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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千層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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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靜沐暖陽】假如系統欺騙了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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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16: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九章跟蹤
  
  顏綰深吸了一口氣。
  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做賊切忌心虛。她不過是晚了半個時辰回來,沒什麼好怕的。
  如此想著,她終於挪動了步子,朝那透著一絲寒意的廊橋上走去。
  視野裡的人影漸漸清晰,棠觀負手立在廊橋中央,身姿頎長。暗沉的月色撲撒在那俊朗的面容之上,依舊沒能柔軟分明的輪廓。
  或許是眉目太過磊落的緣故,沒了絲毫溫潤,倒是含著些威勢,令人無端畏懼。
  「你……在等我?」
  顏綰試探的問了一句,但卻不敢直接問棠觀,就悄悄瞥了一眼棠觀身後的顧平。
  顧平臉都凍綠了,欲哭無淚。
  王妃啊,你要是再不回來,殿下都要成望妻石了qaq
  還是一塊隨時會原地爆炸的石頭。
  還沒等顧平擠眉弄眼完,棠觀便冷冷開口了,「你們先下去。」
  顧平神色一凜,作弄了一半的表情也僵住,隨即彷彿死裡逃生般,撒著歡退了下去。
  棠觀依舊沉著臉,視線移向顏綰身後無動於衷的無暇,一字一句強調,「還有你。」
  顏綰和無暇皆是一愣。
  後者則是朝自家樓主拋了一個詢問的眼神,但腳下卻始終沒有動作。
  見狀,棠觀危險地瞇了瞇眼,沒有再多說一句,只是眸底的寒意更甚,竟像是與無暇對峙一般。
  面前杵著一個人形冰櫃,源源不斷地散發著冷氣,顏綰下意識打了個寒顫,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也還是勉強偏頭向無暇小聲吩咐了一句,「下去吧。」
  說罷,抿唇撇了撇嘴。
  想來,堂堂肅王……應當也沒淪落到要「家暴」的地步吧?
  得了顏綰的吩咐,無暇這才退了下去。
  「宮中的狀況如何?軟軟現在在哪兒?」
  儘管已經從莫雲祁那裡打探到了消息,顏綰還是多問了一句。
  「她暫時沒事。」
  簡短無比,似乎不想再多說一個字,卻又像是在等著什麼。
  等什麼?
  難道是在等她解釋嗎?
  顏綰醒悟了過來,低頭認真的措了一會兒辭,才小聲開口,「話我已經帶給陵修……」
  「陵修?」
  「陵……陵修公子了。」頓了頓,她補充道,「質子府內的侍衛只給了我一炷香的時間,所以我也沒能再多說什麼……」
  說到一炷香時,顏綰敏銳的察覺到那源源不斷靠近的冷氣漸漸散了,於是心中越發確信,棠觀定是已經得知了拓跋陵修和她曾經的瓜葛。
  「一炷香的時間?」棠觀幾不可聞的重複了一句,眉目深沉,「就只轉告了……我的話?」
  的確不止轉告了他的話,然而剩下的話她怎麼敢說……
  一想到拓跋陵修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顏綰本已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打鼓了,只胡亂的垂眼點頭,「是。」
  在棠觀面前,她本已點滿的撒謊技能基本上沒有任何用處。
  ……可能撒了個假謊。
  抬眼,正對上棠觀全神貫注的凝視,幽暗中隱隱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懊惱。
  「你去風煙醉了?」
  風煙醉……
  風煙醉?!
  顏綰渾身一震,隨即便是難以置信的瞪大眼。
  桃花眸中迅速掠過一絲驚駭,聲音都微微顫了起來,「殿下……派人跟蹤我?」
  進風煙醉之前,無暇的確有和她提了一句,說是有人在暗中跟了她們一路。
  她不以為然,只想著或許是棠珩的人,便按照往常一樣進了風煙醉。畢竟只要一進風煙醉,便是再厲害的暗衛,也打探不到她的行蹤。
  她從未想過,那些尾巴竟是棠觀派來的……
  「並非跟蹤……」
  質子府有他的人手,見顏綰與拓跋陵修談完後神色有些異樣,便自發的跟了上去。
  原意是要暗中護她回府,卻不料在風煙醉外將人跟丟了,這才上報到了他跟前。
  風煙醉很可能是危樓的地盤……
  棠觀不由想起了那神棍說的話。
  ——畢竟她這個人,秘密還是挺多的。
  她究竟還有什麼秘密。
  出自魔教的侍女,闖蕩江湖的好友,念念不忘的陵修,還有一個與危樓有牽扯的風煙醉……
  想著想著,他的眉心不自覺蹙起,再一抬眼,卻是驀地撞進了一雙泛紅的桃花眸裡,臉上的表情瞬間凝滯。
  面前的女子眼眶泛紅,下唇被死死咬著失了血色,細微之處,甚至能看見她瘦弱的雙肩在小幅度的顫抖。
  然而下一刻,她便倔強的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的脆弱,腳下一動,錯開棠觀便要疾步離開。
  從未見過顏綰如此的表情,棠觀的心口彷彿受到了重重一擊,縱使方纔還有那麼多的質疑和懊惱,此刻都在那雙泛紅的桃花眸裡化為烏有。
  就連五官的輪廓也褪去了最初的冷硬,眸底的幽暗散去,反倒浮起些失措。
  「阿綰……」
  甚至還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肅王殿下忙不迭的轉身,一把將想要離開的顏綰擁入懷中,俯頭向她的鬢髮湊近,低沉的聲音沒了冷意,更沒了方才逼人的威勢,「你聽我解釋……」
  顏綰依舊在輕微的顫抖,似乎在強忍著什麼,聲音也失了真,「鬆手。」
  棠觀下意識收緊了手臂,將人圈得更緊了些,「阿綰,那些人……」
  「無暇。」
  顏綰突然啟唇,冷冷的吐出了兩個字。
  正在樹上蹲著的無暇一愣。
  但只是愣了一瞬,便立刻反應過來,腳下輕輕一點,身影咻的閃過,悄無聲息的落在棠觀身邊。
  「小姐……」
  見無暇如鬼魅般出現在眼前,棠觀臉色登時黑了,正要呵斥讓她退下,手腕卻是驀地被人拉起,然後狠狠的咬了一口。
  腕上一痛,棠觀手下的力道不由鬆了少許。
  而就是這一鬆,懷裡便是一下空了……
  棠觀眸色驟冷,提步便追了上去。
  無暇的輕功無人可比,顏綰只感到耳邊「刷刷」幾陣風聲,再落地時,就已經是在自己的屋中了。
  「攔住他。」
  輕聲吩咐了一句,顏綰手撐在桌邊,緩緩坐了下來。
  「是。」
  無暇會意,閃身出了屋,順手關上了房門。
  有無暇在外守著,想必棠觀一時半會兒是進不來了。
  顏綰緊扣著桌角的手突然一鬆,面上的慼慼之色蕩然無存,就連眸中暈開的濕意也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
  她沉默著抬手,揉了揉泛紅的眼角,眼裡卻滿是冷靜。
  她自然相信,棠觀不會刻意派人跟蹤她。
  多半是質子府裡的暗衛,見她只帶著無暇又神色有異,所以才跟了出來,多此一舉想要護送她回府,卻不料……
  但,若不像剛剛那般演一場,她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該如何應對那個咄咄逼人的棠觀。
  應接不暇,必然會露出更多的破綻。
  她記得,拓跋陵修曾說過,風煙醉很可能是危樓的勢力。既然他知道,那麼棠觀不可能不知道。
  棠觀發現她進了風煙醉……
  若是平時也就罷了,畢竟在一般人眼裡,風煙醉也不過是個消遣的清雅之地。
  然而今日,軟軟被帶進了宮,拓跋陵修又險些帶著棠清歡私奔,有不少事迫在眉睫、亟待解決,她卻還在「百忙之中」去了一趟風煙醉。
  的確不正常……
  不過如此一折騰,她便已是先發制人,率先給棠觀扣了一個不信任自己的帽子。他急著想要擺脫這個嫌疑,自然會將心中的疑惑暫且放在一邊,留給她一絲喘息的時間思考如何應對。
  如此想著,顏綰揉著眼角的動作滯了滯,面上閃過一絲難掩的落寞。
  她還是對棠觀……用了心計……
  今日的種種衝擊讓她逐漸意識到了一點,紙終究包不住火。
  這一次,她利用眼淚蒙蔽了棠觀。
  下一次呢,她又該用什麼……
  「殿下,小姐睡下了。」
  門外傳來無暇硬邦邦的聲音,口吻毫無轉圜的餘地。
  顏綰抿唇,想了想還是站起身,打開門之前特意垂頭醞釀了一下方纔的情緒。
  這個時候,要真讓無暇將人攔在外面,指不定要給無暇招多少恨……
  無暇正冷著臉準備迎接肅王殿下的怒火,猝不及防,身後的房門竟是被打開了。
  有些詫異的朝身後看了一眼,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被攔著的男人卻是大步跨了進去,隨手將門合上,將她關在了門外。
  「砰——」
  「……」
  無暇嘴角抽了抽。
  所以說,夫妻兩個人吵架她為什麼要摻和進去???
  平白無故招了一個大仇人。
  肅王看她的眼神都快成刀子了……
  她不管了。
  一道黑影自院中閃過,廊下再沒了無暇,只剩下一盞燈籠在風中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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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17: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0章民怨
  
  「你聽我解釋……」
  終於擠進屋子裡的肅王殿下拉過顏綰,讓她面對著自己。
  顏綰歎了口氣,低著頭不肯看他,「有什麼好解釋的……」
  棠觀皺眉,俯身靠近,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扶在她的後頸,微微用力,使她迫不得已揚起了臉。溫熱的鼻息交纏在一起,聲音沉沉,「阿綰,我絕沒有派人跟蹤你。那些人……原本是想護你周全,你或許不知,風煙醉那個地方……」
  「風煙醉……和危樓有關聯?」還沒等棠觀說完,顏綰便垂著眼開口接過了話。
  「……」
  棠觀一愣,望向顏綰的眼神裡多了一絲探究,但卻又因方纔那一出不敢再輕易問出口。
  「我之前曾聽說,風煙醉或許和那神秘的危樓有些關係,所以今日才想去看一看。」
  顏綰將她方才想好的措辭說了出來。
  正是因為知道危樓與風煙醉有關,所以才前往?
  棠觀沒料到竟會是這麼一個緣由,扶著顏綰的手驀地收緊,「為何?!我已經和你說過,不要低估危樓,不要小看陸無悠……」
  顏綰別開頭,盡量保持著聲音的平穩,「我想利用危樓。」
  棠觀眸色凝滯,像是難以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扶在她後頸的手緩緩公開,人也終於向後撤開了一些距離,「你說什麼?」
  顏綰沒有轉回頭,一雙微紅的桃花眸略帶了些說不出的勾人風情,但口吻卻十分鄭重,「我想利用危樓,利用棠珩,放走拓跋陵修。」
  = = =
  翌日。
  北燕連下大晉五城的戰報無法完全瞞住,很快就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對於本就因為災星一說惴惴不安的百姓來說,這一消息無異於又是一顆重磅炸彈,讓醞釀了好幾日的民怨再一次沸騰起來。
  幾乎所有人,都將怒火和不安的發洩口對準了肅王府,對準了流言中所謂的異瞳災星。
  彷彿只要下一刻,肅王走了,那災星永遠離開了,他們就能回到從前那般盛世無爭的安逸生活。
  不知是何時開始,肅王府門前聚了幾個鬧事的百姓,揚言要肅王交出那個據說是收養的異瞳孩子。
  顧平焦頭爛額的嚇唬走一撥,卻不料,另一撥卻是已經到了。
  如此前赴後繼,後浪推前浪,顧平因為受棠觀的叮囑,不得傷害無辜百姓。因此行為也沒有太大的威懾力。
  不過一上午的時間,肅王府門外的老百姓越聚越多,竟是漸漸從門前的長街排了出去,乍一看上去,竟和遊行有異曲同工之妙。
  別院四周被圍的水洩不通,顏綰也出不了府,光是待在主院裡,還能聽見王府外百姓的高呼聲。
  呼聲無非分為兩個內容,求棠觀交出異瞳災星,and渴望和平。
  顏綰聽得心煩意亂,硬生生撕壞了手中的好幾本書冊。
  民怨沸騰至此,想必宮中必定已經得知消息了。
  得知消息後的晉帝會怎麼做?
  立刻當著百姓的面處死軟軟麼?
  若是他真下了令,還在宮中的棠觀會不會抗旨不遵,甚至寧願冒個忤逆的罪名,也要保軟軟無恙?
  顏綰突然焦灼起來。
  她很貪心,她不希望軟軟有事,但同時,卻也不希望棠觀因此受到眾人的詰責,毀了仁義的名聲。
  ……所以北齊究竟是在打什麼算盤?
