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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千層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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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靜沐暖陽】假如系統欺騙了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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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26: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三九章幽居
  
  坐在只有皇帝可以坐的龍椅上,顏綰一邊百無聊賴的磨著墨,一邊拄著腦袋直勾勾盯著棠觀發呆。
  「阿綰。」
  棠觀面無表情的頓了頓筆,「你若再這麼盯著我,這些奏折,我便是通宵也批不完了。」
  「……哦,哦。」
  顏綰收回視線,磨著磨著就突然想起了什麼,抬眼問道,「對了,這幾日怎麼沒看見顧平?」
  他不是向來跟在棠觀身後形影不離的麼?
  棠觀抿唇,意味深長的回答道,「被我送去慕容斐那裡了。」
  「為什麼?」顏綰驚詫,「難道是因為皇帝身邊只能跟著X侍嗎?」
  想想也是,古往今來,後宮中似乎只能有皇上一個男的。
  「……」
  「顧平是一直跟著你的,這突然走了多少有些不習慣……」顏綰托著下巴仔細琢磨了一會兒,下一刻卻是眸色一亮,「或者,你將顧平送去淨身房?」
  正在慕容斐那裡受罰的顧平:「阿嚏——」
  見顏綰托著腮一臉惡趣味的笑,棠觀哭笑不得,「等他受罰回來,便是殿前侍衛,你可莫要嚇唬他。」
  「受罰?」
  顏綰不問還好,這一問反倒是提醒了棠觀,他放下手中的奏折,「聽說那一日榮國侯之所以臨陣倒戈,是因為你親自去勸服的?」
  「……啊,」顏綰別開眼望天,「你快批奏折吧……批不完了都……」
  「我說了多少次,讓你乖乖待在府裡不要隨意走動。」
  一想起那日顧平同他說起的話,棠觀便是後怕。
  顏綰知道這一茬不是那麼容易糊弄過去了,只好默不作聲的垂下眼,一副聆聽教誨的模樣。
  「那日情勢嚴峻,若是榮國侯並未聽完你的話,便派人將你捆了帶進宮,我……」
  嗯哼?
  顏綰饒有興致的抬眼,追問道,「如果真到了那種地步,你準備如何?」
  棠觀沉默,視線在她面上凝滯了片刻,才不動聲色移了開來,薄唇微啟,嗓音低低。
  儘管輕不可聞,但顏綰竟還是聽清了。
  那一句是……
  「半壁江山自然不如你。」
  他想了很多,想著不能將皇位拱手讓與棠珩,不能讓棠珩那樣的人做一國之君,不可將這天下蒼生黎民百姓交於棠珩。
  可想了如此多,在想到可能發生的那一幕時,所有不可、所有不能,卻還是化作了那一句……
  半壁江山不如你。
  顏綰知道棠觀與旁人是不一樣的。
  晉帝是不得已才要了這皇位,棠珩是因權力才想要這皇位,他們雖不大相同,但有一點卻是共通的,他們的心中是沒有大晉、沒有黎民百姓的。
  但棠觀心中是有的。
  所以她原本也並未打算從棠觀這裡聽到什麼能讓自己開心的答案,不過是嘴欠多問了一句,卻不料……
  唇角悄悄上揚,卻又被她壓了下去,「咳……可惜可惜,陛下你有個能言善辯的皇后,且不能給你這不要江山要美人的機會了。」
  「……」
  「更何況,陛下你是不是忘了,那榮國侯是我爹。」
  棠觀一愣。
  老實說,他還真沒想起來。
  自從顏綰被作為棄子嫁入肅王府,他就從未聽她提起過榮國侯府。再加上榮國侯已被棠珩拉攏,所以他與榮國侯府的界線一直分得很清。若無人提醒,他還真快要忘了顏綰的身世。
  見棠觀面色變得有些複雜,顏綰只以為他在忌憚榮國侯府這個外戚,連忙表明態度,「你若要對榮國侯府下手,不必顧忌我。」
  殿中燭光微暖,棠觀眸中添了一絲溫柔,「無論如何,榮國侯在最後關頭還是棄了棠珩,這說明他是個聰明人,只求自保而已。這樣的榮國侯府不可重用,卻也沒有必要剷除。更何況……」
  他頓了頓,又看了眼顏綰,「你這個皇后,也需要一個靠山。所以榮國侯府,就更加要留著了。」
  「啊……」
  顏綰想想覺得好像的確是這個理兒,贊同的點了點頭。
  榮國侯府被放過了,那麼……淵王府呢?
  沉吟片刻,她有些遲疑的瞥了棠觀一眼,試探的問了一句,「蕭昭嚴是死罪,蕭家被抄家,女眷也充作了雜役。那麼……淵王府呢?陛下準備如何懲治淵王府?」
  此話一出,棠觀望著她的眼神裡多了些深意,唇角也微微抿起,反問道,「你怎麼想?」
  「……唔,」顏綰早就將手裡的墨錠扔開,悄悄朝棠觀那裡湊了湊,「棠珩如何是他一人的事,你既然沒有因蕭昭嚴而牽連整個蕭家,那……也定然不會因為棠珩一人,懲治整個淵王府對不對?」
  棠觀挑眉,「的確如此。」
  顏綰心中一喜,但卻沒表現在面上,「那陛下可否下旨,讓淵王妃……回榮國侯府去?」
  她知道自己保不住棠珩,也不想保棠珩。但顏嫵卻是一定要保的。
  棠觀早就料到她要說這些,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但卻故意為難的皺了皺眉,「怕是不行。」
  「為何?」
  顏綰急了。
  「因為淵王妃已經懷有身孕,懷著身孕便和棠珩脫不開干係了。」
  「什麼?!」
  顏綰驀地瞪大眼,一下從龍椅上彈了起來,猛地在書案上重重的拍了一掌,「你說顏嫵有身孕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一掌下去,案上的茶盞被震翻了,滾燙的茶水一下全倒在了奏折上。
  棠觀眸光一閃,連忙起身,眼疾手快的將顏綰還撐在案上的手一把拉了過來,以免被那茶水燙傷,「小心。」
  徐承德和一眾宮女X侍早就被趕出了殿,在殿外候著。
  老實說,先帝在的時候,他們還從沒遇見過這樣的狀況……哪有皇上皇后在內殿,他們這些做奴才不在裡面伺候,竟還傻站在殿外的?
  不過這些宮人對主子的動靜最是敏感,一聽裡邊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立刻心就提了起來。
  「陛下?」
  徐承德畢竟是從前先帝跟前的,反應最是淡定,往殿門處湊了湊,他揚聲道。
  「進來。」裡面傳來棠觀平穩無波的聲音。
  「是。」
  徐承德轉頭,揮了揮手裡的拂塵,帶著兩個宮女推開了殿門。
  然而殿中的狀況倒是讓他們有些意想不到,饒是徐承德這種見過世面的也愣了愣。
  原本以為定是皇后娘娘說了什麼惹皇上不悅,這次讓皇上摔了茶盞。
  卻不料那茶盞的確傾倒在書案上,但皇上的面色卻沒有絲毫怒意,反倒是握著娘娘的手細細查看,像是生怕她哪裡磕著碰著了……
  「將這裡處理一下。」
  指了指那被茶水弄得一片狼藉的書案,棠觀吩咐了一句,便拉著顏綰給徐承德等人騰出了位置。
  顏綰這才堪堪回過神,一眼瞧見自己做的好事,不由有些心虛,「陛下……我不是有意的……這茶翻了沒事吧?」
  徐承德收拾茶盞的動作一頓。
  得,茶還是皇后娘娘摔的。
  棠觀有些頭疼的掃了一眼那些泡過茶水的奏折,違心的別開眼,「無妨,交給他們處理好了……」
  徐承德端著茶盞的手一抖,帶著身後兩個宮女齊齊退了出去。
  「……你剛剛說顏嫵有身孕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你要將她與棠珩一同處置了?」
  見顏綰是當真對顏嫵十分上心,棠觀也不再逗她了,而是說出了自己已做好的打算,「雁城時疫一事已有蕭昭嚴出來頂了罪,就算與棠珩有牽連,也不至死罪。」
  果然,棠觀還真不知道什麼叫斬草除根……
  他竟不打算找個由頭除了棠珩。
  「那你打算……」
  「將棠珩貶去并州。」
  「……」
  顏綰愣怔了片刻,待回過神後,卻是忍不住感慨,「陛下……英明。」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徐承德面不改色的宣旨道。
  「淵王乖張暴戾,品行無端。即今日起,令其幽居并州反躬自省。未經召見,不得進京。欽此——」
  這聖旨竟是和當初先帝廢太子的聖旨沒什麼差別……
  棠觀絕對是故意的。
  棠珩臉色有些難看,但終究是鬆了一口氣。
  抓不住他的把柄,沒有死罪,只是幽居并州而已。
  「淵王爺,接旨吧。」
  徐承德俯身將那聖旨遞上。
  棠珩雙手接過聖旨,扶著身邊的顏嫵起身,心中卻在暗自思忖。
  還好還好,只要還活著,就沒有什麼是改變不了的……
  只要他還活著,只要棠觀沒有徹底將他踩死,他就會有東山再起那一天。
  「殿下……」
  衣袖一緊,他垂眼,便見顏嫵拉著他的衣袖喜極而泣,「殿下,皇上放了你一條生路。只要以後安分守己,咱們就沒事了……」
  許是心情大起大落,她才激動的有些失了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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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26: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0章君臨
  
  棠珩心頭一軟,抬手將微微顫抖的顏嫵擁進了懷裡,「是,咱們沒事了。」
  「嗯,」顏嫵推開棠珩,擦了擦面上的眼淚,欣喜的開口道,「我也不求別的,只想往後咱們一家人能團團圓圓在一起,便是去哪裡也不怕了。更何況阿綰曾和我說過,并州並不似傳言那般荒旱,那裡民風淳樸,其實是個很好的地方……」
  棠珩眉眼間的那一抹偏執逐漸柔和,「可若是不得進京,你便再也見不著爹娘了。」
  顏嫵抿唇,雖有些悵然,但卻強顏歡笑,「如今殿下能去并州做個閒散王爺,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最好的結局麼……
  棠珩垂眼,視線落在顏嫵的小腹上,眼神裡竟是掠過一絲疑惑。
  為何聽顏嫵如此說,他竟是突然覺著,被幽居并州做個閒散王爺……也可安樂一世?
  --
  淵王府諸人是第二日清早便要離開京城前往并州的。
  然而就在天還濛濛亮的時候,淵王府裡卻是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顏綰披著一身黑色大氅,以紗遮面,帶著無暇走進了淵王府。
  「你是什麼人?竟,竟敢不通傳一聲便闖進王府?」
  安歌扶著顏嫵走到院中,一時沒瞧見無暇,只看見了遮著面的顏綰。
  說是沒通傳一聲,其實這王府裡已是無人通傳了,安歌也不過是強撐撐場面而已。
  許是聽見了安歌的話,棠珩連忙從內院走了出來,視線落在以紗覆面的顏綰身上,腦子裡突然有什麼一閃而過……
  沒有任由那念頭閃過,這次他倒是牢牢抓住了。
  陸……無……悠……
  成也危樓,敗也危樓。
  這遮面的女子,分明就是那讓他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的危樓樓主,陸無悠。
  從前他見陸無悠時,一直都未見其容,但卻曾見過以紗遮面的她。
  所以能認出這門口站著的女子便是陸無悠。
  顏嫵頭一個認出了顏綰,眸色一亮迎了上去,「阿綰……」
  阿綰?!
  棠珩一驚,再轉眼見那個他以為的陸無悠摘下面紗,露出顏綰的臉時,更是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顏綰?顏綰!
