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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千層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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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靜沐暖陽】假如系統欺騙了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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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1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0章共赴
  
  次日。
  城門外。
  「少主,寅時已到,咱們該出發了。」
  奚息已經換下了紅衣,身著盔甲,騎在馬上後背挺的筆直。
  他扯了扯韁繩,望了一眼半空中的太陽,鳳眸瞇起,「出發。」
  「噠噠噠——」
  大軍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聖旨到!」
  X侍尖利的聲音被刻意拉長,遙遙傳來。
  奚息面色沉了沉,翻身下馬。皇帝又想作什麼妖??
  突然有種不怎麼好的預感。
  不遠處,兩人騎著馬飛快趕來。
  一個是宣旨的X侍,另一個……
  棠遇?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前方戰況緊急,軍心不穩。特令八皇子親赴陣前,以安軍心。」
  短短的幾句話。
  這聖旨一聽便是……又粗糙又倉促。
  奚息跪在地上,瞪著眼半天回不過來神。
  視野裡緩緩走進一雙黑靴,下一刻,他腦袋上的紅纓便被拽了拽。
  頭頂上方,傳來熟悉的嗓音,「就你一個娘娘腔,怎麼安穩軍心?要說坐鎮,好歹也得是本王這個檔次吧?」
  「……」
  「奚將軍,本王就不必等你回京了。」
  「……」
  「共赴陣前吧。」
  一旁的X侍聽得眼角抽了抽。
  璟王殿下,您這口氣怎麼有點像是要和奚小將軍一起共赴……黃泉呢?啊呸呸呸!不吉利不能說!
  奚息依舊低垂著頭,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棠遇鬆開他腦袋上的紅纓,不解的和X侍對視了一眼,「喂,可以起來了。」
  「奚將軍?聖旨讀完了,您可以接旨平身了。」X侍也小聲提醒。
  奚息半撐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卻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從跪著的姿勢變成了席地而坐,挺直的腰背一下彎了。
  「棠遇……」他抬手抱住了頭,欲哭無淚,「你深井冰吧?啊??你是北齊派來害我的吧?!」
  「……」
  「你丫添什麼亂啊!你給我趁早滾回去好不好!」
  「……」
  「你要是上了戰場,小爺我還得伺候你!!我不管!!我要抗旨……唔。」
  棠遇黑著臉將某位撒潑打滾的少將軍從地上提了起來,一把摀住了他的嘴,轉而瞪了一眼傳旨的X侍,「看什麼看,你可以回去了!記住!你什麼都沒聽見!」
  「是,是……奴才什麼都沒聽見……」
  天高雲淡,日暖風微。
  浩浩蕩蕩的大軍朝城門外行進,最前方並排而行的兩人,一人穿著盔甲,坐騎是一匹黑色良駒,而另一人錦衣華服,騎著白色駿馬,畫風迥異,卻又自然相合。
  隱隱的,還能聽見兩人火星四濺的拌嘴聲。
  「棠遇,你一定有病,你一定腦子不好。」
  「……你才有病!」
  「你父皇怎麼就把你放出來了呢?你出來之前吃藥沒?」
  「我父皇不放我放誰?四哥和棠珩,他捨得放嗎他……」
  「那你母妃怎麼就把你放出來了呢?」
  「你問題怎麼這麼多?!」
  「不是,我就不懂……我打仗去你跟來幹嘛?恩?我就想問,你跟來幹嘛!你跟來有什麼用!」
  「誰跟著你了?!本王是父皇派到陣前以安軍心的!」
  「……你有病……」
  「你就這一句台詞了是麼?」
  後排的將士:啊,好吵。皇上能不能把璟王殿下收回去?他和奚將軍在一起,簡直就是場災難啊。
  = = =
  肅王府。
  「你說……璟王跟著奚息一起走了??」
  春乏秋困,顏綰最近尤為嗜睡,再加上棠觀向來慣著她,她便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剛坐在梳妝鏡前打了個哈欠,她就聽到了今天的頭條新聞。
  「什麼叫璟王跟著奚息一起走了?」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沒睡醒,不然怎麼半天都沒聽懂這句話呢。
  無暇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字條,「莫雲祁說,璟王今天一大早就入了宮,在皇上面前軟磨硬泡了幾個時辰,說是軍中人心惶惶,所以應當派個皇子前去坐鎮。然後求了道聖旨,便急匆匆趕到城門口去了。」
  「……」
  顏綰目瞪口呆。
  棠遇這,這是要上天嗎?怎麼如此突然的就跑戰場上去了?
  「可打聽到了原因?」
  「原因就是要坐鎮軍中,以安軍心。」
  「……」
  顏綰憋了一會兒才讓自己將差點脫口而出的鬼才信嚥了回去。
  ……不過說到底,雖然棠遇平日裡還看著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但怎麼著也是個皇子。突然有了這樣憂國憂民的覺悟,也不是什麼太了不得的事情……
  可她總覺著……
  這事應當還能和奚息牽上些關係呢?
  「棠觀知道了嗎?」
  棠遇這個兄控,走之前總不會連自己四哥都不透露一聲吧。
  無暇冰著臉將手中的字條揉進掌心,「肅王知不知道,你馬上就能知道了。」
  說著,隨意的鬆開手,方纔的字條已經沒了蹤影。
  「……」
  還沒等顏綰反應過來,說曹操曹操就到的肅王殿下便皺著眉推門而入。
  無暇識相的退了出去。
  「怎麼了?」顏綰明知故問。
  「阿遇領著聖旨上戰場去了。」
  從面前的銅鏡中看棠觀的表情,似乎不是太憤怒,反倒鬱悶多一些。
  盡量忽視內心的羞恥感,顏綰強行驚訝,「聖旨?聖旨讓他去北疆做什麼?!」
  棠觀也沒有坐下來,一直在顏綰身後低氣壓的杵著,視線落在她後腦勺上,「今日休沐沒有早朝。他自己一大早入宮,向父皇求了這道聖旨。」
  「……他沒有和殿下你說過?」
  聽這口氣,棠觀似乎不知情??棠遇當真膽子肥了,竟然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就走了?
  顏綰愣了愣。
  棠觀本就鬱悶的神色更加凝出冰渣子了,一聲不吭的從衣袖中掏出封信,往梳妝桌上一扔,唇畔勾出一抹冷笑,「信中說了。」
  「???」
  「特意囑咐下人在寅時後把信送到,」頓了頓,棠觀又冷笑著強調了一遍,「寅。時。後。」
  「阿遇這次……真是用心良苦了。」
  顏綰挑眉,將一旁的信封摸了過來,隨口安慰某位心靈受傷的殿下,「你也不要太擔心,雖然這次戰況激烈,但有奚息在,他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事。」
  棠觀氣極反笑,「我就是擔心他給奚息添亂。」
  顏綰拆信的動作頓了頓,默默腹誹,可以的,親哥。
  「……你們也太低估阿遇了。雖然他在你們心中永遠是不懂事的弟弟,但他畢竟也這麼大了。身為大晉皇子,他也有自己的擔當,總不能成天被你們護在身後,做什麼事前都要聽你們的意見,你們答允了,他才去做。」
  棠觀沉默。
  面上密佈的陰雲漸漸散去了些,唇角噙著的冷笑終於收起。
  其實他也不是怪棠遇魯莽,只是怪他沒有提前告知自己罷了。
  事實上,若不是擔心自己走了後棠珩會在京城興風作亂,耽誤前線戰事,他倒是也想要親赴陣前,和奚家軍共進退。
  「我想,從小到大,他應當還是第一次這麼堅決的要做一件事吧?哪怕知道你們會反對,他還是執意進宮去求了聖旨。既然如此,他一定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至於拖累……難道在你們心中,他一無是處,除了累贅就是累贅麼?」
  說著說著,顏綰突然有點認真了,「再者,沒有人一生下來就無所不能,凡事都有第一次。戰場上刀劍無眼,最能磨礪心智。難道你當初第一次上戰場時,就不是累贅了?沒有累贅的第一次,三年前你怎麼能領兵出征還活著回來?」
  棠觀眸光微閃,臉色已經緩和了不少,視線從顏綰的後腦勺上移向銅鏡,落在鏡中正低眉斂容,一邊讀著信一邊碎碎念的顏綰身上。
  「三年前你回京時,倒是威風凜凜,滿城百姓夾道歡呼。那麼第一次呢,保不齊是從哪灰溜溜的回來的……」顏綰小聲補充了一句。
  棠觀的耳力自然比顏綰想像的要好,然而哪怕是聽清了,他也沒什麼其他反應,只是神色莫測的盯著顏綰。
  將棠遇留下的信大致看完後,顏綰一抬眼,便發現棠觀又眼神很詭異的看著她,心頭一梗,卻還是鼓起勇氣瞪眼反問,「你看著我做什麼?我說的難道沒有道理嗎?」
  棠觀笑了。
  沒錯,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是十分十分十分正常的笑,眸底都粘著些笑意。
  素來冷峻的面容被這一笑柔和了輪廓,雖然只是轉瞬即逝,顏綰也看得愣了愣。
  「我只是在想,」棠觀低頭,「以後你會把我們的孩子教成什麼樣。」
  「……」
  嗯哼??
  顏綰轉開視線,仔細思索了一下。
  這話題到底是怎麼從棠遇轉到孩子上的?
  不過不管怎麼轉的,棠觀對這個話題看起來倒是很感興趣,竟還饒有興致的問她,「你喜歡女孩還是男孩?」
  「我要是喜歡女孩,為什麼要嫁給你??早就讓無暇帶著我私奔了。」
  顏綰的腦回路突然變得極為清奇。
  「……」
  肅王殿下空白了幾秒,才明白了這獨特的理解方式,隨即對無暇的敵意瞬間竄到滿格。
  「無暇。」
  顏綰突然揚聲喚道。
  肅王殿下面色一凜,「叫她做什麼?」
  「叫她陪我去驪山看軟軟啊。」
  顏綰不解的看了一眼警惕性飆升的棠觀。
  「……我也去。」
  「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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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10: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一章子嗣
  
  驪山。
  已經入了冬,林間的樹枝大多變成了枯椏,只聽得其間穿梭的蕭瑟風聲。
  再加上連綿了許多日子的雨,山腳下氤氳著一股清冷的濕意,就連陽光都沒能驅散。
  湖畔的小宅裡,本就沒有太多僕人,此時更顯冷清寂寥。
  顏綰和棠觀一走進院子,豆蔻就迎了上來,滿臉都是終於見到活人的驚喜,「王爺,王妃。」
  沒在院中見到軟軟,顏綰有些詫異。
  按照她平日裡在別院裡的習慣,只要不是困了累了,都要在院中習練兵器。前些日子一直下雨,她都快悶病了,今天難得天氣好,她竟不在院裡?
  「軟軟呢?」
  豆蔻支吾了幾下,壓低聲音道,「自從來到這宅子裡後,軟軟就沒怎麼出過屋。每日都在屋裡玩九連環,悶悶不樂的樣子。」
  顏綰蹙眉,「這事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說完也不待豆蔻解釋,便疾步走向軟軟所在的屋子。
  棠觀也跟了上去。
  「吱呀——」
  顏綰率先推開了門。
  屋內,女孩穿著一身粉色衣裙,乖巧的坐在書案後,因為身子太小的緣故,坐在書案後僅僅露出一個梳著雙丫髻的腦袋。
  略帶著些嬰兒肥的小臉粉嫩乾淨,那雙澄澈的異瞳終於沒了白紗的遮掩,垂下的眼睫也變得清晰可見,在窗外射進的陽光下覆著一層淡淡的金輝。
  顏綰進屋時,她正趴在桌上,小手不斷的搗鼓著那精巧的九連環。
  神情雖專注,但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然而下一刻,一聽到屋門被推開的聲音,她卻是驀地抬起頭。
  一見是顏綰,那漂亮的異瞳驟然亮了亮。
  「軟軟~」
  顏綰笑著喚了一聲,習慣性的蹲下身張開手,準備迎接飛撲過來的軟軟,然而……
  軟軟的確是一下丟了手裡的九連環,跳下了凳子,但剛一張唇,卻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下意識的將那聲娘親嚥了回去。
  與此同時,腳下的動作也是一頓,竟是有些遲疑的朝顏綰走近。
  「……」
  完了,才幾天不見小孩就翻臉不認人了。
  顏綰心頭彷彿中了一箭。
  軟軟其實並非翻臉不認人。
  相反的,她只是有些害怕,不知道還該不該稱呼顏綰為娘親。
  莫名被送到了這處宅子裡來,儘管軟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隱約覺得,這似乎和上次那個老爺爺有關係……
  上次那個老爺爺見到她時,似乎很驚訝。娘親出現後,她叫了一聲,結果娘親的臉色都變了。
  第二天,她就被送到了這個宅子裡。
  所以……
  她是又一次被拋棄了麼?