  如果與她料想的無差,此刻應當到了北齊要出手的關頭了……
  顏綰再次捏皺了手中的書冊。
  「小姐。」
  就在最後一本書冊即將遭到毒手之時,無暇手中攥著一張字條急匆匆走進院中。
  顏綰猛地從石桌邊彈起身,「如何?」
  「北齊答應了大晉的求和,使臣今日便要入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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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1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一章皇女
  
  北齊使臣再次入京了。
  來的人不是別人,依舊是賀歸最信任的兄弟,賀玄。
  此次入京與上次不同。
  上次晉帝壽辰,賀玄入京表面上是祝壽,自然是恭恭敬敬。
  而這一次,大晉在北燕北齊夾擊的情勢下,選擇向北齊求和,恭敬的就變成了大晉朝臣。
  北齊北燕是同源,曾經同為大周,在晉人眼中都是蠻夷之地。
  但在對方強大的戰鬥力面前,向來眼高於頂的大晉朝臣也不得不收斂起自負,恨不得還要討好巴結一番賀玄,只盼著北齊能盡快收兵。
  其實,大晉的原意也並非是要向北齊求和,相反,所有人都更偏向於北燕。
  儘管拓跋陵岐的死讓燕晉決裂,但說到底燕晉畢竟聯盟了多年,更何況北齊一直虎視眈眈,就等著燕晉聯盟破裂的那一天,在這個關鍵時刻,北齊答應求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誰都沒想到,北燕這一次竟像是下定了決心,不僅對大晉的求和置之不理,甚至還加猛了攻勢,連下五城。
  大晉迫不得已才將求和的對象轉向了北齊,不料竟是迎來了轉機。
  可,這世上當真會有如此便宜的交易麼?
  「慢著。」
  朝堂之上,兩國正要交換國書時,北齊使臣賀玄突然站了出來,不卑不亢的躬身,「出使大晉之前,吾皇有兩個心願,吩咐我務必傳達,希望陛下能應允。」
  兩個心願?
  棠觀蹙眉。
  晉帝也是面色一變。
  還未等他開口,棠珩卻是觀察入微,率先站了出來,「我大晉已將唐州、鄧州以及秦州的大半禮讓給了北齊,除此之外還有白銀五十萬兩,絹五十萬匹。這些已是我大晉最大的誠意,你們竟得寸進尺,還有兩個要求?!」
  賀玄面不改色,視線轉向棠珩,笑道,「吾皇所牽掛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和金銀財寶無關,和城池更是無關。只是,若吾皇不能如願以償,怕是這國書沒有交換的必要了。」
  「你……」
  「既然如此,」晉帝沉下臉打斷了棠珩,「不妨將那兩個心願說來聽聽,朕也需斟酌。」
  「是。」
  賀玄滿意的勾了勾唇,直起身,「吾皇的第一個心願……」
  朝堂上一片寂寂,氛圍漸漸凝固。
  似乎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生怕賀玄又提出什麼刁難人的要求,徹底黃了兩國和約,致使交戰。
  「吾皇的第一個心願,」賀玄頓了頓,「是想向陛下討要一個人。」
  晉帝微微瞇眼,「哦,何人?」
  「奚家軍的少將軍,奚息。」
  方纔還沉寂的朝堂更加安靜了下來,彷彿就連針尖掉落在地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就連晉帝也沉默了。
  見眾人一言不發,賀玄輕笑了一聲,解釋道,「其實也不是討要,只是借奚將軍一用罷了。至於有何用,此事只能和陛下單獨商議。不過我能保證,事成之後定會將奚將軍毫髮無損的還回來,如何?」
  北齊會將奚息毫髮無損的送回來,但大晉還會毫無芥蒂的迎回奚息嗎?
  棠觀面色沉得幾乎能滴水。
  如果他沒有猜錯,北齊借奚息,名義上是看中了他的將才,或許是想要借助奚家軍之力對戰北燕。
  但實際上,很可能又是一個離間計。
  離間的結果,無論是奚息投奔了北齊與否,他都很難再為大晉所用。
  猜忌會讓大晉就這樣失去一個將才。
  然而當前的狀況,北齊居大,一個奚息換大晉幾年的韜光養晦……
  「可。」
  儘管為難,但權衡再三,晉帝還是應允了下來。
  棠珩低著頭,唇角翹起的弧度帶著絲冷意。
  只要奚息去了北齊,自己就定然不會讓他有回來的機會。
  棠觀的助力,如此便除去一個了……
  見晉帝已經應下,賀玄轉而便提出了第二個要求,「吾皇的第二個心願……是想找回流落在大晉的皇女。」
  此話一出,朝堂之上頓時一片嘩然。
  皇女?北齊的公主?!
  朝臣們都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起來。
  北齊的公主……竟流落在大晉?!
  晉帝也愣了愣,「皇女?」
  賀玄向棠觀的方向瞥了一眼,倒是沒有直說,反而賣了個關子,「我們北齊的十五公主,六年前因意外流落在外,吾皇近日才得知她的下落,正是在大晉。我此次來大晉,不僅是來與大晉議和,更是要迎公主回京。這個要求,應當不過分吧?」
  棠觀敏銳的察覺到了賀玄的視線,眉宇微沉,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晉帝沉吟片刻,頷首道,「自然不過分。只是不知十五公主如今在何處?」
  這一次,賀玄直接轉向了棠觀,意味深長的開口,「十五公主有些特殊,瞳色相異,手臂上還有一朵蓮花胎記。」
  棠觀眸光驟縮,抬眼對上他的視線。
  「吾皇特意讓我向肅王殿下致謝,多謝殿下對公主的收養之恩。」
  賀玄躬身行禮道。
  ===
  肅王府。
  顏綰披著一件白色狐裘坐在榻邊,長髮四散未綰未束,手裡鬆鬆的握著一精緻鏤空的手爐,盯著膝上的褥子出神。
  「小姐……」
  無暇低聲喚了一句。
  顏綰昨晚幾乎沒怎麼睡,還難得和上早朝的棠觀一同起來,坐在榻上一坐便是一上午,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無暇不善表達,但也將這些看在眼裡,因此擔憂的喚了一聲。
  「……你回來了?」顏綰怔著的神色一晃,揚手攏了攏肩上快要滑落的白裘,深吸了一口氣,「如何?」
  「莫雲祁已經照著小姐您的吩咐,準備盡快和淵王那邊搭線了。」
  「嗯。」
  顏綰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對了,北燕那裡有消息了麼?」
  「拓跋陵修的母妃的確病重。」
  「病情當真刻不容緩?」
  「當真。」
  「……那就更要抓緊時間了。」顏綰握著手爐的手緊了緊。
  屋外飄著雪,在橫斜的枯枝上積壓了一層又一層。
  漸漸不堪重負的枝椏被積雪壓得發出「卡嚓」一聲響……
  這動靜微不可察,但卻是清晰無比的落進顏綰耳裡。
  她面色一白,突然抬起眼,面上掠過一絲驚惶,不自覺壓低聲音,求助的望向無暇,「可是有什麼人在門外?」
  她現在已經有些杯弓蛇影,如履薄冰了。生怕什麼時候就露出了馬腳,被棠觀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無暇愣了愣。
  她的耳力不差,自然知道屋外發生了什麼。但見顏綰如此不安,還是打開房門朝屋外粗略的看了一眼,然後才轉身回來。
  「小姐,剛剛什麼都沒有。」
  顏綰將信將疑的鬆了一口氣。
  然而,一口氣剛鬆下來,下一刻無暇卻是開口提醒,「現在有了。」
  「娘親!!娘親!」
  院外突然傳來女孩軟糯卻歡快異常的叫聲,越來越近,逕直朝屋子的方向而來。
  無暇眸色不易察覺的亮了亮,看向顏綰,「是軟軟。」
  顏綰已經聽出了軟軟的聲音,沉寂了一上午的表情瞬間生動了,喜出望外地從榻上坐直身,不顧從肩上滑落的白裘,捧著手爐疾步朝門口走。
  剛一走近,屋門便驀地被從外推開了。
  粉粉嫩嫩的小糰子一下衝進了她的懷裡,撞得她向後踉蹌了好幾步。
  「娘親!」
  懷裡抱著小小的一隻,這感覺已是久違了。
  乍一重擁入懷,顏綰連忙蹲下神,將那小小的人抱得更緊,眼眶竟是瞬間紅了,「軟軟……」
  「娘親……軟軟好想你~」
  軟軟雙手環在顏綰的頸後,臉頰親暱的在她頸邊蹭了蹭,開心的踮著腳想要跳起來。
  顏綰垂眼盯著那晃來晃去的雙丫髻,一直空落落的心彷彿被填滿了,眉宇間的愁色一掃而空。
  抱著顏綰撒了一會兒嬌,軟軟終於鬆開了手,微微後退了幾步,捧著顏綰的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漂亮的異瞳裡滿是認真,「……娘親瘦了。」
  顏綰心尖一軟,揉著她略帶嬰兒肥的小臉,「軟軟也瘦了……」
  「沒有!」軟軟挺直了腰板,「娘親不是和軟軟拉過勾嗎?」
  說這話時,恰好棠觀帶著豆蔻從屋外走了進來。
  顏綰滿眼都是身前的小人,壓根沒有注意走進來的棠觀,而軟軟更是完全忽略了他們。
  「說永遠不會拋下軟軟!所以軟軟昨天睡得可好,吃得可香了!」
  聞言,剛走進屋的棠觀步子頓住,唇畔的笑意一僵,眸底浮起一絲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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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18: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二章歸國
  
  被軟軟這麼一提醒,顏綰才愣了愣,堪堪回過神。
  軟軟不是應該被晉帝關押在宮中麼?怎麼突然就被放回來了?
  這麼輕易過關,莫不是……
  她後知後覺的一抬眼,便對上了棠觀的視線。
  棠觀的眼神有些難以琢磨,而他身後,向來大大咧咧的豆蔻竟也笑得一臉勉強,彷彿下一刻就能哭出來似的。
  顏綰剛剛才放鬆下的心再一次揪緊,垂頭看向懷裡正在打哈欠的軟軟,小聲道,「是不是困了?先睡一會兒好不好?」
  孩子畢竟是孩子,嘴上說著睡得好、吃得香,但也都是說來安慰她的吧。
  「嗯……」
  軟軟揉了揉略惺忪的雙眼,點了點頭。
  顏綰轉頭看了無暇一眼。
  無暇會意,俯身將軟軟抱了起來。
  軟軟倒也懂事,見他們皆是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便乖乖趴在無暇肩頭,「娘親,你待會兒會來叫醒我嗎?」
  顏綰點頭,「嗯。」
  得到肯定答案後的軟軟才終於放心了下來,由著無暇抱她離開了。
  豆蔻也轉身跟了出去,屋內只剩下顏綰和棠觀兩人四目相對。
  「軟軟是北齊皇女。」
  沉默了片刻,棠觀言簡意賅的開口。
  北齊皇女……
  儘管已經猜到了一二,但猜想突然成了真,顏綰一時間還是有些難以接受,不斷重複道,「北齊皇女?賀歸的親生女兒?他們是如何確認的?」
  「瞳色相異,手臂上有一朵蓮花的胎記。天底下滿足這兩點的孩子,想來不會再有第二個。也正是因為異瞳災星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北齊才得知了軟軟的下落。」
  顏綰啞然,卻仍是十分警覺,抓住棠觀的衣袖逼問道,「那軟軟的生母是何人?當初她又是如何流落到大晉的?這麼些年北齊就一直不聞不問,時至今日才突然冒出來?!他們……」
  「阿綰。」棠觀打斷了她,「賀玄就在前廳。」
  「……」
  聞言,顏綰愣了愣。
  ===
  前廳。
  賀玄一手執著折扇,一手端起旁邊桌上新沏的茶,輕抿了一口。
  茶盞裡漫起淡淡水霧,模糊了他眸底的光色,神情更讓人捉摸不透起來。
  「王爺,王妃。」
  廳外傳來侍女的行禮聲。
  賀玄抿茶的動作頓了頓,隨即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一拂衣擺站起身,朝已經走進來的顏綰和棠觀微微一笑,點頭示意,「肅王殿下,肅王妃,又見面了。」
  說罷,他又走到了桌邊,將那桌上放著的精緻盒子輕輕打開,「這顆夜明珠是吾皇特意令我贈與肅王妃,以謝肅王妃對我們十五公主的養育之恩,雖不是什麼稀罕物件,但也是吾皇的一片心意,還望肅王妃笑納。」
  顏綰隨著棠觀在主位上坐下,只粗粗掃了一眼,便知那盒中的夜明珠出自東海,世間罕有且百年難遇。
  「此物貴重,貴國陛下客氣了。」
  「哪裡哪裡,若非肅王妃,吾皇還不知何時才能尋回公主。肅王妃於我北齊有恩……」
  說這話時,賀玄的表情倒是從未有過的真誠,真誠得讓顏綰不禁有些動搖,忍不住偏頭看了一眼棠觀。
  棠觀知道顏綰在擔心什麼,其實那也是他的放心不下。
  沉吟片刻,他開口問道,「朝堂之上並未來得及問更多細節,不知奕王此刻可願解惑?」
  奕王,正是賀玄在北齊的封號。
  「自然。」
  還未等顏綰和棠觀詢問,賀玄便像是料定了他們的心思一般,不疾不徐的解釋,「十五公主是皇后娘娘嫡出,然而一出生便因後宮動盪流落到了民間。彼時北齊政局不穩,有一夥賊人知道了公主的下落,想挾公主對皇后娘娘不利。禁軍剿滅那些亂臣賊子時未能斬草除根,讓餘黨帶著公主逃走了。」
  「我一年前才遇見軟軟,在這之前,你們北齊就沒有派人尋找,而是任由一個嫡出公主流落異國?」
  一想到最初見到軟軟時的情境,顏綰的口吻不由變得有些咄咄逼人。
  堂堂北齊公主!若是不受寵的也就罷了,偏偏還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
  本應是被眾星捧月般的存在,最後竟成了一個街頭髒兮兮的乞兒?!
