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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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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2:44 |只看該作者
第 150 章

  這一日,卻是熙王妃郭白露的芳誕,先前也早就派了人來應公府,相請府上諸位太太奶奶們,於今日到熙王府宴席,因此是日,應老太君便同應夫人,陳少奶奶,李賢淑等過王府赴宴。

  因郭白露昔日在應公府出入之時,又曾跟懷真交好過,卻怕她性左不來,特意也同老太君說了,務必請她一塊兒前來。

  懷真果然是不願去王府的,應老太君知她雖然年小,卻自有主張,因又是熙王妃親自相請,故而特意叫了懷真過去,溫言說道:「難為王妃如今還惦記著你,她如今身份尊貴,又是一片美意,好孩子,你可別辜負了她的心意,就跟我們一塊兒過去樂呵樂呵罷了。」

  如此親自勸了又勸,懷真才方答應了。

  是日,果然便同眾人一塊兒來到王府,給郭白露做壽,卻見今兒的熙王府跟往日不同,車水馬龍,委實熱鬧,跟昔日那副門可羅雀的氣象不同,這其中,自然是有幾個緣故。

  其一,便是熙王新迎娶的王妃之故。因為郭建儀一層關係,朝中自也有許多敬重郭建儀為人的,便也特意派內眷前來相賀親近。另外,郭白露為人素來是最溫柔識大體的,因此那些貴門小姐們,也向來跟她交好,如今更是貴為王妃,眾人更是趨之若鶩了。

  其二,則跟目下的朝中局勢有些關係,據傳聞,林禦史大人近來有些在查太子府的事……卻未知真假,雖然乍一看,這跟今日熙王妃做壽毫無關係,但若細細去尋思,自有奧妙在其中罷了。

  這最後一個原因,則是跟熙王本人相關。

  自打熙王回京之後,看似四處嬉戲悠遊,卻也交集了不少的名人雅士之類,眾人呼朋喚友,今日遊船,明日賞花,談天說地,論經道史,走馬射箭……竟是無所不為。

  相處之下,眾人都覺熙王神姿不凡,雖為皇家貴胄,卻毫無驕橫之氣,委實地禮賢下士,可親可愛,由此,經過那一干文人的肆意宣揚,滿京城內眾人,漸漸都知道熙王乃是個最和氣不過的賢王了,都也樂得攀龍附鳳。

  因此這一日,熙王府的盛況更跟昔日大有不同。

  懷真心裡雖不願來此,但既來之,則安心罷了,且另有一件意外之喜,原來除了她來賀壽之外,肅王府也派了世子跟世子妃兩人前來。懷真想不到竟在王府跟敏麗相見,自然是歡喜異常的。

  兩人各自同些仕宦貴門的奶奶小姐們寒暄之後,好不容易得了空暇,兩人便手握著手,頭碰著頭地在一起說話。

  懷真便低低說道:「前日林伯伯冒著大雨到了我家,跟我說唐叔叔無礙的事兒,姐姐必然也知道了?」

  敏麗聽了,含笑點頭,道:「可不是麼?我得知消息之後,第一所想也是要趕緊告訴母親跟你才好……卻想不到林大人親自去你們府裡說了,可見林大人也知道你跟別人不同。」

  懷真笑道:「哪裡是我呢?林伯伯不過是看在爹的面兒上罷了,只是總算得了個實落的消息,我的心也總算才安穩了一半兒。」

  敏麗便問道:「為何是安穩了一半兒?」

  懷真道:「那是自然的,畢竟唐叔叔如今仍是在外頭,倘若有朝一日真回來了,那時節才算全安穩了呢。姐姐何必只問我,難道你不也是一樣的?」

  敏麗便也笑起來,道:「我雖也是跟你一樣的想法,只是沒有你想的這樣認真。」

  兩個人說笑了會兒,敏麗又多謝懷真先前照料唐夫人的事兒,又贊她心細體貼,道:「等哥哥回來了,且讓他好生多謝你才是。」

  懷真便笑道:「原是我應該的,姐姐何必見外。只盼唐叔叔安生回來就罷了,其他再不必多說。」

  敏麗聽了如此貼心的話,把懷真又看了一會兒,心中微微一動,有句話到了嘴邊,待要當作玩笑話說出來,想了想,又怕她不受用,於是仍罷了。

  懷真便又問起世子的身子如何,敏麗歎道:「如今時好時歹的,真真是不知叫人說什麼,他這個人,什麼都妥當,只是身子上讓人憂心。」

  懷真不免又安撫了幾句,便見有人複上來寒暄,於是兩人才又暫時分開了。

  話說今日來的眾人十分齊全,懷真所認得的,除了敏麗之外,還有唐府的幾位太太小姐們,也過來跟她說過話,除了這些人,卻還有讓懷真避之不及的……正是林明慧。

  只因郭淩兩家素有交情,雖然並未做成親,但幸好眾人都不知道此事,因此面上仍是十分和睦,郭家眾人自也承情,更兼郭建儀跟淩絕本就交好,因此兩家反比先前更了熱絡幾分。

  這一次郭白露做壽,淩夫人便同林明慧一塊兒前來,敏麗因跟明慧素有心病,見她來了,只當未見著的,也不理睬。又因擔心世子的身子,因此只坐了一會兒,便要回府。

  敏麗臨去,便又跟懷真說道:「他的身子是那樣,不能久留,我們這便回去了……改日少不得再請你到王府裡,咱們再慢慢地說話。」

  兩人執手相看,懷真點頭答應了,熙王妃郭白露便親自相送了敏麗跟世子。

  且說明慧早也看到懷真跟敏麗,只是不好過來寒暄罷了,如今敏麗走了,總算是略松了口氣,竟覺心頭一寬。

  明慧先前性子雖然有些嬌縱,但自打生了孩兒,脾氣卻收斂了幾分,不再如先前一般鋒芒畢露,因又惦記懷真將來遲早是淩家的媳婦,見敏麗去了,便主動走過來同懷真相見。

  眾目睽睽之下,懷真又惦記先前林沉舟來報信之故,便也行禮,口稱「淩少奶奶」,兩人略說了幾句。

  可到底是各自心中有事,以至話不投機,於是都也只是淡淡的,很快又分開了。

  頃刻來眾都齊了,便開了宴席,內眷們就在大花廳之中落座,放眼看去,委實花團錦簇,鶯聲燕語,排場十足。

  吃了會兒酒,熙王妃自先告罪,起身入內換衣裳。

  忽有丫鬟過來,竟是請懷真同去,懷真不知何故,少不得起身跟著去了。

  隨人來到屋中,見熙王妃在裡屋的屏風後面,頃刻出來了,已經換妥了另一套衣飾。郭白露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氣質高雅,如此雍容打扮起來,更顯得貴氣十足,令人不敢直視。

  懷真不免又上前見禮,郭白露伸手扶住了,便柔聲道:「妹妹不必多禮……先前盼著你來,只是今日來的人客眾多,竟顧不上跟你說話,這會兒是個空,才冒失叫你來,咱們姊妹見一見。」

  懷真見她說的很是客氣,便忙道:「不敢,哪裡就值得王妃如此錯愛?」

  郭白露握著她的手,兩人來到外間,郭白露便叫她坐了,低低切切說道:「昔日做閨女的時候,咱們好了一場,如今雖然嫁了,難道昔日之情便也都忘了?你可別跟我生分起來才好。」

  懷真仍是垂眸含笑,只恭謹地口稱「不敢」而已。

  於懷真來說,倘若起先並不知道郭白露跟淩絕那一層關係,只怕此刻對郭白露也是敬愛有加的,畢竟她的言語溫和,情形柔婉,待人接物很有郭建儀的品行風範,委實是極難得的。

  只因心裡知道了……又曾見識郭白露對淩絕時候,那種面不改色冷冷淡淡的神情,懷真深知郭白露是個有心機的,只怕這些溫柔之態都是表面罷了,因此並不願意同她十分的親近。

  此刻見郭白露如此厚待,懷真心中微微有些惶惑,卻只能打起精神,好生應對罷了。

  幸虧郭白露並無其他的話,只又略說了幾句別的,便道:「不好讓眾人久等,咱們便回去罷了。」於是仍攜手出來,往花廳而去。

  才進廳內坐了,懷真倒松了口氣,只一會兒,忽然有個小丫鬟進來,俯身對懷真低低地道:「姑娘,世子妃派了人來,現等在外頭,說是有句要緊的話要跟姑娘說。」

  懷真聽了,不知敏麗有何要緊的事竟忘了,忙便又離席,跟著那丫鬟出來。

  如此沿著廊下走了會兒,遠離了前面花廳所在,懷真不由問道:「人在哪裡呢?」

  那丫鬟嘻嘻一笑,道:「就在前面兒的屋裡呢,姑娘快去罷。」說著拿手一指,點了點前面假山石前的那間房子,自己卻轉身先去了。

  懷真見狀,心中不由疑惑,只想:「莫非是什麼機密的話?不然何至於要躲起來說呢?」

  腳下走到那門口,見那房門半掩,裡頭鴉雀無聲。

  懷真抬手要推的功夫,心中忽地一動,遲疑著微微縮手,正在此刻,屋內忽然有人笑道:「姑娘來了?快進來說話……」正是個女子的聲音。

  懷真聽了,才放了心,於是仍推開門走了進去,不料才進了門,果然見個丫鬟目光打扮的女子在面前,生得委實是豔麗非凡,眉眼之中更有幾分妖嬈之意,見了她,也並不行禮,更毫無忌憚之意,兩隻眼睛只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

  懷真正也仔細看她,見是這般的模樣做派,不由說道:「姐姐是世子妃身邊兒的人?為何先前我並不曾見過的?」

  這「丫鬟」便笑道:「姑娘果然不認得我,我是新才被指給世子妃使喚的……」

  懷真因想肅王府上的使喚人眾太多,或許這丫鬟是肅王指派給敏麗,故而是這般的姿態……也未可知,便只問道:「不知世子妃有什麼話要姐姐帶給我?」

  丫鬟上前幾步,便又笑:「這句話不好給別人聽見,我同姑娘說……」

  說話間,人便走到懷真身旁,雙眼兀自細看她的形容舉止,見生得是如此風姿水秀,天然絕色,心中莫名竟有幾分妒羨之意。

  懷真見她走上前來,只以為要稟告,不想她竟到了身邊兒來,正覺詫異,這人卻靠近過來,附耳說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怪不得有人為了你,竟然……」

  懷真微微蹙眉,正不解這話究竟何意,才要喝問,忽地鼻端嗅到一股香氣,繼而整個人腦中一昏,竟有些站不住腳。

  這人卻早料到如此,探臂在她腰間一抱,及時摟在懷中,垂眸看著懷真迷迷怔怔似醒非醒的模樣,複笑了兩聲,道:「真真兒是我見尤憐,何況男子……」

  忽地打橫將她抱起,往內走去,便放在裡頭的床上。

  且說懷真被迷暈了過去,心智昏昏,神魂沉沉,不知過了多久,耳畔仿佛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那聲音似有些熟悉。