  這幾日,軟軟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
  此時此刻,她烏龜爬似的挪著步子,也是不斷的想著如果再叫一次娘親,會不會就連這個宅子都待不下去了。
  然而,還沒等她想出一個答案,不遠處的顏綰卻是驀地站起身,氣勢洶洶的朝她走了過來,嚇得她連連後退了幾步。
  顏綰略有些吃力的將小孩拎回懷裡,瞪了瞪眼,「這才幾天,就連娘親都不認識了?!」
  軟軟愣了愣,盯著顏綰的臉盯了一會兒,才謹慎而小心的張了張唇,「娘……親……」
  顏綰滿意了,艱難的騰出一隻手捏了捏軟軟的臉。
  她本就抱得吃力,這個時候還作死的騰出了一隻手,更是身子一歪,差點連人帶娃摔下地……
  棠觀眉心一蹙,剛要閃身上前,卻有一道堪稱鬼魅的身形比他更眼疾手快的撲了上前。
  無暇男友力max的托住了自家樓主抱著孩子的手,穩穩的低聲開口,「小姐當心。」
  一旁反應不夠迅速的肅王殿下瞬間黑臉,看向無暇扶著顏綰的手時,眸底掠過一絲危險的意味。
  緩緩上前,他冷冷的咳嗽了一聲,不由分說的從顏綰懷裡抱走了軟軟。
  見狀,無暇的警報自動解除,默不作聲的鬆開手退回了原地。
  ……她怎麼莫名的感受到肅王週身有一股殺氣?沖誰??難道是她???
  顏綰舒了口氣,這才終於無所顧忌的抬起兩隻手去揉軟軟的臉,「現在知道叫娘親了?」
  軟軟的小臉被揉的有些變形,「軟軟只是怕給娘親惹麻煩……」
  「……」顏綰手下的動作一頓。
  棠觀垂眼,看向軟軟腦袋上的兩個小髮髻,「怎麼了?」
  軟軟眨了眨眼,猶豫了一會才伸手牽住了顏綰的衣袖,「軟軟是不是說錯了什麼,所以娘親不要軟軟了……」
  那雙異瞳裡盛滿了惶惶不安。
  那濕潤卻忐忑的眼神彷彿一下穿透了顏綰的心尖,讓她的心口有一角驟然塌陷,「怎麼會呢……」
  聲音不自覺放柔,「娘親無論如何都不會不要軟軟的……」
  軟軟的眸色亮了起來,聲音卻還是糯糯的,「真……真的嗎?」
  顏綰鄭重的點頭,伸出小指頭,「真的,娘親和你拉鉤。」
  軟軟一下笑了,開心的伸出小指頭,和顏綰勾在一起,「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 = =
  從驪山小宅裡出來後,顏綰明顯變得有些消沉。
  就連棠觀主動和她說些什麼,她都常常走神,完全沒有聽進去。
  「聽說最近京城裡來了一個高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在觀音寺邊為普通百姓占卜算卦。」
  難得的,肅王殿下主動開口說了這麼長一句話。
  「……」
  然而換來的卻還是顏綰放空的眼神。
  察覺出了顏綰的不對勁,棠觀蹙眉,微微傾身拉過她的手,「怎麼了?」
  顏綰回過神,看了一眼棠觀,「沒事,我只是在想軟軟。」
  棠觀沉默片刻,才開口道,「你若是真捨不得她,我便派人將她接回府中。」
  顏綰垂眼,搖了搖頭,「不必了,她現在離我們越近……就越危險……對了,剛剛你在說什麼?」
  棠觀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見她似乎稍有好轉,才重複了一遍方纔的話,「不過短短幾天,那算卦之人已經被京城百姓奉為活神仙。」
  活神仙?
  顏綰抬頭,和棠觀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些什麼。
  才來京城幾天的高人,突然被無數百姓擁戴。
  事過必妖。
  = = =
  儘管自從開戰後,京城內就不再同往常一樣繁華熱鬧,但觀音寺周圍卻還是車水馬龍,聚集了不少小攤販。
  顏綰原以為下車後還要一頓好找才能找到那高人,卻不料順著人|流隨便走走,就已經排進了一莫名其妙的隊伍。
  顏綰朝前面看了一眼,只見這隊伍最前方已經排到了胡同裡,不由推測,「這裡的人……恐怕都是來找活神仙的吧?」
  為了方便行事,無暇和顧平並沒有跟來。人群有些擁擠,棠觀將她拉近,幾乎完全護在了懷裡,「或許吧。」
  「你們,是來找大仙的?」
  身後有一男聲傳來。
  兩人轉頭,這才瞧見後面竟不知何時也已排上了兩人。
  一男一女,看上去應當是夫妻二人。
  棠觀自是不擅長與人搭話,交際這種事還是得顏綰親自出馬。
  「這位大哥……也是來找大仙的?」
  顏綰笑了笑。
  「是啊,我聽隔壁鄰居說大仙算卦可靈了,所以帶著我媳婦兒來看看。」男人樂呵呵的看了一眼棠觀,「二位也是一起來的?」
  顏綰瞇起桃花眼,挽住了棠觀的胳膊,「我也是聽說了這位大仙的靈通,所以硬拉著我夫君陪我來看看。這裡每天都有如此多的人來找大仙麼?」
  這個時候叫起夫君嘴倒是挺甜的……
  棠觀斜了她一眼。
  「是啊,今日的人還算少的了。」
  顏綰扭頭看了一眼轉進胡同裡的隊伍,嘴角抽搐。
  今日還算少的了……
  「看二位的衣著,似乎不像是普通人。」
  女人開口了,觀察力果真比她夫君強不少。
  顏綰笑容絲毫不變,習慣性的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們是外地來的,也就是普通的商戶罷了。」
  女人有些驚訝,「外地到京城來,就為了找大仙?」
  男人似乎很得意,「你看,我就說大仙厲害,這名聲都傳出京城了……不過,你們是要找大仙算些什麼?」
  「……」
  算些什麼……
  顏綰頓了頓,這個她還真沒想好。
  見她不說話,女人似乎懂了什麼,「莫不是,這位夫人也和我一樣,想來算算……子嗣?」
  顏綰一愣,下意識抬頭看向棠觀,卻驀地發現這廝竟然已經意味深長的盯著她了。
  ……她怎麼覺著最近很多人都圍在她身邊提孩子???
  不過講道理,為了子嗣不是應該找醫館嗎????
  啊,好像找算命的,也勉強能說得過去。
  默默嚥回內心的吐槽,顏綰低下頭,不再言語,一副盡在不言中的模樣,看得棠觀都差點相信了。
  轉回身後,他俯頭湊近顏綰耳邊,嗓音沉沉卻帶著些促狹的笑意,「若是想求子嗣,與其找大仙卜卦,不如來找為夫?」
  顏綰依舊瞇著桃花眼,笑容不變,只是從牙縫裡擠出了四個字,「衣冠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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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11: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二章卜卦
  
  大約排了一炷香的時辰,顏綰和棠觀才終於排進了胡同裡。
  原來那所謂的高人就在胡同裡開了一間算命館,館裡容納不了多少人,這才讓前來卜卦算命的人都排到了胡同外。
  「兩位,裡面請。」
  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送走了前面的求卦之人,轉身看向顏綰和棠觀,不卑不亢的躬身行禮。
  少年眉清目秀,舉止十分穩重,雖衣著普通,但看著倒還真有些像「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
  顏綰眉心微跳。
  她原本以為,這所謂的活神仙不過就是坑蒙拐騙之輩。畢竟真正精通周易、素經以及奇門遁甲之人,是絕對不會街頭擺個小攤為人算命的。
  所以這些算命之人大多都是騙子,靠三寸不爛之舌玩的並非玄學,而是心理學。
  但現在……
  顏綰有一點動搖了。
  現在當騙子,都要拿這麼氣質不凡的門童來唬人了麼???
  與他們想像的略有不同,館內並沒有太多故弄玄虛的東西,沒有符咒沒有熏香沒有桃木劍。
  一切都顯得十分正常,看上去就和普通茶室沒有太大區別。
  「師父。」
  少年領著他們轉過屏風,朝不遠處席地坐在小几邊的人喚了一聲。
  顏綰原以為被稱作活神仙的定會是個白鬍子老頭,卻不料那身著道袍的人一轉身,竟是個樣貌還不錯的年輕男子。
  「這就是……大仙?」
  顏綰有些狐疑的轉頭看向少年。
  少年點頭,「二位請坐,想要算些什麼直接告知我師父即可。」
  兩人將信將疑的在「大仙」對面坐了下來。
  然而還未等他們二人開口,大仙卻是很接地氣的開口了,「算卦前……二位想吃點什麼?」
  說著衣袖一揮,從自己屁股旁邊端出一盤瓜子,「瓜子要不要來點?」
  「……」
  「……」
  見倆人一臉懵逼沒應聲,大仙又從另一邊端出一盤核桃,「核桃呢?」
  棠觀的視線從瓜子掃向核桃,第一次有些懷疑自己的情報是不是出了錯。
  顏綰嘴角抽了抽,「大仙,我們……是來算卦的。」
  說罷,還是忍不住抬手悄悄抓了一把瓜子。
  「咳——」
  棠觀淡淡的側眼看她,輕咳了一聲。
  「……」
  將手裡的瓜子悄無聲息放回了原處,顏綰默默縮回了手。
  大仙抬頭仔細看了一眼棠觀,片刻後,才挑眉道,「你們不是來卜卦的。」
  並非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並非誠心求卦之人,沒有算的必要,二位請回吧。」
  棠觀微微蹙眉,剛要說些什麼,卻被顏綰搶了先。
  「大仙莫不是只要遇到難以應付之人,就用一句心不誠打發了吧?」
  大仙剛要收起瓜子的動作頓了頓,視線轉向顏綰,又是仔仔細細的盯了半晌,面上的表情突然有了些變化,「這位夫人要是不信,我也可以單獨為你算一卦。」
  單獨?
  顏綰一愣,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棠觀。
  「只能你一個人聽。」
  大仙微笑。
  「為何我不能聽?」
  棠觀冷冷的質問。
  大仙攤手,「我是無所謂,只是怕你夫人不樂意。」
  說完,他還隨口補了一句,「畢竟她這個人,秘密還挺多的。」
  what the fuck?!
  顏綰心裡一咯登,卻仍是面不改色,一本正經的轉向棠觀,「夫君,他胡說八道。」
  「……」
  某位「胡說八道」的大仙翻了個漂亮的白眼。
  「你先出去,我聽聽他還能胡說八道些什麼!」
  顏綰強行將棠觀從地上拉了起來,然後連推帶拖的給人送了出去,這才陰沉著臉坐回了原位。
  「你算!我看看你能算出什麼!!」
  大仙笑瞇瞇的推過一盤瓜子,「來來來,磕點瓜子消消氣。生這麼大氣做什麼,我又沒把你的秘密說出去。」
  顏綰這下才真正開始不安起來,「我的秘密?」
  大仙摸了摸下巴上並不存在的鬍鬚,「你不屬於這裡……你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至於有多遠……那已不是我能窺探的範圍了。」
  此話一出,顏綰不由瞇了瞇眼。
  此人究竟是在瞎蒙還是真的知道她穿越而來的淵源?
  若是當真知道她是異世人,那可比知道她的危樓樓主身份還要神奇……
  想了想,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反倒是轉移了目標,「先不要說我……你可能看出我夫君的身份麼?」
  「哈……」
  大仙滿臉不屑的直起身,「他一個帝星,傻子才看不出來。」
  帝星……?