  北齊也不怕傳出去丟了臉面!
  賀玄歎了一口氣,「公主被擄走後,吾皇派禁軍一路追查,結果卻在懸崖邊發現了公主的襁褓,又在懸崖下發現了那餘黨的屍體。所以吾皇一直以為公主已經……」
  顏綰咬了咬牙追問,「所以……究竟是什麼後宮動盪,才會讓皇后嫡出的公主流落到民間?而且就連北齊的老百姓,好像都鮮有人知曉這位十五公主的存在。若真如你所說,有賊人挾持了公主,如此大的事,怎麼會在民間半點風聲不透?」
  賀玄面上露出一絲為難,斟酌了一會兒才說道,「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此乃北齊皇室秘辛……的確是不能說與王妃聽。至於民間為何沒有傳出風聲……十五公主本就在亂局中出世,出世後又遭此劫難,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突然,吾皇和皇后悲傷難抑,整個宮中都對此事諱莫如深、絕口不提,宮外更是封鎖了消息,百姓自然是不知的。」
  頓了頓,賀玄再次起身朝顏綰和棠觀鞠了一躬,「吾皇知曉了二位收養公主的經過。公主已經在外流落了數年,此次若非肅王和王妃出手相助,吾皇還不知何時才能與公主團聚……我也知曉肅王妃不捨公主,但公主畢竟是北齊皇室血脈,皇后娘娘才是公主的生母,骨肉分離了這麼多年,皇后娘娘思女心切,還望肅王妃體察一二。」
  見那邊兩人的神色有所和緩,他又是話鋒一轉,直接指出了他們此刻的困境,「更何況……肅王殿下的處境我也聽說了,一切都是因公主而起。這大晉京城中的流言紛亂至此,就算我不將公主帶回去,如今的情勢……你們怕是也難以護公主無恙……」
  顏綰沉默了。
  賀玄說得有理有據,儘管沒有將那後宮動盪的緣由說清楚,但一句「家醜不可外揚」,卻也讓她無話可講、無理可辯。
  尤其最後一句,是真正說到了點上。
  北齊散佈的流言稱,災星離開之日,便是止戰之時。
  如果他們不放軟軟離開,那就是與晉帝為敵,與百姓為敵……
  可她始終覺得,北齊這流言散佈的實在蹊蹺。
  即便是想要將軟軟帶回去北齊,但一定要如此極端麼?
  像是生怕她會不放軟軟離開,所以才逼她至此……
  棠觀側頭看顏綰,冷峻的面上掠過一絲隱隱的擔憂。
  他沒有顏綰想得那麼多,但比起軟軟,他如今更擔心的卻是她。
  軟軟畢竟是個孩子,回到北齊後又是嫡公主的身份,依舊會受到萬千寵愛。或許沒過多久,她便會忘了大晉,忘了他們。
  但顏綰……
  見棠觀和顏綰都沉默了,賀玄知道,自己此次來大晉的目的已經完成了大半,攥著折扇扇柄的手不經意微微鬆開,手心裡卻是汗津津的一片,然而就在他完全舒下一口氣之時,上座突然響起輕柔卻鄭重的女聲。
  「異瞳……北齊對異瞳……就沒有絲毫忌諱麼?」
  顏綰驀地抬眼,望向賀玄的目光裡不自覺多了些犀利,帶著審視的意味。
  罷了,這是她的最後一個問題。
  也是她最不安的一個問題。
  聞言,棠觀一怔,轉而也看向賀玄,眸光粘著探究。
  他倒是忘了這一點……
  賀玄眸光微縮,剛鬆開扇柄的手猛地收緊,但下一刻便又立刻回過神,借勢展開折扇一晃,故作瀟灑的在身前輕輕搖了搖,將方纔那一瞬間的緊張巧妙的掩飾了過去。
  「異瞳在我們北齊,是福是禍,倒還說不定呢。」
  嗓音自然無比,「所謂的異瞳之災,也不過是來騙騙你們晉人罷了。」
  ===
  只有使團交換國書後回了國,北齊才會徹底收兵。
  所以賀玄回去的日子是一刻都不能拖,但偏偏他還要帶走軟軟。晉帝已經應允了此事,特意讓棠觀將軟軟帶回王府,陪他們待最後兩日。
  而軟軟直到現在,還對此事一無所知……
  「不知我今日能否和公主談談?其實,我也算是她的皇叔。」
  賀玄懇請道。
  話是對棠觀說的,棠觀卻沒有立刻應聲,而是轉身看向顏綰。
  見狀,賀玄一愣,隨即笑道,「早就聽說肅王對王妃極好,如今看來,傳言果真不虛。」
  顏綰如今沒什麼心思和賀玄插科打諢,只勉強的笑了笑,「那要請奕王在這裡多等一會兒了,軟軟她還不知道此事,我要先……」
  賀玄點頭,「理當如此,理當如此。」
  顏綰回了後院,留下棠觀在前廳招待賀玄。
  賀玄坐下了身,端起手邊的茶盞,舒了口氣。
  他這一趟也算沒辜負皇兄所托,只是……
  「肅王府的茶竟是與別處不大一樣。」他又抿了一口茶。
  半晌沒聽到人的應答,賀玄捧著茶盞的動作一頓,眼角餘光掃過主位上的棠觀,卻見肅王殿下正眸色深深盯著門外顏綰離開的方向,面容冷峻卻掩不了那一閃而過的憂心。
  托著茶盞湊到唇邊,賀玄識趣的閉上了嘴,不再出聲。
  --
  「小姐……」
  守在軟軟屋裡的豆蔻一見到顏綰,立刻迎了上來,小聲道,「小姐,咱們真的要將軟軟送回北齊麼?」
  顏綰臉色並不好看,但一眼瞧見豆蔻明晃晃的兩個黑眼圈,還是輕聲吩咐道,「你昨晚想必也沒有合眼,現在回去睡會兒吧。」
  「小姐……」
  豆蔻還想要問些什麼,一旁的無暇卻是沒再給她這個機會,逕直提著她的衣領將人拎走了。
  顏綰抿唇,輕手輕腳的走到軟軟床邊坐了下來,盯著軟軟的睡顏盯了一會兒。
  許是睡夢中察覺了她的視線,軟軟哼了幾聲,半睜開眼,瞳色澄澈乾淨卻帶著些迷濛。
  一見床邊坐著顏綰,她微微瞪大了眼,一下清醒過來,「娘親?」
  顏綰笑了笑,「娘親來叫醒你了,外面有個人想和你說說話。」
  軟軟眨了眨眼,乖巧的坐起身,「什麼人啊?」
  「……軟軟的皇叔。」
  顏綰一邊替她穿好外面的白色小襖,一邊盡量自然的開口道。
  「皇叔?」
  軟軟不解的跳下床,仰頭看顏綰,「皇叔是什麼?」
  顏綰深吸了口氣,緩緩蹲下身,「軟軟,你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故事嗎?軟軟是個很厲害的人,有很厲害的爹爹和娘親,但是他們迫不得已才弄丟了你……」
  軟軟面上的神色漸漸變了,眸中隱隱閃過些異樣,「記,記得。」
  「軟軟……那是真的。」
  顏綰艱難的出聲,「現在,你的爹娘來接你回去了……」
  軟軟詫異的張著嘴,定定的看著顏綰,就那麼定定的看著,一言不發。
  顏綰被看得心裡不是個滋味,不由垂下眼,笑道,「軟軟的爹娘是北齊最尊貴的人,等軟軟回去後,他們不僅可以保護好軟軟,還會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送到軟軟面前……」
  在親生父母身邊,總歸是不一樣的吧。
  「娘親……」半晌,軟軟終於出聲了,「可是我會想娘……你們的……」
  沒有質問,也沒有責難,甚至沒有眼淚,只是略帶感傷的一句「會想念」。
  顏綰唇畔的笑容一僵,連忙猛地站起身轉過了頭,生怕下一刻自己臉上的表情就會失控。
  軟軟咬了咬唇,上前一小步,輕輕拉了拉顏綰的衣角,「軟軟不可以……留下來嗎?」
  顏綰強忍著沒有回頭,只是牽起了軟軟的手朝外走,低聲道,「如果軟軟留下來,軟軟的娘親會很難過很傷心的。畢竟,她也很愛軟軟……只是軟軟一出生就發生了不少意外,沒能照顧好軟軟,是她身為母親最大的遺憾。軟軟要不要給她一個彌補的機會呢?」
  軟軟怔怔的跟在顏綰身邊走出了院子,一路走一路認真思考著顏綰說的話,然而還有些遲疑,「那……娘親會和你一樣嗎?」
  顏綰牽著她的手緊了緊,「不一樣……」
  「啊?」
  「她會比我對軟軟更好。」
  一個真正的母親,想必時時刻刻會把孩子放在首位吧。
  遇到危機,哪怕是拼了性命,也一定會保護自己的孩子。不會像她一樣,有所遲疑,有所保留,讓軟軟淪落到這個地步……
  「那軟軟……就回去吧。」軟軟面色稍霽,口吻都稍稍歡快了些。
  顏綰步子一頓,低頭看了一眼軟軟。
  原本的愁雲慘淡,傷春悲秋也隨之散了,說出的話還有些酸溜溜的,「嘖嘖,小白眼狼。」
  軟軟吐了吐舌頭,跳起來抱住顏綰的手臂晃了晃,「那我以後還可以回來看你們嗎?」
  顏綰哼了一聲,拖著個小白糰子走進了前廳,「不稀罕你回來看我,小白眼狼。」
  一見顏綰帶著軟軟走了進來,賀玄連忙站起身,想要迎上去卻又在原地踟躕了一會兒,才走上前,「公主殿下……」
  方纔軟軟回來時並未看見賀玄,此刻一見那日在集市上遇見、還被劃了一刀的怪人,心下一驚,連忙抱緊了顏綰衣袖,往她身後直躲。
  顏綰瞥了一眼賀玄,「叫軟軟吧,你也是她皇叔,叫聲軟軟不為過。」
  說著,又蹲下將身後的軟軟拉了出來,指了指賀玄,「軟軟,他是你親生父親的五弟,叫皇叔。」
  見賀玄似乎沒有什麼敵意,軟軟不情不願的探出頭,喚了一聲,「皇,皇叔?」
  賀玄神色複雜的應了一聲。
  ===
  兩日後,軟軟跟著賀玄離開了,聲勢浩大的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全京城的百姓恨不能夾道歡送。軟軟身為北齊公主,就端坐在轎輦中。
  小小的人兒身著華服,依舊梳著雙丫髻,眼前沒有向從前那般繫著眼紗,一雙異瞳毫無遮掩的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卻無人敢對此有什麼非議。
  所有人都知道,此次送走的不僅是一位「異瞳災星」,更送走了紛亂的戰事。
  北齊一旦罷兵,奚家軍便能全力抵抗北燕,如此一來,北燕也再囂張不了幾日了。
  北齊使團離開時,本應陪同棠觀一起出現在送行隊伍中的顏綰,卻站在風煙醉二樓的窗邊,只看了一眼那浩浩蕩蕩的隊伍,便掩上了窗。
  豆蔻和無暇也不約而同的收回了視線。
  兩人皆是不捨,只是一人全寫在了臉上,一人卻全埋在了心裡。
  掩上窗後,顏綰還在窗邊怔怔的站著,視線凝在那雕花的窗欞之上。
  其實,也好……
  離開了她和棠觀,軟軟就可以活得磊落坦蕩,可以光明正大的露出異瞳。
  「人手都安排好了?」
  她轉頭問了一句。
  莫雲祁接過話,「死門生門都安插了人手,雖然不多,但應該足夠了。」
  顏綰點頭。
  她還是對北齊的做法難以釋懷,因為不放心,所以才派莫雲祁在使團中安插了生門和死門的人手,讓他們從此以後就跟在軟軟身後,暗中保護她。
  「篤篤篤——」
  雅間的門突然被輕輕敲了敲。
  莫雲祁一愣,隨即瞭然地轉向顏綰,啟唇道,「樓主,質子府那裡得手了。」
  --
  宮城門口的台階之上,晉帝站在最中央,棠觀和棠珩分立兩側,身後是朝中重臣。
  諸臣方才便是在此處為賀玄和軟軟送的行,而晉帝親自到場,已是給北齊最大的面子。
  望著使團離開的隊伍,晉帝的一顆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戰事就要告一段落了,他用幾個城池和白銀絹布及時止了損,附加一個本就要處死的災星和一個奚息。
  雖然有些可惜了奚息,但……總比戰火繼續綿延要好。
  棠觀一身玄色蟒袍站在晉帝身後,劍眉朗目,五官如刻,本是好看的緊,但他始終低垂著眼,下顎緊繃著,面容的輪廓稜角分明,便尤為冷峻漠然。
  比起棠珩的溫文親和,自然顯得稍過冷硬嚴苛。
  他心裡一直掛念著留在府中不願前來的顏綰,所以眼裡更是沒了旁人,又因天生尊貴,站在那裡平白多了些高傲。
  棠珩眼角的餘光掃過棠觀,面上依舊維持著溫潤的表象,內裡已是快要將牙咬碎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位四哥竟是如此走運!就是在街上隨便收養一個乞兒,就收養了一個北齊的嫡公主!!