  懷真試著睜開眼睛,眼前卻仿佛隔著許多重霧障,模模糊糊,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那一張臉。

  這一刻,身上正頗有些難熬,竟渾然不知此刻今夕何夕,身在地下或者天上,也不知前因後果,只是牢牢地認得這張臉罷了。

  目光相對的那一剎那,懷真怔怔望著這人,這般眉眼口鼻,皆是她再刻骨銘心不過的,頓時牽動那前塵往事,如狂風驟雨,撲面而來。漸漸地雙眸便漾滿淚水,又順著眼尾悄然滑落。

  良久,懷真唇齒微動,口中便喃喃地說了一句什麼。

  那人正傾身看她,眼中略帶焦急之意,猛然聽了這句,渾身一抖,竟是不能置信。他呆呆看了懷真片刻,卻才伸手將她抱了起來,又緩緩擁入懷中,口中說道:「我知道,我便知道是這樣的……」一時之間,眼圈竟也飛快地紅了。

  正自動容,鼻端忽地嗅到一股異樣香氣,直沖上腦,令人神馳魂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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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3:00 |只看該作者
第 151 章

  這擁住懷真之人,鬢若刀裁,劍眉星眸,氣質有些偏冷,竟正是淩絕。

  原來淩絕也不知為何自己會來此處。——方才他正在前廳坐著,忽然有個丫鬟到了近前,同他說道:「應家小姐有句要緊的話要跟公子說,正在後面屋內等候。」

  淩絕雖覺著以懷真的性子,平日裡都有些不如何理睬他,如何來到熙王府卻特特地要同他說什麼呢?然而轉念一想,懷真的性子本就有些古怪,倘若是忽然真的想到什麼要緊的言語,故而立刻相請,大概也是有的。

  何況一聽是她要見自己,心中早嚮往之了,因此便急忙起身。

  淩絕身邊兒坐著的卻是郭建儀,掃了一眼那丫鬟,又微微歪頭,問淩絕道:「怎麼了?」

  淩絕便搪塞道:「沒什麼……有點兒事罷了。」

  郭建儀瞧他神情異樣,行跡匆匆似的,微微皺眉,正好同桌眾人又推讓吃酒,郭建儀便只好舉杯,再回頭,淩絕已出廳去了。

  那丫鬟指了方向,淩絕進門之後,果然便見懷真臥在床上,他本以為懷真是哪裡有些不舒服,故而上前輕聲相喚。

  不料耳畔聽見的,卻是低低地呻吟似的,淩絕自覺不妙,冒著唐突之意上前細看,卻見懷真臉頰發紅,似醒非醒,如醉非醉。

  淩絕怦然心跳,不敢靠近,只又試著叫了幾聲,懷真卻並不答應。淩絕因見並無丫鬟在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些不妥當。

  當下便想出門找人,不料才轉身的功夫,就聽懷真輕喚自己的名字。

  淩絕忙轉回來,只當她有話說,忽見懷真怔怔地盯著自己,張口說道:「淩哥哥,我一片真心相待,你為何要那樣對我?」

  淩絕大震,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渾身上下,毛骨悚然。

  原本他認定懷真對自己有意,不料她幾次三番拒人千里,讓他大受挫折,這兩年內雖然總是出入應公府,也的確如淩景深所說,略用了些法子,想要討她歡心,但她總不曾對自己假以顏色過。

  淩絕心中竟患得患失起來,如今乍然聽了這一句,如五雷轟頂,似狂喜來的太快了些,叫人不敢相信,卻又偏偏的確是她口中所說的。

  這一刻,淩絕便忘了避忌,忙將懷真抱入懷中,因歡喜過望,竟差點落下淚來,道:「你瞞得我好苦……這一會兒又是怎麼樣?」又想到她莫非特意叫人請他來,難道就是表明心跡?

  淩絕正感歎感激之中,忽然嗅到一股香氣襲來,原本先前他雖也隱隱地聞到這一股香,只是因心無旁騖,並沒在意,如今玉人在懷,一時心神恍惚,這香氣趁虛而入。

  淩絕微微一愣,起初尚還不覺得如何,漸漸地,竟察覺自己的手把懷真抱得越發緊了些。

  而懷真在他懷中,也低聲呢喃,身軀微微掙動,此刻卻已經聽不清她究竟是在說什麼了,然而如此,卻已足夠將他的心智攪亂。

  淩絕愣了愣,沒來由覺得有些口渴,喉頭一動,便喚道:「懷真妹妹?你覺著如何?是不是真個兒害了急病?」

  因擔心她身子不適,偏身邊此刻竟沒有個丫頭伺候,實在可疑……正想到這裡,忽然一震。

  淩絕本也是個聰明之人,只不過先前那丫鬟提到懷真,便讓他一時忘乎所以罷了。

  此刻心頭轉念,猛然察覺不對,便慌忙將懷真放開,自己後退一步出去。

  懷真驀地失了懷抱,便慢慢縮起身子,仿佛有些難過似的,仍是微微地低吟。

  淩絕定定看著她,滿面駭然,慌慌張張又後退了數步,竟一直退到了門口去。

  他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不定,如此呆呆看了懷真一會兒,此刻臉上卻已經也染了一層胭脂似的紅,心跳隱隱地也仿佛加快了一般。

  半晌,淩絕把心一橫,轉過身去,便舉手開門!

  不料將門一拉,卻紋絲不動,淩絕以為自己失神之間,力氣不濟,忙又用多了幾分力道,拼命一拽,卻聽得「嘩啦」一聲響,定睛一看,外面竟是上了鎖了!

  方才他聽懷真吐出那句言語,靈魂出竅,竟全沒聽見外頭的動靜。

  此刻淩絕滿心冰涼,遲疑著挪後一步,心頭不由地越發慌亂,手也難以自禁地有些發抖。遲疑之中,他回頭想看一眼懷真,卻驀地又聽她低低地似乎哭了起來,聲音令人心碎。

  淩絕聞聲,竟不顧一切又跑回來,把懷真扶起來,低聲安慰道:「懷真妹妹,你別哭……我在這裡。」忽然又擰眉恨道:「這究竟是什麼人搞鬼!」

  不料抱住懷真的一剎那,心神竟又是一蕩,仿佛在身體之中有一面巨大的鼓,不知被哪裡來的一隻手狠狠一敲,頓時之間,渾身都震得酥麻難當。

  淩絕停口,驚視懷真,竟有些神不守舍起來,望著她臉紅紅甚是可愛的模樣,偏蹙著眉頭仿佛有些痛楚之意,他很想在她微蹙的眉心親上一親,又很想在那櫻桃般的唇上吻上一吻,甚至……

  他的手本來擁在懷真身上,此刻已經忍不住微微用了幾分力道,卻又知道如此不是好的,很該立刻放手,但偏不能夠。

  正在遲疑之中,懷真微微睜開眼睛,目光迷離地看著他,忽然說道:「我明明已經死了,為何還能見到你?」

  淩絕一震,喃喃道:「懷真……」

  懷真忽地喘了幾聲,皺緊雙眉道:「好難過……你、你又害我!」

  淩絕大驚,便想將她放開,懷真低低喘了幾聲,忽地哭道:「你這壞人,快點滾開……救命,救命……唐叔叔……」說到最後,意識已經微弱起來,聲音更是小之又小。

  淩絕卻已經聽得分明,本來還猶豫著想放開的雙手,將又用力將她抱入懷中,忍著那股口幹心跳之意,道:「懷真別怕……我不會害你,你是我的,是我的……你也是喜歡我的,你方才都說了,我字字都聽得明白,你不可再抵賴。」

  懷真已經分辨不清他在說什麼,此刻頭臉上見了汗,渾身微微發熱,竟是戰慄起來。

  淩絕說了幾句,不見她回應,低頭見是這般模樣,便神魂顛倒,低下頭來,大著膽子,便在她額頭上親了口。

  懷真悶哼了聲,身子微微抽搐,淩絕卻又怕她真個兒害病,便道:「你究竟是不是病了?哪裡不舒服?」

  懷真卻不回答,只是緩緩將臉埋在他懷中,竟像是撒嬌似的。

  淩絕見狀,心裡明白,知道她的情形必然是跟自己一樣了……

  這一刻,斗室無人,香氣漸盡,人卻心動情動起來,淩絕把懷真的下頜微微抬起,低頭望著她的模樣,目光幾度逡巡在那唇上,看著看著,整個人竟不可遏制地抖了起來。

  趁著這會兒神智上仍有些清明,淩絕知道大概是有人暗算他跟懷真,但是究竟是什麼人,竟用這種不堪的法子……他跟懷真明明已經有了皇上賜婚,又何必如此?

  可是……轉念又一想,若非如此,他又怎會知道懷真心中所想的?她的的確確是對他有心的。而這個答案正是他最需要的。

  再無猶豫,淩絕低頭下去,便吻向懷真唇上,唇瓣相接的瞬間,最後一絲理智也隨之消失殆盡。

  而就在此刻,外頭有人道:「為何此處無人?小絕?」

  過了會兒,又自言自語道:「難道是那些小廝們看錯了?」

  淩絕明明聽出是誰來說話,卻已經顧不得了,烈火焚心,雙眸微紅。

  懷真皺眉,口中便嗚咽兩聲,這極其細微的一聲,卻偏偏傳到外面那來人的耳中去,只見他面色一變,喝道:「誰在屋裡?」

  淩絕無法回答,手握著懷真的衣襟,便要撕扯,外面那人卻已又試著叫了一聲:「小絕,你在裡頭?」只問了一聲,聽不到回答,這人目光一動,抬腳向著那鐵鎖上踹了過去。

  只聽「鏗」地一聲,鐵鎖跌落地上,那人將袍子一撩,縱身跳到房內,才又要叫「淩絕」,猛然看到眼前情形,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這位不速之客,赫然正是郭建儀。原來先前郭建儀看淩絕匆匆而去,跟他平日的神情舉止有些不同,心裡便留意了,又見他這半天沒回來,橫豎自個兒也厭了席上應酬,便藉口解手,也出了門來。

  郭建儀在門口攔住個小廝,問是否看見淩侍讀,那小廝便給他指了個方向,他才慢慢地尋了過來。

  郭建儀一眼先看見淩絕,只因他擋住了懷真,因此竟瞧不真切,忙轉過身去,氣道:「該死,你在這胡鬧什麼?」

  原來郭建儀乍見這情形,只當淩絕年少氣盛,才不知跟什麼女子在這裡胡攪,不料才說了一句,即刻醒悟過來:淩絕哪裡是什麼色迷心竅的人?更何況他素來有潔癖,從來不喜別人近自己身的……

  頓時又想起方才的門是從外頭鎖起來的,郭建儀眉頭一擰,又看淩絕對自己的聲音置若罔聞,已經覺察不對,忙上前道:「小絕……」

  誰知才喚了一聲,猛地便看見淩絕抱著那人……竟是懷真!