  顏綰依舊沒有打消懷疑,「你若真是高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給人算卦?」
  「我那是因為……」
  差一點說漏了嘴,大仙連忙將後半句嚥了回去,改口道,「高人不用吃飯麼?高人不需要銀子麼?我用我的本事做買賣,有問題麼?!」
  哎,好像一點問題都沒有啊。
  「那……大仙此番為何會突然想到來京城落腳?」
  管他是不是真有本事,探清他來京城的目的才是重中之重。
  顏綰識時務的轉變了態度,順便抓了一大把瓜子。
  眼見著盤子裡已經快光了,大仙連忙將所剩不多的瓜子收回了小几下,「自然是因為……此處人傻,錢多。」
  「……」
  這麼無厘頭的智障真得能作出什麼大浪來麼?
  「後面還有人等著,我只囑咐你一句吧。」
  大仙將脫軌的話題拉了回來,神色正經起來,「你以為,和異世一刀兩斷就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麼?」
  顏綰怔住。
  「你們的糾葛……還在後頭。」
  - -
  被顏綰推出館外的肅王殿下心底很鬱悶。
  雖然他並不信這「活神仙」的話,但那句「秘密還挺多的」卻是一下戳中了他的禁區。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拓跋陵修的畫中人……
  那畫中人和他的阿綰分明長著同樣一張臉,但卻怎麼看都不像是同一個人。
  「二位裡面請。」
  少年的聲音再次傳來。
  棠觀一抬眼,便見顏綰從館內走了出來,低垂著眼,似乎在沉思些什麼。
  「他說了什麼?」
  顏綰正琢磨著大仙最後那句話,頭頂上方卻是突然傳來棠觀熟悉的聲音。
  「唔……就胡說八道了一些有的沒的。」
  她抿唇,無比希望能就這麼含糊過去。
  然而如此敷衍的概括實在是難以在棠觀眼皮子底下矇混過關。
  「難道果真如他所說……是秘密?」
  棠觀垂眼,視線探究的在顏綰面上掃過。
  說話間,倆人已經走出了胡同,無暇和顧平已經將馬車牽了過來。
  上車後,見棠觀依舊不依不饒的盯著她,顏綰思忖片刻才鄭重的抬起頭,壓低聲音,「其實……大仙剛剛還真給我算了一卦。」
  「什麼?」
  「他說……你以後會有三宮六院。」
  肅王殿下大怒,「胡說八道!」
  「嗯,所以我剛剛說他胡說八道,是你自己不信。」
  「……」
  = = =
  夜色微闌,月華如水,從窗欞外照了進來,撲撒在銅鏡上。
  鏡中,顏綰已經卸下了發間的珠釵,任那及腰的長髮從肩頭落下,覆在那一身素衣上。
  「吱嘎——」
  拿起一旁的玉簪,顏綰用那簪尖輕輕打開了梳妝盒中的秘密機關。
  暗盒中,一枚晶瑩的湖藍玉戒靜靜躺在那裡,在月色下尤顯剔透。
  顏綰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伸手將那許久未曾碰過的樓主信物拿了出來,緩慢的摩挲了一陣子。
  耳畔又止不住迴響起白日裡那算卦之人所說的話……
  「你以為,和異世一刀兩斷就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麼?」
  「你們的糾葛……還在後頭。」
  顏綰心裡莫名有些不安。
  不知為何,一聽到這句話時,她腦海裡就閃過了當初自己得知任務失敗後,揚手將手腕上的玉鐲狠狠敲碎的場景。
  自從到了大晉之後,她和異世唯一的聯繫便是那坑爹的123言情系統。
  玉戒是危樓樓主的信物,而與玉戒相連的玉鐲則是和系統溝通的媒介。
  她敲碎了玉鐲時,所思所想,的確是借此與系統,與從前一刀兩斷。
  正合了大仙口中的「和異世一刀兩斷」。
  然而最後一句……
  糾葛,還在後頭?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哪怕毀了玉鐲,她也依舊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還是說,系統雖不能再支配她,但卻還有別的法子,要將她沒有完成的任務繼續下去?
  她沒有完成的任務……
  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顏綰清醒過來,連忙將手裡的玉戒重新放回了暗格中。
  剛暗搓搓的關好暗格收起玉簪,便聽得吱呀一聲,屋門被推開了。
  幸好反應夠快……
  她輕舒了口氣。
  剛一站起身,還沒來得及轉過頭,便有人從身後貼了上來,雙手環上她的腰,將她整個人都圈在了懷裡。
  肩頭一沉,耳畔的一綹髮絲被呼吸微微吹起,那熟悉的氣息瞬間包圍了她。
  「在想什麼?」
  顏綰垂頭掃了一眼梳妝台上還未收起的家訓,「唔,上次你吩咐他們抄寫的家訓我已經比對完了,並沒有和那紙條上字跡相符的。」
  棠觀沉默了片刻,「算了。想來那寫信之人也不會如此大意,字跡比對不出什麼結果也是正常的……」
  「……殿下可有什麼懷疑的人選?」
  顏綰試探性的開口,「那紙條上透露了很多細節。能將這件事調查的一清二楚,我倒是想到了殿下曾經提過的……危樓?」
  要爭取給危樓加點分,掙點好印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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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一三章流言
  
  一提到危樓,那環在她腰間的手稍稍收緊了些,顏綰也不由自主的屏了屏氣,「……殿下?」
  「我也如此懷疑過。」半晌,棠觀才緩緩啟唇。
  「那麼,如果真是危樓……」
  話還未說完,她就被握著胳膊轉過身,對上了棠觀的視線。
  「如果當真是危樓,那這王府裡一定已經被陸無悠安插了人手。」
  棠觀嗓音沉沉,面色並不大好看。
  「……」
  「我會盡快將那些眼線一一找出來,在此之前,你要萬事當心,以免陸無悠又想出什麼毒計。」
  顏綰頭疼的垂下眼。
  完了,看來最近一個月是沒得消停了,她得把自己的小尾巴藏藏好。
  「那紙條上好像都是些有用的消息……」她斟酌著開口,「如果真是危樓……會不會是陸無悠改變想法了?會不會是危樓已經和棠珩鬧翻了?」
  棠觀蹙眉,「陸無悠絕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又來了。
  陸無悠沒有那麼簡單,那到底是有多複雜呢?
  顏綰苦笑,「或許是你想的複雜了。」
  明明危樓已經什麼都沒做了,但凡是棠珩造的孽,棠觀卻還是都要往她陸無悠頭上扣,簡直固執的讓她無奈。
  棠觀也對顏綰的冥頑不靈感到費解,陸無悠從前便擅長拿捏人心,杖殺宮人一案便是對他信任的掌事宮女威逼利誘,讓她不得不背叛了他,在眾人面前顛倒是非。
  既然從前能將手伸進東宮,此刻也一定能將爪牙安進王府……
  他如今最在乎的人就是顏綰,自然是擔心她遭小人算計。然而無論怎麼同她強調,她卻是半分不上心的樣子,似乎根本沒有將那手段毒辣的危樓放在眼裡。
  心裡一著急,棠觀的口吻不免強硬了許多,「為了奪嫡,棠珩什麼都會做。危樓從前去想要扶植棠珩上位,怎麼可能半途而廢?」說著,又是冷笑,「陸無悠煞費苦心才將太子之位送到了棠珩面前,如今又怎麼可能甘心前功盡棄?陸無悠的手段你也並非沒有見識過,并州那一路,山匪攔路,巨蟒偷襲,還有雁城百姓因為時疫受到的無妄之災,我看你是都忘得乾乾淨淨了。」
  「……」
  棠觀每多說一句,顏綰的心便涼下一截,直到最後,她便是連苦笑也苦笑不出了。
  一絲徹骨的寒意侵入五臟六腑,讓她有些無力的垂下眼,再也沒了反駁的意願。
  陸無悠的確半途而廢了,陸無悠的確甘心前功盡棄了。
  并州那一路,陸無悠派人暗中除掉了不少追殺的殺手,操縱巨蟒之人也是陸無悠派人處理的,雁城時疫,陸無悠毫不知情而且自己也染上了時疫。陸無悠甚至還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了別人面前,任由她當初留下的後患在大殿上倒打一耙……
  可是到頭來,在棠觀心中,陸無悠還是陸無悠,還是那個栽贓嫁禍無所不用其極的陸無悠。
  顏綰突然想到了自己決定留在雁城那一日。
  那一日,她曾想,只要讓陸無悠消失,只要讓那個棠觀厭惡的陸無悠消失就好了。
  然而此時此刻,她才發覺,一切都遠沒有她想的那樣簡單。
  她或許可以讓陸無悠的身份一直隱藏下去,但卻無法讓陸無悠曾經存在過的痕跡永遠消失……
  面對棠觀對陸無悠的敵意,她完全做不到視若無睹,甚至不能當做外人一樣旁觀。
  她真的高估自己了。
  哪怕可以裝作若無其事,但心裡的難受和委屈卻總是讓她無能為力。
  顏綰垂下眼,面容隱在陰影中,「臣妾沒有忘。」
  聲音溫婉,一如從前。
  儘管她已經極力控制住了情緒,但棠觀卻依舊注意到了她神色的變化,心頭一沉。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似乎每次談到危樓或是提及陸無悠時,顏綰都會露出這樣消沉的神色。
  看不透這樣的她,就像看不透拓跋陵修畫中的女子,但他又偏偏恨極了這樣的看不透。
  然而即使看不透,棠觀也不想再將危樓陸無悠等亂七八糟的話題繼續下去,眉眼間的冷峻逐漸柔和他放輕了聲音,低頭去看顏綰,「我只是擔心你太大意了。」
  「嗯。」顏綰心亂如麻,卻還是點了點頭。
  棠觀微蹙的眉心鬆了鬆,視線停頓了片刻。
  眼前的女子低眉斂容,如玉的面頰被映上一層搖曳的燭輝,淡淡的,撩撥得他心弦一顫……
  顏綰正暗自傷著神,一個輕輕的吻卻落在了她的眉心。
  她微微一顫,下意識抬起了頭,那一連串細緻的吻從眉心流連到鼻尖,最終還是覆在了她的雙唇上,輾轉廝磨。
  然而顏綰此時此刻滿腦子卻都是陸無悠危樓,危樓陸無悠,還有棠觀在提到陸無悠時冷硬而不留絲毫餘地的口吻……
  沒有得到她的回應,棠觀的動作滯了滯,摟著人的手不自覺收緊,再俯頭便是徑直撬開她的牙關,深深的吻了下來,比方才多了幾分霸道的佔有慾。
  顏綰腳下一軟,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環在了棠觀的頸後,儘管意識已經漸漸抽離,但被壓向床榻裡時,不知為何,她卻莫名生出一絲抗拒。
  唇上的熾熱輾轉到了耳尖,一隻手已經探進了她的衣襟,顏綰呼吸略有些不暢,只覺得頰上逐漸升溫,面如桃花,眼角都染上了一抹曖昧的紅暈。
  儘管咬著下唇,但卻還是有幾聲低吟從唇齒間溢了出來……
  那近乎破碎的聲音落在棠觀耳裡,更是讓他眸色黯得驚人。
  瞇了瞇眼,他偏頭,在那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尖上輕輕咬了一口,啞聲道,「阿綰,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
  顏綰怔了怔。
  耳尖的熾熱移到了頸邊,低啞的嗓音聽著有些含糊,「我會讓他無憂無慮的長大……」
  儘管如今內憂外患,但他仍然控制不住的將這麼一個承諾說出了口。
  那是他們的孩子……
  他一定能保護好的,一定。
  無憂……
  這兩個字宛若魔咒。
  乍一聽到這個字眼,顏綰就像是被喚到真名似的,重重一顫,彷彿被冷水澆了個透心涼。
  陸無悠,陸無悠。
  ——「陸無悠煞費苦心才將太子之位送到了棠珩面前,如今又怎麼可能甘心前功盡棄?」
  棠觀沒有什麼溫度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陸無悠和棠觀的孩子……
  真的能無憂麼?