  誰會料到,那個異瞳不祥的女孩,卻偏偏是北齊的公主!嫡公主!!
  如今北齊與大晉休戰,雖表面上沒有聯盟。但賀玄那日卻已是單獨告訴了晉帝,北齊接下來會將矛頭對準北燕。
  如此,兩國便有了共同的敵人。
  自己當初沒能搭上北燕,而棠觀卻是不費吹灰之力與北齊有了非同尋常的聯繫……
  棠珩攥緊了手,視線一轉卻是瞥見了他的岳丈大人榮國侯。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情緒波動,榮國侯搖了搖頭,示意他一定要沉住氣。
  棠珩頓了頓,緩緩收回視線,攥著的手一點點鬆開。
  罷了,他也不算輸……
  棠觀似乎沒有打算將拓跋陵岐遇刺的真相說出去,而那異瞳女孩的暴露也讓他因禍得福。
  如此看來,他們也算兩清。
  既然兩清,拓跋陵修那裡的契機,他就沒必要放過!也絕不會放過!
  「報!報!!」
  突然,一侍衛從台階下急匆匆的跑了上來,在晉帝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陛下!質子府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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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18: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三章脫殼
  
  北齊使團的離京是全城戒備最嚴卻也是最松的時候。
  為了維持秩序,也為保賀玄等人的安全,從宮門到城門皆有重兵把守。但為了迎軟軟這位嫡公主回京,賀玄此次帶來了不少人,使團的隊伍浩浩蕩蕩,皆是北齊之人,面生的很,所以同時又有了空隙。
  使團的隊伍一路出了京,在郊外暫時修整。
  賀玄翻身下馬走到了轎輦邊,「公主,接下來的路程需要換馬車……」
  話說到一半,他才看清此刻坐在轎輦中的軟軟竟是雙手不斷揉著眼,小臉憋得通紅。
  賀玄啞然。
  今早他看軟軟從肅王府出來時,和肅王妃告別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歡欣模樣,原本還以為畢竟是孩子,不懂什麼叫別離,現在看來……
  所以是裝作不在意麼?
  「公……」主字在舌尖打了個轉,「軟軟捨不得了?」
  軟軟低著頭放下手,手緊緊攥著衣角,「嗯……」
  聲音悶悶的。
  賀玄苦惱的皺了皺眉,他至今還未娶妻,更沒有子嗣,所以完全不知該如何哄孩子。
  見軟軟這麼一副失落的模樣,他只好抬手輕輕的揉了揉她的腦袋。
  軟軟抬眼看了看賀玄,異瞳裡的光色比往常多了幾分濕潤,儘管泫然欲泣,但卻依舊十分鄭重的說道,「皇叔你放心……軟軟不會逃走的。」
  「……」賀玄的動作一頓。
  「娘親說,如果軟軟不回去,軟軟的親娘會傷心難過的……娘親還說,那個娘親會比她對軟軟更好……」
  小聲重複著顏綰說過的話,也不知是在說給賀玄聽,還是在安慰自己。
  「皇叔……我還能回來看娘親嗎?」
  不止是娘親,還有爹爹,師父和豆蔻姐姐……
  賀玄沉默了片刻,神色變得極為複雜,眉宇間隱隱閃過一絲疼惜,但卻沒能落進軟軟眼底。
  視線落在軟軟那雙詭異卻乾淨的異瞳上,他不自覺別開了眼。
  這是他們北齊的嫡公主,是他的親侄女,不過是一個六歲的孩子……
  可惜了。
  「砰——」
  突然,隊伍後方竟是傳來一聲巨響。
  隨即便是紛亂的一陣腳步聲,夾雜著幾個侍衛的驚呼聲。
  賀玄一驚,猛地站起身朝聲源處看了過去。
  只見不遠處,竟是有一股紫色的煙霧瞬間蔓延了過來,隱隱還帶著刺鼻的氣味。
  他第一反應便是轉身一把將還在轎輦中的軟軟護在了懷裡,帶著她迅速閃退到了一旁,緊緊摀住了她的口鼻。
  紫色的煙霧……
  莫不是有毒?
  因為煙霧瀰漫的緣故,侍衛們紛紛拔刀,卻又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也聽不到什麼異動,便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原地打轉。
  賀玄警惕的護著軟軟靠在樹幹上。
  依他看來,這放煙霧之人必定是衝著軟軟來的。
  然而這次他卻料錯了。
  不過片刻,紫色煙霧伴著一陣冷冽魅惑的香氣漸漸散去,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隊伍裡的箱子,一個不少。
  而賀玄懷裡的軟軟,更是瞪著一雙漂亮的眼睛,毫髮無傷。
  賀玄抱著軟軟起身,有點想不通了。
  搞什麼??這是在搞什麼??
  「王爺,屬下剛剛清點過了,咱們的東西一件沒丟,人也沒受傷。就是……就是丟了個人。」
  「哈??」
  「丟,丟了個人。」
  賀玄懵逼了。
  ===
  質子府遇襲,晉帝大怒,下令所有出城之人都要一一排查。
  棠珩主動請纓,稱三日內必然將此事查明。
  晉帝並未立刻答應,反倒是意味深長的看向棠觀,問他覺得此事應當交給誰來查。
  棠觀心裡早就有底,坦蕩的表明既然六弟如此踴躍,那便交給他查好了。
  晉帝神色莫測的盯著棠觀盯了一會兒,才收回視線,應允了棠珩的請求。
  棠珩暗自得意。
  他的四哥啊,還是那麼單純耿直,還是那麼不長記性。
  他還以為,只要沒縱拓跋陵修離開,他便是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麼?
  陸無悠果真是對四哥的脾性瞭如指掌。
  她派人傳信說,棠觀雖重情義,但卻也是忠孝之輩。一邊是與拓跋陵修的兄弟情義,一邊是皇命難違,棠觀會站在哪邊並料不準……
  因此,為保萬無一失,這縱拓跋陵修離開的「好事」,他便替他四哥做了又有何妨?
  正如陸無悠所料,只要他主動請纓將此事查明,這差事便被晉帝輕而易舉的交給了他。
  而已在他圈套之中的棠觀卻是絲毫未覺,甚至還推波助瀾,將這個契機送到了他手上……
  看來,危樓也並非將他完全撇下了。
  否則陸無悠也不會在這個關頭,特意派人過來指點一二。
  知道危樓還在暗中相助,棠珩突然就安心了。
  多少蕭家,多少榮國侯府,其實都比不過一個危樓。
  肅王府。
  「棠珩果真等不及了。」
  棠觀冷笑。
  顏綰點了點頭,「棠珩派去的人已經帶著拓跋陵修混在北齊使團中出了城,算算時辰,現在晏煢川應當已經將他劫走了。賊喊捉賊,棠珩玩砸了。」
  要知道,棠珩原本的計劃是派人劫了拓跋陵修,然後再親自將他抓回來,並將這一切栽贓在棠觀身上。
  原本其實是不必出城的,但架不住「陸無悠」在其中攛掇慫恿,說什麼若是不送出城,晉帝的人手很快就能將拓跋陵修搜查出來,到時候,這將人質帶回來的功勞可就輪不上別人了。更何況,送出城也顯得更加真實些,不會讓晉帝懷疑這是做戲陷害棠觀。
  棠珩也是昏了頭,覺得陸無悠說得十分有道理,於是便按照她說的做了,多此一舉將人混在使團中送出了城。
  這一出城,早就和顏綰「沆瀣一氣」的花眠宮就等在城外。
  晏煢川武功卓絕,又有武器在手,劫走一個人不要太容易。
  棠珩這虧可是吃大了。
  「晏煢川……」
  提到這位魔教教主,棠觀仍是有些遲疑。
  老實說,他並不大信任魔教之人。
  更何況……晏煢川還有覬覦顏綰、給她下毒的前科。
  知道棠觀在顧慮什麼,但顏綰也無法將風煙醉和花眠宮的交易全盤托出,只好含糊其辭,「晏煢川並非那種十惡不赦之人,如今花眠宮的情況不好,在江湖上無法立足,她想要在朝堂上尋個靠山。棠珩的所作所為有悖道義,她不願與之為伍,自然只能投靠殿下你了。」
  見棠觀還是沒能打消顧慮,顏綰抿了抿唇,「殿下……用人不疑。」
  ……用人不疑。
  棠觀終於舒展開了眉心。
  是啊,用人不疑。如此淺顯的道理,他竟還需顏綰提醒。
  想了想,他突然笑了。
  棠觀素來喜歡冷著臉,顯得格外深沉,格外不近人情。
  但事實上,他有著棠家人慣有的好皮囊,笑起來又溫暖又迷人,更多了一絲冰消雪融的乾淨。
  最近諸多煩心事雜在一起,顏綰也許久沒瞧見棠觀的笑容了,被這麼一笑也笑愣了。
  但很快也回過了神,抬起頭鄭重的開口,「殿下,你以後能多對我笑笑麼?」
  棠觀唇角的弧度微斂,但眼裡卻滿是笑意。他斬釘截鐵的拒絕,「不行。」
  「啊哈?」
  顏綰震驚。
  棠觀挑了挑眉,「給你點顏色你就能開染坊,再天天對你笑,你怕是能把這王府的房頂都給掀了。」
  顏綰整張臉都快被氣得扭曲了。
  天哪……這特麼就是她在肅王府的地位啊!
  前幾天賀玄說什麼來著,說什麼來著,說民間流傳肅王對王妃極好。
  狗屁傳言!!
  什麼極好?連給個笑臉都吝嗇,這是什麼!!這就是她在肅王府的地位!!!