  郭建儀瞬間毛髮倒豎,更比方才更震驚十萬倍,心中的驚愕卻迅速轉成了怒意,喝道:「淩絕!」

  淩絕仍是置若罔聞,郭建儀見他神情恍惚,當下舉手,便在淩絕臉上狠狠地先摑了一掌,複抓住肩頭,便把人摔在地上。

  幸而房門打開,此刻屋內的香氣也已淡了。郭建儀來不及理會淩絕,忙上前查看懷真的情形,小心扶住懷真,見她釵橫鬢散,神情異樣,顫聲問道:「懷真你怎麼在這兒?他……這混帳有沒有傷著你?」

  懷真已經無法回答,連郭建儀是誰也不認得了,更不回答。

  郭建儀見她如此,心頭大怒,回頭又看淩絕。

  此刻房門洞開,加上那藥原本不是極厲害的,又因被一打一摔之故,淩絕才得清醒過來,正撫胸咳嗽。

  而頭腦裡回想起方才發生何事,慢慢地臉上的紅便褪了,轉作雪白,只有被郭建儀掌摑的那半邊臉頰,紅痕宛然。

  郭建儀遏住怒意,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淩絕胸前仍是陣陣發悶,便咳嗽著說道:「有、迷藥……我、也不知……有人引我……來此處。」

  郭建儀聽到「迷藥」兩字,正要細問,忽然聽到外面有些動靜傳來,依稀仿佛是熙王趙永慕的聲音,道:「從這條夾道出去,便是小花園,雖然不大,倒也幽靜。」

  熙王說罷,便有三四個聲音回應,且說且行,越發近了。

  淩絕也已聽見,頓時臉色轉白,耳畔聽外間偏有人道:「咦,這個房間是做什麼的,門竟開著。」

  隔了會兒,趙永慕思忖著道:「這個……我也不知,平日裡沒有人來罷了……」

  說話間,便領著眾人走了過來,不料才走到門口,忽然間見眼前人影一晃,那本來開著的門竟被飛快關了起來。

  大傢伙兒頓時被擋在門外,盡數吃了閉門羹,一時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熙王也微微一呆,道:「這……」

  正在鴉雀無聲之時,門卻又微微開了一道縫,眾人忙定睛看去,卻見屋內的人,容貌清雅,神情淡然中略見一絲窘意,竟正是郭侍郎,也是熙王殿下如今的大舅哥罷了。

  認得的人即刻喚了出來,隔著門行禮,又不解為何郭建儀人在這裡。

  趙永慕圓睜雙眼,道:「原來是舅哥,只不知你……」

  郭建儀咳嗽了聲,道:「請王爺恕罪,下官因吃多了酒,便找了這個清淨地方,稍事歇息罷了,此刻……衣冠不整,不便相見。」

  眾人聞言,卻見郭建儀領口微開……正要再說「不妨」,偏在此刻,猛地又聽到屋內依稀有幾聲女子的聲音,頓時之間,人人愕然震驚之餘,便皆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趙永慕便咳嗽了聲,笑道:「原來是這樣……那、那我們就不打擾郭侍郎歇息了……眾位,咱們繼續去花園內賞花如何?」

  一呼百應,眾人便才離開此處,相繼去了。依稀還聽到有人說道:「郭侍郎偌大年紀還未娶親……難免,難免啊……」

  也有人道:「難得,難得……」說笑著,畢竟遠去了。

  郭建儀見人都走了,總算才松了口氣,仍是把門關上。回身見淩絕仍是失魂落魄之態,知道他方才不是故意,便又溫聲道:「小絕,你可覺著身上不好麼?」

  淩絕仍有些失魂落魄,道:「現在好些了,方才不知如何,像是著了魔似的……這一番多虧了哥哥,不然的話……」回頭看看懷真,忽地有些心有餘悸,便抬頭問道:「哥哥,懷真如何?」

  郭建儀搖了搖頭,歎道:「你若無恙,便出去找個丫鬟,叫她去找你白露姐姐,讓把秋蔚叫來。」

  淩絕倒是知道秋蔚,乃是郭白露身邊兒最頂用的一個陪嫁丫頭,來到王府之後,便也一力輔佐郭白露,極為謹慎老成。

  淩絕點頭答應,待要邁步欲走,眼前兀自有些發花,雙腳便有些站不穩,郭建儀見狀,便上前扶住。

  淩絕臉色慘白,轉頭看向郭建儀,張了張口,卻只是說道:「哥哥幫我照顧好她,我去找人了。」

  目光相對,郭建儀頷首。淩絕推開他的手,徐步走到門口,又深吸一口氣,腳下仍是發飄,便咬牙忍著,挪步出外去了。

  淩絕沿著廊下走了片刻,見那院子中假山石上有流水濺落,他便忙上前去,掬水潑在臉上,如此拍打了會兒,神智才又清醒三分,索性把水往頸間也澆了些,冰涼的泉水從頸間沿著滑落,激的人打了個寒噤。

  淩絕也不顧那水醃臢與否,低頭又喝了兩口,才覺心頭爽快了些。

  且說郭建儀留在屋中,低頭看著懷真,此刻她的髮鬢散亂,看來可憐的很,郭建儀抬手,將搭在她臉頰上的一縷髮絲撩開。

  一瞬恍神。郭建儀莫名想起小唐臨去之前的話:三年之後,我若不歸,任憑你……

  如今,已經兩年多了。

  那個人雖有音信,但到底能不能回來,還是未知之數。

  然而,懷真畢竟跟淩絕是皇上賜婚,卻又能有什麼法子呢?

  一念至此,忙又搖了搖頭,有些怨念自己:這會兒是什麼時候,竟還想這些。卻不知是什麼人動手害懷真跟淩絕,方才若不是他及時來到,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裡,心中一陣冷意縈繞。

  郭建儀忙禁住雜亂別思,便把懷真抱起來,將她有些淩亂的衣裳略整理了一番,髮鬢也略弄整齊。

  因見她額上見汗,便掏出帕子,又細細地給她擦拭過了,如此一來,整個人看來如同睡著了一般,只是臉色仍是微紅。

  幸好秋蔚很快來到,叫個小丫頭站在門口,自己進門,見是這般情形,也並不訝異,只垂首問郭建儀道:「少爺,喚婢子來有何吩咐?」

  郭建儀盯著她,道:「你悄悄地別聲張,不許告訴任何人在這兒見著懷真了,回頭若有人問,只說……是我,或者跟王府什麼別的小丫頭在這裡。」

  秋蔚聽這話古怪,心中一合計,面上仍是不動聲色,便道:「婢子明白了,少爺放心。」

  郭建儀又道:「她有些身上不好,像是害了病,你叫人打盆水來,給她擦一擦臉跟手腳。」

  秋蔚轉身出門,自吩咐那小丫頭打水,才複回來。

  郭建儀自忖方才熙王帶人來過,若還留在這裡,未免不妥,便問道:「這府內可還有別的空屋子不曾?最好別叫人看見,先把懷真轉到別處。」

  秋蔚想了想,說道:「使得。」應了聲後,自己出門,見來往無人,便對郭建儀道:「少爺您先別出面。一切有我。」

  幸喜此處偏僻,過了遊廊,也不見人,秋蔚把懷真半扶半抱,上了臺階,推開一扇門,扶了進去,正好兒那丫頭打水回來,秋蔚叫住,讓把水放在門口。

  秋蔚自把水端進去,掏出帕子蘸了冷水,仔細給懷真擦拭臉兒跟手腳,又見她頸上也有些濕嗒嗒的,便又用帕子仔細擦拭過了。

  冰涼的水一激,懷真果然便醒轉過來,見是個陌生的丫頭,便喃喃道:「你是何人?」

  秋蔚緩聲細語地說道:「我是王妃身邊兒的丫鬟,喚作秋蔚。姑娘別怕,大概是暑熱,姑娘中了暑氣,我已經叫人準備瞭解暑的湯藥,姑娘安心在這兒調養會子,立刻就好了。」

  懷真正也覺得胸悶,便按著胸口,幹嘔了一會,不料低頭的光景,忽然想起些十分可怖的情形來,頓時猛地又抬起頭來,滿面駭然。

  秋蔚正給她輕輕捶背,雖見她神情不對,卻仍只寬慰道:「姑娘還是自在先躺一會兒,其他的也不必擔心,王妃那邊我也派人去說了,大家都知道姑娘暑熱,在此休息片刻再出去。」

  懷真看她笑得溫溫和和,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果然不愧是郭白露手底下的人……而她方才的記憶似有若無,竟像是自己身子不適之時,做了一場噩夢似的。

  懷真自然也不便問她什麼,便點了點頭,只道:「多謝姐姐,費心了。」微微合了雙眸。

  且說秋蔚帶著懷真去後,郭建儀又落坐片刻,低頭見床鋪上有一根極長的頭髮,他心中一動,便挽在手上,又撫平了被褥等,將屋內種種,整理妥當,才起身出門,自回了前廳。

  進門時候,卻見淩絕已經不在席上了,問起旁人,只說並沒見他回來。

  又有幾個方才跟隨熙王去逛花園兒的官員,見了郭建儀,便笑得別有深意,郭建儀也只做若無其事狀罷了。

  到了午後,諸賓客才緩緩散去,郭建儀因心中惦記懷真,便想早些告辭,好去應公府探望,不料在跟郭白露告別之時,郭白露拉住他,悄聲道:「哥哥跟我說,下午究竟是怎麼回事?」

  郭建儀知道秋蔚對她忠心,只怕透露了幾分,雖然此事不好說出口,但若是不說,郭白露自己去查,更是不妥。於是便簡略說了一遍。

  郭白露聽罷,又驚又惱。郭建儀道:「今日來的人龍蛇混雜,保不准是誰想害人呢。妹子且別動氣,這件事你也不必管了,我來查便是。」

  郭白露看著郭建儀,半晌,才幽幽說道:「這會兒,我倒是有些後悔起來,當初哥哥向應公府提親的時候,該幫著你才是……何至於現在這樣。但是,既然已經有了皇上賜婚,哥哥少不得且斷了這心思罷了。」

  郭建儀低了頭,並不做聲。

  郭白露見左右無人,又道:「不管是誰在府內如此,只怕……都是有來頭的,不然等閒的人,又哪裡有這種膽量能為?照我看,多半是想鬧出醜事來,更好也可以嫁禍熙王府了……上回哥哥遇刺的事兒,才過去多久?」

  兄妹兩人說了幾句,郭建儀便告退出來,門口上正遇見熙王送客,見了他,便笑道:「郭侍郎要去了?」

  郭建儀點頭道:「王爺辛苦了。」

  熙王笑了兩聲,握住手道:「無妨。只是……今兒是跟哪個?我倒是不知道,你素來眼光高的很,難得肯如此,若真有瞧上眼的丫頭,我便給你送過去如何?」

  郭建儀見他又提此事,只好含混兩句過去,便同熙王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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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3:12 |只看該作者
第 152 章

