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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青青的悠然]惑國毒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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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色戒

    她有點愣愣地看了半晌,欣賞夠了這一幅活色生香的畫面之后,忽然慢條斯理地開始挽起衣袖,然后把手探下浴桶,觸上那一把柔軟的銀絲。

    雖然她原本就覺得那麼漂亮的銀色發絲一定摸起來手感很好,但是觸碰到的那一刻,她還是瞬間因為那樣超乎尋常如蠶絲一般的柔軟觸感而怔了怔。

    但下一刻——她毫不猶豫地一把狠狠拽起那把銀色的柔絲,把靠著水桶睡得天昏地暗的夢遺大師給硬生生地拽了起來!

    秋葉白的動作堪稱粗暴,頭發牽扯頭皮,導致頭皮几乎承受半個身体的重量所帶來的痛楚讓即使是‘夢遺大師’也沒有法子繼續沉睡,忍不住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唔!”

    秋葉白立刻眼明身快地迅速閃避開來那一片水花。

    秋葉白可不想再耗費時間去換一身衣裳,她索性指尖運氣在和尚肩頭一戳,直接點了他的穴道,讓他不能再掙扎。

    “哪位施主在貧僧的屋子里?”和尚終于清醒了過來,透過亂糟糟的頭發縫隙看見了似乎有人拽住了自己的頭發,迷迷糊糊地呢喃。

    秋葉白揪住他的頭發,譏誚地道:“大師,你除了吃就是睡,豬都沒有你這麼能吃能睡,你可還有時間修行!”

    “修行不在時長,在乎于心。”和尚聽到了這等話語,立刻正色道。

    秋葉白看著他對著另外一個空無一人的方向空一本正經地的念叨,額頭青筋爆了一根出來,隨后轉到他面前,伸手一把將他額頭前的頭發給一把撥到腦后去。

    “那一套神叨叨的玩意別拿來對付我,你最好……。”

    她剩下的半句話,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里,怔怔然地看著面前的這張面容。

    看著他飽滿光潔的額頭,看著他精致迤邐如工筆名家勾勒的眼眸線條,看著他纖長如蝶翅的黑色長睫羽、高而精致的懸膽鼻,最后目光落在他精致灩漣的薄唇上。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先前,他總是滿頭凌亂,劉海遮了大半臉孔,根本看不清楚什麼模樣,再加上這個和尚全身上下沒有半根毫毛能和百里初扯得上關系的,所以她全沒有想到會在撥開他的頭發后,看見了這樣一張臉。

    而如今陡然看清楚這張面孔所帶來的那種詭異的熟悉感讓她的心猛地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這張臉……這張臉的線條……分明如此熟悉卻又那麼的陌生。

    和尚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輕聲喚:“施主?施主!”

    秋葉白直勾勾地盯著他,只覺得自己的嗓音有點啞:“初殿下?”

    和尚顰眉,這個人總是喜歡給他隨便安法號麼,他很認真地道:“澤,貧僧法號乃元澤,元始天尊的元,澤被天下的澤,師傅們多喚我阿澤。”

    他容顏的線條雖然同樣精致異常,但是卻和百里初不同,他的容顏沒有絲毫匠氣,還有那輕柔明朗的聲線及一頭銀發也都是是真的。

    尤其是那一雙銀眸,更不可能作假!

    銀眸無垢,溫潤坦蕩,清澈如天下間最干淨的水澤,蕩淨大千世界,万丈紅塵。

    秋葉白閉了閉眼,松了握住他銀發的手,略微顫抖地握住了拳頭。

    所以,應該不是的,這兩個人天差地別,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夢遺大師或者說和尚元澤看著面前的人,略微疑惑地道:“施主?”

    下一刻,他卻忽然被秋葉白一把按在桶邊,一手捏住他的面容,額頭几乎抵在他的額頭上,鼻尖對鼻尖,眸光銳利陰冷地看著他漂亮透澈的銀灰色眼瞳,几乎像是要看進他的心底,吐氣如蘭:“阿澤,你有沒有哥哥或者弟弟呢?”

    元澤明顯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對方豐潤柔軟的嘴唇几乎貼在他的薄唇之上,如蘭的氣息暖暖地掃過他的嘴唇和鼻尖,讓他的臉頰忍不住漫開一股子熱氣,結結巴巴地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色即是空……。”

    秋葉白微微挑眉,又逼近他一點,這一回她的嘴唇索性直接貼在他的鼻尖上,垂著銳利的眸子凝視著他顫如蝶羽的睫毛,輕聲道:“阿澤,你要是不實話告訴我你還有沒有親生哥哥或者弟弟,我就親你的嘴儿了,你破了葷戒,再要破色戒,只怕佛祖也不會原諒你罷。”

    元澤本來就被點了穴,動都沒法子動,這會子只能更是欲哭無淚地顫聲道:“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誑語,不打誑語,貧僧絕無親生兄弟。”

    秋葉白眼底閃過沉吟的疑色,那就是他們兩個長得相似說不過是個巧合?

    她忽然咬住他的鼻尖,譏誚地笑了一下:“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已經打過很多次了,阿澤。”

    鼻尖上柔軟而微痛的觸感,讓元澤打了個寒顫,立刻顫聲道:“貧僧以我佛名義起誓!”

    秋葉白看著自己身前顫抖如某種驚恐小動物的美人和尚,微微眯起眸子,卻沒有說話,片刻之后還是抬起了身子,沒有再逼迫面前因為她的輕薄快暈厥過去的夢遺大師,只是居高臨下地雙手抱著胸將他臉上所有的細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她看著明顯松了一口氣的元澤,眼底有些復雜,是的,如果是百里初,不要說她用如此拙劣輕薄的方式去脅迫對方,就是她什麼都不做,此刻處于被動地位的也是她自己了,那個人一定很樂意將她拖下水,來一場鴛鴦浴。

    元澤見近在眼前的威脅沒有了,心中方才略松了一口氣,抬眼看向秋葉白,搖搖頭:“阿彌陀佛,施主這般威脅貧僧,實是不妥,冒犯佛家……。”

    他的說教還沒有完畢,就被秋葉白不耐煩地打斷,她淡淡地道:“你要是再廢話,不快出來擦干頭發,穿衣服,就不要怪我讓你這個佛家弟子就地還俗,讓你体驗一下人間極樂的滋味!”

    元澤一驚,卻沒有動,如玉的面容上滿是掙扎。

    “嗯?”秋葉白挑眉看著這個膽敢忤逆自己的和尚,膽儿肥了麼?

    卻見元澤紅了臉低頭小聲道:“施主,貧僧動彈不得。”

    秋葉白這才想起自己點了他的穴道,便伸手在他肩頭又拍了下。

    元澤立刻“唰拉”一聲站了起來……

    這回輪到秋葉白瞬間一僵,只覺得眼前白花花一片,目光所及都是水光從玉一般肌膚上滑過的亮亮光澤。

    等到她回過神來,桶里面已經沒了人影,她下意識地往床邊看過去,只看見一副寬闊優美的脊背和修窄的腰肢,還有……

    她立刻轉過頭,盯著木桶,桶里只剩下一片蕩漾的水波和花瓣,就像是她現在的心情。

    “好了,施主,貧僧已經穿戴妥當,久等了。”不一會,清朗的聲音在她的身后響起。

    秋葉白回頭瞪他,忍不住冷冷道:“你剛才為什麼就這麼出來了,不知羞恥!”

    元澤一愣,雙手合十,正色道:“施主,貧僧分明是遵照你的吩咐好快些收拾自己,如何是不知羞恥呢?”

    秋葉白:“……。”

    是了,她糊涂了!

    她眼底閃過一絲羞惱,隨后轉身過負手向門外走去。

    元澤愣了愣,搖搖頭,默默地跟了上去、

    沒有再對上他那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秋葉白看著窗外已經西斜的月色,不知道為何,忽然想起百里初和他身邊的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但是在這里卻遇上和他容貌相似的人,她的心情莫名地非常微妙。

    這一頭她剛走出院子,原先領路過來的兩個水鬼正好剛剛過來,見了她過來作了個揖,隨后道:“不知各位貴客可是准備好了?”

    他們的目光落在秋葉白身后之人的身上時,臉上瞬間閃過驚艷之色。

    秋葉白見兩個水鬼有些痴痴呆呆,直勾勾地盯著元澤,眼底閃過一絲黯光,隨后索性直接走到元澤面前。

    元澤雖然才被她威脅過,但明顯要麼是個不長記性的家伙,要麼就是個痴呆過頭的家伙,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秋葉白看著元澤一頭潮濕的銀發簡單地梳掛在腦后,還有些濕淋淋地披在肩頭滴水,但是梳整齊服帖在腦后劉海也掩蓋不住他令人見之驚艷面孔,她挑了挑眉,忽然一伸手在元澤的頭上一頓亂撥弄,硬生生地將他的劉海全部都撥了下來,擋住了他的那雙陰灰色的眸子。

    “施主?”元澤有些不太理解秋葉白的動作,但還是沒有反抗,乖巧地任由秋葉白在自己頭上撥弄。

    看著他眼前的頭發又是一片凌亂地蓋了一半的臉,秋葉白方才滿意地點點頭:“走罷,一會跟在我后面,別亂走!”

    這個呆蠢的東西,她還用得著,不說万一讓別的什麼人拐走了,就說他這張臉就夠能惹麻煩了。

    美麗卻又毫無自保能力的東西總是活不長的。

    兩個水鬼也是機靈的,一看這位夜四少的樣子,便立刻低頭下去,不再敢多看,但是眼角余光偷偷瞥見那兩道站的極近的修長人影,只是心中卻想岔了,那兩位莫非是……一對儿?

    嘖,真是花和尚!

    元澤哪里知道自己腦門上除了‘酒肉和尚’之外,還多了頂‘花和尚’的帽子,只安靜地跟在秋葉白背后向外走。

    不為什麼,只因為他記得秋葉白說過的話——跟著我,有肉吃。

    在水鬼的帶領下,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前廳,一張碩大的金字牌匾上刻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聚義堂。

    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頭傳來一陣陣推杯換盞的談笑聲,男女聲皆有。

    秋葉白看了看那已經泛出魚肚白的天空,倒是頗為佩服這些人,竟能玩了個通宵。

    那水鬼趕緊進去唱喏通傳了一聲:“藏劍閣夜四少到!”

    原本懶洋洋地歪在正中虎皮大椅上的林衝浪一聽到秋葉白到了,精神一震,立刻起身領著身邊的親信迎了出去。

    不少坐在聚義堂里的江湖客們全部都齊齊地望了過來。

    畢竟藏劍閣的地位在江湖上非同凡響,自打前些年天機老仙駕鶴西去之后,便由他唯一的關門弟子給接掌了,人稱夜四少,據說武藝不弱,但是平日里並沒有什麼人和那位夜四少真正交過手。

    于是便有些人蠢蠢欲動,試圖趁機奪取藏劍閣的神兵利器。

    但是最后的下場都是進入藏劍閣之后全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后屍骨卻在千里之外被發現。

    以至于原本想藉此機會進犯藏劍閣的人也找不到合適的借口,隨著進入藏劍閣的人失蹤越來越多,而夜四少卻每每出現在人前都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那副‘也許下一個失蹤者就是你’的笑容,直笑得那些不安分的人心里發毛,竟也都歇了心思。

    只覺得這夜四少實在是個手段詭譎狠辣的。

    但是,亦覺得這夜四少實在是個低調的,輕易不露面,這兩年更是愈發神秘了,几乎在江湖上都沒了消息,此時卻陡然來吃黑道三十六路總瓢把子的壽酒,實在讓在這里的人對她愈發的好奇。

    而林衝浪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心中的得意,對秋葉白的笑容愈發的親切。

    “四少終于來了,快進!”

    秋葉白含笑一拱手:“多謝世叔,因著晚輩來得太匆忙,所以沒有帶什麼禮物,亦是臨時備下了些葷素菜肴給慕容總瓢子和世叔添上兩道菜,還望世叔不嫌棄。”

    一邊的周宇扛著那麻袋的雞鴨魚肉有些窘迫不安。

    心中直嘀咕這樣合適麼?

    不會很丟臉麼?

    又不是窮苦人家,他還沒有見過給有地位的人送賀禮,送雞鴨魚肉的!

    但是沒有想到林衝浪卻眼前一亮,大笑道:“四少有心了,竟還備了禮,快快去接下!”

    他身邊一名二當家模樣的人立刻親自上前從周宇手里客客氣氣地接下來那袋子雞鴨魚肉,再交給底下人去切出來給在場的人添菜。

    周宇看得百思不得其解,暗自道,難不成這個林瓢把子的也有些和陰川公一樣的怪癖。

    一邊的小七見他那副疑惑模樣,便不耐煩地低聲道:“收起你那副藏不住心思的樣子,咱們藏劍閣在江湖上地位超群,從來不拉幫結派,討好任何人,太師尊几乎從來沒有送過禮,能得咱們少主的一份禮,已經是給了對方莫大的面子了。”

    送吃的,雖然不是什麼好禮,但是卻最合適,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貴重物品,再加上秋葉白的那番話,其實是向所有江湖人表明了藏劍閣依舊是遵循老規矩,並不會和任何幫派結盟,這次來只是出于來拜訪師尊故舊,又碰上主人大壽,所以才備下的小小心意。

    只是這份心意已經是很給主人家面子了。

    周宇一邊跟著秋葉白走進聚義堂,一邊看著那些江湖人對林衝浪投去羨慕的目光,才第一次直觀地体會到了藏劍閣在江湖中非同尋常的地位。

    再看那些黑道人物,想來是為了參加壽宴,雖然穿得也都光鮮亮麗,但是卻難掩一身的煞氣,還有一些江湖女儿裝扮的女子也是穿紅戴綠,穿得頗為時興,和尋常大戶人家的主母或者小姐差不離,只是眉宇之間卻都是隱隱的戾氣或帶著些輕浮,坐在男人中間,也坦坦然然。

    形形色色的人物讓周宇眼界大開。

    而秋葉白初進了堂內,便看見了那麼几張有些面熟的面孔,都是淮南及以北的各路黑道各路前來吃壽酒的有頭臉的人物,她年少時跟在師傅身邊都是見過的,算是前輩,她見對方主動起身招呼,自都是客客氣氣地含笑抱拳招呼還禮。

    林衝浪安排她在自己旁邊的一桌上坐下,親自作陪,還讓身邊的親信趕緊再將在灶上熱好的酒菜端了過來。

    秋葉白看著桌面上那些酒菜,倒是相當的豐富,南北各地的菜色皆有,其中一道油煎九肚魚、一道活灼海蝦最是罕見。

    見秋葉白的目光在那海蝦和九肚魚上停住,林衝浪神色里難掩得意之色道:“世叔知道四少隨著老仙行便大江南北,自然知道這九肚魚最嫩,海蝦最鮮,兩道菜在沿海或許不難見,但是海魚和海蝦出水即死,尤其是這九肚魚是閩南和大粵一代的特產,也不知道費了我大哥多少功夫才讓人用鮮冰鎮著才在這七月天里運送到這內陸來,四少不妨試試,可與你曾經吃到的味道有差別?”

    秋葉白自然不會駁他的這個面子,含笑應了,何況這兩道菜確實在內陸很罕見。

    她提了筷子試了試,隨后真心實意地贊道:“味道甚佳,鮮味保存得似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慕容總瓢把子不愧是水路黑道的領頭人物,確實能耐!”

    這種沒甚技巧卻很實在的誇贊卻讓林衝浪心情更舒暢,立刻伸手將那兩碟菜給端到了她的面前:“既然四少喜歡,就多吃一點。”

    秋葉白點頭笑應了,她折騰了一個晚上,確實也餓了,自一邊用餐一邊與桌上的各位黑道大佬們談笑風生。

    黑道的大佬們一邊和她說話,一邊暗自在心中評判著這個藏劍閣的少主。

    天機老仙雖然弟子並不算少,但是關門弟子只得秋葉白一個,蓋因他脾氣古怪,一干弟子們都實在伺候不來,寧願只做個藏劍閣內尋常弟子,所以到了晚年,也才遇上秋葉白,真正收了一個關門弟子,但是沒几年卻又西去了。

    自然是讓原本打算金盆洗手之后或者臨終前將自己手里的兵器托給藏劍閣的大佬們心中多少有些遲疑。

    但秋葉白早年隨著天機老仙走南闖北,什麼江湖人物沒有見過,世面見多了,自是見識廣博,加上她極會說話,又不讓人覺得輕浮,很快就讓桌上暗自觀察這位藏劍閣少主的大佬們心中都很是贊許。

    暗道天機老仙確實有眼光。

    而其他各桌上的那些分量不夠的人雖然很想過來敬酒,但是卻須得自斟酌身份,都礙著規矩在那里也不敢放肆,其中那些女子雖然沒敢過來敬酒,但是卻不時地拋過來几個媚眼。

    江湖儿女原本就是沒有那麼多規矩可講,何況還是混跡黑道中的女子,更是放縱。

    見到秋葉白和周宇這樣的難得一見的美男子,自然是不遺余力地散發自己的魅力,哪怕就是春宵一度也是好的。

    便是周宇這樣的風流子弟看著那些女子刻意對著他們這邊擺出的媚態,還有人甚至故意拉低衣領露出酥胸一片,都不免咂舌。

    秋葉白卻只含笑並不回應,只與周圍的大佬們推杯換盞。

    酒過三巡,便有些自恃還是有點儿地位的人仗著點酒意就端著酒就過來了,試圖敬酒。

    秋葉白倒也不拒絕,含笑舉起酒杯沾了沾嘴唇,但是對方卻已經是受寵若驚,于是更多的人蠢蠢欲動。

    她打發了兩三個過來敬酒的人之后,仿佛不經意地對著林衝浪道:“是了,世叔,聽說咱們淮南最近有黑道水路上的兄弟干出了捅破天儿的大事,很有些英雄豪氣,不知道那些弟兄今日可在這里?”

    其實因為今日秋葉白會到,所以林衝浪早早知會了几個同席而坐的大佬們,雖然沒有刻意通知其他人,但是大寨子的大佬們沒有走,底下那些稱不上號的小寨子的人哪里就敢走了,就算喝得五迷三道的,也得在這里奉陪。

    所以秋葉白來的時候,這聚義堂里的席上還是滿的,她這麼一問,席間的大佬們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林衝浪的臉色也是一僵,沒有立刻答話。

    秋葉白挑了挑眉:“怎麼,世叔他們不在麼?”

    這倒是奇了。

    林衝浪臉上的肌肉微微一顫,隨后看向她,略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不過是家丑,哪里是什麼英雄事跡。”

    “哦?”秋葉白看著林衝浪,便做出有些驚訝的樣子,繼續問:“怎麼說?”

    林衝浪心中早已經很是惱恨那群人,而且這事儿在他們之間也算不什麼很機密的事情,很多寨子或多或少都聽聞了此事。

    他嘆了一聲,又灌了一杯酒,苦笑了一下,慢慢道來。

    “捅破天,這回真是捅破天!”

    窮奇寨的一群小嘍啰,原本不過是些修河堤的河工,受不了官府的盤剝,索性殺了督工的頭儿。躲進了一片水澤里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當,原本又是些手上沒有真功夫的,只能是打劫些小商船,平日里也上交不了几個錢。

    他自然沒有放在眼里,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窮奇寨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從一個二三十個人的小小寨子竟然發展成了一百來人的大寨子,雖然地位仍舊低下,但是前些日子他才剛注意上窮奇寨的不對勁,還沒有來得及派人去查看,就聽說過他們竟然劫了皇商的船,劫走了貢品,釀成一樁大案!

    當時就驚得他有些慌了神,哪怕是劫了尋常官船都還好說,但是劫持了皇家的貢品就絕非小事,只怕朝廷會來派重兵圍剿所有運河上的寨子。

    何況梅家每年給他們淮南水路這些寨子也給了不少‘保護銀’,如今竟然讓他們家的船在這里出了事,豈非背信棄義!

    林衝浪說完之后忍不住又再次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說來,也是世叔我太大意了些,才致使出了這等大事,險些招來大禍。”

    綠林黑道,說是和朝廷分庭抗禮,但是如今雖然不是開國三代的盛世景象,也勉勉强强還算太平,他們實際上又哪里真的能真和朝廷頑抗,說白了他們不過是江洋大盜,而不是真正的起義軍。

    所以他們是和各地官府州衙對抗,追緝他們的多還是些衙役和州縣里的游擊將軍手下兵丁,並不是真正的朝廷正規軍隊,若遇上真正的正規軍,雙拳難敵四手,對方又具備攻城拔寨的經驗,只怕他們也只有寨毀人亡,依靠著一身武藝趕緊逃命的份了。

    秋葉白安慰地道:“這事與世叔並無太多關系,不過是小人作祟,只是……。”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出了這樁大事,按理說朝廷會興兵圍剿,只是為何如今看著毫無消息,聽說前些日子來查案的那個刑部員外郎也淹死在了水里呢,莫不是世叔……。”

    “當然不是!”林衝浪顰眉,臉色陰霾:“世叔我雖然魯莽,卻還是知道不能如此行事,說起來此事也很是蹊蹺,那窮奇寨的人在干出那一樁事情之后,他們大當家立刻到我這里來哭訴,說是他們是聽說有一戶商家打算運送賬銀北山買貨,卻不知道怎麼會劫中了梅家貢船。”

    “哦,這麼巧?”秋葉白微微眯起眸子,隨后又似好奇地問:“那麼他們原本打算劫的是誰家的銀子?”

    林衝浪想了想道:“似是東岸的李家。”

    她聞言,漫不經心地道:“李家,可是也做布匹生意的那家?”

    那可真是巧合啊,今夜,不,昨夜她投宿的可不正是李家麼。

    林衝浪點點頭:“正是。”

    秋葉白提起酒壺又給林衝浪倒了杯酒,輕嘆了一聲:“世叔,既然窮奇寨做下此等牽連大伙的大案子,若是按照道上的規矩,怕是留不得了。”

    林衝浪還沒有說話,一邊正在喝酒的水崗寨的大當家,人稱老曾的粗壯大漢就冷笑一聲:“格老子的,照著老子的意思,咱們自清理門戶,算是給官府一個交代也就罷了,哪里知道那窮奇寨的二當家卻很有些能耐,竟然敢打下包票說官府絕對不會派人圍剿咱們,但是我們若是自己人動了手,那才是招致大禍的時候。”

    “哦,這般厲害麼,紅口白牙就敢打這包票,難不成他和官府還有些什麼了不得的關系?”秋葉白挑眉,有些奇怪

    ,有些奇怪地道。

    原本這事說深了,都是內部之事,也不該為外人所道,但是一來今日在座的都喝了不少,二來此事在他們心中也憋悶了許久,再加上秋葉白的身份特殊,藏劍閣地位超脫于江湖之外,信守中立,不會也沒有必要做出危害他們的事情。

    所以林衝浪接過老曾的話,顰眉道:“只說是那窮奇寨的老二曾經救過防軍的哪位大將一命,求了那大將想法子保住他們一命他們把東西都退給官府,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世叔,總不會他們說什麼,你們就信了什麼罷?”秋葉白輕嗤了一聲,腦海里卻高速地運轉了起來。

    邊防軍?

    看來林衝浪似乎也不是很清楚是哪位大將軍,內陸小小匪事居然牽扯到邊防軍,邊軍大將不得與朝廷內官有私,若是扯上邊軍那意味著什麼?

    並不想要真的偵破此案的太后、梅家、李家、還有當地官府和司禮監行走衙門的態度如此奇怪,突然又扯上邊防軍……一切似乎慢慢地在秋葉白腦子里連成了一跳線,似乎有什麼東西朦朦朧朧地呼之欲出,但是又抓不到首尾。

    而此時林衝浪繼續道:“當然不是,只是窮奇寨的二當家以全寨之財和性命,讓咱們等上一等,按著常理,皇家商船被劫,朝廷必定震怒,最少就會在三天之內發下海捕公文或追剿檄文,然后調兵遣將分頭搜捕,他們賭的是這官府三天之內不會有此一舉。”

    秋葉白一愣,這窮奇寨倒是敢孤擲一注!

    但是隨后她又心中暗嗤,也是了,若是此事他們胸有成竹,這一賭倒是可以賭的!

    “想來他們是賭中了罷,這窮奇寨的二當家倒是個膽大又厲害的人物!”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

    若是此番賭對了,那麼后來他們保證朝廷不會有大軍逼絞,自然是可以慢慢證明的,從此保住了寨子。

    林衝浪微微顰眉,明顯似並不太喜歡此人,老曾也冷哼道:“媽拉個巴子,那個姓舒的就不是個好東西,看著陰嗖嗖的!”

    秋葉白想了想,似乎江湖上沒有這麼一號人物,便道:“諸位世叔既這麼說,卻也怨不得夜白心中有些好奇了,此人可在此處?”

    林衝浪見秋葉白問起,便也只得點點頭:“在的。”

    隨后,他比了比最靠角落的那一桌。

    秋葉白便望了過去,不曾想,她望過去的那一刻,正巧對上一只銳利陰鶩的眸子。

    冰冷,陰沉。

    那是一個看起來頗為年輕的男子,並不如她印象中三大五粗的水匪,或者陰狠的江湖人,那人看起來甚至有一點子書卷氣,若不是他一只眼睛戴著一個黑色的眼罩,看起來倒是像那些落魄的秀才。

    難怪林衝浪他們不喜歡,這樣的氣息,看起來就像陰險小人,和他們這些江湖人全然不同。

    秋葉白瞬間眯起了眸子,對著那人緩緩地勾了下唇角。

    那個獨眼男子只是點點頭,又別開了臉,他所在的那一桌也並不熱鬧,在那獨眼龍轉回頭之后,他旁邊一個矮矮胖胖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卻似察覺了什麼,竟然也轉過頭來朝著秋葉白露出個近乎諂媚的笑顏。

    “哼!”老曾沒好氣瞪了回去,那小胡子立刻不敢再看。

    秋葉白笑道:“那小胡子可是窮奇寨的大當家?”

    林衝浪點點頭,口氣帶著輕蔑:“正是。”

    秋葉白正琢磨著一會子要用什麼法子讓那小胡子過來敬酒,好搭上線,探查一下對方的底細,卻不想此時一個水鬼忽然匆匆忙忙地進來,在林衝浪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秋葉白看著他臉色瞬間變了變,便把注意力調了回來,笑道:“世叔,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官府的人忽然反悔了,要大軍壓境?”

    林衝浪搖搖頭,神色有些復雜地道:“雖然不是,但也差不多,梅家大少爺南下淮南巡視。”

    秋葉白拿酒杯的手一頓:“哦,然后呢?”

    林衝浪苦笑:“他讓人遞了拜帖,說是備下了大哥的壽禮,此時正等候我的答復,想來此刻陰川公已經出去接他了。”

    她垂下睫羽,擋住眼底的幽冷。

    梅蘇,果然是梅蘇,竟然比我想的要反應得快的多呢。

    居然會想到要到林瓢把子這里來,是巧合,還是單純真如他說的那樣是為了拜壽?

    一會子,只怕她還得避開他!

    那姓舒的獨眼龍忽然站了起來,朝秋葉白這一桌走了過來。

    “林瓢把子。”他朝著林瓢把子拱了拱手,恭敬地道:“我家大哥方才覺得身子有些不適,想要早些回房歇息一下,所以讓在下特來向您和諸位請罪。”

    林衝浪本就不想看見他們,他們留坐在此,也是為了秋葉白的駕臨,既然主賓已經到了,自然沒有什麼不允這些礙眼的家伙們離開。

    他便摸了摸短髯,面無表情地道:“既然朱家的不舒服,舒瑾,你自罰三杯也就是了。”

    他想了想,又比了比一邊的秋葉白:“這是本瓢把子的貴客,你也須得自罰三杯。”

    這就是有意為難了,秋葉白沒有在這個舒瑾身上聞見一絲酒氣,想來對方要麼不會喝酒,要麼就是酒量太好,但是林衝浪不喜這窮奇寨的人,自然不會真的那麼好心。

    她看著面前的舒瑾,淡淡地一笑:“可是真巧,一會還有貴客要來,舒二當家的就要走,莫不是知道來的正是你的冤家,怕麻煩躲起來?”

    至少表面上看梅家東西可是被窮奇寨的人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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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2: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施主,你踩到貧僧的食物了 上

    她看著面前的舒瑾,淡淡地一笑:“可是真巧,一會還有貴客要來,舒二當家的就要走,莫不是知道來的正是你的冤家,怕麻煩躲起來?”

    至少表面上看梅家東西可是被窮奇寨的人劫的。

    舒瑾看著秋葉白神色閃過一絲陰沉:“四少是什麼意思?”

    秋葉白挑眉:“你說我是什麼意思,自然是這字面上的意思。”

    林衝浪人看著秋葉白這般直白地譏諷舒瑾,自以為她是看不慣窮奇寨壞了江湖規矩的行事,老曾直接也不陰不陽地來了一句:“怎麼,怕是被四少說中心思了罷,如今既然知道要夾著尾巴躲,當初做那些蠢事的時候就不知道長腦子,淨留下爛攤子讓人幫收拾!”

    林衝浪和老曾等人最看不慣的倒還不是窮奇寨的大當家老鷓鴣,反而是舒瑾,老鷓鴣是個窮苦出身,性格粗莽,就他那腦瓜子干不出那些陰險的事情來,倒是這個舒瑾自從當上窮奇寨的二當家之后窮奇寨就變成為了擴充勢力,手段不用其極!

    但是卻又不得不忌憚著舒瑾那個‘救命恩人’,再加上舒瑾當時和他們的賭局,他是勝了的,要領袖江湖黑道最是講的就是‘義氣’二字,所以他們雖然覺得這是個肉中刺,卻不能對他動手。

    舒瑾見是老曾說話,周圍的黑道大佬們雖然不說話,但是看著他的樣子也都滿是輕蔑和冰冷,心中雖然憤怒,但卻還是低下了頭,剩下的那只眼里閃過陰狠的暴戾。

    他謙卑地放低了聲音,一副痛定思痛的模樣:“都是小人不夠謹慎的錯,但正如夜四少所言,梅家大少爺來此不知所為何事,但是若是看到我們這些得罪了他的人在這里,只怕心中也會不愉。所以小人才和大哥打算讓我們寨子的人先避避風頭。”

    林衝浪聽他這麼一說,轉念一想,仿佛也是對的,便擺擺手:“那你且去罷,只是須得為方才的無禮向四少賠罪!”