  顏綰氣沖沖的哼了一聲。
  「既然如此,那你剛剛笑什麼笑……唔。」
  棠觀抿唇,唇角噙著的笑意又深了深,抬手將人拉近,一低頭,將她還沒說完的話通通堵了回去。
  直到顏綰有些喘不過氣了,才不情願的鬆開了她。
  「剛剛的笑,是在笑我的阿綰冰雪聰明……」
  難得聽棠觀誇自己一句,顏綰紅著臉剛要得瑟,棠觀的下一句卻是已經冒出來了。
  「竟能讓那陸無悠栽了跟頭……」
  「……」
  得了,這種誇獎還是收回去吧。
  顏綰徹底笑不出來了。
  ===
  京城外的蔥鬱密林此刻只剩下縱橫交錯的枯木枝椏,被綠水環繞的山崖也泛著慘淡的青白色。
  官道邊的山林中。
  一紫衣女子姿態懶散的靠在樹邊,容顏妖艷,狹長的眼角微挑,眉心一點硃砂,薄唇不耐煩的抿著。
  正是花眠宮宮主,晏煢川。
  「什麼情況??」
  望著不遠處相對而立,似乎是在依依惜別的一男一女,晏煢川更加不耐煩了,站直身子一擼衣袖就要衝上去。
  「哎哎哎,宮主宮主!」
  旁邊的小嘍囉連忙拖住了她,「宮主你別衝動!那兩人一個是北燕皇子,一個是大晉郡主,都是權貴!您要是得罪了……咱們花眠宮就要被剿了!」
  「郡主了不起?!皇子了不起?!」晏煢川氣不打一處來,一邊抱怨著一邊收回了剛抬起的腳,又忿忿的靠回了樹上。
  「本宮主是來江湖救急的,不是來看人秀恩愛的!!」
  「宮主……冷靜,冷靜。」
  「那個陸無悠在搞什麼?這容妤郡主哪裡冒出來的??之前也沒說過會有送別這麼一出啊,不是說搶了人之後就要馬不停蹄的給人送出大晉嗎?」
  某個從小到大都沒有異性緣的小宮主炸毛了,絮絮叨叨像個機關鎗似的,壓根停不下來。
  其實秀恩愛一說還真是晏煢川錯怪拓跋陵修了……
  與晏煢川預想的粉紅泡泡直冒的氛圍不同,棠清歡此刻卻是如置冰窖。
  為了打聽到四哥的計劃,為了跟著拓跋陵修,她甚至和哥哥鬧翻了。
  出府時,棠清平鐵青著臉讓她想清楚,究竟是要安王府,還是要一個拓跋陵修。
  這麼多年來,棠清歡第一次聽棠清平強調她的身世……
  ——當年是我求父王收你作義女,是我將你帶回京。現在你若真要隨拓跋陵修走,那就不要再回安王府,我只當安王府從沒有過你棠清歡這麼一個人。
  她棠清歡,原本不姓棠。
  她棠清歡,原本也不是什麼皇室郡主。
  若不是棠清平提起,她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名了……
  她爹原本是駐守在燕晉邊境的一個將軍。她四歲那年,燕晉發生了一些小摩擦,燕人入境燒殺搶掠,她爹以身殉國,娘也自縊了。
  她當時只有四歲,什麼也不記得了。
  只知道她娘將她藏了起來,等到她再出來時,便是一片火光。
  再後來,無家可歸的她就遇見了跟隨安王而來的棠清平。
  這些年,安王府上下一直待她極好。
  因為她爹和安王也算有些交情,安王一直將她當做親女兒一般,更不用說寵妹無度的棠清平,連晉帝也因為安王的緣故十分寵她。
  皇宮中的公主尚且要謹小慎微,步步為營。但她棠清歡,儘管是個假的金枝玉葉,卻過得比公主更驕縱更任性。
  這麼些年恃寵而驕也不僅是因為得寵,更要緊的是,她秉持著一個原則,人生得意須盡歡……
  人生得意須盡歡。
  她棠清歡僥倖活下來,就該活得轟轟烈烈,愛得轟轟烈烈……
  哪怕是癡心錯付……
  她也不後悔。
  「棠清歡,你回去吧。之前我不過是想利用你而已,說的話……都不作數。」
  拓跋陵修狠下心,終於口吻漠然的開口。
  棠清歡面色一僵,隨即唇畔便浮起一絲苦澀。
  利用,她又何嘗不知那是利用……
  然而那抹苦澀只是轉瞬即逝,下一刻她便又成了那個無法無天的棠清歡。
  「我不管,你答應帶我去北燕,我就要跟著你!」
  拓跋陵修無奈,放軟了語氣,「清歡,你不要再胡鬧了,現在的我根本護不住你……」
  「我不管!」
  「棠清歡,我只把你當做妹妹而已。」
  「我已經有哥哥了,還是世上最好的哥哥,不稀罕你!」
  提到哥哥,棠清歡突然消沉了,黯然的垂下頭,小聲道,「哥哥不讓我回安王府了,如果你不讓我跟著,我也回不了王府,只能流落在外無處可去。」
  「……」
  拓跋陵修沉默了。
  「好了沒?!」
  晏煢川終於忍無可忍,身形詭譎的飄了過來,「能走了嗎?」
  拓跋陵修點頭,「可以。」
  棠清歡也忙不迭的點頭,「恩恩,再帶我一個。」
  晏煢川皺眉,「帶上你?!」
  拓跋陵修抿唇,搖頭道,「晏宮主,你別聽她的。她又開始任性了……還要煩請晏宮主將清歡送回京城。」
  棠清歡自然不樂意,冷哼了一聲,「想送我回去,除非把我打暈!」
  聞言,拓跋陵修為難的轉頭,求助性的看了晏煢川一眼。
  晏煢川瞪了瞪眼,「看我幹什麼!本宮主打死也不對女人動手!!」
  「……」
  「也不允許有人在我面前打女人!!」
  「……」
  拓跋陵修徹底沒轍了。
  「得了……」嫌棄的看了一眼那磨磨蹭蹭的兩人,晏小宮主玉手一揮,下了決定,「兩人一起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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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二四章身孕
  
  「駕——」
  一明紫色的身影駕著馬在城門關閉的最後一刻趕回了京城。
  揚起手中的馬鞭一甩,那紫衣男子明顯是急躁了,狠狠的一夾馬肚,催著那馬兒更加賣力的直奔肅王府而去。
  肅王府府門緊閉,門前懸著的兩盞燈籠在寒風中搖曳,泛著柔和的光。
  然而此刻,那光落在男子眼裡卻是無比的刺眼。
  「吁——」
  男子驀地勒緊韁繩,翻身下馬,幾步跨上台階,抬手抓住門環重重的叩了叩。
  叩得又急又重,已經近乎於砸門了。
  門內的守衛被嚇了一跳,原本已有些疲倦了,登時嚇得清醒過來,連忙湊到門前,「何人?」
  男子咬牙,聲音裡似乎壓抑著什麼,「璟王棠遇!」
  來人正是之前胡攪蠻纏,隨奚息一同去往北疆的棠遇。
  「璟王殿下?!」
  守衛愣了愣。
  北齊的人剛離開,守在北疆的奚家軍還未回京,璟王殿下怎麼就回來了?
  這一愣神的功夫,那門上的響聲更加重了起來。
  守衛回過神,也顧不得起疑了,連忙抬手打開了府門,一邊吩咐身後的同伴去主院通傳。
  「璟王殿下……」
  剛一打開門,風塵僕僕、面色陰沉的棠遇便立刻衝了進來,二話不說便往主院的方向走。
  守衛遲疑了一瞬,還是追上去攔住了他,「璟王殿下,時候不早,王爺王妃都已經歇下了。您若是有什麼急事,不如在前廳先候著,屬下已經派人去通傳了……」
  棠遇像是沒有聽見守衛的話,自顧自的往裡面闖,攔也攔不住。
  如此一折騰,大半個肅王府的下人都被驚動了。還未等棠遇闖進主院,前方已有幾個侍女提著燈籠漸行漸近,而被她們簇擁在中央的,正是剛披衣起身的棠觀和顏綰。
  兩人雖衣衫齊全披著大氅,但卻皆是散著發,來不及打理。
  「……」
  棠遇停下腳步,眼神複雜的望著棠觀,頭一次用質問的口吻和他說話。
  「為何要這麼對奚息?」
  原本還因棠遇歸來而高興的棠觀眸色一滯,心底的那丁點歡喜被棠遇一句話盡數澆滅。
  奚息……奚息……
  原來是為奚息發難來了……
  顏綰也微微蹙起眉。
  她畢竟是個「護犢子」的,只要一見有人對棠觀態度不好就忍不了的那種。
  「……要求是賀玄提的,聖旨是父皇下的,璟王殿下若有什麼不滿,為何不直接夜闖皇宮找父皇評理去?只會夜闖這肅王府有何意趣?」
  說的話都忍不住帶了刺。
  「阿綰……」
  棠觀一邊沉聲打斷了她,一邊將她肩頭的大氅系的緊了些,這才轉頭看了棠遇一眼,「在這裡大呼小叫成何體統,隨我來書房。」
  此事原本和顏綰沒有半毛錢關係,不過因為擔心棠觀又被某個糊塗弟弟頂撞,她也很「事兒媽」的跟進了書房。
  屏退了所有下人,棠觀才抬眼看向棠遇,示意他刻意開口了。
  「四哥難道不知道,北齊一旦將人要了去,奚息便是毀了?」
  就算奚息有命回來,怕是也不會再被委以重任,統領奚家軍了吧?
  生,以身衛土。死,以魂守疆。
  戰場,是奚息的歸宿。
  一想到那在戰場上驍勇善戰、橫掃千軍的奚息再也不能上戰場了,一想到他從北齊回來後可能面臨的猜忌和危險,棠遇便心疼到難以自抑,彷彿那個遭遇一切的人不是奚息,而是他自己。
  「縱然是父皇的意思,難道四哥當真不能勸阻麼?」棠遇攥緊了手,「再怎麼說奚息也是奚家軍的少主,四哥也該為大晉想一想。奚息是何等難遇的將才……還是說,如今在四哥的眼中,那皇位已經比大晉基業更為重要,所以才因為要與棠珩爭寵,不敢忤逆父皇?四哥……」
  「棠遇!」
  顏綰面色一變,冷聲打斷了棠遇的責難。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這些乳臭未乾的小孩沒一個省心的!
  棠遇、棠清歡,一個個的都特麼是狼心狗肺,說話不經過腦子的東西。仗著年紀小,仗著棠觀對他們的寵愛,就肆無忌憚、口無遮攔……
  有危險時心安理得的躲在棠觀和棠清平背後,一旦被什麼觸到了痛處,卻只敢用言語傷害擋在他們身前的哥哥們!
  「什麼叫皇位比大晉基業更重要?什麼叫因為要與棠珩爭寵,不敢忤逆父皇?」
  棠觀倒還未來得及有何反應,顏綰卻是已經動了怒,反應甚至稱得上過激,「你可知道,你這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是在誅你四哥的心?!在你眼中,你四哥便是這樣的人?這麼多年你四哥對你的好,你只是這兩句話,便是全辜負了!」
  乍一聽棠遇如此說,棠觀本已是寒透了心。
  然而他向來是一個好兄長的形象,從來不會真正與弟弟妹妹們計較什麼,真正有委屈的時候,也是打落牙齒和血吞。
  沒想到這一次,他也是一個有依靠的人了……
  身前的顏綰披著白色大氅,長髮四散,分明是個溫婉的弱女子,卻偏偏皺著眉冷眼看著棠遇,週身都帶著逼人的威勢。
  這讓棠觀不禁想到了很多從前的畫面。
  想起新婚第二日顏綰便在棠珩面前護著自己的場景,想起顏綰在雁城百姓暴亂之時回來的場景……
  一幕幕,讓他僅僅是想起,便忍不住勾了勾唇,將方纔棠遇那些誅心的話通通忘得一乾二淨了。
  ……他的阿綰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護短啊。
  顏綰憤怒的教育完棠珩,一轉頭便瞧見棠觀正低著頭,唇畔還殘存著一絲笑意,登時變成了啞巴。
  ……完了,棠觀被打擊大發了!!
  被棠遇這麼說竟然還在笑!!
  聽了顏綰的話,棠遇方才咄咄逼人的氣勢已經沒了,但心裡卻依舊對棠觀的不作為有些怨念,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承認錯誤也承認的有那麼些心不甘情不願,「四哥,我方才說錯了……那些胡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棠觀斂目,眉眼深沉,「你有一點倒是沒說錯。」
  「什麼?」
  棠遇一愣。
  「從前我不將那皇位看在眼裡,如今,卻是越發知道它有多重要。」
  棠觀不動聲色的抬眼,見顏綰和棠遇皆是一臉驚愕,眸光微閃,「你知道麼?只有我登上皇位後,奚息才能被毫無芥蒂的信任,才能繼續領兵馳騁沙場。」
  顏綰明白了棠觀的意思。
  棠遇怔了怔,也如夢初醒般瞪大了眼。
  是了,他都差點忘了,若是奚息回來時,四哥已經繼承了大統,那他還有什麼後顧之憂!
  然而下一刻,他的眸底卻是又掠過一絲隱隱的擔憂。
  的確,皇位是個好東西,它能給人至高無上的權力。
  但同時卻也是個壞東西,它能讓掌權者失去從前最珍視的東西,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那個時候的四哥,真得還會是今日的四哥麼?
  「四哥此話當真?」
  棠觀抿唇,眉宇間儘是磊落,「自然。」
  棠遇終於展眉笑了。
  或許……四哥是不一樣的吧……
  見終於妥善處理好了棠遇,顏綰心頭一鬆,剛要坐下來舒口氣,一動身卻是天旋地轉,眼前驀地一黑……
  「四嫂!!」
  --
  璟王殿下夜闖肅王府,肅王妃還莫名昏厥了過去。
  這下整個肅王府是徹底清醒了。
  燈火通明中,顧平已經「抓」了京城中醫術最高明的姜太醫趕回了王府。
  屋外,棠觀面上覆著一層寒霜,眸底儘是焦灼。
  而一旁的棠遇更是自責不已,小聲道,「都怪我都怪我……四哥你別擔心,四嫂許是受涼了,又或是被我氣著了。這,這都怪我……」
  棠觀此刻無心聽他反省,不由蹙眉啟唇,「噤聲。」
  「……」棠遇連忙乖乖閉上了嘴。
  無暇和豆蔻守在屋內,放下了那素色的床幔,又將顏綰的右手朝床幔外輕輕移了一些,繫上一根絲線,另一端遞給了昏昏欲睡的姜太醫。
  姜太醫悄悄打了個哈欠,盡量集中精神,細細把著脈……
  咦?
  他突然站起身清醒了過來,心中已然有了個答案。但卻又顧及著這是大事,不可有絲毫差錯。想了想,他又坐下,重新把了一遍脈、見他面露遲疑,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豆蔻心裡更加沒底了,「太醫,我家小……王妃究竟是怎麼了?」
  姜太醫抬眼望向豆蔻,最後確認道,「王妃近日可是常常感到睏倦,而且易怒?吃食上可有什麼變化?」
  豆蔻之前一直照顧著軟軟才回王府,對這些當然是一無所知,便將視線轉向了無暇。
  無暇想了想,點頭。
  姜太醫瞭然的鬆了口氣,起身打開房門,朝急匆匆迎上來的棠觀拱手行禮道,「恭喜殿下,王妃這是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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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二五章
  
  天色微熹,冬日的晨風凜冽如刀,在院外呼嘯而過,庭中有幾根枝椏被積雪壓斷,墜進薄薄一層的雪地裡,發出簌簌聲響。
  而屋內的熏爐燃著上好的炭火,暖意融融卻沒有一絲異味,甚至還隱約有一絲絲溫暖過了頭……
  曳地的床幔輕微浮動,卻沒有完全放下,而是繫起了一邊。
  還維持著昨夜衣著的棠觀側身坐在床邊,面上因一夜未眠帶著稍許憔悴,但眸光卻是一瞬不瞬的凝在某一處,眼底似有流光掠過,時不時也會添上幾分黯然。
  神色頗為複雜,像極了喜憂參半的模樣。
  一暈便是一整夜的顏綰昏昏沉沉醒了。
  更準確的說……
  她是被熱醒的。
  還未睜開眼,她便抬手在自己頸上蹭了蹭。
  果然,已是微微出汗了。
  半夢半醒間,她蹙了蹙眉,手一揮便把自己身上蓋著的錦被向下推離了一些。
  只著一件單衣的雙肩露了出來,總算將那股悶熱盡數散了開來……
  顏綰鬆了鬆眉頭,然而還未舒服多久,下一刻,那熱乎乎的錦被便又蓋了上來。
  仍然沒有清醒的她再次抬手將肩頭的熱源扒拉了下去。
  蓋上。
  不死心的再拉下。
  再蓋上
  顏綰被氣清醒了,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熱……」
  一個熱字剛出口,便是戛然而止。
  怔了怔,「殿下……?」
  為什麼棠觀會坐在床邊這樣看著她?