  先前淩絕去尋了秋蔚之後,並不曾再往前廳去,也並未辭別熙王,只是一言不發出了王府,打馬便往淩景深所在的軍巡司而去。

  淩景深在去年已升為從四品的軍巡使,管理京城內各處爭鬥,刑訊諸事。淩絕進內的時候,淩景深正在庭前,閑看幾個士兵蹴鞠,其中一個腳歪了些,不防便把那毬踢飛了,竟正向著景深面上砸去。

  景深人不動,抬手穩穩捉住,笑駡了聲:「小崽子。」複又將毬扔了回去,一抬眼的功夫,就看見淩絕從門口進來。

  景深見淩絕神情有異,便負手不動,淩絕自眾士兵間穿了過來,走到跟前道:「我有話同你說。」

  淩景深微微點頭,回身往內走去。

  淩絕跟在後頭,兩人自進了軍巡司的會客廳,此處靜寂無人,景深便站住腳,回頭道:「怎麼了?」自己緩緩落座,又示意淩絕也坐。

  淩絕只仍是站著,望著景深道:「今兒在熙王府,發生了一件事。」

  景深挑了挑眉,道:「不知是何事?」

  淩絕凝視著他的雙眸,問道:「哥哥不知道?」

  景深靜了片刻,便笑問道:「我該知道麼?」

  淩絕看不出他面上有任何異常,微微閉上眼睛,在心底思忖了片刻。才又說道:「有人用下作法子,把我跟懷真用藥迷倒,差點釀成大禍。」

  景深蹙起雙眉,只是靜靜看著淩絕,並不言語。

  淩絕道:「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麼人竟會做此事……思來想去,並無任何道理可言,畢竟我跟懷真蒙皇上賜婚,成親是早晚的事……」淩絕說到這裡,微微一頓。

  淩景深這才說道:「所以你懷疑,是我做的?」

  淩絕聞言一震,便道:「哥哥且同我說一句實話,究竟是不是你所為?」

  兄弟兩個彼此相看,半晌,景深笑了一笑,並不回答。淩絕忍不住走上一步,道:「哥哥,你倒是說句話。」

  淩景深垂眸,右手微攏,抵在下唇上,似是在想什麼。

  半晌,終究下定決心似的,便道:「你雖然同她是皇上賜婚,但你可知……她心中並沒有你。」

  淩絕聽了這句,竟比景深直接承認是他所為更驚了一跳,定定看著景深,不知要先問他哪一句好。

  隔了會子,才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心中豈能沒有我?何況,縱然……真的無我,那麼……我們畢竟是賜婚……畢竟她也會嫁給我。」

  淩景深聽了,又微微地笑了兩聲,道:「小絕,我很清楚女人的心中想些什麼,她們所愛是什麼,所憎是什麼,只消看一眼,即刻便知。懷真心中沒有你,卻可能有另外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是你能抗衡的。」

  淩絕忍不住倒退一步,自從他邁進軍巡司之時,就打定主意要問個水落石出,也做足了一切準備:不管是景深承認,還是不認。

  卻無論如何想不到,他竟能跟自己……說這些話。

  這些淩絕不能相信,不肯相信也無法接受的話。

  淩絕深看自己哥哥的雙眸,卻只看出景深一片認真之色,他並不能懷疑淩景深的判斷,但是……

  難道先前在熙王府,他親耳聽見懷真所說的那句話……竟是假的?

  這一剎那,淩絕像個小孩子一樣,賭氣似的嚷了起來,道:「你胡說,她親自承認她心裡有我了!」

  淩景深仍是面無表情,只是眼底多了若有若無的一縷擔憂之色,直視淩絕,慢慢問道:「她是清清楚楚這般對你說的?」一句話,直指人心。

  淩絕腦中一晃:不,不是……是在懷真被藥性所迷的時候所說,而接下來的那句則是——「我明明已經死了,為何又能見到你」?

  她何曾死了?明明是好端端地在他面前。

  如此,若說她前一句話該信,那麼這後一句話,又如何去信?假如這後一句是萬萬不能信的,那她所說的「真心相待」,又從何信起?

  淩絕不由苦苦一笑,他的哥哥,總是能一眼看破所有的癥結所在。

  是,那是她神志不清時候的一句胡話,他竟當了真,大抵這兩年他徒勞無功地用著心,仿佛將要溺亡一般,乍然見了一根浮漂稻草,便要拼命沖過去,死死抓在掌心,仿佛那真的能救命。

  景深仍是看著淩絕,將他面上表情變化看得一清二楚,心底不免浮起些帶著隱痛的憐憫。懷真對淩絕無心,他一早就看出來了,但這尚不是最可怕的,懷真心中有人,也不打緊,橫豎看這丫頭自己還懵懂無知。

  而所有這一切最令人心生畏懼的是:懷真仿佛……對淩絕還有種分外的憎恨之意。

  忽然景深有些後悔:倘若當初,在淩絕才動心之初便攔住他……會不會不像是今日這樣無法自拔,受傷如此之慘重?

  淩絕的眸子發紅,仿佛要落淚,就像是小時候受了委屈的孩子,卻偏偏倔強不肯讓淚湧出來,只是直直地站著。

  頃刻,他才又問道:「那個人……懷真妹妹心裡的人,究竟是誰?」

  景深遲疑了會兒,說道:「這個,你不必知道。」

  淩絕凝視著他,道:「為什麼,哥哥是怕我吃虧麼?」

  景深忍不住伸出手去,將淩絕的手握住,道:「哥哥……只是想護著你。」

  淩絕驀地後退一步,竟叫起來,道:「我並不需要任何人護著。」

  景深皺起眉來,輕聲喚道:「小絕……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會害你。」

  淩絕搖頭,咬牙道:「今日的事,倘若是哥哥做的,你便是在害我……以後,哥哥不必再插手我的事,不然的話……」他死死盯著景深,嘴唇發抖,最後一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來,只是後退兩步,然後一轉身,飛快地出門而去。

  背後,景深盯著淩絕離開的方向,半晌,才如窒息許久的人一樣,猛地深深吸了口氣,複緩緩籲出,抬手攏住額頭,蹙眉閉了雙眸。

  且說淩絕出了軍巡司,翻身上馬,直回淩府。

  不料才到府門口,就見小廝迎上來,道:「少爺方才去何處了?應公府派人前來,說是懷真小姐請少爺過府敘話。」

  淩絕目光一動,問道:「你沒有聽錯?是懷真小姐請我過府?」

  那小廝笑道:「這個哪裡會聽錯呢,那來人還很急的神色呢,我因不知少爺去了哪裡,因此只說派人去找罷了。」

  淩絕聽了,也不下馬,便忙撥轉馬頭,複向著應公府的方向而去。

  且說先前郭建儀因想著到應公府探望懷真,只是因為各色應酬,未免晚了些。

  如此進了公府之後,有丫頭見他來到,便笑問:「表舅爺可是來尋我們姑娘的?」

  郭建儀便道:「懷真已經回來了麼?她可還好?聽聞她下午時候中了暑熱。」

  那丫頭說道:「是麼?這個我倒是沒有聽說……瞧著像是好的,對了,先前淩家的少公子也來了呢,這會子大概也在東院說話。」

  郭建儀很是意外,便問道:「是淩侍讀也來了?」

  丫頭道:「正是的,還是姑娘派人特意請來的……不知是商議什麼事兒。」說著,便抿嘴而笑。

  郭建儀心中詫異,那丫頭送他到了東院,見裡頭自有人在,便行了禮,自退了。

  郭建儀進了院子,忽然見門口上三個丫鬟都在,只是臉色有些不對,因都看向屋裡,竟不曾留意到他進來。

  郭建儀走到近前,吉祥才看見,忙回過身來迎了,道:「表舅爺來了……」聲音有些悄悄地。

  郭建儀便當不知道的,只問:「怎麼都在外頭,是有什麼事不成?」

  吉祥這才小聲說道:「表舅爺不知道,先前姑娘回來之後,叫人去請淩家的小公子……才來了不多時候,姑娘不許我們伺候,兩個人在屋裡說話,方才我們聽著……又像是在爭執似的。」

  吉祥說到這裡,忽地又歎了聲,道:「這可是怎麼說的呢,都是賜婚了的人了,本該是好好的……為什麼一見面兒就要吵起來?」

  郭建儀因聽不見什麼,心裡擔憂,便道:「我進去看一看。」

  吉祥本要攔著他,卻也生怕裡頭不知又出什麼事兒……試想上一次應懷真跟淩絕兩人見了面後,懷真曾是那種天翻地覆的架勢,這一次還不知是如何呢,又因郭建儀素來可靠,因此他此刻來了,吉祥倒是心安。

  郭建儀進了屋裡,往懷真的房間而去,走到門口,才聽到裡頭說:「你當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是懷真的聲音。

  卻聽淩絕道:「我同你一樣,並不知情,是有人說你尋我有事……到了那裡,便見你……」

  懷真道:「然後你,卻是如何料理的?」

  淩絕沉默片刻,終究說道:「我本以為你病了,想去找人來著,是你喚我……我……」

  懷真道:「於是你做了什麼?」

  兩個人皆都沉默,郭建儀雙眉緊鎖,不知自己是不是該這時侯進去,畢竟此事乃遭人設計……但……

  忽然懷真歎了一聲,道:「淩絕,這輩子,你我好聚好散,竟是這般難麼?」

  淩絕一愣,似不知這話從何而起。懷真道:「當初我才上京跟你遇見,大家彼此相看兩生厭,我心裡反倒自在,後來因出了那場天大的惡事,破廟之中,你有心相護,然而那夜,我曾說過的每一句話,其實字字是真,你可還記得。」

  淩絕自然記得,也正是那一夜,才讓他徹底的喜歡上了懷真,更篤定地相信她也喜歡著他。

  懷真道:「我當真並不是為了救你,才說那些話,我實在是怕咱們兩個再生瓜葛,所以不想欠你分毫……我再跟你說一件事。」

  淩絕並不言語,郭建儀本不知懷真要說什麼,忽然心頭一動,手握住簾子,便要進內阻止。

  卻聽懷真已經開口說道:「當初因為唐叔叔在皇上跟前求了賜婚,我為了不嫁給你,曾想過自盡。」

  郭建儀聽到這裡,意外之餘,無聲一歎。

  淩絕澀聲問道:「你為何,竟這樣憎我?」

  懷真道:「當時我因是毫無準備,又因太過懼怕,因此竟想不到別的出路,便只想做傻事,也委實犯了個‘彌天大錯’,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懷真說到這裡,微微一笑。

  原來這兩年中,她時常想到當初替應玉和親之舉,也慢慢地明白了自己當初委實是太莽撞冒險了,當時她因為毫無準備,一聽要跟淩絕成親,便覺得大禍臨頭,竟覺著不管走哪一條路都比留下來成親要好。多虧小唐跟郭建儀兩人當機立斷,從中幫忙……不然也不知道後果會如何。

  同時,懷真也逐漸有些想通了,畢竟這一世,有許多事情都不同了……退一萬步說,縱然她嫁給淩絕,或者……也不至於再令那場潑天禍事發生?