    無禮?

    明明就是這個人挑釁在先,卻要他賠罪。

    舒瑾看著秋葉白那副淡漠的模樣,眼底寒光一閃,這就是上位者的能耐,即使是在江湖和民間,高高在上的人就是能將他們這些螻蟻一樣的人踐踏在腳下!

    他正想向秋葉白敬酒賠罪好早點離開,卻忽然聽見旁邊一聲脆響,聲音頗大,他便下意識地偏頭看去,不光是他,其他人也都看了過去。

    只是這一看,他就發現除了隔壁桌的地上碎了一個盤子,隔壁的那桌上的人都有些奇怪,竟全部一副目瞪口呆地模樣看著桌子。

    連林衝浪等人都發現了隔壁那桌的人有些不對勁。

    林衝浪有些奇怪,難不成是吃食出了什麼問題?

    他便站了起來,這一站了起來,頓時就看出問題來了——以為這酒宴是從早遲到晚的,所以大伙早就吃飽了,只是壽宴流水席的規矩是堂上無殘筵,隨意這會子隔壁桌上原本是和他們這里一樣堆滿了雞鴨魚肉,各色菜肴美酒。

    但是此刻,隔壁桌上卻已經是——碗碟空空!

    或者說碗碟在一邊都已經堆疊了起來,其中一個掉在地上碎了的,正是一個中等的寨子的女寨主顧三娘不小心碰掉地了的。

    林衝浪發現眾人都在看著一個修長的背影,那滿頭標志性的銀發立刻讓他記起來了。

    這——不是跟著秋葉白過來賀壽的虛無山、虛無派的夢遺大師麼!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秋葉白,卻見秋葉白表情看起來有點怪異,或者說——郁悶。

    秋葉白何等敏銳的人,自然是發現了林衝浪的目光,便大大方方地看著他,有些無奈地一笑:“夢遺大師所練神功內耗巨大,所以吃東西多了點。”

    林衝浪聞言,立刻多看了眼,果然發現那一桌人滿臉神奇地看著夢遺大師,確實是觀看他吃東西!

    “呵呵,大師好胃口……。”林衝浪不以為意地一笑,正要說什麼,卻因為他說話時候略站偏了几步一扭頭正巧將元澤的吃東西的樣子全部納入了眼底,瞬間長大了嘴。

    那……那是什麼?

    吃……吃妖?!

    他几乎沒有看見對方到底是怎麼動作的,整盤子食物消失的時間不過是片刻之間!

    秋葉白不用看就知道某個呆蠢和尚吃東西的時候,又跟餓死鬼投胎似的恨不得將正個盤子都給吞了,跟人形絞食磨一般!

    她揉了揉眉心,站了起來走到元澤旁邊,正見他消滅完畢一只雞,將嘴里的一根雞骨頭給仔細溫柔地擺在了光潔溜溜的盤子上。

    那盤子上是一副完整的雞骨架,隔壁盤子上是一副魚骨架,再旁邊是鵝骨架、鴨骨架,都精致得……仿佛上菜的時候,端上來的就是這麼些骨架。

    秋葉白再次說不出話來:“……。”

    這是和尚?或者說,他是人麼?

    她其實真的是吃撿了個吃妖回來罷!

    旁邊的一個瘦子看得嘆為觀止,竟忘乎所以地一拍大腿贊了一聲:“好!”

    這等奇特的表演,簡直是聞所未聞。

    滿桌子人都跟剛看完街頭耍胸口碎大石的賣藝一般,齊齊地鼓起掌來!

    夢遺大師頂著他長過眼的劉海雙手合十,對著鼓掌的各位黑道人士從從容容地道了聲:“阿彌陀佛!”

    然后他又微笑著問眾人:“貧僧還可以不以再化一份爆炒豬大腸?”

    秋葉白到底看不下去了,把手擱在他肩頭,低聲道:“你且適可而止一點,從我看見你就一路吃到現在,你吃了多少頓了,撐不死你麼!”

    她只是忘了多交代一句,他別干些扎眼的蠢事,也是想著他其實一晚上至少吃了三頓了,再大的食量也差不多飽了罷,卻沒有想到這廝簡直就是個吃魔,否則怎麼還有這般異于常人的食量和胃容量!

    元澤抬起頭,銀眸透過劉海看著她,有些不解地問:“阿彌陀佛,施主不是告訴了貧僧跟著你,便有肉吃麼?”

    秋葉白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咬牙低聲在他耳邊輕笑:“阿澤,你要是再這麼不知節制,本少就讓你今日三頓都只能喝水,清理腸胃,可好?”

    元澤猶豫地看了眼隔壁桌那些滿滿的吃食,隨后還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阿彌陀佛,那就晚點超度它們罷。”

    秋葉白看著他雖然不情願,但還是乖巧地應了,方才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回了自己桌。

    附近一桌上的人雖然很想再繼續看夢遺大師表演吃的雜耍,但是又多少畏于秋葉白的身份,這夢遺大師似乎看起來是她底下的人,所以雖然有些遺憾,但還是沒有再送桌上的吃食過去給夢遺大師,明目張膽地挑釁秋葉白。

    但是顧三娘原本就是個愛勾三搭四,見了漂亮哥儿都要撩撥一番,甚至搶回寨子里淫樂的,方才元澤低頭只顧著用膳,看不清楚臉,如今看見元澤抬頭露出的半張臉精致非凡的面容上似帶著憂郁的神色,心頭就是軟了,也開始活絡起來。

    她先是笑盈盈地朝著元澤那里挨了挨,將自己碩大的酥胸往他面前一兜,狐媚地一笑:“大師,你真的是出家人麼?”

    同桌的人看見顧三娘的模樣,頓時都心中有數了,皆露出看好戲的表情來。

    元澤吃肉,自然被他們划入了酒肉和尚的行列,就不知道是否還是個花和尚?

    元澤仿佛全沒有看見那一片誘人的雪白一般,雙手合十對著顧三娘道:“阿彌托福,貧僧法號夢遺。”

    他既然答應了那個施主先用著這個法號,便也不打誑語。

    后來秋葉白才發現除了‘吃’這個問題外,元澤確實在別的事情上從不打誑語,是個難得的實誠和尚,當然很多年以后才發現,他雖然不打誑語,但是說話並不說完。

    秋葉白很惱火,但是元澤卻認為他是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好和尚!

    “嗤!”不光是顧三娘,其他同桌之人聽到元澤說出這個稱號瞬間忍不住失笑了起來。

    顧三娘神色很復雜、很詭異地看了眼元澤修長的大腿間某處,試探地道:“大師,你夢遺?”

    元澤想了想,這是在問他法號罷?

    于是他點了點頭,溫聲道:“是,貧僧夢遺。”

    席間又響起一片竊笑聲。

    顧三娘瞬間僵住,暗想這美貌小和尚還真是……還真是直爽。

    難不成這是因為如此,所以他師傅才給他取了這樣具有深意的法號?

    江湖儿女不拘小節,何況顧三娘有心勾引這俊美的小和尚,便遲疑了片刻,把手擱在他腿上,嬌笑:“那是病,得治,大師,你要不要幫三娘我幫你治一治。”

    元澤看了眼她擱在自己腿上的手,原本平靜無波,晶瑩透澈的銀灰色瞳孔忽然微微縮了縮,一點詭異的黑色仿佛墨滴一般在他瞳孔深處慢慢地泛了出來。

    顧三娘雖此時湊得近了,似乎覺得他眸光有點不對勁,正想細看,卻見他瞬間渾身僵硬,隨后他忽然閉了閉眼,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打開她的手。

    顧三娘沒有想到這小和尚竟這般不識好歹,還如此不憐香惜玉,頓時也傻了傻。

    旁邊即有人忍不住說起了風涼話:“顧三娘,人家大師可看不上你這庸脂俗粉呢,嘻嘻。”

    “三娘,夢遺大師身上有毛病,還不懂風情,可滿足不了你,不若讓本幫主來疼你,哈!”

    顧三年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媚眼惡狠狠地掃了一眼席上的其他人,隨后又陰狠地盯著元澤:“你——!”

    元澤此時已經睜開了眸子,眸子里還是一片迷人的銀灰,瞳孔也是正常的一點子黑點,只是眸光有些迷蒙,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話:“女施主,貧僧可以化你面前的那只乳鴿麼?”

    顧三娘一愣,這才發現自己面前的盤子上有一只早前烤好的乳鴿,但是她並不喜歡,所以一直放著沒有動。

    元澤揉了揉眼睛,仿佛有些不太舒服,然后再次看向她,雙手合十,正色溫聲道:“女施主?”

    顧三娘看著他的模樣,忽然一笑,姿態妖嬈地撫摸著自己被拍紅的手背,道:“好呀,大師,不過三娘有個條件呢。”

    ……

    此時若秋葉白注意看,就會發現這畫面異常熟悉,那被自己撿到的小和尚正乖乖地坐在那里,而邊上是一只張牙舞爪的蜘蛛精,正色色眯眯地盯著自己面前的‘唐僧肉’。

    而她此刻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和林衝浪等人隨口編一些夢遺大師之所以這般能吃的原因。

    林衝浪雖然不知道練習什麼功需要這般非同尋常的吃法,但是元澤的古怪表現卻正好和他腦海里關于高人都有怪癖的想象吻合,自然不再深究,只大笑道:“四少,不必擔憂,我們寨子里還是能

    供得起大師的胃口的!”

    一干大佬們也紛紛以夢遺大師為奇,便都笑了打趣起來。

    而舒瑾被大佬們涼在了一邊,露出的完好眼珠里閃過几絲掙扎,最后還是硬著頭皮朝著秋葉白走了几步,溫順地低下了頭,向秋葉白恭恭敬敬地抱拳道:“四少,是小人方才失禮了,您是宰相肚子能撐船,饒了在下這一回罷,在下以酒為禮,自罰三杯向您賠罪了!”

    說罷,他也不等秋葉白回應,就拿起酒杯一杯一杯地連飲了三杯,將杯底亮了出來。

    一干大佬們正說著話,冷不丁被人不懂規矩地打斷,便都露出不愉的神色來冷睨著舒瑾。

    秋葉白方才將他眼底那些陰狠與憤怒都收入了眼底,微微眯起眸子看著他罰酒也並沒有出聲阻止。

    在他喝完第三杯之后,她看著他酡紅的面容,挑了下眉,竟是個真不勝酒力的。

    她似笑非笑地道:“舒二當家,我不過是尋常客人,倒是你是不是該敬一下在座的諸位,特別是林瓢把子,畢竟一會子來替你應付的可是他們。”

    舒瑾一愣,冷冷地看著秋葉白:“四少,小人不勝酒力……。”

    “是不勝酒力,或者是利用完了人,便要拍拍屁股躲了起來,林瓢把子他們為你做些擦屁股的事儿可不是理所當然的!”秋葉白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淡淡地看著他。

    感覺到了周圍大佬們那種原本輕蔑冷淡的目光里出現了猜忌暴戾之色,他心中咯噔一下,他一直覺得這些江洋大盜,頭腦簡單,其實抓住他們一些形式規則,便可以善加利用。

    秋葉白的話其實是沒有錯,他不過是利用這些蠢物罷了,但是這和這個秋葉白有什麼關系!

    舒瑾一臉惱色地看著秋葉白,仿佛忍無可忍一般地咬牙道:“夜四少,你休要欺人太甚了,我窮奇寨能苟存到今日,都是靠的林瓢把子講道義,還有各位寨主們鼎力相助,畜生都知恩圖報,我們又豈能忘記林瓢把子和各位弟兄們的再造之恩!”

    林衝浪顰起兩道劍眉,有些不解地看著秋葉白和舒瑾,藏劍閣從來不會輕易地站在任何人一邊,也不會輕易地刁難任何人,雖然舒瑾不是什麼好貨色,但是今儿四少這是怎麼了?

    但是他自然不會去幫著舒瑾的,只抱著胸做壁上觀。

    秋葉白看著林衝浪,笑了笑:“既然如此,那麼就請舒二當家的給各位大當家和林瓢把子都各自都敬上三杯酒罷。”

    舒瑾一僵,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試圖向林衝浪求情,干笑道:“林瓢把子和各位大當家的我,在下實在不勝酒力,若是喝醉了,定要當場出丑,万一砸了這壽宴,豈非罪過。”

    老曾就看不得舒瑾那副說話拐彎,眼含算計的樣子,若是舒瑾敢豪氣地把酒杯拍桌子上,也許他倒還佩服舒瑾的膽量,如今他卻只想讓他好看,便一拍桌子,瞪著銅鈴大眼對著舒瑾罵:“格老子的,老子就是看不得你那磨磨唧唧的娘們儿樣,你看不起咱們這些沒讀過書的罷,叫你喝一杯酒,跟弄死你老娘似的,你就說喝是不喝!”

    其他的大寨主們也開始你一言我一語,不陰不陽地激起舒瑾來。

    他們全都是江湖,自然看出來如舒瑾這樣不懂得規矩,只想著擴展地盤的野心家,實在不是他們三十六水路的福氣!

    這里的動靜一大,自然吸引了場內其他人的目光,皆齊齊投過來看熱鬧。

    那一頭老鷓鴣自然也看見了這邊的情形,窮奇寨的那一桌子人就想要過來,老鷓鴣看了眼這邊的情況,立刻伸手攔住他們,自己則打算端著酒杯過來。

    但他還沒有走兩步,那一頭立刻有人砸了一個杯子過去,那杯子瞬間裂在老鷓鴣腳下,聚義堂內鴉雀無聲,氣氛緊張起來。

    舒瑾愈發的僵硬,手里拿著的酒杯几乎硬生生地被他捏碎,他狠狠地瞪了眼秋葉白,隨后最后對著冷眼旁觀的林衝浪低聲道:“林瓢把子……。”

    “怎麼,讓你陪著咱們這些人喝一杯酒很難麼,還是你覺得咱們這些人都沒有資格讓你陪著喝這杯酒,嗯?”林衝浪冷冰冰地道。

    舒瑾還有窮奇寨的人越來越讓他心頭不悅了。

    聽見這話已經是無可回旋的余地,舒瑾只得干笑,心一橫,一手拿起酒壺,一手拿酒杯,開始挨個地跟著酒桌上的寨主們敬酒。

    因著他早前那磨磨唧唧的樣子,讓原本就對他有隙的大佬們都不肯輕易放過,自是各個拿了狠話去逼他喝。

    秋葉白只冷眼看著,等到舒瑾喝完最后一杯酒的時候,腳下已經完全是腳跟打腳跟,面紅如血,神志不清的樣子了。

    她原本覺得應該向老鷓鴣下首,因為自聽了這個舒瑾那頗為牽强的加入窮奇寨的經歷,她就覺得他很可能才是窮奇寨幕后操控一切的人,並不是個好對付的。

    但是她才知道梅蘇要來,就見他要告辭,這般太過巧合,讓她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和梅蘇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結。

    既然發現了舒瑾也許不勝酒力,所以才使了計策去灌舒瑾喝酒,果然見他推三阻四。

    這是擔心喝多,不好跟老鷓鴣梅蘇那里的人接頭交代麼?

    秋葉白冷眼看著面前的舒瑾越來越站不穩,她指尖微微一彈,悄悄將一顆花生米直接彈在他的膝蓋上。

    舒瑾只覺得膝頭一疼,瞬間站不住了一頭朝地上栽倒,各寨主們都不是什麼善心人,此刻也沒有人打算去扶他一把,就看著舒瑾一下摔倒在地上。

    那一頭窮奇寨的人皆不顧老鷓鴣的阻攔衝了過來扶住舒瑾。

    兩個高壯的漢子立刻將舒瑾從地上扶了起來,焦灼地低聲喚:“二當家的,二當家的,你怎麼樣了!”

    窮奇寨的其他人雖然不知道這里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看著舒瑾被灌酒之后摔在了地上,也沒有一個人來扶,皆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這里坐著的都是淮南水路黑道的大佬,誰敢隨便給他們擺臉色,原本就不待見窮奇寨的那一伙人,此刻見那些小嘍啰們也敢對著自己擺臉色,頓時也沉下了臉。

    舒瑾這個時候哪里還說得出話來在,只昏昏沉沉地,滿臉發紅地扯住其中一個人的手臂“嘔”地一聲吐了出來。

    老鷓鴣早前攔不住自己寨子的人,就立刻跟了上來,如今見氣氛不對,立刻擠了上來,用肥胖的身軀擋在眾人面前,對著秋葉白一桌的大佬們賠笑:“我看老二不舒服,就不留在這里給各位大當家的們丟人現眼了,這就帶他下去先清醒清醒。”

    林衝浪原本也只是想給舒瑾一個教訓而已,見老鷓鴣渾濁眼里都是哀求便准備打發他們下去。

    只是他還沒有開口,就被秋葉白給打斷了,她淡淡地道:“舒瑾和老鷓鴣都不能走,他們走的話,你們就得留下來等著梅家大少爺的到來。”

    這一次不光是窮奇寨的人,就是林衝浪等人都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秋葉白。

    窮奇寨中那一個扶住舒瑾的人也忍不住朝她怒道:“為什麼!”

    秋葉白繼續道:“不為什麼,梅蘇大少爺在這里,如果當初對他們船只動手的人一個不在這里,沒有人當面向他賠罪的話,只怕會被梅大少爺認為咱們淮南水路這是護短護過了頭罷!”

    這話雖然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

    “方才既然夜四少和我們都答應了讓那舒瑾他們回去,那就讓他們回去罷,梅大少爺那邊世叔還能應付得來。”林衝浪遲疑了片刻還是沉聲道。

    秋葉白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多少是覺得自己管得太寬了,便悠悠道:“林瓢把子,晚輩方才之所以那樣和舒二當家的說,不過是因他氣傲,太把你們的寬容和對兄弟們的義氣當做理所當然了,才有意教訓他,讓他明白就算是黑道也是有規矩的,但是咱們既然答應了舒二當家,自然也不能違諾,舒瑾二當家和大當家自然可以回去。”

    她頓了頓,繼續道:“只是這些窮奇寨的弟兄們就留下來,代替老鷓鴣大當家和舒二當家的給梅公子賠罪,收了人家銀子,還劫人的船只,是咱們背信在先,讓窮奇寨的人給梅大公子磕頭賠罪,滾一趟釘板,既可以堵了梅家那頭的嘴,省的說咱們的人勾結官軍,以權壓人,也算是全了淮南水道的名聲,否則以后誰敢和淮南水道的人打交道。”

    說完,她目光緩緩地在林衝浪和周圍的黑道大佬們臉上掃過:“不知道各位以為如何,晚輩也是在為淮南水道著想,最終決定的當然還是在林瓢把子的手上。”

    秋葉白的一番話,句句在理,但是林衝浪還是沉默著,他總覺得有些不對,但是又說不上是什麼不對勁。

    但是老曾已經忍不住了,蒲扇大掌又是一拍桌子道:“就是這個理,老子想著總覺得窮奇寨干出這檔子事,惹下大禍卻屁事都沒有,以后那些小兔崽子,還不得有樣學樣,就得讓他們滾釘板!”

    滾釘板是一種殘酷刑罰,讓人從插滿了五寸尖釘的釘板上滾過去,雖然釘子不會要人的命,但是卻很是叫人吃罪,渾身劇痛而且滾完了之后,渾身可以用千瘡百來形容。

    原本此等刑罰是在平民狀告身份高于官員的時候,必須行的刑,以此明志,天極帝國開國大之后,真武大帝聽元宸皇后的建議取消了此項刑罰,以廣開言路。

    后來滾頂板在江湖上就有負荊請罪的意義了。

    老曾這麼一說,眾大佬們也都覺得有理,亦七嘴八舌地贊同,雖然期間多少都有些不想讓窮奇寨坐大的私心,但林衝浪亦還是動搖了,正要點頭:“沒錯……。”

    誰知話音剛落,那扶住舒瑾的高個子壯漢便大吼一聲:“滾你娘的,這群賊子就是變著法子在整咱們,滾什麼釘板,老子先把你這個小賊給在釘板上插個透心涼!”

    說著他松開了醉的不省人事的舒瑾,一把操起面前的酒壺惡狠狠地朝秋葉白的頭上砸去。

    秋葉白早有准備,身形敏捷一閃,站在林衝浪的身后,冷冰冰地看著他們:“窮奇寨,你們這是要造反麼?”

    “你這個挑撥離間的小白臉,去死吧!”那高個子壯漢一擊不中,立刻足尖一點,抽出腰上軟劍朝著秋葉白劈砍而去,卻還是她閃開了。

    秋葉白眼底幽光一閃,只挑釁似地看著他,卻並不回手,她要的就是窮奇寨的人動手!

    林衝浪也差點被那酒瓶擊中,只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竟然有人敢在壽宴上給他鬧事,此刻眼前銀光一閃,采伐見對方竟然拿出了劍,頓時大怒,他們這聚義堂的壽宴,為了防止有人鬧事尋仇,都是命人專門檢查,不允許賓客帶武器。

    這個混賬,既然私帶了兵器,不但是沒有把他的命令當一回事,簡直就是心懷不軌!

    林衝浪拍案而起,怒道:“給本瓢把子拿下這些混賬玩意儿!”

    這一回,堂上大部分人都動了起來,總瓢把子的號令,誰敢不從,他們雖然沒有武器,但不少人武藝不低!

    老鷓鴣驚慌失措,想要說什麼,卻看見窮奇寨的人發現自己被包圍,所有人大驚失色,立刻全部都從腰間抽出了隱藏的軟劍。

    這下子可把林衝浪給氣得臉都綠了。

    “這一個個……都是要翻了天了,拿下,拿下!”

    隨著他再次下令,場面上瞬間陷入一片混亂的打斗中,桌椅全翻,碗碟四飛!

    面對著那高個子壯漢的攻擊,秋葉白只避不擊,只暗中觀察對方的武功路數,以判定對方到底是什麼門派的人,她在第一次看見這兩個衝過來扶舒瑾的水匪時就發現,雖然他們戴著帽子,卻還是能看得見他們太陽穴高高鼓起!

    這不是尋常的水匪,而是內家高手!

    秋葉白在這一頭周旋,周宇和小七都護在她身邊不遠處。

    而唯獨有一個人卻還是獨自在一片混亂間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地看著自己面前的那一只烤乳鴿。

    他完全沒有發現身邊已經變成了一片戰場,只是一邊撥動著手里的念珠,一邊專注無比地考慮一個問題——吃掉這只乳鴿呢?

    還是不吃呢?

    他答應過那個施主今夜不能再吃了。

    但是,他是花了大代才讓那位女施主讓出了乳鴿的,而且月亮已經落下,朝陽即將升起,這是新的一天,是白日,那麼……他就算吃掉這只乳鴿,也算不得打誑語罷?

    何況這只乳鴿遲早也是要被人食用的,他來食用,亦是在用腸肚在超度這只乳鴿,一會在念一篇地藏經讓它們早日脫離畜生道,進入人道罷。

    元澤滿意地自我安慰,便小心地將念珠在手腕上套好,准備下筷子。

    按照他的速度,超度這只乳鴿應當是眨眼之間的,那麼那位施主應當是不會知道他又超度了一只乳鴿。

    但,也許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或者也許是佛祖亦再不能忍自己座下弟子這般貪食。

    在元澤的筷子剛剛觸碰上那只乳鴿的時候,忽然一道人影猛然飛了過來‘咚’地一聲撞倒了整張桌子。

    元澤的筷子僵在半空,他看著那只無辜的乳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掉落在塵埃里,那一瞬家,他几乎能看見揚起的塵埃包裹住了那只乳鴿。

    他下意識地就俯下身子去,打算拯救它,但是……

    “唰!”一只大腳忽然毫不客氣地踩在了他修長的手上,順便也將那只乳鴿踩在了腳下。

    元澤臉上血色盡失,但還是很平靜地抬起眼看向自己上方的高大男人:“施主,你踩到貧僧的食物了。”

    那人正是追砍秋葉白的那漢子,但是此刻他被秋葉白逗弄得氣喘吁吁,心中滿是邪火,此刻居高臨下看著元澤,發現他竟然是跟著秋葉白來的和尚,眼底滿是猙獰地笑道:“老子不但踩到了你的食物,還踩了你這臭和尚的手,怎麼樣!”

    說罷,殘忍地直接在腳上用力狠狠地踩踏元澤的手,元澤的手指=瞬間發出骨頭被擠壓的可怕聲音。

    他竟打算直接踩斷元澤的手指。

    反正這個和尚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會武藝的樣子!

    十指連心,但是元澤卻仿佛沒有感覺到自己手指即將被踩斷的痛楚一般,臉上仍舊是一片平靜和慈悲,再次重復:“施主,你踩到貧僧的食物了,這樣不妥。”

    那人看著元澤竟然仿佛還打算和他說教一般,再看他仿佛全無痛楚的表情,頓時心中邪火大盛,抬起手上的軟劍向元澤當頭砍去。

    “去和你的食物一起死吧!”

    秋葉白方才發現了元澤那里的險情,心中一驚,正打算拿了身邊的酒壇子飛砸上那人的腦袋,但是下一刻突然上演的那一幕讓秋葉白瞬間……呆如木雞。

    元澤忽然一抬手,竟空手捏住了劈砍下來的軟劍,一手拿著烤乳鴿站了起來,淡淡地看向那人,嘆息了一聲:“施主,你踩到了貧僧的食物了!”

    下一刻,他手上的劍就碎成了無數片!

    而那人目瞪口呆的時候,元澤忽然一把輕柔撫上他的手腕,輕飄飄地一抬……

  一大群正在交手的人便看見,看起來修挑而弱不禁風的小和尚站在原地,一手拿著一隻灰撲撲的乳鴿,一手提著比他壯碩兩倍熊一樣的大漢在空中掄出了一道近乎優雅的弧線,然後輕輕巧巧地把他往遠處一拋。

  伴隨著一聲慘叫,和“砰!”的一聲巨響,那人瞬間嵌入了聚義堂門外的影壁裏!

  而影壁除了顫抖著掉落了一些灰塵之外,竟然沒有裂開,也沒有倒塌,彷彿它天生就雕有一個那樣的坑安嵌著那個人。

  契合無比。

  ……

  全場瞬間寂靜了下去,停止了打鬥。

  把人砸出去,有足夠的力度就夠,要把石頭砸碎了,有內力可以辦到。

  但是這樣……

  不偏不倚的,近乎天衣無縫的把一個人塞進牆壁裏面。

  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到恐怖。

  而元澤似並沒有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還是捧著乳鴿,抬起慈悲的眼地掃過在場的眾人:“諸位施主,也在踐踏著食物呢,真是罪過。”

  分明是如此慈悲溫和的眸光,但所有人被他這麼一看,只覺的莫名地一陣森冷寒風當堂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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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施主,你踩到貧僧的食物了 下

    “混蛋,你這個酒肉和尚,竟然敢殺了我大哥……!”一道憤怒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之中響起,與此同時銳利的劍鋒破空之音亦從身后襲向元澤。

    襲擊者動作極快,又在極近的距離間陡然發起攻擊,讓人几乎是猝不及防,事情發生得太快,眾人甚至都來不及動作,只覺得眼前一片銀光,而那小和尚頭都來不及回,眼看就要血濺三尺,命喪當場。

    小七身形一動,就要出手,卻被秋葉白指尖一按,將他生生按住。

    小七不明所以,看向秋葉白,卻見她搖搖頭道:“看。”

    小七一楞,忽聽到身邊傳來一陣抽氣聲,他立刻轉回頭正正見著那一頭,銳利的劍鋒即將劈到元澤頸項時,卻陡然止住。

    只因元澤微微一偏頭,那滿含殺氣的劍尖瞬間落空,險險擦過他耳邊,他漸漸一抬手,輕巧地將那劍尖夾在指間,仿佛不過是夾住擦過一片落葉一般。

    他轉過臉,看著那人淡淡地一笑,溫然道:“施主,万物皆靈,化作食為人果腹,豈可隨意糟踐,罪過。”

    他說話時,正好有一陣晨風吹來,將他柔軟的劉海微微吹開,露出了大半張臉,柔和的銀灰色眸子,純淨無染,安靜悠遠如廣闊接天之海,仿佛能讓人看見大片大片的云起云落間,有佛陀拈花而笑,似隱無盡法門,觀之心寧幽和。

    但是,世人皆凡夫,眼中有怒恨之人此刻只覺得他的純淨安詳的笑容似火上澆油。

    那人先是不敢置信地看著元澤一抬手就接住了他的劍,隨后又朝著他露出近乎嘲弄的笑顏,說著嘲謔的話語,眼底凶光畢露,一邊掙扎,一邊惡狠狠地一拳揍向元澤:“滾你娘的蛋,你這個妖僧,老子不光要踩你的食物,還要剁了你喂狗!”