  陸無悠……顏綰……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阿綰,你怎麼來了?」
  顏嫵迎上前拉住了顏綰的手。
  在她心中,棠珩之所以能被留下一命,絕對是有她這位妹妹在皇上面前說情的。
  「聽皇上說你有了身孕,我特意來看看你。」
  顏綰反握住顏嫵的手,笑了笑。
  「是啊,終於有身孕了。」
  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顏嫵笑容中溢出些幸福,「你便這麼出宮了?皇上可知曉?」
  顏綰鬆開顏嫵的手,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咳,自然知道。」
  她才不會讓顏嫵知道自己是鑽狗洞悄悄溜出宮的……
  多丟人啊。
  「你們東西都收拾好了?」
  顏綰朝顏嫵身後瞧了一眼,卻是恰好撞上棠珩那彷彿被雷劈了的視線,心中一咯登。
  顏嫵轉身,也順著看了過去,「從前聽你說了很多并州的趣事,原以為這輩子是無緣得見了,沒想到……」
  頓了頓,她真誠的笑道,「阿綰,我是真歡喜。」
  她終於可以離開這無比壓抑的京城,和她的夫君,帶著她的孩子,去過她從未想過的生活。
  顏綰心裡有些複雜。
  她原本還擔心顏嫵隨著棠珩去了并州會受苦,但見顏嫵如今這模樣,她又覺得棠觀這聖旨下的適當。
  兩人又隨意聊了幾句,出發的時辰便到了。
  顏嫵戀戀不捨的被安歌扶上了馬車,顏綰稍稍退了幾步,卻見棠珩竟是朝自己這裡走了過來。
  「淵王殿下有何見教?」
  顏綰臉上的笑容微斂,疏離的開口道。
  棠珩盯著她看了片刻,「不敢。往後還請皇后娘娘多加庇護……」
  顏綰蹙眉,「我?庇護你?」
  「陸樓主好本事。」棠珩冷笑。
  此刻的他還以為危樓早就同棠觀搭上。若他知曉陸無悠的身份在棠觀那裡還是個秘密,便是絕對不會將此事戳破了……
  陸樓主?
  無暇眉眼一厲,提步便要上前。
  顏綰神色也是一冷,但顧忌著顏嫵還在馬車內,微微側頭給了無暇一個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陸樓主過不了幾日便是皇后,想必定是如願以償了?」
  棠珩終於明白為何危樓最後會臨陣倒戈了,原來這陸無悠打的是皇后的主意。
  若他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罷了,便是早知如此,他也給不了陸無悠想要的。
  顏綰動了殺心,但卻強行壓了下來,「既然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該知道,什麼應當說,什麼不能說。」
  「……」
  「你也不是沒見過危樓的手段。若在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危樓是一定知曉的。至於懲治……」
  她壓低了聲音,「我危樓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一個人,尤其是一個被幽禁的皇子,恐怕並不是什麼難事。」
  「……」棠珩咬牙,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但最終卻還是鬆了開來,「所以,只要守口如瓶,危樓可能護我全家安寧?」
  顏綰笑了,笑意未達眼底,「危樓的事你也算瞭解,想要活命,便從此收了對皇位的心思。還有……」
  目光看向那掀開車簾往外探的顏嫵,「照顧好顏嫵。」
  ===
  平宣二十五年正月十五,上元,吉日,新皇登基。
  禮部尚書奏請即位,乾清宮正門垂下簾,以示喪事暫停。新皇到殿中升座,群臣朝拜。
  因為還在喪期的緣故,登基大典比較簡單,原本群臣慶賀的表文進而不宣,就連賜宴也省下了。
  與眾人所設想的別無二致,新皇一登基,便封端妃為端太妃,追封生母昭華皇后為孝懿安寧太后。
  而皇后,便是榮國侯府那位以庶替嫡的女兒。且這後宮中,只此一位,再無其他嬪妃。
  百姓們私下議論,都說這位榮國侯府的庶女是撿了個大便宜。
  嫁的時機剛剛好,偏偏是當今聖上被廢黜之時。若再晚個一年半載,榮國侯府又怎會做出以庶換嫡這種事?
  不過聽說皇上對這位共患難的皇后很是寵愛,所以這位庶女皇后從此便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時也命也,這一年前誰能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啊……」
  衙門裡,兩個小吏悄悄躲在角落裡說著話。
  「是啊,當初肅王被廢黜時,所有人都以為那位淵王殿下穩穩的要繼承皇位了……誰能想到今時今日?」
  「可不是麼?皇上想不到,皇后更是想不到啊!一年前,所有人看好的皇后娘娘哪是如今這位……」
  「淵王妃當初身子不好,我一直以為,皇后會是蕭家那位大小姐呢。」
  「我也這麼想!那蕭家大小姐也是京中貴女中有名的才貌雙全,是個皇后的好苗子,可惜啊可惜……」
  「噓,小聲點,那位蕭小姐來了。」
  說話間,一荊釵布裙卻難掩姿色的女子咬牙提著桶水艱難的走了過來。
  見狀,一小吏微微瞇了瞇眼,走上前接過了水桶,「蕭姑娘,我來幫你。」
  一邊說著,一邊卻是不經意在蕭嫻的手背上拂過。
  蕭嫻神色沒有什麼波動,反倒笑了起來,「多謝這位大哥。」
  「哎,客氣什麼?」
  見她沒有什麼特別抗拒的反應,小吏心中一喜,更是得寸進尺,將那水桶放下後便朝她又靠近了些,「可還有什麼要幫忙的?」
  「沒有了。」
  蕭嫻淡淡的笑。
  「老景,大人喚你,還不快去!」
  另一邊突然有人朝這裡喚了一聲。
  那小吏有些惋惜的又看了蕭嫻一眼,轉身離開了。
  見他走了,蕭嫻依舊掛著笑,卻是緩慢的蹲下身,用抹布在水中浸了浸,開始用力的擦拭著方才被那小吏摸過的地方,狠狠的,一遍一遍的……
  直到擦破了皮,直到擦出了血……
  那血沿著虎口落下,濺落在地,發出輕微的滴答聲,幾不可聞。
  「鐺——」
  與此同時,恰逢新帝登基的正午鐘鼓鳴起。
  君臨天下。
  蕭嫻的動作微頓,終於抬起眼,迎著那刺目的陽光看了過去。
  隱隱的,她眼前開始微微泛黑,泛出一圈圈光暈。
  「當。」
  又是一聲脆響,像是什麼掉落在地的動靜。
  蕭嫻緩緩垂眼,眼角餘光瞥見了一抹碧綠竟是拐著彎滾到了自己腳邊。
  眼前的光暈漸漸淡去,她終於看清了那抹碧綠。
  竟是一碧綠的手鐲。
  而那手鐲之下,竟還連著一枚湖藍的玉戒。
  蕭嫻俯身,將那手鐲和玉戒拾了起來,仔細的觀察著。
  方纔擦破的手依舊流著血,鮮血滴下,落在了那碧綠的玉鐲之上……
  玉鐲驟然發出一陣紅光。
  蕭嫻耳畔傳來一陌生而機械的聲音。
  【系統重新激活,任務對像:璟王棠遇,任務內容:君臨天下】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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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2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一章易主
  
  一個十分不安寧的寒冬總算過去了,前不久還讓整個大晉陷入風雨飄搖的內憂外患,似乎也隨著驪山山頂的雪色,盡數消融了。
  奚息在北齊領兵與奚家軍裡應外合,從前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北燕已是岌岌可危。
  更有甚者,已有「謠言」流傳到了民間,說是那燕皇纏綿病榻,諸位皇子已是斗的不可開交,情形比之前的大晉惡劣太多。
  大晉的外患,果真是用一個奚家軍少主和一個北齊公主平息了。
  至於朝堂之上,蕭家這顆毒瘤被成功拔除,榮國侯府棄暗投明。從前棠珩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斷了,就連棠珩自己也被發配去了并州。
  樹倒猢猻散。見此情形,那些從前依附於棠珩的宵小便也不敢妄動,只每日戰戰兢兢,生怕會引火上身。
  再加上有安王坐鎮,所以新皇登基不過幾日,朝局便很快安穩了下來。
  後宮中,先帝的妃嬪本就不多,無子嗣的本是要殉葬,但先帝曾對安王說,他願放這些後宮佳麗自由,也希望她們能給他自由,所以棠觀謹遵先帝遺願,便名義上將這些妃嬪送到了廟中,至於是去是留,皇室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什麼都不知道。
  而有子嗣的,便留在了宮中,諸如端太妃,和棠茵的生母傅昭容。
  除了先帝的嬪妃,後宮中便只剩下一位皇后。
  雖然朝中的臣子還有端太妃都有為棠觀充實後宮的意願,但顧及著顏綰這個皇后正有著身孕,也不好大張旗鼓,便只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句,被棠觀一口否決後就沒再多言。
  畢竟如今帝后感情正濃,他們也不願做這惡人。再過個一年半載,自然會有機會……
  宮中人多嘴雜,顏綰手下又有不少眼線。所以棠觀這才剛拒了選妃之事,她在長樂宮便聽到了風聲。
  「篤篤——」
  心情有些不爽的皇后娘娘瞇眼敲了敲桌角。
  她這還沒失寵呢,就有人開始打選妃的心思了。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豈不是還會出這些麻煩事?
  一旁新來的宮女被那不輕不重的敲擊聲嚇得有些心慌。
  她是第一日入這長樂宮,還不知皇后娘娘的脾性,再加上聽說懷著身孕的女子易怒,她可真是得小心伺候著。
  顏綰敲完桌角後便拿起了手邊的書卷,但掃了幾眼卻又沒了興致,將那書卷往旁邊一扔,就開始打量起不遠處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的小宮女們。
  她這皇后好像做的同想像中不大一樣。
  在她腦補的畫面中,皇后應是那種盛氣凌人,走哪自帶鼓風機的那種,遇上挑事的嬪妃,可以笑裡藏刀的戳幾句,然後生氣了手一揮,大喝一聲掌嘴……
  咳咳,總之是一個可以暗搓搓做壞事的女人【誤】
  可現在,她一個人好像攪不起什麼風浪啊。
  自從棠觀登基後,她便令危樓的勢力盡量減弱存在感,除了派去北齊的人為了全力營救軟軟還在活躍,其餘的京城中的眼線已漸漸沉了下去。
  不過北齊那裡近日總算是有了消息,說是已經探查到了軟軟的下落,她身邊還要一個死門之人護著,應當沒有太大危險,只要等賀歸的戒嚴稍稍鬆懈,他們便能接上頭,將軟軟接回來。
  「你們都退下吧。」
  看著這一殿的陌生面孔,顏綰只覺得有些心煩。
  她從前就是個不喜歡人多的,哪怕是在風煙醉,也不喜歡有太多人跟在後面伺候這伺候那。
  「是。」
  小宮女們都誠惶誠恐的退了下去。
  顏綰偏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無暇,「豆蔻呢?」
  「不知。」無暇搖頭。
  「許是風煙醉又來信了?」
  顏綰琢磨著,下一刻便朝身後靠了靠,望著殿外已經萌芽的綠意,隨意說道,「也不知是哪些狗官動了想將女兒嫁進宮的心思,你說,要不要派些人去敲打敲打?」
  某位皇后娘娘難得露出一抹惡劣的微笑。
  骨子裡,某位樓主還是個不安分的,有點不做些惡作劇就手癢的小癖好。
  無暇被這一笑笑愣了。
  她已經許久許久沒見樓主這樣肆意的笑了。要知道,當年每一次成功給太子下絆子後,樓主都會笑的像個惡魔。
  但記憶之中,自從嫁給棠觀後,樓主就變了,一顰一笑都變得溫和端莊,完全就是個賢內助的模樣。
  只是她始終覺得……那個笑容如「惡魔」的陸無悠,才是真的樓主。
  「屬下立刻去辦。」
  唯樓主之命是從的無暇立刻轉身要往殿外去。
  危樓上上下下要做的便是服從,無論是什麼命令,都需服從。
  一旦不服從,面臨的便是毀滅。
  「哎哎哎,等等!」
  見無暇當真要擼起袖子幹活,顏綰唇畔的邪笑驀地僵住,一雙桃花眼微微瞪大,急忙從凳子上彈了起來,「回來回來。」
  「……」
  無暇不解的轉身,又走了回來,一臉懵逼。
  顏綰哭笑不得,只覺得無暇這張冷臉此刻竟是異常可愛,忍不住抬手彈了彈她的額頭,「你這麼聽話做什麼?」
  從小到大沒被彈過額頭的死門門主:「……」
  恩,從小到大敢對她動手動腳的人基本上已經死絕了。
  「我不過是說說罷了。」顏綰斂了笑,轉身坐了回去。
  棠觀即位,危樓的勢力是要慢慢後撤了,就連風煙醉,恐怕也是留不得了。
  只有這樣,她的身份才會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
  「無暇,」想了想,她突然抬頭看向無暇,「你往後可有什麼打算麼?」
  無暇從方纔的彈指中回過神,微微蹙眉,「自然是跟著樓主。」
  顏綰搖了搖頭,「你可知道,棠觀他無法容忍危樓存在……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既保全自己的身份,又護危樓周全……所以,也許過不了多久,我便會散了這危樓,讓你們去過自己的生活。」
  無暇倒是頭一次聽顏綰說起這些,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可屬下生來,便是為了保護樓主。」
  守護危樓,是她這個死門門主一生的宿命。
  顏綰抬眼,望進無暇那冷冽卻無比純粹的黑眸裡,想了想,鄭重開口道,「你需記得,這世上,沒有誰是為了誰而生。你們都是為了自己活著……」
  見無暇一臉便秘的表情,她眨了眨眼,仔細又回味了一下方才燉的「雞湯」,才想起自己利用危樓作的孽。
  額,她如今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大話好像沒有什麼說服力?