  她只記得,自己昨日似乎是在前廳莫名暈過去了……
  似乎想到了什麼,她朝床幔外瞥了一眼。見晨光已在窗上瀲出淡淡的影,更是不解的瞪大了眼,轉向棠觀,「今日不必早朝了麼?」
  棠觀深深的看著她,視線落在那被她半擁著的錦被上,「我告假了。」
  說著,又探過身子,將那錦被從顏綰手下拉了上來。
  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錦被圍成了粽子狀,顏綰:「……殿下,我熱。」
  棠觀蹙眉,「會著涼。」
  顏綰差點沒一口氣噎住,「……殿下今日為何告假?」
  為何要告假,為何要不懷好意把睡懶覺的她硬生生悶醒???
  肅王殿下欲言又止,本就複雜的神色更加讓人捉摸不透了。
  沉默了半晌,他抬眼一字一句道,「阿綰,你有身孕了。」
  「……」
  「……」
  她有身孕了?
  有身孕了??
  有身孕了!
  一雙桃花眼瞪得越發大了,向來「泰山崩於頂面不改色」的陸無悠陸樓主,難得露出了片刻呆滯的神情。
  兩人四目相對。
  一個是驚訝反應不過來,而另一個則是察言觀色陪著小心。
  屋內詭異的安靜了下來。
  「咳……」
  回過神的顏綰盯著棠觀眨了眨眼,輕咳一聲打破了僵局,「……殿下沒誆我?」
  「自然沒有。昨夜你忽然昏厥,姜太醫來府中診脈,後又請了另一位太醫前來,兩位太醫確診是喜脈,不久前已進宮稟明了父皇,父皇這才允了我的告假。」
  見她反應淡淡,完全不像他昨夜得知後那般欣喜若狂、難以自抑,眸色一下便黯了下來。
  「……」
  她當真是懷了身孕嗎?顏綰將信將疑。
  可這表情這語氣……都像是在說她得了不治之症啊!
  她就有些不知所措,再一看棠觀那怎麼掩都掩不住的憂心忡忡,更是心涼了半截,「殿下是覺得……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麼?」
  畢竟如今時局未穩,外患猶在內憂更甚,她這一有身孕,可是添了不少麻煩啊……
  正如此想著,床邊的棠觀卻是驀地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轉向了自己,面色已是徹底變了,嗓音也不自覺帶了些凜厲,「什麼叫不是時候?現在不是時候,那何時才是他該來的時候?」
  顏綰被他這疾言厲色的模樣嚇了一跳,一愣,說話都不由有些結巴了,「我……我以為……」
  棠觀也意識到自己方纔的反應有些過激,薄唇微抿,週身的冷意散了去,只留下些許悵然失落。
  「阿綰,」聲音低了下去,口吻裡也隱隱多了一絲懇切,「此前你不願要孩子,我不會逼你。但如今你既已有了身孕……答應我,留下他好不好?」
  面對著面,被那灼灼的黑眸一瞬不瞬盯著,顏綰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要被化了,連遲疑都不敢再遲疑,下意識的點頭應道,「……好。」
  棠觀一愣,似乎沒想到顏綰會答應的如此快。隨即,眉宇間僅存的一抹陰雲便盡數散開,眸色欣然漾深,就連唇角都微不可察的雀躍起來。
  俯身將人緊緊擁進了懷裡,棠觀眼角眉梢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側顏的輪廓也逐漸柔和。
  顏綰點完頭後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棠觀這是在求她把孩子生下來麼?
  她看著難道像是個會喪心病狂傷害腹中胎兒的女人嗎?
  然而這疑問只是剛一冒出來,她便想通了。
  定是棠觀還對那一晚的事耿耿於懷,以為她不願要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
  不過這麼理解卻也沒錯。
  在危樓那裡還未妥善處理前,她的確不大想有一個陸無悠的孩子……
  只是既然已經有了身孕,她也就隨遇而安了。
  或許是母親的天性,儘管並未期待過這個孩子的到來,但此刻知道腹中多了一個小生命後,顏綰的心情還是有些異樣。
  歡喜卻惴惴,還忍不住想起了已經離開大晉的軟軟。
  ===
  懷有身孕後,生活應當會有些變化。
  顏綰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她自己也會適當的少操心一點,少去幾次風煙醉,少走動少站著。
  但她覺得,棠觀似乎太緊張了一點。
  他的緊張直接導致她的生活發生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變化。
  據豆蔻說,那夜姜太醫診出她的喜脈時,某位殿下疾步走進屋時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
  第二位太醫來確診後,他更是大半夜吩咐棠遇去安王府跑腿,將此事告知棠清平。若不是宮門未開,棠觀怕是還要讓兩位太醫立刻進宮稟明晉帝。
  反正那在屋子裡踱來踱去的激動樣,像是恨不得要昭告天下似的……
  「姜太醫離開之前,王爺還特地問了他一些注意事項,親自記了整整一張紙。」
  豆蔻小心翼翼扶著顏綰走出院子,滿臉感慨。
  顏綰苦著臉,拍了拍她的手,「兩個月的身孕而已,又不是大肚婆……用得著這麼扶著嗎?」
  豆蔻瞪大眼,鄭重其事的點頭,「用!」
  「……」
  「小姐,王爺昨天可是寸步不離的跟著你啊,就生怕你磕哪碰哪了。要不是今日的早朝實在不能告假,奴婢百分百確定,王爺他現在鐵定還黏著你。今早王爺上朝前特地吩咐奴婢了,說是讓我也要寸步不離的跟在你身邊。不僅要時時刻刻扶著,還要監督!」
  「……哈?監督?」
  「監督你每走幾步就得坐下歇歇……啊,步數到了,小姐你快坐下。」
  豆蔻二話不說,將顏綰摁在了身後迴廊的長椅上。
  顏綰哭笑不得,「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小姐,奴婢給你看看肅王殿下都記了些什麼~」
  豆蔻四周張望了一番,悄悄從衣袖裡掏出一張寫滿字的紙遞給顏綰。
  顏綰眸色亮了亮,伸手接過,「可以啊,偷來的?」
  「嘖,奴婢哪兒有那個膽子。」
  豆蔻得意的晃了晃腦袋,「奴婢只是過目不忘,看一眼就記住了。想著小姐你應該對這個挺感興趣,就重寫了一張。」
  顏綰滿意的瞇了瞇眼,展開那張紙甩了甩,壓低聲音誇了一句,「不愧是生門的。」
  垂眼看向紙上那清秀的字跡,她輕聲念了出來,「嗜睡怕冷?什麼意思?」
  「啊,姜太醫說每個有身孕的女子都不一樣,有的嗜睡有的怕冷。」
  顏綰噎了噎。
  棠觀倒是會記重點,把前面那句不一樣扔了,倒是將怕冷記得牢牢的,所以才恨不得把她裹成粽子。
  「吃食以清淡為主,宜清熱、滋補,而不宜溫補。」
  繼續念道。
  豆蔻點頭,「所以王爺已經吩咐過廚房,以後大魚大肉是沒了。」
  這對於她家無肉不歡、無辣不歡的小姐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
  「哈?!」
  顏綰震驚。
  她還以為昨日那不合口味的三餐是巧合,敢情以後日日都按照昨兒的標準來了?!
  「還有呢,」從顏綰手裡抽出了那張紙,豆蔻繼續解說道,「姜太醫說了,宜母果的汁能緩解孕吐,王爺也記了。」
  「等等,」宜母果就是檸檬吧?顏綰揉了揉眉心,「我現在可沒孕吐反應……」
  「王爺說了,遲早會有的,所以吩咐顧平去買了。」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方纔奴婢已經瞧見一車宜母果運進王府了。」
  「!!!」
  顏綰笑不出了,牙根開始隱隱泛酸。
  咬牙切齒了片刻,她從長椅上彈了起來,「豆蔻,我們去把棠觀那張紙偷來吧。」
  「哎,偷來做什麼?」
  「撕。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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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二六章命數
  
  北齊。
  夜黑風高,一輛並不顯眼的馬車顛簸著在宮門外停了下來。
  看守宮門的侍衛走上前,看了一眼駕車的馬伕,「車內是何人?」
  話音剛落,車簾便是被掀開了一角。
  一身著華服的男人手執通行皇宮的令牌,開口道,「本王有要事進宮與陛下商議。」
  一看清車中坐著的人和他手中的令牌,那守衛連忙拱手行禮,後退著給馬車騰開了道,「原來是奕王殿下。」
  說著,轉頭對身後的人朗聲道,「還不快放行?」
  賀玄收回手中的令牌,退回車內放下了簾子。
  馬伕揚鞭,趕著車緩緩進了宮門。
  月色寒涼,那漸行漸遠的馬車在地上被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兩人低聲交談起來。
  「統領,這馬車竟也能入宮麼?」
  「這宮中的規矩咱們是同晉人學的,但卻不如他們那麼嚴苛。更何況,奕王是陛下面前的紅人,有通行令牌在手,無論何時都可進宮面見陛下。」
  「原來如此……」
  「哎,」旁邊有一人插話道,「奕王殿下不是出使大晉迎接十五公主去了麼?這使團還未回來,他怎麼就一人先回都城了?」
  方纔交談的兩人一愣,也是若有所思的轉頭朝那馬車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噤聲了。
  馬車內,軟軟端端正正的坐在賀玄身邊,小手攥著衣角,有些緊張,「皇叔,你要帶我去見父皇母后了嗎?」
  這一路在賀玄的教導下,她總算對自己的身份有了一個大致的瞭解,也知道爹娘不能叫爹娘,要交父皇和母后。
  賀玄歎了口氣,心情莫名有些沉重,「是啊。」
  「可是……我們為什麼要悄悄進宮呢?」
  軟軟不解。
  明明和他們一起的人都還在城外,皇叔卻單獨帶著她坐馬車走了。
  賀玄偏頭看向軟軟,面上的沉重微微收斂,故作輕鬆的問道,「公主不想快些見到陛下和娘娘麼?」
  公主?