    說話間,他甚至不忘記一腳踩踏在一只掉落在地的鹽水漬鴨上,狠狠地踩,只恨腳下的東西不是元澤的頭顱。

    很明顯,他的不珍惜食物,惹怒了夢遺大師。

    元澤銀灰的瞳子瞬間一眯,指尖輕捏,“砰!”一聲利響,那劍再次破碎成了無數片。

    在那人錯愕的眼神中,右手一把輕易地接住了他的拳頭,在上面一撫,隨后那人就瞬間不受控制地整個人側身從元澤身邊滑了過去,他尚且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見一只白皙修長的手一把捧住了他的臉,然后……

    元澤直接把他的臉用一種極為優美的姿態直接按進了自己身邊粗大紅柱里。

    與此,同時他另外一只手指尖在胸前直接結了個蓮花佛手印,垂下修長眼睫,溫然地輕念:“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淨土陀羅尼,清淨三業,破四罪,來生勿入畜生道……。”

    他聲音溫潤如水,仿佛天邊佛陀梵音,消盡一切罪業。

    眾人就這麼悚然地看著那渾身散發著純淨慈悲氣息的銀發佛陀,一邊念往生咒,一邊一臉慈悲地,將那人的頭一寸一寸地按進了那柱子里。

    那人甚至沒有絲毫反抗的機會,直到他的頭沒入了紅色的柱体之后,身体仍舊在抽搐,仿佛他天生就是長在這柱子里一般,嵌入的地方,柱子甚至沒有多一絲裂痕。

    最美麗的佛演繹了最恐怖的超度儀式。

    秋葉白顰眉,神色莫測地打量著元澤修挑的背影。

    而人有時候就是不那麼接受教訓一種東西,又或者只是一種熱血上頭的激動,就不顧一切去挑釁全然高于自己的存在,又或者以為雙拳難敵四手,只要人多,就占了大便宜,窮奇寨的人明顯就是這一類的人。

    他們憤怒地吼叫著,抽劍就朝元澤衝了上去,只恨不得就將那人剁成肉泥。

    元澤只是平靜地看著自己面前漫天凌厲的劍影當頭籠罩而下,然后眾人再看著那銀色的身影飄逸如韋陀渡江,卻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在那些刀光劍影之間穿行,片葉不沾身,空手碎白刃,動作優雅地輕輕將那些人一個個地拍進了牆壁或者柱子里,甚至地面。

    凄厲的慘叫聲或者憤怒的嘶吼都被佛陀溫柔的梵音掩蓋,往生咒與地藏經飄蕩在大堂之中,聲音如此虔誠,如此慈悲,如此流暢,讓人只覺得靈魂都被滌蕩干淨,几乎讓人以為這是得道高僧的傳法大會,或是祈福法會。

    可是眼前情景的太過詭怖,讓人只覺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撕裂開來。

    所有人一生都忘不了這最殘酷的超度儀式。

    最后的一句慈悲梵音消失的時候,場上已經是一片死一般寂靜,落針有聲。

    肢体的地獄與極樂佛境竟然詭譎地糅合在了一起,仿佛一場恐怖的祭祀典儀,宛如煉獄,但是比起眼前恐怖震撼的畫面更可怕的是,那美麗慈悲的銀發殺生佛在完美地完成了他的儀式之后,轉過了銀灰色的眸子看向在場的其他人。

    他的眼神依舊是那樣平淡而慈悲而憐憫,仿佛佛陀在看著自己座下的眾生,雙手握住佛珠,雙手慢慢睇在胸前合十,垂下眸子淡淡道:“眾生無常,皆陷于魔色魔相,踐踏天賜之物,乃是淪入畜生道的大罪,就讓貧僧來為你們超度罷。”

    在場上的所有人在渾身一僵之后,皆做了同一個動作——低頭看自己腳下可有不小心踩踏到什麼雞鴨魚肉烤乳豬沒有!

    有人臉色難看,有人臉色卻立刻松了一口氣。

    但是林衝浪及那一台的淮南黑道大佬們臉色卻依舊是蒼白或者鐵青,難看到了極點,能成為稱霸一方的黑道霸主,他們對于洞悉危險都有更為豐富的經驗。

    上演完了那樣一場恐怖的祭祀,他的眉宇間和身上甚至見不到一絲猙獰的殺氣,依舊周身圍繞著純淨柔和令人見之寧和的氣息。

    面前的人,明顯已經被激發進入了一種非常可怕的狀態,絕頂高手,在入魔的時候,對所有的目標都是無差別擊殺!

    也就是他很可能會用同一種方式去‘超度’在場的所有人!

    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場壽筵會變成如今的修羅場!

    他們戰還是不戰,若是不戰,只怕剛表露出逃跑的意思,下一刻就會成為鑲嵌在牆壁或者地面的人体裝飾品!

    但是若戰,他們再不自量力,也在看完剛才那一場恐怖的祭儀之后,怎麼可能以為自己能勝過面前的佛,不,魔,或者說——魔佛!

    就在這樣內心的掙扎之間,那可怕的身影已經邁著步子緩緩地向人多的地方慢慢走去。

    人都有閃避危險的天性,看著元澤雙手合十一步步向自己走了過來,即使他的神色依舊是那麼溫和,銀眸依舊如此美麗,但是所有人都忍不住恐懼地下意識退了一步。

    空氣越來越緊張,越來越壓抑,每個人都在慢慢地退后,每個人都在后悔參加這一次的壽筵,還解下了他們的兵器放在了自己的房間。

    聚義堂早已經成了修羅場,而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被‘超度’的會不會是自己!

    所有人的神經都隨著他的腳步靠近越來越緊繃,仿佛一根被拉伸到了極點的細細琴弦,隨時會‘錚’地一聲瞬間破碎。

    而這‘錚’的一聲果然響了起來,細微的破空聲讓所有人恐懼到了極點。

    但是……

    一道涼薄的聲音同時響起:“看,烤雞腿!”

    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划破空氣寧靜的東西,不是暗器,不是刀劍,而是——一只雞腿被高高地拋起。

    然后所有人就看見那强大恐怖的銀發魔佛瞬間身形一僵,瞬間身形移形變位,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然后一口將雞腿——叼住!

    但是,很快就有無數食物瞬間冒了出來!

    “看,烤鴨!”

    “看,紅燒豬蹄!”

    “看,深井燒鵝!”

    “看,油炸銀魚!”

    “看,鹵牛肉!”

    “……。”

    無數食物組成了密集的殺陣,將那銀色的身影籠罩在了其間,眾人只看見一道銀色的影子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在那些豬蹄燒鵝牛肉組成的殺陣之間不斷地穿梭,幻化成了一條銀線,並且最終——完美再次獲勝!

    銀影站定之后,眾人面前出現了一株‘食物樹’,美貌優雅慈悲又恐怖的銀發魔佛以一種奇妙的金雞獨立之姿站在場地的中央。

    他左手平開伸直,手里提著一只烤雞,從手臂到左肩上一溜擺放著一碟鹵牛肉、一碟銀魚、一只疊片烤鴨,右邊腋下夾著一大瓦罐佛跳牆,肩膀上擱著一只深井燒鵝,左腿曲起,從膝到腿上擱著一大碗紅燒豬蹄和一碟鹵肉。

    頭上頂著一只大青花瓷盤,里面一只被擺成了站立姿態的金黃焦香的烤乳豬正威風凜凜地站在魔佛的頭頂,俯視底下渺小卑賤的眾生。眾生:“……。”

    這是什麼?

    佛光普照十八式?

    一道青色的修挑人影慢條斯理地走了過去,林衝浪瞬間認出了是誰,他想出聲示警,卻又畏懼打破了脆弱的一時安寧,引來更大的殺戮。

    但是那人卻仿佛全然不害怕一般,只是款步走到了元澤身邊,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阿澤,你做完了法事,超度了那麼多的人和牲畜,想來也困了罷,吃完去睡罷!”

    秋葉白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看著元澤的表情,他也在靜靜地看著她,雖然姿勢詭異,但是卻並不妨礙他觀察面前的人。

    這個人,竟然不害怕麼?

    秋葉白看著他銀灰色的眸子里閃過迷惑的光芒,隨后,她心中似隱約地感覺到了什麼,慢條斯理地伸手在他肩膀上的那碟鹵牛肉里取了一片鹵牛肉含進嘴里,看著他輕佻地一笑:“阿澤,還不吃的話,那我就把它們吃掉了哦!”

    一邊的周宇和小七都緊張地抱住了自己懷里的食物,警惕地看著場內元澤的反應,他們身邊已經堆滿了方才秋葉白讓他們去收集來的沒有在打斗中被糟踐的干淨食物。

    只等著那和尚一旦又魔怔了,便將這些東西全部丟出去‘擊殺’對方!

    元澤看了她片刻,才點點頭:“阿彌陀佛,施主想要吃,便吃罷,貧僧確實有點困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請給貧僧多留几份就好了。”

    沒有人提起的時候,他並不覺得,如今有人一提,他方才想起,是了,今天几乎是一夜未睡,真是罪過罪過!

    但是他忘記了自己頭上還頂著一只碩大的烤乳豬,這麼一點頭,那只巨大的乳豬瞬間以一種泰山壓頂之態砸向了秋葉白!

    她立刻眼明手快地一伸手就把那只‘憤怒’的乳豬給頂住了,隨后推回元澤的頭上,但是元澤比她高了一個頭,她這一動作,便需要踮起腳來,以一種極為親密的姿態靠進了

    姿態靠進了元澤的懷里,順帶將白嫩的脖子暴露在了元澤的鼻下,甚至輕輕地擦過了他的鼻尖。

    元澤看著面前一片雪白粉嫩,鼻息間縈繞著秋葉白皮膚上傳來的淡淡溫涼香氣,異常的好聞,不斷地鼓動著的血脈之間散發出來的迷人氣息,讓他眼神忽然有些迷蒙起來,只覺鼻息間繚繞的都是一片迷人的甜美的味道,引誘得他忍不住微微咬住了嘴唇。

    阿彌陀佛……好香,好香。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不過是片刻之間,他已經忍不住低頭在她脖子上舔了一下。

    秋葉白瞬間僵住:“……阿澤。”

    他在做什麼!

    元澤忍不住又舔了一下,阿彌陀佛……實在是很香。

    秋葉白終于忍無可忍地捂住脖子一下子退開,冷冷地看著他:“阿澤,你該去睡覺了!”

    元澤抬起頭來,有些迷惑地看著她,銀灰色的眸子里閃過異常迷茫的光澤,但是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隨后靜靜地看著秋葉白:“施主,你可以陪貧僧睡覺麼?”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恰好可以讓周圍的人聽得明明白白,所有人的表情瞬間都呈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龜裂感。

    誰見過一個和尚吃肉、殺人、要求有人陪睡覺——還是一個男人?!

    秋葉白面無表情地看著元澤,他安安靜靜地的模樣,漂亮得像一幅大家畫卷里遺世獨立的出世佛陀,純淨無垢。

    但是她卻是第一次發現自己並不很明白這個和尚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世間最矛盾,最尖銳而不可統一的特質都在他身上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

    看著他漂亮純淨的銀灰色眼眸,並沒有一絲一毫今日在沐浴時候看到的羞怯,更不要說情慾。

    她眸光微閃,隨后施施然地點了點頭:“好。”

    隨后元澤便微笑了起來,恰好一絲陽光穿過門外照了進來,清晨的淺金色陽光落在他的面容上,讓人几乎分辨不出來,那散發出耀眼美麗光芒的是那明亮的陽光,還是他唇角上那朵明淨剔透如水晶蓮華的笑容,

    秋葉白在那一瞬間為那美麗而迷惑。

    “阿彌陀佛,施主稍等。”

    似乎恢復了正常的夢遺大師忽然非常有禮貌地說了一句,隨后動作優雅輕巧地將身上所有的食物仔細地放在一張還剩下三個腳,勉强沒有倒的桌子上。

    眾人瞪著眼,見他手腳利落地用桌布將那一大堆吃食打包,然后左右看看,目光就停在了周宇和小七那里,然后走了過去,在小七和周宇警惕又略恐懼的眼神中,他溫溫柔柔、客客氣氣地道:“阿彌陀佛,貧僧想向二位化個緣,不知道二位可願意與我佛結個善緣?”

    在看到他方才弄的那個詭譎猙獰的‘超度儀式’之后,周宇和小七能說什麼,再加上秋葉白也朝他們點點頭,就立刻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師,請便!”

    只要他不突發奇想超度他們就好!

    不過自家四少真是太有能耐了。

    所有的人都在試圖證明自己沒有踐踏食物,但是卻並沒有想到既然關鍵點是食物,那麼能夠制止魔佛發作的自然也只有食物,所以他們反其道而行!

    一切都如四少所料的,輕而易舉地就消彌了一場即將發生的慘劇!

    周宇和小七都相信秋葉白絕對不是那種擁有犧牲自己,成全大我情操的高尚人士,四少既然敢答應和這個和尚去睡覺,那一定是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謀算在里面。

    所以他們也只是將自己手里的食物全部都交給了元澤,沒有試圖阻止他。

    元澤見自己收獲頗豐,心情也很愉悅,便朝著他們兩個各自唱一聲佛號之后,將周宇和小七身邊所有的食物全部也打包進了那包袱里,將巨大的包袱都往肩膀上一抗,另外一只手繼續提著那一大罐佛跳牆,隨后朝著秋葉白點點頭,微笑:“好了,施主久等,我們一起去睡覺罷。”

    秋葉白就算是個臉皮很厚的,也不太經受得起這樣連續地‘表白’,再一看他那個足足有他身高一半高,寬卻是他兩倍的巨大包裹,簡直就像一只蝸牛扛了一只巨大的殼,她忍不住揉了揉額頭:“你確定你扛得動麼?”

    蝸牛和尚愉快地點點頭:“自然!”

    秋葉白只好無奈地點點頭:“好,那走罷。”

    她領著元澤出門前,轉過頭看了眼林衝浪和一干表情還呈現龜裂狀態的眾人,露出個無奈的笑,然后伸出一只手指朝著腦袋比了比,嘆了一口氣,轉身跟著元澤往門外而去。

    而林衝浪等人卻露出了仿佛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的表情——夢遺大師腦子有問題,剛才是犯病了。

    至少所有人都更願意接受這樣的一個解釋。

    沒有人願意承認,那麼多凶狠黑道領軍人物竟然會害怕一個人,以至于沒有人敢逃離和還手,淮南黑道以后都不用再在道上混了。

    他們只是不願意和一個病人計較罷了。

    同時,他們不還手也是給藏劍閣主人一個面子,畢竟能被夜四少帶在身邊的絕非尋常人物,至于窮奇寨的人——反正留著也是個禍害,最終動手消滅他們的並不是三十六水路黑道的人,自然也不是他們不講道義。

    林衝浪看了眼那些被完美鑲嵌地面、牆壁和柱子上還在抽搐的人形,眼底閃過一絲冰冷黯芒。

    秋葉白和元澤剛剛走出院子,就見前面走過來的几道人影,為首那一道穿著淡藍色寬袖衣的修長人影如此眼熟,讓她想不認得,都很難。

    梅蘇!

    竟然就這麼當面撞上了麼?

    秋葉白一轉頭,立刻移形換位,轉到了元澤身邊的另外一側包袱旁邊,巨大的包袱剛好擋住了她的身形。

    太陽的方向在自己身后,朝陽初升正刺眼,梅蘇的視線必定會受限制!應該不會那麼快看見自己才是!

    但是如此明顯的巨大的目標自然也吸引了梅蘇的目光,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淡淡地開口道:“兩位小師傅,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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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3: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一起安眠吧

    “兩位師傅,請留步。”梅蘇忽然出聲,停在了兩人身邊,轉過臉來看向他們。

    雖然他已經看見了那巨大的包袱,但是如今轉過臉來直接對上,還是覺得非常的……非常的震撼!

    梅蘇神色有些奇異地看著那個比自己都要高壯的巨大包袱,只覺得比起那個碩大的包袱來,那背著它的小和尚顯得特別沒有存在感,而且如果他沒有聞錯,那包袱里飄來的是……食物的味道?

    元澤見有人喚住了自己,便轉過頭來看向對方,見是一個年輕的公子,便將佛跳牆的罐子擱在腳邊,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施主喚住貧僧有何事?”

    梅蘇方才回過神來,看著面前的小和尚,他和所有的出家人一樣,雙手合十微微躬身,呈現出出家人特有的謙遜姿態,只是因為額前的銀發太長,半遮了他的臉,但即使如此,卻依舊擋不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純淨寧和的氣息。

    若不是因為面前之人看起來極為年輕,梅蘇會以為這是個修煉了多年的得道高僧。

    他心中不免暗暗稱奇,這三十六水路江洋大盜的地盤上竟然會出現這樣頗有修為的佛家弟子!

    梅蘇瞥了眼被巨大包袱擋住的另一個身影,只能看見對方的下半身。

    他客客氣氣地問:“大師,在下見您從聚義堂出來,所以想問問方才是出了什麼事,門外竟無一人守著?”

    秋葉白站在包袱的另一頭,心中默默地道,當然沒有人守著了,外頭守著的人聽見異動自然都下意識地衝進了聚義堂,試圖保護自家主子,只是方才情景那般可怖,他們根本不敢隨意妄動,更不要說逃出來了。

    但是她也頗為好奇‘從不打誑語’的元澤到底打算怎麼解釋里面的情形。

    元澤聞言,便溫聲道:“罪過,罪過,施主若是里面那些施主的朋友,可要多勸誡他們一番,不可隨意糟踐生靈食物,要多做水陸道場,超度法事才是。”

    梅蘇修長清淡的美眸里閃過一絲疑色,他完全沒有聽明白這個糟踐生靈食物和水陸道場有甚關系,難不成里面的人請這個和尚來就是為了做法事?

    這壽辰筵席做法事慶賀,莫非是黑道上的獨特規矩?

    梅蘇朝著元澤點點頭,溫聲道:“多謝大師指點。”

    秋葉白站在大包袱后面,直想發笑,這兩個人居然這樣也能‘明白’對方在說什麼,還真是有意思。

    隨后,他又看了眼自己身邊跟著的二管家,二管家立刻心領神會地從自己腰間掏出兩個精致的吉祥紋錦袋遞給自家主子。

    梅蘇將小錦袋遞給元澤,微笑:“這是在下向菩薩捐的一點結香油錢,還望大師笑納。”

    元澤看了眼那小錦袋,倒是一點不客氣地收了下來:“阿彌陀佛,菩薩一定會保佑善心的施主。”

    梅蘇原本想等著那包袱后面站著的人出來接錦袋,看看到底是什麼模樣,卻不想對方居然直接從包袱下面伸出手來接錦袋,一道甕聲甕氣的聲音在大包袱后響起:“多謝施主。”

    梅蘇看了眼那一雙手,竟比尋常男子的手都要顯得纖細修長,白皙細膩。

    但是對方接過錦袋后,立刻又收了回去,繼續甕聲甕氣地道:“阿澤,咱們回去罷,天色不早了。”

    元澤立刻抬頭看了看天,嘆了一聲:“是啊,這麼晚了,咱們走罷。”

    梅蘇和二管家還有其他的跟班都下意識地看了眼那東升的旭日,這到底哪里晚了?

    佛門中人對日夜的定義和尋常人不一樣麼?

    元澤又嘆了一口氣:“再不回去,就沒法子一起睡覺了。”

    梅家眾人瞬間以一種極為奇異的目光看著元澤和他那被包袱后面的‘和尚’。

    這話不論怎麼聽,都有些曖昧,這兩個佛門中人還真是‘奇特’。

    秋葉白在包袱后面也能想象梅家人聽到這話后的表情,她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索性從包袱下牽住了元澤的衣袖,直接拉著他往外走。

    梅蘇看著元澤提起了他的佛跳牆,乖乖地跟著那個一直沒有露面的‘和尚’一起離開。

    金色的陽光落在兩人身上,一高一矮的兩人雖然隔著點距離,但是莫名地讓人覺得有一種奇妙的和諧感。

    梅蘇微微眯起眸子,目光停留在那個較矮的‘和尚’的背影上,總覺那窈窕纖細的背影有一種古怪的熟悉感。

    他具備了所有最優秀的商人應當具備的特質,其中一項就是識人。

    只是那人,像誰呢……

    二管家看著自家主子瞅著那兩個出家人出神,便上去輕聲道:“要不要屬下找人跟著,看看是什麼人?”

    梅蘇沉吟了片刻,還是搖搖頭道:“不必了,這里到底是林衝浪的地盤,若是讓人生出誤會來就不好了。”

    二管家有些輕蔑地道:“就憑這些江湖人,若是大少爺願意……。”

    梅蘇一抬手,淡淡地打斷他:“夠了。”

    二管家自知不妥,便立刻低頭,恭敬地道:“是。”

    不管何時大少爺做事從來都是最謹慎的。

    梅蘇點點頭,微微彎起唇角:“咱們進去罷。”

    說罷,再看了眼那已經漸漸消失在遠處的人影,隨后轉身領著人往聚義堂而去。

    他們繞過影壁,看見了聚義堂里情景的那一霎,梅蘇的腳步瞬間一頓,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從人間走到了煉獄。

    他身后的梅家眾人更是臉色發白,不敢置信地看著聚義堂里的情形。

    林衝浪看著忽然駕臨的一干人等,倒也沒有太多的驚訝,一邊吩咐著底下的人去將鑲嵌在牆壁、柱子和地面上那些死人弄出來,一邊看著梅蘇,陰鶩而自嘲地一笑:“梅家大少爺,歡迎來到人間煉獄。”

    ——老子是但凡出現男二貓貓都偷偷弄死讓阿倔白等去哭的凶殘分界線——

    秋葉白領著元澤剛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指了指他的房間,道:“阿澤,你先進去睡吧。”

    但是身后卻沒有人應她,秋葉白轉過頭,瞬間無言。

    夢遺大師閉著眼睛靜靜地站著,仿佛正在院子中央沉思著天地人生的奧義。

    雖然他背上背著巨大的包袱,手里還抱著一大罐佛跳牆,都沒有影響他姿態高潔。

    但是對方那勻稱的呼吸聲卻讓秋葉白明白——這廝又睡著了!

    她揉了揉眉心,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人走路都能睡著!

    而且睡著也就罷了,手里的佛跳牆和背上的吃食竟然還穩穩妥妥地。

    秋葉白無奈,想了想,拉住他的衣袖往前扯了扯,發現他竟然跟著往前走了一步,她唇角微彎,于是便繼續拉著他的衣袖往房內走。

    睡著的和尚乖乖地跟著。

    進了房后,秋葉白想要伸手去搬開他懷里的佛跳牆,但是她搬了几次,卻發現她沒法子把一個罐子從一個站著睡著的和尚懷里拽出來。

    秋葉白忍不住再次扶額,睡著了還記得護食,這廝對食物到底是何等的執念!

    秋葉白試了几次,都不成功之后,只得放低了聲音試著勸道:“阿澤,到房間了,你可以睡覺了,我幫你把東西都收好,你起來再吃好麼?”

    按理說,她該點了他的睡穴之后,直接把這個家伙給扔上床。

    但是,元澤做的那一場‘超度法事’實在太震撼人心,即使如她這般大膽的都還是生出了些忌憚來,這個家伙万一又因為食物發作起來,這里可是只有她一個人!

    要是實在不行,她就讓這廝直接背著個大包和抱著一罐子佛跳牆站著睡著算了。

    但是她不抱什麼希望說完之后,伸手去拿那罐子,卻發現自己可以拿下來了!

    秋葉白愣了愣,還是立刻把手里的罐子擱好,再去把他身上的食物包袱給解下來,把那一大包食物也安置好。

    隨后她將睡得昏天黑地的夢遺大師給牽到了床邊,正想動手把他弄上床,不想夢遺大師仿佛有知覺一般,一碰到了床,立刻毫不猶豫地大頭朝下,直接往床上一倒,然后——繼續睡!

    秋葉白看著他那樣子,搖搖頭,打算離開,卻不想才剛邁腿,就被人伸手一拉,她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拉倒在了床上。

    然后,旁邊的人立刻手腳並用地纏了上來,毫不客氣地一把抱住懷里的人儿。

    秋葉白瞬間僵住,只感覺身邊的那人用下巴在自己額頭上蹭了蹭,然后用唇在她額頭上觸了觸,像在尋找食物的幼獸一般,左蹭蹭右蹭蹭,直磨蹭得秋葉白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直到他磨蹭到她的頸項,停了停,仿佛終于尋覓到極為舒服又好吃的東西,立刻毫不猶豫地把整張臉埋進她頸窩里。

    秋葉白忽然感覺到脖子上傳來一陣柔軟濕膩的觸感,就仿佛某種動物在親昵地舔弄她的皮膚,那種身体最致命的地方被人用尖牙咬住的感覺,瞬間讓她毛骨悚然,下意識地就想掙扎,只怕他一個迷糊,一口咬斷她脖子!

    但是,片刻之后,她卻只感覺元澤舔咬夠了她的脖子之后,就滿足地蹭了蹭,抱住她腰肢的手又收緊了一下,滿足地嘆息了一聲,然后把臉埋在她的脖子里——睡著了!

    完全實現了他要和秋葉白睡覺的願景。

    夢遺大師果然沒有打誑語,仿佛一只覓食完畢的大松鼠滿足地抱著自己的寶貝大松果進入了冬眠狀態。

    ‘大松果’只能無語問蒼天:“……。”

    秋葉白松了一口氣,默然地望著蚊帳頂,感覺身邊的人呼吸聲越來越平穩,越來越柔和,她眼神卻閃過一絲迷蒙,元澤這樣擁抱著她睡得心滿意足的姿態,讓她忽然想起不久之前也曾經有一個人這麼擁抱著她睡去。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她有一種古怪的錯覺,仿佛那個擁抱著她睡去的人不是元澤,而是百里初。

    可是……

    分明全然不同的懷抱,為何,她會生出這樣的錯覺。

    百里初的身体那麼的冰冷,就像千年的寒潭,而元澤的体溫雖然也略涼,但和正常人卻相差無几。

    何況,彼時百里初强硬的擁抱,讓她心中全是抗拒,可是阿澤……她莫名其妙地並不討厭,他柔軟的銀發半覆蓋在他和她之間,纏繞在彼此的手腕之上,讓她恍惚之間生出一種怪異的親昵感來。

    她側過臉,看著身邊睡得沉沉的人,全無防備的美麗臉龐,透徹純淨得宛如水晶,很難想象黎明時分,在聚義堂制造了那樣恐怖修羅地獄的人竟然是這樣一個干淨剔透的人儿。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想要慢慢地推開他,但是環住自己腰肢的手臂簡直就像最堅硬的千年寒鐵所鑄成,讓她完全沒辦法動彈。

    她一咬牙,再試……

    直到她几乎用盡了所有比較溫和的方法,都沒有法子把身上的人弄下來,自己倒是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

    這大吃貨一定把她當成了某一種味道極好的罕見食物,所以才會在今早要和她一起睡,而且‘護食’護得這麼厲害!

    而元澤今日早上表現出來的那種近乎魔化的樣子,又讓她不得不忌憚若是用了太過激烈的方法,万一再次激惹出他的魔性來,她是不是直接會被他超度進了他的肚子?

    人若是有了忌憚,做事自然變得畏首畏尾。

    她真是懷念昨夜把這個家伙踹下船的爽快啊!

    秋葉白掙扎了半天,終于放棄了,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做她的‘大松果’。

    但身邊的那只松鼠和尚並不那麼安分,睡著睡著,就要閉著眼伸出舌頭來舔舔她,確定懷里的‘大松果’還安全地呆著,沒有被人奪走,而且很香很甜,方才露出個令人驚艷的笑容,滿足地繼續睡。

    秋葉白被舔了一脖子加半臉的口水,綠著臉第一万次肯定抱著自己的蠢貨絕對不是百里初那個患了潔癖症末期的大變態后,終于撐不住也睡著了。

    等到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頭西斜。

    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眼窗邊,片刻之后,她一個激靈,才徹底清醒過來,迅速地感覺到自己腰肢上已經沒有了那種帶著壓迫感的束縛,但是……

    她有些艱難地轉過頭,正正對上一雙純淨的銀眸,那雙漂亮沉靜的眸子離自己不到一寸,她几乎能看清楚他每一根卷翹的睫毛!

    他安靜地看著自己,目光看起來專注而溫存。

    “你……。”秋葉白想說點什麼。

    “施主。”元澤卻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溫溫和和地道:“你睡覺流了一身的口水呢,可是夢到什麼好吃的麼,不如說出來與貧僧分享一番。”

    秋葉白看著他那誠懇的模樣,終于忍無可忍地一拳頭揍上他的頭:“老子夢到吃了你!”

    混蛋,舔完了,不認賬麼!

    你才流口水,你全家都用口水洗澡!

    元澤抱住腦門,銀眸茫然地看著那道從床上跳起來,憤怒地奪門而出的身影。

    他完全不能理解秋葉白的憤怒。

    ——老子是是小白扑倒妖孽公主,eager579臉紅偷瞄的分界線——

    秋葉白一行人離開寨子的時候,倒是比她進來的時候要簡單得多。

    她只悄悄去和林衝浪單獨道了聲別,林衝浪也沒有多挽留,寨子里剛剛經歷了一場近乎浩劫一般的災難,他需忙著安撫眾人,又要封鎖消息。

    畢竟這種一人之力几乎滅了淮南以北的黑道首領們之事,絕對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好消息。

    何況秋葉白能帶走那個夢遺大師是最好的,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又看見誰不小心吃飯掉了一粒米,又發作起來,要超度所有人!

    依舊是陰川公送行,但是這一次,並沒有那麼多曲折,陰川公很快地將他們送回了東岸。

    唯一略驚險的小插曲,大概就是秋葉白准備離開小洲的時候,竟然發現梅蘇遣了二管家來請他們去赴宴,而且人已經堵在了門口,她不得已,只好從背后把二管家給敲暈了。

    到了東岸,天色早已經又到了傍晚時分。

    秋葉白站在岸邊看看天色,微微顰起了眉。

    周宇上前,低聲道:“大人可是在擔憂李家那邊?”

    她點點頭:“這一次我們已經比計划之中回到東岸的時間遲了不少,只怕李家那邊已經發現咱們人不見了,不知道梅相子那邊又是個什麼境況。”

    周宇和小七聞言,都面面相覷,是的,這個時候,他們還沒有出現在人前,只怕李家那邊就已經發現不對勁了。

    也許是元澤呆蠢木訥的第一印象在周宇的腦海里太深刻,以至于他看見了元澤那一場可怕的超度儀式,卻還是沒有什麼害怕的情緒。

    他用桃花眼殺氣騰騰地瞪了眼一邊背著碩大包袱的元澤:“都怪你這個破和尚,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若不是那家伙將大人攔在房間里,他們早就依照計划回到東岸了!

    居然還抱著大人睡了一整天,簡直是無恥!

    元澤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一副全不了解他到底在說什麼的樣子,周宇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只得無奈地轉回頭,對著秋葉白道:“咱們還是先回去罷,總是要在這里查案的,不能真的把梅相子丟在那里罷?”

    查案?

    秋葉白腦海里靈光一閃,隨后眯起眼睛,招手讓小七過來,然后吩咐道:“是了,你這就拿著我的腰牌去一趟李家,告訴他們,有人一早給我們傳了密告條子,所以我們去尋查案線索去了,晚上飯點的時候就回來。”

    小七接過她遞來的司禮監千總腰牌,有些不明所以地道:“但是四少,你不是說你們這一趟出來,絕對不能讓李家知道麼?”

    她淡淡地一笑:“你以為現在他們就不知道咱們出去有貓膩麼,在這件事情上講究的就是一個先機,天時地利人和之中,既然咱們有了好時機,剩下的就是看咱們在那攤子渾水里面撈得快,還是別人掩蓋得快了。”

    梅蘇既然到了東岸沒有停留而是直接去了

    是直接去了水寨,也沒追上她的步伐,那麼現在就是搶一個快字!