  「咳,」尷尬的輕咳了一聲,她努力為自己解釋道,「雖然從前我一直吩咐你們做這做那……但許多也都是情勢所迫,並不是什麼命中注定、生來如此的關係……這四年來,危樓助我護我,我很感激。然則這些並不是理所應當的。我自認沒有什麼統領危樓的本事,你們幫我做的一切,都是於我有恩,這恩情我會銘記於心。待到危樓散了後,我會將這些年危樓的所有積蓄都盡數分給你們每一個人,從此再不拘束你們……你說可好?」
  「……」
  無暇沉默,只一言不發的看著顏綰,看得顏綰越發心虛起來,越發覺得自己是個馬後炮。
  的確,危樓在手,就如同一把利刃。
  但這些日子,她卻常常在想,危樓於她而言究竟是什麼?
  系統賜下的金手指?一個呼風喚雨的組織?
  她知道自己不配成為一個領導者,而危樓上下的服從也不過是因為那早被她毀了的123言情系統。
  她毀了那坑爹的系統,卻還佔著系統所賜的金手指……
  最近想想,才覺得的確有些不要臉。
  啊,難道是她同棠觀在一起久了,「骯髒」的心靈受到了洗禮?!
  「可離了危樓,我們無處可去。」
  沉默了半晌,無暇才開口道。
  這回輪到顏綰沉默了。
  也是,有時候人為了一個目標一個使命活久了,突然沒了方向,就像是從極樂淨土被一下推入了花花綠綠的凡世,定然會迷茫會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毫無倚賴的活下去。
  「你說的有道理。那便這樣,從此以後,想要離開危樓的大可在莫雲祁那簿子上銷了名姓,想留下的便繼續留下。只要我有一口氣,就定不會少了危樓的口糧。如何?」
  她頗有些期待的看向無暇,最終如願以償換來無暇一個遲疑的頷首。
  兩人正說著話,殿門口豆蔻卻是難得安靜的走了進來。
  顏綰一轉眼,便見著她有些蒼白的小臉,詫異的問了一句,「怎麼了?」
  忽然想起什麼,她心口一緊,「可是北齊有消息了?!」
  「沒有……」
  豆蔻趕緊搖了搖頭,「北齊那裡……暫時還沒有,沒有……」
  說著,她不由自主瞥了無暇一眼。
  無暇狐疑的皺眉。
  顏綰倒是沒察覺出什麼,只以為豆蔻是因軟軟那裡還沒有消息所以心裡著急,臉色才如此難看。
  春乏有些上來了,她打了個哈欠,緩緩起身,「我要睡一會兒……」
  「小……娘娘……」
  豆蔻咬牙。
  「對了,」顏綰回頭,一本正經的指了指無暇,「讓無暇給你講講,我方才給危樓做了一個未來幾十年的養老規劃。」
  豆蔻啞然,眼睜睜的看著顏綰扶著腰進了內殿。
  「究竟出什麼事了?」
  無暇皺著眉走近。
  豆蔻攥緊了手,抬眼看向無暇,一字一句低聲道,「……門主急召,速回風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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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二章易主
  
  初春時節,京城已沒了那股刺骨的寒意,人漸漸多了起來。長街上熙熙攘攘,三五成群。
  有幾個公子哥搖著折扇走到風煙醉門口,卻發現往日熱鬧的京城第一酒樓竟是大門緊閉。
  「今個怎麼了?這門竟是關著?」
  「這是不做生意了?」
  「算了,換一處吧。」
  「可惜了。聽說風煙醉裡的樂師又排了些新曲,很是好聽,我原本還想今日過來一飽耳福……」
  「有何可惜,今日不成,明日再來便是。」
  大門緊閉的風煙醉內,此時卻是死一般的沉寂。
  危樓一眾人等皆是屏氣凝神站在大廳裡,目光不約而同望著二樓廂房的方向,儘管面上皆是疑惑,但卻是大氣也不敢出。
  無暇帶著豆蔻急匆匆趕回風煙醉,徑直上了二樓。
  廂房的門一開,她們便瞧見那張顏綰常靠著的軟塌上竟是坐了一有些面熟的女子。
  而莫雲祁竟是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似乎在向那女子匯報著什麼。
  女子一身荊釵布裙,面上未施粉黛,唇角噙著笑,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無暇步子一頓,有那麼一瞬竟彷彿是回到了四年前,四年前第一次見到顏綰時的模樣。
  好像……但又不那麼像……
  這女子的眼底比顏綰當初多了幾分疏離,卻又少了許多情緒。
  豆蔻記性最好,最快想起了這面熟的女子是何人,不由脫口而出,「蕭嫻?」
  莫雲祁面色微變,呵斥道,「還不住口?怎能直呼樓主名諱?!」
  無暇豆蔻皆是眸色一驚,「樓主?!」
  蕭嫻緩緩起身,走到她們跟前,面上沒有絲毫波動,依舊翹著唇角,看了莫雲祁一眼,「這便是跟在皇后身邊的兩個侍女?」
  無暇也不動聲色的看向莫雲祁。
  莫雲祁硬著頭皮點頭道,「是……無暇她還是死門門主。」
  蕭嫻勾著唇點了點頭,沒再多和無暇豆蔻多說話,直接問道,「如今危樓在做什麼?」
  「回樓主,如今危樓的大部分人手都在北齊……尋找北齊公主。」
  蕭嫻垂眼,笑意微斂,漫不經心的開口,「將人全部撤回京。」
  「這怎麼行……」豆蔻急了,「軟軟還沒……啊!」
  蕭嫻反手就是一耳光,面上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起伏,就好像只是揮了揮衣袖似的。
  豆蔻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踉蹌了幾步才被無暇扶穩。
  「樓主恕罪。」
  莫雲祁連忙迎上了前,轉頭朝向豆蔻時,面上多了一抹厲色,「唯樓主之命是從,你是都忘了麼?」
  無暇面無表情。
  豆蔻則是徹底懵了,雖然從之前的傳信中她已有了不好的預感,但卻沒想過竟是這樣一出,「她是樓主……那,那小姐……」
  蕭嫻勾唇,理了理衣袖,抬眼盯著豆蔻一字一句道,「我是危樓第二十五任樓主。」
  說著,她再次抬起手。
  剛剛才挨了耳光的豆蔻微微一顫,下意識朝無暇懷裡縮了縮。
  然而這一次,蕭嫻抬起的卻是另一隻手。
  那手腕上,赫然是一隻泛著光的玉鐲,中指上還連著一枚湖藍玉戒。
  無暇冰冷的面上終於有了一絲波動,鬆開豆蔻,單膝跪了下去,「參見樓主。」
  蕭嫻的視線落在那玉戒之上,補充道,「陸無悠已是過去式,從此與我危樓沒有半分關係。」
  豆蔻愣愣的也跪了下來。
  「……是。」
  ===
  長樂宮。
  顏綰最近孕吐有了好轉,但嗜睡卻是越發嚴重了。這午後一睡下,再醒來便是暮色沉沉了。
  「豆蔻?」
  見殿中的光略有些暗沉,她一邊喚了聲,一邊坐起身。
  怎麼都如此晚了也沒人叫她?
  「娘娘,娘娘有何吩咐?」
  一小宮女聞聲趕了進來。
  顏綰愣了愣,「怎麼是你?豆蔻呢?」
  小宮女怯怯的開口,「豆蔻姐姐和無暇姐姐出去了……讓奴婢照看娘娘。」
  出去了?
  這兩人從前都是形影不離跟著自己的。難不成是自己今日剛說要放危樓眾人自由,這倆丫頭就溜出去玩了?
  啊,好樣的。
  顏綰心裡酸溜溜的,「幫我將這殿中的燭火點亮些。」
  「是。」
  小宮女趕忙退了下去,剛一轉身,卻是驀地瞧見殿外走進的身影,連忙伏身,「皇上聖安。」
  棠觀負著手大步走了進來,束髮的金冠在暮色中半明半昧,面上是慣常的冷峻。
  這小宮女是新調來長樂宮的,今日也是頭一次見到皇上。
  壯著膽子悄悄抬起眼,她便瞧見了傳聞中凶神惡煞的皇上。
  唔,皇上這臉雖然冷了點,但看著還是挺英俊的啊。
  「起來吧。」
  英俊的皇上從她身邊徑直走過,讓她不由跟著扭過頭。
  只見冷著臉的皇上走到皇后面前時,神色雖沒什麼變化,但週身的寒意卻是驟然一收,眉眼間平添一抹溫柔,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小宮女羨慕的眨了眨眼,連忙將燭火點亮後,才退出去將殿門掩上。
  早就聽說皇上很寵皇后,看來是真的。
  「今日同清平阿遇有事商議,回來晚了。」
  身為一個十足的妻控,某位皇帝陛下一進屋就開始稟明自己晚歸的原因。
  「嗯。」
  顏綰不甚在意的揉了揉眼,「沒事……我也睡了一下午。」
  棠觀轉身,從一旁拿起外衣給她披上,在床邊坐下,「怎麼?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姜太醫來看看?」
  「不必了……」顏綰攏了攏外衣,「你方才說有事商議,是什麼要事嗎?」
  聞言,棠觀的眸色微滯,但也是滯了一瞬。
  今日顧平從慕容斐那裡回來了,回來後才敢將那日不敢說出口的話道了個乾淨。
  說是親耳聽見風煙醉給皇后傳消息,又是親眼見皇后進出風煙醉……
  見棠觀默不作聲,顏綰一怔,「真出了什麼大事?是棠珩,還是北燕?」
  「都有,但不是什麼大事。」
  沉默了片刻,他終於啟唇,「棠珩已到了并州,據張敞所說,他倒還安分。北燕那裡……阿遇一直在催我將奚息討要回來。」
  顏綰鬆了口氣,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她試探性的問道,「你……可派人打聽過軟軟的消息?」
  她其實一直有些擔心,擔心棠觀也知道軟軟出了事,派人去接應然後和危樓中人撞上。
  一聽她提起軟軟,棠觀面上微微起了一絲波瀾,「……之前的確有,後來聽說她在北齊宮中安然無恙,那些探子便回來了。」
  顏綰垂頭恩了一聲,忽然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便下床想叫宮女傳膳,然而還沒走幾步,身後卻傳來棠觀略低沉的聲音。
  「其實今日,我們還談了些別的。」
  「哦?」
  「我們還談了……風煙醉。」
  最後三個字,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的,顏綰總覺得他說的格外清楚格外用力,心裡一咯登,竟是半天沒敢轉身。
  「風……煙醉?」
  顏綰調整好了面上的表情才轉回身,「陛下你似乎說過,風煙醉是危樓的勢力?」
  陛下……
  他的阿綰只有在心虛時,才會略討好的喚他殿下陛下……
  棠觀眸色深深,「我們還沒有確切的證據,暫時不能打草驚蛇。你……可去過那風煙醉?覺得那裡如何?」
  顏綰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別開眼,「去倒是……去過。不過只在大廳聽過曲,那裡的曲挺好的……」
  見她甚至躲避開了自己的目光,棠觀心中更是一沉,起身走到她身前,垂眼看她,「改日我想微服去那風煙醉走走,可要與我同去?」
  去風煙醉……去風煙醉……
  顏綰咬著唇仔細斟酌了一會兒,揚起嘴角,「唔,許久沒出宮了,那便隨你一起去好了……」
  親眼盯著總比在宮中等死強。
  這回顏綰的眉眼間倒是有些坦然。
  棠觀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將她拉進懷裡,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
  他的阿綰,究竟和風煙醉有沒有關係?
