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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耿燦燦]物以稀為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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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5 18:04:01
第十章

  宮中,在徐老爺乘著小轎往東宮而去時,鳳棲宮裡昆貴妃剛與丞相夫人凌氏結束談話。

  太子如今已成年,是時候選妃了。前年去年,太子一拖再拖,直到今年,官人終於發話,定要在年前選好太子妃人選。

  昆氏在宮中這麼多年,終於盼到了揚眉吐氣的時候。

  太子的地位穩如泰山,她根本無法動搖一二,好不容易聯合了丞相與娘家內閣閣老,這麼多年了,卻依舊鬥不動。

  如今好了,選妃這事,依禮制,是需由長輩母妃來定。大周開朝以來,列位太子妃都是由後宮之主選定。

  官人感念先皇后,可憐她辛苦這麼多年,卻依舊只能得個貴妃的稱號。

  貴妃就貴妃吧,反正定太子媳婦這事,抓在她手上跑不了的。

  昆氏原本是這麼想的,敗了這麼多年,好歹也要贏回一局。所以她本來是打算選丞相長千金沈令音的。

  沈令音,年十四,乃是周朝出名要趁早的典型才女,相貌雙全,文采斐然,深受文人才子追捧。

  最重要的是,她爹沈丞相同昆家可是連襟的親戚。

  本來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哪想太子突然向官人請旨,以當年先皇后與官人情投意合為由,說要自己選妃。

  為了照顧兒子心情,官人大手一揮,讓昆氏將各府符合年齡的少女全都篩選一遍,最終遞了三個名字,由太子來定。

  昆氏拼盡全力,終是讓沈令音成為了三名候選者之一。

  另兩個嘛,一個是以醜出名的吳家姑娘,一個則是走了狗屎運的徐冉。至於為什麼是徐冉,昆氏是有所考慮的。

  一是徐老爺從未有過結黨結派的行為,雖然仰慕太子,卻是十足的清流。政治立場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很有自己的原則,也就是俗稱的硬石頭。

  現在既然定了徐家,那麼徐家三女中,只有徐冉徐佳符合年紀,徐佳太過優秀,徐冉又以交白卷之事「聲名鵲起」,兩相對比,那自是要選看起來弱弱的徐冉了。

  有了徐冉和吳家姑娘做襯托,太子殿下,也只能選沈令音了。

  凌氏走之前,昆氏交待:「早些讓令音回京,她在江南待得也太久了點。」

  凌氏有些遲疑,問:「太子殿下,果真會選令音嗎?」

  昆氏得意臉:「你放心,就算他這一次不選,兩年後待丞相新法推行成功,太子再怎麼硬撐,也只能棄甲投戈,乖乖地示弱,定令音為太子妃。」

  別的她做不了主,太子妃這事,怎麼著也得爭口氣!

  為了以防萬一,昆氏很機智地向官人請命,說此次定妃,先考察,待考察合格了,再正式向世人宣佈。

  依祖上規矩,太子妃成婚前,需得入東宮,受禮訓。一般太子妃的人選,也都是大婚前才公佈於眾。昆氏的要求合情合理,官人便應下了。

  如此一來,不管另兩人無論是誰被太子選中,都只是暫時的替代物而已。真正的太子妃之位,昆氏已胸有成竹。

  這邊昆氏同凌氏話別,那廂徐老爺的轎子已偷偷進了東宮。

  徐老爺下轎,跟著福東海往正殿走。

  是時月色正俏,宮女手提未央垂燈,自東邊依次點亮殿前的長燈。徐老爺埋著頭往前,在殿門前等候。

  依稀聽得衣料窸窣之聲,絳色敝膝入眼簾,抬頭,竟是太子親自出門相迎。

  金玉束冠,雙佩琳瑯,著的是朝服。

  徐老爺行大禮。

  太子上前一扶,開門見山:「孤有一事,欲與徐相公相商。」

  徐老爺得了太子一扶,內心激動。擔任太子太傅以來,除卻每月一次入東宮講經學,他幾乎從來沒有機會同太子這般親近。

  殿下待他,親疏適宜,從未有過多相談。

  徐老爺看了看被太子輕輕拂過的左袖角,心想以後乾脆就別洗手了。

  太子親引入殿,設座奉茶。

  徐老爺坐在紫檀羅漢椅上,魂兒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一個勁兒腦補。

  方才福公公說有天大的好事等著,難不成是殿下突然賞識他想要拉他入夥,噢,天吶,太子東宮黨,多氣派的名!

  徐老爺想著想著又糾結了。雖說他很追崇太子,但是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政治立場。殿下為人處事,皆為上品,到底要不要投靠呢,要不要呢?

  哎,要是就這麼投了,殿下會不會嫌他太不矜持?沒有一點原則?要不先推推?

  太子正襟危坐,雙手置於膝上,不苟言笑,惜字如金。

  「徐相公,請喝茶。」

  徐老爺聽話地端起茶抿一口。

  太子移開視線,目光定在半空虛無處。

  「徐相公可有一女,名冉?」

  徐相公一邊喝茶一邊點頭,受寵若驚:「那是臣的二女兒,性情頑劣,現如今就學經儀堂。」

  太子點點頭,聲音緩且輕,像是從高山深涯間傳來的清泉遠流,每一個字,入耳即烙。

  「孤與劉閣老相商,欲定徐二娘子為太子妃。」

  徐老爺一口茶噴出來。

  太子微微皺眉,不動神色地瞄了瞄几案上的茶漬。而後繼續道:「茲事體大,鮮有人知,望徐相公勿告於他人。明日午時,請相公攜女入景書閣。」

  徐老爺久久不能回神。最後還是太子命福東海相扶,徐老爺這才醒過神,一出殿,手都是抖的。

  待徐老爺一走,太子輕聲喚宮人入內,指著方才沾了茶漬的几案,淡淡道:「扔了,換張一模一樣的來。」

  回府的路上,徐老爺始終保持著張嘴吃雞蛋的表情。

  剛剛他聽到了什麼?殿下要定冉冉為太子妃?!

  徐老爺下意識往自己臉上扇一巴掌,疼!

  不是做夢,是真的!

  下轎一路狂奔,衣襟帶風,命人喊了徐冉到書房。

  徐冉剛結束完堂外題,正準備去書房練字,腳還沒踏進門檻,那頭一隻手徑直將她拉過去。

  抬頭望見徐老爺大口喘氣,胸口起伏,臉上一副見鬼的表情,連說話都不太利索:「……冉冉,我有事告……」

  話沒說完,徐老爺忽地往周圍一探,警覺地關上門關上窗,確認書房連隻蚊子都飛不進來後,這才重新開口。

  「冉冉,殿下、殿下說要定你。」

  徐冉發呆中。

  什麼鬼?

  徐老爺儘量平復自己的心情,想要同徐冉解釋,話到嘴邊,卻發現沒有什麼好解釋的。

  殿下總共同他才說了沒幾句,一句是有事相商,一句則是定冉冉為妃。壓根就沒有解釋過前因後果啊。

  徐老爺猛地一下回過神。

  殿下那麼優秀的人,為何要定他家冉冉?根本說不通啊。

  徐老爺帶著懷疑的目光,朝旁邊根本沒有半點神情變化的徐冉一瞄。

  才華?冉冉好像沒有什麼才。

  姿容?唔……清湯掛麵……

  家世?一個參知政事而已,還是個未入閣的,祖上也沒什麼出名的人物,根本比不過別人啊。

  徐老爺將所有能想到的理由都過了一遍,結果悲催地發現,無論從哪方面來看,殿下都是不可能同他攀親的。

  想通了的徐老爺陷入深深的鬱悶與自卑中。

  徐冉目睹著她爹晴轉多雲的情緒,擔心後面會不會多雲轉暴雨,想了想,開口問:「爹,殿下要定什麼?」

  徐老爺沒精打采地指了指她:「你。」

  徐冉皺眉。

  她能跟學神扯上什麼關係,瞎說!

  徐冉:「定我作甚?」

  徐老爺持續多雲轉陰中:「定你做太子妃。」

  五雷轟頂。

  徐冉整個人被雷得外焦內嫩。

  什麼情況?說好的學習奮鬥路線呢?穿越大神難道不是讓她過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嗎!

  畫風變得如此之快,徐冉表示,她完全不能接受。

  「那個……爹,會不會是你幻聽了?」

  徐老爺氣鼓鼓地瞪她一眼,「你爹還沒老呢,說了是定你做太子妃,明日還說帶你入景書閣呢!」

  「……景書閣,什麼地方?」

  「御街北邊的藏書之地,專供皇家之用。」

  徐冉哦一聲,而後驚訝道:「明日我還要上學呢。」

  徐老爺甩甩袖子,因為猜不透太子此舉之意,而顯得分外煩躁。「這是殿下的旨意,難不成你想抗旨麼?」

  徐冉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爹,你說,殿下不會是想同我見面吧?」

  徐老爺摸摸下巴,「很有可能。」

  徐冉捂著小心臟,回想起那日見學神的場景。

  ……唔,確實是個美男子。

  雖然是個美男子,但徐冉真心不覺得自己有能力挑戰如此高級別的boss。小心翼翼地問:「爹,能不能推了?」

  徐老爺一揮手,蹙眉:「混賬,此乃殿下之意,豈能推辭?」

  徐冉縮回去。

  徐老爺嘆一口氣,「冉冉啊,說實在的,爹也想不通,為何殿下會看上你?」

  徐冉受到致命一擊。

  徐老爺一想到徐冉成為太子妃的場景,心裡就慌得緊。萬一冉冉做得不好,在殿下面前出盡笑話怎麼辦?而且天下皆是仰慕殿下的人,萬一大家想不開全跑來攻擊冉冉怎麼辦?

  徐冉回屋前,徐老爺特意吩咐,讓她千萬不要與任何人提起此事。

  徐冉點點頭。

  回了屋,徐冉發了會愣。

  學神啊……

  多麼遙遠且高大上的存在啊。

  怎麼就跟她扯上關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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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6 08:58:37
第十一章

  徐老爺走後,劉閣老自殿後走出。

  他從小看著太子長大,目睹太子從牙牙幼兒至名揚天下的雅君,這一路走來,多少堅忍辛酸,才換來如今殿下固若金湯的地位。想不到,竟然還是在昆氏手裡栽了個跟頭。

  劉閣老想,要不是怕人挖他祖墳,還真想上道奏摺請廢了這萬惡的子妃母擇。一想到依著祖制,殿下無奈選了徐家二娘子,劉閣老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要被捏碎了。

  徐二娘子,實在是……太平庸了。

  但是比起選擇同樣平庸並且醜上一萬倍的吳家姑娘,還是選徐二娘子比較好。

  彼時太子已重新換了一身衣袍,施施然朝劉閣老一鞠:「老師。」

  劉閣老瞅了瞅太子一塵不染沒有一點褶皺的衣襟,知道他潔症又犯了。剛才抬出去的那種几案可是燕國千里相運,因為染了一點點茶漬,就這麼叫人給扔了。真是可惜。

  殿下要是能將這強迫症改過來,估計能為國庫省下一大筆銀子。不過嘛,先皇后娘家財力雄厚,也不差這點錢。

  劉閣老想想又覺得順了,思及太子選妃之事,氣又擱在脖喉處,長嘆一聲道:「委屈殿下了。」

  太子整整衣袖,「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談不上委屈。」

  劉閣老知他明日打算去見徐冉,問:「殿下派人知會一聲即可,何必親自跑一趟。」

  是了,東宮並未真正準備定徐冉為妃,而是想著先拖過這兩年再說。太子妃的人選,決不能是昆氏所選,未來一國之君的決定,必須自己來定。

  所以他們打算讓徐冉先做個偽太子妃,在官人那邊頂下這個名頭。至於如此操作,事情都已經打點好了。每七日,未來太子妃需入東宮接受禮訓,依祖制,太子需在場。他們會悄悄地將徐冉接入東宮,並且官人那邊已下旨,知者需禁口。

  這樣一來,徐家娘子要做的,便是接受每七日的禮訓,一直到兩年之期結束。

  劉閣老仍是有些擔憂,叮囑道:「殿下這次,可不能再拖了。既要自己定妃,兩年便是最後的期限,如若那時仍沒有最佳人選……」

  太子眸子一黯,冷冷地發話:「孤知道了,閣老不必憂慮。」

  劉閣老悶了聲。這要換了他家孫子,年年拖著不肯成親,他定是要好好教訓一頓的。不說打殘,至少也得打到願意成親為止。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徐老爺就命人將徐冉喊了起來。

  徐冉端著一臉朦朧睡臉,哈欠連連地往徐老爺跟前一站。

  徐老爺整宿未睡,一想到今日徐冉可能要同殿下見面,他就覺得緊張。

  他腫著眼皮,將徐冉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嘆口氣,搖搖頭,吩咐紅玉翡翠將徐冉拉回屋重新梳妝。

  徐冉接連換了三套妝面衣裙,徐老爺仍然不滿意。

  殿下是何人,那可是未來的九五之尊。面見殿下,自當端儀容,所以得極盡完美才行。

  一上午就這麼折騰過去了,徐冉坐得腿都麻了,徐老爺依舊一個勁地揮手示意重來。

  徐冉終於受不了了,換完一套水青色襦裙後,趿拉著眼皮問:「爹,你今天不用上朝嗎?」求拯救啊!