    她的目光落在元澤背上的碩大‘食物包’上,眸光幽涼。

    小七立刻點點頭,轉身就往李府去了。

    “走,找一個合適讓人說話的地方。”

    說罷,她轉過了身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周宇和元澤都立刻跟了上去。

    她尋了一家相當破舊而偏僻的客棧,便讓小二給開了房間,領著三人進了房間。

    周宇關上門后,並沒動彈,而是站在了門邊,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看看有沒有竊聽者,這讓秋葉白頗為欣慰,有點司禮監廠衛的模樣了。

    她走到了元澤身邊,元澤已經把身上的包袱給取了下來,將包袱朝地上一抖,里面頓時就地滾出了一大坨肥白碩大的肉球!

    或者說——一個肥白如球的人。

    那人渾身都是些血痕,狼狽不堪,但是實際上細細看那些傷口都並不算太深,但是他一倒地就做出一動不動仿佛暈厥過去的模樣。

    秋葉白看著地上的人影,似笑非笑地道:“窮奇寨的大當家竟然是這麼掩耳盜鈴的人麼,或者說窮奇寨的人全部都是武藝了得的高手,老鷓鴣,你根本不是窮奇寨的人,嗯?”

    她讓阿澤帶回來的根本不是什麼食物,而是一個人,窮奇債的大當家——老鷓鴣,

    那肥碩的人影一頓,隨后轉過頭來,面色慘白地看著秋葉白,眼底都是乞求:“四少,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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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3: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真相

    秋葉白拉開凳子,翹著二郎腿坐下,似笑非笑地看著面前的老鷓鴣道:“不必害怕,老鷓鴣,我既然能把你從林瓢把子那里弄出來,自然也就沒有打算要你的命。”

    那一場混戰之中,舒瑾中了劍,早已奄奄一息,帶出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得成,索性就讓周宇他們把一開戰就躲進了一邊櫃子里的老鷓鴣給敲暈了弄出來。

    林瓢把子那頭正忙得昏天黑,估計也只以為老鷓鴣躲了起來,沒有想到她會讓元澤把老鷓鴣光明正大地給扛了出來,大部分人看見了元澤背著的那大包袱也只以為是他包著的食物。

    這時候,誰敢阻止‘夢遺大師’扛著他化緣化來的食物離開?

    老鷓鴣偷眼看了下秋葉白,低聲賠笑:“四少,您……您抓我來做什麼,在下……在下似乎並沒有得罪您啊,都是那舒瑾得罪您的!”

    秋葉白擺擺手,打斷他的話:“我問你,舒瑾到底是誰的人,一個小小的寨子,如何會有這麼多一流的內家高手,你們窮奇寨是他來了以后,才突然迅猛擴展的罷?”

    她這般單刀直入,讓老鷓鴣呆了呆,隨后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道:“舒瑾是在下一次出去接貨的時候撿到的,他重傷在身,一家老小都被貪官所殺……。”

    “所以你救了他以后,他知恩圖報,助你擴展勢力地盤麼?”秋葉白再次打斷他的話,看著他冷笑:“老鷓鴣,我要是想聽你這些廢話,就不會把你弄出來了。”

    她低下頭,湊到他面前,微微眯起眸子:“我原本雖然沒有打算要你的命,但是如果我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那就只好把你送回去給林瓢把子了,想必你們窮奇寨搞出了那樣一檔子事儿,林瓢把子一定很需要人祭黑旗,讓其他人看看,膽敢悖逆瓢把子的人是個什麼下場吧?”

    ‘祭黑旗’,三個字一出來,就立刻讓老鷓鴣臉色大變,汗如雨下。

    所謂的祭黑旗就是一旦道上出現背叛瓢把子的叛徒,叛徒若是能將瓢把子拉下馬也就罷了,若是不能,叛徒的一家老小連同他自己被抓獲之后,就會全部送上專門的水祭壇,挖心剖肝喂魚,以警群鬼。

    老鷓鴣以前做船工的時候,雖然太窮沒有人肯嫁給他,但是后來成了水鬼的一員,還當上了自己這一群的水鬼頭目后就娶了兩房妻妾,還生下了一雙儿女。

    他聽著秋葉白這麼一說,只一思量,立刻肝膽俱裂,是的,昨夜之事,形同悖逆瓢把子,等到林衝浪騰出手來一定不會放過他。

    看著老鷓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秋葉白淡淡地道:“若是你說了實話,我尚且可以勸林瓢把子留你一家老小性命。”

    秋葉白的話讓老鷓鴣心中瞬間燃起了一絲希望,他遲疑了許久,秋葉白看著他滿臉掙扎的樣子,也不著急,只施施然地靠回了椅背上。

    “老鷓鴣,你只有一刻鐘的時間考慮,我耐心不多。”

    老鷓鴣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看向秋葉白道:“夜四少,我要說的事情牽連甚廣,若是……你真的能救我一家老小麼!”

    秋葉白輕笑:“你可以不相信我,無妨。”

    說罷,她起身就走,同時吩咐周宇:“周宇,去讓人通知林瓢把子。”

    周宇點點頭:“是!”

    老鷓鴣大驚失色,立刻扑了上去,抱住秋葉白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四少,四少,別,我說,我說!”

    秋葉白低頭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厭惡,聲音冰冷:“放開!”

    老鷓鴣立刻收了手,伏在了秋葉白腳下磕了几個響頭,顫聲道:“四少您只管問,老鷓鴣必定言無不盡!”

    秋葉白看著自己的手段有了效,和周宇互換了一個眼神,隨后周宇上前一把將老鷓鴣給提到了椅子上。

    秋葉白也坐回了椅子上,淡淡道:“說罷,舒瑾是什麼人,淮南一案到底是不是你們做的,劫船到底是個什麼緣故,真是為了銀子麼?”

    老鷓鴣原本還想慢慢再磨一磨,但是一聽對方每一個問題都正正到了點子上,就明白秋葉白一定是有備而來,他心中苦笑,忽然想放棄所有負隅頑抗的心思。

    他抬起眼直勾勾地盯著秋葉白:“夜四少,你到底是誰的人,林瓢把子,不,林瓢把子如果早就知道這事儿的內幕,必定不會容我們多活一刻罷?”

    秋葉白看著他那肥碩的臉,還有一雙忽然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微微勾了下唇角:“我原本想著你是個懦弱無能的,不想倒是看走了眼。”

    她頓了頓,繼續道:“你說的沒錯,我此番審問你,不是以江湖人的身份,而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坐在這里,本千座乃朝廷司禮監看風部正四品千總!”

    老鷓鴣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林瓢把子的座上賓竟然是朝廷的人!

    勾結朝廷鷹犬,乃是武林大忌!

    但是……

    他卻忽然低頭用一雙胖手抱住自己的頭,渾身顫抖地低喃:“我就知道,就知道這一天終會來的……呵呵,舒瑾……舒瑾就是個禍害啊!”

    隨后,他抹了把臉,頹然而緩慢地道:“草民見過大人,既然大人已經知道了舒瑾不簡單,那麼草民就從他說起了,舒瑾確實不是我撿到的,而是他尋上的我們,那日我們去接貨——也就是你們官府說的劫船,剛剛動手,就被他帶著人給包圍了,我們一開始以為是官府的人,嚇得腿都軟了,后來才知道,舒瑾只是要利用我們而已。”

    “既然那如此,你們為何不稟報林瓢把子?”秋葉白挑眉問。

    他頓了頓,嘆了一聲:“我們一開始不是沒有想過反抗,但是他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身邊的全都是高手,殺了我的二當家狗蛋,又許諾了我們金錢財帛,我們這一輩子就沒有見過那麼多金銀,所以就妥協了。”

    但是舒瑾進入窮奇寨之后並沒有馬上就要求老鷓鴣去做什麼事情,而是忙著拓展地盤,招兵買馬,甚至幫著老鷓鴣干了几樁漂亮事儿,‘接’了不少‘好貨’。

    所以老鷓鴣慢慢地就被眼前水寨的一片繁榮迷了眼,享用了美人佳肴和金銀財帛之后甚至因為舒瑾的能耐,而和他稱兄道弟起來。

    “你真的從來不懷疑他的目的麼,我看未必吧?”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

    老鷓鴣干笑,揉了揉自己的臉:“不,我不是沒有懷疑的,這個世上就沒有掉餡餅的事儿,但是我擋不住弟兄們對他的信任,大家窮怕了啊,你們這些從來不為吃食操心的人,永遠他娘的不明白的,不明白那種為了一碗飯殺人的事……。”

    他說這個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種難以控制的怨恨和譏誚來來,只是一觸碰到秋葉白森冷如刀光的目光,他瞬間就又蔫了下去。

    “后來,那日舒瑾說他看上一擔子大生意,李家會有一撥子賬銀運到上京,咱們可以干一票大的!”

    老鷓鴣嘆息了一聲:“大人說得沒有錯,我其實早就懷疑他打算利用寨子的名義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所以就一直都在注意他要下手的每一個目標,如果早知道他的目標是梅家的貢船,我根本就不會讓他行動。”

    “哦,就憑你?”秋葉白譏誚地勾起唇角。

    老鷓鴣‘嘿嘿’地笑了几聲,卻很有點驕傲的模樣:“雖然寨子里的人大部分都聽舒瑾的,但是老的那一批人中,很多都受過我的恩惠,哪怕是衝著人情上,他們也會聽我的,何況咱們淮南水路的人都知道梅家的船只,動不得,當初慕容總瓢把子親自交代過的,誰敢違逆總瓢把子的密令?”

    說完,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頓時又泄了氣:“我防著舒瑾,舒瑾也防著我,防著咱們寨子里的人,所以他說是李家的船,而且我派出了自己的心腹,探聽到的確實也是李家的船,就是不知道怎麼會忽然變成了梅家的船,這是我們直接殺了船上的人,打劫了船只回來之后才發現的,后來我們才知道原來那日梅家的船只也還要北上運送賬銀!”

    秋葉白聞言,挑眉問:“哦,這麼巧?”

    老鷓鴣搖搖頭,苦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巧,但是我們把船拖回去之后,才發現了一個大秘密……一個可以惹來殺身之禍的大秘密,所以我也懷疑這一次劫案真的不是巧合。”

    秋葉白知道此事的關鍵之處來了,她立刻問:“哦,你們到底發現了什麼?”

    老鷓鴣遲疑了許久,又看向秋葉白,這一次,他努力地直起了肥胖的身子,給秋葉白磕了三個標准的頭:“還請大人在知道以后,真的能保住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至于我這條賤命,大人若是想讓我去作證,或者去死,都可以!”

    秋葉白看著他眼底的凄涼,這麼個膽小懦弱又狡猾的人到了這一刻,最終想到的是自己的妻儿,倒是讓她略動容,最終她還是點了點頭,沉聲道:“好,我應承你。”

    老鷓鴣頓時破涕為笑,立刻道:“多謝大人,草民在那梅家的船只里,看見了鹽——!”

    鹽!

    秋葉白聞言,瞬間瞪大了眼,心中也咯噔一下!

    她想過也許會看見什麼金銀財寶,甚至兵器,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看見——鹽?!

    梁代名醫陶弘景曾言——“五味之本,為此不可缺。”

    說的就是食鹽,從古至今,鹽和鐵都是朝廷抓在手心的東西,‘鹽’不分貴賤,是人就必須食用,而‘鐵’則意味著‘兵’,鑄造兵器少不得鐵!

    這二者從來都屬于官賣之物,一旦涉及私販,輕則發配千里,重則斬首凌遲,甚至誅滅九族,總之都是死無葬身之地!

    一旦和鹽、鐵這二者扯上關系,若無大批人命官司就想平息,絕無可能。

    秋葉白盯著他,冷冷地道:“老鷓鴣,你可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

    私鹽利潤雖高,但梅家原本就是皇商,他們每年從皇家獲利不知凡几,怎麼敢隨意就冒誅滅九族的風險去賺這個錢?

    老鷓鴣咬牙,又是狠狠地一個響頭叩在地上,再抬起頭來,額頭上已經是一個血印子!

    “若有半句虛言,老鷓鴣我斷子絕孫,天打雷劈!”

    秋葉白看了他半晌,見他神色決絕,便點點頭,慢慢道:“我信你,那些鹽可多?”

    老鷓鴣神色也凝重起來:“不少,足足三船,而且還有賬簿,我翻了翻,發現梅家做這件事絕非第一次了!”

    她閉了閉眼,只覺得頭有點疼,隨后又繼續問:“那些東西呢,現在都在哪里,朝廷接到的報告里,並沒有說收到任何贓物,那麼應該還在你們那里罷。”

    老鷓鴣細眯眼里浮現出一絲得意的光芒:“呵,其實這些贓物原本都在舒瑾手里,他劫持到以后,讓弟兄們把銀子帶走了,然后他說按規矩——賊不在走空,不管是不是劫了梅家的船,既然都動手了,咱們就得拿貨,但船沒有用了,那些鹽更是沾染不得的,還是要沉進河里,不留痕跡,他讓弟兄們先搬銀子,他去沉船,我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所以就偷偷跟著他。”

    “我看著他把船扔在了很明顯的地方,那副表情很奇怪,像是很得意的樣子,又像是很憤怒的樣子說什麼定要梅家血債血償的,我就知道有問題了,所以等他走了以后,我就用了些手段,偷偷地把船和賬簿都弄了回來,藏在一處人跡罕至的水澗里頭!”

    秋葉白點點頭,難得又贊了他一句:“難得你還真有點腦子,倒也不枉當個大當家的名頭了。”

    老鷓鴣臉上的肥肉也得意地笑得一顫一顫地:“多謝大人。”

    她想了想:“你現在可能尋得到東西?”

    老鷓鴣立刻點頭:“當然可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秋葉白危險地眯起眼:“你要跟我談條件?”

    老鷓鴣看著她眼底那些冰冷的煞氣,打了個寒顫,還是硬著頭皮道:“若是不能先救出我老婆孩子,我是不會帶著大人去找那些東西的!”

    ——老子是小主万花叢中過,渾身沾滿花的分界線——

    月華初上,晚風帶來大運河上濕潤的水汽,暑氣消散了不少。

    秋葉白在庭院里負手而立,靜靜地望著一輪明月,聽著身后腳步聲響起,她淡淡地開口:“可安置好了?”

    周宇走到她身邊恭敬地道:“已經把元澤安置好了,老鷓鴣那邊也已經准備好,馬上就可以出發。”

    秋葉白點點頭,忽然道:“告訴小七那里一聲,將老鷓鴣的妻儿安置好了,不要讓任何人發現。”

    周宇點點頭,立刻道:“大人放心。”

    他隨后遲疑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大人,梅家似乎沒有理由走私私鹽,會不會是他人陷害?。”

    她輕嗤了一聲:“梅家是沒有什麼理由走私私鹽,但是如果不是太后、杜家在為他們撐腰,你以為一介商賈,哪里來那麼大的膽子,再加上司禮監的所有表現都印證了此事的可能性非常大,我在看案卷的時候,就認為船上運的一定不止貢品。”

    她淡淡地道:“你不過是覺得梅家和太后都不缺銀錢,所以覺得他們不會做這些事情罷了。”

    周宇立刻點了點頭:“是,這些事情如果爆出來,就是太后娘娘只怕也沒法子向滿朝文武交代。”

    秋葉白,微微眯起冰冷的眸子:“正所謂‘天下之賦,鹽利居半’,自春秋管仲而起,到如今,鹽之所以與鐵一般專賣,無不過是因為鹽來的容易,煉制不難,卻又無人可缺,鹽礦若為商賈私人壟斷,便富可敵國,沒有哪個朝廷會允許出現這樣的可以抗衡自己的巨富。”

    她頓了頓,繼續道:“而且全盤管控之下,鹽價隨時可以提高以征稅,維持朝廷開支,養兵打仗,但就是這樣,才會有更為低廉價格的私鹽出來,即使知道販賣私鹽會是死罪,但是屢禁不絕,就是因為利潤太高,梅家看起來仿佛沒有什麼理由攙和此事,但是若太后需要這些錢或者杜家需要錢呢?”

    周宇聞言,心中細細一想,不免瞬間大驚失色:“您是說謀……。”

    “未必是你想的那種,畢竟皇帝陛下身体里頭有杜家的血,但是不代表別的皇室血脈就會甘心因為不是從杜家的女儿肚皮里出來的,所以失去了大位的繼承權,而太后和杜家為了維持他們在朝廷的地位,只怕小金庫里耗損頗大。”秋葉白打斷了周宇的話。

    周宇腦海里靈光一閃,忽然驚道:“難不成那舒瑾不是梅家的人?”

    秋葉白點點頭,看著他輕嘆了一聲:“你是個聰明人,舒瑾確實不是梅家的人,一開始的時候我被梅蘇引誘而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他之所以躲開梅蘇,不是為了要和梅蘇私下聯絡,而是要避開梅蘇,因為梅蘇很可能認識他,他應該和那位邊軍的某位大將軍一樣,是太后和杜家的敵人,窮奇寨的存在和那一次劫船,就是為了將此事揭露于人前,目的就是對付杜家和太后。”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她還是被梅蘇引岔了思路,因為他表現出對淮南水路黑道的熟悉,讓她自覺的就認為窮奇寨和他必定有什麼關系,所以才會在那個時候出手逼迫舒瑾。

    梅蘇,估計已經料到了她會從窮奇寨下手,甚至可能在窮奇寨都有他安排的眼線,或者說整個東岸都有他的眼線,她前腳上了陰川公的船,梅蘇一到東岸說不定就立刻接到了消息,所以才會后腳趕來,他的目的不光是為梅相子,更是為了給她造成窮奇寨和他有所勾結的假象!

    “他知道我一定會避開他,但是在此前必定不會甘心一無所獲,所以一定會對窮奇寨的人動手,窮奇寨的人則非常擔心他的到來,一定會急著也避開,所以這場衝突避免不了,他不過是借著我的手將窮奇寨這個威脅除掉罷了。”秋葉白淡淡地道。

    周宇已經滿心的不可思議了:“那梅蘇,真有這樣算無遺策的能耐,這……這也太……。”

    “太匪夷所思是麼?”秋葉白笑笑,神色里有些無奈:“我也覺得匪夷所思,但以梅大少爺的能耐,能算計到這個地步並不為奇。””

    也許沒有什麼直接的證據,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事實的真相就是如此。

    即使不願意承認,她確實中了梅蘇的計,竟替梅蘇出手除掉了證人。

    “但是梅蘇就不想想若是元澤沒有出現,窮奇寨的人未必會全軍覆滅,一樣會留下他販賣私鹽的證人!”周宇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難不成梅蘇連元澤的出現都算到,除非元澤是奸細!

    秋葉白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笑了笑:“你大約是忘了,他能算計我的心思,自然也能算計窮奇寨的人的心思,淮南是梅家經營多年的地盤,你覺得他會對這里的黑道勢力和人物全無了解麼,他才是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的那一方,窮奇寨的人,包括舒瑾的性子都在他算計之內了,他們都不是很能忍耐的人,而且他們昨日心中必定焦急,只想避開梅蘇,人一急,就會怒,就算元澤不出現,他們也一樣會被在場的其他人拿下。”

    “他到了以后,就一定會有合適的理由讓林瓢把子把窮奇寨的人交給他。”周宇補充完,此刻他的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但是心中卻並不平靜。

    進可攻,退可守,竟然有人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一切全部都算計得妥妥當當,梅蘇,確實讓他他們這些所謂的貴族子弟望塵莫及。

    秋葉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柔和誠摯地看著他:“不必羨慕,你的心思敏銳並不他差多少,只是你以前荒廢了自己,只為了討好不值得的人,而他自小就在爾虞我詐之間成長,眼界更廣。但是相信我,周宇,你只需做回你自己,假以時日,你定有能與他一較高下之日!”

    周宇望著面前之人秀美的面容,心潮一片澎湃,卻又不知自己想要說什麼,又能說什麼,這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肯定他優秀的人!

    他忽然有些明白,什麼就叫——士為知己者死。

    半晌,周宇平復心中的激涌,慢慢地拱起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聲音略嘶啞地道:“大人待我如國士,我必定待大人如知己。”

    秋葉白扶起他,淡淡道:“好了,這個世上也不會有什麼人真的算無遺策,咱們可以后發制人,梅蘇大概沒有想到咱們把老鷓鴣弄了出來,而且還以最快的速度去將他的妻儿孩子都接了出來,現在只要我們能拿到賬簿,再加上老鷓鴣這個證人,咱們就有了籌碼,不為他人刀下魚肉!”

    她唇角彎起譏誚的弧度,明眸里一片涼薄:“既然太后、杜家、司禮監都想推咱們出來做替死鬼,咱們就讓他們知道,魚肉不是隨便就能吃的,一不小心就會讓咱們這樣的魚骨頭扎了喉嚨,讓他們吞不得,吐不得的難受!”

    “是!”周宇立刻應了!

    ……

    不多時,小船就已經准備好了,老鷓鴣親自掌船,只因為那個地方只有他才知道在哪里。

    不過船上還是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秋葉白看著那坐在船尾的人,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阿澤,你不是睡著了麼,怎麼會在這里!”

    元澤看了看她,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小白施主說了,元澤跟著你有肉吃。”

    秋葉白聽著他喚自己‘小白’,瞬間眼前就掠過一張美艷妖異的面容,對方那漆黑陰冷如掠食性動物的無機質瞳孔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立刻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唔,怎麼會想起那個變態!

    她顰眉,耐著性子勸道:“阿澤,你還是先回去睡著罷,我這是要出去辦事,不是赴宴,不但沒有肉吃,而且很危險,你跟著我們万一又睡著了掉進水里,我可沒時間救你!”

    這家伙大概是見了昨日跟著她,得大吃一頓,所以今日才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元澤聽說沒有肉吃,清澈純淨白皙面孔上閃過一絲遲疑,但還是繼續搖搖頭:“元澤答應了施主,要跟著施主,便不會打誑語!”

    秋葉白看著面前這個固執的蠢和尚,只覺得腦仁疼,老兄,你為了‘吃’已經不止一次打誑語了,再打一次也無妨,好麼!

    周宇看了看天色,忍不住提醒:“大人,若是咱們再不快點,万一梅蘇那里生出什麼變故來就不妙了。”

    老鷓鴣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林瓢把子的水寨沒有陰川公的引路,進出都不容易,所以很容易就能猜測到了秋葉白他們把人帶走了!

    秋葉白無奈,只能狠狠地瞪了眼元澤,毫不客氣地威脅:“你要是睡著了,耽誤我的事儿,我就把你扔水里去,讓你直接升天。”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元澤這個家伙跟著她的原因是因為他怕自己的‘大松果’給丟了,所以跟護食的松鼠一樣得時時刻刻地盯著。

    元澤點點頭,看著秋葉白溫柔地道:“阿彌陀佛,小白施主不必替貧僧操心,施主說的升天于我佛家而言是坐化,而于道家是屍解,所以若是貧僧落水了,還不能醒來,不是坐化,應該是淹死,也就是枉死,貧僧若是做了枉死鬼的話,按著做枉死鬼的規矩,必定是要跟著施主七七四十九日的。”

    周宇:“……。”

    老鷓鴣:“……。”

    秋葉白:“這不是我要强調的重點好麼!”

    她看著一臉茫然的元澤,只覺得太陽穴更疼了,她忽然理解了那客棧老板為什麼會恩將仇報把幫過自己的元澤送去見官了,如果是她,大概會在自己氣死前先掐死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蠢和尚!

    但現在時間不能再拖延了。

    “走吧!”秋葉白下令,老鷓鴣點點頭,立刻大力地搖動起雙櫓來,向黑暗的大運河中心划去。

    ——*——老子是baby臥倒也S的分界線——*——

    河中小洲之上燈火通明。

    月色迷離,映照出漆黑河面上點點細碎的銀光。

    一道飄逸淡雅的人影靜靜地站在河邊,河風掀起了他黑銀線交織的衣擺,籠在淡淡水霧中的人,有一種迷離而冰涼的風華,與波瀾一色,仿佛水中的神祗幻化做了人形。

    一道黑影忽然迅速地靠了過去,恭恭敬敬地低頭行了個禮。

    “大少爺,我們已經搜遍了,窮奇寨今日來的人死三十六人,重傷三人,失蹤一人——失蹤者正是老鷓鴣!”

    梅蘇聞言,微微側過臉,唇角彎起一絲淺淺的笑意,但是笑意卻沒有到那雙清淺的眸底:“果然如此,看來我們的秋千總大人的敏銳還是超出了我的預料啊,居然把老鷓鴣給抓走了。”

    “出入的人,我們都查過了,從早到晚,只傍晚有一撥人離開,就是藏劍閣的少主一行人,其中咱們今早見到的那兩個人就是藏劍閣少主和他身邊的夢遺大師。”二管家說到‘夢遺大師’這個法號時,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看樣子,咱們這位秋大人,也許身份還真不簡單呢,藏劍閣少主……呵呵。”梅蘇眯起修長的眸子,他眼底閃爍著迷離細碎而冰涼的光芒,讓人看的心驚。

    昨日一到東岸,他原本是打算去李家的,但是很快就接到了消息,說看到秋葉白模樣的年輕外鄉人上出現在了東岸邊上,先是在老朱的酒樓里和人打了一架,便帶著一個和尚消失了,有人在他們消失不遠處看到了陰川公的渡船。

    他略微一沉思,想起了最近關于三十六水路總瓢把子大壽的消息,便直接調轉馬頭,讓人立刻通過特殊渠道向林衝浪遞了信,要求上門拜壽。

    到了以后,他就打聽到那夜上島只有那几個藏劍閣的人,但今日離島的也只有藏劍閣那一撥人,而且就在他向對方下帖之后,二管家莫名其妙地昏迷了,等到他醒來的時候,藏劍閣的人人去樓空。

    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他几乎可以斷言,秋葉白就是那個名動江湖的藏劍閣夜四少!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小小的秋家庶出四子居然有這樣的能耐,不過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秋葉白會擁有那一身絕世武藝。

    二管家笑了笑:“大少爺,一切都沒有逃脫您的謀划,那姓秋的小子確實几乎讓人滅了窮奇寨,老鷓鴣雖然被那姓秋的小子帶走了,但那舒瑾和他身邊的人都說老鷓鴣是個不中用的,您不用擔心……。”

    梅蘇忽然打斷他:“舒瑾有沒有說出那些船和賬簿的下落?”

    二管家一愣,隨后立刻恭敬地道:“屬下這就去問,但是舒瑾和他身邊的人都已經是重傷,咱們已經是用了大手段才讓他們開口的,万一要是再……只怕他們會熬不過。”

    梅蘇轉過身神色淡漠地看著那一片冰涼漆黑的河水:“不惜一切代價,我只要聽答案,並不想要聽過程。”

    二管家聞言,心中微微一抖,隨后咬牙道:“是,屬下一定會在舒瑾他們死前,讓他們吐出實情!”

    說罷,他立刻匆匆忙忙地又退了下去。

    梅蘇微微抬起臉,看向天空那一輪明月,似笑非笑地輕聲道:“秋四少,沒有想到咱們今早竟是擦肩而過,梅蘇許久沒有遇到如你這般有趣的對手了,你可千万別死得太早了,梅蘇會很失望的。”

    那個年輕人居然還有如此有力的身份,真是讓他驚訝,能破了自己局的人,並不多,而且還是那樣的一個容貌和能力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人。

    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上除了藏劍閣少主這個秘密之外,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秘密……真是讓他充滿了挖掘的欲望。

    人一旦有了秘密,就是有了弱點。

    而有了弱點,就會有被人操縱和控制的可能。

    他期待著完全掌控那人的秘密,看著秋葉白臣服在自己膝下,面露恐懼和無可奈何的模樣的那一天。

    征服和自己一樣的强者,總是很能讓人覺得熱血澎湃呢。

    他相信自己的自覺,秋葉白一定還有更大的秘密。

    呵……

    過了沒多久,二管家再次匆匆忙忙地趕來,他臉色發白,身上濺到的血漬甚至沒有來得及清理,就噗通一聲跪在了梅蘇腳下:“大少爺,屬下……知錯,舒瑾雖然不肯招供,但是他身邊的人卻說了,那些船舒瑾在劫完之后就放在最顯眼的河道,但是后來卻不知道為何神秘消失了,舒瑾曾經派人查過,但是沒有結果。”

    梅蘇垂下眸子,微微勾起唇角:“能做到這樣事情的人,大概除了二當家,自然也就只有窮奇寨的大當家了。”

    二管家咬著牙道:“大少爺,只怕姓秋的已經查出了什麼,万一賬冊落到他的手里……。”

    梅蘇轉過身,拉了拉衣襟,慢條斯理地道:“帶我去見舒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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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3: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吃還是不吃

    燈火幽幽,將一道道人影在地面上拖曳成鬼魅躍動的模樣。

    銀黑交織的精致衣袍緩緩掠過,帶起淺淺飛揚的塵埃,氣流的涌動似乎驚動了那昏迷在地上的人,他忽然動了動血肉模糊的手指。

    那一襲銀黑色的衣袍停在了他面前之時,地面上蓬頭垢面,渾身血污的男人終于緩緩地睜開了眼,他想要支起身子,但是殘破又受了重傷的身軀只能微微顫了顫,卻沒有法子支撐起來。

    他喑啞而艱難地低聲道:“梅蘇,是……咳咳……是你吧!”

    梅蘇居高臨下地看著伏在自己腳下的人,溫然地道:“舒瑾,或者說我該叫你梅瑾?”

    俯臥在他腳底下的男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甚至不顧唇角流淌下的血,譏誚而滿是厭惡地道:“咳咳 ……我……我才不姓……梅……這個讓人惡心的姓,尤其……是還和你一個姓!”

    梅蘇看著他斷斷續續而艱難地說完,才輕嘆了一聲:“小弟,你總是這麼倔强,所以才不招人喜歡,倔强這種東西一向是弱者的催命符。”

    舒瑾或者說梅瑾伏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呸……你……你這個無恥之徒……害我瞎了一只眼不夠,還讓梅天一休了母親……驅逐我……不就是為了梅家的……家財!”

    梅天一正是梅家家主的姓名。

    梅蘇緩緩地伏下身体,看著躺在面前的梅瑾仿佛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一切決定都是父親做的,小弟為何怨我,若是你心中沒有貪念,又如何會淪落道今日的地步?”

    聞言,梅瑾氣得渾身發抖,聲嘶力竭地恨聲道:“梅蘇,所有人都被你那江南煙雨似的溫潤面皮給騙了,其實你不過是個十六歲就會勾引二娘,陷害親弟的惡徒而已,你害的我娘投水自盡,我不恨你恨誰,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這個惡徒不會有好下場的,你和梅天一都不會還有好下場的!”