  若是有,她在危樓中又是個什麼身份?難不成,她是陸無悠派在自己身邊的眼線?
  如果當真是陸無悠的人,那時至今日,她從未害過自己,還懷了他的孩子,是否意味著……她已經因為自己同危樓一刀兩斷了?
  此刻的棠觀,只腦補出了自家皇后是個為陸無悠所逼,最後卻改過自新、棄暗投明的小角色。從未想過風煙醉怎會向一個小角色傳遞消息……
  「陛,陛下,」顏綰推了推棠觀,小聲道,「我有些餓了。」
  棠觀斂眸回神,鬆開了手,「我也還未用膳,吩咐她們傳膳吧。」
  「恩恩。」
  顏綰點頭,「豆……」
  豆字一出口,她才想起剛剛那小宮女說過的話。也不知無暇和豆蔻回來了沒有……
  「豆蔻和無暇呢?」
  棠觀也終於意識到今日這長樂宮似乎少了什麼,蹙眉環顧了一下四周,「不是讓她們一定要寸步不離的照看你麼?」
  顏綰乾笑,「我在昭仁宮落下些東西,吩咐她們去取,方才給忘了……咳,來人。」
  幾個小宮女垂首斂目疾步走了進來,「皇上,娘娘。」
  「傳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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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三章花種
  
  天還濛濛亮的時候,長樂宮中便有了動靜。
  徐承德帶著幾個內侍輕手輕腳的進了殿,而宮女們則在殿外候著,趁著殿門被推開時瞧了一眼,便見裡面光線昏暗,不由起疑。
  「豆蔻姐姐……」
  恰好豆蔻從一旁的側殿裡打著哈欠走了出來,一和她關係還不錯的小宮女悄悄喚了一聲。
  豆蔻頂著兩個黑眼圈,心情似乎有些欠佳,「怎麼了?」
  「咱們不用進去伺候娘娘麼?」
  照理說皇后娘娘是應該趕在皇上前頭梳洗完畢,然後再伺候皇上的……
  可如今徐公公都進殿了,娘娘怎麼還不喚她們進去?
  豆蔻揉了揉酸痛的後頸,朝緊閉著的殿門瞧了一眼,然後又有些奇怪的瞥了瞥那聚在殿門前的宮女們,「這個點娘娘正當做夢呢?你們都起來這麼早做什麼??」
  小宮女們目瞪口呆,「可,可皇上……」
  「皇上不是有徐公公麼?他向來不讓宮女伺候,更何況是在這長樂宮?」
  豆蔻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宮女們面面相覷,「娘娘一直,一直都這樣?皇上不會怪罪麼?」
  「從前沒有身孕時,娘娘就起的晚。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要拖到日上三竿了。至於皇上怪罪……」
  豆蔻反手指了指殿門,「你沒見著皇上為了讓娘娘好好睡,都沒怎麼點燈麼?」
  「……」
  原來如此!!竟然是這樣!
  小宮女們一臉發現新大陸的震驚表情,世界觀彷彿有些被顛覆了。
  「吱呀——」殿門從內被輕輕推開。
  已經換好朝服的棠觀走了出來,腳步幾乎沒有什麼聲音,身後跟著同樣大氣不敢出的內侍們。
  宮女們連忙噤了聲,垂頭福身。
  豆蔻也跟著行了個禮,「皇上。」
  棠觀走到她身前時步伐微頓,看了她一眼,「今日姜太醫會來請脈,可不能再讓她睡到晌午了。」
  「是。」
  棠觀離開後,整個長樂宮便又恢復了一片沉寂,彷彿剛剛那一出不過是「睡夢」中的一個小小插曲。
  聚在殿前的宮女們鬆了口氣,竊竊私語起來。
  「皇上待咱們娘娘真好,每晚都宿在長樂宮……」明明娘娘懷有身孕都不能侍寢。
  「……皇上也沒別的地方去啊。」豆蔻挑眉澆了盆冷水。
  「……那就更說明皇上待娘娘好了啊!後宮就娘娘一人,這可是史無前例啊!」
  「日久才見人心。」豆蔻忍不住又澆了盆冷水。
  「聽說朝堂上也有勸皇上選妃以充後宮的,都被皇上否了。」
  「先帝屍骨未寒,皇上此時選妃是為不孝。」第三盆冷水。
  「……」
  「行了都別做夢了,皇上待娘娘好和你們有什麼關係,散了散了……」豆蔻大姐大似的揮了揮手。
  她怎麼就這麼看不得這些小宮女對皇上的盲目崇拜呢?
  真沒見過世面。
  「可……」宮女們為難了,「我們要做些什麼呢?」
  娘娘還沒起,就算她們想做些最基本的清掃怕是也會打擾娘娘。
  豆蔻皺眉,張了張唇,又閉上。
  沉思了半晌,她認真的給了一個好建議,「……回去補覺吧?」
  「……」
  ===
  沒有辜負棠觀所托,豆蔻最終在姜太醫來之前把顏綰從床上拖了起來。
  姜太醫請完脈道了聲一切安好便回他的太醫署去了。
  最近的差事當真是輕鬆,除了每日給宮中幾位太妃請脈,再給長樂宮的皇后娘娘安安胎,便沒什麼要費心的了。
  好久沒有如此寬心,今日他必定要找隔壁老李頭喝喝酒。
  長樂宮已經有了些甦醒的春色,顏綰換了一身輕便的裝扮到後院「巡視」,想要再作弄些花花草草,身後還跟著一大票無所事事的宮人。
  「說吧,昨日去哪兒了?」
  用小鋤頭敲了敲土,顏綰偏頭,瞇眼看向無暇和豆蔻,「嗯?」
  無暇始終面無表情,所以看不出什麼變化。
  但豆蔻臉上卻是明顯有一抹異樣閃過,「唔,其實……我們出了一次宮……」
  「出宮?」顏綰詫異的直起身,將手中的小鋤頭交給了一旁的宮女,「你們出宮做什麼?」
  豆蔻看了無暇一眼,無暇卻一直垂著眼沒有回應。
  「其實是……家裡傳來消息,」豆蔻猶豫著開口,「家裡說得了一十分珍奇的玩意。」
  家裡?
  見她神色似有閃躲,顏綰瞭然,定然是指風煙醉,「既然是家裡傳了消息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她不過是疑惑的口吻,落進豆蔻耳裡卻是變成了詰責。
  「娘娘恕罪……」
  豆蔻有些誠惶的跪了下去。
  這長樂宮中的人尚且不知顏綰的脾性,只知顏綰十分重視豆蔻。見豆蔻一跪,那些宮女也不明所以的紛紛跪了下來,「娘娘息怒。」
  「……」
  顏綰嘴角抽了抽。
  這是什麼狀況,要讓不知情的人進來一看,還以為她要在長樂宮裡大開殺戒了……
  微微俯身,她將豆蔻扶了起來,「我並非責怪你,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說著又轉頭看了一眼身後,「都起來。」
  說來也奇怪,豆蔻這丫頭從前說話都百無禁忌的,怎的今日倒是畏首畏尾起來?
  豆蔻咬了咬唇,「其實……是家裡尋到了一上好的花種,讓奴婢和無暇去領,想要悄悄種在後院給娘娘您一個驚喜……」
  儘管此話有些許破綻,但鑒於豆蔻沒有說謊的前科,顏綰並未起疑,只是挑了挑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是要給驚喜,怎麼能現在就告訴我呢?」
  「……」
  「你應該寧死不屈懂嗎?」
  顏綰語重心長的教導了一番,話鋒急轉,「……所以,這奇花到底是什麼?」
  豆蔻噎了噎,「不是說要寧死不……」
  最後一個「屈」字被顏綰如炬的目光嚇了回去,乖乖解釋道,「此花名喚天涯子,是朵奇花,據說開花時有如雲絮。家裡也是好不容易才尋來一株……」
  天涯子……
  倒是聞所未聞。
  顏綰饒有興致的笑了,「從未見過,不妨種來試試……家裡有心了。」
  說著,她笑容卻是一頓,「……花呢?」
  說了這麼半天,花種她還沒見著呢……
  豆蔻連忙轉頭看向無暇。
  無暇冷冷的盯了她一眼,直到盯得她心虛的別開眼才堪堪收回視線,走到顏綰面前攤開掌心,赫然是一顆顏色奇特的花種。
  顏綰接過花種,細細的端詳了一會兒,展顏,「那就種這裡吧。」
  ===
  北齊。
  城郊外的密林,枯枝還未長出綠色,橫斜的枝影交錯在一起,又是月黑風高,尤顯陰森可怖。
  一黑衣少年屈膝坐在樹邊,頰邊掛了彩,左手手臂似乎受了傷,有些脫力的垂在一側。
  就在他身邊,坐著一用黑布蒙眼的女孩。
  「你是不是受傷了?」
  女孩蹙眉問道,嗓音雖冷,但卻隱隱透著些著急。
  黑衣少年垂頭看了一眼左臂被浸濕的衣衫,又抬眼看了看頭頂的樹枝,避而不答,「很快就會有人來接應。」
  他在闖出城躲進這片林子時,一路都留下了只有危樓死門能發現的記號。
  女孩置若罔聞,重複道,「我問你是不是受傷了。」
  少年低頭,視線在女孩眼前礙事的黑布上停留了片刻,嗓音如眸色一般清冷,「你難道眼盲麼?」
  「……」
  女孩咬牙,抬手便是一掌。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自己不想用這雙眼睛……
  少年的左臂雖受了傷,但動作卻絲毫沒有遲緩,沒有閃躲,而是順勢捉住女孩的手腕,制住了她的所有動作,「別動。」
  女孩自然不肯妥協,依舊掙扎著,就連牽動了少年的傷處還毫不自知。
  傷處傳來一陣痛感,少年終於皺了皺眉,定定的看向身前的女孩。
  若早知當初選拔是為了保護這位北齊公主,他定不會……
  普通人也就算了,偏偏這位白眼狼公主還算是門主半個徒弟,下起手來雖傷不著他,但卻也夠折騰的了。
  平日裡陪她練練倒也無妨,此刻有傷在身,得想個辦法讓她安分下來。
  然而少年只殺過人,卻從未安撫過人。
  於是他只能從聽來的,僅有的那些經驗中選擇了看似最簡單的一條。
  「聽話。」
  嗓音並沒有什麼磁性,卻帶著少年獨有的低啞。
  口吻雖生硬,但卻因那一絲無可奈何稍稍柔軟。
  「……」
  黑布下,女孩驀地瞪大眼,整個人都僵硬了,動作也有了一瞬的凝滯。
  下一刻,她更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你受傷了。」
  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少年鬆開了女孩的手,轉而從自己衣擺撕下一塊。單手給左臂包紮有些困難,所以便有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傳入女孩耳裡。
  女孩沉默了半晌,最終咬牙抬手,將眼前的黑布解了開來,露出一雙漂亮的異瞳,左眼如琥珀,右眼如藍晶,在黑夜中尤顯詭異。
  少年正包紮著左臂的傷口,手裡的布條卻是被女孩接了過去。
  他側眼,目光在觸及那雙眼時微微一頓。
  這異瞳,已沒有初見時的爍爍光彩了,彷彿是被什麼蒙上了一層。
  少年有些惋惜的想。
  「不要看我的眼睛。」
  難得的,女孩沒有命令,而是近乎懇求的啟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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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四章死別
  
  少年轉開眼,但沒過多久卻又轉了回來,「為何不能看?」
  女孩已經很快包紮好傷口,退了開來,揚手便要將手裡的黑布重新繫在眼前。
  少年探身奪過了女孩手中的黑色布條,堅持不懈的問道,「為何要遮眼?」
  從在北齊皇宮中救出她時,他就一直好奇,究竟那日在殿中發生了什麼,才會讓她對自己的雙眼如此憎恨。
  明明在大晉,在他初次見她時,她並未遮掩這雙異瞳……
  女孩低著頭微微攥緊了手,雙肩難以控制的顫抖起來,像是終於壓抑不住了,她驀地抬起頭,一手將少年抵在了樹幹上,傾身朝他逼近,直到兩人鼻尖就快碰在一起才堪堪停下。
  少年一怔,視線避無可避的撞進那雙充滿蠱惑的異瞳裡,竟是有種整個人都要被吸進去的錯覺。
  女孩冷冷的盯了他一會兒,怒意突然散了,唇角反倒翹了起來,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下一瞬,那眸底竟是一下綻放出妖冶的異彩,讓少年的心跳忽得漏了一拍。
  「這雙眼睛……難道你不怕麼?」
  女孩冷笑著開口。
  少年眸色黯黯。
  不怕,一點都不。
  「我是個怪物,」女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所以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救我這個怪物?」
  少年沉下臉,剛要啟唇說些什麼,不遠處卻突然悄無聲息的落下四個黑衣人,裝扮同少年竟是有些相似。
  「可是星曜?」
  一蒙面的黑衣人沉聲道。
  女孩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道聲音驚了一跳,唇畔的笑意一僵,立刻朝後一退,摀住了自己的雙眼。
  少年神色卻是一鬆,撐著樹幹站起身,「是。」
  來接應的人到了。
  「只剩你一個了?」
  「星曜無能。」
  星曜,星曜……
  捂眼跌坐在一旁的女孩愣了愣,這是他的名姓嗎?