  然而畢竟曾經歷過,難以忘懷,縱然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盡力避免。

  而懷真始終以為她萬分抵觸跟淩絕成親,只是因為這場滅門大禍而已,然而今日熙王府之事後,才驀地發現,原來不僅是因為這個。

  只因如今,她已經沒有辦法面對淩絕了,縱然今生的淩絕,看似極好,且並未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

  懷真定了定神,才道:「我本以為跟你兩不相干,便是沒了心結,殊不知,只要有你在,我的心結一直都在。只是你得明白,我並非憎你恨你,今世你委實也並非十惡不赦,然而對我來說,卻像是天敵一般,總是相克的。就如玫瑰跟木樨草,明明都是極好的兩種花,分開養活,各自繁盛自在開放,但倘若把兩者放在一塊兒,玫瑰會令木樨凋亡,而木樨凋死之前,也會散發一種氣息,令玫瑰與它同歸於盡……而我跟你之間,便是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淩絕垂下眼皮,聲音略有些沙啞,道:「你真正的意思是如何。」

  懷真道:「我不會嫁給你,不管如何,都不會嫁你。」

  淩絕道:「你要抗旨?」

  懷真低頭一笑道:「這話我們先前說過,我的答案,想必你仍也記得。」

  淩絕站起身來,慢慢走到懷真身前,懷真見他靠近,本能地想要後退,然而人在炕邊,退無可退,便只忍著不適,竭力鎮定。

  淩絕凝視著她道:「你瞧,我不是什麼木樨,你也非玫瑰,我不會毒死你,你也不會害我,什麼相克天敵,許多藉口,你無非是心裡沒有我罷了,你心裡的人,究竟是誰?」

  懷真一愣,道:「什麼我心裡的人?」

  淩絕看著她的雙眸,明淨而懵懂,覺不像是隱藏著什麼,也看出她對自己的這個問題很是詫異。淩絕心中一動,便明白了:淩景深能看出她心中有人,他自然不會看錯,但懷真自己尚不知她心中有人,很好。

  懷真兀自皺眉,淩絕繼續直視她的眼眸,道:「你再回答我一句,破廟那夜,你究竟為何對我說那些,那些莫名的愛憎又是從何而來?不要否認,方才熙王府裡,你先說是真心待我,責問我為何如此對你,——你若想我放手,便把這些都說明白。」

  懷真心中發緊,見他越靠越近,便伸出手來,想將他推開,淩絕握住她的手,道:「還像是你小時候一樣,想把我推倒麼?那一次,薔薇的花刺把我雙臂刺得鮮血淋漓,這一次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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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3:29 |只看該作者
第 153 章

  淩絕緊握懷真的手兒,這偏有些強橫的動作令她極不舒服。

  懷真猛然又想起先前在熙王府內之事,一時白了臉。又怕又氣,道:「你還不快些放手!」

  淩絕聽了,果然將手緩緩鬆開,道:「我從小就見你對我跟對別人不同,卻一直都不解這其中緣故。到如今,又經過那許多事,你且說個明白,你到底于我有何心結?」

  懷真見他一再追問,就如要重揭瘡疤一般,倘若要說,要從何處開始說起?說她曾癡傻狂戀於他?說他曾借此暗藏禍心?說最後的那些種種血海地獄,苦不堪言?

  她重生之後,便竭力將那些最慘痛的記憶苦苦壓制,如今倒要再跟他詳細說起?她自詡不是毒辣之人,今生唯一心願便是「平安」兩字,因此更不曾對他生出什麼報復之心,只想兩不相干罷了,想不到,他倒步步緊逼起來。

  何況縱然跟他說了,難道他必然相信?就算必然相信,難道真的便會從此撒手?且看他今日的性情,面上看似淡漠,骨子裡則剛拗之極,漸漸地竟同前世相疊了。

  懷真低頭笑了兩聲,道:「我本來是好意,才同你說了這半日,這些話,以前不曾提起,以後也都不會再說了,以你的為人,本來早該明白。——如今仍是這樣,不過是不肯罷手就是了,橫豎不管我再說什麼,你都不會改了主意,我說的可對?」

  淩絕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懷真心底對他本並沒什麼格外的不同,只想避忌罷了。如今,卻無端地又生出幾分恨意來,冷笑道:「淩絕,你休要欺人太甚了。」

  淩絕聞言,才說道:「我雖然不知究竟是有些什麼緣故在內,但我自問並不曾有什麼對不住你之處,以後成了親,也自對你好……」

  懷真不等他說完,便立即說道:「你休想!」

  因聽了淩絕的這番話,知道他是絕不會跟自己甘休的,又氣又恨,眼前竟有些發蒙。

  不料目光一轉,竟望見桌上放著自個兒做針線的剪子,一念之間,竟生出一種索性一了百了的念頭來。

  淩絕雙眸眯起,察覺了懷真在看著那把剪刀,淩絕的手一動,便要阻止,然而心中閃念,卻又停手,當下只冷冷說道:「上回你答我的話,我自然也記得,只是……不論如何,這都是皇上的賜婚,故而,縱然你真的尋了短見,將來也仍是要入我淩家的家廟,仍是我淩絕的正妻,也是我為你扶靈抬棺,故而縱然是死,你也仍是我的!」

  懷真原本是被他逼得無法,心頭才陡然冒出那個念想來,只並未十分當真,多半是一時衝動罷了,如今聽了這幾句狠惡十足的話,頓時那滿心尋短見的念想,竟轉作對淩絕的痛恨之意,手指發抖,便抓住了那把剪刀。

  淩絕卻面不改色,更是動也不動,只是看她。

  兩下對峙的這一剎,有人便從門外進來,一看這個情形,先閃身到了懷真身邊,焦急喚道:「懷真!」忙一手攬住她腰不叫她動,一手握住她持剪的手,畢竟把那剪子從她手中奪了出去,遠遠扔在地上。

  郭建儀奪出剪子,卻並不放開懷真,只是冷冷對淩絕道:「小絕,你太過了!」

  淩絕不聲不響,只是抬眸看他。

  郭建儀一怔,忽地發現他原本冷若冰霜的臉上,有一絲奇異的神情,道:「哥哥進來的真真兒不是時候,且再等一等,看看她是不是能真的動手殺了我,再來不遲呢。」

  懷真臉色煞白,滿眼的淚,只是咬著唇,死死地盯著他,呼吸急促的很,神色更大不尋常。

  淩絕複又看她,才慢慢說道:「可惜了。妹妹方才猶豫什麼,要知道……你若動手,我但凡稍微躲一躲,就不叫淩絕,——妹妹終究會除掉了你的心結。可知我就算死了,在地下當鬼,也替你高興。」

  懷真的淚又撲簌簌地落了下來,郭建儀聽了這些驚心動魄的話,忍不住喝道:「小絕!」

  淩絕徐徐地籲一口氣,點了點頭,並不再說什麼,轉身出屋自去了。

  淩絕去後,郭建儀正欲放開懷真,誰知才一鬆手,她的腳竟站不住,身子晃了晃。

  郭建儀忙又抱住懷真,手握住她的,只覺得手指冰涼。

  郭建儀嚇了一跳,低頭細看,又見她雙眼直直地,狠狠地不知看向何處,郭建儀心中一酸,知道她必然是氣魔怔了,便忙輕聲道:「懷真,懷真,無事了。」

  這會子吉祥因淩絕去了,正也進來查看端倪,猛然見這幅情形,便呆住了,不知到底是怎麼樣,郭建儀也不顧其他,只道:「別聲張,只快倒一杯熱茶過來。」

  吉祥這才醒神,忙抽身去倒茶。

  郭建儀把懷真抱到炕上,又連喚了幾聲,懷真只是毫無反應,頃刻吉祥端了熱茶進來,郭建儀拿了,親自喂給她喝,想叫她緩一緩神,不料那茶水到了嘴邊,一口也不咽下,只流了出來,反把衣裳弄醃臢了。

  吉祥忙又掏了帕子來給她擦拭,又見是這個情形,嚇得差點兒便哭了出來,又不敢聲張,就小聲兒道:「可了不得,怎麼又是這個情形?卻比上回更厲害了!表舅爺,這到底是怎麼說的,明明是金玉般的兩個人,怎麼偏是這麼相克相沖的呢?」

  郭建儀聽到「相克相沖」四個字,心中也自一歎,難以言說。

  不料懷真聽見了,眼中便又流下淚來,這會子才會眨眼,眼珠也有些會轉了。

  郭建儀忙喚了兩聲,懷真微微轉頭看向他,半晌,才喚了聲「小表舅」,郭建儀聞聲,心陡然鬆快了,便道:「我在呢,你覺著怎麼樣?」

  懷真眨了眨眼, 方才果然是被淩絕氣得迷怔了,此刻心裡明白過來,也把方才的各種也都記起來,並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道:「小表舅別擔心,我無礙的。」

  吉祥複又去倒了一杯新茶,遞給郭建儀,郭建儀便又喂給懷真喝,她倒也安靜,一口一口地吃了,道:「多謝。」

  郭建儀將杯子遞給吉祥,見懷真的臉色比先前稍微緩和了,才終於也放了心,又偷偷握了握她的手,雖仍是涼,卻到底有了些溫度。

  郭建儀便低低說道:「你這孩子,到底也太傻了,竟當真同小絕動怒?若真的不快,打罵上兩句也就罷了,方才怎麼竟然……」回頭看了一眼那在地上的剪子,心裡打了個冷戰。

  懷真聽到這裡,便喃喃道:「小表舅,他總是不放過我,我、我該怎麼做?」

  郭建儀聽了,心裡一酸,便將她抱入懷中,平靜了片刻,便道:「你不必憂心這個,小表舅幫你想法兒,你不是素來都說我能幹麼?必然給你想一個萬全的法子,可好?你只是答應我,斷斷不可以再做這種行徑舉止,聽見了麼?」

  懷真被他抱著,略靠在他的胸前,便含淚合眸,微微「嗯」了聲。

  如是,又過了數日,這天,懷真便乘車來至平靖夫人府上。

  平靖夫人見了她,不免又千般疼愛,兩個人說了會兒話,中午又吃了飯,晚上便仍留懷真同睡。

  這兩年的光景,懷真隔三岔五也常來府上探望玩耍,竟覺得如多了個親的太姑奶奶一般,祖孫們十分的和樂。

  但凡懷真留宿,平靖夫人便摟著她一塊兒睡,今夜兩個人安寢了,平靖夫人忽地察覺她呼吸紊亂,便知道她並沒睡著,因問道:「懷真丫頭,是有心事?」

  懷真聽她問,才慢慢抬頭,便道:「可是擾了太姑奶奶了?」

  平靖夫人笑道:「並不是,然而你心裡若有事,倒不如說給我聽,悶在心裡,鬱結著怕得病。」

  隔了會兒,懷真才輕聲道:「瞞不過太姑奶奶,我心裡的確是有一件事,只不知該不該說,說了,怕太姑奶奶笑我,或也替我犯愁。」

  平靖夫人便道:「傻孩子,我已是這把年紀,什麼沒見過的?你只是說,看我能不能給你開解。」

  懷真想了想,才說道:「太姑奶奶也知道,皇上賜婚的事了……這門親事,我……不喜歡。」

  先前懷真來府內的時候,平靖夫人也曾偶然同她提起此事,但每當說起,懷真都是個愀然不樂的模樣,因此平靖夫人心中倒也略有幾分知情,此刻見她直說出來,便點頭道:「原來如此,可這又是為了什麼?這門親事,當初還是毅兒給你定的呢?淩絕那個孩子我也見過,倒是個很不錯的,難道我竟看錯了,他也是個表裡不一的人,所以冒犯了你?」