    也許是梅瑾心中的積怨太深,憤恨太過,受了那樣重的傷,又被用了酷刑,激憤之下一番話竟沒有間斷地罵了出來。

    只是動作牽動了傷口,讓他唇角又涌出了鮮血,不斷地咳嗽:“咳咳咳……。”

    梅蘇輕輕地笑了起來,清淺的美眸里全是冰涼:“二娘會死,不也是拜你所賜麼,仗著父親的寵愛,又有了你,生出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野心和能力不匹配的人,會死不也是理所當然的麼,小弟如此思念二娘,大哥自然成全你們一番母子之情,也斷了父親尋你的心思。”

    他的聲音依舊溫淡如斯,並沒有任何得意,甚至譏誚,仿佛不過是在陳述一件很小的事情。

    但這樣沒有一絲感情的平靜聲音,卻更讓人毛骨悚然,連一邊的二管家都忍不住心發一寒。

    梅瑾渾身一顫,狠狠地瞪著他。

    梅蘇溫然地繼續道:“不過在你和二娘團聚之前,大哥還需要你做一件事,你在窮奇寨里混了那麼久,雖然腦子不太靈光,但總比老鷓鴣那幫賤民好些,想必多少也該知道這片水域之中,哪里是老鷓鴣最常去的或者最有可能隱藏東西的地方,是不是?”

    梅瑾抬起那只沒有瞎的眼,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梅蘇:“咳……你認為……我會告訴你?”

    他加入杜家的敵對陣營,就是為了有一天扳倒梅蘇,或者說梅家,怎麼可能會幫他!

    梅蘇看著他,神色淡淡,眉目依舊如籠著淺淡江南的煙霧,氤氳溫柔:“不,你一定會告訴我,因為你一定希望相子幸福,是不是?”

    “姐姐……!”梅瑾瞬間瞪大了眼,目眥盡裂地嘶吼:“你把姐姐怎麼樣了……她就算和你非一母所出,但到底是你唯一的妹妹……咳咳咳……。”

    梅蘇低頭看著他,溫然一笑:“是啊,她是梅家唯一的女儿,又生得那樣美麗,理所當然應當過上最好的日子,被人捧在手心,如珠如寶。”

    他頓了頓,復又道:“不過她最終走的是二姨娘的路還是如珠如寶,這一切都要看你了,梅瑾。”

    梅瑾絕望地看著他,几乎恨不能衝上去掐死他,但是最終卻還是絕望地發現自己掙扎了許久,卻只能在對方面前如小丑一般的扭動手腳,癱軟于地。

    ……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盞燭火晃了晃,陡然被風吹熄,空氣里血腥的味道漸漸濃郁。

    ——老子是小白和公主一起夢周公,如果在旁邊拿著黃瓜助威的猥瑣分界線——

    夜晚的河流,看似安靜,實際上比白日里更湍急。

    老鷓鴣畢竟不是陰川公,手上的功夫還是欠缺了些,撐著小船一路前行,被水流顛簸得厲害,讓人必須能抓住船舷才能勉力坐穩。

    周宇到底沒怎麼坐過船,臉色白里透出綠來,一路死死抱著船舷,早將自己肚子里的東西往河里吐了個干干淨淨。

    他只慶幸如今是夜里,沒讓大人看見自己這般狼狽模樣。

    周宇擦了擦自己的唇角的穢物,一抬頭,忽然看見另外那一頭的情景,臉色更綠了!

    “好了,好了,我不會掉下船的!”秋葉白伸出手抵著元澤的肩頭,不讓他靠來,口氣已經滿是不耐煩,她和所有的武者一樣並不喜歡別人和自己靠得太近,他人身上的氣息總會讓她身体下意識地緊繃,進入警惕狀態。

    元澤一只手拽著她的衣角,挨著她坐著,很有些不安地道:“施主,千万要小心。”

    她看了眼元澤,借著月光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擔憂毫無作偽,心中也不得不承認,這樣透徹如琉璃的美人儿面容上為自己出現這樣擔憂,還是很讓人覺得很受用的。

    “你這樣子,倒是真像個慈悲的‘大師’了。”秋葉白輕笑,倒也沒有那麼抗拒他靠著自己了。

    周宇心中冷嗤了一聲,怎麼不見這個蠢和尚替他擔憂,分明是不壞好意,不過大人如此聰敏,一定會發現真相!

    只是周宇並沒有想到這個真相來的這麼——快。

    元澤看了看他們坐著的小船,簡直就像在顛簸風浪里漂浮著的一片浮萍,憂心忡忡地嘆了道:“施主若是掉下去……就沒那麼香了。”

    秋葉白聽著這話怎麼都覺得有些不對,狐疑地看著他:“什麼叫就沒那麼香了?”

    元澤搖搖頭,很認真地道:“二位何曾見過鹵豬肘子在水里涮了以后還能保持原本的香氣的,任何已經制成的美味食物,在白水涮了以后,都會失了原來的味道,不好吃!”

    他在傳授自己的美食經驗之時,尚且不忘拉住了秋葉白衣擺往自己方向拽了拽,以確保自己的‘鹵豬肘子’不會掉進水里。

    周宇聞言,有些同情地看了眼秋葉白,但瞄見自家大人的臉后,瞬間打了個寒顫,只覺得秋葉白臉上那個微笑怎麼看怎麼猙獰,實在有些嚇人。

    秋葉白微笑著看向他,拍了拍他的手:“阿澤,你的善心真是讓我非常欣慰,所以我決定從今日起我們所有人都要酬謝佛恩,明日開始齋戒修行三日,每日早中晚都只能用清粥咸菜!”

    元澤聞言,呆了呆,在確定了要齋戒的‘噩耗’之后,面上瞬間一變,回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莫名其妙地和同伴走失以后,在未遇到朱老板之前足足餓了兩三日的凄慘光景。

    他臉色竟比周宇的模樣還要青白,結結巴巴地道:“阿彌……陀佛,對佛祖的敬意在心,不在……口……。”

    但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秋葉白斬釘截鐵地打斷:“好了,阿澤不必多說,就這麼定了!”

    元澤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看著秋葉白那副鐵打心腸絕不動搖的模樣,蠕動了下唇角,最后慢慢地咬住了嫣紅的薄唇,慢慢地低下頭去,泛紅的精致眼角里流露出一絲淺淺的悲戚來。

    美人含愁,一向都是最惹人憐惜的,何況是元澤這般剔透純淨的大美人,憂愁起來的樣子看得一向討厭他的周宇都一愣一愣地,心中竟莫名其妙地就生出不忍來。

    秋葉白自然也是看見了,片刻之后,她嘆了一聲:“阿澤若是很想吃肉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元澤聞言,瞬間眼前一亮,漂亮的銀灰色眸子圓睜,面容上喜色盡顯,昏黃月光下,襯著他羊脂玉一般的肌膚,竟似一朵幽曇在月下綻開一般,美不勝收。

    秋葉白閱遍人間美色,卻還是被驚艷到了。

    但是她在欣賞夠了對方那種小狗儿似的濕漉漉的眼神后,笑著伸手拍拍他的臉,施施然地道:“回去以后,你自管去東岸尋那朱老板,說不定人家還會惦記著你舊日幫過他女儿的情分,再次救濟你,總比跟在我這窮人身邊沒有肉吃的好!”

    ‘曇花’瞬間蔫了下去,幽怨地看了她半晌,掙扎了許久,還是小小聲地道:“阿彌陀佛,貧僧豈是那種隨意打誑語之人,既應承了要跟在施主身邊,自然要踐諾的,何況朱老板和貧僧的善緣已盡了。”

    秋葉白看著他那委屈惆悵的小模樣,心中只覺大出了一口惡氣,懶洋洋地把玩他的銀發:“是麼?”

    這家伙倒是沒蠢到全不知世事,知道自己的胃口和為人處世都是人憎鬼惡厭的,也知道緊緊地巴著不會主動丟掉他的金主。

    下一刻,元澤忽然很認真地看著她,雙手合十來了句:“施主,苟富貴,勿相忘,施主吃肉,切勿要忘了貧僧,與佛結一段善緣,貧僧定會為施主祈福,阿彌陀佛。”

    秋葉白看著他那副一本正經的慈悲模樣,終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佛祖這是造了什麼孽,才會收了你這個無恥的弟子,為了吃還真是什麼都做得出!”

    周宇也忍不住大笑:“你這酒肉和尚,難不成哪日里餓極了,你連人肉也吃不成?”

    元澤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有何不可?”

    周宇一愣,几乎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秋葉白也止住了笑意,看向他,想看看他是否在說笑,卻見元澤在月下的銀灰眸子淡漠透徹如琉璃,里面一片令人心驚的平靜,他淡淡地道:“世間万物,生生相息,天道循環,人或獸或百草魚蟲,亦不過是天地間之物,人心之貪,可食盡天下一切,便是惡獸猛禽也一樣成為人的果腹之物,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人為食,按著天道循環之理,剩下的自然也就是人食人了,有何奇怪。”

    那樣平靜而慈和地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卻讓人聽著莫名地信服,仿佛理該如此。

    但是……

    周宇顰眉,冷冷道:“人是万物之靈,不當如畜生一般,人食人,是畜生都不如。”

    “前生不修德,做盡惡事,來生便會墮入畜生道,甚至淪為蠅蚊蛆蟲,不也是被食用和踐踏麼?”元澤慢慢地轉動著自己手里的佛珠,似笑非笑地道。

    周宇瞬間噎住了,這……這若是按照輪回報應而言……似乎確實也如此。

    但是,他仍舊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卻不知道要怎麼反駁元澤,只能勉强道了聲:“不,這是不對的。”

    一邊原本一直沉默搖櫓的老鷓鴣忽然插了一句話:“我聽說以前赫赫人就是吃人的,把咱們中原人當成兩腳羊,前朝的時候常過來我中原邊境擄掠,就是那嫁過去和親的貴女,有時候也免不了被吃掉,直到真武大帝滅前朝創我天極帝國之后,設下律方都護府,那白起大元帥鎮守邊關,才讓那些赫赫人不敢放肆,慢慢的地改了吃人的惡習。”

    聽到了自家先祖的名字,秋葉白微微挑眉,心中略覺有趣,她對自家的這些事情倒是不如民間的人知道得多呢。

    周宇聞言,也低聲嘟噥:“那是蠻夷。”

    元澤沒有看他,只靜靜地看著面前滾滾水波,唱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錯了,蠻夷亦是人,人與人的區別,不過是心中惡念多少罷了,畜生何曾屠戮同類千万,但人惡念起時,屠戮同類千万,更甚于畜生,人食于人如何算得大惡,不過天性罷了。”

    元澤此刻,周身都籠在淡淡的月華之間,靜謐之中更有一番不同氣度,仿佛坐在蓮華寶座上宣佛法,論佛道的得道高僧,他的神態、語言、音調都慈悲溫然到太具有蠱惑性,讓周宇已經全不知要該如何應答,只沉默下去。

    他不想再說和再聽,只怕自己也會迷惑到認為食人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而老鷓鴣則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搖櫓都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秋葉白一直看著元澤,眸光幽暗不明,她愈發的不明白眼前的人了,善惡于他而言的定義,與尋常世俗之理大不相同。

    說他惡,他為人處世更多是懵懂無知,卻似對世間万物,甚至路邊一草一木都溫情慈和,她甚至見過他和草木蟲鳥說話的樣子,几乎讓她以為草木真有靈,其容態之美與純,讓人看了便只覺得心中塵世之灰皆滌蕩干淨。

    說他善,且不要說他早已破了殺生之戒,吃遍一切葷食。只他那單手將活人拍入木石之間,締造出人間煉獄一般的情景還在眼前。

    元澤眉宇之間看破紅塵万物的慈悲純淨,周身籠著的讓人直想跪伏在他腳下的高華之氣,讓她心中忽然再次生出疑惑來。

    元澤,似乎真的不像尋常不懂世事的小和尚,他雖然平日里懵懵懂懂的,可一旦涉及到佛法,他就全然似變了一個人。

    而且那些食人的理論雖然聽著荒謬,但是卻算不得全無道理,顯教畢竟自天竺傳入以后,早已經過無數人出于各種目的改良再詮釋,方才變成了如今這種模樣。

    而元澤口中的那些佛理,讓她想起了佛教發源地的某些原教旨,具備更深奧和特定的宗教內涵。

    比如——密宗甚至更早的天竺婆羅門。

    但是……

    她想了想,忽然仿佛漫不經心地問:“那麼你呢,你可曾經食過人?”

    元澤聞言,看著她莫測一笑,平日純淨的聖潔銀灰色眸子此刻有一種詭譎奇異的光澤,仿佛一片美麗卻神秘的月光之海:“小白施主覺得貧僧有沒有呢?”

    秋葉白靜靜地和他對視了片刻,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直透肺腑的寒意來。

    空氣里籠罩著一層安靜詭譎的氣息,直到元澤忽然轉過臉,垂下眸子,捏著手里的念珠,微笑道:“小白施主不必憂心,你是那麼珍貴的食材,貧僧當然不會隨便吃掉你啊。”

    秋葉白看著他,半晌,微微眯起眸子,伸手擱在他的下巴邊上,慢條斯理地用略帶著薄繭的指腹掠過他的唇角,淡淡道:“若是你哪日能吃了我,不必客氣。”

    若是沒有用到成為別人盤中餐的地步,她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元澤略微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眸光微涼,卻很是認真:“真的麼?”

    她單手支著臉頰,唇角挑起一個漫不經心的弧度:“人生得意須盡歡,仗劍掠酒破敵虜,歸來醉臥美人膝,皆吾所愛也,如果是被元澤這樣對食物充滿敬意的大美人吃掉也是不錯的死法啊。”

    她從跟著師傅踏入江湖的那一日起,就對怎麼個死法沒有太多計較,成為美人盤中餐這樣香艷又殘酷的死法,也很不錯。

    元澤看著半靠在船邊,姿態閑逸懶散的年輕人,冰涼的河風吹拂起對方滿頭烏絲,有些散落的發絲略顯凌亂地掠過那張秀逸無雙的臉,卻愈發地顯出對方眉宇之間那種清風流云一般的放縱恣意來。

    他看得略微有些著迷,銀色的眸子里浮動著奇異的神色,竟然難得沒有避開秋葉白輕薄自己的手,輕輕頷首:“貧僧記得了。”

    只是彼時,秋葉白並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是真的——牡丹花下死,‘葬身’元澤口中,但卻是另外一種風流‘死’法。

    而元澤也沒有想過,有一天,他真的會‘吃’了秋葉白,但卻是另外一種新奇的‘吃’法,滋味妙不可言。

    而此刻,兩人想的‘吃’法,倒是最正常和最驚悚的那種。

    總之,佛嘆曰,皆緣也——孽緣也。

    此乃后話。

    只說此刻,周宇看著那兩個人,愣了好半晌,才別開臉,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那些驚悚而殘酷的對話,讓他覺得匪夷所思,更讓他再次見識了另一面秋葉白,帶著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豪氣和恣意灑脫,有一種刀鋒一般的凜冽,快意恩仇。

    而他甚至不知道大人和元澤到底在說什麼,在打什麼機鋒。

    他曾經說過要引大人為知己,而那一刻,他覺得月光下那兩個人之間,似籠罩著一種詭譎的氣霧一般,將他們與旁人隔絕開來,讓人無力也無從插足。

    接下來的旅途倒是一路順利,也沒有人再多話。

    過了几個漩渦,避開了多少礁石,轉入了几個洞,一邊搖櫓的老鷓鴣忽然打破了安靜,有些激動地道:“到了,就是這里!”

    秋葉白立刻支起身子,便看見老鷓鴣將船駛入了一個山洞,然后將錨繩拋到了一處石柱子上,從船上一躍而下,站在山洞里的一處石筍上,朝著他們招手。

    秋葉白立刻足尖一點,飛身而起,站在了一處最高的石筍之上,點燃了一根火折子,借著火光打量起了這山洞的環境。

    這是一處極深的山洞,不知道是哪座大山中間的山腹裂開了一處口子,有大運河的水往內流入,直往山洞深處而去。

    周宇也躍上了岸,看了看四周,又伸手摸了摸牆壁,低聲道:“這山洞應該是以前開鑿大運河的時候,被炸出來的裂縫,此后日久天長,縫隙被水衝刷得愈大,延伸至了更深的山体之中,因非自然形成,所以很不穩定,隨時會有碎石落下,所以我們如果要往里面去,一定要小心,快進快出。”

    那老鷓鴣聞言,“嘿嘿”一笑,也點燃了一根火折子,看著周宇道:“沒有想到你小子還有那麼些見識的嘛。”

    周宇見秋葉白也在看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以前在京城的時候,最喜歡邀了人去各處游玩,我們玩的東西多,其中有一樣把戲就叫斗洞,若是斗對了,某些礦洞就會屬于贏家,里頭的礦也是贏家的,所以我倒是很認真地鑽研過一陣子各種洞穴。”

    秋葉白笑著打趣他:“看來走雞斗狗也未必全無長處,你們賭的手筆夠大。”

    真不愧是受寵的世家嫡子!

    周宇越發地不好意思,立刻催促秋葉白:“大人,咱們走罷!”

    秋葉白點點頭,讓老鷓鴣在前面帶路,但是剛走了兩步,就總覺得有些奇怪,仿佛少了什麼似的。

    她一轉頭,頓時有些無言……

    元澤正一身狼狽地抱著一根石柱子往上爬,腳下和衣擺都濕了。

    周宇也看見了,很不耐煩地道:“你裝什麼沒武功的大尾巴狼呢,動作快點,別耽擱了,要不回去連稀飯都不給你喝!”

    元澤搖搖頭,如果不是他手里還抱著石柱,大概又要雙掌合十,來一句“阿彌陀佛了”。

    此刻他只搖頭道:“我佛門中弟子,不得隨意使用武藝偷懶壞了修行,須得用尋常人的方式……。”

    他話音還沒有落,就感覺眼前青影一掠,忽覺自己被人提了起來,然后下一刻就被‘咚’地一聲扔在了地上。

    秋葉白松了手之后,對著老鷓鴣道:“咱們走罷。”

    老鷓鴣看著被摔了個七葷八素的和尚,再想想方才船上他說教傳法的那種一本正經的樣子,就有點想笑,但還是畏懼他超度人時候的可怕手段,所以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拿著火折子在前面引路。

    周宇走過元澤旁邊,譏誚地搖搖頭:“嘖嘖,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小七經常說的這句口頭禪,他以前覺得古怪又粗俗,此刻是覺得再有道理沒有的了。

    元澤有些不明所以,又有點委屈,但看著大伙都走了,還是趕緊爬起來,乖乖地跟了上去。

    老鷓鴣並沒有把那三艘船扔得太深,一來這個山洞確實不穩定,動靜大了些,就時不時地掉下些碎石,一不小心就會被砸到,輕的頭破血流,重的殞命當場也不是不可能的。

    二來這個洞越往里越狹窄,所以秋葉白他們沒有走多久,就看見了三艘船壁上描著‘梅’字的頗為精致的大船正安靜地停在了岩洞里。

    秋葉白眼底閃過喜色,立刻加快了步伐,老鷓鴣則是先她一步跳到了那船上,去打開船上機關。

    隨著老鷓鴣扭動一個擱在角落里的銅茶壺,那船下的隱蔽艙門‘砰’地一聲打開來,老鷓鴣立刻得意地道:“大人,你看,我所言不虛罷!”

    秋葉白一看那滿船艙底的白花花的結晶粉末狀物,她眼底瞬間閃過一絲冷光,隨后伸手試了試那里面東西的味道,唇里純正無苦澀的咸味明白地告訴了她——這是鹽,而且是上好的足以媲美官鹽的好鹽。

    接下來其他兩艘船全部都印證了老鷓鴣的話,確實是足足三大船私鹽,足以供應一縣之人!

    周宇的臉色已經變了,這已經印證,他們確實卷入了一樁涉牽連無數人性命的凶險驚天大案里。

    秋葉白看向老鷓鴣,又問:“賬簿呢?”

    老鷓鴣點點頭,突然一個猛子鑽進了水里,搗鼓了半天,渾身濕漉漉地鑽出水,掏了一本藍色的賬簿遞給秋葉白。

    秋葉白接過來,略略一翻,頓時唇角勾起一絲冰涼的笑意:“沒錯,就是這個東西!”  周宇眼里一亮:“這真的是梅家販賣私鹽的賬簿?”

    秋葉白還沒有回答,一道音調溫和悅耳讓人想起江南溫柔朦朧煙雨的聲音響起:“是的,還真是要多謝千總大人幫在下尋到我家的這賬目和東西呢。”

    秋葉白眯起眼,看向洞外,不知何時,洞口已經全部被全副武裝的官兵全部封住了去路,梅蘇長身玉立,正乘坐一艘小船緩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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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梅蘇的告白

    秋葉白看著那一道乘著小舟緩緩而來的修挑身影,眼底寒光微閃:“我道是誰,原來是梅蘇,梅大公子,不知本官查案的時候,梅大公子來做什麼?”

    她頓了頓,點點頭繼續道:“不過本官一看,你就像是來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的。”

    老鷓鴣站在一邊瞪大了眼,忍不住朝周宇嘀咕:“哎,你家這位大人說話一直都那麼直白?”

    周宇也沒有見識過她的這般模樣,只搖搖頭。

    梅蘇抬頭看著站在岸邊的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大人,和您說話就是痛快,沒錯,我就是來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的。”

    梅蘇如此干脆利落地承認,氣氛瞬間緊張起來,讓周宇立刻把手按在了腰間的長刀之上,老鷓鴣縮了縮身子,偷眼看著場上,只想見勢不妙,就尋個機會趕緊溜。

    梅蘇看著岸上的人,卻又繼續溫溫和和地道:“當然,梅蘇也不是什麼江洋大盜,一定要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只要秋大人把你手上不屬于你的東西交還給我,我自然會安安全全地請各位離開。”

    老鷓鴣看著梅蘇容色溫然,不像商人,倒像是斯斯文文的貴公子,而且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心里忍不住活動開來,小聲嚅囁道:“大人,小人已經把東西給你了,但是他們人那麼多,你看梅大公子也不像會……。”

    “閉嘴!”周宇越聽越來氣,立刻惡狠狠地斜了他一眼。

    “……。”老鷓鴣被周宇桃花眼里的輕蔑和殺氣嚇了一跳,他立刻閉嘴,不敢多言。

    秋葉白看著梅蘇,譏誚地道:“梅大公子看來是終于裝累了,只是你既不願意裝了,那何不更開誠布公一些,你明目張膽地帶著這些當地官府的人來圍住我們,只怕就算我們願意交出手上的東西,要平安離開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容易罷?”

    梅蘇都已經在那些官兵面前毫不掩飾地叫了她的名號,就算他真的放過他們,但是那些官兵們會讓堵截威脅朝廷上級官員的事情流傳出去?

    梅蘇輕笑了起來,仿佛全不知情一般:“啊,是這樣麼?”

    漫不經心的語氣,一點誠意都沒有,或者說,他絲毫不介意他們看穿這一點。

    老鷓鴣終于明白自己差點被忽悠了,恨恨地瞪著梅蘇‘呸’了一聲,也拔出了刀來。

    秋葉白看著他,也笑了笑:“梅大少爺,你覺得憑著洞門口那些草包能攔住我麼?”

    梅蘇忽然道:“大人,可以叫我梅蘇。”

    他莫名其妙地來上這麼一句,讓眾人都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秋葉白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倒也不介意再重復一遍她方才的話:“梅蘇,你覺得憑借門口的那些草包能攔住我麼?”

    梅蘇微微一笑,道:“葉白,我想過你叫我的名字時候是什麼感覺,今日得償所願,果然甚妙。”

    秋葉白挑眉,看著梅蘇那張清淺溫潤如水墨畫一般的迷人面容,心中狐疑,這個男人的話,怎麼聽都很有點調情的意味。

    秋葉白譏誚地道:“梅蘇,若是我不知道你身邊美妾不少,聽了這話,還以為你有斷袖之癖。”

    梅蘇卻也贊同道:“是,梅蘇也覺得很奇怪,素來並不好男風,只覺得男子再風華出眾,也不過是泥塑的凡胎,女儿家才是水做的魂魄,是以不知為何一見葉白,便覺得你風姿神采與眾不同,讓梅蘇傾慕不已,惦念到如今,所以也很是不解呢,不知大人可否為我解惑?”

    明明是這般諂媚討好的話語,又是對一個男子說出來的告白,但是從梅蘇口中說出來,卻帶著一種輕輕柔柔的氣息,似微風妙雨,讓人聽著只覺得心中溫軟,不忍拒絕那樣的男子。

    周宇和老鷓鴣忍不住嘴角齊齊抽搐,這梅家大少爺跳躍性是不是太大了點,才劍拔弩張,要殺人滅口,毀屍滅跡,下一刻就對著人深情款款,溫言軟玉,但偏生他們看著還一點都不覺得違和!

    而邊上一直仿佛石雕菩薩一般沒有作聲的元澤,忽然抬起頭看了眼梅蘇,然后又慢悠悠地垂下了長長的眼睫,緊張的對峙之中,沒有人注意到他銀灰色的眸子里那黑色的瞳仁似乎大了一點。

    秋葉白聽著梅蘇一副誠懇溫柔的模樣,心中卻一片寒涼。

    無事不登三寶殿,梅蘇這番話任由誰聽起來都不過是一場痴心男子的告白,更似與他上一句‘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沒有任何關系,但是只有她知道,那是威脅——不折不扣的威脅!

    梅蘇不是百里初,不解人事,在他面前,她若是一直維持著男子的模樣,也許並不一定會被他發現什麼破綻,但是棋差一招,讓他見了她衣衫不整的模樣!

    梅蘇歷經千帆,只怕那時候在他心中的懷疑,就沒有散去過。

    但是,真可惜——

    她從來不為沒有發生的事情犯愁,更何況梅蘇也不過是猜測,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是女儿身!

    秋葉白搖搖頭,嘆了一聲:“是麼,但是真可惜,正如你說的那樣,女儿家是水做的魂魄,所以不說千座不喜男子,就算本千座哪日里昏了頭,有了斷袖之癖,龍陽之好,就憑梅蘇你的姿色也入不得本千座的法眼,就算要找,也是……。”

    她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左右看看,伸手一把抓過旁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呆和尚,把他的脖子一把夾在胳肢窩底下,一伸手就把和尚的長劉海捋了起來,强迫他露出臉來。

    元澤原本只露出半張臉,容貌就夠引人矚目的了,此刻把劉海撥開之后,瞬間暴露在火光下的那種近乎刺目的美艷精致,几乎讓人屏息。

    即使是梅蘇都楞住了,更不要說其他人,早已移不開目光。

    元澤額頭一涼,發現自己沒了劉海,又被人用這種奇怪的姿勢夾在腋下,强迫露出整張臉孔,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驚艷目光,心底莫名地生出一種自己被扒光了拿出來展覽的窘迫來,下意識地就要掙扎。

    秋葉白怎麼可能容許他躲閃,手腕立刻不耐煩地用了三分內勁固定住他。

    她看著梅蘇臉上那難得一見的驚愕,便只覺得心中很是出了一口氣,頗為傲慢地道:“本千座若是真的要找臣服身下之人,自然也是要如阿澤這般的美貌乖巧又溫柔,怎麼可能看上你這種蛇蠍心腸的,你說是不是!”

    周宇和老鷓鴣皆默默地嘀咕,這和尚……美貌是真的,但除非把大活人一個個拍進木石之間是溫柔的話;除了吃就是睡,張嘴就氣死人不償命也算乖巧的話,那麼元澤確實夠‘乖巧’和‘溫柔’。

    元澤被秋葉白這麼一夾,只覺得鼻息之間都是她身上的味道,嘴里就莫名其妙地開始分泌唾液,心中只得不斷地念叨,阿彌陀佛!

    只是他掙扎的動作卻越來越微弱,到了末了,眼神都迷迷蒙蒙的,眼瞳里的黑色瞳仁有越來大的趨勢。

    梅蘇目光落在元澤身上,清淺如水的美目里閃過一絲疑色,隨后修眉一挑:“這位小師傅,看著真是面熟。”

    周宇忍無可忍地反唇相譏:“梅蘇,你如今見著模樣好點的男子都認得和面熟是不是,原來梅家大公子臉皮子還能厚到這般地步,真是讓人開了眼界了?”

    梅蘇目光幽幽地掃過他一眼,微微一笑:“是麼,梅蘇以為見著模樣好點的就想招惹的人,難道不是京城周家的小公子才是麼?”

    周宇瞬間一噎,挺白皙的面皮漲得通紅,桃花眼里都是凶光,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只因梅蘇說的這話沒有錯,京城世家子的圈子里誰人不知道他那風流浪蕩,男女通殺,興致起來,也是不吝雌伏男子身下的癖好。

    秋葉白本來就是個護短的,她自己的人,只能她自己欺負,看著周宇吃癟,她終于放開了快癱軟成一灘水的元澤,只冷眼看著梅蘇:“梅蘇,廢話少說,你要是再不讓開道,就休要怪本千座手下不留情!”

    如果梅蘇夠聰明,他就不應該進來爭這個口舌痛快,她若是梅蘇就會站在官兵之后,命人用箭封鎖了洞口,而不是現在這樣進了洞,后面的官兵投鼠忌器,自然不敢用箭,以免誤傷主子,只能用人力進來做短兵相接,試圖擒拿他們!

    以她如今的武藝修為,帶著周宇他們衝殺出這個山洞雖然吃力些,但也未必不可以。

    “梅蘇知道葉白你武藝非同尋常,即使是一流江湖高手,你也未必看在眼里。”梅蘇微笑著點點頭,又繼續道:“所以專門為你安排了一些很有趣的小把戲。”

    說罷,他拍拍手,不一會,他身邊跟著的一個高大粗莽的光頭男子,忽然低頭彎腰,一把扛起一只碩大的籮筐,然后二管家揭開了上面的一層油布,露出了里面一個個拳頭大小的黑色圓球狀,又拖著一根細小繩的物体,然后他拿起一個,就著手里的火折子點燃飛快地朝秋葉白腳下扔去

    她眼底寒光一閃,在看到那東西的瞬間立刻提著周宇和元澤的后衣領迅速地后躍。

    “轟!”一聲低低悶響,水里忽然爆開一小蓬水花,還有不少細碎的石頭。

    “天雷彈!”周宇站定,等塵埃與水花都落定之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看向那一籮筐的東西。

    居然是火藥彈!