  徐老爺面無表情:「今日休沐。這套也不好,換一身。」

  徐冉內心抓狂,悶著聲,將衣櫥的時節衣裳全換了一遍,連春衫都翻了出來,叉腰往徐老爺面前一站,有些生氣:「爹,沒衣裳換了!」

  徐老爺掃兩眼,「這套好,低調不失雅緻。」

  徐冉謝天謝地。內裡穿著春衫,外面披著件白狐狸毛的大氅,將自己通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出門了。

  等到了景書閣,時辰還早,徐老爺讓徐冉進去看看書,自己往東邊街上逛去了。

  「爹待會再來找你啊,你先在這等著。」說完就走了。

  徐冉提裙入了景書閣。門口兩隊威武的侍衛兵甲而立,徐冉往裡面瞄了瞄,心想會不會看到徐豐。瞄了好幾眼,想起徐豐是在九重宮內當差,收回視線蹦著步子往裡走。

  許是上面有交待,一向出入限制嚴格的重重閣門,徐冉倒是進得很輕鬆。走出沒幾步,甚至還有小太監上前引路。

  小太監姓牛,專門在景書閣當差。花了大價錢買下今日這個引路的活。師父章大太監說了,讓他引位小娘子往第三座閣塔而去。

  景書閣的太監,服侍書多過服侍人,搭不上什麼貴人,一輩子碌碌無為地基本就在閣內終老一生。

  牛太監往徐冉那邊瞧一眼,眼睛都亮了。上頭雖沒說是誰的指令,但十有八九是宮中貴人。這又是位年輕的小娘子,保不齊以後就是飛上枝頭的鳳凰。

  牛太監大著膽子搭幾句話,見徐冉並無反感之意,便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討她歡心。牛太監會說話,拍馬屁的方式同小院的使女們不一樣,徐冉樂呵呵地,只覺得這人說話十分有趣。臨到閣塔前,禮貌地道了個謝,又讓他往門口留意,若是徐老爺來了,就說她在這邊。

  牛太監轉身便往閣門口去了,正好湊過來幾個太監,以為他得了多少賞銀,紛紛都搶著要沾喜頭。

  他們景書閣的太監,都是靠著貴人們打賞賺些油頭。

  牛太監搖搖頭說沒有,太監們以為他說笑。

  「沒有還笑得這麼開心,吃錯藥了?」

  牛太監呸一聲,「你們懂個屁!」說完就去找他師父章太監去了。章太監在茶房裡,聽他回了話,點點頭示意他下去。

  牛太監轉了轉眼珠子,問:「師父,閣塔裡來的是哪位貴人?瞧那小娘子的打扮,不像是皇親。」

  章太監一巴掌打過去。「瞎打聽什麼,不要命了!」

  牛太監不敢說話,捂著臉朝閣塔快速看了眼,老老實實退到閣門口,記著徐冉的囑咐,目不轉睛地候著,只等徐老爺出現。

  徐冉從未來過閣塔,一時覺得新鮮好奇,東看看西摸摸。說是閣塔,其中也就一層。不過是屋頂做成塔的樣式,一眼望去,重重書架,中間一條小過道,過道盡頭有扇花鳥屏風。

  逛了一圈,後知後覺的徐冉才發現,諾大的閣塔裡,除了她,好像再沒見到過第二個人。

  徐冉壓低嗓子喊一通:「有人在嗎——」一時疏忽,竟忘了問她爹,學神約她在哪裡見面,跟著個引路太監便往這座塔閣來了。要不還是去門口等她爹?

  走出沒幾步,想到外面寒風瑟瑟,雖已出冬,但畢竟還是有點冷啊。徐冉又退了回去。

  閣塔裡逛啊逛,走到屏風處,往後一瞧,才發現後面還有一處小殿。

  殿前後由落地罩門分開,依稀可見罩門那邊擺了書案。

  徐冉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踏過罩門,直面望見牆上掛著一幅倪雲林墨筆山水掛屏,屏下一樽瓷几,几上花瓶裡插著三兩支蘭花。門左邊是花梨木小榻,右邊則又是一扇是落地的疊合雕花罩。

  雕花罩縫隙糊了紗,隱約見罩門後似有人影。

  徐冉輕輕趴在雕花罩門上,透過花景紗,眯著眼濛濛去望,開口問:「是誰在那裡?」

  「是徐二娘子嗎?」

  徐冉一怔,她認得這個聲音。

  那樣一把入耳即融的嗓音,聽過便不會忘記。

  徐冉莫名有些緊張,低下頭來,怯怯地回答,「是我。」

  細微的腳步聲響起,隔著紗和木雕的空隙,她望見一襲絳色緩緩靠近。不敢躲,不敢退,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驀地似鼓聲點點而震。

  他終是在門邊停下,隔著薄薄的春景紗,同她說話,聲音柔柔的,似四月春光般溫煦。

  「孤記得你。」

  短短四字,幾乎融了徐冉的心。

  ……對於男神,她一向沒有抵抗力的……

  徐冉傻笑一聲,「是……是嗎?真巧,我也記得殿下呢。」

  那邊沒了聲。

  徐冉反應過來,哪有大周子民不記得太子殿下的呢!她自覺說錯話,不敢擅自開口,怕又說錯話。呵呵繼續傻笑。

  等她嘴都快笑僵時,那邊終於開口道:「徐相公可曾與你提起選妃一事?」

  徐冉點頭,「爹同我說過了。」

  太子繼續道:「入東宮,外人並不會知曉。徐娘子只需接受兩年禮訓,待兩年後時機成熟,孤自會放你自由。」

  徐冉眨了眨眼,在腦海中將事情理一遍,試探道:「也就是說,你並非真心定我為妃,不過是想借我做個擋箭牌?」

  倒也沒想有想像中蠢笨。太子聲音一冷:「怎麼,徐娘子不願意?」

  他這畫風突變得太可怕,徐冉前一秒還沉浸在溫柔鄉裡,下一秒立馬被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連忙擺手:「願意,怎麼會不願意呢。」

  就算這個朝代再怎麼牛哄哄,畢竟是封建高度集權社會,眼前這位,那可是以後掌握著大周所有子民生殺大權的最高權力者,跟他說不願意,那不是找死嗎!

  反正她現在年紀小,不急著嫁人,而且太子也說了,只需要她入東宮接受禮訓,雖然她不知道禮訓是個什麼玩意,但賣未來皇帝一個人情,肯定是只賺不賠的買賣。

  瞧眼前這趨勢,八成是太子被逼婚了,然後狗急跳牆隨便抓了個人做擋箭牌。

  哎,萬惡的逼婚吶!

  徐冉小心翼翼問:「殿下,那兩年之後呢?」

  是在問她同徐家能得到的好處了。

  「為答謝徐娘子,兩年之後,孤會答應徐娘子的任何請求。只要,不過分。」

  「那什麼才算過分的要求呢?」

  「謀朝篡位。」

  徐冉瞪大眼睛,脫口而出:「只要賜我萬兩黃金永保太平就好,不要其他的。」

  太子微愣,輕笑一聲。

  這笑聲實在太悅耳,徐冉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一點,不自覺地將雙手攀上紗罩門,耳朵貼著,貼得更近,更近。忽地失了重心,門被她推轉開。

  然後就徑直倒在太子的懷裡。

  他的心跳強而有力,隔著綢亮柔軟的衣料,撲通撲通一聲聲,直抵她耳畔。

  徐冉想,倘若這裡有相機,她一定立馬拍一張傳到微博上,附言:我們。

  太子垂下眼眸,長睫如扇,正好同徐冉四目相對。

  他的唇是水紅色的,薄薄兩片,像是剛咬過櫻桃後沾上紅汁一般。自然微勾的唇角,簡直好看得無以復加。

  這樣一張勾人的唇,偏生長在了男人臉上,若不是他眉間如畫間透出的那抹高傲強勢,只怕真會誤以為是個女子。

  徐冉屏住呼吸。

  這樣的天人之姿,這樣的表情角度,截圖做屏保,必須是天天舔屏的節奏。

  太子緩緩低下頭,離她鼻尖只有分毫的地方停下來,唇齒輕啟:「你弄髒孤的衣袍了。」

  徐冉紅著臉跳開,手掌上彷彿還沾著他胸膛的溫度。暖暖的,跳躍著的。

  花痴幾秒後,徐冉回過神,這才發現——剛剛好像被嫌棄了?

  瞥著眼偷瞄,果不其然,太子正皺著一臉俊臉,死盯著方才被她碰過的地方。

  那眼神,恨不得立馬將衣袍扒下來。

  徐冉莫名有些小憂傷,但是很快就自我舒緩排解了。

  畢竟是太子嘛,高高在上的男神,有些毛病也是正常的啦。

  太子一回頭,望見徐冉正盯著他,眼神裡沒有害怕沒有諂媚,她像是看著一個尋常人一般,看著他。

  復地一想,方才提起兩年之約時,她也沒有多問,而是很快地接受下來,好像……根本不在乎。

  他眯了眯眼,伸長脖子,似一隻慵懶的貓,目光充滿危險,將她從頭到尾重新打量一遍。

  明明沒有什麼特別的。

  卻又覺得哪裡不一樣。

  是錯覺嗎?只是一向精準如他,又怎會產生錯覺這種東西?

  太子輕哼一聲,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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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6 08:59:05
第十二章

  徐冉出了景書閣,剛到門邊,牛太監便湊上來獻慇勤。恰逢徐老爺自東邊而來,牛太監連忙示意,上前相迎。徐老爺正準備開口問,徐冉想起太子的交待,連忙拉了徐老爺就走。

  牛太監還未來及揮的手訕訕然放下,努了努嘴,朝徐家父女離去的方向望了望。嘿,只要還有下次,他定要抱上這根金大腿!

  走出好遠,周圍沒什麼人了,徐冉這才放慢腳步,同他爹說剛才閣塔裡發生的事情。徐老爺聽完,釋然的情緒倒比驚訝多一點。

  原來如此,殿下定冉冉,是想讓她先入東宮受禮訓,待兩年後再另擇他人。

  徐老爺向來不是個好高騖遠的人,他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也清楚徐冉攀不了那麼高的皇親。天上不會無緣無故掉餡餅,知道了原委,倒比蒙著一頭霧水強。

  不告知外人,秘密受禮訓,只有官人與東宮知曉,出入皆走東宮秘道,七天入一次東宮,倒也沒有什麼大的損失。如今女子能頂半邊天,東宮承了冉冉的這份情,冉冉日後無論從仕與否,能讓天家欠著恩情,那就相當於多了份護身符。

  待兩年後冉冉入高學,正好也結束了東宮那邊交待的事,便能專心準備太學和科舉之試了。

  徐老爺這麼一想,心裡倒寬慰了不少,走起路來腳步都輕鬆了些。

  徐冉問,「爹,你說殿下為何要選我?」選誰不是選啊……

  徐老爺悶聲:「方才你沒問?」

  徐冉:「不敢問,要不爹你找個機會問問殿下?」

  徐老爺沉默。那還是算了。

  兩父女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笑。

  攀不起的關係不敢攀,腳踏實地好幹事,從此該吃吃該喝喝,以前怎樣現在就怎樣。橫豎不用成為全民公敵就行。

  徐老爺還是有點擔心,問徐冉:「冉冉啊,你會不會覺得失望,殿下兩年後另擇他人的事……」

  徐冉反問徐老爺:「為什麼要失望?」

  這個朝代,最大的好處就是女子不用閉門不出出嫁從夫,且這裡奉行一妻一夫制,喊著要納妾的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流放。只要她好好適應這裡的環境,勤奮努力,未嘗不能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倘若真的嫁入宮中,一來她沒有強大的娘家撐腰,二來她沒有太子的真愛護身,就這麼一腳踏入深宮,那不是相當於將自己困死嗎?

  徐冉揚起下巴沖徐老爺道:「不管兩年之後太子殿下想做什麼,都跟我沒關係了。而且他答應過的,事成之後,會給予補償。」要給人當兩年的偽未婚妻,這活可不是白幹的!

  徐老爺一嚇,冉冉跟殿下討價還價了?「殿下怎麼說?」

  徐冉小得意:「他說,無論我有任何請求,他都會應下。」

  徐老爺腿一軟,拍了拍徐冉的額頭。冉冉這膽子,也太大了點!