  黑衣人中為首的那個緩緩走近,看了女孩一眼,「她便是那位北齊公主?」
  星曜頷首,轉身便要攙女孩起來,「隨我走。」
  「等等,」黑衣人突然制止了他,「我們來接你回去,至於她,樓主另有安排。」
  樓主?
  女孩怔住。
  他們口中的樓主又是誰?
  星曜眸中浮起一絲警惕,「樓主不是命我暗中保護她,務必護她無恙嗎?」
  黑衣人面上有些不耐,「情況有變。新樓主有令,撤回北齊所有人力,你快快隨我回去覆命。」
  星曜心裡一咯登,突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新樓主?」
  見他不信,黑衣人拿出一枚死門獨有的令牌,「莫要多言,立刻離開,你只需服從。」
  女孩早就拿回布條重新繫在了眼前,也將這兩人的對話聽了個大概。當那扶著她的手漸漸撤離時,她心口一寒,突然就生出了無盡的絕望。
  她似乎……又一次要被拋下了。
  星曜遲緩的鬆開手,走向黑衣人的步伐有些沉重,他甚至不敢回頭看女孩一眼。
  突然,一道冰冷的刀光自眼前閃過。
  星曜抬眼,只見黑衣人竟是身形一動,拔刀徑直襲向女孩。
  他登時神色驟變,猛地轉身,一把將女孩拉進懷中,躲開了那直劈而下的刀刃。
  踉蹌著落地,他眉眼間的清冷盡數化作驚怒,「為什麼?!」
  他當初領命出京時,明明被告知這小公主是樓主的心頭寶,是門主親手帶出來的徒兒。
  不過短短數十日,怎麼就全變了?全變了?!
  新樓主竟是要置她於死地?!
  女孩遮著眼並未看見發生了什麼,但卻也聽出端倪,面色煞白,一手死死揪住星曜的衣袖。
  「星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黑衣人刀尖抵地,一步步走近,在草叢中劃出輕微的聲響,「樓主除了撤回北齊的人手,還下令對這位北齊公主格殺勿論。你若執意護著她,便是背叛樓主,背叛危樓。後果……你是知曉的。」
  星曜左臂的傷處更加疼得厲害。
  背叛危樓的下場……
  沉默了半晌,「給我刀,我親手了結她。」
  他突然啟唇。
  女孩重重一顫。
  黑衣人的步子卻是一頓,滿意的抿唇,反手將刀扔向星曜,「小小年紀,前途無量。」
  此次危樓易主,就連死門門主之位也恐有變動。這星曜上次能在眾多高手中拔得頭籌,此次又能面不改色親手了結這北齊公主,可見論武功論狠心,在整個死門中都是難逢敵手了。
  保不齊,下一任死門門主……
  「啊!你……」
  突然,刀鋒劃過血肉的聲音伴隨著一聲悶哼,在月夜中漫開血色。
  那將刀扔給星曜的黑衣人死死瞪著眼,難以置信的捂著脖頸,重重的倒了下去。
  星曜面上濺了些血跡,再顧不得許多,趁著不遠處那三人尚未回過神,他腳下一點,便想要帶著女孩縱身朝密林那頭飛去。
  然而不過輕輕躍起,星曜全身的筋骨卻是驀地一軟,一股難以忍受的酥麻從腳心迅速竄向四肢五骸,讓他突然失了力氣,一下朝地上栽去。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女孩驚叫了一聲,然而落地時卻並沒有她預想中的痛感,似乎是有什麼人擋在了她身下。
  腰間橫亙著的手臂一鬆,女孩霎時沒了倚賴,一下從那人身上滾落了下來。
  慌忙摘下眼前的黑布,女孩坐起身,當看清星曜慘白的面容時,大驚失色。
  跌跌撞撞在他身邊跪下,她想要扶他,但見他渾身顫抖,指尖卻又停在那裡不敢觸碰,「你,你怎麼了,你莫要嚇我……」
  星曜緊咬牙關,沁著滿頭的汗,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走……」
  危樓中人從入門那一日起,便被餵了一顆丹藥。
  如若背叛,便有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懲戒……
  他原以為,那些傳聞中的懲戒不過是誇大其詞。
  現在看來……
  竟是真的。
  早知如此……
  他便不逞強了。
  星曜苦笑著,笑著笑著卻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剩下的三個黑衣人提劍走近。
  女孩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似的,依舊無措的盯著星曜,異瞳中滿是驚恐,不斷搖頭重複道,「星,星曜……你不會有事的……我,我帶你去找……」
  說到這裡,卻是戛然而止。
  找誰?她能找誰?
  天地之大……她還可以找誰來救他們!
  她不過是一個被爹娘拋棄的禍國災星而已……
  星曜也定定的看著女孩,那蔓延至全身的痛感讓他的意識逐漸模糊。
  若是早早知曉背叛危樓的下場如此慘,他恐怕就不會選擇救這小公主了吧。
  他還沒回去覆命……還沒成為死門門主……
  這些年所有的抱負,所有的努力,竟是全葬送在她身上了。
  強撐著將愣怔的女孩從那揚起的劍鋒下推開,星曜眉眼冰冷,近乎刻薄的吐出一個字,「……滾。」
  這小公主平日裡不是挺能跑挺能打的嗎?現在總望著他做什麼?
  難不成他拼了一條性命,竟是讓她在這裡多愁善感、傷春悲秋嗎?!
  女孩被猛地推離,那劍尖撲了個空,卻是沒有絲毫猶豫的扎進了星曜胸前……
  血色瞬間在女孩眼底漫開,她瞳孔驟縮,嗓音近乎淒厲,「星曜!!」
  「刷刷刷——」
  密林那頭突然傳來幾陣急促的風聲,下一刻,數十個身著青衣的暗衛竟是飛身而至。
  一見女孩被三人拔劍相向,連忙數十支暗器齊發,將那揚起的劍尖一下打偏。
  黑衣人轉頭,一見那青衣上的紋路,面色微變。
  大晉皇室暗衛?!
  不好!
  青衣人立刻將黑衣人包圍,趁著雙方交戰正酣的空當,青衣人的領頭飛身到了女孩身邊,將她從已經奄奄一息的星曜身邊拉了開來,沉聲道,「公主,屬下是大晉暗衛,奉陛下之命護你周全!」
  女孩幾乎瘋狂的伸手去捂星曜胸前的傷口,鮮血源源不斷的從指縫裡滲了出來,「血……都是血……」
  帶著些哭腔的聲音不斷顫抖。
  「公主!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從前與危樓死門交過手,能看出這三個黑衣人出自危樓。危樓死門,不可小覷。
  青衣人已有三四個倒下了,領頭心中一慌,連忙抬手敲暈了女孩,一把抱起她,朝還在苦戰的手下道,「走!」
  臨走之前,他倒是頓了頓,回頭瞧了一眼那早已昏迷的黑衣少年。
  可惜了……
  受了如此重的傷,便是勉強將他帶上,怕是半路也就成了一具屍體。
  青衣人迅速撤退,三個黑衣人在原地互相看了幾眼,也朝另一個方向離開,只留下兩個黑色身影在血泊中,一個全然沒了生機,而另一個……
  幾乎沒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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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五章微服
  
  大晉。
  早朝剛一結束,正要去長樂宮的棠觀便被列風攔了下來。
  「皇上,卑職有要事稟告。」
  棠觀步伐一頓,微微偏首,側臉的輪廓帶上幾分嚴峻。
  列風如今是暗衛首領,他的要事……
  想必是北齊有消息了。
  軟軟那裡,他一直瞞著顏綰。
  他的確派人暗中護著軟軟,但卻沒有將那些人撤回大晉,而且也從旁得知了軟軟這個十五公主的處境。
  只是軟軟如今所遭受的,若是讓顏綰知曉,怕是不知要怎麼傷心自責了。
  「……去御書房。」
  徐承德聞言,連忙拂塵一揮,「擺駕御書房。」
  --
  「皇上,閆錚他們是在北齊都城外的密林中找到公主的。」
  列風一五一十的回稟,面色肅然。
  「都城外?」
  棠觀負手站在書案邊,微微蹙眉,「賀歸不是全城封鎖了嗎?」
  閆錚之前回稟過,說整個北齊都城有如銅牆鐵壁,便是連一隻陌生的蒼蠅都很難飛進去,軟軟一個小女孩,怎麼可能逃出生天?
  「據閆錚回報,那日城中大亂,民間傳言是有重犯出逃。他們聞風趕到時,便見十五公主身邊有一個遍體鱗傷的少年,卑職猜想,許是他護著公主從城中逃出來的。」
  棠觀轉身,面上浮起些狐疑,「哪裡來的少年……」
  列風遲疑了片刻,「閆錚趕到時,正有黑衣人追殺公主,暗衛能從那些人劍下救出公主已屬不易……著實顧不得那少年是何方神聖了……」
  頓了頓,他抬眼看向棠觀,補充道,「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倒是在交手中讓閆錚中瞧出了端倪。」
  「什麼人?」
  「……危樓死門。」
  棠觀眸色一冷。
  危樓,危樓,又是危樓。
  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言的顧平聽到危樓二字時,神色有些異樣,悄悄瞥了棠觀一眼,開口道,「危樓不是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了麼?再者淵王已是大勢已去,危樓去北齊追殺軟軟做什麼?」
  這危樓是越來越邪門了,尤其是皇后娘娘還被牽扯了進去……
  列風同樣不明所以,但卻忍不住皺眉,「卑職以為,危樓絕不會是輔佐淵王那般簡單。雖然皇上根基已穩,但也切不可對那陸無悠放鬆警惕。」
  「陸無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難道她的所作所為就毫無目的麼?難道只是為了滿足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變態掌控欲?」
  顧平多嘴了一句,雖是信口拈來,但卻讓棠觀聽了進去。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這一舉一動都足以動搖大晉根基的勢力,留不得。
  而陸無悠這個如此狂妄還有野心的女人,更是留不得。
  看來,今日是一定要去風煙醉看看了。
  「陛下,北齊那裡……要即刻帶十五公主回京麼?」
  棠觀沉吟片刻,「不必。先在玉函關附近尋個避世的村落安置,等候時機。」
  北齊絕對不會放棄尋找軟軟,而軟軟一失蹤,賀歸必定會懷疑到他和顏綰身上。
  如今北齊大晉一同伐燕,絕不能輕易撕破臉皮……
  這不僅是為了平息戰事,也是為了更好的保護軟軟。
  --
  棠觀到長樂宮時,顏綰正坐在後院裡看著幾個小宮女踢毽子,順便給自己前幾日埋下的天涯子澆澆水。
  「皇上。」
  那幾個正對著院門踢毽子的宮女最先看到了他,連忙停了動作,伏身拜下。
  顏綰愣了愣,連忙轉頭看了一眼,見是棠觀才堪堪站了起來。
  「今日時辰還早,你怎麼來了?沒有政務處理麼?」
  而且還換下龍袍,只穿了一身普通的玄色衣袍,也未戴冠冕,而是用普通的玉冠束了發,看著竟是從前在并州時的模樣。
  「今日難得有閒暇,換身衣裳帶你出宮看看。」
  棠觀緩步走近,腰間的玉珮隨著步伐輕微晃動,少了些帝皇的沉穩,但卻也沒失了世家公子的貴氣。
  「出宮?」
  顏綰最初還有些驚喜,畢竟在這皇宮裡憋了許多日,她也無趣得很。可只高興了一刻,她卻是突然反應了過來。
  出宮……這出宮,是要去風煙醉吧?