    秋葉白自然是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

    梅蘇點點頭,笑道:“沒錯,周小公子真是聰明,門外的每條船上都有這麼一籮筐的東西,官兵們每人人手一袋子,若是看到出來的人不是我,那麼他們就會直接把他們船上的東西全部都點燃拋進這洞里。”

    他翹起微笑的唇,弧度優美,唇上顏色也是淺淺淡淡的,但那一點子唇中的櫻粉色若落英一般美麗,但是那笑容卻沒有任何溫度,冷得人心發寒。

    “我梅家的東西,只能是我梅家的,除非我給,否則沒有人可以拿走。”

    山洞里的溫度仿佛驟然降低了一般,讓人不能喘息。

    周宇盯著那天雷彈,臉色難看,而老鷓鴣甚至忍不住打起抖來。

    天雷彈的威力,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當年邊關那些凶狠蠻橫的赫赫人,都敗在它的殺傷力之下。

    秋葉白冷眼看著他,看來,她還真是低估了這位梅大公子的能耐和心機。

    這是一個驕傲的男人,擁有每一個站在自己領域頂端的王者都擁有的心機、手段與傲氣。

    她當然知道這樣的男人想要什麼,他想讓他們束手就擒,若是不可以,他一點都不在乎毀了這個洞,順帶埋葬了他們。

    但是……

    她微微眯起寒光四射的星眸,看著梅蘇,漫不經心地輕嗤了一聲:“梅蘇,你很厲害,我承認,不過……。”

    “不過什麼?”梅蘇看著那站在高處的年輕人,火折子的光芒將對方的身影在石壁上映照得愈發窈窕,也在秋葉白的秀美無雙的面容上籠了一層玉一樣柔滑的光澤,那種光澤讓他眼底掠過一絲幽幽的光。

    “不過,擒賊先擒王!”

    話音剛落,秋葉白身形猛然拔地而起,腰間軟劍化作虹光瞬間直取梅蘇的胸前。

    她動作太快,也太過突然,連周宇等人都沒有想到她會驟然暴起發難,只一晃眼之間,就只見一道青色流光瞬間飛擊向梅蘇。

    二管家瞪大了眼,卻只能看著一道白芒已經飛襲近了自家主子的胸口,眼看就要穿胸而過。

    梅蘇只來得及狼狽地向后一仰,卻避不開那殺氣凌厲的白芒,只感覺那劍氣都已經划破他胸前的黑銀交織的錦袍。

    但是就在那白芒要穿透他胸口的時候,卻只聽‘叮’的一聲,卻止住了去勢!

    秋葉白一愣,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來,難不成梅蘇竟然是個外家功夫的高手?

    但就算是練了金鐘罩和鐵布衫的外家功夫,也難很擋住她這近乎七層功力的一擊!

    她還沒有打算直接殺了梅蘇,而是只想重創于他,好挾持在手,逼迫官兵放他們離開。

    不過很快,她就看見了答案。

    她劍上凌厲的劍氣瞬間撕碎了梅蘇胸口的衣衫,露出里面的金銀暗光的內衫來。

    “金蠶衣!”

    秋葉白在看見那東西的時候,瞬間明白了,原來梅蘇身上竟然穿著非神兵利器不能破,水火不壞万金難求的金蠶衣!

    難怪他能擋住了自己的這一劍!

    梅蘇狼狽地倒退了几步,被他身后高出他兩個頭的光頭壯漢給一把扶住,但他還是忍不住胸口的氣血翻騰,竟然瞬間吐出一口血來。

    “唔!”

    秋葉白畢竟在江湖上都算是絕頂高手,她的劍氣根本不是尋常武者能夠承受得住的,即使穿了金蠶衣,梅蘇卻依舊還是被劍氣所震傷!

    “大少爺,大少爺,你怎麼樣!”二管家慌忙衝了過去扶住梅蘇。

    梅蘇一擺手,不讓二管家靠過來,直起了身子,伸手慢慢地擦掉了嘴角的血,美目淡淡地看著秋葉白:“葉白,你下手倒是挺狠的。”

    若是他沒有穿金蠶衣,只怕此刻就已經血濺三尺了!

    秋葉白彈了下自己的劍,慢條斯理地道:“嘖,早知如此,也許本千座該先取你人頭,是不是?”

    梅蘇眼底仿佛籠上了一層陰郁的霧氣,所有的柔風細雨都散去,仿佛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奏,他微微地勾了下自己的唇角,輕聲道:“沒有人可以讓我流血,卻不付出代價,葉白,說說看,你打算付出些什麼呢?”

    有些人愈是怒火熾烈,聲音容貌卻愈發溫柔,很明顯,梅蘇就是這樣的人,他眉梢眼角都是溫柔清淺的笑意,但是那樣的笑意卻讓人不寒而栗。

    秋葉白輕蔑地嗤了一聲:“那就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話音剛落,她忽然抬手又是一招平沙落雁,軟劍直取梅蘇雙膝,明明地告訴他,她一點都不介意再讓他流血。

    梅蘇眼底寒光一閃:“胭奴!”

    那個高大的壯漢瞬間一弓身,把梅蘇一把提上了自己的肩膀,他一手扶住梅蘇,手上變戲法一般地變出了一把巨大的長刀來,以千鈞之力對著秋葉白當頭就往下一劈!

    力道之大,竟然轟一聲將船給生生地劈開了來!

    ……

    主子們動起了手,這一頭,底下人自然也都紛紛交起了手。

    周宇和老鷓鴣各自為戰,和那些衝殺進來的官兵戰在了一起!

    而元澤卻不知怎麼回事,竟然被几個當兵的逼到了牆角,卻沒有動彈。

    那几個官兵方才是看見了他露出來的容貌,真真實實地被那樣的美麗驚艷過的,此刻見他沒有反抗的樣子,不由都露出了詭譎的目光,互看了一眼,有人伸手就去摸他的臉。

    入手那細膩的觸感,瞬間讓那個當兵的莽漢露出驚愕的神色來:“娘希匹的,長得比女人好看,皮膚也比女人還滑嫩!”,

    其他人眼底瞬間露出了淫邪的目光,竟然紛紛七手八腳地去拉扯元澤。

    只是他們誰也沒有看見元澤身体在微微地發抖,低著頭,長發擋住了的銀灰色眼瞳里出現了詭譎的變化。

    那原本在眼中就已經越來越大的黑瞳,正扭動著,如有生命力的蔓藤一般地緩緩在他銀灰色的眼瞳里蔓延!

    “不……。”

    他咬牙低聲嘶吼,仿佛在抗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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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化身

    “走開……!”元澤半跪在地上,身体蜷縮成一種痛苦的姿態,咬著唇角低吼。

    不可以……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發作!

    剛才他在看到梅蘇和小白施主說話的時候,就感覺到身体里的不對,只是按理不該在這個時候發作,時辰不對……地點不對……。

    他渾身緊繃,指尖地死死扣住了牆壁,根本沒有注意到那些在自己臉上、身上亂摸和撕扯的手,只顧著對抗自己身体的……魔。

    不能,不能讓他在這個時候出來,否則按他的性子,一定會血流成河!

    可惜邊上的那些官兵們哪里知道他的這番心思,眼底都是獸性,只能看見元澤被扯破的衣袍間隙露出來白皙更勝羊脂玉的肌膚。

    元澤的不反抗,在他們的眼底就是懦弱,有時候面對弱者,人性中的惡便會發散得淋漓盡致。

    “今儿第一次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比女人摸起來還銷魂!”

    “嘿嘿,你什麼時候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

    “就是,說不定是個小娘子,扒光了褲子就知道是男是女了!”

    他們惡毒地笑著,七手八腳地去撕扯元澤的衣褲。

    周宇和老鷓鴣離得近,自然是看見這樣的情景,但是周宇正和其他官兵纏斗在了一起,根本脫不開身,只能暗自著急上火,老鷓鴣更原本就沒打算去救人的,只想著邊打邊溜。

    而另外一邊,秋葉白這里也已陷入了麻煩之中,沒有分神注意到元澤那邊發生的事情。

    梅蘇武藝修為不如秋葉白,那身形碩大如山一般的胭奴就更不是秋葉白的對手。

    但是,他們與秋葉白纏斗時候,方法極為古怪。

    梅蘇坐在胭奴的肩頭,胭奴單肩扛著梅蘇,雙手還握著兩把大刀,舞動起來,動作大開大合,雖然都不算得非常高明的招式,但他的力氣大得驚人,一刀下去,開金裂石,地面上都硬生生地被他劈砍出一條縫隙來,那種天生神力和碩大的身軀帶來的逼迫感,讓秋葉白都要避其鋒芒。

    武學之道,雖然講究擊技,但是一力破十會,如胭奴這樣恐怖的氣力,就算是秋葉白這樣的高手舉劍硬拼,都會震得虎口發痛。

    就算是她能扛得住胭奴的氣力,手里的軟劍原本就不是為了硬碰硬而煉鑄,更不是什麼神兵利器,几下就出現了裂痕。

    而胭奴手里的大刀卻是極為稀罕的千年寒鐵所制,一把大刀至少重達百斤,胭奴卻跟提著兩根柴火棍似的,揮動起來虎虎生風!

    若是只胭奴的話,雖然有點麻煩,但是秋葉白要解決掉一個力大無腦的家伙,倒也不見得是太困難的事情。

    可麻煩就麻煩在胭奴的肩膀上還坐著個梅蘇!

    他坐在胭奴的肩頭,宛如胭奴多了一個靈光的腦袋,眼觀八方,耳聽六路,與胭奴配合之默契簡直讓秋葉白心驚,這種默契絕非一兩日可成,梅蘇是將胭奴當成而來自己另外一具的身体長年訓練才會有這樣的成果。

    而梅蘇指揮者胭奴與秋葉白見招拆招,竟然硬是和秋葉白這樣打通了生死玄關,又極富格斗經驗的頂尖高手也戰成了平局!

    秋葉白也不是沒有想過先擊落梅蘇,但是梅蘇遠有胭奴保護,近處他自己手上也是一雙短劍,劍鋒銳利,削鐵如泥更是不必說,最要緊的是那劍劍鋒一層奇異的金光,秋葉白初時並不知道那短劍的厲害,直接用了手上的軟劍對撞上去的結果,就是——軟劍瞬間碎裂成了無數片。

    “可惡!”秋葉白看著碎裂的軟劍,終于忍不住惡狠狠地低咒一聲,頭一偏,避開胭奴狠狠壓下來的那把長刀!

    以胭奴修為自然不如她一般能夠吐出劍氣刀芒傷人,但是千年寒鐵攜帶千鈞之力劈砍下來的破空之氣還是刮得她臉頰生疼!

    秋葉白撫了下自己臉頰上一道細細的血痕,眼底暗了暗。

    胭奴身上也穿著金蠶甲,他擋不住她的時候,就索性拿身体去擋她的劍,梅蘇身子是尋常人的身子,自然受不住她的劍氣,但是這個大狗熊一樣卻取了娘們名字的胭奴,實打實的几百斤肉在那里,就算受了她的劍氣,他也能硬扛下來。

    她從未曾見過這般奇怪的格斗方式,所以才會暫時和梅蘇他們打了個平手!

    但自己的修為和格斗經驗勝于梅蘇他們不少,若是過上几百招,她有信心能擊敗梅蘇和胭奴的,但梅蘇不可能沒有看出來他們自己的弱點,所以要麼他在消磨她的精力,要麼就是還有別的后招!

    看著秋葉白的動作,梅蘇彎起唇角,笑道:“葉白,你何苦這般固執,我說了,我並不是江湖人,也不會非得守著什麼江湖規矩,但還是會憐香惜玉的。”

    梅蘇說話的時候,眉目間溫潤淺淡,若非他語氣輕佻,仿佛真是在為她擔憂一般。

    只有秋葉白明白他在說什麼,雖然她知道梅蘇一定會察覺她在江湖上的身份,但是她最恨別人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脅她了

    秋葉白眯起的眸子里,閃過一叢火氣:“鹿死誰手,尚且未知,說不定需要憐惜的是梅蘇你呢,弱質纖纖,還要坐在別人肩頭才能與人交手!”

    秋夜白冷嗤一聲,隨后就地一個蜻蜓點水飛身掠開,直接一記無影腳踹飛了一名官兵,劈手奪過他們手上的刀。

    梅蘇看著秋葉白拿著那把刀,似永遠籠著一層柔煙薄的眸子里閃過譏誚,這是病急亂投醫了麼。

    官兵們的刀劍全部都是朝廷定制,原本品質都比不過尋常江湖人自己手上的刀劍,這一次他帶來的這些人不過是地方上五品虎威游擊將軍的兵馬,手中刀劍更連邊軍都不如,不要說和胭奴手里的千年寒鐵長刀相抗衡。

    而且他正考慮著怎麼脫離和對方的貼身纏斗,不想對方卻這麼快地把機會送了過來了過來。

    他忽然一揮手,胭奴便扛著他一躍,直接跳出了和秋葉白的貼身格斗圈,那些官兵立刻抓住機會將秋葉白團團圍住。

    梅蘇細長的眸子略略地眯了一下,看著秋葉白奪過刀劍之后,矯健窈窕的身姿在人群中翻飛,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手起刀落,衣袍翻飛之間就橫掃一片只會三腳貓功夫的官兵。

    但梅蘇原本就沒指望這些草包能控制住秋葉白,他也知道自己和胭奴不過是占了兵器和身法上的優勢,這些都是死的,秋葉白性子敏睿狡詐,武藝修為高深,又混跡江湖多年,這些才是最具有決定性的東西!

    所以他在耗著,等著用這些蠢物耗盡他或者她的內力,不,甚至不必需要耗盡,只要秋葉白手上略微松懈,那麼他就有能耐捕獲這只高傲美麗的白色海東青。

    是的,海東青,他在梅家和秋葉白第一次交鋒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如今看著他或她展現出那種傲然凜冽的風姿,更讓他深覺如此——金鱗豈是池中物!

    海東青這一種美麗的猛禽是成長在蔥蘢柔美江南煙雨中的他從未曾見過的生物,直到某年隨著商隊第一次冬日里到了上京,他在皇家的鷹場見到了極北肅慎一族的族長供奉上來的古老的神賜之鳥。

    真武大帝曾云,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性秉金靈含火德,異材上映瑤光星——海東青就是万鷹之王。

    它是如此凶猛,此桀驁不馴,但羽翼和姿容卻又如此美麗。

    他第一眼就迷上那万鷹之王,即使它甚至不允許他靠近。

    向來寵愛他的太后,還是一點儿都不吝嗇地將名貴的海東青賜給他。

    為了馴服那只海東青,他甚至不惜被它抓傷。

    可惜,后來……呵。

    梅蘇輕笑,沒有再繼續回憶,只神色淡淡地看著秋葉白在圍攻的官兵里利落穿行的身影。

    上一次沒有能成功馴服那只海東青,那麼這一次,他一定會讓這一只海東青溫順地為自己所用,乖巧地依偎在自己身邊!

    不過首先,他得抓住這只桀驁不馴的鳥儿!

    這個時候的梅蘇並不知道,在對秋葉白的認知上,他和某個人竟然有竟異曲同工之妙。

    但是梅蘇雖然是商界霸主,但是因著某些原因,骨子里反而非常堅持某種貴族一般的驕傲。

    而某人雖然身為貴族,但是卻絲毫沒有這種認知,不但動手比他早,而且手段比他狠辣無恥多了。

    不過,很明顯,被人當成豹子也好,或者當成海東青也好,秋葉白一點都不覺得被當成畜生是一種贊美,她更喜歡做個元澤口里禽獸不如的人!

    此乃后話。

    且說眼前,秋葉白手上的動作似漸漸地遲緩了下去,原本她一招即可以掃下十數人,如今卻變成了五六人,雖然動作依舊果決狠辣,但卻擋住她出手漸漸遲緩。

    一邊冷眼旁觀的二管家臉上浮現出快意得逞的神色來,湊在梅蘇身邊低聲道:“大少爺,咱們是不是可以動手了?”

    梅蘇坐在胭奴的肩頭,淡漠地道:“再等等,讓他們都不要停,誰能取了秋葉白的項上人頭,我不但送上黃金万兩,還讓他官升三級。”

    在淮南這一代,看似當地的官府為尊,實際上沒有人知道真正能操縱生殺大權,在官場上翻云覆雨的人,卻是遠在京城的梅家現任家主——梅蘇!

    這也是他為何能夠那麼輕易地調動淮南當地官兵,還能得到天雷彈的緣故。

    二管家聞言,一愣:“大少爺,您不是說要拿活的麼,現在就動手,那剛才為何……。”

    為何不直接用那天雷彈直接炸塌了這里呢?

    梅蘇坐在胭奴的肩頭,微微調整了下姿勢,漫不經心地道:“那群草包,死不足惜,原本手上功夫就不堪一擊,如今不過是見著我坐在這里才做出那種賣力的樣子,但是心中早已經被秋葉白那身頂尖的武藝修為嚇住了,若是等他們這般磨蹭下去,猴年馬月才能抓到人,就是秋葉白大約很快也會發現不對,那便不妙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不過是需要那些蠢物保持這種一往無前殺氣騰騰的勁頭,更好地消磨那只‘海東青’的体力罷了。

    “是!”二管家一向佩服自家少爺,立刻轉身就朝那躲在遠處名為指揮坐鎮,其實不過是避風頭的游擊將軍走了過去。

    梅蘇遠遠地看著那游擊將軍對著自己點頭哈腰的模樣,然后馬上去下了命令。

    那虎威游擊將軍甚至自己都拔出了刀,興奮地指著秋葉白,對著自己手底下的人嚎叫。

    “將士們聽令,誰能拿下那賊匪,賞金万兩,官升三級!”

    此言一出,原本被秋葉白凌厲手段打怕了的士兵們瞬間都是一震,隨后‘嗷’地一聲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朝著秋葉白瘋了似地衝殺過去。

    秋葉白手上明顯更吃力起來,她立刻朝著梅蘇這邊投來凌厲森然的目光,讓梅蘇唇角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用唇語輕道。

    希望四少喜歡梅蘇這個專門為你炮制的小把戲。

    秋葉白眸光一寒,忽然一刀斬開了襲向自己的官兵的脖子,順帶劈手奪了他手上那把大刀,直接手腕一轉,大刀脫手旋轉著朝梅蘇飛來。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這般沉重的刀子卻如同尋常輕薄暗器一般,轉眼就到了梅蘇眼前,朝著他胸口狠狠撞了過去。

    梅蘇一偏身子,同時手上一抓胭奴的肩頭,胭奴那麼大的個子,竟然就這麼滴溜溜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然后把梅蘇給放在了另外一邊肩頭,但是他自己卻閃避不得,被刀子狠狠地砸在臉上,直接打出了鼻血!

    而秋葉白則是立刻被為了賞賜和金銀瘋狂起來的官兵們給再一次團團圍住。

    那些原本圍捕著周宇和老鷓鴣的官兵在聽到那樣的號令之后,不少人索性放棄眼前容易得手的目標前去圍攻秋葉白。

    這一頭周宇雖然手上壓力小了些,但看著秋葉白那頭情形不妙,心中卻著急得不行,卻又無可奈何,原本他見秋葉白和梅蘇及扛著梅蘇的大個子纏斗在一起,脫身不得,所以就沒打算再拿元澤的事情煩擾她。

    硬是拼著身上被划了几刀,他擠到了元澤身邊,勉强算是趕開了那些對這個呆蠢和尚打歪主意的家伙,但是他一個人實在是沒法子再往前面去幫著自家大人了!

    周宇一邊和那些虎視眈眈地圍著自己官兵對峙,一邊忍不住惡狠狠地用腳踢蜷縮在角落發抖的元澤,怒罵:“蠢和尚,快點起來,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大人那里有危險,你快點把這些犯上作亂的混蛋給一個個拍進石頭里去啊!”

    但是元澤不知到底出在做什麼,竟還是毫無動靜,只顧蜷縮在牆角發抖。

    周宇氣得腦門直冒青筋,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繼續和那些衝過來的官兵纏斗。

    ……

    且說那一頭秋葉白面對著那些蝗蟲一樣圍上來,打也打不怕,殺也殺不完的官兵,臉上閃過惱意,手上的動作更是不留情,但是她的動作卻越來越緩慢了些。

    人海戰术和車輪戰术對秋葉白這種頂尖江湖高手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人多,刀劍亂飛之時,她原本護身真氣一弱,竟沒有擋住飛來的刀劍,背上立刻就挨了一刀!

    她立刻身子一橫,雖然免去了那刀子傷到筋骨,但還是被划了一下,背上的青衣瞬間染上了鮮紅。

    秋葉白一個踉蹌之后,卻仿佛全無感覺一般,手上一橫,在那划傷自己的刀子刀背上狠狠地一拍,把那刀子瞬間送進了那襲擊自己的人的肚子里,再反手一劍把試圖偷襲自己的家伙給了結了!

    梅蘇自然將那一幕收入眼底,看著秋葉白背上的一抹鮮紅,雖然不深,但他還是略略顰眉,他並不在乎自己要抓的人或物受傷,但他大費周章,可不是為了讓那些蠢物一不小心就把他名貴的‘海東青’弄殘廢了,那還不如直接在一開始就殺了秋葉白,!

    他略一沉思,低聲對著二管家說了什麼。

    二管家立刻點點頭,然后迅速地跑上了一只小船,對著上面一個校尉模樣的人說了什麼,隨后兩人一起匆忙出了洞口。

    ……

    半刻鐘之后,秋葉白一腳將那到處叫囂著打殺自己的虎威游擊將軍給踢進水里,正打算平息一下疲憊的呼吸,轉身再戰,卻忽然聽見二管家那把粗嘎的嗓音響起:“秋葉白,你聽著,再不投降,我們就把你手下的人全部射成了刺蝟!”

    秋葉白一僵,轉頭看過去,就發現周宇、老鷓鴣都受了傷,還有那蹲在牆角不知怎麼了的元澤已經被拿著箭的官兵們團團圍在了一處!

    “梅蘇!”她咬牙切齒,一腳直接狠狠踢在那剛從水里冒出頭來的虎威將軍腦門上,仿佛極為憤怒。

    那虎威將軍瞬間白眼一翻,吐出一口血里,再也叫囂不出,直接沉進了水里,嚇得一邊那些士兵們都齊齊退開了一圈。

    梅蘇好整以暇地坐在胭奴的肩頭,溫潤一笑:“葉白,你在江湖中也是一方霸主,卻不知兵不厭詐的道理麼?”

    秋葉白陰沉著臉,仿佛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周宇捂住自己肩頭,固執地沒有放下劍,只朝著秋葉白大聲道:“大人,不要管我們!”

    老鷓鴣卻慌了,丟下劍:“不,不要殺我……你們要什麼,我就給什麼!”

    周宇大怒,一腳踹在老鷓鴣的腰眼上,手里的劍也架上他脖子,怒吼:“你他娘的給老子閉嘴,牆頭草!”

    但他話音未落,一只利箭瞬間脫弓而出,直直穿透了周宇的手臂,他悶叫了一聲,蒼白著臉捂住自己的手臂,手中長劍不受控制地脫手落地。

    “夠了!”秋葉白看著梅蘇怒道。

    梅蘇擺了擺手,讓身邊那彎弓搭箭的弓箭手退開,薄唇依舊噬著淺淺笑意:“怎麼,想好了麼?”

    秋葉白閉了閉眼,隨后手一松,手上的刀劍瞬間落地,原本圍住她的官兵們則也齊齊松了一口氣,慢慢朝她靠了過去。

    梅蘇唇角的笑意漸漸擴大,朝著秋葉白伸出手:“四少,請過來……。”

    但他話音未落,卻見秋葉白忽然轉身就去奪站在她身邊官兵的刀劍,那些官兵們原本就對秋葉白這一身武藝很是忌憚。

    此刻見她驟然發難,他們頓時大驚失色,手上刀劍想也不想齊齊朝秋葉白刺了過去。

    秋葉白仿佛已經是力竭,又仿佛是因為這般短暫距離,她躲不開,于是身形一僵,一手握住那些刀劍,一手捂住自己的腹部,身子晃了晃,‘噗通’一聲,竟然是被官兵們給硬生生地刺進了水里。

    梅蘇瞬間僵住,他怎麼也沒有想過竟然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他就要收網抓住的名貴‘海東青’竟然被那些蠢貨給用刀劍捅進了水里!

    梅蘇心中瞬間一寒,勃然大怒:“全都是廢物,要是他廢了,你們全部都等死!”

    他一向溫然從容的聲音都變了調,刺耳而充滿了陰冷的殺氣,讓二管家都忍不住抖了抖。

    一干官兵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能把那殺神給捅進了水里,而主子竟然會這麼憤怒,方才明明就是他下令要殺了這個秋千總的,怎麼這會卻又變卦了?

    但是梅蘇此刻沒有心情去處理那些搞砸了他計划的蠢物,只厲聲命令:“下水去救人!”

    一群官兵們呆愣了片刻,但在瞄見梅蘇可怕的臉色之后,立刻一個個地往水里跳!

    梅蘇一拍胭奴的肩頭,示意他立刻帶著自己靠近水邊。

    胭奴便沉默地扛著自家主子走到了水邊。

    梅蘇看向那水面,原本就是夜里的行動,又在山洞之中,雖然靠著火把照亮了整個洞穴,但是水中還是一片漆黑,只能看見流淌的水波。

    梅蘇一向只有溫潤笑意的面容上閃過三分惋惜和懊惱、不安交錯的復雜情緒。

    明明差一點就到手了!

    自他十六歲開始接手梅家以后,手上經的事儿,几乎很少出紕漏,何況是這樣大的紕漏。

    他實在按捺不住,拍了拍胭奴的肩膀,示意他將自己放下來,他好低頭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是胭奴剛剛彎腰打算將他放下來,梅蘇腦海卻忽然閃過一絲不安。

    不對,似乎有什麼不對!

    他腦海里瞬間將方才一切場景全部串聯起來,過了一遍。

    方才秋葉白落水以后,似乎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呢?

    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一個小兵捂住肩膀血淋淋傷口呲牙咧嘴蹲在旁邊,腦海里靈光一閃。

    血!

    少了血!

    那些官兵的武器之上,根本一點血色都沒有!

    以秋葉白的武藝,居然會被人那麼容易逼下水?

    當然不可能!

    那麼對方為什麼要落水?!

    若是他沒有記錯,秋葉白的水性很好。

    梅蘇目光忽然落在了自己面前這一潭滾動的水波之上,那一瞬間,鋪面而來的幽涼水氣讓他陡然感覺到了危險而詭譎的氣息!

    是了,為什麼要落水——就是為了此刻,為了他會讓胭奴放他下來,然后站在這里低頭看向水波的這一刻!

    “胭奴,起來!”梅蘇厲聲大叫,但是——已經來不及。

    胭奴低頭正維持著一個放梅蘇落地的姿態,眼看著主子的腳尖就要著地,卻忽然聽到主子又喚他起來,胭奴原本身形就龐大,動作不那麼利落,于是一頓,再打算將主子扛回肩頭。

    但就是這麼一頓,已經晚了。

    高手過招,爭的不過就是這一分片刻,瞬息之間!

    “蓬!”一聲,水花四濺,一道青影如劍光一般從水中激射而出,手中一雙短劍狠狠向著胭奴的腳下一劈!

    “啊啊啊啊啊——!”胭奴慘叫一聲,雙腳腳踝上瞬間暴開一束血花,龐大的身形再也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轟地一聲栽入水里。

    他雖然穿著刀槍不入的金蠶衣和金蠶褲,但是終歸卻穿著一雙尋常的靴子。

    秋葉白在與胭奴過招之時就已經證實了這一點,隱而不發,就是為了這一刻!

    梅蘇雖然身形輕巧過胭奴許多,但是此刻卻被胭奴帶著整個人也向水里栽去。

    他倒進水里前,正巧對上水中秋葉白抬起來的臉,他銳利的眸子冷冷地看著秋葉白。

    你方才受傷和体力不支,都是為了卑鄙地設計這一刻,是不是!

    秋葉白眼角挑起譏誚的弧度,毫不畏懼地迎視于他。

    彼此彼此,兵不厭詐!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各自交換了惡狠狠的眼神之后,不約而同地將自己手里的武器刺向對方。

    “噗通!”

    梅蘇落進了水里,他在江南長大,水性自然是比秋葉白要好不少,水雖然阻擋了秋葉白的正常發揮,但她的修為畢竟比梅蘇要高不少,所以梅蘇避開她的攻擊也不容易。

    兩人在水下瞬間纏斗在了一起,只是你來我往之間,卻沒有人注意到腳下的水流正越來越湍急,一處巨大的黑暗的漩渦就在離兩人不遠處旋轉著,將兩人慢慢地吸納了過去。

    ……

    而岸上所有人都因這個巨大的變故驚呆了。

    誰也沒有想到目標和主子全部都掉進了水里,而且沒有浮出水面,現在不知下面的情形如何。

    二管家呆愣之后,臉色大變,聲嘶力竭地怒吼:“下去,救主子,所有人都下去找,若是主子出事了,你們一個都活不了,宮里的人不會放過你們!”

    官兵們呆

    官兵們呆了呆,面面相覷。

    就是周宇和老鷓鴣都臉色發白,但是周宇還是自我輕聲安慰:“還好,還好,一切都是大人的謀划,一會就能抓到梅蘇那混蛋了!”

    但老鷓鴣的臉色卻異常地蒼白:“不……一點都不好,你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把船再往里面開,這地下有一個地穴涵洞,水流都往那里去,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拖進更深的水域!”

    “什麼?!”周宇瞬間不敢置信地看向老鷓鴣,一把揪住他的領子:“你再說一次!”

    “我說這底下有地穴涵洞形成的漩渦暗流,會吞人!”老鷓鴣蔫蔫地道。

    這下可好,兩個主儿都下去了,他到底要投靠哪邊?

    “地穴涵洞……這一片的地洞都是當年開鑿大運河時候開出來的,你說的地穴涵洞可是當年開山之時河工門為了疏通水路開鑿的?”一道幽涼低柔的聲音忽然響起。

    老鷓鴣點點頭:“沒錯,就是河工門當年開鑿的,這一片不少山脈都有這樣的地穴涵洞,后來開了上游大閘泄洪之后,這里的涵洞都被淹沒了。”

    那人沉吟了片刻,隨后又問:“若本宮沒有記錯,那涵洞是通向山外的,不通之地,自無活水,也就是說,這個涵洞的水流很有可能流向外面的大運河,是麼?”