  徐冉拉拉徐老爺衣角,指了指前方熱騰騰的湯鋪子,咧嘴一笑:「爹,我要吃辣丸子。」

  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一夜加一上午,父女倆在街上東逛逛西瞧瞧,買了一堆零嘴壓驚。

  第二天徐冉照常去上學,重新站在學堂門口,只覺得神清氣爽。思及昨日景書閣中的事,跟做夢似的。

  嘿,要是跟蘇桃趙燕說她昨兒個見著了太子,還成為了偽太子妃,估計她們下巴都得掉下來。

  可惜不能洩密吶。徐冉晃晃頭,一腳踏進學堂。

  早讀尚未開始,學堂裡零星坐了幾個人。蘇桃和趙燕還沒來。

  徐冉哼著聲韻小調,正往外擺書呢,突然跟前一個黑影,抬頭一瞧,是韓通。

  徐冉望了望周圍,指著自己道:「有事?」

  韓通比她高出一個個頭,此時她又是坐著的。壓迫感直面而來。徐冉不太適應地往後仰仰,問他有什麼事。

  韓通悶悶地盯著她,心裡想著:可有事了,這事大著呢。

  倒數第一的徐冉竟然壓了他一頭,這事難道還不大?想他寒窗苦讀數載,除了在費銀子的樂御兩門上稍欠火候外,其他科目同屆中無人能敵。而如今,竟跑出一個徐冉,連著在帖經墨義周法史學上,壓得他根本抬不起頭。

  簡直太羞恥了!

  韓通拽了一堆文言文,同她講明自己的來意。

  徐冉聽完後哦哦點頭,這些天的苦讀可不是白費的,大致還是能聽懂他的意思。然後就覺得奇怪了。韓通這人,一向自負,輕易從不與世家子弟搭話,一般都是和寒門子弟打成一片,今天竟為了考三門滿分的事來找她談話?

  徐冉摸摸頭,認真老實為他解惑:「都是我背出來的,沒有什麼特殊的法子。」

  韓通半信半疑地盯著她。

  等到了早讀的時候,學堂的人都來齊了。徐冉正和蘇桃趙燕說著話,三個人好幾天沒見面,一見面彷彿就有說不盡的話。蘇桃趙燕小激動地問她昨天學堂上夫子當眾道歉的事,話剛說到一半呢,前頭便有人發話了:「早讀時間,不准閒聊。拿出《左傳》,自文公卷溫習背誦。」

  說話的正是韓通,他是堂裡的班使,負責早讀課以及堂裡秩序等,也就是俗稱的班長。徐冉可不敢惹他,轉過身去翻背兜。

  眾人咿咿呀呀地開始大聲朗讀課文。

  韓通行使班使職責,隨即抽點眾人昨日的功課。昨日周法史學布了堂外背誦的功課,呂夫子那邊也佈置了《左傳》的背誦任務。

  抽點了好幾個人,背得結結巴巴,韓通不太耐煩,卻也沒有表現出來,拿出小本本,在上面對應的名字後面畫圈圈。這冊小本子,專門是班使用來記錄堂裡眾人表現情況的,換句話說,也就是「班長的打小報導專用本」。

  從徐冉身邊過的時候,韓通點了點她的書本,思及她這幾日沒有來上學,徑直攤開小本本,準備畫個叉。

  徐冉一看他這拿筆畫東西的姿勢不對,立馬伸手去攔:「班使大人,你這不還沒抽點我嗎?」怎麼就畫上叉了啊。

  韓通停下動作,合上本子,睨著眼看她:「你昨日沒來上學,恐怕連夫子佈置的堂外題範圍都不知道,今日抽點,能背得出來?」

  徐冉抿抿嘴,「我能背的。」那個小本本可是開家長會時給家長看的,堅決不能有叉!

  韓通洗耳恭聽:「那你背背看。」

  徐冉:「……從哪裡背起?」

  韓通:「……」

  同桌的蘇桃湊過來:「周法第三十二章,史學第四十五頁,《左傳》閔公二年。」

  瞭解!

  徐冉立馬翻了書本,看了幾行後,發現這些正好是她被禁閉時背過的內容。張嘴就來,嘰哩嘎啦眼都不帶眨的。

  一口氣背完後,蘇桃貼心地遞上茶壺,星星眼:「冉冉真棒!」

  徐冉嘿嘿笑兩聲,看向韓通。韓通臉上倒是沒有什麼神情變化,夾著小本本往台案前去了。

  徐冉鬆口氣,成功避免小叉叉就行。

  韓通放下小本本,拿起夫子的戒尺,啪啪往台案上鞭了幾下。「肅靜——」

  眾人刷刷看過去。

  韓通一臉正色,「徐冉,你到台上來。」

  徐冉後背一涼。

  好像有種麻煩找上身的感覺……

  韓通站在台上,盯著那個不情不願挪著步子的身影,再一掃滿堂疑惑迷茫的眾人,越發堅定自己心中的念頭。

  之前的三門考試也好,剛才的抽點背書也好,不管怎樣,他都不相信徐冉擁有能超越他的資質。

  一向不信邪的寒門主義至上者韓通,開始了他對徐冉的挑戰生涯。

  第一步——比比誰的背書功夫好。

  徐冉聽完韓通的提議後,整個人都不好了。韓通繼續道:「作為班使,我有責任引領大家往好的方向看齊,既然夫子說你記性好,那不防讓我們見識一下,到底有多好。」

  徐冉扯扯嘴角。

  男人的嫉妒心啊!

  韓通道:「如果你能贏我,那麼這班使之位,我便讓出來給你當。」

  徐冉一梗。

  沒有必要吧……

  台下大多都是看熱鬧的,只有趙燕蘇桃小聲地衝徐冉道:「冉冉,加油!」

  徐冉呼口氣,既然躲不過那就迎上去好了,她又沒做虧心事,又不著心虛!

  「好,我應下了。」

  早晨七點,經儀閣其他學堂朗讀之聲揚揚而傳,唯獨其中一個學堂,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

  眾人圍著韓通與徐冉,看他們二人在紙上寫下數字。為了公平起見,抽籤在學子們選了個人,然後分別在紙上快速寫下五十個雜亂無序的數字,然後要求兩人分別依次寫出出現過的數字順序。

  只給了一分鐘的時間做準備,而後便將數字板掩住了。

  剛開始韓通寫前面二十個數字時,記得很順暢,寫到一半,便再也寫不下去。反觀徐冉,除了字醜點,倒是寫得滿順利。

  待兩人答題紙一亮,韓通對了二十八個,徐冉對了四十八個。孰優孰劣,對比鮮明。

  眾人再一次驚呼,看著徐冉的眼神都不太一樣了。

  韓通撂了筆,直面而來的打擊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

  怎麼會!

  竟被一個世家之女給打敗了!日後有何顏面再見他的寒門之友們!

  深陷自尊門無法自拔的韓通,站起來抱拳沖徐冉道:「心服口服,班使之位,是你的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直奔耳房。

  由於上次的作弊事件,呂夫子一直覺得對徐冉有所虧欠,聽聞了韓通的請求,二話不說,直接准了。

  雖說徐冉所有成績加起來排名遠遠不如韓通,但至少她夠勵志。做個班使讓她歷練一下,說不定在她的帶動下,大家的學習之心就會熊熊燃起呢!

  就這樣,徐冉一臉茫然地當上了班使。

  下學前,呂夫子是這樣交待的:「徐冉啊,全堂的學子們就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替夫子盯著他們!」

  徐冉無語凝噎。

  當了班使沒幾天,徐冉深深地體會了什麼叫做心力交瘁。

  早讀時要帶讀,她嚼文咬字的,本來就不太順暢,有時候讀錯某個字的發音,就會引得哄堂大笑。早讀結束,她就要去收集全堂的堂外題,有些夫子習慣在堂上佈置題堂下就收題,這樣一來課間她也就沒得休息了。好不容易熬到下學,她還得先去跟呂夫子總結堂上一天的學習情況,然後才能回府。

  真的好心累啊。

  徐冉默默盯著韓通的後背,心想這人肯定是故意坑她的!

  徐老爺倒是很高興,冉冉成了班使,多大的榮耀!

  為此他還特地獎了徐冉幾兩銀子。

  拿了褒獎銀子的徐冉很快就緩過勁,想出了對策。她完全可以多找幾個人分擔一下她的職責啊,做班使雖然累,但是看大家好像都很羨慕的樣子。只要像以前上學那樣,選幾個課代表,分別負責相應科目的堂外題收集以及學習情況分析,她就可以做個甩手掌櫃了!

  一開始徐冉並沒有直接向呂夫子提議,而是先悄悄地在堂裡推行課代表的政策。她根據之前的觀察,選了幾個人,然後行使班使的權力,讓他們代收作業並記錄各堂學習情況。

  事情意外地很是順利。

  一來她是班使,大家習慣於聽命班使,二來被選中的課代表,莫名覺得很興奮,有種享了特權的感覺。有權利管別人,覺得好像自己就不太一樣了。

  時機成熟後,徐冉向呂夫子正式提出建議。

  呂夫子並沒有馬上答應,而是說讓她先試行一段時間,看看效果再說。雖然沒有得到呂夫子的完全認可,但是肯讓她試行,徐冉就已經很滿意了。

  某個早晨,呂夫子在堂上說了選課代表的事情。總共十二課,除卻半年後才開始正式考察的樂射御,其他八科都需要選出相應課代表。眾人可根據感興趣的科目,角逐課代表的競爭。

  選好了課代表,徐冉就輕鬆多了。連帶著記載每個人的小本本,都順著丟給了課代表,一分為八,每個人記錄自己負責的學子堂上表現,然後她來做篩選並彙總。

  學堂一派勃勃生機。

  只有一個人鬱悶著。

  韓通腸子都快悔青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徐冉竟然做班使做得這麼好,本來他打算讓徐冉知難而退的,哪裡料到……

  懊惱得他眼淚都要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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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6 08:59:36
第十三章

  解決完了班使職責,徐冉鬆氣了一陣日子。東宮那邊傳話來說,讓她準備一下,依禮制要去宮裡一趟。這月逢八號,學堂放假,是個天高氣爽的好日子。在這個大家都在外出去散心的日子裡,徐冉牛氣十足地準備去見面聖了。

  東宮派人來接徐冉。

  徐老爺一大早就請了最好的妝娘,從頭到腳將徐冉打扮了一番。為了掩人耳目,徐冉戴了帷帽,裹得嚴實,站在徐家後門同徐老爺告別。

  徐老爺叮囑道:「冉冉,見了官人,千萬莫緊張,官人問你什麼,你便答什麼。」

  徐冉點點頭,一想到等會就能見到這個國家最高統治者,那心情,就跟要和習大大會面一樣,既激動又緊張。

  轎子抬得很穩,徐冉坐在轎子裡,一動不動地坐正,生怕弄花了今天的裝束。

  早上她起得太早,濛濛睡意襲來,本想閉著眼小憩一會,方方正正地坐著,一下不留神便睡著了。

  轎子一路入東宮,太子已穿戴好準備出發。

  馬車在旁邊等著,小太監朝停著的轎子看一眼,心想怎麼沒人出來,往前輕輕喊一聲,無人應答。

  準備再次開口時,身後卻有一人施施然走上前,小太監一瞧,哎呦,是殿下。

  小太監不敢湊得太近。東宮眾人皆知,殿下不喜歡別人太過靠近,怕髒。有幸近身伺候著的,每天至少需換五六套宮衣,身上不能有一丁點異味,渾身上下都乾乾淨淨的,才能過眼。

  小太監隔了三尺的距離,聲音不大不小,低頭道:「稟殿下,轎裡的娘子,怕是沒聽見請聲呢。」

  太子沒理會,徑直往前走,在轎門前停下。

  「玉桿。」

  輕輕一句吩咐,宮人立馬手忙腳亂找來玉桿。玉柄處攏了好幾層帕子,這才敢遞過去。

  太子執玉桿挑起轎簾,朝裡看了一眼,竟是睡著了。

  「不曾想,世上竟有人能坐著睡著的。倒真讓孤開眼了。」

  徐冉正睡得迷糊,懵懵懂懂間聞見一冷玉落地般的聲音,語氣清高傲慢,不可一世。駭得她咻一下睜開眼。

  竟是太子。

  徐冉慌忙從下轎,一時沒注意,勾住了轎欄,啪地一下往前倒。又一次投入太子殿下高冷的懷抱中。

  眾宮人倒吸一口冷氣。

  怎麼辦,小娘子衣服沒換就敢碰殿下,殿下定是要發火的!殿下發起火來,那可不是一般的可怕,簡直堪稱滅頂之災啊!

  徐冉明顯感受到對面人的不自在。

  感覺學神全身上下都僵硬了哦……

  她準備往後挪挪腳,順便收回手,抬頭卻瞥見太子越瞪越大的眼睛。

  浩瀚之星,深邃墨黑。就連生氣的時候,顏值都能保持一如既往的高水平呢。

  徐冉索性不敢動了,準備靜候著太子將她揪開。

  太子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

  「沒有下一次了。」

  又冷又寒,如皚皚白雪。

  徐冉回過神,對方已經抽身離去,離去前還特意暗示了一個特別奇怪的表情。

  那表情好像在說——「知道你是故意的別裝了!」

  天吶,學神難不成以為她是故意要吃他豆腐嗎!

  等太子再次返回時,已經從頭到腳重新換了一身,冷漠地指了指她,讓她上馬車。

  上了馬車,徐冉望著遠遠坐在另一頭與她遙遙相對的太子,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

  「殿下,我真不是故意要摔的!」學神你千萬別誤會!