  笑容微斂,她頓了頓,「是要去……風煙醉麼?」
  棠觀頷首,「好歹也是京城第一酒樓,百聞不如一見。」
  顏綰眸光閃了閃,但卻還是平靜的應聲道,「好,那我這就換身衣裳與你同去。」
  聞言,豆蔻臉色變了變,即刻掃了無暇一眼,卻見她面上沒有什麼波動,彷彿什麼都沒聽見一般,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垂下頭,暗自皺眉。
  直到跟在顏綰身後進了殿,替她更衣時,豆蔻才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娘娘要隨陛下去風煙醉?」
  顏綰理了理衣襟,順手卸下鬢髮間太過招搖的金釵,「嗯。」
  豆蔻神色有些異樣,壓低聲音道,「這麼大的事……怎麼沒聽娘娘提過?」
  顏綰抿唇,眼角餘光掃了掃四周,輕聲道,「不是什麼大事……」
  說罷,又別有意味的補充了一句,「一切照舊就好。」
  ===
  不似尋常酒樓,哪怕青天白日,風煙醉裡也是座無虛席。
  樓下大堂的角落裡,依舊是幾個其貌不揚的女子撥弦撫箏,但特意來聽曲的卻發現,這幾位的手法比之前似乎要生疏許多。
  除此之外,就連從前冬日那溫暖清爽的香氣也消散了,讓一些熟客竟是不習慣起來。
  當然,這些細微的改變也不是人人都能發覺的。
  但顏綰一腳踏進風煙醉時,便敏銳的察覺出一絲異樣。
  那種異樣,就像是……就像是自己的「窩」被旁人動過後的本能反應……
  豆蔻並未跟出來,顏綰身後只有無暇,棠觀也只帶著顧平,四人皆是喬裝打扮進了風煙醉。
  兩個扮了男裝,而另外兩個甚至易了容。
  「幾位裡面請~」
  一個顏綰都從未見過的小二端著壺酒走上前,替他們一行人引路,「這堂內已無空座,可樓上廂房還餘下幾間,幾位……?」
  棠觀神色淡淡,轉眼打量了幾眼坐滿賓客的大堂,「既然如此,便引路吧。」
  說著,便不動聲色護著顏綰上了樓。
  剛一上樓,迎面卻是走來兩位從廂房內離開的客人。
  那兩人一見著小二便不由蹙眉喚住了他,「小二。」
  「哎,兩位爺可是有什麼吩咐?」
  小二被喚住便停了下來,連帶著後面四人也頓住了步子。
  「小二,風煙醉今日是怎麼了?」其中一人埋怨道,「酒不醇了,曲也不好聽了,就連這氣味都不對了……等等,你也是新來的吧?」
  「還真是……風煙醉難道是要變賣了不成?你家掌櫃呢,我要見莫掌櫃。」
  小二哎喲了一聲,笑著打哈哈,「二位爺見諒……風煙醉出了些變故,已經沒有什麼莫掌櫃了。如今的掌櫃姓易。」
  什麼情況?!
  顏綰眸中掠過一絲驚詫,但卻又顧忌著身邊的棠觀,不敢向無暇求證。
  棠觀眉宇也是微凝。
  換了掌櫃……莫非意味著幕後主人也變了?
  「原來是換了掌櫃……」
  那兩人又面色不虞的叨叨了幾句,下樓去了。
  小二這才轉身朝他們賠笑,「讓幾位久等了,這邊請。」
  這是顏綰到大晉以來,頭一次在風煙醉進其他廂房。
  進屋之前,她還是下意識往走廊盡頭那間廂房瞥了一眼,卻見那房門緊閉,裡面也透不出什麼光亮,像是無人在似的,心中更是起疑。
  那間廂房是專屬於她的。
  雖然她從前不是每日都來這風煙醉,但莫雲祁卻是總讓人在那廂房裡點上燈,燃上熏香,以備不時之需。
  可今日沒有……
  「看什麼?」
  順著顏綰的視線看了看,棠觀垂眼問道。
  顏綰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事。」
  嘴上說著沒事,但心裡卻是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
  「幾位請坐,可要上些酒菜?」
  小二拿下肩頭的抹布在桌上擦了擦。
  棠觀側眼看向顏綰,顏綰眨巴眨巴眼回看向他。
  兩人莫名其妙對視了一陣,最終還是某位皇帝陛下敗下陣來,「不必上酒,隨意來些點心就好。」
  「好勒。」
  小二應了一聲,正要轉身離開,卻又被棠觀喚住。
  「等等,」他抬眼看向小二,面容冷峻,隱隱帶著些迫人的威勢,「你剛剛說,這裡出了變故……從前的莫掌櫃走了?」
  小二點點頭,「是啊,急急忙忙走的……」
  頓了頓,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轉移了話題,「啊,樓下還有活等著,小的就先下去了~」
  說罷,他便再也不肯多說一句,端著一壺酒逃跑似的竄出了門外。
  漏。洞。百。出。
  顏綰握著茶盞的手逐漸收緊,眉眼間浮起些慍怒。
  她竟不知,生門的業務竟已差到了如此地步?
  風煙醉的莫掌櫃離開,恰好在他們微服私訪的這一日離開,還是「急急忙忙」離開。
  如此的巧合……
  棠觀會信嗎?
  棠觀蹙眉。
  如此的巧合,他自然不信。
  風煙醉的掌櫃很可能是危樓中人,若昨日匆匆撤離是因為他,那必然是得了他要來此處的風聲。但此事,他在今日之前便只告訴了顏綰一人。
  如此想著,他低頭抿茶,面上的神色愈發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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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六章太醫
  
  那小二從廂房內一出來便徑直朝走廊另一頭走,拖著酒盞拐進了一間廂房。
  這間同其他廂房完全不一樣,沒有任何熏香的氣味,也沒有任何暖意,就連屋中的擺設也都是些顏色深重古樸的玩意。
  正對著門的方向,身著黛色衣衫的蕭嫻坐在東坡椅上,手中捧著一茶盞。
  茶盞中卻並非茶,而是涼水。
  她身邊,莫雲祁垂手立在一旁,神色中竟是隱隱透著些緊張。
  小二一進屋便登時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方才佝僂著腰的諂媚模樣全沒了。
  將酒盞放下,他跪下回稟道,「樓主,一切都按照樓主吩咐的說了。」
  蕭嫻面不改色,「風煙醉的人盡數換過了?」
  「是,都是些生面孔。」
  莫雲祁沉聲回答。
  「那位皇后娘娘可有什麼反應?」蕭嫻湊近茶盞,輕抿了一口。
  冷水入喉,登時心頭一片清涼。
  小二遲疑了片刻,眼角餘光瞥了莫雲祁一眼,「皇后娘娘……似乎有些不悅。」
  蕭嫻唇角翹了翹,揮手吩咐他下去,轉而又衝莫雲祁溫言道,「轉告豆蔻,這次她消息來得及時,是立了功,立了功,便有賞。」
  莫雲祁應下,「是。只是屬下有些不明白……就算皇帝微服私訪,風煙醉裡原先的人也絕不會露出破綻……樓主為何要……」
  「為何要撤了他們?」蕭嫻起身,「我就是要換了這風煙醉的人,而且就是要讓棠觀知道,這裡臨時換了一撥人。」
  說著,她推開對著風煙醉後院的窗戶,感受著那迎面而來的春風,笑了起來。
  --
  「這風煙醉如此巧合的出了變動,屬下懷疑裡面已經沒有什麼危樓的人了……便是有,恐怕也只是些小嘍囉。」
  陪同著棠觀顏綰回長樂宮時,顧平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然而回應他的卻只有沉默。
  半晌,顏綰才開口道,「如果不是巧合,那麼長樂宮中……便有危樓的眼線。」
  如今的狀況,她只有先發制人才不至於被動。
  棠觀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恐怕不止是長樂宮。」
  顏綰心塞的深吸了口氣,剛要違心的說些什麼,小腹卻是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疼痛,讓她不由皺起了眉。
  「怎麼了?」
  見狀,棠觀立刻將什麼危樓什麼風煙醉陸無悠拋到了腦後,緊張的問道。
  顏綰原本還強咬牙忍著,然而下一刻小腹的疼痛竟是越發難忍,面色也漸漸變得慘白,「……」
  棠觀面色一沉,連忙將她打橫抱了起來,一邊疾步朝殿中走,一邊吩咐身後的無暇,「傳姜太醫。」
  很快,無暇便從太醫署請來了一位太醫。
  兩人進殿時,棠觀正蹙眉坐在榻邊,目光一瞬不瞬盯著榻上腹痛難忍的顏綰,扣在榻沿的手微微收緊,手背上的骨節泛起青白。
  「微臣於辭參見皇上。」
  陌生的聲音,十分年輕,並非姜太醫。
  棠觀轉頭看了過來,沒有見到姜太醫,眉心更是皺成了川字,視線移向一旁的無暇,「姜太醫呢?」
  無暇面無表情,沒有應聲。
  而那年輕太醫伏身回答道,「啟稟皇上,姜太醫方才恰好去了昭仁宮請脈,不在太醫署。微臣已經派人去請,但怕皇后娘娘這裡等不及,便先趕過來看看。」
  雖有些遲疑,但見顏綰面色慘白,棠觀還是沉聲道,「先診脈。」
  於辭垂頭起身,從藥箱中拿出絲線交給無暇,在離床榻十數步的距離坐下,懸絲診脈。
  片刻後,他抬眼朝無暇示意,隨即收起了絲線,起身回稟,「皇上,娘娘只是憂思過重動了胎氣,並無大礙。」
  「只是動了胎氣?」
  棠觀顯然不信,望向於辭的眼神裡帶了些審視。『
  於辭坦然對上棠觀的視線,「微臣這就下去開些方子,娘娘只要服下後,就不會再有腹痛之感。當然,皇上若信不過微臣,也可等姜太醫診過後再做決斷。」
  「皇上!」
  豆蔻急急忙忙走了進來,指了指殿外,「皇上,顧平讓奴婢進來通傳一聲,說是前方戰況有變,璟王和安王還有安王世子已經進宮在御書房候著了。」
  棠觀抿唇,「讓他們再等等……」
  「……你先去吧。」
  小腹的疼痛稍稍減弱,顏綰白著臉扯了扯棠觀的衣角,「都說是戰況了,耽擱不得。」
  「……」
  「我已經好多了……太醫都說只是動了胎氣,想必喝碗藥苦一苦就沒事了。」
  棠觀眉眼沉沉,口吻裡多了些自責,「今日就不應帶你去那風煙醉。」
  嗯,對。
  就不應該帶她去,最好自己也不要去。
  顏綰「虛弱」的狂點頭。
  「接下來幾月絕不能再出宮了。」
  棠觀堅決的下了個死命令。
  「喂……」
  顏綰瞪眼,剛要抗爭一番,腹部卻是又一抽一抽的疼了起來,聲音弱了下去。
  棠觀轉身,從於辭身邊走過時頓了頓,「你先下去開方子,」說著又朝門外走,邊走邊吩咐無暇,「熬好藥後要等姜太醫來確認。」
  他一出門,顧平便立刻迎了上來,並非預想中的滿臉急色,相反,面上竟是還帶著些欣喜,「皇上。」
  「長話短說。」