  猛地推開身前的棠觀,她一下從床上坐起了身,隱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攥緊。
  「我有些累了……」
  她壓根沒顧得上去看棠觀的臉色,也根本不敢回頭。
  她生怕棠觀察覺出端倪,生怕他直截了當的問緣由,甚至生怕一回頭,面上的慌張失措就會將「陸無悠」這個身份出賣的一乾二淨。
  「……」
  棠觀眸中殘存著的熱度漸漸消退。
  他起身,視線凝在顏綰的側臉上,眼神複雜。
  顏綰轉眼避開了棠觀探究的目光,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棠觀沒有再多問什麼,只是隨手拿過扔在一旁的外衣,起身朝珠簾外走去,在桌邊停了停,倒了幾杯涼茶一飲而盡,而後才低聲開了口,「……你先休息。」
  說罷,便轉身出了屋。
  屋內已沒了方纔的融融暖意,不知從哪裡起了一陣風,將顏綰面上還未散盡的紅暈拂開了。
  半晌,她才堪堪回過神,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麼,又是一番懊惱,掌心幾乎被指甲掐出了幾道深深的痕跡……
  = = =
  天朗氣清。
  觀音寺邊的酒樓中。
  兩個衣著斯文的書生坐在離門口最近的桌邊,望著已經從胡同口排到門外的隊伍,小聲的交談著。
  「最近來找活神仙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是啊,聽說京城周邊都有不少外地人趕著進京,就是為了讓活神仙卜上一卦。」
  「這活神仙……當真如此靈麼?」
  其中一人抿了口茶,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你還別說,十個人進去有九個人說准。」
  「那還有一人呢?」
  「還有一人說太準了。」
  另一人失笑,「傳的這麼神乎其神?那改天我也要去算算,看看自己這輩子還能不能中個狀元。」
  「呵,昨日啊,我還真去算了一卦!」
  「什麼?蘇兄你都已經去過了?!」
  被稱作蘇兄的書生傾身,往好友那裡湊近,「這不正逢多事之秋麼,前幾個月并州時疫,萬壽節上北燕三皇子又死的蹊蹺,我就想著是不是哪裡衝撞了神靈,所以問問大仙,該如何才能挽我大晉之頹勢……」
  另一人瞪了瞪眼,「這,這都能問?蘇兄果真是心懷天下憂國憂民……」
  「你別笑。大仙當真給了我一個答案,雖然我聽不太懂,但大意就是……如今大晉之所以出此災禍,是因為一個災星。那災星如今就在京城之中……」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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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一四章災星
  
  「災星?」
  「聽說是個天生瞳孔異色的災星,可致亡國之禍。大仙說,只要除去了這顆災星,便能止戰。」
  「當真?!」書生顯然有些驚喜,「那大仙可曾說過,這災星如今在何處?」
  聞言,蘇兄面上掠過一抹遲疑,「我也問過,可大仙像是在忌憚什麼,並未直接講明,只作了首詩……」
  「哦?什麼詩?」
  「少年流落在并州,乞與王孫取次游。我昨晚已經推敲過,只是……不如你也來推敲一番,看看咱們是不是能想到一處去……」
  「并州,王孫……」書生驀地瞪大眼,「難道又是……」
  「客官,您的酒。」
  小二躬著身撂下一壺酒,然後又急匆匆的上樓了。
  二樓窗口。
  三五個商賈裝扮的人圍坐在桌邊,招呼小二道,「小二,上酒。」
  「好勒!」
  「燕晉一開戰,我們的生意慘淡了不少。也不知這戰事要到何時結束……」
  「是啊。尤其是快過冬了,原本還能在燕人那裡狠撈一筆,現在也沒戲了。」
  小二跑了過來,一邊上酒,一邊不經意的提到,「小的剛剛在樓下聽人說啊,咱大晉天降災星,要想止戰,得先除災星!」
  「災星?什麼災星?」
  「好像是什麼天生異瞳的災星。哦,旁邊胡同的大仙還給了句詩暗指這災星的身份呢!」
  「竟是大仙說的?!」
  其中一人來了興致,「什麼詩?」
  「啊……是什麼少年流落在并州,乞與王孫取次游……」
  小二笑呵呵的直起身,「小的可不懂這些文縐縐的東西,幾位客官慢用。」
  說罷,便轉身端著菜盤風風火火的走了。
  桌邊的幾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
  少年流落在并州,乞與王孫取次游?
  = = =
  幾日之間,活神仙的「災星之說」傳遍了整個京城,那兩句意有所指的詩一傳十,十傳百,就連街頭玩耍的孩童哪怕不解其意,也因家中長輩時時提起,能搖頭晃腦的脫口而出了。
  少年流落在并州。
  應當是指那雙瞳異色的災星還是個孩子,且從并州而來。
  乞與王孫取次游。
  京城中與并州相牽連的除了肅王棠觀,再無他人。
  原本只是些普通書生的胡亂猜測,但奈何活神仙的名聲太響,不少達官貴人的夫人也悄悄去找他算過卦,對他的話本就篤信無疑,在館外聽到這傳的沸沸揚揚的「災星之說」後,回府後便又是將民間的分析誇大其詞。
  於是沒過多久,就連朝堂上也不安穩了。
  肅王府。
  「少年流落在并州,乞與王孫取次游……」
  顏綰攥緊了手中的字條,猛地在桌上拍了一掌,咬牙道,「并州,王孫,這明擺著就在說異瞳的災星是肅王府的。」
  定是棠珩那廝不守信用,將這消息散佈了出去……
  她就知道,京城中莫名出現一個「活神仙」鐵定不是什麼好事!!
  幸好,幸好危樓早就在觀音寺周圍佈置好了人手。此事一暴露,那所謂的大仙也跑不掉!
  一想到危樓,顏綰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握著桌角的手驟然收緊,恨不得將那一角直接「嘎崩」一下掰下來。
  臭不要臉的棠珩,竟然用了她曾經用過的手段。
  讖緯之談,天命之說……
  當初她利用欽天監在晉帝心中埋了線,現在棠珩竟煽動了一京城的人,徹底點燃她那根導火線。
  軟軟危險了。
  這流言傳到晉帝耳裡,他定然會想到那日在花園中見到的軟軟……
  關心則亂,顏綰扣著桌角的手近乎青白。
  她甚至已經能預見,棠觀得知這個消息後,會有怎樣的反應,他定會以為又是她陸無悠故技重施,想要置他身邊的人於死地。
  本就因為危樓和棠觀莫名其妙陷入「冷戰」的她氣得渾身打顫。
  她一定要neng死棠珩,早晚有一天,她要neng死棠珩……
  「樓主,風煙醉傳信,莫雲祁已經將人扣下了。」
  無暇從門外走了進來。
  「走。」
  發誓要弄死棠衍的某位樓主,腳下生風的衝了出去。
  = = =
  風煙醉。
  「樓主,他來了之後就一直這副模樣……」莫雲祁將顏綰引進了風煙醉隱秘的暗室中,面色有些為難,「屬下也不知應不應當對他動刑。」
  暗室裡僅有一處透光的氣窗口,投下一片窄小的光亮,一身著寬大衣袍的男人正坐在那一小片光亮之中。
  手腳都沒有被束縛,整個人幾乎是四仰八叉的躺在椅背上,腦袋耷拉著,髮冠搖搖欲墜……
  赫然就是那日在胡同裡算命的活神仙。
  睡著了?!
  顏綰本就在氣頭上,見了這一幕,怒氣值更是飆升,直接掃了一眼身旁的無暇。
  無暇會意,冷著臉推開了擋在前面的莫雲祁,「風煙醉就是這麼招待『客人』的?」
  著重強調了客人二字,轉瞬間,人已經到了男人面前。
  「……咳,」莫雲祁悻悻的摸著鼻子,看了一眼身邊面色不善的自家樓主,「這些粗活不一向是你們死門干的嗎?我們生門就負責,負責把人請過來……」
  無暇冷哼了一聲,腳下一動,便狠狠踹向了男人坐著的椅子。
  莫雲祁連忙半瞇上了眼。
  按照他的推測,無暇這一腳的力道用了五成,足以連人帶椅子一起踹到牆角去……
  啊,暗室又要重修了qaq
  「砰——」
  椅子猛地飛了出去,重重的在牆角砸出了一大片坑坑窪窪。
  然而預計中的人聲慘叫卻沒能如期而至。
  就在無暇動腳的那一剎,躺在椅背上的男人竟是「恰好」彈起了身,完美的避開了那一腳帶來的衝擊。
  他依舊閉著眼打了個哈欠,直到聽了那椅子被踹碎的響聲,才半睜開了眼。
  無暇面色變得有些難看,剛要動手,卻見男人已經理著衣冠,走到了顏綰面前,笑瞇瞇的開口道,「原來是你?」
  「……」
  瞅著他那十分欠扁的模樣,一直板著臉的顏綰也笑了,「大仙不是什麼都能算到麼,竟然不知道是我?」
  「哎,別叫大仙了。我叫東郭彥……哎哎哎!」
  顏綰突然變臉,一揚手,手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根明晃晃的繡花針,直接卻緩慢的逼向了東郭彥的雙眼。
  東郭彥一驚,剛要向後退,身後卻是驀地被人點中了什麼穴位,竟是怎麼也動不了了。
  「說,是不是棠珩派你來的?」
  顏綰冷聲道。
  棠珩……?
  東郭彥眨了眨眼,「不是。」
  顏綰沉下臉,又將那隨手拿的繡花針向前逼近了一些,「看來是我危樓招待不周,東郭先生可想見識見識傳說中的死門?」
  東郭彥已經恢復了最初的淡定自若,抿唇道,「好,是棠珩派我來的。」
  「……你敢耍我?!」
  顏綰怒。
  「那你到底想聽什麼??」東郭彥無奈。
  「實話。」
  「指使我的不是棠珩,這就是實話。」
  顏綰怒極反笑,揚手扔掉了那再無威懾力的繡花針,一把揪住了東郭彥的衣領,將他狠狠拉低了頭,眼神兇惡的彷彿是在看棠珩。
  「不是棠珩,那是誰?」
  她倒要看看,滿嘴胡話的騙子這次能編出什麼玩意兒。
  東郭彥哎喲了一聲,也不惱,只是笑瞇瞇的看著顏綰,「你看起來倒不像是這麼衝動的人。」
  顏綰攥著衣領的手不自覺收緊。
  的確,若放在平常,她或許還不會這麼直接。
  然而……
  只要一想到這流言又會被歸為危樓的傑作,她就忍不住心煩意亂。
  更重要的是,這流言與軟軟息息相關,這才讓她失了冷靜。
  稍稍壓了壓心頭的怒火,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一字一句的重複道,「不是棠珩,是誰?」
  東郭彥笑,「其實幕後之人是誰重要麼?我說的可是實話,那孩子離開大晉之日,便是止戈之時。」
  顏綰面上掠過一絲不耐,「我問最後一遍,是誰?」
  東郭彥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好吧,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告訴你也無妨。」
  頓了頓,他輕描淡寫的說道,「是北齊。北齊皇帝賀歸,就是我的僱主。」
  北齊賀歸?!
  顏綰眉心一蹙,揪著衣領的力道再次加重,「賀歸他有什麼理由做這些?!」
  東郭彥挑眉,「這理由……就不必我說了。再過幾天,你就什麼都清楚了。」
  見他不肯開口,顏綰咬牙,猛地鬆開手,將人一把推向無暇,嗓音沒有絲毫溫度,「……撬開他的嘴。」
  「是。」
  無暇乾脆利落的應聲,只打了個響指,便召出了兩個死門暗衛,將還在笑的東郭彥壓出了暗室。
  「樓主……這裡悶,上去喝口茶吧,順便等無暇審出的結果。」
  莫雲祁也察覺出了顏綰的不對勁,要知道往日她可沒有這麼重的戾氣。
  顏綰盯著地上的陰影,手心汗津津的,眼皮忽然跳了幾下。
  下一刻,無暇去而復返,面上頭一次出現了冷漠以外的神色,「樓主!」
  「怎麼了?」
  顏綰剛鬆開的手又一次收緊。
  「東郭彥消失了。」
  在風煙醉裡,在無暇和兩個死門暗衛面前,東郭彥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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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一四章取捨
  
  風煙醉裡一團糟,朝堂上也同樣不太平。
  奚家軍的一部分精銳被調離北疆前往燕晉邊境後,北燕的敵情暫時得到壓制,但另一邊的北齊卻是越戰越勇。
  奚息和棠遇的領兵增援的確讓北齊的勢頭有所收斂,但卻不足以完全控制局面。
  然而今日早朝上除了戰事,還有一個重大議題被拎了出來。
  戰情軍報啟奏完畢後,有一大臣突然站了出來。
  所奏之事竟是坊間最近傳的沸沸揚揚的流言。
  自然,作為當朝臣子,他啟奏的緣由並非是信了這讖緯之說要查出那顆流落大晉的災星,而是要盡快安定京中百姓,讓他們不再被「謠言」誤導,對皇子的名聲有所污蔑。
  哪位皇子?