  太子閉目養神,輕描淡寫拋出一個「哦」。

  絲毫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徐冉憂傷地坐正身子。

  片刻後。

  馬車氣氛尷尬得不能再尷尬。

  徐冉話嘮症再次上線。

  「我還以為直接乘轎子進宮,沒想到會先來東宮。」所以睡著了摔倒了她也沒有料到嘛。

  太子:「哦。」

  徐冉撩了馬車,望著一路車窗外駛過的皇宮,指著九重宮牆外恢弘大氣的建築,小聲道:「皇宮真的很漂亮啊。」

  太子:「哦。」

  徐冉繼續看風景。

  數秒後,一隊皇宮侍衛交班,自宮牆內而過。徐冉眼尖,一眼望見徐豐在隊伍裡面,興奮地喊起來:「殿下你看,那是我哥!」

  太子:「哦。」

  這一次,不止是哦一聲,他還伸出修長的手指揮了揮,示意她將車簾拉上。

  徐冉屁顛屁顛地拉好車簾。

  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等回家了再同她哥寒暄也是一樣的。不過啊,她哥穿起侍衛服,還真是大寫的帥!

  不遠處的徐豐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往四週一望。好像有人在喊他?

  徐冉坐回原位,瞥著目光小心翼翼往馬車另一邊看去。

  好歹學神願意哦一聲,這證明他還是有耐心聽她講話的。兩個人要處兩年,雖然每七天才見一次面,但好歹也是盟友了,還是得搞好關係才行。

  而且,這位可是未來皇帝!現在不趁機抱好大腿,更待何時!

  不要猶豫,盡情地討好學神吧!徐冉思來想去,絞盡腦汁地想要琢磨出能夠討好學神的方法。

  改編流行歌歌頌他?拽兩句英文吸引他?跳個舞迷倒他?

  鑑於學神的冷漠和擺在臉上的「生人勿近」,徐冉最終還是選擇放棄,準備乖乖閉嘴聽話。

  哎,沒這個膽吶。

  小心駛得萬年船,就算她有蘇翻學神的法子,也不敢真的上前蘇,萬一被人當成妖怪處理,那就虧大了!

  官人在正華殿書房接見他們。

  同徐冉想像中不一樣,官人棲居的宮殿並非金碧輝煌,神聖不可侵犯的那種。而是走得溫和淡雅路線。

  進屋的高幾上甚至擺了一株粉紅桃花,與釉白的瓷瓶兩相映襯。很是符合徐冉的少女心。

  壓著頭屏著呼吸行了大禮,前頭傳來官人的聲音。

  「以後便是一家人,隨意點。」

  這嗓音,瞬間讓徐冉想起了她的高中語文老師。一個花了二十萬存款只為買一套高級音響聽古琴樂的風一般男子。

  徐冉抬頭一瞧,望見一個文質彬彬穿著龍袍的男人,年近四十,臉上卻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五官並不精緻,一眼瞧去卻叫人覺得十分舒服,也就是所謂的順眼。

  壓根沒有半點一國之君的威嚴,倒更像是江南文士。

  徐冉不動聲色地朝太子快速瞅一眼,心中暗自對比。這兩父子畫風完全不同啊,一個溫和得幾乎沒有存在感,一個高傲得幾乎讓人不敢靠近。

  賜了座,一左一右同太子挨著,兩人面朝官人而坐。官人寒暄問了幾句,徐冉一一作答。問完了徐冉,官人轉頭同太子說話,流利的大白話立馬轉變為對仗工整的駢文。

  徐冉怔住。

  兩父子就這麼當著她面,毫無壓力地對起詩文來。

  好不容易聊完詩文,又談起劉閣老送上的摺子。「燕國之亂,現已平定,新君登基,吾國自當遣使相賀。太子認為,該定何人前去燕國?」

  太子道:「領邦之交,取決君主,君主更替,小心謹慎,方為上策。隱公元年,鄭國奪嫡,君主仲登位三月,繼君惠盟於燕。祭主歸來,惠率師城郎,攝位欲求,不書即位。彼時鄭之盟,燕三子京,非新君仲。此去賀燕,需巧謀慧眼之士,燕之權,在京在仲,一見分曉。」

  官人點頭,「需多議慎定。」

  徐冉全程呆滯狀態。

  他們在說啥!好像是很重要的國家大事!難道不怕她洩密嗎,當著她面聊政事真的好嗎!

  談了半個時辰,官人終於想起徐冉。

  「小娘子如今就讀經儀閣,兼顧禮訓,著實辛苦。」

  徐冉連忙擺手,「不辛苦,應該的。」

  官人知道她的渣成績嗎?徐冉偷偷瞄一眼,正好對上官人友好的目光。

  唔,應該知道的吧?畢竟是兒媳婦,肯定會裡裡外外調查清楚的。那麼,他真的不介意兒媳婦是個學渣嗎?真的嘛?

  官人微笑,「大典之上,朕靜候娘子風姿。」

  說的是兩年之後的正式典禮了。

  徐冉趕忙應下。心裡碎碎念,反正兩年之後就換人了。

  等出了正華殿,太子領她前去後宮,向昆氏見禮。出門便是軟轎,與太子一人一頂,朝昭陽宮出發。

  昆氏沒說什麼,象徵性地同她講了幾句。甚至都沒有多看她幾眼。同太子說話時,語氣倒是甚溫和,溫和到有種「綿裡藏針」的感覺。

  太子依舊冷冷的。

  等出了宮門,徐冉以為事情總算完了,沒想到車馬一拐,徑直又往東宮奔了。

  徐冉弱弱地問:「殿下,不是直接送我回府嗎?」

  太子閉目,輕啟薄唇:「觀東宮後,自會有人送你回府。」

  原來是要領著她去逛東宮。

  車馬一停,太子往外準備下車,徐冉跟著下車,腳踏在半空中,太子回頭衝她道:「乘車觀宮,不必下車。」

  然後就有宮人將她重新扶回去。還沒坐穩呢,進來一個大宮女,名叫素華,專門為她介紹東宮各所。

  徐冉趴在車窗邊,望著太子離去的背影發呆。

  他一個走在最高處台階,身後眾多宮人依次相隨。宮人們隔著一段距離,小心翼翼地,不敢太近也不敢太遠。

  夕陽落在殿簷玉瓦之上,餘暉照耀的光暈攏成一團,一點點從他周邊散發開去,彷彿有無數的星點,將他重重包圍。

  太子越走越遠,最後消失不見,一聲重重的殿門聲,阻攔了所有的目光。

  徐冉指著前方那座宮殿道:「殿下住那裡嗎?」

  素華恭敬道:「回娘子的話,正是如此,殿下一個人居於春和殿,除每日晨宮女太監進殿伺候打掃外,一般禁止外人進入。」

  果然是個奇怪的人。那麼大的宮殿,他卻不許外人進入,一個人待著,難道不會無聊得發慌嗎?

  「總要有人伺候梳洗啊之類吧?」

  素華低頭:「挨著的西華殿,為殿下梳洗專用。」

  徐冉在腦海中描繪學神每天早晚穿著中衣從一個宮殿遊蕩到另一個宮殿穿外衣洗漱的場景。

  唔,好詭異。

  逛了一圈,徐冉大致對東宮宮殿分佈有所瞭解。其實她也就只要記住兩座宮殿即可。

  一是西華殿,她日後要接受禮訓的地方。為什麼和學神梳洗專用殿是同一個呢。從素華委婉的說辭來講,好像學神怕她弄髒其他宮殿,索性直接騰出西華殿左邊大間供她禮訓。

  二呢,則是學神獨居的春華殿。素華小心叮囑,千萬不要擅自進入春華殿。重要的事情素華說三遍,徐冉妥妥記住了。

  逛完東宮,徐冉乘著軟轎原路返回徐府。

  一整天都是繃著的,回程的時候,才慢慢放輕鬆。

  累死個人啊,簡直比讓她連寫兩頁算術還累。

  回了府,徐老爺拉她去書房瞭解情況。徐冉無奈將今日所見所聞全部說一遍,徐老爺深刻瞭解今日見官人的細節,鬆口氣。

  沒什麼大問題就好。

  前廳來喊飯,兩父女往長廊走,準備去吃飯。

  徐冉問:「爹,太子殿下是什麼樣的人呢?」

  徐老爺默了默,許久道:「一個天下無雙的人。」

  徐冉:「……」

  她不是問這個!

  徐老爺想到什麼,頗為擔憂地朝徐冉望一眼,「冉冉,殿下此生,最厭惡任何瑕疵之物,你……」

  徐冉跳起來,「我很完美!」

  是親爹嗎!真的是親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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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氣越來越暖和,前兩天還是風雨瑟瑟,今兒個就變大晴天了。

  學堂上下學的時間也隨之變了。改成了所謂的春夏作息表。

  這一改,徐冉就變得愛賴床了。

  平素早上六點起,七點到學堂開始晨讀。現在需要五點起,六點到學堂晨讀。少了整整一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徐冉表示她很不開心。

  早上紅玉來喊起的時候,徐冉懵懵懂懂聽見她的喊聲,但就是睜不開眼,滿腦子都是「再睡一會會」。等她睡完了「這一會會」,爬起來洗漱完後趕到前門乘轎時,徐佳徐嬌已等得各種焦急。

  徐嬌還好,反正等著就等著,在路上也是眯著睡覺,沒什麼差別。

  但是徐佳就不一樣了,她趕著去學堂看書。最近高學下發的一套《通典文史》,又厚又重,要想隨身攜帶不太可能。所以她又另外買了一套放屋裡。這樣一來,無論是在學堂,還是在府裡,都能隨時隨地地啃書。

  她的目標,是要比蘇衙內先啃完那套書,狠狠地甩他臉子。

  徐冉這麼耽擱了兩三回之後,徐佳發力了。

  她先是跑去徐冉院裡,同紅玉翡翠交待,說就算用抬的,也要準時將徐冉從床榻上抬架起來。

  紅玉翡翠想著自家娘子最近幾天確實太懈怠了,於是第二天就用抬的了。為了不摔傷徐冉,另外找了四個人,這樣,六個人一起抬徐冉。

  一個抬頭,兩個抬腿,兩個抬手,還有一個抬腰。這麼被抬起來的時候,徐冉從睡意中清醒了那麼一會會。

  欲哭無淚。

  她有很胖嗎,明明隨便一個人就能輕輕鬆鬆將她提起來,為什麼來六個,她的體型難道還不夠瘦嗎?

  被六個人抬起來的徐冉,繼續發揮了賴床的精神。隨時隨地眯著眼睡覺,處於睡眠狀態的徐冉,穿衣啊洗漱啊整理書本什麼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拍。

  等趕到前門乘轎,速度雖然比前兩天快了,但徐佳還是不滿意。

  這一次,她親自上陣了。

  作為一枚准學霸,徐佳喊人起床的功夫,那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當然,她事先取得了當事人徐冉的同意。

  徐冉對於自己的賴床症,深感愧疚。她也不想耽擱徐佳徐嬌的時間,可是真的真的爬不起來。就算爬起來了,也總是想著再爬回去躺一會。

  當徐佳說要親自監督她的起床,並且必要時會不擇手段地讓她清醒時,徐冉一口答應。

  再然後,徐冉就沒有賴過床了。

  徐嬌有一回好奇問,「二姐,你怎麼突然起得這麼勤了?」

  徐冉飽含血淚顫著音:「因為大姐在我屋裡的床榻上造了個機關。」

  想起徐佳做的機關,徐冉就想哭。

  只要她敢賴床,時辰一到,床就會自動翻轉將她甩到地上,順便潑上一盆冷水將她澆得個透心涼!

  簡直……嚇呆了。

  總而言之,學霸大姐充分讓她見識了什麼叫做有智商有手段還有一顆夠狠的心。

  上次徐佳問她機關效果好不好,要不要再改造一下。

  徐冉多嘴問了句,「改造成什麼樣?」

  徐佳一臉認真,「能噴火放劍的那種。」

  徐冉望天,覺得自己的生活簡直充滿了驚嚇。

  這要是穿到宅鬥什麼的設定,只怕她還沒出場,就已經被學霸大姐掐斷在萌芽中。

  幸好幸好。

  這天,徐家三姐妹一起去上學。路上徐嬌問,「二姐,你們堂春遊時準備做些什麼?」

  旁邊轎子徐佳冷冷插嘴一句:「高學都還沒考上的人,春什麼游,想我們當年就沒有勞什子春遊。」

  徐嬌笑嘻嘻:「春遊可是新上任的思教令王大人所定,他說了,勞逸結合,方是上策。大姐,說不定過兩天,高學也會有春遊了。」

  徐佳傲嬌語氣:「才不稀罕呢。」

  她不稀罕,但徐冉倒是稀罕得很。全班一起春遊,多好玩的事!