    老鷓鴣一愣,遲疑道:“嗯,沒錯,這水流確實……那也就是說……。”

    他忽然停住話語,呆呆愣愣地看向站在周宇身后的人,依舊是銀發,依舊是美艷的容貌,但是眼睛……

    他還沒有來得及細看,就忽然覺得一道勁風襲來,瞬間將他卷進了水里。

    只聽見那人輕笑,聲音微沙,冰涼無情:“那就是說,你該下去尋小白,若是小白沒了,你也跟著死罷。”

    老鷓鴣瞬間尖叫起來,四肢划動:“啊——!”

    隨后‘噗通’一聲也掉進了水里,他一入水,就打了個激靈,黑暗的水底下隱約只感覺一股子巨大的吸引力瞬間將他吸了過去。

    而周宇呆楞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轉過頭來,看向身后,卻也正對上一雙銀黑色的眸子——元澤漆黑的瞳孔古怪地擴散到了几乎整個眼瞳,只留下了邊上一圈銀色,美麗到了極點,也詭譎到了極點。

    看起來像某種恐怖人型生物的無機質眼瞳,冰涼,沒有一絲感情,那種幽深的黑色,仿佛一片空虛無際的黑暗。

    偏生對方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周宇心底莫名其妙地生出恐懼來,那種瞳孔擴散成這種無神的樣子,他只在一種情況下見過——死人。

    只有死人的眼睛才會這麼空洞而黑暗,

    “你……你是誰!”

    明明就是元澤的模樣,也是一模一樣的裝束,但是周宇就是覺得這絕對不是元澤,絕對不可能是那個蠢呆的小和尚!

    ‘元澤’看著他,忽然笑了笑:“小白的人,都看起來蠢死了,就跟他一樣,活該被人弄到這般狼狽的地步呢。”

    這般惡毒的話語從他嘴里說出來,尾音悠長,莫名卻帶了一種奇異的勾人感。

    尤其是他那麼一笑,眉梢眼角微微上挑成一個近乎嫵媚的弧度,原本只是淡粉色澤的唇瓣一下子變得嫣紅艷麗,讓原本元澤那種聖潔純淨的瞬間變成了顛倒眾生的魅色。

    連那純白的銀發都生出華麗妖異的感覺來。

    只不過一個笑容,便成就這樣巨大的反差,讓周宇全然回不過神來,不由自主著迷地看著面前的人。

    他原是覺得露出整張臉的元澤就扎眼的了,但是和面前的這個人或者說魔,簡直全不能比。

    ‘元澤’看著他忽然慢條斯理地道:“想不想確定你主子的安危?”

    周宇下意識地點點頭,但是他才點頭,就見元澤滿意地點點頭,然后被人瞬間一腳直接踹下水里。

    耳邊也多了一句輕描淡寫的叮囑:“那就去吧,找不到,就死吧。”

    周宇大驚失色,想要尖叫:“等一下,我不會水……。”

    但是他哪里有反抗的余地,也和老鷓鴣一樣瞬間掉進了水里!

    ‘元澤’這般出手,不可能不引起旁人的注意,眾人齊齊看了過來,就看見了一個絕代美人正一臉無奈地自言自語。

    “嘖,真是的,若不是小白太倔了,本宮才不會把你這又髒又蠢又迂腐的家伙放在小白身邊,不想小白竟然真願意吃你這一套,但你太蠢了罷,本宮若是無事,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來?”

    ‘元澤’嘆了一聲,掃了眼周圍傻愣愣的官兵,又繼續滿臉譏誚地自言自語:“本宮睡著了都知道那姓梅的不懷好意,只怕和本宮打的是一個主意,你這蠢貨除了惦記吃,偏生也沒見你真吃了該吃的,整日做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剛才還非得和本宮扛著,不讓人摸你的吃食,卻不嫌那些畜生摸著身子髒麼,還把局勢弄到如今的地步!”

    一干官兵們並著二管家看著那‘元澤’在那里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樣,但他們都能看得懂‘元澤’臉上的表情里滿是輕蔑——不是那種浮于面前的輕蔑,而是一種完全當他們是空氣,視而不見的輕蔑。

    更讓人惱火。

    “喂,你……!”二管家身邊的校尉對著‘元澤’怒目而視,就要讓人上去拿下他。

    二管家卻阻止了他,不耐煩地看了眼‘元澤’道:“你沒看見他剛才把他們那邊的人都踢進了水里嗎,連自己人都下手,只怕是已經嚇得失心瘋了,一個蠢瘋的和尚,不必理會他,先把主子給救出來!”

    那校尉雖然也很想升官發財,但是如今上司虎威游擊將軍已經死了,他也不敢做這個主,最主要的是,方才也已經有手下士兵回報了,那邊都是暗流。

    只怕主子和那些人全部都被卷走了,這種暗流最是可怕,被卷走了多數都是屍骨無存,他可不想有錢沒命花,便支支吾吾地推諉了起來。

    二管家大怒,正要說什麼,卻聽見那站在不遠處的‘瘋和尚’嘆了一聲:“一個個都是不讓人省心的,睡著了,還得出來處理這些蠢物,小白你若是無事,本宮定要在你身上睡一睡,好好地討回些好處才是。”

    那校尉大怒:“你這個瘋子,說誰是蠢物!”

    被梅大少爺罵了也就算了,他算是背后的大金主,主子!

    但是這個臭和尚算怎麼一回事!

    說罷,他一揚手領著人就要衝上去拿下‘元澤’。

    他估摸著出了那麼大事儿,總得抓個人做交代,這個和尚最合適不過了!

    ‘元澤’此刻的眼瞳已經是一片漆黑,半點銀光都沒有了,只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提著刀朝自己走來的人,有些人眼里還有淫邪的光芒。

    他們都還記得‘元澤’原來那種任人蹂躪,卻毫不反抗的模樣,自然是不怕他的。

    只是此時,元澤忽然微微抬了下手,他掌心瞬間凝出一團紅色霧氣一樣的東西,然后動作優雅地一揚,瞬間,那些東西就迅速地消散開如柳絮一般向那些官兵籠罩了過去。

    “嗤!”一聲輕微的響聲過來,那些圍住元澤的官兵們腳步落下的瞬間,僵在可當場。

    那是他們人生之中最后的一步。

    二管家稍微離得近些,只覺得奇怪,忍不住上前一步,瞬間錯愕又驚恐地瞪大了眼。

    那根本不是什麼霧氣,而是一片紅色的極為軟細的蛛絲狀線,那些軟而細的絲絨一般的線團悄無聲息地穿過了所有圍住‘元澤’的官兵的頭與肢体,將他們‘織’成了一片人牆。

    無一活口,死而不倒。

    二管家瞬間不寒而栗,掌心一片冷汗,這種殺人方式,簡直……匪夷所思到恐怖,非人所能為,難不成是鬼麼。

    但是下一刻,他忽然感覺到眼前一涼,竟發現‘元澤’不知道何時已經走到了他身邊,那一身幽涼詭譎的氣息嚇得他瞬間倒退三步。

    但是‘元澤’似乎根本沒有看見他一般,或者說根本沒有將他看在眼底,徑自越過他向前走去。

    后面那些官兵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上司和弟兄們忽然都不動了,但是還是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下意識地拿著刀卻不斷后退。

    不知道為什麼,面前這個看起來顛倒眾生的大美人,只這麼看著卻比梅蘇或者秋葉白都讓人恐懼。

    ‘元澤’走到管家身后,低頭看著地面上的籮筐,忽然笑了笑:“原來是這個東西,這也好,倒是省了本宮許多事儿呢,一會也好快點去找那掉下水的笨蛋。”

    說罷,他忽然轉頭看向二管家:“有火折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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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4: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暴露 上

    那二管家見‘元澤’忽然低頭問他一愣,他到底不是蠢人,立刻道:“沒有!”

    但人越在意什麼,身体就會下意識地有所反應,所以他的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

    ‘元澤’看著他的動作,美艷的面容上略過譏誚,看著他道:“拿來。”

    二管家原是要一口拒絕,但是忽然對上‘元澤’的眼睛,那一對幽深的瞳仁比尋常人都要大上不少,幽暗漆黑,一點光澤都沒有。

    二管家只覺得自己靈魂神智忽然輕飄飄就升騰了起來,飄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虛無之間。

    站在離二管家和元澤不遠處的警惕官兵們看著二管家忽然乖巧地把自己荷包里用油紙包著的火折子掏了出來,甚至還体貼地把油紙包給打開。

    ‘元澤’卻沒有接過哪些東西,而是低頭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抬頭看了他一眼:“把這些東西點著了送出去,把這些蠢東西都處理干淨了,嗯?”

    那二管家點點頭,一臉嚴肅地道:“是!”

    官兵們愈發地莫名其妙,只看著‘元澤’轉身向那洞穴深處走去,而那附近的水面正是方才秋葉白和梅蘇等人落水之處。

    他們哪里敢擋著‘元澤’的去路,方才那校尉領著他們同僚衝過去試圖拿下你和尚,結果如今背對著眾人維持著一種古怪的姿勢僵在那里,也不知怎麼了,但是光看剛才二管家那一臉驚恐的模樣,想必絕對發生了很可怕的事。

    如今二管家也變成了那副匪夷所思的樣子,更是讓他們投鼠忌器。

    但是‘元澤’過去之后,他們之中有人忽然發現那些原本僵硬地背對著他們站著的同僚似乎動了。

    于是有人大著膽子,偷偷摸摸地靠近了那些還‘僵立’著的同僚,一看之下,瞬間也嚇得面露驚恐,渾身發抖地倒退了好几步。

    只是此時,他看到的卻和二管家看到的不太一樣,他所看見的場景卻是那些人,或者說‘屍体’的眉心、面孔、脖子、手腕上粘著的那些細細的紅色蜘蛛絲一樣纖細的東西仿佛有生命一般,正慢慢地通過那些細微的傷口從屍体里面往外蠕動。

    隨著那些東西慢慢鑽進屍体里,屍体的肌肉便開始震顫,肢体扭動,看起來仿佛是人在移動一般。

    那種肢体曲折成詭異角度,仿佛群屍在跳著扭曲舞蹈一般的場面看起來恐怖而震撼。

    讓人完全忽略了那蹲在裝滿了天雷彈籮筐旁邊搗鼓著什麼,露出古怪而興奮表情的二管家。

    忽然,一陣細細的悉悉索索聲音響起,仿佛有什麼東西抽離開,所有的屍体都在一瞬間全部倒下,掀起一陣灰塵。

    隨后那些屍体之上漂浮起一層薄薄的詭異紅霧,而若是足夠細心的人,便會發現那些紅霧看起來像是一層毛茸茸的細短柳絮,然后仿佛有生命一般悄無聲息地朝洞穴深處飄蕩而去。

    紅霧飄蕩過處,官兵們下意識地避開。

    最終,那一層毛茸茸讓人不寒而栗的紅霧終于籠上了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水邊的‘元澤’,他仿佛腦后長了眼睛一般,只一抬手結了個手印,然后……那層詭譎陰森的紅霧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然后……

    他轉過臉看了眼遠處的二管家,有點子不耐煩地道:“還在等什麼?”

    眾官兵的目光方才集中到了二管家身上,頓時驚恐地瞪大了眼。

    二管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撐著那小船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是移動到了洞口處,表情看起來猙獰又茫然,手上捧著一個已經點燃了正吱吱冒著火花的天雷彈,他腳下也是滿滿一籮筐全部捋好了引線的天雷彈。

    “你要干什麼!”

    “快,快抓住他!”

    所有官兵心頭冒出了不祥感,立刻有人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還有人四處奔逃,哪里還有方才圍剿秋葉白,誓要取她項上人頭好升官發財的狠辣勁。

    洞內一片嘈雜之中二管家卻只聽見了‘元澤’的指令,他立刻獰笑一聲,將手上的天雷彈朝著岸上投擲而去。

    “轟隆!”一聲巨響,立刻有躲避不及的官兵們被炸了個正著,一片凄惶的慘叫聲很驚恐的尖叫聲瞬間響徹了洞內。

    那些聲音仿佛刺激了二管家的神智,他立刻又興奮地拿起好几個天雷彈點燃,再次朝那些奔逃的士兵里扔了過去。

    “轟隆,轟隆!”接二連三的響起的爆炸聲瞬間將那偌大的洞穴里變成了一片火海。

    二管家神經質地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好,好!”

    洞口外守著的士兵們也發現了這里面的不對勁,在門外一名校尉的率領下立刻搖著船向洞里靠過來,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儿。

    校尉一看洞里的情形,瞬間大驚失色:“二管家,這是……!”

    二管家聽到了身后的動靜,他一扭頭,滿臉詭異笑容不由分說一把將手里所有的天雷彈朝著那校尉的船上扔了過去,仿佛一點都不擔心自己也會被天雷彈的威力波及到,屍骨無存。

    那校尉和那一船的士兵們尚且沒有看清楚對方拋擲了什麼東西過來,就瞬間被炸成支離破碎的屍体,而他及他們身上都帶著梅蘇發給他們的天雷彈,天雷彈里的火藥最是敏感,遇火即爆,這一炸,立刻成了連鎖反應。

    “轟隆隆……。”

    “轟——砰!”

    “轟——砰!”

    洞內、洞外響成了一片,水火之上,皆人間煉獄!

    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岩洞原本就是人工開鑿,正如周宇說估計的那樣,稍微大點的動靜都有可能引起碎石掉落,何況是現在這般情形?

    岩洞片刻之后,劇烈地晃動起來,無數碎裂的大小石塊紛紛落下,又砸倒了一批沒頭蒼蠅一般到處亂竄的士兵們。

    不需要再有誰投擲天雷彈,這黑暗洞穴也會憤怒地吞噬掉所有驚擾了它安眠之人的性命。

    而一片混亂驚恐的氣氛之中,唯獨一人卻仿佛一點都不擔心地站在水邊。

    石塊掉落下地,早已經將那些火把給砸滅,如今洞內只有隱約的微光,但‘元澤’的視線卻仿佛絲毫不受影響,他一邊抬手,輕輕避開那些砸落下來的石頭,一邊專注地看著著黑暗的水面,仿佛能看到里面那個巨大的吞噬了秋葉白的漩渦。

    似乎在確定了漩渦所在地之后,他一邊聽著那山体發出可怕的扭曲爆裂聲,一邊側臉看了眼洞內的情形,艷麗的唇角浮起輕慢的笑容:“嘖,看來本宮和阿澤你永遠沒有共識,你不喜歡人,卻非碰了你食物的人不傷,本宮卻很喜歡人,喜歡看著他們奔逃哭泣,你爭我奪,丑態畢露,多像台上的折子戲,沒有了人的丑惡,都跟你一般愚蠢無味,讓本宮如何打發這漫漫時日。”

    說罷,他很有些惋惜地看眼那慘烈的人間地獄,輕嘆:“罷了,還是先去抓小白才是,要是他僥幸不死,倒是讓不長眼的討厭東西抓走了,可不妙。”

    話音剛落,他便一轉身優雅地直接往水里躺了下去。

    水聲響起的那一刻,山洞里爆出一陣可怕的吱嘎作響,瞬間徹底——坍塌,將所有的慘叫悲泣貪婪慾望全部都徹底的埋葬。

    ——老子是桃子……摟著舞舞和風風滿足地去睡覺,小禮在邊上猥瑣流口水拍照的分界線——

    岸上一切火與血的屠戮都與水下那陰暗幽深的世界無關。

    在那火光未盛大的時候,水下的爭斗早已進入了白熱化。

    秋葉白終于控制住了梅蘇,一手折了他的手臂扭在身后,一手用一種很巧妙的角度捏住了他的脖子。

    黑暗之中梅蘇看不到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卻也可以想見她那冰冷的面容上定是愜意的模樣。

    他被鉗制在秋葉白的懷里,有些無奈,卻掙脫不開,那種無力感,很像多年前他在自己在鷹房馴海東青,卻被它几乎尖爪巨翅膀扑壓在角落,被抓了一身傷的時候。

    不想今日,還是如此。

    秋葉白才不管梅蘇心情有多復雜,捏住了梅蘇的咽喉,她便打算抓著他浮出水面,但是……

    她發現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不管她怎麼游,都離開那泛著光芒的水面越來越遠!

    而方才一番博斗,她肺里的空氣已經不多了。

    而被鉗制在她懷里的梅蘇也很明顯地感覺到了不對勁,他比秋葉白更快地發現了那巨大的漩渦。

    秋葉白只覺得懷里的家伙忽然不安分地掙扎起來,她正奮力向上游,沒有想太多,只不耐煩地再次收緊了勒住他脖子的手臂。

    但是懷里的人,掙扎得愈發大力了,而且有一種歇斯底里的味道。

    秋葉白終于發覺了不對勁,驀然地回頭看向那水流的深處。

    此時,水中忽然掉落了一塊拳頭大小的落石,正好擦著秋葉白的臉,打了個漩,瞬間就消失在了一片漆黑的水流深處。

    秋葉白臉色瞬間也變了!

    ——暗流!?

    但是這個念頭,只是剛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她就瞬間感覺到了一股子巨大的吸力猛然纏了上來,直直將她和梅蘇兩人往最深的黑暗里拖曳而去!

    她心中猛然一沉,糟了,方才只顧著擒拿梅蘇,沒有注意到水流的不對勁,如今留意到了,卻似已經晚了,他們都已經被漩渦吸附到了中心吸附力最强之處!

    武藝再强,修為再悍,斗不過這天和地。

    無處可逃!

    即使一切都是徒勞,但是習慣了再任何情形之下都首先冷靜地尋求解決方法的思維方式,讓秋葉白的腦子里還是迅速地轉動起來,索性放開了對梅蘇的鉗制,一邊不斷地運氣擊向身下的水面,試圖利用反向壓力控制被吸附的速度,一邊試圖尋找到能逃出絕境的方法!

    可忽然之間,一雙手臂纏上她纖細的腰肢,陌生的懷抱讓秋葉白瞬間渾身一僵,想也不想地抬手就朝梅蘇推去。

    但是手上的力道一松,秋葉白就知道……完蛋了!

    果然,失去了最后一點抗衡之力,秋葉白瞬間就和梅蘇一同被拽進了那黑暗的漩渦之中。

    胸部里的空氣几乎已經干涸,四面八方的巨大壓力,肺部像要爆炸一般的痛感讓秋葉白再也撐不住,身体下意識地掙扎起來想把拽著自己的梅蘇給踹開,但是偏生梅蘇似抱著救命的稻草一般,死死抱住她不放。

    兩人掙扎拉扯之間,秋葉白忽然感覺感覺到對方的手臂正正地穿過了她的腿間,正正抱住她敏感的大腿根部。

    秋葉白又是一個激靈,渾身一僵,就算是意識漸漸模糊,她也能感覺到梅蘇也是身形一僵,然后……

    他忽然伸手在她腿間一點不客氣地摸了几把,然后扯著她褲子就往里摸。

    秋葉白瞬間大怒,瞬間用盡了全身力氣惡狠狠地一腳踹在了梅蘇的肩膀上,梅蘇正專心地扯她的褲腰帶,一個不妨,猛地就被踹開了,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一下子就被踹進了漩渦深處。

    秋葉白掙扎了几下,卻最終還是抵擋不過那巨大的水流,還是不甘心地被吸附進了黑暗的漩渦中。

    缺氧的痛楚與巨大的水壓讓她腦海里瞬間出現了無數光離怪路幻覺……

    她似乎看見了元澤站在水邊,但是細細看去,卻又驚駭地發現,水上倒映的是百里初那美艷陰森的眼瞳。

    她一驚,隨后徹底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

    黑暗的水流,潺潺地淌過誰的耳鬢邊。細碎的銀光閃耀在幽暗的水面上,似誰眼底的悠遠的星光。

    岸邊躺著的白色身影在河岸水波的拍打之下,慢慢地動了動,隨后他慢慢地支撐起自己的身体,緩緩坐了起來。

    ‘元澤’微微眯起眸子,月光並不算太明亮,但是在他眼中已經如白晝一般,所以他只四周一巡視,便知道自己大約不知道被衝到了東岸的哪個有些荒僻的河岸邊了。

    附近並沒有看到大型的貨船或准備客船,更不要說看見碼頭,只是能看見一些零星的小船栓在了附近的船樁子上。

    空氣里彌漫著草木香氣在夜里似格外的明顯,而另外一種幽幽的水之暗香,也一點點地彌散在空氣之中。

    ‘元澤’魅眸一眯,隨后立刻起身,檢視了一下自己身上,除了原本就破爛的衣服被水流扯得有些破碎以外,並沒有任何大的傷痕。

    他看著自己一身破爛滴水的衣裳,微微一顰眉,臉上閃過忍耐的神色,隨后便立刻循著那淡淡的暗香前行。

    那香氣並不是太明顯,時有時無,但是對于他而言,卻已經足夠。

    果然,只修正了兩次方向,他就已經看見了一截有些刺目大的雪白在一片暗綠色的水草之間異常的明顯。

    ‘元澤’唇角一繃,立刻大步地走了過去,手上一揮,那些雜草立刻全部都被他拍散開,露出里面窈窕的人影來。

    不是秋葉白,又是誰!

    只是那人影安靜卻沒有一絲生氣地躺在草叢里,瞬間讓‘元澤’眼底閃過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驚惶,立刻躬身將那躺在草叢里的人一把抱了出來放在一邊。

    他左右看看,正見著不遠處的那一艘有些破舊的小漁船,便足尖一點抱著懷里的人儿一個縱躍落在了小船上,他扯過蓑衣,將懷中之人小心地放在船上。

    懷里人儿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孔,異樣的孱弱,讓‘元澤’心中一沉,伸手在她鼻下一探,竟是几乎全感覺不到呼吸,他立刻單手握拳,一手擱在她胸口上,拳頭一擊自己擱在她胸口的那只手掌。

    如此連擊了三次,原本一點動靜都沒有的人,忽然全身顫抖起來,然后痙攣著吐出了好几口水,歇斯底里地咳了起來。

    ‘元澤’唇角微揚,立刻把秋葉白扶了起來,讓她胸腹都靠在自己曲起的膝蓋上,又是連著在她背上拍好几下,看著她又吐出了不少水,只是渾身顫得厲害,他便直接順著扶在她后心上的手輸入一股內力。

    果然懷里的人儿很快就沒有再痙攣了,只是呼吸卻依舊很微弱,時斷時續。

    ‘元澤’想起曾聽起身邊的人跟他說過的某種對落水之人應急的救護,他立刻直接對著懷里人儿的嘴唇覆了上去。

    一邊將口中新鮮的空氣渡給秋葉白,覆在她后心的手掌一邊源源不絕地給她輸入內力。

    如此往復數次,他終于感覺到懷里的人儿氣息漸漸地平順了下去,身体也開始回暖了,他甚至能看見秋葉白蒼白的臉色漸漸地恢復了一些血色。

    到底是習武之人,身体底子比尋常人要好了不少,所以恢復起來也快些。

    既已經脫離了溺斃窒息的危險,想來應該沒有大礙了。

    ‘元澤’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看著懷里仍舊還沒有醒來的人輕笑:“若是你真的這麼死了,那就不要怪我讓阿澤真的吃了你,你可是答應了他的,呵。”

    他低頭看了眼懷里的人,目光停在她柔軟的嘴唇上,夜晚幽寐不明的月光一點不影響他清楚地看見她的嘴唇因為他方才的渡氣而顯得水光灩漣,原本的蒼白被嫣紅替代,襯著她散落潮濕的青絲,蒼白的臉色,更顯出一種異樣的豐潤柔媚。

    ‘元澤’有些危險地眯起眸子,輕笑:“本宮從不輕易救人,這便先取點儿利息罷。”

    元澤是除了對吃食擁有執念,對其他一切都清心寡欲的和尚,但是他從來都不會去壓抑自己的欲念。

    他一低頭,毫不客氣地吻上那張柔潤的嘴唇,絲毫沒有因為懷里的人儿剛剛大難不死而有些所憐惜,只一路攻城略地,將那些惦念許久的柔軟溫暖全部采擷。

    這般唇齒相依,他几乎都能聽到自己血脈里加速流動的血液的聲音,溫暖的氣息她口中渡來,簡直是甜美得讓他想要將對方拆吃入腹,永遠沉溺在那種溫暖柔軟里一醉不起不起。

    直到懷里的人儿在昏迷中都忍耐不了他的掠奪與粗暴,發出細碎近乎哭泣的低吟,抗拒地扭動掙扎了起來。

    ‘元澤’方才猛然直起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强行平復自己身体里的騷動。

    赤焰蠱是雌雄同体,此刻只怕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半,所以才會反應這麼激烈。

    不過那種溫暖的氣息,確實讓心都是冰的他覺得實在令人難以自持。

    他低頭看著秋葉白被他這麼一折騰,氣息又微弱了些,臉色蒼白,只得放棄再次采擷懷里人儿柔軟芳唇。

    但是……

    ‘元澤’目光停在她的雪白頸項上,若是他沒有記錯,已經有些日子,他沒有得到應有的解藥了,接下來大概暫時也不太方便出來。

    那麼,就只好現在罷。

    他想了想,指尖輕輕地在她耳垂邊下,微微一划,一抹鮮紅的血色瞬間涌了出來。

    血液的芬芳,在空氣里涌動出誘人的濃香,鼻息間的味道,几乎刺激得他那雙原本就大的黑色眼瞳,瞬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擴大,直到他的眼中一點子眼白都看不見,仿佛一滴墨色染滿了精致迤邐的雙瞳一般,朦朧月光下,有一種美艷到恐怖。

    他享受地嗅了嗅空氣里的血腥味,隨后便低頭深深吮上秋葉白的頸項。

    依舊是記憶里的甜美與腥濃。

    雖然不是不可以和上次在宮里那樣在手腕的靜脈采血,但是始終沒有這里混合著小白身体馨香來的味道美味香甜。

    因為方才不小心弄得懷里人儿不舒服,所以這一次‘元澤’還是非常節制的,很快便結束了‘采藥’。

    他幫秋葉白止了血,又仔細地舔了舔精致的唇角,確定沒有一丁點儿浪費,方才打算扶著秋葉白躺好。

    但是秋葉白卻忽然扭動起了身子,看著似有點痙攣的模樣,雙手不知道為何在自己胸口一陣抓撓。

    ‘元澤’擔心她一個不小心又從船上翻下去,便試圖按住她的腿,但是這麼一按,他才覺察出不對來。

    方才他只著急救人,並沒有注意秋葉白腿上竟是沒有褲子的!

    他方才在草叢里看見的那一抹雪白,便是秋葉白露出來的白花花的長腿,如今她在這麼一扭動,那白色露出來更多,更刺激人的眼神。

    ‘元澤’勉强把自己的目光從那修長雪白上移開,便發現她在抓撓自己胸口,仿佛那里有什麼東西讓她呼吸不順暢,難以忍受一般。

    若是秋葉白在這個時候是清醒的,哪怕是真的呼吸不過來,她也絕對不會干這種自掘墳墓的事儿!

    她和做好准備才入水的‘元澤’不同,她在水下和人打了一架,又陡然被暗流漩渦卷走的,最終氣息支撐不住,被嗆暈了,肺里和肚子里都進了不少水,‘元澤’救了她的方法是正確的。

    但是‘元澤’並不知道她胸口還纏繞著一層密密實實的束胸,所以那種狠狠捶擊胸口,拍打背部的法子雖然確實逼迫出了她肺部和肚子里的水,讓她恢復了自主呼吸,但是某處慘遭‘重擊’,昏迷之中又被‘元澤’那般堵住嘴儿强行輕薄了一回,此刻,昏迷中的秋葉白只覺得胸口早已是如火燒一般,堵了一塊大石頭,難受得直想拿把刀子把自己胸口給剖開拉倒!

    ‘元澤’看著自己的小白如此難過,自然是以為又生出什麼變故來,立刻先是幫她撫胸順氣,卻見秋葉白更難受得模樣,那模樣,仿佛又要窒息了一般。

    他有些不解,隨后見她昏迷里還是不住地抓撓自己的胸口,便索性直接取了她的腰帶,然后雙手一扒拉,直接幫秋葉白‘透氣’!

    但是這麼一扒拉,他就發現有些不對了。

    小白的胸口整整齊齊地包裹著一層不知什麼材質的布料,看起來不像衣服,倒是有些像繃帶。

    ‘元澤’詭譎的眼底瞬間涌起陰冷的黑霧,哪個混賬竟然敢傷了他的人!

    但是,他怎麼不記得小白受過這樣重的傷?

    阿澤那蠢貨一直都陪在她的身邊,但是記憶里絲毫沒有這樣的印象,難不成是在來東岸的路上?

    那是他或者阿澤唯一沒有陪在小白身邊的時候,但是司禮監船上有好几個都是控鶴監的人,也不曾有人透露過他們在來的路上遭受襲擊。

    ‘元澤’一時間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便索性先暫時將問題拋到了腦后,先解決眼前的事情要緊。

    他沉吟了一下,只懷疑是小白受了傷,此刻泡了水發作起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臂上,在那里摸到一個熟悉的臂環,便立刻用特殊手法一撫上面的紋路,那臂環瞬間滑落下來。

    他把臂環拿出來擱在一邊,指尖從臂環里面特定的位置夾出一小包藥粉來,擱在一邊備用,隨后把臂環再次扣了回去。

    ‘元澤’小心又仔細地檢查了一下秋葉白的身子,終于在她側身腋下,發現了‘繃帶’的暗扣,他伸出手,在那暗扣那里摸了摸,發現那些暗扣都非常特殊,並不好解開。

    他有些奇怪,到底是什麼傷,需要這樣牢牢地束縛著傷口。

    但是這解暗扣對于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只嘗試了一兩個之后,接下來的暗扣,他還是能夠非常迅速地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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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4: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暴露 下

    ‘元澤’在嘗試摸索著解開了一兩個之后,接下來的暗扣,他利落地全部都解開了。

    他一邊解,一邊就去准備藥物,只等著解開以后,好為秋葉白處理傷口上藥。

    但是秋葉白胸口‘繃帶’上那些扣子一個個地解開以后,百里初原本幽沉的眼底開始閃過狐疑,然后隨著最后一顆扣子解開以后,他的眼底全是錯愕和震驚。

    這是……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面前的情景,幽暗的月光于他而言根本無法構成視覺障礙,所以此刻他可以清楚地看見懷中之人那絕對不屬于男子身体應當有的構造的一部分。

    ‘元澤’閉了閉眼,指尖遲疑了片刻,緩緩地伸了出去,仿佛試探著是否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但是懸在半空中的手許久都沒有落下去。

    而昏迷中的秋葉白,卻只覺得胸口的巨大石頭似乎被搬走了,只覺得一下子呼吸就順暢了許多,那些長久意外的憋悶感和痛楚都一下子消散開來。

    ‘元澤’看著靠在自己腿上歇息的人儿,他閉上眼,仿佛在忍耐著什麼一般,猛然一把將秋葉白推開,他梭然起身,轉身足尖一點就掠出了船外,直接站在了河岸邊。

    他站在河岸邊,轉了個身,背對著那一艘小船,靜靜地看著河面上流淌過的水波。

    万籟俱靜的時刻,空氣里都是草木靜謐的清香,還有流水潺潺的悅耳聲音,一切都如此安詳寧和。

    但‘元澤’此刻的心情卻說不上的復雜,震驚之后是被欺騙之后憤怒,是無所可解的茫然,還是……

    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全部都一涌而上。

    難怪小白從來不讓任何人伺候,難怪他,不,她在他面前從來如此警惕,如此抗拒和他肢体接觸。

    ……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小白這只凶悍詭詐的小豹子竟然會是……一頭雌的!