  那句「少年流落在并州,乞與王孫取次游」早就被傳的沸沸揚揚,朝堂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棠觀面色沉沉。
  坊間的流言他也是昨日才有所耳聞,果然,那不著調的活神仙是衝著他來的。至於是誰指使的……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已經啟奏完退回原位的朝臣。
  太僕寺少卿,棠珩的人。
  果然是他。
  棠珩面色同樣不好看,尤其是在看清那站出來的是自己人之後,眉頭蹙的更緊了。
  該死的,是誰讓他在朝中提及此事的?!
  如此一來,棠觀定然會以為從頭至尾,這流言都是自己派人散佈出去的……
  若是他一怒之下,將拓跋陵岐遇刺的真相捅到父皇面前可怎麼辦?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晉帝對此事卻像是不甚上心,聽到那句詩後,眼皮都不帶抬一下,就將這個話題一帶而過了。
  不僅連棠珩等人驚訝,就連棠觀也有些意外。
  下朝後,棠珩還在琢磨著要如何開口表明此事並非自己所為,走在前面的棠觀卻是被急匆匆趕來的徐承德給攔住了。
  見棠觀跟在徐承德身後朝御書房的方向走去,棠珩原本放下的一顆心又吊了起來。
  看來父皇還是在意那坊間傳言,必定是不能容那個孩子的存在。
  顏綰和棠觀將那孩子視作己出,若是將如今這樣的情勢歸為他棠珩所為,想來即便是魚死網破,這兩人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想到這裡,棠珩眸底掠過一絲戾氣。
  究竟是誰,將那孩子的消息散佈了出去?!
  「淵王爺。」
  一有些年邁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棠珩回過頭,眸中的戾氣盡消,笑道,「岳父。」
  來人正是榮國侯。
  榮國侯緩緩走近,先是替自家夫人問了問女兒的近況。
  一提到顏嫵,棠珩面上的笑意淡了淡,但卻還是點了點頭,「一切都好,只是有些鬱鬱寡歡,怕是思念岳母,還望岳母能多來王府走動。」
  榮國侯放下了心,轉而卻是見棠珩面上似乎帶著些憂色,再想起朝堂上那一出,心念一動,開口道,「王爺有煩心事?」
  棠珩笑的勉強,「只是最近調查拓跋陵岐遇刺一案沒有什麼進展,所以有些頭疼……」
  榮國侯瞭然。
  壽辰那日的所有事宜都是由淵王一手操辦,出了拓跋陵岐這麼一茬,淵王難辭其咎。
  如果淵王能在肅王之前查出真相,那麼便是將功贖罪。而要是讓肅王搶了先……
  「其實如今北燕三皇子遇刺一案的真相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榮國侯笑,「便是讓它成為一樁懸案又能如何?肅王殿下此時怕是也顧不得調查此事了。比起這件事,更加要緊的,是戰事。」
  頓了頓,他看了一眼四周,狀似無意的說道,「流言一事,王爺走了一步好棋。萬萬不可前功盡棄。」
  棠珩皺眉。
  「只是要想扳倒肅王,光是一個孩子恐怕還不夠,」榮國侯壓低了聲音,「質子府中的拓跋陵修……若是利用的好,也是步好棋啊。」
  說罷,榮國侯便告退了,只留下棠珩一個人在原地陷入沉思。
  那個異瞳孩子的事情暴露,似乎除了自己,其他人再沒有這麼做的動機,所以他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與其想著怎麼讓棠觀相信自己,倒不如乾脆利用這個機會,搶在棠觀供出自己前,讓他徹底沒了翻身的餘地。
  至於如何做……
  棠珩緊蹙的眉頭漸漸鬆開。
  他的好岳父倒是給他提個了醒。
  = = =
  御書房。
  棠觀跟在徐承德身後走了進去,晉帝已經坐在書案後,戰報被扔在一旁,手裡卻捧著那副從肅王府「討」來的四牛圖。
  「父皇。」
  晉帝抬頭,見棠觀到了,便放下了手中的四牛圖,朝徐承德擺了擺手。
  徐承德會意,帶著御書房內伺候的X侍宮女一起退了出去,隨手將門合上了。
  「今日朝中提及的流言,朕早就有所耳聞,」晉帝意味深長的看了棠觀一眼,「你對此可有什麼看法?」
  棠觀心裡一沉,「兒臣以為,此等讖緯之說,不可信。」
  不可信,不可信。
  晉帝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負著手從書案後走了出來,「少年流落在并州,乞與王孫取次游……」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棠觀身邊,他頓住步子,「這流言似乎指向的是你。」
  棠觀抿唇,默不作聲。
  「朕記得,你收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孩做義女?」
  晉帝淡淡的看了棠觀一眼,「上次朕去你府中時,那女孩眼覆白紗,她就是流言中所傳的異瞳災星?」
  「……」
  災星二字一出,棠觀微微蹙眉,想要反駁什麼,卻又被晉帝打斷。
  晉帝突然一改往日的頹然,面上難得帶了些肅然,嗓音也嚴厲了不少,「眼疾?不宜見光?」
  棠觀臉色一變。
  這是當時顏綰的說辭。
  「欺君罔上,膽子倒是不小!」
  晉帝的聲音揚了揚,像是動怒了。
  聞言,棠觀心中緊了緊,拂開衣擺屈膝跪了下去,「父皇……」
  的確,異瞳之說不可信,也不足以怪罪。
  但父皇若是動了怒,執意將欺君的罪名扣在顏綰頭上……
  「……父皇,眼疾之事的確屬實。」
  難得的,肅王殿下在晉帝面前說了謊。
  然而這謊話卻是壓根沒能澆滅晉帝的怒火,反倒是在火上澆了把油。
  晉帝聽了這話竟是大怒,兩眼一瞪,恨不得將棠觀瞪出個洞來,「屬實?!你當朕是傻子不成?!怎麼,婦唱夫隨,你現在是要和那丫頭一起欺君嗎?!朕懲治不了你,難道還懲治不了她嗎?」
  「……」
  棠觀沉默了片刻,「一切皆是兒臣屬意,與旁人無關。父皇若真要怪罪,兒臣願一人承擔。」
  晉帝冷笑,「好啊,好一出夫妻情深。慕容斐回京時已上奏過,說這義女是肅王妃所收。明知異瞳不祥,還收作皇室義女帶在身邊,如今流言肆傳致使民心不穩,她難辭其咎!」
  這是……非要懲治顏綰的意思了?
  棠觀眸底掠過一抹陰影,「流言無稽,兒臣以為,理應懲治造謠生事之人。稚子無辜,更何況好心收留之人。」
  如此口吻,便是已然和晉帝槓上了。
  「你!」
  晉帝被氣的一噎,半天回不過神。
  要論他這一生,唯一敢頂撞他的也就他這兒子了。
  ……哦,還有兒子他娘。
  這娘倆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通人情世故,半點不顧他皇帝的身份。
  堪稱駁面子專業戶!
  許是想起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晉帝的面色稍微有一點和緩,也不欲與棠觀爭辯了,轉身便朝書案後走,說出的話卻是堅決異常不容任何反抗,「罷了,朕不屑同你計較。你現在就回府,把那個異瞳的孩子送進宮!」
  進宮……
  棠觀攥緊了手,有種不好的預感。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今前線戰事吃緊,這個異瞳之女萬萬留不得!」
  晉帝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已經決定了軟軟的生死。
  棠觀眸色驟冷,「父皇!」
  見棠觀還要說些什麼,晉帝的面色才真的沉了下來,「你若再多言一句,朕便當真治顏綰一個欺君之罪。」
  頓了頓,他緩緩瞇眼,「保誰捨誰,你自己掂量!」
  = = =
  回王府的一路,顏綰滿腦子都是那個在風煙醉裡消失的東郭彥。
  在風煙醉的暗室外消失也就算了,更離奇的卻是當著無暇這個絕世高手的面……
  老實說,能讓無暇說出憑空消失這四個字,顏綰已經開始懷疑東郭彥的身份了。
  ……難道他不是神棍,而是真的精通奇門遁甲的高人??
  一想到這樣的可能性,她便下意識開始認真思考東郭彥說過的話。
  如果他是高人,那軟軟的災星之說……究竟是他當真算出的,還是有人指使?
  若真如他所說,是北齊賀歸指使,可原因呢?
  賀歸的動機是什麼?
  不知為何,顏綰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什麼。
  壽辰那晚,北齊使臣賀玄手臂上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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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一五章
  
  北齊和軟軟……
  想起賀玄臂上受過的傷後,軟軟那塊蓮花胎記也被顏綰重新想了起來。
  那日她剛對胎記起了疑,就被什麼給打岔了。
  今日將這一出出聯想在一起,藍琥珀色異瞳,北齊獨有的蓮花胎記,自稱被賀歸指使的顏綰眸光微縮,突然冒出一個從前未曾想過的念頭。
  危樓的勢力被局限於京城,局限在大晉,她之前吩咐莫雲祁查探過軟軟的身份,沒有得到什麼結果。
  那麼如果軟軟出自北齊,甚至與北齊皇室有牽連,危樓的無跡可尋是不是就可以解釋的通了?
  所以……
  北齊派東郭彥潛入京城,用一個「災星禍國」的流言將京城攪得一團亂,又說這災星離開之日,便是止戰之時。
  難道他們是想逼大晉將軟軟交回去不成?