  懷真暗中咬了咬唇,便道:「並不是,然而我從小跟他不對付,竟是天生的對頭冤家,每次見了他,都要大吵一番,太姑奶奶別笑,這真個兒不是玩笑的,我是真的,惱的連死了的心也有了……」懷真說到最後,聲音漸弱,便不由地落下淚了,只是掩著口忍著,生怕真的哭出來了,反而不好。

  平靖夫人起初還以為是小兒女拌嘴生惱罷了,不料聽到最後,見她是如此的聲氣,才知道懷真是真的不喜這門親事,不由詫異,忙安撫道:「你乖一些,這本是一件好事,怎麼竟鬧得這個樣兒呢?不哭了……讓太姑奶奶想一想。」

  說著,便又摟在懷中,輕輕地在背上摸著安撫。

  懷真被老人家溫聲勸著,不知不覺,便也睡了過去,誰知次日早上醒來,卻見平靖夫人並不在房中。

  懷真因問起來,伺候的丫鬟便道:「夫人一早兒便進宮去了,叫姑娘好生歇息,先吃早飯,晌午不到夫人就會回來的。」

  懷真怔怔地,便只好先起身來,用了早飯,果然又過了半個時辰,平靖夫人便回府來了。

  懷真迎著,便問平靖夫人因何匆匆進宮去了,平靖夫人握著手道:「我且問你,昨晚上你同我說的那些話,可是真心的呢?」

  懷真一愣,便點了點頭。平靖夫人道:「我方才進宮去見皇上,同他說起了這件事……」

  懷真心頭一緊,不由驚看平靖夫人,不知如何。

  平靖夫人點頭道:「皇上先前倒是很聽我的話,只不過你這件事,是當初對著群臣跟使節都宣佈了的……皇上金口玉言,到底不好就再更改。我也不能難為他……只是我跟他說了之後,他卻問我:明明是才子佳人,天生的一對兒,怎麼竟然不喜歡呢?我瞧他的意思,多半是覺著你小孩子的心性在玩鬧,只沒想明白罷了。」

  懷真見平靖夫人說的如此,知道成帝並沒有因此動怒,心頭一寬,又聽到最後,便抓住平靖夫人的手臂,道:「我不是小孩子玩鬧,太姑奶奶知道的。」

  平靖夫人在她的手上拍了拍,道:「我心裡是知道的,可是皇上他並不知道……叫我看,若是真的要皇上收回成命,倒也未必不能,只不過……最好是讓他知道,你是真心不願,另外……淩絕那邊,最好也是同你一樣的想法,皇上到底是開明賢君,若是見你們兩個都不樂意,難道還非要擰這鴛鴦不成?」

  懷真聽了平靖夫人這番話,心知有理,也未嘗不是個法子,只是淩絕那人,嘴硬的像是金剛石一般,若讓他說「不願」,只怕比登天還難。

  懷真又念平靖夫人為了自己,竟特意進宮一趟,這本是件極難開口的事,若不是平靖夫人這個年紀,如此地位,只怕也絕不能開口,而成帝的反應也絕不會是如今這般淡淡的。

  雖然並沒有達成所願,但懷真十分感激,當下便道:「太姑奶奶的心意我已知了,這件事委實難辦,就不必替我憂心了。」

  當下,反而不再思想此事,只是一味地跟平靖夫人說些別的閒話,吃食玩樂之類,生怕老人家再替自己琢磨著也憂心。

  懷真在平靖府內住了三日,每一日便有許多唐府的後背們過來給平靖夫人請安,這兩年來也都跟懷真相熟了,多半都是認得。

  第二日上,唐紹因得閒,便也來拜見。唐紹見了懷真,不免心中有些傷情,只因他從年少之時就惦記著的人,曾經還為她夢縈魂牽寢食不安的……卻想不到,一道賜婚旨意,把他所有的念想都橫刀斬斷了。

  因此唐紹見了,只好收斂心中所想,只以「懷真妹妹」相稱,不敢再把自己心底那點念想表露分毫罷了。

  到第四日早上,應公府派人來接,平靖夫人這邊又派了一個貼身能幹的侍女陪伴相送,一直把人送進了府內才又回來。

  如此之間,時光悠悠,眼見又到了年底。這段日子,應公府內連辦了兩件喜事,第一,是應蕊的親事,對方也是跟應佩春暉他們同一期的進士,如今也在中書科任個閒職,因應佩春暉都是見過的,人品倒還算是可靠。

  雖然應蕊先前做了許多錯事,加上又得罪了應老太君跟應夫人,兩人竟並不理會應蕊的親事,只想淡淡打發了就是。

  李賢淑自忖,畢竟楊姨娘已經去了,臨死之前又特叮囑過她那些話,因此李賢淑仍是盡心竭力,給應蕊張羅了各色嫁妝,是日,到底是風風光光地發付了。

  這第二件喜事,自然便是應竹韻娶續弦之事,這倒是有些容易了,因為谷晏珂如今住在府裡,一來一往,不過是走個場面罷了,不必贅述。

  幾件事下來,便過了正月,才開春的功夫,天又冷了下來,北風竟一陣緊似一陣。

  唐夫人因為每到年底,便要思念小唐,雖知道他人還在,只不得見,到底是難捱的,於是又犯了心疼舊疾。

  雖然唐府中也有許多後輩,每日探望請安,但到底沒有個貼心知意的,唐夫人又每每思念,想上回懷真來照顧了一個多月,是何等的可人心意,然而又疼惜她人小勞累,因此心中雖然格外想念,卻仍不願驚動,更命人不許去應公府走漏了消息。

  不料,因唐紹無意中同應佩說了一句,應佩無意中又漏給了懷真,懷真才知道,當下忙又收拾東西,過府照料。

  唐夫人病的昏昏沉沉,迷糊之中只喚「毅兒」,見懷真來了,都也認不出來。

  懷真見狀,不免又流下淚來,忙靠前安慰。

  如此無微不至地照料了兩日,唐夫人才清醒過來,見懷真在跟前兒,不由抱住,心肝兒肉地哭成一團。

  因懷真搬來唐府,唐夫人精神也逐漸好轉,又加上許多後輩子侄們時不時地也過來探望,唐夫人瞧著唐森唐紹等情形,只覺得如小唐在跟前兒一般,雖然不免有些心酸,看著他們少年們熱鬧,倒也寬慰開心。

  這兩日,天越發冷了,不似個倒春寒的模樣,反像是寒冬臘月又重臨了一遍,昨晚上竟飄了雪花,到了中午,地上已經是厚厚地一層。

  懷真因覺著天冷的不尋常,又念唐夫人是體弱之人,總是吃藥,未免傷身,必須要長久地用些食補才好,因此同丫鬟們一塊兒擬了許多食補的方子,每日輪換著或燉或煮或蒸。

  因唐夫人近來想吃鮮魚,廚下今日又得了很新鮮的破冰生魚,於是便叫做百合栗子生魚湯去,懷真又特意把魚刺兒都除去了,果然唐夫人愛吃,甜甜美美地吃了一碗,又喝了藥,便睡著了。

  如此眾丫頭才也散去,自作針線,或者歇晌,或者打鬧,各行其是。

  懷真看外頭天色仍是陰沉的,又看那滿地雪白,好個琉璃世界,倒是有心出去走走。

  此刻吉祥正跟唐府的丫頭們在一塊鬥牌,懷真見她們玩的熱鬧,便也不叫丫頭跟著,只披了披風,自己出了門,沿著上房往前,遠遠地看去,見那湖面如同明鏡一般,也不知是不是結了冰,湖邊兒鑲嵌著一團玉白,那架在湖上的遊廊,翠瓦也被白雪覆蓋,只露出紅色的柱子,若隱若現,竟是美妙絕倫的場景。

  懷真且看且走,此刻府內並沒有人在外頭走動,天地之間十分寂靜,仿佛只聽到自己腳下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懷真走了一會子,覺著有趣,低下頭看一看,前方仍是雪白無瑕,厚厚的雪仿佛打的極蓬鬆厚實的棉花一般,平整而無瑕地鋪了出去,她回頭再看一眼,卻見身後雪地上,只有自個兒的一行腳印,歪歪扭扭,看來又是孤冷,又且有趣。

  懷真歪頭瞧了會子,便又轉回頭來,複一腳一腳地往前,這一次,卻想要自己走的直一些,不再似方才一般歪歪斜斜不成樣子,如此認認真真走了一會子,回頭再瞧一眼,果然比方才更直了些。

  懷真甚是欣慰,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要一徑踏出一條直線,必要走到那路邊的幾棵人高的大冬青邊兒上去才成。

  誰知又走了幾步,一歪頭,竟看到旁邊空地上有一棵伶仃花樹,被雪覆滿了枝子,只在底下隱隱地看出在蒼翠色的葉子底下,瑟縮著一抹嬌紅。

  懷真瞧了一眼,忽地覺著這樹寂寞的可憐,琢磨了會子,便向著那樹繞了過去,滿滿地圍著他轉了一圈兒,又踩了圈完完整整的腳印兒,才望著那樹看了會兒,便笑道:「如今你可不是一個了,我來瞧過你了。」說著,嫣然一笑,才又回到自己原本那條直路上去,仍是仔仔細細沿路往前。

  如此這般,並不算長的路竟走了一刻鐘,眼見前方就到冬青旁邊了,懷真深呼一口氣,一腳才又欲踏出,忽地目光一動,就見雪色的地面上,又一擺暗色繡金的袍子一角,隨風微微地一蕩。