    是她的演技太好,還是自己太愚蠢?

    ‘元澤’看著水流的詭眸微微閃了閃。

    不,她的演技就算再精湛,易容术再高超,但是作為時常能與她貼身相處者,他其實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發現她的秘密,她並不是沒有露出過破綻的。

    如今細細想起來,她想必早就知道他厭惡女子,在他和她每一次交鋒時,那些蛛絲馬跡,那些言不由衷,那些虛以委蛇之間,串聯起來,答案呼之欲出。

    除了她原本的驕傲性情之外,還有更多的是忌憚。

    而不願意去正視那些破綻,不過是他自欺欺人地不願意去想她可能是女儿身的可能性罷了。

    ‘元澤’眼底寒光閃動,臉上浮現出譏誚的笑容來。

    想不到他竟然也會有自欺欺人的一日,就為了一個小白。

    居然會為了一個女子……居然會為了他最厭惡的那種東西……真是該死!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原本就詭譎的瞳子此刻顯出三分猙獰來。

    ‘元澤’正陷入一種古怪的自我厭棄的情緒之間,忽然聽到那一頭小船上傳來的些響動。

    他一驚,忽然想起那小船並不是很穩當,已經很破舊了,若是一個平衡不好,便會整個人摔進水里。

    如果是平日里的秋葉白,他根本不需要擔憂,但是此刻的秋葉白……

    他足尖一點,再次如鴻雁一般掠上那小船。

    他方才被他推開的人儿,此刻果然半歪在船邊,秀逸無雙的嬌顏上因為溺水未醒而顯出蒼白與虛弱來,但就是這樣的蒼白與虛弱讓她眉宇里平日里的英氣與疏離淡弱了許多,反而多出一種嬌不勝衣的柔弱風情來。

    脖頸纖細,柔荑素白,身軀窈窕纖細,只有瞎子和蠢物才會看不出這樣的風情只能為女子所有。

    ‘元澤’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著躺在船上的人儿。

    他不明白自己方才怎麼會擔心她掉進水里,想也不想地就過來了,這個世上所有敢欺騙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更多的是生不如死!

    何況是小白,竟然敢騙了他那麼久,死了也就死了,他沒親手弄死她,就已經是格外的恩賜了。

    一陣涼風忽然吹來,原本是身上就套著濕衣衫,而且那濕衣衫還被扯得七零八落的秋葉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身子微微發起抖來。

    看著昏迷中的人儿瑟縮起來,他詭譎的黑瞳閃了閃,單膝蹲了下來,猶豫了一會,還是把手擱在她的額頭上。

    入手微微溫燙的感覺,明白地告訴他,經歷了那樣的一場大折騰,然后又被人衣不蔽体地丟在船上了吹了不知多久涼風的倒霉蛋,開始發低燒了。

    ‘元澤’感受著她額頭上的溫度,暖暖的,他又伸手探了探她的臉蛋,感受著那暖意混合著她身子獨特的馨香如蔓藤一般一點點地爬上他的皮膚,再順著每一個毛孔侵入血脈。

    他忍不住閉上眼,試圖抽離那種誘惑。

    但是秋葉白身子里的融了的赤焰蠱的血,原本讓他就無法抗拒,何況秋葉白身上足以誘惑他的夠還不止這一點,這一閉上眼,原本就比任何人都敏銳的嗅覺更為靈敏,融合赤焰蠱血和她身上獨特味道的氣息,熟悉,甜美的芳香扑面而來。

    凜冽而凶猛。

    讓他瞬間回憶起和秋葉白的初遇,和她的每一次交手,生死相搏,她的機敏、她的狠毒、她的無奈、她的窘迫、她那一點都不掩飾的厭惡和虛以委蛇的笑容……

    第一次打算抓住這只小豹子時候,那種激烈交手,冰冷刀鋒在皮膚上掠過帶來的快意,那種血液和殺氣交織成的恣意與狂放,讓他第一次感受到血液還能在身体流如此奔流的愜意。

    獨特的危險的甜蜜,讓人戰栗。

    實在忍耐不住那種氣息的繚繞帶來的幻覺的甜美,‘元澤’梭然睜開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昏迷中的秋葉白片刻,指尖慢慢地下滑到她的咽喉,感受著那血脈微弱地跳動著。

    他眼底黯了黯,詭譎的眼睛慢慢地浮出一層陰郁猙獰的黑霧,手指一點點地收緊。

    留著這種能影響自己意志到這種地步的人存在,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實在太過危險。

    女人本來就是充滿了野心而殘忍的東西,就像那些在他生命里出現過的那些女人,無一不是披著柔弱的外皮,卻行著最讓人作嘔的勾當!

    就像若不是讓阿澤跟著她,他甚至還不知道她在江湖上還有那樣崇高的地位。

    她一直以來都在欺騙他!

    她從來都沒與真的想要留在他的身邊過!

    他很想問她——若是本宮不知道你的另外一重身份,你是不是有一天可以毫不猶豫地離開,回到本宮所觸及不到的你的江湖之中?

    他該殺了她!

    但是……

    看著手下的人儿難受地顰起眉,他忽然似聽到心底有誰忽然輕輕地慈悲地嘆息了一聲……阿初,不要。

    他瞬間松回了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成拳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神色復雜地看著差點被自己掐死卻一無所覺的人儿,忽然伸手一把將她抱進了懷里,力道大得几乎恨不能將她硬生生地捏碎在自己懷中,又或者將她都捏進自己骨血之中。

    ‘元澤’眼底浮現出一點子跳躍著的黑色火焰,許久,他忽然輕笑了起來。

    是的,不要……

    他怎麼能那麼輕易就弄死他好不容易才抓到手,卻還沒有馴服的漂亮凶猛的小豹子。

    為了抓住她,那一次,他可是付出了血的代價。

    小白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區別?

    小白就是小白,就是那只被他抓住的漂亮的小豹子,總是無時不刻地想要逃跑,智計百出,手段狠辣的家伙。

    他一點儿也不曾覺得這樣的家伙像個女人。

    所以,即使他討厭女人討厭得要死,但是小白應該是不一樣的。

    他的小白是他抓到的小白,僅此而已。

    如今,他已經知道了她的退路在哪里,他便有足夠的耐心與手段布下天羅地網,讓小白逃離不了他手里蜘蛛網。

    ‘元澤’糾結了大半夜,忽然覺得云開雨散,一切仿佛都有了最明確的答案,心中立刻舒服了。

    但是他舒服了,卻發現懷中之人已經差點被他悶死在他懷里,更不要說醒來,此刻許是昏迷之中都不得安寧,竟然揪住他的衣襟嚅囁著哽咽起來。

    細細微微的聲音仿佛低吟委屈的貓儿,讓他下意識地趕緊松開了一些圈住她的力度,雖然他很喜歡她身上那種發燒升的高溫度帶來的暖意,但是卻也知道不能讓病情繼續發展下去。

    ‘元澤’看了眼河水,嫌棄地顰了下眉,隨后還是在船邊的水草中扯了几片大葉子,采集了些上面的露水,又低頭摸索了著把那包金創藥倒了一小半在露水里,慢慢地將藥水哺入秋葉白的口中。

    他指尖在她喉嚨間輕點,令她把藥吞了下去之后,他又仔細地擦去她唇角的藥粉。

    他身上所帶的金創藥皆是療傷聖藥,除了能治療外傷,修復身体的內損也是極有好處的,喂完了藥,他索性再運功將她和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蒸干。

    果然,半個時辰不到,秋葉白出了一身汗以后,体溫便降了下來,她体質原本就極好,所以呼吸很快也平穩了下來,再加上衣服也被‘元澤’用內力蒸干了,所以已經轉入了半昏迷半睡眠的狀態。

    ‘元澤’探了探她的脈搏,確定她無事之后,便懶洋洋地把下巴擱在她頭頂,百無聊賴地把玩著她的柔荑,目光無意地觸及一抹雪白,他才發現自己方才沒有把她的腰帶束好。

    他不禁一僵,顰起眉,厭惡地別開眼。

    對女子厭惡了那麼多年,不是一時半刻能夠消彌的,所以連帶著不喜歡看見小白身上有女子的特征。

    但是既然他想要的人是小白,那麼不管小白的身体是什麼樣子,哪怕再難看,他都應該勉為其難地接受才是,否則以后如何能夠同床共枕?總不能讓她去掉女子當有的部分罷?她必定是不願意的。

    ‘元澤’考慮了一會,隨后陰沉沉地眯起眸子,心中非常的復雜和煩悶!

    秋葉白若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居然被某個變態嫌棄成那種樣子,有人還打算給她來個手术,必定忍不吐血三升!

    只是此刻她仍舊在她恨不得挖坑深埋的變態懷里睡得香甜,在經歷了高强度和長時間的博斗對抗之后,身体機能下意識地讓她陷入深眠,以修復受到的損害。

    ‘元澤’遲疑了一會,認為就算再惡心,他還是得接納,那麼自然要從最討厭的地方試試自己能夠容忍的程度。

    往日里敢隨意觸碰他的女子,輕則斷手,重則喪命,如今要做的卻實在是一件讓他相當無法忍受的事情。

    他遲疑片刻,指尖挑開了懷中之人的衣襟。

    許久之后,他神色復雜地抽回了手,目光又掠過她衣袍的下擺,遲疑了許久,決定將自己的探索試驗進行到底。

    然后他面色淡定地再次伸手探進了她衣衫下擺,但是這個試驗進行下去之后,讓他的臉色便再維持不住了平靜,不一會就從震驚到古怪,然后是復雜,青白交錯,然后目光虛浮縹緲,神游太虛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感覺懷里的人動了動,他方才從一直維持的一個僵硬的驚醒過來,才發現懷里的人儿似乎被他弄得有些不舒服,他立刻抽回了在她衣衫里探索的手。

    秋月白似乎覺得舒服了一點,又自顧自地尋了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里繼續沉眠。

    他立刻沉默了一會,抬起手來,看了看指尖上沾染的一點點瑩亮水光,半晌之后,把指尖靠近自己精致的鼻尖聞了聞,似乎有一種奇異的香氣。

    ‘元澤’臉色愈發地古怪起來,隨后他似乎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不可以理解的猥瑣的事情,瞬間臉色大變,差點把懷里的秋葉白給扔出去。

    秋葉白已經睡了足夠的時辰,精力漸漸恢復了屬于武者的敏銳,某人不知輕重的動作自然是擾得她不得安眠。

    懷里的人儿抗拒掙扎動作大了起來,漸漸有清醒的跡象,他動作微微一頓,神色復雜地捏緊了沾染了她最私密香氣的指尖。

    看著秋葉白顫動的睫羽,他詭瞳里蔓開妖異的黑霧,輕笑一聲,沙啞低柔地低語:“罷了,還不是見面的時候,若是讓你知道自己的秘密泄露了,只怕你會有多遠躲多遠,本宮暫時也需要時間去適應你的‘秘密’,且先讓阿澤那個笨蛋陪著你罷,反正……。”

    他頓了頓,將一本用牛皮紙包著的賬冊從袖子里抽出放在秋葉白手邊,隨后精致的唇角勾起一絲陰詭譏誚的笑容:“反正,你也比較能接受他。”

    說罷,他低頭在她唇上惡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緩緩地閉上了眼,他閉上的眼的那一刻,近乎全黑的眼瞳里緩緩地回縮,那些黑色越縮越小,漸漸地凝陳了一點墨點,然后便只剩下一片銀灰色的空洞水瞳。

    風儿緩緩掠過,船上的兩人安靜地依偎著,沉眠。

    ……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有溫柔的風儿輕輕地略過臉上,她躺在水邊柔軟的吊床上,晃悠悠地雙手枕著頭,聽著一邊寧紫抱著她的揚琴彈奏著小調,軟軟的女儿家聲音如此悅耳,讓她只覺得愜意。

    寧夏恢復了她自己原本的模樣,抱著一只可愛的小狗儿興衝衝地跑過來:“四少,你看,這小狗儿多有意思!”

    她很少看見沉穩的寧夏這副模樣,便笑著伸手抱過那只雪白可愛的小狗儿,放在胸前逗弄,見它嘟著小黑鼻子四處嗅聞,一點都不怕生地往她身上拱,她忍不住輕笑道:“你們去哪里弄來的這小東西,當真是可愛得緊。”

    寧夏笑而不語,秋葉白便又隨口打趣了她几句,只是不知為何她覺得那小狗似乎越來越不老實,越來越不安分,仿佛是餓了的模樣。

    小狗不但在她懷里拱來拱去,而且趁著她不注意,竟然一口朝著她狠狠地咬了一口。

    秋葉白痛得一個激靈,瞬間醒了過來,她看著昏暗的天色,揉了揉眼,有些迷迷糊糊地方才明白自己似乎是在做夢,夢到被狗咬了……

    “包子……包子……。”

    但是從胸口傳來的呢喃聲,和某種鈍痛瞬間讓秋葉白清醒了過來!

    有東西真的在咬她!

    秋葉白低頭看清楚咬自己的東西的瞬間,就感覺自己頭頂上瞬間響了一個炸雷,或者說用五雷轟頂也不為過!

    秋夜白臉色綠了又白,白了又紅,紅了又青,終于忍無可忍地一拳頭惡狠狠地砸在了元澤的頭上:“滾開!”

    她力氣之大,瞬間讓元澤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秋葉白又窘又惱,恨不能立刻她當包子啃的大蠢貨給掐死了解恨。

    她霍地起身,走到被砸暈了的元澤身邊,粗魯地把他的外套給拽了下來,然后拿著那外套沾了河水把自己渾身上下的黏膩給擦洗了一遍。

    胸前傷口一觸水就傳來的刺痛,讓她臉色愈發地難看,該死的,她背上的傷還沒有被那個蠢貨咬的傷重!

    秋葉白憋著氣處理完了之后,起身把衣衫穿好,隨后才發現自己的褲子沒了,頓時臉色又是一陣青白交錯。

    如果她沒有記錯,在水下的時候,梅蘇那個混蛋為了確定她的身份,竟然在那種危急的情形之下,還要動手剝她褲子,導致了雖然她最后把他給一腳踹開了,但是沒了腰帶的褲子在巨大的漩渦水流拉扯之中,徹底地被卷走,連褻褲都沒有給她留下!

    秋葉白咬牙切齒地把梅蘇祖宗十八代都詛咒了一遍之后,目光落在了一邊被她揍暈的元澤身上,她微微眯起眼,冷笑一聲,便朝他走了過去。

    既然他為了吃的,睡著了都能扒開她的衣裳,那就別怪她也要從他身上收點什麼東西才是!

    片刻之后,秋葉白把自己腿上最后一只褲腳挽起扎好,隨后滿意地看著自己腿上的褲子,雖然有些太過寬大,但是因為元澤腿上的還是棉布的僧袍,不若在梅家時候穿的是滑溜的絲綢,所以還是很好扎起來的。

    隨后她瞥了眼被她揍暈了的元澤,越看越覺得心頭火大,眼底浮現是出一絲惡劣的笑意,隨后便走到他身邊,抬起腳毫不客氣地狠狠踹在他的肩頭,一腳把元澤給踹進了水來。

    元澤昏昏沉沉的,忽然而夢見自己化緣化了兩只大包子,他餓極,正抱著雪白的包子吃著,包子又軟又滑又香,但是才啃了几口,就有一個惡霸衝了過來一拳惡狠狠地揍上他的臉,又將他的包子給搶走了,他一著急,正想搶回來,卻被對方凶惡地一腳給踹進了水中。

    冰涼的水瞬間灌進來鼻子,瞬間一下子就將他給嗆醒了!

    “咳咳咳……咳咳咳……。”元澤迷迷糊糊地扶著船舷坐了起來,眼前的一切都是朦朦朧大的,他忍不住揉了好一會眼睛,方才發現自己坐在了一艘小船之上。

    “怎麼,醒了,我還以為你掉水里十次也不會醒來,不想三次就醒了,倒是我小看你了。”秋葉白目光從手里的賬冊移開,隨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拴在他腰上的濕腰帶往他頭上一扔:“既然起來了,就走吧。”

    她方才用老法子把他踹下去提上來三次,這家伙才醒,那麼之前他扒拉開她的束胸,想必應該只是他暈迷糊了才干出來的事儿,也就是說他眼睛里最終只有——包子。

    被當成包子啃的這種事實,讓她實在有些內傷,但總好過自己的秘密又被多一個人發現,尤其是這個蠢和尚,嘴上就不像有個把門的,太容易說漏嘴。

    秋葉白何曾知道她已經被某人上上下地被探索了個遍,什麼秘密都沒有了。

    此刻她只琢磨著雖然這件事已經被最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不再成為秘密,若是梅蘇被淹死了,也就罷了,若是沒有……秋家四女的這個秘密一定會成為梅蘇手里威脅她的利器。

    秋葉白眼底閃過銳利的煞氣,慢慢地握緊了手里的賬冊。

    不過,如今有了這個東西,她和梅蘇到底誰能占了上風也未可知。

    和梅蘇動手之前,她就已經讓周宇將賬冊用油紙包裹好了,讓她收在了身上。

    她看了看天色,忽然想起什麼,立刻低頭看向元澤:“蠢和尚,你是被人踹下潭水的麼,你落水之前,周宇和老鷓鴣他們怎麼樣了?”

    元澤一臉茫然地想了想,仿佛在努力回憶什麼,隨后道:“好像他們也是被人踢下水了。”

    秋葉白微微顰眉:“他們也落水了麼,那就是是說他們也很有可能也被那漩渦給卷出來了?”

    但是她心中知道,能如她這般被水流捐出來也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死里逃生在那種情形下並不容易。

    但不管如果,她都得先在這附近察訪尋找一番,若是他們被人救了,或者自救了是最好,若是實在找不到,她還是要再想法子探查到周宇他們的下落才成!

    她正陷入自己紛亂的思緒之中,卻忽然感覺有人拉了拉她的衣擺,她低頭看去,卻見元澤正一臉猶豫地看著她:“小白施主,你穿錯了貧僧的褲子。”

    秋葉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獰笑:“現在這條褲子是老子的了?”

    元澤看著她表情猙獰,忽然就想起夢里搶走了他包子的那惡霸,他雙手合十,遲疑道:“阿彌陀佛,施主穿了貧僧的褲子,貧僧便沒法子走路了。”

    秋葉白眼珠子一轉,忽然放低了聲音,笑嘻嘻地道:“你走不了路,那就去摘几片大葉子掛在腰間好了,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再去尋一條褲子就是了,你是佛家子弟,自然不必計較如此多的世俗規矩!”

    元澤一愣,猶猶豫豫地看著她:“可是……。”

    秋葉白擺擺手:“沒什麼可是的,時辰不早了,你要是不願意,那我可自己走了。”

    她還得去尋人,也沒有功夫和他磨嘰。

    元澤看她說完話,轉身足尖一點就向岸上飛身而去,呆愣了片刻,只得咬著唇,左右看看,只得伸手去拉那些大片的水蒲葉子。

    秋葉白從船上落地的時候,忽然腿間有點發軟,她一個踉蹌,好容易站穩了,隨后臉色有些古怪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腿,心中暗自疑惑,不知為何總覺得身上某些難以啟齒的地方有些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

    難不成是月事要來了?

    她算了下日子,也覺得時候還沒有到,但想著如今也沒有什麼特別不舒服的地方,便將這個疑問拋到了腦后,只看了看附近地勢和水流去向。

    她觀察地勢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她是怎麼到了那一艘小船上去的。

    按照水流的去勢,她應該是躺在水邊才對,難不成……是那個蠢和尚抱著她上去的?

    那麼……他到底是發現了她的女儿身了沒有!

    秋葉白心中一驚,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元澤,卻在看見他已經爬下了船,但是那……模樣讓她瞬間一呆,隨后別開臉,忍不住肩頭顫抖起來,强行壓抑自己欲笑的衝動。

    元澤原本就覺得在濕漉漉地長衫下面,用腰帶拴著几片大葉子有些奇怪,還是覺得腿間光溜溜的,很但是褲子被人搶了,他又不好意思搶回來,也沒有別的辦法。

    此刻,他看見秋葉白表情古怪,便很有些擔憂:“怎麼了,可是貧僧如此不妥?”

    秋葉白立刻搖搖頭,淡淡地道:“不,看起來頗有些出家人不為世俗羈絆的感覺,甚妙。”

    說完這話,她立刻轉回頭:“走罷,先去找找其他人。”

    不管如何,現在先找到其他人是要緊事,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她有時間了再慢慢盤問也不遲。

    元澤覺得小白施主沒有必要欺騙他,所以便不疑有他,乖巧地跟了上去。

    只是走路的時候,他總覺得那几片大葉子一晃一晃的,敲打在光溜溜的大腿讓他很不自在,便要時不時地拿著手去按那葉子。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周圍慢慢地有了些早起出來捕魚的漁民,瞅著元澤那模樣,皆是目瞪口呆,秋葉白看著那些漁民的表情,再看看元澤那愈發不自在的樣子,心中有些報復得逞的愜意。

    直到有几個老頭直接操著船槳氣勢洶洶將元澤給團團圍住,一副要就地扑殺妖怪的樣子,元澤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樣竟不知道要躲那打下來的船槳,挨了好几下,只顧念叨阿彌陀佛,絮絮叨叨地解釋他不是妖怪。

    但是他念佛的那架勢,漁民們哪里能聽得進去,只以為妖怪在念咒語,照打不誤。

    秋葉白方才上前解釋了一番,那几個老頭將信將疑地打量了元澤半天,沒好氣地擱下手里的船槳,嘟噥:“誰見過這樣子的和尚,光著屁股,栓著几片大葉子,渾身濕漉漉的,咱還以為是水里頭跑出來的白毛魚妖!”

    元澤又是茫然又是委屈地念了一堆阿彌陀佛,老漁民看著方才誤揍了他一頓的份上,施舍條破褲子給他,他方才終于不用繼續穿大葉子了。

    他想了想,還是運功把自己身上的衣裳給弄干了。

    秋葉白幸災樂禍地說風涼話:“怎麼,不繼續做你的苦行僧了麼?”

    元澤嘆了一聲,有些復雜地看了她一眼:“貧僧乃佛門弟子,不想再被人當成魚妖!”

    秋葉白輕笑了起來,挑釁地看著他:“怎麼,阿澤對我有意見?”

    元澤看了眼她手里的錢袋子,又摸了摸自己獨自,乖巧地搖搖頭:“貧僧如果對小白施主沒有意見,小白施主能請貧僧能吃包子麼?”

    包子……

    秋葉白一僵,大怒:“滾!”

    元澤看著秋葉白憤怒的背影,有些茫然地摸摸手腕上的念珠,不知道小白施主為什麼對包子有如此大的怨念。

    遠處的河流上吹來冰涼的風,他看了眼那奔涌的河流,清澈透明的銀灰眼瞳里閃過一絲陰郁,不知道,阿初這一次又收取了多少人的性命,也不知道誦上一千遍往生咒夠不夠。

    他看著秋葉白的背影,輕嘆了一聲,阿初很在乎小白施主。

    他垂下眸子,默默地跟上了秋葉白。

    ……

    秋葉白運氣也還算是不錯,沒有費太多的力氣在一個時辰之內找到了周宇。

    而正如秋葉白之前預料的一樣,周宇確實也被衝到了這一帶,他雖然並沒有在水下受什麼太重的傷。

    但是因為他原本在洞穴岸上和圍剿官兵們交手之中,受了些傷,被水這麼一發泡,特別是手臂上被箭射穿的傷口似乎感染了,又有些失血過多,若不是被一家好心的漁人救了,只怕此刻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但是秋葉白看著他蒼白的臉孔,和燒得起皮的嘴唇,心中微微一沉。

    看樣子,周宇沒有法子馬上就下床跟著她一起離開,但是她還沒有找到老鷓鴣,老鷓鴣是關鍵證人之一,而若是梅蘇和她一樣大難不死,那麼很快這一代就會被列入梅家的封鎖范圍。

    梅蘇一定會發動地毯式搜索來抓人和尋找賬冊!

    周宇一向是個聰明人,如今看著秋葉白的模樣,心中便明白七八分,便苦笑道:“大人,你先帶著阿澤離開罷,我若是跟著你們也只是拖累,一來我也不知道大人的去處,二來我到底還是周家的人,若是梅家的人真的抓到了我,也不會拿我怎麼樣的。”

    秋葉白看著他,搖搖頭道:“我若是梅蘇,就算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一定會抓到你以后,在第一時間封鎖整個東岸出城的道理,然后利用你的性命要挾我交出賬冊。”

    周宇一愣:“但周家……。”

    秋葉白譏誚地勾了下唇角,看向窗外一輪慢慢升起的紅日:“梅蘇那樣的男人,若是真想要達到他的目的,根本不會在乎你是周家或者秋家的人,要一個尋常世家的子弟感染惡疾‘暴斃’而亡,對于在淮南只手遮天的他而言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周宇顰眉,他雖然還是不太相信梅蘇區區一介商賈能只手遮天到這樣的程度,但是洞穴里頭遇到的那些事情,卻清楚明白地告訴他——沒錯,即使是一介商賈,他還是能做到几乎將他們這些朝廷命官絕殺在山洞之中。

    兩人都齊齊地沉默了下去。

    危機四伏,隱而不發的時刻不會太久,允許他們思考對策的時間也不會太多。

    周宇忍不住輕咳嗽了几聲,平靜地看著她:“大人現在打算怎麼辦,我的身子已經注定會拖累大人,勉强跟著大人離開也只會陷大人于險境之間,也許你我都逃不出去,若是只有大人一人勝算終歸大些。”

    秋葉白一挑眉,正打算說些什麼,卻被周宇的輕咳聲再次打斷:“咳咳……大人,您聽我說,我知道您在江湖上的身份非同尋常,寶寶他們應當另有了安排罷,若是您能通知到他們來接應,咱們都能離開是最好,若是不可以的話。”

    秋葉白既打算將周宇招至旗下,自然將一些可以說的事情說與他知道,比如蔣飛舟就是寶寶和寶寶另有安排才未曾一起出行的事,周宇都是已經知道了

    周宇桃花眼平靜地看著他:“您也不要顧忌我,自行帶著賬冊離開就是了,淮南有我周家名下的商號,我可以去那里,不管如何我終歸是周家嫡出的小少爺,他們一定會拼力護我,就算不能擋住梅蘇的人,他們也一定會想法子把我的情形透露給家中人知道,父親不會不管我的,但是他未必願意為了外人對上杜家和太后娘娘。”

    事情的演變到了今天的地步,已經不是他們原本預想的模樣,如今他們掌握了賬冊的秘密,一定會被太后和杜家盯上,他實在不認為太后老佛爺會放過破壞她計划的看風部。

    秋葉白看著周宇,片刻之后,她淡淡地笑了:“周宇,我說過你很聰明,我知道你希望能替我拖住梅蘇的腳步,帶出這一卷賬冊,救出司徒,也救出看風部的人,但是所謂士者,除了有勇,更要有謀。更希望你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多想想怎麼保全自己。”

    周宇一愣,神色有些復雜……

    她拍了拍他的肩頭:“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便交給我來操心罷,我到底也算是你的頂頭上司。”

    ——老子是阿澤要吃小白包子的清純分界線——

    “稟報家主,屬下已經請了河工測師將這附近一帶的水域圖拿了出來,已經派人前往可疑地帶進行搜索!”一名身穿墨綠衣裳的勁裝大漢單膝跪在一處精致的四匹馬馬車前恭敬地道。

    片刻之后,馬車的簾子被旁邊的一名美婢挑了起來,陽光落在坐在馬車中的年輕男子身上,將他有些蒼白的臉色映得稍微多了兩分暖色。

    梅蘇正閉目養神,沉默片刻,淡淡地道:“封鎖所有東岸出城的水路和陸路,許進不許出,若是我沒有估算錯誤,他們應該還沒有能力出城。”

    那勁裝的漢子立刻點頭道:“是,屬下這就去司禮監衙門和縣衙傳達您的命令。”

    梅蘇點點頭,隨后又繼續吩咐:“派人去徹查洞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若是那邊還有幸存的士兵,立刻讓他們也參加搜索秋葉白一行人的差事。”

    那勁裝漢子一愣:“那些士兵已經折騰了一宿,只怕精力不足。”

    梅蘇卻忽然打斷了他,聲音溫和卻冰涼:“正是因為精力不足,所以那些士兵們會在搜尋江洋大盜之時,英勇犧牲。”

    那勁裝漢子忽然那一個激靈,瞬間明白了主子的意思,那些幸存的士兵們知道得太多,已經不合適再存在這個世上了。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一個,一向是家主的行事風格。

    那勁裝漢子立刻一拱手:“是!”

    梅蘇滿意地點點頭,忽然又吩咐:“一會我會親自前往搜尋‘江洋大盜’。”

    那大漢一愣,看著梅蘇那包扎著傷布的左臂,遲疑道:“家主,您受傷不輕,還是在府邸里養傷,大小姐也已經找到了……。”

    梅蘇忽然睜開眸子,原本清淺的眸子里此刻閃過陰郁而詭譎的光芒,輕笑道:“不要緊,小傷罷了,只是我若是不出現,你們未必能抓得到那只海東青。”

    秋家——四女,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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