  顏綰一愣。
  倒像是終於撥開雲霧了一般,在混亂而零碎的線索中理出了一條似乎是正確的思路。
  「王妃您回來了?」
  剛一回府,顧平皺著眉急匆匆的迎了上來。
  「嗯。」
  顏綰心裡沉甸甸的,隨意應了一句便繼續朝府內走,「怎麼了?」
  顧平連忙跟上,「王妃,殿下還沒回來……宮中傳了個信說是今日早朝後被徐承德攔下來了。」
  顏綰腳下的步子微微一頓,轉身望向顧平,面色變得有些難看。
  徐承德,難道……
  顧平點了點頭,壓低聲音,「聽說今日早朝,那災星流言傳到皇上耳裡去了,屬下擔心……」
  顏綰抿唇,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她已經命莫雲祁利用危樓的暗線,無論是完全推翻還是轉移視線,務必盡早將那些真真假假搞事情的謠言給壓下去。
  但東郭彥前面的鋪墊太過充足,危樓還沒能來得及阻止,這流言便已經傳到了宮中,更重要的是傳到了朝堂之上。
  「去驪山。」
  「是。」
  見顏綰帶著無暇轉身就要出府,顧平頓了頓也追了上去,「王妃,屬下跟你一起去。」
  三人剛要動身,不遠處卻突然傳來爭執的動靜。
  「郡主,王爺還未回府……」
  「你讓開!」
  「郡主,王爺真的……哎喲!」
  棠清歡帶著佩兒急匆匆的衝了進來,甚至還將身邊想要攔住她的老花農推了一個踉蹌。
  顏綰眉心一跳,沉下臉,疾步上前扶起了老人,「沒事吧?」
  被王妃親自攙扶,老花農有些受寵若驚,雖然摔得不輕,但想著對方是容妤郡主,也只好強撐著站起來搖手道,「無妨無妨,多謝王妃。」
  一旁的棠清歡直到看見顏綰,才稍稍清醒,硬生生頓住了步子。
  然而此刻一回過神,她卻是又撲了上來,死死抓住顏綰的衣袖搖晃起來,「四嫂……我要找四哥!四哥在哪兒!」
  顏綰沒有應聲,反倒是看向花農,輕聲吩咐,「你先下去吧。」
  「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老花農扶著腰一瘸一拐的下去了。
  「四嫂!」
  見顏綰不搭理自己,棠清歡本還稍稍壓制的驕縱再次爆發,音調也驀地揚起。
  還未等顏綰開口,顧平率先打圓場道,「郡主,王爺真的還未回府,屬下剛剛才和王妃稟告過……」
  棠清歡咬牙,拉著顏綰衣袖的手驀地收緊,下一刻卻又緩緩鬆開,嗓音也隨之冷了下來,「四哥定是知道了,不願見我對不對?」
  顏綰蹙眉。
  她最近火氣大,現在又因為軟軟的事滿頭包,哪有空管這麼一個愛腦補的姑娘。
  收回被鬆開衣袖的手,她啟唇,「有什麼事,就等王爺回來再說吧。」
  因為著急的緣故,棠清歡額上沁著些汗,鬢髮也因步伐匆匆散亂了下來。
  此刻聽了顏綰的話,她的面色更是微微泛白,眼神也變得有些涼,「你們……」
  只說了兩個字,便再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將原本要求助的話通通嚥了回去,棠清歡深深的看了顏綰一眼,嗓音裡竟帶著輕微的沙啞,「佩兒,我們走。」
  說罷,便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了。
  佩兒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跺了跺腳,追上了自家郡主。
  「王妃……郡主這是有什麼急事嗎?」
  見棠清歡的反應十分反常,顧平不免有些擔心。
  「既然如此,那你現在把王爺變出來給她?」
  顏綰皮笑肉不笑。
  「……」
  「備馬車,去驪山。」
  「……是。」
  顧平領命去了。
  見他走遠,顏綰勾著的唇角漸漸平下來,轉頭看向身後的無暇,壓低聲音道,「傳信讓莫雲祁盯緊了質子府,尤其是這兩天。」
  無暇微愣,「小姐懷疑……」
  「你以為,棠清歡還會因為什麼事急成這副模樣?」顏綰面上掠過一絲疲意。
  棠清歡雖然平日裡也任性,也有大小姐脾氣,但真正能讓她方寸大亂,不分場合胡鬧的也只有一人。
  拓跋陵修那裡定然出了什麼岔子。
  被顏綰這麼一提醒,無暇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一旦質子府有什麼風吹草動,先斬後奏。」
  想了想,顏綰補充道。
  危樓傳信畢竟還需要時間,若是有了什麼動靜還需請示她,怕是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好。」
  「駕——」
  說話間,顧平已經趕著馬車到了。
  無暇扶著顏綰上了馬車後,顧平便揚手抽了一鞭,趕著馬朝城郊去了。
  = = =
  質子府。
  暗中看守拓跋陵修的皇宮禁衛已經對容妤郡主喬裝打扮悄悄潛入質子府這件事見怪不怪了。
  這一群禁衛中,有棠觀的人,有棠珩的人,甚至還有晉帝的人。
  然而,這三撥人雖有不同的主子,但在這件事上,卻都默契的選擇了視若無睹。
  不久前,容妤郡主第一次喬裝打扮溜進了監管森嚴的質子府。
  鑒於這位郡主十分,十分,十分受寵。
  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但也不敢放鬆警惕。
  直到她獨自走出來,而質子還好好待在屋裡後,他們才舒了口氣。
  各自回報給主子時,他們得到的反應是……
  棠觀沉吟片刻:只要沒有異動,不必出手。
  晉帝歎了口氣,抬了抬眼皮:只要沒有異動,不必出手。
  棠珩眸底閃過一絲精光:只要沒有異動,不必出手。
  ……真是出奇的一致呢。
  拓跋陵修雖然是被軟禁了,但明面上卻也沒有做的那麼難看。
  只要在質子府,他的行動還是不被受限的。
  所以當棠清歡扮成送飯小廝,在眾目睽睽之下「潛」進質子府後,便在後花園撞見了失魂落魄的拓跋陵修。
  「陵修哥哥……」
  見拓跋陵修僅僅一日便熬的面色憔悴,棠清歡心口一緊。
  一聽到棠清歡的聲音,拓跋陵修眸色驟亮,驀地轉過頭,一下從石桌邊站起了身,「清歡!」
  頭一次見拓跋陵修有這樣的反應,棠清歡更是心慌,腳下的步子一頓,卻是再也不敢上前了,「……」
  然而拓跋陵修卻是幾步走了過來,嗓音裡多了些急切,「怎麼樣?」
  見狀,棠清歡方纔的心慌竟是漸漸帶上些酸楚。
  一直以來,會主動靠近的只有她。
  這是第一次,拓跋陵修見她是這樣的表情。
  也是第一次,拓跋陵修這樣朝她走過來。
  「陵修哥哥……你別著急,四哥……四哥還沒回府,」棠清歡仔細斟酌著用詞,半晌才憋出這麼一句,「待會兒……我再去一次肅王府。」
  棠清歡遲疑而為難的表情落在拓跋陵修眼裡便是一覽無遺。
  拓跋陵修眸中的溫度瞬間冷了下去,唇畔浮起一絲自嘲的笑意,腳下踉蹌著退了幾步,又重新坐了回去,張了張唇卻還是沒發出絲毫聲音。
  「陵修哥哥,你不要著急……我還會想辦法的……」
  棠清歡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你再等等。」
  拓跋陵修垂下頭,眸色晦暗,「我能等,可我母妃……恐怕是等不到了。」
  棠清歡咬得下唇都沒了血色,腦子裡卻飛快閃過一個念頭。
  若說蹊蹺,的確是十分蹊蹺。
  平日裡這質子府守衛森嚴,密不透風。昨日卻是莫名遞進了一個消息,讓陵修哥哥知道了他母妃病重的消息……
  她雖然任性但卻也不傻,如果這消息是特意放進來讓陵修哥哥知道的,那必然有陷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他們一入坑,這幕後之人很有可能就要將四哥牽扯進來……
  正仔細思索著什麼,她垂在身前的手卻是驀地一緊。
  棠清歡眸色一滯,有些難以置信的垂下頭,視線死死盯著那扣在自己腕上的手,整個人都懵了。
  陵修哥哥握住了她的手……
  陵修哥哥竟然握住了她的手……
  還未等她回過神,耳邊便傳來拓跋陵修低沉而鄭重的聲音,「清歡……」
  許是拓跋陵修此刻的口吻與往常完全不一樣,莫名的,棠清歡只感到心跳竟是突然加速,撲通撲通的快要炸裂。
  「你可願隨我回北燕……見母妃?」
  棠清歡驀地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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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一六章賜死
  
  驪山。
  「吁——」
  馬車沿著湖畔邊的山林一路疾馳,很快便在驪山小居外停了下來。
  「王妃,到了。」
  顧平跳下馬車,轉身替顏綰掀開了車簾。
  顏綰提著裙擺,剛下車就察覺到一絲詭異的安靜。
  她心頭一跳,連忙抬眼看向不遠處的宅院。卻見宅院中寂寂無聲,門口就連下人走動的身影都不曾出現過。
  「豆蔻?」
  顏綰頓時加快了腳步,一邊匆匆進了院中,一邊喚道。
  無人回應。
  「殿下!」
  顧平驚喜的叫聲從身後傳來。
  顏綰順著他的聲音望了過去,不遠處,赫然是自下朝後便「失蹤」的肅王殿下。
  自從因為陸無悠一事起了爭執,尤其是當棠觀提出想要一個孩子時,她還「冷漠」的拒絕了他之後,顏綰這幾日見到棠觀時總帶著幾分彆扭。
  因此當顧平迎上前時,她還猶豫著在原地踟躕,視線也不自覺的轉移向了別處,開始在院中尋找豆蔻和軟軟的身影。
  棠觀自然也看見了匆匆趕來的顏綰,然而見她一瞧見自己便轉開了視線,眸色又是一沉,本就覆著寒霜的面上更多了一絲苦澀。
  「殿下,屬下聽說今日朝堂上有大人提到了那句流言,不知皇上……」
  遲鈍的顧平完全察覺不出自家兩位主子之間湧動的暗流,此刻他心心唸唸的就是異瞳災星一說究竟有沒有牽連棠觀。
  棠觀面色變得更加難看,眼神有些複雜的看向顏綰。
  察覺到他的視線,顏綰轉眼對上,卻像是一下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什麼,渾身微微一顫,立刻衝上前,逕直錯開棠觀進了屋。
  「軟軟?」
  屋中空無一人,不僅軟軟沒像往常那樣坐在桌前,就連豆蔻也沒了蹤影。
  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顏綰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殿下……將軟軟送進宮了?」
  棠觀劍眉微蹙,面上掠過一絲異樣,分明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卻還是選擇了沉默。
  顏綰只覺得有一股冷意緩緩蔓延到了四肢五骸,但同時卻有一團烈火在不斷燒灼著她的心口,讓她一時間也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遲緩的垂下頭,視線沒有焦點的落在桌角處,低聲喃喃道,「殿下……做得對……」
  來之前,她想了很多對策,想了要怎樣護送軟軟離開,想了要怎樣在晉帝面前含混過去,想了要怎樣保棠觀不受牽連。
  然而她從未想過,棠觀竟然已經將軟軟送進了宮。
  這就是棠觀的選擇……嗎?
  「軟軟早已在皇上面前露過面……這樣的流言一出,尤其是戰事當前,皇上忌諱讖緯之說,必然……必然不會容忍軟軟存在……」
  「殿下若是不交出軟軟……會被皇上遷怒……」
  「到時,前方戰事一旦有個萬一……不論將領之過,反倒會傳出殿下失德……」
  顏綰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冷靜,但無暇跟了她這麼久,立刻就明白此刻恰恰是她完全沒了主意的時候。
  棠觀雖然沒有無暇那麼瞭解顏綰,但也敏銳的察覺出了那聲音中的細微變化。
  然而還未等他回過神,顏綰卻是突然轉過身,提步便朝門外走,步伐匆匆,竟是比來時還要急切。
  棠觀一愣,連忙幾步追了上去,一把扣住了顏綰的手,「你要去哪兒?」
  院中的氣氛像是一下凝結沉了冰,讓一旁的顧平下意識屏住呼吸,悄悄站到了無暇身邊,盡量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顏綰頓住步子,半張臉都隱在了陰影之中,看不清神色,「我去接軟軟回來。」
  棠觀沒有鬆手,只是苦笑,「你要如何接?」
  如何接?