  懷真一怔,只覺著仿佛幻覺,忙抬頭看去,乍然看到眼前站著的人,那顆心「砰」地一聲,仿佛連跳也停了。

  剎那間,臉上原本的笑也凝固了起來,懷真猛地後退一步,因太驚懼,腳步踉蹌,頓時跌在了雪地上。

  那人渾然想不到她竟是這個反應,忙搶上前來,便將她手臂握住,懷真大叫一聲,把手縮回,仿佛要躲避。

  那人不知如何,索性半跪在地,道:「懷真!怎麼了,不認得我了麼?」

  懷真微微抖了起來,原來她方才在雪中走了這半天,不知不覺,早就寒意入骨,此刻又因受了驚,頓時才發作起來,抬頭看一眼對方,似信不信。

  那人把她肩頭握住,盯著雙眸道:「是唐叔叔,你是怎麼了……不認得唐叔叔了?」說話間,雙眸之中忍不住也帶了些許驚悸之意。

  懷真凝眸看向他,這張臉孔,分明是舊日的容顏,卻又像是有什麼不同……隱隱令她心生畏懼。懷真瞧了半晌,才道:「是唐叔叔?」

  小唐點了點頭,心中驚疑,卻聽懷真喃喃又道:「不是唐毅麼?」

  小唐心中轉念,便按住滿心不安,向著她微微一笑,道:「傻孩子,自然是唐叔叔。唐叔叔回來了,你可……高興麼?」說著,握著她的肩,將她摟入懷中。

  懷真滿心冰涼,口中呵出的氣息幾乎也都凝結成冰了,被小唐抱在懷中,那股通身戰慄之意才稍微止住,只不知為何竟仍有些心神恍惚。

  這一刻,竟似隔世相見,也再分不清是前世還是今生,竟無法說一句話。

  小唐抱著她,察覺她動了一動,便低頭看去。

  懷真正微微仰頭看他,凝視了會兒,便抬起手來,小手哆嗦著,探向他的臉上。

  小唐驀地明白她是何意,便並不動,懷真的手撫上小唐的臉頰,微冷之下,透著微溫,她看著他眼尾那一顆淺色的滴淚痣,手指一抖,複又往上,當碰到那顆小記之時,手指尖先是一冰,而後竟如滾燙,忙縮手躲開。

  小唐正仔細看她,見她忽然縮了手,又見她眼角噙著淚,臉色發白,雙眼微微閉著,竟半是暈厥似的,便將她抱了起來,趕忙回房。

  懷真先是大驚,繼而狂喜,又因被一事所惑,竟有些撐不住。小唐抱著她回到房中,便喚熱水。

  因方才小唐回來,知道唐夫人服了藥,正在歇息,便並沒許丫鬟們驚擾,他又得知懷真也在府中,一時情難自禁,便自己尋了出來。

  如今,那些丫鬟們見他抱著人回來,正不知如何,有人便去打了熱水過來,小唐複吩咐道:「都不許驚動太太,只是在外頭太久了有些著涼,片刻便好了。」說罷,又叫丫鬟們先退下便是。

  如此屋內竟沒了別人,小唐把懷真放在榻上,便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嘴邊呵了呵,又給她團在掌心輕輕揉搓片刻。

  因進了裡屋,熱氣氤氳,懷真便清醒過來,轉頭看見小唐正在身邊兒,仍自覺如在夢中。

  小唐握著她的手,便含笑輕聲說道:「你這丫頭,我在外這許多日子,並不曾如何,才回來反被你嚇的要死過去。」

  懷真聽他說了個「死」,便道:「不可亂說。」又呆呆問道:「唐叔叔幾時回來的,如何我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道?」

  小唐看她一眼,又垂眸看她的手,見玉指纖纖,嬌嫩可愛,便心不在焉,道:「我並未張揚此事,因此眾人都不知道。」說到這裡,便忍不住,舉起懷真的手放在唇邊,就親了一下。

  懷真本正目不轉睛看他,見狀便有些不自在,將手抽回來,又要起身。

  小唐攔住她,便道:「做什麼?先歇會,你的身子本就弱,如何又在那雪地裡亂跳?我看了你半晌,你竟一點兒也不知道。」

  懷真仍是坐了起來,忽然聽見這句,又驚又羞,問道:「你看了半日了?你……為何不叫住我?」

  小唐道:「我便是想看看你到底在做什麼……起初看你似是想直走,因此我站在那冬青之後,便賭你能不能就一直走到我身邊兒來,誰知你走的好端端地,又跑到那棵樹旁邊繞了一周,可知我心裡著急呢?恨不得過去把你抱回來,虧得你自己又回來了……倒是讓我白揪心了一場。」

  小唐笑吟吟說罷,懷真見他果然把自己所做的都說的明白,一絲不差,更有些羞赧,因此低頭不語。

  小唐望著她低頭垂眸的模樣,不由心動,便悄悄道:「懷真,你可知道……這三年裡,我最想的是什麼?」

  懷真轉過頭來,便問:「什麼?」忽地一想,便道:「我知道了,必然是家裡。」

  小唐複握住她的手,眼睛看著她,便道:「我想的是你。」

  懷真聽了這句,更覺得手被握在一團炭火裡,忙又要抽回,小唐眼也不眨地盯著她,便握住她的肩膀,向著她臉上靠了過來,懷真驚道:「你做什麼?」

  小唐並不回答,只是盯著她,目光一動,又落在那嫣紅的唇上。

  懷真察覺,便皺眉轉開頭去。不料小唐撫住她的臉,轉到跟前兒,便低頭過去。懷真只得傾身往後,豈料身後便是床壁,竟是退無可退了,只能說道:「你、做什麼……我要叫人了……」

  小唐凝視著她,在她唇邊輕輕一啄,懷真身子一抖,長睫抖個不停,道:「不許這樣……」

  小唐卻順勢在耳畔道:「我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親你。」目光一動,卻見那白玉似的肌膚上如染了一層胭脂般,飛快地暈紅了。

  小唐眼見如此,越發口乾舌燥,色授魂與。

  懷真哪裡聽過這些話,勉強忍著羞怯,咬了咬唇,顫聲道:「唐叔叔……是正經君子,為何總學那無賴登徒子的輕薄腔調,再這樣、我可真的惱了。」

  小唐笑道:「你若再大一聲,她們在外頭就都聽見了。」

  懷真一驚,忙掩了口,不敢做聲了。小唐又輕笑道:「我知道……真兒心裡還是疼我的。」說著,便把她的手從嘴邊上挪開,慢慢地十指纏綿緊扣,又看了她一會子,便傾身又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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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3:41 |只看該作者
第 154 章

  且說在內室之中,小唐用言語之機,令懷真無法做聲,自個兒卻傾身靠上前去。

  懷真見他越發近了,偏偏這方寸之間,卻又往哪裡躲去?眼見他玉山一般迫近,只好竭力轉開頭去,窘然不看。

  小唐離的甚近,此刻垂著眼瞼,仔細打量她面上神色變化,卻見懷真玉肌泛紅,長睫忽閃,神情張惶,又羞又怕之態,竟惹的他愈發心動,於是笑笑,偏在她臉頰上又輕輕親了一下。

  懷真嚇得低低一聲,如同枝頭含苞待放的一朵花兒,被風陡然吹了一吹,便發輕顫,目光飛快地瞥他一眼,又皺眉移開。

  小唐含笑覷著她,複一寸一寸、不疾不徐地,竟向著那嬌軟嫣紅的嘴唇襲了過去,眼見她雖然想躲,到底躲不開,便給他吻了個正著,只覺著如帶暖含香、又嬌又柔的花瓣一般,其甘甜潤美之意,當真令人魂消。

  當下不由地手上一緊,將懷真的十指扣住,便握進掌心裡去。

  懷真見小唐如此,分明是有意輕薄,只是不敢聲張,心中十分羞窘,且又懼怕,偏偏雙手被他握著壓住,竟分毫也動彈不得,正羞惱之時,他卻果然又上前來,竟不由分說,貼住雙唇。

  懷真心中驚悸,便不由自主地微顫起來,早已經魂飛九霄,不免閉了雙眼。

  此刻小唐含住她的櫻唇,溫溫柔柔地親吻了片刻,終究覺得不足意,便又複往前壓了一壓,舌尖抵住她雙唇之間,便侵入其中。

  懷真更想不到,頓時「嗯」了聲,本是驚呼之意,卻因被他堵著唇,那一聲兒微弱,自唇角溢出,竟如一聲嬌吟似的。

  小唐聽在耳中,身上愈加滾滾發熱,舌尖抵入,只覺得其滑美甜潤,更非比尋常,一時竟如進了無上境界,什麼也顧不得了,只是依照本能行事罷了。

  于小唐而言,這一場親吻,卻像是兵不血刃的一場戰役,只卻是他單方不費吹灰之力的獲勝而已,而「對手」被他輕輕易易地圍攏,無法逃開,他且一步一步,趁勝追擊,察覺她有些躲閃逃避之意,便立刻出擊,將她卷在舌尖,按在掌心,竟然不顧一切,為所欲為起來。

  懷真更想不到會有這般情境,小唐如此「荒唐行事」,竟是到了這個無法可想的地步。

  先前兩人雖有兩遭兒,但頭一次是小唐中了藥,失了心神,那等粗暴嚇人的模樣,讓懷真只顧懼怕就是了,回想起來,只是滿心驚悸、記不真切而已。

  後來在和親的車上,偏是她當時六神無主,惶恐難安的時候,又加上臨別匆匆,光景瞬息萬變,縱然小唐一片情深難耐,臨別親了她一親,但對懷真來說,卻抵不住當時那種前途渺茫,生死兩別似的悽惶罷了,——她當時命且不要了,又怎會留心別的?後來雖也不期然思量起來,卻也不敢深思罷了。

  直到今日小唐回來,先是說了那許多言語,如今更不由分說地輕薄起來,這種肆意輕狂的模樣,更不是前兩次的行徑可比,當真是前所未見。

  又覺他唇舌交遞,百般纏綿的,這等親密狎昵,驚世駭俗、匪夷所思的,休說是今生,連前世更不曾經歷,因此一時間那魂兒也都飛了。

  起初還有些理智,含驚忍怒,心底又羞又怕,想要他止住,然而口中不得言,手腳亦無法動,起初是雙唇麻木,然後便舌也被他勾了去,順著就把心也吃了似的……最後,竟連身子都逐漸不似是自己的了。

  耳畔又隱約聽到急促的喘息之聲,逐漸地自個兒也覺著如渾身浴火,燒得整個人也都恍惚迷怔起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唐才慢慢地停息了,只仍意猶未盡,靠得近近地,垂眸目不轉睛地盯著懷真的臉,見她閉著雙眸,眉尖微蹙,盈潤的唇上更透出一股別樣的豔紅色,唇面兒沾著些水光,竟也不知是誰的,格外誘人。

  小唐眼見這情形,竟如餓久了的猛獸,才吃了一丁點肉沫似的,哪裡能飽腹滿足?當下,竟不由自主舔了舔唇,十分地難以饜足。

  只小唐畢竟也明白懷真的性子,又生怕委實驚嚇了她。因此在心裡一轉,才勉強忍住了,便咳嗽了聲,輕聲喚道:「懷真?」

  懷真尚未透過神兒來,聞聲慢慢地睜開眼睛,眼中卻是一片迷蒙,仿佛是籠著薄霧的明湖一般,雖是無意,卻越發勾人魂魄。

  小唐一時又是迷心動意,喉頭一動,便咽了口唾沫。

  不料懷真看著他,慢慢地回過神來,便低了頭,把手從小唐掌心裡抽回來,小聲說道:「我要家去了……」

  小唐心中一驚,知道不好,便忙斂了那胡思亂想,說:「做什麼這會兒要走?我才回來……」

  懷真一句也聽不進去,本能地咬了咬唇,忽地想到方才他那親密銜咬之態,忙又鬆開,臉上更是紅霞一般,聲音越發希微,道:「正是你回來了,我才要家去。」

  小唐暗急,哪裡肯放她離去,正要想法兒再攔住,忽地聽外頭有人說道:「太太來了!」

  小唐一驚,原本他知道唐夫人吃了藥睡下,因此不叫人打擾而已,不料偏在這會子來了。

  原來唐夫人雖然睡著,卻人在病中,自然淺眠,因此睡了片刻就醒了。只是唐夫人自忖若早起了,未免辜負了懷真的心意,就想多臥一會兒,也讓那孩子放心。

  誰想正朦朧之中,便聽到外面丫鬟低低地說什麼「竟回來了」又道「總算是放了心,太太知道,不知該怎樣歡喜呢」,等等言語。

  唐夫人起初還並不肯相信,怔怔地尋思了一會子,忽然悟了過來,便翻身坐起,把丫頭叫進來細問。

  那些丫鬟本聽了小唐的話,不敢聲張,見她自個兒醒了,便都歡喜上前說了。

  唐夫人聞言,喜出望外,又不敢立刻就信,忙一疊聲地叫丫鬟趕緊把小唐叫來相見,然而一轉念,竟等不及丫鬟去叫了,便叫人扶著,親自來見。

  懷真聽聞唐夫人來了,忙低了頭,抬手在唇上輕輕一抹,又有些心慌意亂,不知自己這會子是個什麼模樣,會不會看著很是不像話?