  軟軟那雙漂亮的異瞳裡浮起一絲疑惑,糯糯的糾正道,「不是公主,是軟軟。」
  賀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軟軟的腦袋,「之前可以喚軟軟,進宮後就得按照規矩喚公主了。皇宮不比你從前待的肅王府,以後你要……」
  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將還未出口的後半句生生嚥了回去,啞然了片刻才重新開口,「罷了,你或許……不必學那些規矩了。」
  軟軟完全聽不懂賀玄在說些什麼,鼓了鼓腮,不再說話,只是垂頭自顧自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王爺,到了。」
  車簾外,馬伕小聲提醒道。
  賀玄回過神,應了一句「好」後將手遞給軟軟,想要抱著她下馬車。
  軟軟打了個哈欠,這才張開手臂撲進了賀玄懷裡,小手圈住他的脖子,腦袋伏在他的肩頭,親暱裡滿是信任和依賴。
  賀玄抱著她的手僵了僵,眸底隱隱閃過些愧疚。
  他跳下車,卻沒有立刻走進那燈火幽暗的宮殿,而是在原地杵了一會兒,眉宇間多了一絲游移。
  「奕王爺?」
  殿外已有一X侍看見了他,緩緩走了過來。
  賀玄抿唇,似乎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將還趴在他肩頭的軟軟拉開,趁著所有人都不注意時,從衣袖中拿出一把做工精緻的匕首,迅速塞到了她手中。
  再一揚手,便用那寬大的衣袖遮住了軟軟拿著匕首的手,「這匕首交予你防身,你好好收著,莫要被這宮中其他人瞧見了。」
  頭一次遇見時,他便知軟軟會些功夫,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將這匕首交給她,已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了……
  軟軟懵懵的鑽進那匕首,雖不明白賀玄的意思,但卻還是乖乖收進了衣袖裡。
  其實若要說防身,她壓根用不著這麼一個匕首。離開大晉前,師父奉娘親的命令,特地給她打造了一個精緻小巧的暗器匣,也貼在手臂藏在衣袖裡……
  不遠處,那X侍已經走了過來,「王爺,陛下和娘娘正在殿中等著您,您快進去吧?」
  賀玄頷首,「這就來了。」
  說罷,便抱著還沒回過神的軟軟朝殿內走去。
  北齊的宮中不似肅王府那般燈火通明,昏暗中甚至還帶了一絲陰森。
  軟軟側著身打量著殿外的一草一木,儘管內心知道這是她爹娘的居處,但本能的直覺卻告訴她,這裡很危險,她應該離得越遠越好……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奕王爺,請。」
  X侍在殿門處躬身,卻沒再上前一步,而是等他們走進後關上了殿門。
  「砰。」
  殿門掩上的聲音讓軟軟小心臟微微跳了跳,一轉頭,她看清了大殿之上端坐著的一男一女。
  男人身著玄色龍袍,雙鬢略沾了些斑白,面容隱在珠旒下看不大清,但那雙眼卻是幽邃銳利,透著些睿智精明。
  而他身邊的女人,一身正紅鳳袍,鬢髮間的鳳釵一絲不晃,盡顯雍容,貴不可言。
  軟軟一時看得目不轉睛。
  這就是她真正的爹娘麼……
  她突然想起了顏綰曾經講過的故事。
  ——軟軟的爹娘很厲害很厲害,但是因為種種原因,軟軟的爹娘不得已將她交給了手下的僕人,逃離那些是非……
  娘親果真沒有騙她,她的爹娘一看上去就……好厲害啊。
  「臣弟參見皇上,參見娘娘。」
  賀玄將懷裡的軟軟放下,單膝跪了下去。
  見狀,軟軟也學著他的樣子跪了下去,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便小聲試探的喚了一聲,「父皇……母后……」
  乍一聽見她喚出的「母后」二字,皇后垂下眼,目光移向了別處,始終端莊的面具有一閃而過的破碎、賀歸卻是毫無波動,視線落在軟軟略顯侷促的小臉上,又落在那雙澄澈的異瞳上,他瞇了瞇眼,口吻淡淡,「起來吧。」
  「……」
  軟軟一愣,最初見到爹娘的歡喜就隨著這淡漠的一聲「起來吧」盡數湮滅。
  她怔怔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有些不知所措的仰頭看向也已經站起身的賀玄,想要挪到他身後扯扯他的衣角,但一看見賀歸的臉色,卻還是害怕的收回了手,動也不敢動,只滿臉失落的站在殿中央,裙擺都粘上了些灰塵。
  賀玄並非沒有發覺軟軟的小動作,他強忍著不轉頭去看女孩那可憐巴巴的模樣,而是看向賀歸,「皇兄,十五公主我已帶回來了……」
  「她果真是當年那個孩子?」
  賀歸打斷了他,目光依舊一瞬不瞬盯著軟軟那雙異瞳。
  「臣弟已經看過她手臂上的蓮花胎記,再加上這雙異瞳,應當是嫡公主無疑。」
  聞言,軟軟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蓮花胎記。
  賀歸面色微冷,視線終於從那雙異瞳上移了開來。
  就是這雙眼睛……就是這個孩子……
  他命中的劫數,竟還活在這個世上……
  當年這孩子天生異瞳,出生時寒冬臘月,皇宮裡竟是開了滿池的蓮花,被稱為數百年難遇的祥瑞之兆。
  國師連夜進宮,在御書房屏退眾人,告知他這位公主是帝星,未來會成為北齊的首位女帝,且北齊的命脈就懸於她一人身上。北齊若興,她功不可沒。
  而就在他準備立刻封這位尚在襁褓中的女兒為北齊儲君時,國師卻阻止了他。
  ——「陛下,微臣還有一事未稟明……此女是陛下您命中的劫數。」
  ——「……何意?」
  ——「她命中是個……弒父之人。」
  他原本要將這未來會弒父的女嬰暗中誅殺,但卻又擔心損害了北齊命脈,於是國師提出了一兩全的法子,便是為他們父女二人交換命數。
  說起來這法子也著實毒辣,除了作法,最後還要將女嬰活活焚燒至死。
  六年前,他已命國師作過了此法。而六年後,他的這位女兒卻又重新出現在了他面前……
  所以當初,是有人在最後關頭將孩子調包了?
  賀歸偏頭,意味深長的看了皇后一眼,「身為公主,自然有公主的使命,皇后以為如何?」
  皇后不動聲色,面上甚至連一絲悲憫都未曾閃過,「陛下所言甚是。小十五有她的命數,既然危及國運,臣妾縱使有千萬個捨不得,也……不得不捨。」
  賀歸笑了,笑容裡帶著旁人看不懂的冷嘲。
  他這女兒真正的命數,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國師知。而對其他略微知曉些內情的人,他的說辭通通是此女有禍國殃民之命。
  所以就連皇后,就連賀玄,也只以為賀歸是因著北齊興亡不得不處死軟軟……
  「那就好,讓國師開始吧。」
  收回視線,賀歸看向站在殿中的軟軟,啟唇道。
  賀玄攥緊了手,緩緩退到了一旁,眼睜睜看著想要跟過來卻被一群打扮陰詭的巫師包圍、小臉滿是驚惶的軟軟。
  搖鈴聲,腳步聲,巫師嘴裡時不時冒出的叫聲……將軟軟的叫聲淹沒。
  賀玄再也看不下去,猛地轉身疾步走出大殿,彷彿再多待一刻便要窒息。
  他不能出手……他不能忤逆皇兄,更不能置北齊的安危於不顧……
  一切都只能怪這個孩子的命……
  「皇叔……」
  被一群陰森恐怖的怪人包圍,軟軟一下跌坐在了地上,下意識張口喚了一聲賀玄,然而一轉眼,卻是只瞧見了賀玄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
  鈴聲在耳畔陸陸續續響起,還有那些怪人嘴裡發出的呼嚕聲,一張又一張猙獰的人臉在眼前晃動,伴著忽明忽暗的燈火,宛若那些陰魂不散的鬼魅,正齜牙咧嘴的糾纏著自己。
  眼前的景象越發變得光怪陸離,軟軟只覺得心口彷彿有什麼要炸開似的。
  她驚恐的閉上眼睛摀住了耳朵,然而那些聲音卻是依舊穿透手掌,刺得她耳膜一陣生疼……
  突然有人開始拉扯她,她踉踉蹌蹌的被拉起了身,再睜眼時,眼前竟是有人舉著火把靠近。
  火光灼得她眼睛刺痛無比,而透過那火光,她看見了坐在殿上無動於衷的賀歸,而另一邊,她的母后甚至沒有賜給她一個眼神……
  ——軟軟的爹娘是北齊最尊貴的人,他們不僅可以保護好軟軟,還會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送到軟軟面前……
  ——軟軟的娘親也很愛軟軟……能照顧好軟軟,是她身為母親最大的遺憾……
  ——她會比我對軟軟更好。
  ——娘親無論如何都不會不要軟軟的……拉鉤……
  一個溫婉柔和的女聲似乎在耳邊重複著那些早已被她銘記於心的話。
  為什麼要將她送回這個恐怖的地方……
  為什麼明明拉過勾卻還是要拋棄她?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她?!!
  一瞬間,那異瞳中戾氣暴漲,再不復往日的澄澈。
  「鐺——」
  匕首出鞘。
  殿外的賀玄突然聽見了幾聲淒厲的尖叫,下一刻,殿門便是被猛地撞了開來。
  渾身沾滿了血跡的女孩手執匕首自面前一閃而過,快得讓他以為自己花了眼。
  「來人!還不給朕將那孽障捉回來!!」
  殿內傳來賀歸暴怒的呵斥聲。
  賀玄眸光驟縮,一抬眼,卻見不遠處那小小的身影忽然被另一道黑影接過,頃刻便消失在了視野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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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二七章陷害
  
  身在大晉的顏綰不知為何突然打了個噴嚏。
  此噴嚏一出,整個肅王府都被驚動了。
  「王妃打了個噴嚏!」
  「我剛剛瞧見王妃悄悄溜出院子玩雪去了,不會是受涼了吧?」
  「你知道嗎,我聽說王妃出去玩雪病著了!」
  「天哪,這要讓王爺知道……」
  「砰——」
  書房的門猛地被推開,一道玄色身影飛快的從下人面前閃過。
  正竊竊私語的兩個下人面面相覷。
  「殿下好像……聽見了?」
  「……嗯哪。」
  已經回屋的顏綰對王府內的動靜一無所知,只摸了摸凍得有些紅的鼻尖,在軟塌上坐下,接過豆蔻遞來的手爐,「棠珩那裡的事可處理好了?」
  見顏綰開始過問危樓之事,無暇自發走到門邊,半倚著門板算是在把風。
  因為前不久風煙醉和拓跋陵修一事,顏綰便越發謹小慎微起來。
  「都處理妥當了。」豆蔻回答道,「怕是此刻淵王已經拿著莫雲祁偽造那些證據前去面見皇上了。」
  顏綰嗯了一聲,「那就好。對了,軟軟那裡如何?」
  豆蔻苦起了臉,「小姐,你都一天問好幾遍軟軟了。咱們雖然在使團裡安插了生門人手,但是傳信還得需些時日……這前日才得的書信,今天又怎麼會再有消息呢?」
  顏綰頓了頓,捧著手爐坐直了身,「說的倒是有些道理。」
  「再說了,這次去北齊還有死門的人跟著,雖然年紀小了點,但哪裡會出什麼大事……」
  一聽這話,無暇便登時扭頭剜了多嘴的豆蔻一眼。
  年紀小??
  顏綰愣了愣,轉向無暇,「多大?」
  無暇抿了抿唇,「屬下一共派去了四人,領頭之人……十歲。」
  「什麼?!」
  顏綰一下從榻上站起了身,又急又怒,卻也不好責備無暇什麼,只干跺著腳,「十歲?!那不也是一個孩子嗎?!」
  豆蔻知道自己說漏了,悄悄打了打自己的嘴。
  無暇神色有些複雜,解釋道,「小姐說要一定要挑選死門武功上乘之人去北齊。屬下特意辦了個甄選……」
  「結果?」
  「那小子……是第一。」
  「……」
  顏綰噎住,半晌才憋出一句,「也罷……」
  想來北齊那裡不到必要時候,死門之人也不必出手。
  自知說錯話,悄悄躲到旁邊的豆蔻挨了無暇一個眼刀,將功補過的轉移了話題,「對了,上次小姐你吩咐去查北齊那位皇后的背景,倒是有些眉目了。」
  「哦?」
  顏綰重新坐回了榻上,一聽這話,眸色亮了亮。
  老實說,她對北齊那裡的情形還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吩咐莫雲祁去查查軟軟的生母,再看看北齊帝后的關係如何,會不會涉及什麼寵妃滅後之類的宮心計,生怕軟軟會莫名捲入北齊的皇室爭鬥裡。
  豆蔻一邊替顏綰牽了牽腿上覆著的薄毯,一邊開口,「那位娘娘也算是將門之後,進宮後雖不受寵,但卻也從不被冷落,帝后二人相敬如賓。北齊皇宮裡的那些妃嬪也無人敢挑戰皇后的地位,哪怕心口不一,表面上還是對這位娘娘畢恭畢敬。因為北齊皇帝基本上是不過問後宮之事的,一切都交由皇后處理,那些勾心鬥角之人若是落了把柄在皇后手裡,北齊皇帝也絕不會開口向皇后求情的。」
  「這樣啊……」
  顏綰若有所思。
  聽起來,北齊的後宮好像還比大晉要簡單不少。
  「肅王來了。」
  靠在門邊的無暇站直了身,冷冷的提醒道。
  話音剛落,門便是被人一下從外面推了開來。
  顏綰驚詫的抬眼,只見棠觀拽著六神無主的姜太醫突然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姜,姜太醫?」
  棠觀肅著臉看向姜太醫,「勞煩太醫診脈。」
  姜太醫是被人用輕功拎回來的,到現在雙腿還在哆哆嗦嗦,聲音也有些打顫,「王,王妃可有何處不適?」
  「……沒有啊。」
  「……」
  「不是說剛剛偷溜出去玩雪病著了麼?」
  某位殿下的語氣十分不善。
  他只離了她一刻,便如此不安分,看來接下來當真是要寸步不離了。
  「……」玩雪被抓包的顏綰果斷轉移話題,「沒有病著,什麼病著……啊,你說我剛剛打的噴嚏啊!」
  「……」
  姜太醫面如土色。
  一個噴嚏……
  看來等不到肅王妃將孩子生下來,他這身子骨恐怕就撐不住要告老還鄉了_(:3∠)_
  ===
  「啟稟父皇,」御書房裡,棠珩抬眼看向有些疲倦的晉帝,不疾不徐的開口,「質子出逃之事兒臣已經查出了些眉目,那闖進質子府助質子出逃的一夥人已在城外被兒臣抓獲……」
  晉帝正歪著身子,一手支著太陽穴,哪怕是聽見了棠珩的話也依舊沒改那副頹然的模樣,眼皮甚至抬都未抬,只咳了幾聲,蹙眉問道,「城外?」
  「那夥人帶著質子是混在北齊使團中出城的。」
  「那麼,拓跋陵修呢?」
  聞言,棠珩的面色微微變了變,負在身後的手也攥緊,「兒臣無能,讓他逃了。」
  一切都在計劃中,唯獨讓那個拓跋陵修逃了……
  可惡。
  晉帝擺了擺手,「罷了。」
  「那夥人已經招供了是受何人指使,這是供狀……」
  棠珩躬身將那供狀從衣袖中拿了出來,徐承德接過,呈給了晉帝。
  晉帝展開供狀,視線掃過,卻是驀地頓住了,歪著的身子漸漸坐直,眉心緊鎖,「列風??可是肅王府裡的那個列風?」
  見晉帝終於有了反應,棠珩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但面上卻是作出了一副遲疑的表情,說話也有些猶豫,「正是四哥身邊的那位中郎將……列風。」
  「砰——」
  晉帝的面色突然變了,猛地將那一紙供狀重重的拍在桌上,再看向棠珩時,眼底浮起薄怒,意味不明的重複質問,「你是說,指使那夥人闖進質子府放走拓跋陵修的幕後黑手,是肅王府中郎將……列風?」
  最後的列風二字,晉帝的語氣格外加重。
  棠珩沒有察覺出絲毫異樣,只以為晉帝的怒氣源於列風是棠觀的人,眸中精光一閃,口吻「溫和」的火上澆油,「雖然列風是肅王府的中郎將,但這件事……或許和四哥沒有關係……兒臣原本是想要將列風押來細細盤問,但派人去了肅王府後,肅王府那裡卻說列風告假回鄉探母去了。」
  見晉帝的臉色越發難看,棠珩頓了頓,「兒臣已經差人去捉拿他了,想必此時已在進宮的路上……列風究竟為何要這麼做,此事會不會牽連四哥,等捉拿列風的人一到,父皇便能清楚了。」
  晉帝靠回龍椅,莫名冷笑了一聲,還未開口說些什麼,御書房外卻是突然有人求見。
  棠珩挑眉,「看來,列風已經到了。父皇可要召見?」
  「……宣。」
  晉帝冷聲道。
  棠珩的心腹走了進來,而本應被押進宮的列風卻並沒有出現在他身後。
  「參見皇上。」
  「平身。」
  棠珩故意蹙眉,疾步上前,溫潤的嗓音帶上些嚴厲,「列風呢?」
  「殿下息怒……屬下趕到時,列風他,列風他已經……以死謝罪了……」
  死無對證,大功告成。
  轉身時,棠珩將唇畔的笑意微微收斂。
  拿列風頂包也是陸無悠替他出的主意。
  ——「肅王手下比較得力的,除了顧平,還有一位便是中郎將列風。只是比起一直在肅王跟前辦事的顧平,列風要低調許多,也更容易被做文章。更何況,危樓得到消息,列風的母親病重,過不了幾日,他便一定會告假回鄉,到時……殿下何不直接來個以死謝罪,死無對證?」
  他採納了危樓的提議。
  列風一死,棠觀的嫌疑便是再也洗不清了。
  「列風死了?!」
  「匡當——」
  晉帝猛地站起身,揚手一揮,將書案上的所有奏折書畫盡數甩到了地上,其中一個畫軸更是直接砸中了棠珩。
  棠珩連忙跪下,口口聲聲道,「父皇息怒!」
  晉帝已是盛怒,「父皇息怒?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父皇?!!」
  棠珩一愣,不明所以的伏身叩首,「父皇……兒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怎麼會……怎麼會突然遷怒於他?