  等到了學堂,徐冉拉著趙燕誇:「你看你未來夫婿多好啊,一上任就想著給我們幼學學子解壓,像他這樣深刻領會民意的好官,簡直一個大寫的贊!」

  趙燕臉羞紅,瞪圓了眼,聲音細細的:「別和我提他。」說完就落荒而逃了。

  怎麼回事?難道她說錯話了?徐冉還沒反應過來呢,旁邊蘇桃拉拉她衣角,小聲道:「冉冉,難道你沒發現,趙燕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嫁給王大人的嗎?」

  徐冉恍然大悟。

  這裡雖也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更多的,是先談愛後定親。正是由於這樣的開放民風,所以偶爾也有平民百姓嫁入高門世家的。當然,不是人人都能跨越階級往上攀的,不僅得有貌有才,而且還得有高學歷有本事。

  一般人家找對象,還是比較注重門當戶對的。

  像趙燕這樣子,沒有接觸過就直接因為某個明確目標利益定親的,雖然門當戶對了,但基本屬於政治聯姻。

  趙燕回來時,眼睛是紅的,悶著頭翻開了書。

  徐冉正好準備開始晨學帶讀,站在台案上看見趙燕那般模樣,心裡挺難受的。

  等晨學帶讀一結束,趁著堂間休息,徐冉拉著趙燕去廣場上吹風。

  「阿燕,你以後想做些什麼?」

  趙燕低了頭,「你問這個做什麼?」

  徐冉朝遠處看去,一本正經:「因為談夢想的時候,人的心情就會變好。」

  趙燕一怔,笑出聲:「說出來怕你笑話。」

  徐冉認真臉:「誰笑誰是小狗。」

  趙燕揚起頭,「我想做個將軍,像我舅舅那樣,保衛疆土,殺敵攘夷。」

  徐冉愣住。

  確實……完全沒想到。

  趙燕一笑了之,彷彿她的反應早已在意料之中。問:「冉冉呢,你以後想做什麼?」

  徐冉回過神,咧嘴一笑,「我啊,想做個偉大的人。」

  趙燕噗嗤笑出聲。

  徐冉絲毫不在意,摸摸腦袋,笑問:「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趙燕點點頭。

  上課的鼓鐘聲響起,兩人一股溜跑回學堂。朋友心情變好,徐冉的心情也隨之變好,動力十足地翻書準備認真聽講。

  呂夫子一腳踏進來,並未像平時那樣開始講課。

  他清清嗓子,正色宣佈道:「後日春遊,晨讀之後集合。」

  眾人驚喜。徐冉心花怒放。

  嗷嗷嗷嗷,太好了!

  緊接著一個晴天霹靂砸下來。

  呂夫子:「此次春遊,至城郊樂山,其間活動組織,由班使負責。」

  眾人齊齊地望向徐冉。

  徐冉:壓力好大。

  下學前,呂夫子找徐冉,同她說了說後日春遊要注意的事項。

  首先呢,所有的夫子都會跟去,這樣大家的安全就能保障。當然,作為班使,徐冉必須也要擔起監管學子們的責任。

  然後就是大家的娛樂活動安排。這個就完全由徐冉來組織了。除了爬山,肯定還是要幹些其他事來打發時間的。

  離開前,呂夫子叮囑:「徐娘子啊,後天的春遊就交給你了。這是大家第一次春遊,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出絕妙的點子!」

  拖著沉重的步子,徐冉回了府。

  吃完飯練字的時候,徐冉試圖向徐老爺求助,「爹,以前你上學時春遊一般做些什麼?」

  徐老爺頭也不抬地回道:「什麼春遊,我上學時可不像你們如今這般輕鬆,每日苦讀,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在學習……」

  徐冉自動省略掉後面的一千字。

  哎,就不該問她爹,連學霸大姐都沒有的待遇,她爹怎麼可能會有。失策失策。

  練完字回屋,做完堂外題,徐冉躺在床上發呆。

  以前上小學初中,學校都會組織春遊。一大堆人浩浩蕩蕩地出發,手牽手並排著。春遊前一天,老師會讓大家從家裡帶零食帶好第二天的飯菜。等到了地方,中午開放的時候,大家就會相互交換零食以及飯菜。

  徐冉記得,她媽做的蜜汁烤雞腿,總是最受歡迎的。大家都搶著說要跟她換。

  一想起好吃的,徐冉就停不下來了。翻來覆去地想以前和人交換過的美味。

  想著想著,忽地靈光一現:完全可以照搬以前的春遊模式啊!

  大家帶零嘴,帶家裡炒好的飯菜,等到了地方,一起做飯,然後玩個遊戲什麼的,再爬個山,唱個歌,不也挺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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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二天晨讀結束,徐冉將昨日的想法一說,堂下眾人興奮臉。

  其實無論怎樣的娛樂活動,只要大家能一起出去遊玩就好。

  等出遊日那天,眾人很配合地準備了自家廚娘做的點心和時節小食。除了自帶食物外,徐冉還從家裡拿來了足量的生米以及一些食材。

  大家一起做做飯,也蠻好玩的嘛。

  由於這次出遊不能帶奴僕,所以扛大米提食材的重任,就落在了眾夫子肩上。

  本來應該是有六個夫子一起出行,其中兩個夫子正好在其他堂有課,於是便請了假。

  教算術的宋夫子在眾夫子身量最高身型最壯,所以最重的大米就由他來扛。教周法的莫夫子扛食材,教策論的劉夫子負責挑炊具。剩下一個呂夫子,老胳膊老腿的,就負責吟詩做賦陶冶大家的情操了。

  作為班使,徐冉一人打頭陣,走在隊伍正前方。太陽當頭照,大家一起高聲唱《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開滿油菜花的鄉郊,滿滿飄蕩著學子們的歌聲。偶爾停下來歇息,大家圍成圈,一邊吃零嘴,一邊聽呂夫子即興作詩。

  有人提了句牽牛花,呂夫子便來了首牽牛花之詩。

  又有人隨手揀了條樹枝,呂夫子一開口又來了首樹枝之詩。

  平時都是夫子考學子,難得有學子考夫子的時候,眾人絞盡腦汁地出著題,想要將夫子考倒。

  輪到徐冉時,徐冉正好饞嘴蘇桃帶來的炸雞腿,隨口吐出兩個字:「雞腿!」

  呂夫子黑了臉。

  雞腿?壓根就不符合他雅緻的作詩風格。

  眾人起鬨,呂夫子捋著小鬍子,施施然將話題拋回給徐冉:「徐娘子,不如這次便由你來?」

  徐冉一懵。她的詩詞歌賦一塌糊塗,呂夫子又不是不知道……

  呂夫子加了句:「做不出,便自覺在監察簿上找到自己的名字畫個叉。」

  徐冉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頂著壓力,徐冉豪氣十足地開口作詩了:「蘇家雞腿香又酥,香飄十里惹人饞。吃了一個還想吃,回味無窮醉鄉里。」

  眾人哈哈爆笑。

  徐冉扯了扯嘴角,不太好意思地看了看呂夫子。好歹也算是首詩,不用打叉了吧?

  呂夫子哭笑不得。連最基本的平仄押韻都沒有,這個徐冉啊,怎麼連作首詩都不會了?瞧她平時交上來的那些詩賦,簡直無法下眼。

  哎,可能應了那句話,有得必有失。她突然有了令人驚嘆的背書天分,卻失去了作詩作賦的常識?

  等到了樂山腳下,一大堆官兵嚴陣以待。

  一問才知道,原來太子殿下招待魏國的太傅,太傅興致一來,說要登望京名山,殿下便陪著來了。

  眾人一聽太子殿下在此,一個個激動得不行。

  呂夫子興奮之餘有些苦惱,今兒個他們特別奔著樂山而來,萬一不許進山,那不是白來了嗎?

  呂夫子客客氣氣地同羽林郎軍爺說明來意,將思教令下發的符令一遞,羽林郎揮了揮手,接了符令,另找了小太監上山傳話。

  小太監腿腳功夫好,半個時辰便下山回話了。

  「殿下說了,本就是思教令定好的行程,不必攔著,只管進山。」

  羽林郎只好讓出路來。

  進山的途中,大家紛紛討論見到學神的可能性。甚至有人提議,說要循著侍衛把守的路線,翻過去瞅瞅。

  呂夫子橫眉皺臉凶道:「胡鬧!」

  作為國舅爺次子的李信,對於大家這樣一幅迫不及待見殿下的模樣,很是不屑。

  「不就是想見殿下嘛,你們誰能討爺歡心,爺就帶誰去見殿下。」

  大家翻白眼。

  誰都知道國舅爺不喜歡李信這個次子,嫌他頑劣無知,平素有幸面見殿下,也都是帶著長子而去,從未聽說帶李信的。李信想要同殿下相見,只怕每年過年才能依制見上一面。說出這樣的大話,也不怕惹人笑話。

  登到一半,實在沒有力氣再繼續爬了。眾人席地而坐,準備開始動手解決午飯。

  不知是誰眼尖,往東邊喊了句:「我瞧著羽林郎了,殿下肯定在那邊!」

  眾人連忙往東邊而去,夫子們也按耐不住,跟著一起上前看熱鬧。

  他們這一走開,倒把徐冉樂壞了。

  殿下有什麼好看的,反正她明天去東宮禮訓就能見到,這裡這麼多好吃的,現在不吃更待何時!

  太子從南面而出時,正準備下山。

  今日同魏國太傅登山,太傅聊起當年魏國有名詩人齊鳴於樂山之巔寫下名揚天下的登高游一事。太子淡淡附和幾句,並未多言。

  魏國君臣,一向自傲。此次太傅張齡出使大周,事先並未相告。待入了國境,方遞國書。如此狂妄,實屬少見。

  張齡一捋白鬍,對於太子點到即止的待客方式,並未覺得不適。他們魏國人,向來只敬佩豪情真英雄,最討厭沽名釣譽之輩。早聞大周太子,學富五車天下無人能敵,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如此雅君,若能生於魏國,便是魏國之幸。只可惜,是他國儲君。

  下山途中,張齡趁機談起東州鹽鐵往來之事。東州南邊鄰海,北邊則與魏國安州相鄰。東州盛產白鹽,安州多出鐵礦,魏君希望能夠以鐵換鹽,同大周往來交好。

  太子一笑,「遊樂之興,不談國事。」

  張齡也跟著笑。

  山路崎嶇,過小坡,張齡忽地指著左方不遠處道:「殿下,那邊可是今日出遊的學子們?」

  太子抬頭,一眼便望見徐冉、以及她手裡的雞腿。

  徐冉啃著雞腿,心想大家怎麼還沒回來,該不是迷路了吧?準備起身找人,發覺前方好像齊刷刷有一堆人。

  正好與太子四目相對。

  徐冉懵呆了,嚇得連忙背過身擦嘴巴藏雞腿。

  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巧。學神不是應該在南邊的嗎,為什麼會突然在這裡出現!

  上天存心要和她作對啊。

  僵著身子試圖將自己當透明人,站了片刻,身後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小娘子,怎麼就你一人,你的同伴們呢?」

  徐冉一轉身,是個白花花鬍子的老伯,身邊站著的、是學神和他的一票甲冑保鏢。

  徐冉埋頭,不敢抬頭看學神的面癱臉。

  嚶嚶嚶,這回丟臉丟出新高度了。

  徐冉盯著一張紅彤彤的緊張臉,同太子見禮。見完禮,這才起身回張齡的話:「大家一聽殿下在此,說是要去瞻仰殿下,都往南面跑了。」

  直白實誠。張齡哈哈一笑,看了看太子的臉色,見他面無表情,抿抿嘴又回頭問徐冉:「難不成你們殿下是神不成,一個個搶著要看兩眼?」

  徐冉抓緊衣袖。這人是魏國的,據史學夫子所言,大周同魏國,近年來一向無外交,此番魏國太傅進京,定是有備而來。身為大周子民,絕對不能在外臣面前露怯。

  而且,聽這老伯語氣就不太友善,怎麼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徐冉張嘴答:「殿下不是神,卻勝似神,周國之光,早為天下人傳頌。凡讀書識字之輩,皆以一睹殿下風姿為幸,昔日欽天監行天文論理,眾人聞殿下之名,蜂擁而來。他國之民尚且如此瘋狂,本朝子民自當更甚。」

  張齡一怔,好牙尖嘴利的小娘子。再一瞧,腰間掛著的,是幼學玉牌。區區幼學學子,膽子倒是挺大。

  一番蘇翻全場的說辭說完,徐冉心狂跳不止。學神會受用嗎?她這麼賣力地誇他,能稍稍挽回一點啃雞腿的形象嘛?

  心裡癢癢的,徐冉睨著眼快速往太子那邊瞧一眼。

  依舊一副冷冰冰的面癱臉。

  張齡一臉不怕挑事的神情,問:「殿下以為此學子說的如何?」

  徐冉在心裡狠罵一句,哼,臭老頭!

  哪裡有人讓人點評誇自己的馬屁是香是臭的呢,這不存心讓她難堪嘛。換做她是殿下,出於自謙,肯定也得用「言過有之」來評價啊。

  太子薄唇微張,淡淡拋下一句:「她說的在理。」然後就走了。

  徐冉張大了眼。

  學神剛剛好像當著外臣之面,對她的馬屁功夫進行了由衷肯定?