  如何接……
  顏綰冷靜的面具像是一下被撕開了,她咬牙,驀地用力甩開了棠觀的手,頭也不回的就要朝院外走,「這就不勞肅王殿下操心了,總之我絕不會任由軟軟在那皇宮中任人宰割。」
  「阿綰,」棠觀沒再跟上來,但卻突然在她身後開口了,嗓音沉沉,隱約帶著些無可奈何,「這處宅子,是父皇賜予我的。」
  「……」
  顏綰眸色一滯,正要邁出門的動作也僵住了。
  ——這處宅子,是父皇賜予我的。
  這處宅子是晉帝賜予棠觀的……
  「將軟軟藏在這裡,是我失策了。」
  棠觀抿唇。
  知子莫若父,晉帝竟是已經猜到他會將人藏在驪山。
  下朝之後將他叫到御書房不過是個幌子,其實暗中已經派慕容斐將軟軟和豆蔻一併劫進了宮。
  他下朝後便一直被困在御書房中,一直得不到這裡的消息,而暗中守在這裡的侍衛又不敢對慕容斐下手,自然是讓他輕輕鬆鬆帶走了軟軟。
  他原本是要將這些一一解釋給顏綰聽,卻沒想到她隻字未問,第一反應便是如此……
  棠觀自嘲的勾起唇角,然而唇邊的苦澀還未散盡,前面的人卻是突然有了動作。
  下一刻,懷裡突然重重的撞進一個人,直撞得肅王殿下甚至踉蹌了一步才堪堪穩住,眉眼間掠過一絲驚愕。
  顏綰環著棠觀的手又收緊了些,心情十分複雜卻又半晌說不出話,只是不肯撒手,一味埋在他的懷裡不肯抬頭。
  驚愕過後,棠觀沉著的眉眼漸漸鬆開,怔怔的垂頭,看著懷裡的顏綰,低聲道,「怎麼,難道我看著就這麼像是個賣女求榮的人?」
  說著,便也抬手將人擁得更緊了些。
  顏綰緊緊揪著的一顆心像是終於鬆了下來。
  最近幾日她的情緒似乎總是波動的厲害,方纔的那一股邪火也來得毫無道理。
  她不應該對棠觀發脾氣的,哪怕是棠觀當真將軟軟送進了宮……她也沒道理責怪棠觀……
  其實軟軟身邊都有危樓的暗衛保護,儘管他們對晉帝的人不敢輕舉妄動,但若是晉帝當真要對軟軟做些什麼,那些死門暗衛絕不會坐以待斃。
  所以晉帝就算能將人帶走,但也就是只能將人帶走而已。
  她只是擔心……
  只是擔心,棠觀變了。
  也只是害怕,自己全力保護的棠觀最終還是被改變了。
  「我是不是……」顏綰悶悶的開口,隱隱帶著些內疚,「不該收養軟軟……如果沒有將她帶進京城,或許她也不會摻和進這些事裡……」
  棠觀沉默了片刻,「如果那日時疫爆發前,你帶著她離開了并州,也不會摻和進這些事裡。」
  「……我不是這個意思。」
  棠觀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淡淡的恩了一聲。
  不知為什麼,顏綰突然就安心了下來。
  「我這就進宮求見父皇」
  見她的情緒似乎平復了些,棠觀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口吻裡帶著些堅定。
  無論如何,一個五六歲的幼童都不應為愚民的流言負責,甚至是犧牲。
  顏綰終於抬起了頭,一雙桃花眼略沾了些濕意,但卻又不甚清晰,「我也去。」
  = = =
  正如顏綰篤信的那般,晉帝將軟軟和豆蔻劫進了宮,但,也僅僅是只能劫進宮而已……
  那一邊,皇宮早已被攪和的亂七八糟,雞飛狗跳。
  好好的白綾被捧到御書房,一展開,竟斷成了一截一截。
  好好的毒酒被端到御書房,一倒出來,竟成了熱氣騰騰的一碗清茶。
  好好的匕首被呈到御書房,一揭開布,竟是不翼而飛。
  晉帝勃然大怒,一會兒要懲治自己身邊的X侍,一會兒又要處死那邊的宮女。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整個御書房哀嚎一片,到處都是「皇上恕罪」「皇上饒命」,X侍和宮女的哭喊聲此起彼伏,吵得晉帝恨不得直接將案幾推翻,將這一殿的人都拖下去斬了。
  被慕容斐劫來的軟軟已經沒人顧得上了,她侷促的站在柱子邊,穿著一身紅色小襖,脖子上圍著雪白的毛領,更顯得小小的一隻。
  她小手交握在身前,糾結的擰了一會兒,一雙漂亮的異瞳看看這裡,又看看那裡。
  半晌,才邁出了小小的一步,朝被綁起來的豆蔻挪了挪。
  見沒人發現,便趕緊一頓小碎步跑到了豆蔻身邊,戳了戳還在昏睡中的她,奶聲奶氣的小聲喚道,「豆蔻姐姐……豆蔻姐姐?」
  豆蔻醒過來時,後頸一陣酸痛,盯了軟軟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乖,快給姐姐解開!」
  軟軟乖乖的應了一聲。
  忙不迭的繞到豆蔻身後,將那系得並不牢的繩子解了開來。
  豆蔻剛醒過來,對御書房裡的局面還不太清楚,只看到烏壓壓的一片人跪在那叫著皇上饒命,不由有些懵逼。
  按道理,這不應該是軟軟的台詞嗎?
  「軟軟,他們在做什麼?」
  豆蔻向後仰了仰,小聲和軟軟咬耳朵。
  軟軟誠實的搖頭,「不知道。」
  豆蔻琢磨了一會兒,也悄悄鑽到了人堆中,招呼軟軟,「來,咱倆也照著他們來。」
  不管怎麼樣,先減弱存在感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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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一七章決裂
  
  蹲在人群中時,軟軟也悄悄抬過眼,往那書案後一身明黃的人看了一眼。
  看清那人的容貌時,她愣住了。
  這不是上次在花園中遇見的老爺爺麼?
  孩子的記憶總是出奇的好。
  更何況,軟軟對晉帝的印象也是不一般的深刻。
  在她的意識中,晉帝便是讓自己不得不和娘親分開的罪魁禍首。
  如今這罪魁禍首又高高在上的坐在那裡,軟軟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又想要做什麼?
  軟軟澄澈的眸底掠過一絲不安,不由自主朝豆蔻靠近,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陛下!陛下!」
  就在御書房一團亂時,一X侍卻跌跌撞撞的從門外衝了進來。
  「陛下!前線戰報!」
  御書房內的哀嚎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轉過頭,視線通通聚在了那衝進來的X侍身上。
  「陛下……北燕,北燕又攻下我大晉五座城池!」
  「什麼?!」
  晉帝猛地站起身,幾步從書案後繞了出來,一腳踹開跪在那裡的X侍,冷聲道,「還不滾開?!」
  此話一出,那跪了一屋的奴才都忙不迭的退到了兩側,給晉帝騰出了一條路。
  軟軟和豆蔻也跟著他們躲到了一邊。
  儘管晉帝平日裡對政務軍事不太上心,但被北燕連下五城卻是件大事。
  因此此刻他也顧不得什麼懲治奴才了,只鐵青著臉朝御書房外走,從豆蔻和軟軟面前走過時頓了頓,「來人!將她們先關押起來!」
  「是!」
  = = =
  正往宮中趕的顏綰和棠觀也同樣沒有那麼順利。
  不過剛走了一半,馬車便被人攔了下來。
  顏綰心裡一咯登。
  最近意外出得太過頻繁,她這心裡實在是不安寧,就連眼皮都跳了個沒停。
  果不其然,下一刻,顧平便掀開了車簾,面色不大好看,「殿下,質子府出事了……」
  棠觀蹙眉,「何事?」
  顧平下意識的往顏綰那裡看了一眼,遲疑著開口,「據說……陵修公子的母妃病重,如今在北燕宮中命懸一線。這消息不知怎麼傳進了質子府……」
  陵修的母妃病重?
  這消息為何會如此湊巧的傳進質子府?
  棠觀和顏綰皆是一怔,然而同一句話裡,兩人關注的重點卻是截然不同。
  「然後呢?」
  顏綰追問。
  「今日,容妤郡主又潛進了質子府,準備,準備和陵修公子……」
  說到這,顧平突然頓了頓,被棠觀的一個眼神示意後才為難的將後續一口氣說完了,「準備和陵修公子……私奔!結果還未出府便被世子爺攔了下來,世子爺的脾氣……」
  棠觀面色一沉。
  棠清平的脾氣他十分瞭解,雖然平日裡看著十分親和,但若是有人對清歡動了什麼壞心思,他是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們幾人一起長大,棠清平或許也是忌憚著陵修的質子身份,所以從小就不願看見清歡與陵修多親近。
  而如今他親眼瞧見陵修想要帶走清歡,那定然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棠觀眸色深了深,眉宇間浮起一絲猶疑,視線轉而落在了身邊的顏綰面上。
  最重要的是,清歡胡鬧,陵修為何沒有阻止?
  沒有阻止,便是另一種方式的接納。
  可陵修心中的人,分明就是……
  棠觀的目光在顏綰微蹙的眉宇間凝滯,最終還是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
  與棠觀所差無幾,顏綰心中也起了疑。
  和拓跋陵修認識了這幾年,她也不是沒聽他提起過棠清歡。
  她一直清楚,拓跋陵修陵修對棠清歡,從來都是兄妹之情。況且他自己也分得十分清楚,那麼又為何在這個緊要關頭,突然改變心意接納了她?
  顏綰心頭隱隱有一個答案。
  但那答案卻是她想也不願去想的……
  「殿下,質子府那裡……」
  顧平試探著開口道。
  此刻軟軟的事迫在眉睫,而陵修公子那裡也不太好耽擱,皇宮與質子府……
  他們該去哪兒?
  棠觀緊抿著唇,唇角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
  還未等他出聲,顏綰卻是突然開口了。
  「……質子府那裡,我去吧。」
  「……」
  「只是軟軟那裡,就要看殿下的了。」
  如果真如她猜測的那樣,對軟軟這件事,北齊必然有後著,更何況危樓也有不少人在宮中盯著,軟軟暫時絕對是安全的。
  棠觀眼神微動。
  他緩慢的抬起眼,深深的望進顏綰眸子裡,沒有應聲卻也沒有拒絕,只沉默看著她,像是想要將她整個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不過片刻,他收回視線。
  「替我轉告陵修,」頓了頓,他啟唇,神色複雜而鄭重,「我會盡快想辦法送他離京。」
  = = =
  質子府。
  「小小」的風波過後,棠清歡已經被棠清平派人押回了安王府。
  最初的時候,她還掙扎了幾下。然而被棠清平從未有過的眼神盯了片刻後,她竟是突然害怕了,整個人都有種不寒而慄的微妙感覺。
  不敢再叫囂什麼,但卻也沒有死心,還是一遍遍的看向拓跋陵修,眼神中的篤定似乎是在向他許諾,一定會帶著他離開大晉。
  目睹一切的棠清平面色更加難看,眉眼間的戾氣若隱若現,終於在棠清歡被安王府府兵帶走的那一刻,盡數爆發。
  「砰——」
  就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素來性子溫和的棠清平已經猛地衝上了前,一拳砸向了拓跋陵修的側臉,狠狠地,乾淨利落,不帶絲毫游移。
  往日的世子風度全部煙消雲散,眼中彷彿只剩下怒火,將理智燃燒殆盡。
  拓跋陵修站在那裡,神色淡淡,完全沒有被軟禁的狼狽,但那雙淡金色的眸子卻沒了光彩,漠然中又帶著些別的什麼情緒,讓人看不透猜不著。
  當棠清平那一拳落下時,他沒有驚訝,甚至沒有躲閃。
  頰上重重的挨了一拳,拓跋陵修向一旁踉蹌了幾步,唇角很快便溢出了殷紅的血跡。
  他勾了勾唇角,轉了個身背靠在簷柱邊,頹然的坐下,笑容苦澀,「抱歉。」
  「抱歉?!」
  棠清平死死攥緊了手,才堪堪忍下繼續動手的衝動,「拓跋陵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拓跋陵修閉了閉眼,比常人更加深邃的五官此刻遍佈陰影,有兩縷髮絲從額間的絳色織帶中散落。
  「抱歉。」
  依舊是這兩個字,沒有多餘的話。
  棠清平卻再次被激怒,揚起拳頭便要上前,「既然知道抱歉,你還敢……」
  「世子爺。」
  一清冽婉轉的女聲自他們二人身後傳來,雖輕柔,但卻莫名帶著安定人心的威勢。
  質子府內的看守一見來人,幾乎是熱淚盈眶。
  要知道,他們已經沒能攔住安王世子強闖質子府了。
  要是再讓世子當著他們的面胖揍質子一頓,這事絕對就鬧得更大了。
  傳到晉帝耳朵裡,他們看護不利的罪責定然又要翻個幾倍。
  然而現在,終於有人能來攔住這位突然發怒的世子爺了啊qaq一聽見那並不陌生的喚聲,棠清平剛揚起的拳頭驀地頓住了。
  拓跋陵修也下意識的睜開眼,但神色只是恍惚了一瞬,便又恢復了最初的悵然,目光幽幽的落在某一處,壓根沒有朝門口看過一眼。
  「參見肅王妃。」
  顏綰朝守衛質子府的統領點了點頭,視線便轉向了棠清平,「我與肅王殿下恰好路過此處,聽說這裡出了些意外狀況,殿下讓我來瞧瞧。」