  「是。」顧平連忙跟上棠觀的步子朝長樂宮外走,「北燕大敗,遷都汴城,從前的都城已被大軍攻陷。遷都時,皇室內亂,燕皇遇刺,新帝臨危受命。」
  新帝……
  棠觀驀地停下腳步,神色一滯。
  顧平嗓音裡的興奮稍稍壓下,「北燕新帝是五皇子,拓跋陵修。」
  ===
  長樂宮。
  於辭將開好的方子交給了一旁候著的小宮女,細細囑咐道,「第一次熬好後要將藥湯倒出來再繼續,一定要有人守在旁邊,不可離開。」
  「是。」
  顏綰腹部的疼痛逐漸隱了下去,因此半撐著坐起身,將殿內所有無關人等都趕了出去,只留了豆蔻無暇。
  「今日究竟是怎麼回事?」
  面色有些難看,卻並非因為疼痛,而是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的怒氣。
  無暇沒有應聲。
  豆蔻心頭一咯登,卻是明知故問裝起了傻,「怎,怎麼了?」
  顏綰皺眉,「風煙醉出了什麼事?今日一進去,我便覺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豆蔻啊了一聲,恍然道,「娘娘方才一走,奴婢便傳信去了風煙醉,讓門主將人手全部撤了出來,以免被皇上發現端倪……」
  見顏綰沉著臉,她才像是意識到自己做錯了,「難道……奴婢做錯了麼?奴婢以為……」
  果真如此。
  顏綰有些心塞的揉了揉太陽穴,打斷了豆蔻,「依莫雲祁的實力,便是棠觀真去了,也無法在風煙醉中得到什麼。你知不知道,反而是你這麼著急忙慌的一撤,更會讓他確認底細。」
  聞言,豆蔻連忙跪了下來,「奴婢以為……奴婢以為皇上來得突然,所以娘娘才來不及吩咐奴婢,這才……奴婢自作主張,還請樓……娘娘責罰!」
  見她這麼慌張的一跪,顏綰心裡再大的怨氣怒氣都沒了,聲音不由放緩,「……起來吧。或許是我沒說清楚,才讓你會錯了意……」
  「謝娘娘……」
  豆蔻低著頭站起身。
  「對了,軟軟那裡可有消息了?」
  心裡一直放不下北齊,顏綰看向站在後面始終一言不發的無暇。
  無暇的神色變得有些微妙,「還沒有。」
  若是放在往常,這些小異樣定不會逃過顏綰的眼睛。可都說一孕傻三年……
  顏綰徹徹底底忽略了無暇和豆蔻的細微變化,只是心裡沉了沉。
  最近是怎麼了……
  軟軟的下落至今未明,豆蔻又傳錯了信。
  危樓從前,並不會出現這些失誤啊。
  就在顏綰仔細想著該如何處理目前的局面時,殿外有一小宮女走近,悄悄在殿外喚了幾聲。
  豆蔻不解的轉頭,便見那宮女手裡端著一熱氣騰騰的藥碗。
  因為顏綰方才將人都支出去了的緣故,她大抵是不敢進來,這才對豆蔻抬了抬手裡的碗。
  見豆蔻終於走到了殿門口,小宮女福了福身,「豆蔻姐姐,剛剛姜太醫身邊的人來了,說方才去昭仁宮時,姜太醫不小心摔了一跤。這摔得還不輕……怕是不能來給娘娘診脈了。」
  說著,將手裡微微有些燙的藥碗遞給了豆蔻,「這是按照於太醫的方子才熬好的藥,」
  豆蔻有些詫異的重複道,「摔了一跤?」
  「是……」
  「知道了。」
  只是有那麼片刻的詫異,豆蔻便登時反應過來,接過了那泛著苦澀氣味的藥碗。
  打發了那宮女,她轉身繞過屏風,走回顏綰身邊輕聲道,「娘娘,姜太醫方才來得及摔了一跤,如今怕是來不了了……」
  顏綰愣了愣,「摔了一跤?」
  豆蔻乾笑,「姜太醫也太不小心,他這年紀摔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怕是要在床榻上躺數月了……」
  顏綰挑眉,也替姜太醫的老胳膊老腿擔心了一回。
  「娘娘,藥來了……」豆蔻將藥碗遞上前,低聲補充了一句,「於辭是危樓的人。」
  於辭是危樓的人……
  這也就意味著他是絕對安全的。
  顏綰頷首,正要接過碗,卻是被無暇劈手奪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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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七章挑撥
  
  顏綰一怔,不解的抬眼望向無暇,「……怎麼了?」
  而豆蔻面上更是閃過一絲明晃晃的驚慌。
  無暇冷冷的掃了豆蔻一眼,將那藥碗朝自己的方向湊近了些,微不可察的頓了頓,那股子中藥的氣味就隨著熱氣裊裊上升,在她鼻端繞了繞。
  下一刻,她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將手中的藥碗拿開,但卻也沒立即遞給顏綰。
  而是沉聲朝豆蔻說道,「藥還燙著,如何能給娘娘喝?」
  豆蔻臉色更加難看,乾瞪著無暇卻又偏偏說不出話。
  見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十分微妙,顏綰也莫名感到了一陣蜜汁尷尬,連忙打圓場,伸手去接那藥碗,「咳……沒關係。我皮糙肉厚的,哪有那麼嬌貴。」
  說罷,便湊到碗沿試了試,覺著不太燙後才蹙眉憋著氣將那藥一口飲盡了。
  無暇眸光動了動,卻沒再阻攔。
  把空藥碗重新遞給了豆蔻,顏綰抿唇,擦了擦嘴邊的殘汁,歎了口氣,抬眼望向殿外紫宸殿的方向,小聲自言自語道,「……他怕是已經對我起疑心了吧?」
  說著,她轉眼又望向豆蔻無暇,鄭重囑咐,「接下來,除了去北齊繼續尋找軟軟的,留在京中的人……萬萬不能再輕舉妄動了。」
  只要不被棠觀抓住把柄,只要等找到軟軟……
  一切就會結束了。
  ===
  璟王府。
  「吁——」
  一身明紫色衣衫,玉簪束髮的棠遇在王府門前勒緊了韁繩,「王爺……?」
  門口的侍衛眼睜睜瞧著方才出門還興沖沖的璟王殿下滿臉怨憤衝進了府內。
  「王爺這是怎麼了?」
  「看著好像挺委屈的?」
  「走之前不是還好好的麼?」
  「……不知道啊。」
  王府後院。
  棠遇半屈著條腿坐在假山之上,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搭在膝蓋上支著側臉,發間的玉簪不知被扔到哪兒去了,長髮四散開來。
  假山周圍,有不少空酒壺,在斑駁的樹影裡被扔了一地。月色如水,都未能點亮棠遇眸底的爍爍光華。
  「唉……」
  歎了口氣,棠遇仰頭將那酒壺裡的殘酒一飲而盡。
  重重的抖了抖手腕,直到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他才一揮手,將那酒壺徑直從假山上扔了下去。
  「啊。」
  酒壺悶聲落地,卻引得一陌生女聲的驚呼,隨即便是燈籠掉落的聲響。
  棠遇一驚,醉的酒全醒了,垂眼看向山下,見一丫鬟嚇得跌坐在了地上,連忙縱身向下一躍,翩然落地。
  「沒事吧?」
  那一身黛色衣衫、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抬起臉……
  眉眼溫嫻,神色端方,正是之前被充作官府雜役的蕭嫻。
  「蕭大小姐?」
  棠遇藉著月色看清蕭嫻面容時微微一怔。
  「璟王殿下。」
  蕭嫻半撐著站了起來,朝他垂頭福了福身,「蕭嫻已非什麼千金小姐,殿下如此稱呼著實不敢當……」
  棠遇哦了一聲,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你怎麼會在……這裡?」
  說著,他俯身拾起燈籠,遞還給了蕭嫻。
  他隱約記著,蕭嫻當初不是被充作官府雜役了麼?
  蕭嫻神色無波的接過燈籠,淡淡開口,「王府總管在衙門的雜役裡挑了些新人,奴婢便是其中一個。」
  「那你娘……」
  「王府的月俸比衙門要多不少,足夠奴婢和奴婢的娘親存活。」
  棠遇悻悻的點了點頭。
  沒想到兜兜轉轉,這位曾經的蕭家大小姐,棠珩的表妹竟是淪落到在他府上做了粗使丫鬟,一口一個奴婢……
  聽著倒是讓他有些彆扭。
  蕭昭嚴同棠珩造下的孽,也不能太牽連旁人。
  看來改日,他還得同總管說一聲,哪怕不多照拂些蕭嫻,也萬萬不能讓她因罪臣之女這個身份遭到無端欺辱。
  向來心軟的棠遇如此琢磨著。
  「殿下為何一人坐在這假山上借酒澆愁?」蕭嫻垂眼,撣了撣裙擺上的塵土,舉手投足間依然有著貴女風範。
  像是再次被戳中了痛處,棠遇的臉色一下苦了起來。頗有些暴躁的踢了踢腳邊滾落的酒壺,他頹然的在樹邊坐了下來,「沒什麼……你下去吧。」
  他也不知自己心煩些什麼,只是莫名不快罷了。
  蕭嫻眸色動了動,像是沒有聽見他的吩咐,並未轉身離開,反倒是緩步走到他身邊,也提著裙擺坐下。
  棠遇偏頭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習慣女子的突然靠近,微微蹙眉。
  然而他剛想要開口說什麼,卻是被女子輕飄飄兩句話給硬生生堵了回去。
  「聽說今日北燕大敗,即位的新帝已向大晉和北齊送了降書。戰事既停,奚小將軍可是要回來了?」
  奚息……
  棠遇蹙著的眉漸漸鬆開,也不再介意女子的逾矩了,面上重新掛起一副悵然若失的神情,不斷的歎氣。
  蕭嫻話雖是對棠遇說的,卻沒有直接看著他,反而一直平視著前方。
  視線始終凝在某一處,聲音裡似乎總帶著幾分笑意,卻不及眼底,「奴婢還聽說,殿下同奚小將軍是好友。奚小將軍要回朝,殿下不是應當高興麼?」
  高興?
  棠遇又重重的歎了口氣,悶悶不樂,「自然應當高興。」
  「那殿下此刻又是在為何事憂心?」
  棠遇本就十分委屈找不到人說,被蕭嫻用奚息這麼一引,那滿肚子的話竟是再也忍不了了。
  「我今日去找皇兄,原本是想問奚息何時能回京,卻不料皇兄竟是沉默不答。我又自請去那北疆接他回來,皇兄還因此呵斥了我……」
  蕭嫻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想起白日裡聽到的消息。
  ——「攻破北燕王城那一役,領兵的奚小將軍失蹤了,至今生死不明。」
  看來面前這位璟王殿下還被瞞在鼓裡,一無所知啊。
  她沒再出聲,只是靜靜聽著棠遇微醉的叨念,足足聽了有半個時辰,才終於歎了口氣。
  棠遇噎了噎,被她莫名的歎氣搞得有點不明所以,「你,你歎什麼氣?」
  蕭嫻故作遲疑,沒有立刻應聲,「奴婢只是在擔心……擔心奚小將軍的安危。」
  安危??