  徐冉星星眼,簡直不能更贊。

  呂夫子他們歸來時,徐冉已經開心地啃完雞腿並開始支架燒飯了。

  大家搖頭嘆氣,一副追星失敗的喪志樣。徐冉知趣地閉嘴,沒有說出自己剛剛見到學神的事。

  雖然沒有見到太子,但是大家一頓飯吃得開開心心。

  除了蘇桃家的雞腿,徐冉第二喜歡的,是韓通家的蔥卷大餅。據說是他娘親自做的,徐冉一邊吃餅一邊熱情向人推銷韓通的餅,大家也都說好吃。

  韓通一張臉通紅,徐冉也不知道他臉紅個啥勁,還以為是喝醉了,喊了男同學扶他。

  沐浴著夕陽,經儀堂六級三堂的學子們走在鄉間小路上,唱著來時的《芣苢》,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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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經.國風.周南.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芣苢」唸作「ㄈㄡˊ ㄧˇ」;「掇」音同「奪」;「捋」音同「樂」;「袺」音同「結」;「襭」音同「協」。

  1.采采:茂盛,眾多貌。2.芣苢:亦作「芣苡」。車前草。3.薄言:薄(音泊),語氣助詞。言,我。

  車前草,車前草,一邊談心一邊採;車前草,車前草,一邊唱歌一邊採。

  車前草,車前草,丟在地上撿起來;車前草,車前草,弄斷枝莖摘下來。

  車前草,車前草,放在裙子兜起來;車前草,車前草,裝在口袋回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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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二天準備去東宮禮訓,徐冉悲催地發現,昨天爬山太興奮,今天腿都抬不起了。

  徐老爺以家中有事為由,在學堂那邊請了假。徐冉一瘸一拐,艱難地爬進了東宮接人的轎子裡。

  禮訓的嬤嬤姓劉,是宮裡老一輩的人物。當年的先皇后以及現在的昆貴妃,禮訓時也是由她負責的。

  徐冉頭一回看到戴十級侍佩的人,簡直佩服得不行。望著劉嬤嬤的眼神,都是發亮的。頂級的專業人士啊,這要是讓紅玉翡翠見了,估計兩人得傻眼。

  第一次禮訓,東宮相迎陣仗聲勢浩大。

  徐冉每走一步,心中便小鹿亂跳。

  吼吼吼,有種走紅地毯的緊張感!

  太子宮殿台階下等她。一身玄衣,玉帶紅靴,負手而立。

  徐冉想起昨日春遊的事,尷尬症又犯了。學神殿下這麼忙,應該不會記得她昨日啃雞腿的那副狼吞虎嚥樣吧?

  只一步,便跨到了他身旁。徐冉知趣地往旁邊挪了挪,離他有一定的距離。兩人一起由廣場正門,自階而上,入思華殿。

  平地上走路,不是很難受。但要抬腳上台階,徐冉這腿腳就不聽使喚了。跟灌了鉛一般,又沉又重,痛啊!

  身後跟著數百宮人,為了維持形象,徐冉咬咬牙硬是裝作沒事樣,試著維持正常走路的姿勢。

  太子側頭瞧她一眼。

  徐冉一慌,生怕被看出異樣丟人現眼,連忙拋出話題,試圖轉移注意力。「今天天氣很好。」

  沒有回應。

  尷尬啊!

  忽地一隻手伸過來,修長白皙,骨節分明。

  徐冉一愣,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臉好看,聲音好看,連手都這麼好看,簡直讓大周男同胞們活不下去啊。

  沉浸在在手控的世界無法自拔時,耳邊傳來一個聲音,清冽似泉,冷寒如雪。

  「手遞來。」

  嗯?徐冉偏頭去望,正好瞧見太子寒星深邃般的眼睛。他冷冷地瞧著她,面上沒有半點動容,嘴上卻吐出三個字。

  「孤扶你。」

  一路心跳加速。

  終是走完了台階,站在宮殿前,徐冉臉微微發燙,瞥了眼旁邊站著的太子,開口含糊說了句:「謝謝。」

  太子隨手丟掉拿來覆手的手巾,立馬便有宮人上前接帕子。太子低眼瞧了瞧她,見她臉上一團酡紅,微微皺眉,道:「胭脂塗太多,不好看。」

  徐冉雙手捂臉,手心又燙又紅。她沒有塗胭脂啊,這是臉紅啊臉紅。

  雖然隔了厚厚好幾層帕子,但她依稀還是能感受到學神手心的溫度!雖然她沒有其他人那麼痴迷學神,但是這種跟巨星牽手的感覺真的是很好很好啊啊啊啊。

  入思華殿,太子同徐冉一起請禮書玉冊。請完禮書玉冊,徐冉便要正式開始受禮訓了。

  太子問她:「是否需要孤伴隨左右?」

  問話方式太溫柔,徐冉花痴道:「殿下隨意。」

  太子點點頭,甩頭就走了。

  徐冉欲哭無淚。好一個耿直boy。

  哎,走就走吧,反正人家是金主,她完全就是來打工的,哪能要求金主一起陪著打工呢。

  徐冉安慰好自己,拍拍胸膛,活力滿滿地開始打工了。

  劉嬤嬤先是拿了本厚厚的書籍,上面印著金光閃閃四個大字:《宮廷禮儀》。簡單易懂,一看就是她即將要學習的內容。

  劉嬤嬤道:「娘子需將這本以及學堂下發的《大周禮儀》熟讀,以後每次禮訓前,小的都會抽點一二,還請娘子切記。」

  《大周禮儀》人手一本,也是徐冉以後要考的十一科考試「禮」的卷面考試內容。徐冉點點頭,記下了。

  一一介紹完宮中各司局以及皇親國戚,劉嬤嬤往書上一劃,標明下次要抽點的內容。

  本以為禮訓便是同學堂上課一般,徐冉漸漸放輕鬆,像上學時那樣認真聽講並做相應的筆記。

  劉嬤嬤很是滿意。

  來之前她其實挺著急的。過了年,她便四十了。宮裡頭四十的嬤嬤不多了。像她這樣考到十級侍考,又前後禮訓過一位皇后一位貴妃的,出了宮頤養天年,過個瀟灑日子肯定是沒問題的。

  但她不甘心。

  當年她以侍考第一的身份入選宮中最嚴格的司禮局,為的就是在宮裡闖出一番天地來。每天日以繼夜的練習學習,加上她得天獨厚的天分,終是讓她等來了第一個機會——禮訓先皇后。

  這可是宮裡獨一份。那些老嬤嬤們,誰都比不過年輕氣盛的她。禮訓過後,她自然而然留在了先皇后身邊伺候。好景不長,沒過幾年,先皇后便因病逝世。

  昆氏禮訓後,便直接讓她回了司禮局。頂著一個名不副實的副司監,被小她十歲的宮女壓著,簡直是奇恥大辱。

  心灰意冷過了這麼多年,終是又被她盼到了機會。

  禮訓徐冉前,劉嬤嬤也是做過功夫的。這位太子妃啊,學習不太好,曾經交過八門白卷,聽起來並不是什麼勤奮聰慧的人。卻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劉嬤嬤看了看正趴在案頭上奮筆疾書的徐冉,心中充滿希望。耳聽不實,見面才知,徐娘子倒也沒有她想像中的那般不堪。

  劉嬤嬤想,只要徐娘子肯用心,就算是坨爛泥,她也能將之扶上牆。

  徐冉是早上八點進的東宮,現如今已經奮力學了四個鐘頭,正午的時候,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宮人上膳。烤雞腿、炸雞腿、燉雞腿、蒸雞腿,總而言之,滿目皆雞腿。

  素華輕聲道:「殿下吩咐,說娘子禮訓辛苦,膳食不必依宮中禮制,讓廚房烹娘子最喜歡的雞腿。」

  徐冉哭笑不得。

  看來,她啃雞腿的形象,已經深深地刻在了學神的心裡。

  雞腿就雞腿吧,反正她愛吃。

  吃雞腿的時候,徐冉條件反射想到了昨日春遊後呂夫子佈置的堂外題。要求寫一篇春遊感,不得少於八百字。

  昨晚回去太累了,加之今天請了假禮訓,她本來想著今晚再寫的。現在想來,發現根本想寫都寫不出。

  她的詩賦奇差無比啊。別說八百字,硬擠個一百字都勉強。之前除了考試,堂外題一向很少佈置詩賦,上次她月考詩賦借用了別人的經典名句,呂夫子狠狠地批了她一頓。這一次,為了不再讓她投機取巧,呂夫子甚至特意加了句,必須原創。

  徐冉一邊啃雞腿,一邊想作文。旁邊的劉嬤嬤看了,幾乎是噎著氣才沒讓自己出聲挑刺。

  等到下午開始禮訓時,徐冉還是沒能想出半句開頭。晃晃頭,索性就不想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晚上再想想,實在不行,就去請教她爹。

  下午的禮訓內容,同上午完全不同。上午是書本教育,下午則是實踐教育。整整一個下午,劉嬤嬤就教了一個內容——笑。

  本來是應該先教走路姿勢的,由於殿下的交待,說今日徐娘子腿腳不適,這才改了另外的內容。

  徐冉頭一次發現,「笑一笑」原來是這麼辛苦的事。

  據劉嬤嬤所稱,作為一名太子妃,是需要掌握至少四十八種笑姿的。

  根據場合的不同,展現不同的笑姿。眼神嘴角手姿笑聲的大小,這些都是需要一一變化的。

  徐冉的臉都快僵了。終於掌握了三種標準笑姿。

  劉嬤嬤拿著軟尺在她臉上量嘴角的弧度,滿意地點點頭。

  「回了府,娘子需多加練習。」

  徐冉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府了。

  晚上吃飯時,她條件反射地保持臉上的微笑弧度。徐嬌衝她道:「二姐,我感覺你今天怪怪的?」

  徐老爺出言道:「胡說,你二姐這是典雅端莊。」東宮禮訓還是很有效果的!

  徐冉呵呵兩聲。

  練字的時候,徐老爺問徐冉,「今天禮訓如何?辛苦嗎?」

  徐冉委屈地點點頭。

  徐老爺拈拈袖子,安慰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沒有起到半點寬慰作用。

  徐老爺斜眼看了看一旁垂著頭的徐冉,砸吧道:「好啦,以後給你再加三兩月錢。」

  徐冉眼睛立馬放光。

  原本就有三兩,考試作弊一事後加了三兩,現在又加三兩,如今就有九兩了!如此日累月積,很快她就會成為有錢人了!

  心情一好,做什麼都順利了。回屋往案頭上一趴,靈感刷刷地就來了。

  雖然夫子說要原創,但是沒說一定要是詩賦格式啊,只說與春遊有關便行。那她完全可以寫個白話文!

  徐冉提筆一揮,寫下幾行大字:

  「今日,晴,我和同堂學子去春遊,地點樂山……」直敘寫著,沒啥大感覺,徐冉筆鋒一轉,發揮想像力,將一篇春遊記,寫成了魔幻史詩級大片。

  「路上走得辛苦,呂夫子說要停下來作詩。路邊有一隻鳥停下來,我想,要是呂夫子被鳥咬一口,然後也變成鳥,這樣他就可以馱著我們咻咻地一下飛到樂山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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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6 09:00:57
第十七章

  第二天交了作文,剛開始徐冉還是有點小忐忑的。畢竟寫的大白話文,而且以她的想像力尺度,呂夫子能不能接受還是個大問題。

  一上午安然無恙地過去,耳房沒人來喊她談話,徐冉放輕鬆。都過去這麼長的時間,足夠夫子批改作文的了。只要呂夫子沒有找她談話,那就說明過關啦。

  興奮中的徐冉完全忽略了一個問題——今天上午呂夫子是沒有課的。

  下午呂夫子一走進學堂,第一個瞄的,就是徐冉。

  秉持著為人夫子需得儒雅有風度的原則,呂夫子儘可能地忽略方才批遊記時的心情,語氣平和地點了徐冉名字。

  徐冉不知所以然地站起來。

  呂夫子同她大眼瞪小眼,心中有氣。

  還裝愣呢!寫的那是什麼玩意!竟然還敢如此坦然地面對他這個夫子!被鳥咬了一口變成鳥,馱著大家飛去樂山?

  內心洶湧澎湃表面心平氣和的呂夫子,將徐冉的印本遞了過去,示意她讀給大家聽。

  徐冉受寵若驚。

  想不到呂夫子這麼開明,不但接受她非一般的想像力,而且還讓她讀給大家聽。第一次寫的白話文被當成例文,徐冉小小激動一把。讀的時候,聲音洪亮,自信十足,語氣亢然。

  等她讀完了,全堂鴉雀無聲。

  徐冉一愣,往前一看,台上站著的呂夫子臉色鐵青。

  「這就是你交上來的遊記?」呂夫子幾乎是咬著牙同她說話。

  徐冉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呂夫子好像沒有半點要表揚她的意思……

  呂夫子點了韓通的名,拿了本子遞過去,示意他念自己的遊記。

  韓通朗朗而誦,呂夫子鼓掌,斜眼看了看徐冉。聽聽,這才是標準的好文章!