  那統領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有些為難的說道,「世子爺突然闖了進來……屬下知道世子爺和郡主深受皇上寵愛,但這事要是鬧大了,屬下……怕是也很難向皇上覆命……」
  顏綰抿唇,見棠清平因為自己的到來已經收住了手,便側頭看正在說話的統領,笑道,「還要勞煩大人將世子爺送回王府,我想和陵修公子單獨說上幾句,不知能否行個方便?」
  統領想了想,覺得目前這個局面他也很難處理,倒不如交給這位肅王妃。
  想必就算看在與肅王的交情,世子爺也不會不給王妃面子。只是單獨與質子說話……
  「屬下只能給王妃一炷香的時間,還望王妃見諒……」
  一炷香的時間……
  也夠了。
  顏綰緩步走上前,輕聲道,「世子爺若是信我,此刻便回府吧。」
  棠清平的視線依舊鎖在拓跋陵修面上,但眉眼間的陰霾已經收斂了不少。
  沉默了半晌,他緩緩起身,冷聲開口,「拓跋陵修,我曾經把你當成好兄弟。但你不該這麼對清歡……」
  頓了頓,他還是沒將後半句說出口,只是轉身大步走出了院落。
  棠清平一離開,那統領終於鬆了口氣,也揮了揮手,將院子裡的護衛都帶了出去,只留下了顏綰和無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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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3 22:1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八章暴露
  
  無暇沒再跟上前,而是和兩人保持了一些距離,眼神淡淡的從房簷院角掃過,這才收回視線。
  「你母妃病重的消息,絕對是有人刻意送進質子府。」
  沉吟片刻,顏綰啟唇。
  然而,方才在棠清平面前還一言不發的拓跋陵修,此刻卻是突然笑出了聲,笑聲中帶著一絲尖銳。
  「縱然是刻意而為,母妃病重也是事實,難道要我置若罔聞?」
  顏綰垂眼,看向背靠著廊柱而坐的拓跋陵修,也開口重複道,「你不該利用清歡。」
  與棠清平的話如出一轍。
  他依舊沒有抬起頭,還是自顧自的笑著,喃喃道,「利用?」
  這樣的笑容……
  顏綰蹙眉。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拓跋陵修。
  「難道不是麼?」顏綰的聲音也失了溫度,「你擔心棠觀會因燕晉戰事而棄你於不顧,所以才不得不選擇從清歡身上下手。」
  「……」
  「棠清歡對你是什麼心思,你不會不知道。你也很清楚,但凡你有一絲回應,她就會毫不猶豫的為你赴湯蹈火。你視而不見了這麼多年,卻偏偏在這種時候給了她希望。你以為棠清歡會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
  「在你身後追了這麼多年,她比任何人都懂你的心思。明明知道是利用,她還是執意要救你出去……拓跋陵修,你不過是仗著她喜歡你罷了。」
  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比起棠清歡的偏執,更讓她心寒,讓她失望的,是拓跋陵修對這一切的洞若觀火,也正是因為對棠清歡的情誼瞭然於心,才有底氣做出這樣的選擇。
  「如此踐踏一個女孩的真心,是不是太過……」頓了頓,顏綰還是咬牙將那兩個字說出了口,「卑鄙。」
  要知道,拓跋陵修此舉不單單是將賭注壓在了棠清歡一人身上,其實更重要的還是在逼迫她背後的棠清平和棠觀。因為倘若棠清歡真的下定決心要將拓跋陵修帶出大晉,哪怕是為了保棠清歡無虞,棠清平也不得不出手,那麼棠觀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其實,如果做出這般算計的人不是拓跋陵修,如果被算計的人不是棠觀,或許顏綰還會感慨一句,這招數和她慣常的手段真像。
  畢竟,以拓跋陵修的處境來看,燕晉交戰,他的身份危險尷尬。而棠觀如今深陷奪嫡風雲,只要做錯一步,便會被棠珩抓住把柄,更何況是放走異國質子這種大過。
  從棠清歡那裡下手,是他最萬無一失達到目的的途徑。
  但是……
  顏綰移開視線搖了搖頭,眉眼間掠過一絲惋惜,「……棠觀讓我轉告你,他會盡快送你離京。」
  這是棠觀讓她轉告的話,然而,她卻還忍不住補充了一句,「自從你被軟禁那日起,他就一直在籌劃送你離開。如今這質子府中,已被他安進了大半的人手。」
  他的不信任辜負了棠觀。
  她之所以主動要求來質子府,也是不想讓棠觀親眼目睹這一幕。
  親眼目睹自己的赤子之心,卻只換來猜疑和脅迫……
  拓跋陵修唇畔的笑意蕩然無存。
  顏綰的話終於戳中他的痛點,撕裂了他竭力維持的表象,瞬間引爆了那股自我厭棄甚至自卑的情緒,迅速蔓延開來,纏裹得他幾欲窒息。
  的確,他是鬼迷了心竅,才會對棠清歡說出那樣的話。
  如果說之前他還能用棠觀和棠清平不義在先,自己無可奈何作為借口,那麼現在,他無疑是被狠狠的從自我慰藉中扇醒。
  更何況扇醒他的人又是顏綰,而那話裡又隱隱帶著「他連一根頭髮絲都不如棠觀」的意味。
  原本就如鯁在喉的拓跋陵修更是臉色煞白,陰寒中泛著青色。
  如今在所有人眼中,他怕是都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了吧?
  曾經的舊友還高高在雲端,而他卻是一夜之間跌落泥潭,只能卑微面對他們施捨的慈悲。
  拓跋陵修攥緊的手骨節處已是青白一片。
  面上殘存的懊悔中還閃過一絲憤懣。
  他不甘。
  他不甘心……
  低垂的視線在某一處頓了頓,他眸光驟然閃了閃,像是終於忍無可忍,突然猝不及防的站起身朝一邊的顏綰逼近。
  朗月般的俊容漸漸泛起戾氣,盯著她的那雙淡金色眸子,瞳色愈發幽邃深濃,嗓音冷的彷彿摻了碎冰渣,「我自然不能與他們相比,我和你,才是同一類人,不是麼?」
  他向來隨意平和,如此口吻便已是盛怒了。
  所有人都可以指責他,唯有她不可以!
  她有什麼資格指責他,又有什麼資格用那種憐憫而同情的眼神看著他……
  明明他們,才是同類人。
  被拓跋陵修突如其來的靠近驚了驚,顏綰皺著眉微微向後退了一步,卻發現身後已是廊壁,退無可退。
  「你這是什麼意思?」
  拓跋陵修冷笑了一聲,一字一句道,「你以為,我便只有棠觀和棠清歡兩個選擇,信不得棠觀便不得不對棠清歡用這種卑劣的手段?」
  他面上的嘲意毫無遮掩,讓顏綰心中不由一咯登。
  「你可知道,我還有第三個選擇。」
  拓跋陵修頓住,眼神中竟是赤裸裸的挑釁和諷刺,但卻也摻了些讓顏綰看不懂的熾熱。
  「你會幫我離開,」他的神情忽然溫柔,手一抬便撫上了顏綰的臉,「對不對?」
  無暇神色一凜,卻又因沒有得到顏綰的指令,依舊站在原處。
  許是拓跋陵修的語氣和動作太過詭異,顏綰愣神間竟是忘記了躲開,直到臉上一涼,才下意識的朝旁邊避了避,「棠觀已經答應……」
  「我說的是你。」
  被打斷。
  「……」
  不解的抬眼,對上拓跋陵修的視線時,她卻是心中一驚,隱約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你會助我離開的,陸樓主。」
  最後三字被他拖得很長,很清晰。
  陸——樓——主——
  顏綰那雙好看的桃花眸裡霎時捲起驚濤駭浪,亂了風雲。
  將她的驚駭盡收眼底,拓跋陵修卻沒得到預想中報復的快感,反倒是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那天晚上聽到的果然都是真的……
  她當真是陸無悠,當真是從前與他們針鋒相對的危樓樓主,棠觀最厭惡的陸無悠。
  還未等身後的無暇出手,拓跋陵修便垂眼,放下了手,緩緩後退了幾步,再次靠著廊柱坐了下去。
  俊朗的面容已經斂去了多餘的表情,再無半分咄咄逼人的威壓。
  「你的身份,想必是要對棠觀保密的。我以此要挾,陸樓主哪怕不願,想必也不得不出手相助,可對?」
  顏綰定下神後才收了眸中的驚愕,沉默了半晌,「……是。」
  對於危樓之外知道她是陸無悠這個秘密的人,從前她做了兩個打算。
  一個是永絕後患,一個便是交易。
  拓跋陵修要是真以此要挾,她只能想辦法以危樓之名助他離開,盡力撇清棠觀的嫌疑。
  拓跋陵修的眉眼再次覆上陰影,「你走吧。」
  「……」
  方纔還振振有詞的顏綰此刻完全啞然,竟是不知自己還應說些什麼,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她僵硬的走出了迴廊,甚至忘了警告又或是威脅拓跋陵修守口如瓶。
  拓跋陵修轉眼,目送著顏綰的背影,又忍不住苦笑起來。
  棠觀,棠清歡,陸無悠……
  這三人中,他恰恰傷害了最不應該傷害的兩個人,卻放過了那條最容易走的捷徑。
  果真是,鬼迷了心竅。
  「言姑娘。」
  顏綰驀地頓住步子,背影一僵。
  很多畫面就被這麼一聲「言姑娘」從封存的記憶中,夾雜著塵灰洶湧而出。
  再不會把酒言歡談笑風生,再不會從江南侃到漠北,再不會毫無芥蒂的一夜宿醉。
  不過一年的光景……
  物是人非。
  「棠觀曾說,他掌權之日,便是危樓大廈傾頹之時。」
  「……」
  「他不會放過陸無悠,你好自為之。」
  拓跋陵修清了清微啞的嗓音,這才說出了後半句,「我曾許諾會帶你去看漠北風沙,有朝一日若是無路可走……便來北燕吧。」
  顏綰背影微微顫了顫。
  「……多謝。」
  = = =
  從質子府出來後,顏綰的心還在撲通撲通直跳,竟是莫名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
  拓跋陵修一語道出她的身份,這突如其來的暴露讓她再次開始忐忑不安了。
  「小姐……」
  見顏綰的臉色微微泛白,無暇不由擔憂的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顏綰回過神,攥著的手心已經微微沁出了些汗,「沒事。」
  拓跋陵修究竟是如何發現她的身份……
  「那,現在回府?」
  「……先回一趟風煙醉。」
  她暫時還需要緩緩。
  風煙醉已經恢復了營業,顏綰和無暇從後門上了二樓。
  莫雲祁也沒料到顏綰這時會過來,立刻放下手中的簡報將她們迎了進去。
  「樓主,屬下剛要給王府遞消息……」
  被這一天折騰的有些乏困了,顏綰一進屋便在軟塌上躺下了,「宮中如何?」
  「皇帝賜了毒酒、白綾和匕首,都被咱們的人攔下了。剛剛宮中傳進消息,北燕連下大晉五城,皇帝此刻也顧不得軟軟了,只吩咐人將她和豆蔻關押起來。」
  莫雲祁也是才得到的消息。
  聽聞軟軟沒有什麼大礙,顏綰緊蹙的眉心微微鬆了松,「吩咐宮中的人再盯緊些,絕不能讓軟軟出事。還有軟軟的身份,既然還是探查不出便罷了,想必再過不久,答案也要揭曉了。」
  「是。」
  莫雲祁一一應下。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她直起身多問了一句,「對了……我記得,從前為棠珩提拔的人,你那裡有一份名單?」
  棠珩?淵王?
  莫雲祁愣了愣,「是,屬下還留著一份。只是一年前,危樓就與那些人斷了個乾淨,所有人手都已經撤出來了……」
  「恩……」顏綰點了點頭,「你謄寫一份交給無暇收著。」
  「好,那……」
  莫雲祁看了一眼無暇。
  「你們先下去……我想一個人靜靜,半個時辰後記得叫我回府。」
  顏綰閉上眼揮了揮手。
  北燕戰情緊急,棠觀一時肯定回不了府,她在這裡多睡半個時辰,應當沒什麼大事。
  兩人應了一聲便退下去,將門掩上了。
  顏綰閉著眼,耳畔又迴響起拓跋陵修的聲音。
  ——棠觀曾說,他掌權之日,便是危樓大廈傾頹之時。
  ——他不會放過陸無悠,你好自為之。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她可以全身而退嗎?若是可以,她又能眼睜睜看著危樓毀於一旦麼?
  意識逐漸模糊,鼻端縈繞著她最喜歡的熏香,讓她終於放鬆了下來……
  在風煙醉裡休息了半個時辰,顏綰的心情稍稍平復,又囑咐了莫雲祁幾句,便回肅王府了。
  入冬後,天色暗得早。
  顏綰回王府時,已是日薄西山,天邊的光亮越來越微弱。
  王府外的燈籠還未點亮,被一片巨大的陰影覆蓋著,讓她竟是突然有些慼慼。
  「回來了?」
  剛一走進王府,不遠處的廊橋上便響起一熟悉卻辨不清情緒的低沉嗓音。
  顏綰心裡一咯登,抬眼就見那玄色蟒袍的衣擺從廊橋下的陰影中一點點露了出來。
  棠觀竟然已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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