  棠遇愣住,連忙追問道,「什麼意思……」
  蕭嫻緩緩站起身,背朝著棠遇走了幾步,「奚小將軍此次在北齊領兵,奴婢擔心,皇上會對他有所忌憚……」
  棠遇鬆了口氣,「這個自然不必擔心……皇兄絕不會懷疑奚息……」
  「是麼?」
  蕭嫻轉身,深深的看了棠遇一眼,「看來是奴婢多慮了。皇上從前便坦蕩磊落,哪怕坐上龍椅,想必心性也是不會變的……」
  說罷,也不再多言,她俯身拾起一旁的燈籠,福了福身,「奴婢先告退了。」
  棠遇怔在原地。
  ===
  顏綰從棠觀那裡得知了北燕新帝即位的消息。
  對此,她竟是有些不習慣。
  畢竟從前,她向來是比棠觀要更早知道這種大事的。
  然而她也只是有片刻的不習慣。
  轉念一想,危樓的大部分人手都被她派出去尋軟軟,其餘人都漸漸在做後撤的準備,怕是還沒來得及向她回報這北燕的時局吧。
  「北燕新帝是,是拓跋陵修?」
  顏綰放下手中的小鋤頭,有些詫異的站起身望向棠觀。
  見她面上只有驚訝並無其他,棠觀滿意的收回視線,「嗯。」
  「那你是準備……收兵了?」
  棠觀揮退了宮女,在院中的籐榻上坐下,又自然的拉過顏綰,讓她側坐在了自己膝上,「你怎麼想?」
  顏綰只是微微一愣,隨即便放鬆下來,靠進棠觀懷裡,沉吟道,「之前幾月的戰事太過慘烈,如今最是要休養生息韜光養晦,若不停戰,怕是大晉也難以支撐更久……與其到了那時不得不收兵,倒不如此刻應了北燕的求和。」
  像是沒想到顏綰會說這些,棠觀眸光微動,垂眼看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我本以為,你會用從前同陵修的情分勸我收兵。」
  顏綰直起身,忍不住朝他翻了個白眼,「陛下,你如今是皇帝了,得有一個皇帝的職業素養。」
  「職業素養?」
  棠觀不解。
  「兩國交戰是大事,怎麼能因私人恩怨做出決斷?這就是皇帝的職業素養。」
  顏綰揚了揚下巴,振振有詞。
  棠觀被逗樂了,緊抿的唇角有些繃不住,眉眼微彎,「原來如此……今日朝堂之上,又有臣子提出選秀以充後宮一事,你身為皇后,可要有些職業素養?」
  什麼?選秀?!
  顏綰登時怒了,笑得咬牙切齒,「誰說皇后的職業素養是替你選妃了!」
  棠觀瞇了瞇眼,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愉悅心情,「哦?」
  顏綰蹭的站起身,雙手覆在小腹上,居高臨下俯視著某位皇帝陛下,「皇后的職業素養……明明是誕下龍嗣!」
  她很有職業素養的好不好?!
  棠觀一愣,抬眼看向顏綰那「母憑子貴」的驕橫樣,終於忍不住低低的笑了出聲,「也不對。」
  竟還敢反駁她?!
  顏綰瞪眼,剛要開口,卻是手腕一緊,重新被壓回了籐榻上,「唔……」
  唇上一涼。
  「這才是皇后的職業素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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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30: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四八章蛛絲
  
  吃飽了飯沒事做的帝后二人,成功完成了日常打嘴仗任務,以及日常膩歪任務。
  「說起來,今日又是什麼人提起選秀一事了?」
  鬧騰完後,顏綰想起了這一茬。
  「怎麼了?」
  「本宮要去他府上打擊報復一番。」
  一邊說著,她一邊起身走到了那株剛冒芽的天涯子旁邊蹲下,瞇了瞇眼。
  棠觀好笑的勾了勾唇,視線追隨著她落在那嫩芽上,頓了頓,「……這是什麼?」
  顏綰摸了摸那新芽,隨口道,「一株奇花,名喚天涯子。」
  「天涯子……」
  棠觀走近,「從何處弄來的?」
  聞言,顏綰心裡一咯登,「唔,一朋友送我的。」
  「朋友?」
  棠觀腦子裡不知為何竟是一下浮現出自家皇后「前心上人」祁允的臉。
  登時警覺,看向那花苗的眼神也不善起來。
  「這種來歷不明的花種怎能隨意種在長樂宮裡……」
  說著,某位皇帝陛下酸溜溜丟下一句,伸手探了過去,作勢要拔花苗。
  「哎哎哎——」
  顏綰連忙張開手攔在了花苗前,「不行!這,這是我的寶貝!」
  她精心呵護了這麼多日,就想看它開花時究竟會不會有如雲絮,哪裡能讓棠觀就這麼給毀了?
  還寶貝?
  棠觀臉更黑了。
  「陛下,娘娘……」
  遠遠的,突然傳來豆蔻的喚聲,「顧平求見。」
  聞言,顏綰連忙揚聲道,「這就來。」
  說罷便起身拉著棠觀朝殿內走,「不過一株花而已……走吧……」
  兩人剛進殿,顧平便急匆匆的趕了進來,「陛下,娘娘……」
  見狀,棠觀微微蹙眉,「總是這麼冒冒失失的,出什麼事了?」
  顧平看了一眼顏綰,似乎有些遲疑。
  顏綰會意,不動聲色的轉身繞到屏風後,半倚在軟榻上拿起方才看了一半的書卷,但耳朵卻是豎了起來。
  棠觀轉向顧平,頷首,「但說無妨。」
  「陛下,屬下剛剛得到消息,昨夜京城裡有幾位貴女同時被毀了容貌,京兆尹如今正在著手調查……」
  毀容?!
  顏綰一愣,拿著書卷的手驀地頓住。
  棠觀面色一冷,「什麼?」
  「據說是有奸人半夜潛進府邸,禮部侍郎府上的杜小姐,御史大夫府上的白小姐,還有太史令府上的周小姐……通通遭了奸人的毒手。清晨丫鬟進屋後,才發現這幾位小姐側臉皆是被人劃了一刀……滿是血跡……」
  「……」
  「所幸……沒有傷及性命……」
  「砰——」
  只聽得重重拍桌的一聲,下一刻,顏綰便見兩道人影一前一後疾步出了長樂宮。
  「堂堂京城,天子腳下……」
  她喃喃自語。
  而且下手對像還是朝廷重臣的千金,這京城除了他們危樓,竟還有這麼囂張的賊子??
  顏綰不由動了動手腕,用書卷敲了敲榻沿。
  用刀劃傷臉毀了容貌……
  這聽著,怎麼像是女子報復的手段呢?
  「豆蔻,無暇。」
  她揚聲喚道。
  ===
  大理寺。
  大理寺卿秦鈞負手站在院中,眉心緊鎖,垂眼看著一旁枝椏上的桃花花苞出神。
  「大人。」
  幾個緇衣捕快疾步走了過來。
  聞聲,秦鈞連忙轉身,一見是他們便立刻迎了上去,「如何?可有進展?」
  幾人面面相覷,最終年齡稍長的那個被推了出來,硬著頭皮道,「大人,卑職的確查出了一些線索,但……」
  秦鈞蹙眉,沉聲催促,「什麼線索?趕緊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這案子牽涉到了朝中幾位重臣,估計已經驚動了皇上。他若是不能盡快結案,怕是這大理寺卿也做不下去了。
  那捕快遲疑了片刻,「禮部侍郎府上的杜小姐,御史大夫府上的白小姐,還有太史令府上的周小姐……卑職查了查這三人近日的出行,幾乎沒有發現什麼共通之處,除了……」
  「除了什麼?」秦鈞追問道。
  「都是朝臣之女……」
  秦鈞噎了噎,隨即有些怒其不爭的瞪了他一眼,「這還用你去調查?!」
  「卑職查到……禮部侍郎、御史大夫還有太史令這三位大人唯一的共通點,是近日都曾向皇上進言選妃之事……」
  說到這,那捕快下意識抬眼瞧了瞧秦鈞的臉色。
  秦鈞一愣,「選妃……?」
  「毀人容貌這一手段,看著的確有些像女子善妒所為……卑職擔心,擔心此案……」
  說著,那捕快壓低了聲音,悄悄望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與宮中有關。」
  秦鈞神色驟沉,眼神登時凌厲的看了過來,「慎言!」
  「……是。」
  那捕快連忙噤了聲。
  秦鈞收回視線,心裡卻不由將種種聯繫在一起思量了一番。
  選秀……
  毀容……
  莫不是當真與後宮有關?
  那這案子,究竟是查還是不查?
  ===
  月黑風高,夜色濃重。
  大學士府寂靜的後院裡,只聽得夜風吹動的颯颯聲。
  陰森可怖的斑駁樹影中,十數個黑衣人動也不動的伏在草叢中,面色肅然。
  而為首的那個,正是顧平。
  顧平抿唇,警覺的朝四周張望了一番,心中暗自琢磨。
  那賊人當真會同皇上料想的一樣,繼續作祟麼?
  原本此事是應當交於大理寺嚴查的,但昨夜禮部侍郎、御史大夫和太史令府上都被用了十分難得的迷香。而這迷香,又偏偏是危樓曾經用過的,所以皇上才懷疑此事與危樓有關,派出了暗衛追查此事。
  按照他們的推斷,昨夜那三位大人唯一的共通點便是在不久前進言過選秀之事。
  而除他們之外,還有幾人也勸過皇上充實後宮……崔大學士便是其中一位。
  今夜他們分頭行動,他便帶人在大學士府裡守株待兔。
  也不知是否能守到危樓中人,更不知若真是危樓派人做的,那目的又是為何……
  正當顧平百思不得其解時,草叢外的不遠處,突然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道鬼魅般的黑影。
  那黑影先是在門口徘徊了一陣,再轉身一邊查探身後有無異動,一邊將那吹迷香的竹管收回了腰間。
  見沒有什麼動靜,他隨即拿出一柄匕首,插|入了門縫中,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便將房門輕輕推了開來。
  顧平眼神一凜,連忙朝身後遞了一眼。
  崔大學士的千金已經被轉移到了別處,這賊人今日必定是無功而返。
  而皇上已經下了令,讓他們務必不要打草驚蛇,最好能順著此事尋到幕後之人的下落。
  果不其然,那黑影不多時便從房中閃身而出,重新掩上門,只在廊下頓了頓便足下輕點,又悄無聲息的掠上屋簷。
  顧平攥緊了手中的長劍,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等到那黑影就快離開視野時,才低聲下令,「切記,不可打草驚蛇!追!」
  彷彿一陣強風驟然拂過,草叢被吹得嘩嘩作響,下一刻,已經完全沒了顧平等人的蹤跡。
  --
  京郊一早已廢棄的宅院裡,一道黑影忽的從牆頭一躍而下。
  「門主。」
  戴著面具的黑衣人單膝跪下,朝不遠處負手而立的男人喚了一聲。
  那男人一襲青色勁裝,木簪束髮,手執洞簫。
  蔽月的輕雲漸漸散開,男人轉身,一張其貌不揚的臉在月色下顯得有些僵硬。
  「事情辦得如何?」
  聲音溫潤清朗,竟是和那張臉有些不匹配。
  「屬下去了大學士府上,但那崔小姐……並不在房中。」
  黑衣人頓了頓,垂眼道,「屬下沒能完成任務,還請門主責罰。」
  顧平帶著一小隊暗衛無聲無息的跟了上前,在院外尋了個隱蔽的藏身處。
  而顧平的視線恰好能透過牆上的小縫隙看清院內的狀況,當看清那正面對著院門方向的青衣人時,他驀地瞪大雙眼,眸底掠過一絲驚駭。
  祁……允……?
  祁允?!!!
  皇后當年在并州遇見的祁允?!所謂的「心上人」?!
  「沒能完成任務?我危樓何時失過手?!」
  祁允面上覆著一層薄怒,「樓主吩咐,今晚一定要讓那崔大小姐毀了容貌,給那位大學士一個教訓,別再起將女兒送入宮的心思……你失了手,按照死門的規矩,便應當即刻自裁,怎麼還有臉到這來覆命?!」
  黑衣人垂頭,沉默了片刻,手腕一翻,便握緊了匕首,「屬下……遵命!」
  語畢,他揚起匕首……
  「當——」
  一道攝人的寒光閃過,猛地將黑衣人手中的匕首擊落。
  顧平收回剛射出暗器的手,帶著身後暗衛迅速衝了進去。
  匕首落地,黑衣人驚得轉過頭,見顧平等人一下包圍了宅院,臉色瞬間變了,「跟蹤?」
  頓了頓,他連忙起身護住祁允,「門主!屬下護您離開!」
  祁允垂下眼,神色雖也有些慌張,但卻比黑衣人要淡定許多,彷彿對此事並未太過驚訝。
  「祁允?」
  顧平沉著臉走近,「你竟是危樓的門主?」
  祁允抬眼看了看顧平,一言不發。
  見狀,顧平皺眉,冷聲下令,「留活口!兩個一起帶回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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