  徐冉摸摸頭。措辭優美,格式正確,跟她的遊記確實不太一樣。

  呂夫子恨鐵不成鋼,指了指,道:「徐冉,站到台案前來,罰你站著聽課。」

  徐冉悲催地站了整整兩個鐘頭。

  內心悔不當初,要是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絕對不會一興奮就把文章交上去的。編個理由說作業被野狗叼了都比現在這樣受全班注目要好。

  呂夫子講了整整兩個小時的詩賦。講到重要處,時不時地往徐冉那邊瞪一眼,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徐冉將頭埋低。

  等下了課,呂夫子收拾書本往耳房去,順便喊了徐冉一起。

  一頓耳提面命。

  呂夫子訓人功夫太厲害,嚇得徐冉都不敢提醒他擦擦嘴角的唾沫。

  受了訓,徐冉垂頭喪氣地回了學堂。

  還沒坐穩,旁邊蘇桃趙燕就湊過來問:「冉冉,你寫的遊記後面還有嗎?變成鳥的呂夫子後來變回去了嗎?」

  本來以為還是蘇桃趙燕為了安慰她才這麼問,後來等到下學時有別的同學也過來問她後續時,徐冉便有些訝異了。

  回了府,吃完飯做好功課,離入寢還有一小段空餘時間,徐冉索性提筆寫下遊記後續故事。

  反正也是鬧著玩的,罰都被罰了,乾脆寫完吧。

  一個完整的故事由此而生。

  「變成鳥的呂夫子,帶領大家飛向樂山……呂夫子飛在天上不識路,一不小心往南邊飛,那裡有海。呂夫子老了,沒多久就飛不動了,大家掉下海裡。呂夫子掉進海的時候,被海龜咬了,然後他咻咻一下又變成隻大海龜……」

  總得來講,這是一個不斷被咬變成不同生物的夫子,馱著大家一路往樂山前進中途經歷艱難萬險的英雄主義故事。完筆時,徐冉很是滿意,取書名為《呂夫子被咬記》。

  這本《呂夫子被咬記》本來只是拿給蘇桃趙燕看,不知怎地,就在堂裡傳開了,還有人專門拿她的原稿去印。由於裡面的人名都是真的,每個人都能找到相對應的人物,每個人物又有獨立的一段小故事,所以看起來格外帶感。

  語言簡單,故事節奏快,主旨鮮明,很快地《呂夫子被咬記》便成為了六級三堂人手一本的班書。

  徐冉完全沒有想到《呂夫子被咬記》能這麼受歡迎。那天她念文章的時候,下面可是沒一人出聲,她還以為大家都嫌棄呢,哪料到原來大家處於震驚中。

  想像力得到充分肯定後,徐冉高興之餘又有點擔心。萬一這書傳到呂夫子那裡怎麼辦?呂夫子心理陰影有多大,不用猜也知道,一定很大。

  此時,故事主人公呂夫子坐在自家書房案前,手上拿著一本繳獲的《呂夫子被咬記》,內心複雜程度無法言說。

  等他一口氣翻完整本書後,心理陰影已經大到無法計算。

  老伴牽著小孫子進屋來,小孫子吵著說要聽爺爺講故事。

  呂夫子講了一個又一個,剛提個開頭便被拒絕了。「都聽過了!我要聽新的!」小孫子奶聲奶氣地要求著。

  呂夫子嘆口氣,瞄到桌案上的《呂夫子被咬記》,猶豫地翻開了書。

  聽完一小段故事後,小孫子爬到他腿上,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他,「爺爺,你好厲害!簡直就是神仙!」顯然是將故事當真了。

  被孫子誇了的呂夫子很是高興,看了看手裡的《呂夫子被咬記》,同小孫子道:「還想聽嗎?後面的故事裡爺爺會變得更加厲害哦!」

  小孫子連連點頭,「還要聽!」

  呂夫子心滿意足地開始念後面的故事。

  為了彌補詩賦科目上的不足,不再交大白話文濫竽充數,徐冉終於鼓起勇氣,準備潛心修煉。誓要做一個看到星星就會吟詩看到月亮就會作賦的文藝好少女。

  為此,她特意找了徐嬌陪她看月亮。

  夫子講過,詩,要講究情懷。她得有情懷。

  對於情懷,徐嬌表示她很有一套。「什麼是情懷,就是你看到某樣事物時,內心的第一聲感嘆。二姐,你抬頭看看月亮,月亮像什麼?」

  徐冉快嘴答道:「像大餅。」

  徐嬌:「……」

  如此翻來覆去看了幾天月亮,還是沒能悶出什麼詩句。一條道行不通,那就走另一條。徐冉暗自想,總得有條路是能走的。

  徐冉開始用最笨最基本的方法——老老實實研究別人寫的詩。翻爛了好幾本詩集,連上東宮禮訓時都在背詩。

  劉嬤嬤已經教完笑姿,開始教走姿了。徐冉練完走姿,偶爾休息時便拿出詩集來背。

  有一回太子來思華殿慰問,聽見她嘴上振振有詞,湊過去一聽,耳熟得很。

  方才她念的,分明是他寫的詩。太子皺眉,對於女子這樣直白的慇勤討好方式,他一向是不太喜歡的。又或者說,已經厭倦了。

  太子明知故問:「你為何念這首?」

  徐冉一驚,發現他在身後,忙地回頭。對於他突然的問題,徐冉有些莫名其妙,揮了揮手裡的詩集本,「回殿下,我在背詩。過些天要考試。」不單單只念一首的。

  詩集本上寫著《名詩文匯》,是本大合集。

  太子一滯,佯裝淡然,指指她手上的詩,「那你再看看,這詩是何人所作?」

  徐冉悶頭一看,念了出來:「周——景——昭?」

  太子滿意地看著她。

  還裝?

  徐冉抬頭問:「周景昭誰?哪位皇親國戚麼?」聽著很是熟悉哦。

  太子噎住。徐冉一臉認真表情,倒讓他不知該從何判斷了。難不成是真蠢,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大周子民,連太子之名都不知,簡直笑話。

  太子冷冷看她一眼,然後就走了。

  等禮訓完上馬車的時候,徐冉突然靈光一現,想起周景昭這個名字的主人了。

  顫得兩手發抖,為自己的智障淚流滿面。

  萬一因為這個得罪學神,他登基以後一不開心要她小命怎麼辦?

  七天後再入東宮見太子時,徐冉惴惴不安,滿心想著如何補救。中午用膳時,太子正好也在東宮,兩人一同吃飯。

  徐冉想了很多個開場白,旨在解釋自己背書太多腦袋一時卡殼並非真的不知道學神大名。結果話還沒出口,往太子那邊一望,瞅見他冷若寒冰的面癱臉,話嗖地一下就隨嘴裡的飯食一同嚥回肚子了。

  算了,反正兩年內她對學神而言還有擋箭牌的作用,等兩年後朝學神索要一個免死金牌,她就不用怕了。

  太子這個時候開口了,「多吃點。」

  一句客套話,他不過是覺得這氣氛實在太過凝重。

  徐冉愣了愣,緊接著咧嘴一笑,再無半點糾結,放開了吃。

  學神都發話讓她多吃點,還矯情個什麼勁。

  吃吃吃,吃飽了下午才有力氣繼續禮訓。

  太子動了動碗筷,眉眼間閃過一抹驚訝,很快便平撫下來。

  大概是真蠢。

  蠢了吧唧的徐冉,吃完午膳後,順便還解決了一碟小食。太子全程靜靜地看著,並未說什麼。

  等到徐冉下午結束禮訓準備回府時,太子站在丹陛之上,漫不經心地朝起轎的方向看了看。

  徐冉正同劉嬤嬤告別。

  太子負手而立。

  細想起來,短短一個月的時候,她倒是同東宮上下的宮人處得不錯。連福東海都在誇她的好處。

  遠遠地,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在笑。不知說了什麼,劉嬤嬤也同她一起笑。

  太子想起中午她吃飯時的模樣,心裡升起一抹異樣。

  雖然蠢,但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至少,處著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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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6 09:01:21
第十八章

  翻來覆去背了些天詩,知識儲備量一增大,徐冉莫名有種即將開掛的自信感。

  詩賦課上,以前她從來不敢舉手發言的,現在不同了,只要呂夫子一提問,她就自動反射嘴巴癢。

  呂夫子講春天,「關於春日的詩……」

  徐冉迅速搶答:「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杜浦《絕句》詠春必備。

  呂夫子看她一眼。徐冉得到鼓勵,立馬刷刷一口氣背出十首春日之詩。全是名句,全是經典!

  一堂課下來,只要呂夫子剛起頭,徐冉便立馬背出相應的詩句。那速度,跟背台詞似的。

  等下了課,呂夫子回到耳房,夫子們也在。正在沏茶的劉夫子湊過來,滿臉憂愁同呂夫子道:「老呂啊,你堂上的徐冉,最近好像太積極了點。」

  除主教員外,其他夫子同時兼任好幾個堂的課,心裡對不同堂的學子自是有個比較。劉夫子這話說的含蓄,呂夫子一時沒聽出各種意味。心想,積極是好事啊,這證明他堂裡的學子奮力向上有活力啊!

  教史學的唐夫子正趴在案上逗烏龜,聽見劉夫子這麼一句,立馬抬起頭沖呂夫子道:「是啊老呂,你可真的好好管管那個徐冉。昨兒個我上史學課,複習唐代史學,課講到一半,提了句盛唐之衰,嘿好傢伙,她立馬張嘴就來了首司馬光《過洛陽城故》。本來呢,也挺應景的,但是吧,她這一發言,之後就停不下來了。」

  教算術的宋夫子放下手裡的花盆,「我教算術她也能來首詩。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樹梅花廿一枝。七子團圓整半月,除百零五便得知。這不,今上午剛念的!」

  呂夫子捋著小鬍子,面對夫子們的告狀,心裡挺不是滋味的。等下了學徐冉按例來報告堂裡的學習情況,呂夫子留她談話。

  「徐冉啊,你最近很用功,不錯。」

  徐冉覺得自己也挺努力的,點點頭,毫不羞澀地受下呂夫子的誇獎。

  誇完了人,呂夫子開始瞭解情況,「只是,你最近為什麼總背詩呢?詩賦課上,確實是應該詠詩誦文的。但其他課上,比如說策論算術這樣的課,你也背詩,這就不對了。」

  徐冉一愣,隨即立馬反應過來。

  依呂夫子這語氣,十有八九肯定有其他夫子告她的狀。

  仔細想想,最近好像詠詩的頻道確實太頻繁了點。

  呂夫子雖然本著讓她「改過自新」的念頭訓話,但也怕傷害到學子的學習積極性,所以又開口問:「從前不見你這麼愛背詩,怎麼突然如此積極?」是不是有什麼隱情啊,呂夫子想了想,還是將後半句嚥下了。最近看別堂抓了太多問題學子,止不住地擔憂。喜歡詠詩是好事,但徐冉這樣子,有點跟夫子對著幹的意味啊。

  呂夫子晃晃頭,抬眼見徐冉摸著腦袋,臉上委屈表情。

  「我詩賦功底太差,想著多背些詩文,潛移默化地興許就能寫出好詩了。」所以她條件反射地詠詩,純粹是背詩太多的後遺症!