  這列風明明是棠觀的人,是哪裡出了問題??
  徐承德垂眼退到了一旁,晉帝則是氣得直接從書案後走了出來,「你可知那列風是什麼人?!那列風曾是朕身邊的暗衛之一,對朕忠心耿耿!!受列風的指使?你的意思難道是朕親自放走了拓跋陵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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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二八章端倪
  
  棠珩驀地瞪大了眼。
  列風是皇宮暗衛?列風是皇宮暗衛?!列風竟是父皇派到棠觀身邊的人!!
  若是旁的人也就罷了,偏偏又是父皇的暗衛!
  暗衛是絕不會背叛父皇的,絕不會背叛……
  完了。
  全完了。
  「混賬東西!」晉帝怒不可遏,又將一本奏折扔到了他面前,「安王已經將當年的東宮一案查出了結果……栽贓陷害太子,誅殺東宮掌事宮女,每一條線索都指向蕭家!如今你竟還將污水潑到列風身上,可見當東宮一案,必定也是你指使蕭家做的吧!」
  「兒臣冤枉!」
  棠珩幾乎要將牙咬碎了,滿口都漫開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就在他身前,方纔那砸中他的畫軸已經在地上滾著滾著就展開了,赫然是晉帝最珍視的四牛圖……
  棠珩的視線忽的落在那四牛圖上,一下就滯住了。
  四牛圖??四牛圖為何會在御書房??這不是陸無悠當初讓他獻給父皇的麼?!他當時明明婉拒了,如今怎麼又會出現在父皇這裡?
  徐承德也是眼尖的瞧見了那滾落在地的四牛圖,連忙走近,俯身將那四牛圖拾了起來。
  為平晉帝怒火,他垂眼,小聲念了一句,「嘖,這四牛圖怎麼也掉在地上了?」
  「什麼?!」
  聞言,本還在發怒的晉帝大驚失色,轉身便衝了過來,一把奪過徐承德手中的畫軸細細查看,「定是朕當時不小心甩下來的!!怎麼了,可有損壞?」
  徐承德好心指了指畫上沾著的一塊泥塵,「陛下,這裡有些髒了。想必要送到畫院那裡,讓畫師想辦法除污……」
  晉帝的臉青了,心疼的直咬牙,「朕這就去!」
  說罷,當下便要捧著畫去尋宮中的畫師處理,甚至都顧不得跪在那裡的棠珩了。
  見晉帝急匆匆走到了門前,徐承德連忙輕咳了一聲。
  晉帝不解的回頭,順著徐承德的眼神看向還跪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棠珩,怒氣又一次冒了上來,「你給朕在這裡好好跪著反省!朕回頭再來收拾你這個孽子!」
  丟下這麼一句後,便重重的摔門而去。
  徐承德一甩拂塵,也連忙抬腳要跟上去。
  「徐公公。」
  徐承德步子一頓,轉過了身,「淵王殿下?」
  跪在地上的棠珩緩緩抬起身,面色已是煞白,「那副四牛圖……是何人獻給父皇的?」
  「……」徐承德實在不理解為何在如此關頭,棠珩還能有心思問這幅四牛圖的來處。遲疑了片刻,他還是回答道,「是肅王府所獻。」
  「徐承德!」
  御書房外,晉帝喚了一聲。
  徐承德不敢再做耽擱,連忙向棠珩躬了躬身,疾步退了出去。
  房門再一次被重重的合上。
  棠珩死死攥著手,目眥欲裂,溫潤的五官近乎扭曲,嘴裡的血腥味也越來越重,甚至蔓延到了喉口。
  肅王府送來的四牛圖……
  陸無悠送來的良策……
  中郎將列風……
  危樓,陸無悠?
  ===
  一個時辰後。
  姜太醫垮著張老臉從肅王府走了出來,走的有些蹣跚。
  「姜太醫,王爺吩咐屬下送您回去。」
  馬車已經候在了王府外。
  見狀,姜太醫受傷的心靈稍稍好過了一點。
  幸好,幸好這位肅王爺還知道讓馬車送他回去,要是再被人扛起來飛越皇城,他這條老命就真可以不要了。
  冷哼了一聲,他一邊腹誹一邊上了馬車。
  這肅王殿下如今怎麼神經兮兮的?難道是被廢的後遺症嗎?
  看來下次為肅王妃診脈時,他還得多留個心眼,替肅王殿下也把把脈,看看他的腦筋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不過轉念一想,這肅王妃是頭次有身孕,而且這腹中也是陛下的第一個孫兒,若是個男孩,那便是大晉的皇長孫。
  那日他將這個喜訊啟奏陛下時,也能看出陛下是真高興,激動地都不知該賞肅王妃什麼好了……
  只是,就算這胎十分尊貴,那也不帶如此折騰大夫的啊!
  姜太醫歎了口氣。
  此時此刻,某位被稱作「神經兮兮」的殿下正在監督自家王妃喝安胎藥。
  顏綰垂眼盯著那藥碗中黑漆漆的藥湯,還沒喝,嘴裡就已經開始泛苦了。
  默默抬頭看了杵在榻邊的棠觀,接收了一個警告的眼神後,她又默默低頭接過藥碗,悶聲喝完了。
  算了吧,在這位大爺面前,她是一點僥倖都別想有。
  「篤篤篤——」
  門上突然傳來幾聲輕叩。
  「殿下,殿下在嗎?」
  顧平的聲音自外面傳來。
  棠觀滿意的接過那已經見底的藥碗,「進來。」
  顧平風塵僕僕的走了進來,一進來便被這屋內的暖意給嚇得愣了愣。
  「怎麼了?」
  話是顏綰問的。
  按照她的推測,棠珩約莫是已經中招了,這個時候顧平進來定是要向棠觀匯報此事。
  「淵王剛剛進宮了,聽說是上奏陵修公子出逃一案,結果惹得皇上發了好大的脾氣,將御書房桌上的東西全摔了!」
  說起這些,顧平臉上滿是激動和興奮。
  他知道此次這些主意都是顏綰出的,忍不住轉身朝她感慨,眼裡都是崇拜,「淵王果真選中列風下手了,王妃當真是料事如神!這回淵王可是真栽在咱們王妃手裡了哈哈哈哈……」
  這話聽著彆扭,棠觀臉上就差沒寫上嫌棄二字了,冷冷啟唇,「你笑的頗像小人得志。」
  顏綰一樂,差點沒把剛喝進去的藥給噴出來。
  而豆蔻則是毫無顧忌的噗嗤笑出了聲。
  顧平悻悻的收起了笑容。
  「列風如何?」
  比起棠珩的下場,棠觀還是更看重列風一些。
  「殿下放心,列風這個人可會裝死了。給他灌毒酒的人前腳一走,他後腳就吐出來了。現在估計要回宮向皇上打小報告去了~」
  顧平從前也知道列風是皇上的人,但那個時候只覺得這廝是來監視殿下的,所以怎麼看他都不順眼。
  沒想到這次竟還能利用他擺淵王一道……
  王妃真是太神奇了!
  顏綰笑了笑。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肅王府裡竟還有個皇上暗中放置的列風,所以走了這樣一步棋。
  雖然這一招十有八九會讓危樓在棠珩面前暴露,但至少……的確讓拓跋陵修的事妥善處理了,而且還順帶禍害了一回棠珩。
  只是不出手則已,這一出手,便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所有的後招都得趁著這個勢頭盡數趕上。
  如此想著,顏綰仰頭看了棠觀一眼,「殿下,棠珩既然已栽了一個跟頭,那接下來就得乘勝追擊,讓他再也爬不起來……想要徹底扳倒棠珩,必定要先拔除他的根基。」
  棠珩手下的那些嘍囉,還有蕭家,榮國侯府,都得一個個收拾,而且還要盡快。
  夜長夢多,棠珩如今頂多是猜到危樓已經成為棠觀的勢力,再拖下去,她擔心棠珩遲早有一天會猜到她的身份,那就麻煩了。
  棠觀皺著眉垂眼看她。
  「……怎麼了?」
  見他半晌沒回應還這麼看著自己,顏綰愣了愣,不由瞥了眼一旁的豆蔻。
  是她剛剛說的話裡出了什麼紕漏麼?
  豆蔻不明所以的眨眼。
  她也沒聽出什麼錯處啊……
  「接下來的事,你不必再過問了。」
  棠觀薄唇微抿。
  顏綰心頭一沉,還未反應過來,顧平便已經先叫出了聲,「啊?王妃這次的主意不是挺好的嗎?」
  棠觀沒有理睬顧平,而是微微傾身,給顏綰又添了一件大氅,然後拉過了她的手。
  從前顏綰的手總是涼的,這幾日又是喝藥又裹成了粽子,現在握著,這手的溫度總算是不涼了。
  滿意的舒展開了眉頭,棠觀這才開口,「你是我的王妃,而非謀士。若讓你為這些事費心傷神,便是我的無能。更何況,你已有了身孕,這些糟心事自然是少聽為好。」
  說著,他又斜睨了顧平一眼,「你懂什麼?」
  受到暴擊的顧平帶著便秘似的表情退了出去。
  好的,他不懂,非常不懂。
  顏綰哭笑不得。
  棠珩的事倒不至於讓她操太多心,但他要再這麼說話大喘氣,她就真得動胎氣了。
  「殿下,其實不必如此……」
  「怎麼不必?」
  棠觀一本正經的打斷了她,「若是讓我的孩兒整整聽十月的爾虞我詐,豈不污了他的耳?還有,若是聽多了棠珩和陸無悠的事跡,往後性子從了他們可怎麼辦?」
  肅王殿下難得說笑一次,卻不料屋裡三個女人竟是絲毫不捧場,不僅沒笑出聲,表情還變得極為微妙起來。
  豆蔻和無暇皆是對自家樓主投去了同情的一瞥。
  而顏綰則是挑了挑眉。
  某位殿下要是知道,就算她在十月懷胎時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以後生出來的孩子也還是會像陸無悠……
  不知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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