  呂夫子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懂得正視自我,取長補短,不錯。

  只是——

  他從案櫃下取出這幾日的詩賦堂外題,翻開徐冉的本子,「詩背得確實挺好,挺應景。但你這作詩的本事,好像沒有半點長進?」

  說白了,背得好,然並卵。

  徐冉掃了掃自己寫的打油詩,忙地移開視線。多看一眼都羞恥。

  呂夫子嘆一口氣,從旁取出一張毛邊紙,指了指墨硯。

  徐冉秒懂,忙地慇勤研墨。

  呂夫子寫下兩個字——音調。抬頭道:「作詩呢,首先講究的,便是音調。這個大家一般都會,幼學一級的內容,想必你沒有忘記吧?」

  徐冉點頭。剛開學那陣,她還不是很熟悉文言文模式的上課方式,每晚讓紅玉翡翠念音律,早就將聲韻啟蒙那幾本書背得滾瓜爛熟刻在腦子裡了。

  呂夫子不太放心,當場讓徐冉背聲韻啟蒙。徐冉眼都不帶眨地,一口氣背完。

  呂夫子一捋小鬍子,「很好。」繼續寫下一排字:「知道音調了,下一個便是平仄。這個是重中之重,需得慎記。」

  徐冉往前一湊,紙上寫著——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這是基本型。

  「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此為演變型。

  後面還有其他兩種演變型。呂夫子共寫了四種,「這四個一定詳背,並且多加練習。掌握這四種句子,然後遵循對黏的原則,做出來的基本就能稱為標準格律詩了。」呂夫子看看徐冉的堂外題本子,「你交上來的那些詩,根本就不能稱之為詩。」

  徐冉臉紅嘻嘻一笑,「所以說是打油詩嘛。」

  呂夫子又同她繼續講了相間以及押韻對仗要注意的事,耐著心像教幼學一級學子那般細細地講解。

  講完了,外面天也黑了。

  徐冉朝呂夫子深深一躬。

  剛才學到的詩文知識,比她過去十幾天悉心鑽研學到的還要多。呂夫子此堂「私教課」,無異於為她撥開迷霧指明前進道路。

  末了,呂夫子同徐冉一起出學堂。徐家的轎子在外等候已久。

  呂夫子抽出一本一級學子背誦的簡詩,往徐冉手上一遞,交待道:「先從最簡單的開始仿寫。由淺入深,先知其形,而後知意。」是讓她仿寫簡單的,之後再去鑽研巧句。

  徐冉感激不盡。知恩圖報,下意識就邀呂夫子一起下館子。

  呂夫子點燃手中的提燈,胳膊夾緊印本,笑著擺手:「這有什麼好謝的,等你考上了高學,再來請夫子下館子。等到那時候,本夫子絕對不會客氣,一定挑個最貴的酒館!你可得有這覺悟。」說完哈哈哈哈地笑,打著擺子哼著望京小調往東邊街上走了。

  晚上吃完飯練字。徐老爺近來喜歡同徐冉對詩接龍。一來是考場徐冉功課,二來是徐冉張嘴就能接幾十句詩,讓他很是自豪。

  「今日我們以『月』開頭。『月落半崖陰』。」徐老爺自顧自地就開始了。

  半天沒個回應。一瞧,徐冉正在專心練字。

  「爹,今日我們不對詩了。」

  徐老爺不太高興,為什麼不對詩了,不挺有趣的嗎。「是不是結尾的『陰』字太難?那爹換一句。『月落戍樓空』。」

  徐冉搖搖頭,「接的都是別人詩作,沒什麼意思。」

  徐老爺:「怎麼沒意思,雖是別人的詩作,卻都是名家名詩,多唸唸總有好處的。」

  徐冉:「等我作出名詩名句,倒是再同爹來對句。」

  徐老爺莫名有些小失望。這得等到何年何月?

  拿著呂夫子教的詩詞內容反覆練習,徐冉漸漸地也會作幾首格式標準的詩文了。剛開始有點難,總是要套著那四個平仄公式,慢慢熟練了,也就不用總是回頭看公式了。

  基本的詩會作了,雖然還是幼學三級的水平,但好歹有了進步。徐冉開開心心地,興趣從背詩轉移到寫詩,恨不得每天都來幾首。

  名詩多見哀怨不得志,最初徐冉也是想寫幾首四十五度憂傷明媚的古詩,憋了好久硬是擠不出那種憂傷的情緒。索性釋放真實情緒,放開了寫。

  悲傷逆流成河她不會,但是拍馬屁她會啊!

  沒過幾天,全堂夫子就收到了徐冉真心實意量身定做的詩句歌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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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6 09:01:44
第十九章

  耳房裡六級三堂的夫子們,手裡拿著繫著奇怪繩結的信箋,一個個臉上笑得很奇怪。

  雖然許久不曾收到學生的感恩詩,但總歸是驚喜多於驚嚇。

  呂夫子咳了咳,晃了晃手上的信箋,試探問:「這是徐冉給的,你們的是……」

  其他夫子齊齊回應:「也是徐冉給的。」

  本來以為都是自己是獨一份,原來不是。大家心中那份驚喜感稍稍減弱了。

  夫子們有些忐忑地同時拆開信箋。

  還好,不是同一首詩。

  夫子們開始討論了。

  詩雖然寫的幼稚,但重要的是心意。教策論的劉夫子是個年輕教員,臉白白的,第一次收到這樣簡單粗暴的感恩詩,當即紅了臉。

  「一直以為徐冉討厭我的課,沒想到……」竟能給他寫這般歌頌師德的詩。

  大家笑,呂夫子拍拍他的肩,鼓勵道:「學子表現不好,並不代表她就不喜歡你的課。徐冉啊,策論成績一直都不好,但新會年確實差得有點離譜。」

  算術宋夫子搭話:「算術也不如從前好。」

  史學唐夫子和周法莫夫子相對一笑,同時道:「她史學/周法倒是很好。」

  大家開始分析徐冉的成績。

  史學周法帖經墨義雖好,禮學的書面知識掌握得不錯,但是策論算術詩賦較弱,算術勉強能做幾道,詩賦現在也能寫個簡單詩,唯獨策論,差得一塌糊塗。樂射御和禮學的行科暫時未考,還不能知道好壞。幼學結業,只需十一門考試中有六門及格便可。這個,只要徐冉在詩賦以及算術上努力一下,再加上書法,基本可以過關。

  但考高學就不同了,尤其是明暉堂。十一門,必須取得至少八門以上的甲,且未甲科目不得低於乙。

  依徐冉現如今的成績,若不努力一把,要升高學,怕是有些懸啊!

  大家悶了聲。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沒有夫子不想自己學生順利升入明暉堂的。

  呂夫子清清嗓子,轉移話題:「不久後教周禮的花夫子會搬到耳房來,和大家共同辦公。」

  六藝中的禮樂射御書五科,前幾年一般教書面知識。等學子升入六級全面溫習功課時,每個堂才會派遣專門的老師教實踐。除射御三天一次堂外課,禮樂書每天都必須安排一堂。

  六級開學沒幾個月,所以先加禮學實踐,後期會慢慢加入射御樂。這些課不用死坐著聽課,很是受學子們歡迎。

  大家開始商量該騰哪個案桌給花夫子。

  下學徐冉報告完全堂學習情況,呂夫子喊住她。

  他記著上午大家對徐冉成績的討論,心裡梗梗的。他覺得徐冉不笨,一點都不笨,相反,他認為徐冉頭腦很靈活。

  《呂夫子被咬記》和今天的這些詩句,就是很好的證明。

  「還有不到兩年的時間,你多多努力。弱的科目就多問多學,爭取下次月考考出更好的名次。」呂夫子翻出上次月考名次條,找到徐冉的名次:「全班共三十人,你是第二十名。三科滿分優甲,禮學書面一個乙,書法一個丙,算術一個末等丁,策論詩賦零分。」

  徐冉掰手指一算,比開學考的倒數第一前進了十名。

  呂夫子放下名次,看了看徐冉,心裡嘆:任重而道遠吶!

  徐冉點點頭,「夫子放心,我定會更加努力。」

  呂夫子又說:「過幾天,會有專門教周禮的花夫子開課。下次月考,周禮就不單單是考書上的內容了。你可得好好聽講。」

  之前的周禮由於只是背書上的內容,所以是呂夫子兼任的。現如今,不僅要考書面知識,而且還得加入實踐考察。花夫子,就是專門教周禮舉止的。

  又要加入一門新課,徐冉雖然有點壓力感,但心裡頭卻很是興奮。任是誰來教,總不會比劉嬤嬤更加嚴厲了。

  劉嬤嬤完全就是一本活的周禮教科書。

  一番叮囑過後,呂夫子這才稍稍寬心,揮揮手示意她可以回家了。

  徐冉瞄到桌上打了蝴蝶結的信箋,心直口快問:「夫子,我作的詩如何?你可喜歡?」

  呂夫子睨了睨。怎麼說呢,明明是首沒有半點美感的詩,不知為何,讀起來倒甚是喜歡。

  當然這話他不會告訴徐冉。

  學子之心,最忌得意二字。

  晚上徐冉回家練完字,趴在案頭,細想今日呂夫子的一番話。提筆隨便在紙上畫,一口吃不成個大胖子,有進步就行!

  她提筆將比較弱的科目寫在紙上,劃成紙條,貼在案頭。

  作詩她基本上已經可以作出簡單詩句了。作賦則剛入門,之前背了大量的賦文,發現賦學開頭一般為問答或引事,若用白話文表達,就是要將抒情文和議論文相結合,轉換成文言文,遵循一定的文章結構,押韻到位,基本就能搞定。

  大周作賦一般多用駢句,對仗工整,聲律鏗鏘,細究下來,重景多過說理,倒有些華而不實。

  徐冉寫議論文比較在行,且她大量背誦課本,舉起例證拈手就來。故此,她在行文中,儘量使用最簡潔的字句來描寫,避免使用不擅長的駢句。

  有了方向,學習新知識就沒有那麼枯燥了。以前她對詩賦根本是一竅不通,現如今摸著門道,每日寫那麼一兩篇練手,倒也蠻好玩的。

  寫了新詩賦,總想著給人看看。徐冉不敢給徐老爺看,畢竟他爹要求比較高,以她的水平還遠遠達不到讓他老人家欣賞的地步。

  夫子那邊也不敢去,有種丟人現眼的感覺。徐冉很有自知之明地找了徐嬌。

  作為望京最受歡迎的時尚一枝花,徐嬌有的,可不僅僅是光鮮亮麗奪人眼球的打扮。她雖然不是最美的,但卻是最會說話的。

  徐冉拿了新鮮出爐的賦文來,徐嬌接過一看,開口就是一頓誇。

  徐冉咧嘴笑。雖然她知道自己那小破文根本就不堪入眼,但只要有人誇,就忍不住沉浸在喜悅中。

  誇完了,徐嬌開始說問題所在:「若是立意再深遠些,措辭優美些,指不定能成為經典呢。」

  瞧,連挑錯都能說的如此委婉!

  徐冉簡直不能更喜歡這個妹妹。

  攻克了詩賦難題的徐冉,決定要在下次月考考出個好名次。

  徐嬌問她,「二姐想考第幾?」

  徐冉露出一口白牙,比劃手指,亮了個九。

  徐嬌訝異:「第九名?」從二十到第九,可不是件輕鬆事。

  徐冉搖搖頭,聲音洪亮:「十九,不是九。」

  俗話說的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先從低一點的目標開始。每次進步一點點,幸福生活永相隨嘛。

  為了能再前進一個名次,徐冉讀起書更有動力了。由於東宮禮訓為七天一次,免不得要耽誤一天課。在東宮禮訓休息時雖然也能學習,但思華殿裡卻沒有一個專門的屋子是專屬她的。徐冉貪心地想,若是除了禮訓那間屋子外,另外再分一間給她做書房,那就再好不過了。

  隔天上東宮禮訓,太子正好也在,趁著休息時間,徐冉小心翼翼開口了。

  太子聽完後,微微皺眉。

  「玉明殿和碧陽殿,你隨便挑一間便是。」

  徐冉:「那邊太遠了……」

  太子抬眼瞧她。膽子倒不小,還敢抬槓。

  沉默許久。

  徐冉:完了,這回沒戲了!

  「那你想要哪間?」

  徐冉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這是讓她隨便挑的意思嘛!機會來之不易,她得好好珍惜。

  「只要是間陽光充足的屋子、離禮訓的地方不遠即可。」

  太子有些為難。

  離禮訓之地相近且又要向陽,那便只有一個地方了。

  「就在思華殿挑一間。」語氣堅定不容拒絕,說完便走了。

  徐冉怔怔的。思華殿採光並不好。

  旁邊宮人上前提醒,「娘子,你所想要的,不正是殿下所居的春華殿嗎?難道娘子忘啦?殿下有潔症,輕易不讓人入內。」

  徐冉恍然大悟。老虎屁股摸不得,思華殿也挺好的,橫豎能讓她有間專屬書房就行。學神還是很通人情的!

  如今學到吃飯禮儀。

  這一項最難熬。

  那麼多好吃的擺在眼前,光看著不能吃,真的好痛苦。

  一分神就容易學不好,劉嬤嬤雖然沒說什麼,卻一次比一次嚴格。不厭其煩一遍遍教著。

  學到最後,徐冉已經耗完了活潑精神氣兒,只求快點達到劉嬤嬤的標準。

  休息時徐冉往窗邊一坐,透透氣。窗外起大風,自南邊刮來,塵灰迷眼,徐冉低頭揉眼睛,眼淚直往外冒。

  太子自思華殿旁路過。

  抬頭一望,正好瞧見她倚窗抹淚的模樣。

  輕薄羅衫,柳弱裊裊。

  太子腳步一頓。方想起,竟從未見過她愁眉苦臉的樣子。

  她眼睛水亮亮的,看什麼都是興奮的。蒙了水霧,便沒了光彩。

  這讓他覺得不舒坦。

  禮訓結束時,徐冉提裙準備往台階下跑。忽地身後有人喊住她。

  是太子。

  徐冉緊張起來。以前從不見學神送她的,今兒個怎麼跑來了?難不成是為了要屋子做書房的事嗎,難道他終於反應過來要發飆了嗎!

  娘親啊爹爹啊,她好怕!

  徐冉剛要拋盔棄甲說自己不要書房了,話剛到嘴邊,對面太子發話了。

  他立在離她三尺開外的地方,輕羅朱衣,金帶掐腰,姿態閒雅,下頷微抬。

  語氣甚是彆扭:「你若想要春華殿的屋子,孤勉強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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