  然而罪魁禍首就在身邊兒,一時皺了眉,不知如何是好。

  小唐回頭,見她並沒再做聲,便偷空在她手上輕輕一按,站起身來迎了出去,正好兒唐夫人才進了門來,一眼看見親兒子在跟前兒,乍眼一看,那五官明朗清俊,竟比先前越發地出色了。

  小唐早先搶上一步,便雙膝跪地,向著唐夫人行大禮。

  唐夫人眼睜睜看著他的臉,便如老天爺終於把一顆明珠掉下來了一樣,忙上前一把抱住,張口只道:「我的兒……」才說了一句,便淚如雨下,不成聲調兒了。

  小唐跪在地上,眼圈兒也是紅了,仰頭含淚道:「兒子不孝,讓母親一向擔驚受怕了,如今我好歹回來了,母親且也安心,只是如今您是在病中,不可這樣大喜大驚的,不然還都是兒子的罪過了。」

  唐夫人哭了一陣,聽了這幾句話,雖然仍是落淚不止,卻急忙收斂了,掏出帕子拭淚,哽咽說道:「你說的對,好孩子,快起來讓為娘看看。」

  唐夫人伸手扶著小唐胳膊,小唐果然順勢起身。唐夫人將他重頭到腳,前前後後重又看了一會子,見仍舊是個全手全腳的金玉一樣人物,通身的氣質更比先前可貴幾分,唐夫人心裡喜歡,又落了幾滴淚,點頭道:「好好,可見老天爺沒有薄待我們唐家。」

  唐夫人說了幾句,忽地想到懷真,——原來方才來的路上,丫鬟們便把懷真在雪中受了寒,小唐才抱了回來,正看顧著之事說了一遍。

  唐夫人即刻便道:「懷真丫頭呢?她如今怎麼樣了呢?」

  小唐還未答話,回頭,卻見懷真已經自裡屋出來了,只微低著頭,也不看他,上前對唐夫人道:「太太,我並沒什麼,是他們大驚小怪罷了。」

  唐夫人見她好端端地,便上前拉住了手兒,仍是含淚說道:「好孩子,你也見過你唐叔叔了?他如今好歹回來了,你必然也放心……」說著,又停下來拭淚。

  懷真也並不看小唐,只對著唐夫人,輕聲道:「正是的,這是大好事,太太別只管落淚,保養身子要緊。」

  唐夫人含淚笑了起來,說道:「我心裡歡喜的什麼似的,只是這淚卻不知如何,只管自己掉出來……罷了,你們都是好孩子……」說著,便又招手叫小唐過來。

  小唐走到跟前兒,便看懷真,怎奈她始終也不看自己罷了。

  唐夫人拉著他的手,感慨道:「你不在家這段時候,我也三災八難的,敏麗那邊兒你也知道,世子身子不好,她也難總在家裡,倒是多虧了懷真……若不是她,你現在哪裡還能見到親娘呢?我也見不著你了……」說到這裡,更是情難自禁,只管落淚。

  小唐原本還沒來得及問這個,這會兒聽見唐夫人如此說,也動了容,便看著懷真,想說一聲「多謝」或者「有勞」之類,又覺著輕飄飄的,並不能足,因此只是凝眸看著她。

  懷真卻越發低了頭,只對唐夫人道:「太太何必又說這些?我原本說過,都是我應該的……好歹太太、安好,唐……唐叔叔又好好地回來了,必然是太太福大,卻跟我沒有干係的。」

  唐夫人見她如此說,忙道:「胡說,你這孩子就是這點兒我不喜歡,明明勞苦功高的,卻偏偏說的雲淡風輕的,難道怕我們覺著你要脅恩圖報不成?」說到最後一句玩笑,卻又笑了。

  懷真也笑了笑,道:「哪裡是這樣……不過,如今太太好了,唐叔叔也回來了,我正也想著……我來了好幾日,也是該回家去了,正好現在跟太太說一聲。」

  小唐聽她要走,不知為何,那顆心就像是被撒上了一層冷雪,隱隱地帶著些疼,又有些懊悔方才太冒失了,必然惹了她不喜歡,然而三年不見,哪裡能好生按捺,只怕若重來一遭兒,還是這般行徑的。

  唐夫人也有些意外,看著懷真,還未說話,小唐已經先道:「我才回來,懷真就要家去了……這是怎麼說,讓母親聽著,倒像是你嫌了我,或者是我做錯了什麼……惹了你不喜,才要立刻回家去呢。」

  懷真聽了這句,才驀地抬頭看向他,卻見小唐面上帶笑,眼中也笑吟吟地,別的人聽著看著,自然以為這是玩笑的話,但是裡頭的意思,自然是他兩人才知道。

  果然唐夫人以為是玩笑,就仍握緊手兒,道:「說的很是,你只管再住幾日,何況他才回來,外頭必然有一番好忙……我又是這個模樣,家裡的事自然無法操持,你忍心就撇下了不成?倘若真的是他惹了你不高興,你也跟我說,我必然狠狠地打他!才不管他是不是才回來呢。」

  懷真聽著,心下為難,才又要說話,小唐已經又肅然說道:「果然母親說的很對,我這是才進城,如今還未去面聖,因惦記著母親,故而先回來偷偷地見上一面……立刻就要進宮去呢,且……」說到這裡,便欲言又止。

  唐夫人忙道:「真個兒還沒面聖?」

  小唐點頭,認真說道:「這一次回來,的的確確有一大攤子的事兒要料理對付……」說到這裡,便又對唐夫人道:「母親站了這半天,倒是我的疏忽了,且先坐一坐。」

  唐夫人見了兒子,哪裡覺著乏累?聽小唐說起,才記起自己還是病中,果然便由丫鬟扶著,來到桌子邊兒上坐了。

  小唐趁著這會兒,便回頭看著懷真,凝視了片刻,便道:「你且聽我的,只好好留在府內,我有要緊的事兒要跟你說……」

  懷真只不看他,卻似沒聽見的一般。

  小唐又低低說道:「你可想知道應玉的事兒不呢?……還有你表哥……」

  懷真聽了這句,才驀地抬起頭來看向小唐,小唐微微一笑,又道:「我這一趟面聖,皇上面前,尚且擔著很大的干係呢,你卻不想知道我究竟是好是歹?」

  懷真聽著這話不解,那邊唐夫人已經回過頭來,道:「毅兒跟你妹妹說什麼呢?」

  小唐聽了,才又走過來,道:「我知道懷真記掛她表哥李霍的事兒,方才跟她說這個呢。」

  唐夫人問道:「李霍?這一次……他也跟你一起的?」

  小唐道:「正是……這一趟他還受了傷……」說到這裡,故意看了懷真一眼,果然見她著急起來,這會兒唐夫人已經問:「怎麼受了傷,可要緊?」

  小唐說道:「母親放心,如今人自然是好著呢。不過……我回來耽擱了這半日,即刻也要進宮去了,只怕這一去,得有好一番忙碌,想來最快也要到晚間才能回來……」

  說到這裡,又看向懷真,面上的笑微微斂了幾分,道:「在我好端端地回來之前,懷真,還得勞煩你幫我照料著太太呢?」說到「好端端」三個字之時,故意略放重了幾分。

  懷真被他兩三句話,弄得心中起伏,竟不知道他特意提起應玉李霍,究竟如何?應玉如今又是怎麼樣?李霍是怎麼受傷了的,如今又如何?

  且聽小唐的意思,他這一次面聖仿佛還吉凶難明,一時不免就把方才那場冒犯壓下了,只擔憂地看著他。

  小唐說了這一番,心中因想她大約是不會回家了,又因的確是有些極重大的事要面聖稟告,事不宜遲,便不再逗留,當下就辭別唐夫人,又看一眼懷真,才自去了。

  小唐出府之後,唐夫人因才見了兒子,卻又即刻分開,一時心裡未免不安穩,便緊緊握住懷真的手。

  想了半晌,唐夫人喜憂參半,便說道:「這會子我的心竟又有些不安,方才倒是沒來得及問一問……這一去到底是怎麼樣呢?你那個表哥都受了傷,可見是極兇險的了,懷真……你說,總不會是他們惹了禍,敗了朝廷的顏面……要吃皇上降罪呢?」

  懷真正也憂心此事,然而見唐夫人這般胡思亂想起來,卻反而又安撫她,只道:「斷不至於,我看唐叔叔……竟像是滿面春風似的,必然是大有好事,太太別先白擔心起來了。」

  如此,說了好些寬慰無礙的話。又出主意道:「咱們倒不如先派幾個小廝,去宮門口等候打聽著,一有消息立刻回報。」這會子,果然也不好提立刻回家去的事了。

  唐夫人被她溫聲軟語勸慰著,才又轉憂為喜,連連點頭,立刻叫外頭派小廝,且讓到宮門口仔細探聽,兩個人便在家裡,一心再等消息。

  如此到了下午時候,那派去的小廝果然氣喘吁吁地回來了,卻是滿面喜色,來不及告知丫鬟傳話,就給唐夫人喚了進來,隔著簾子問他:「你聽了什麼消息了?」

  那小廝跪在地上,喜不自禁,說道:「好叫太太歡喜!原來咱們爺這一次出使,是立了天大的功勞了!」

  唐夫人聽了,驀地便站起身來,走上前去急問:「到底是怎麼樣呢?你快快說來。」連懷真也有些好奇了,一刻心怦怦亂跳,只扶著唐夫人,靜聽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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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3:56 |只看該作者
第 155 章

  懷真同唐夫人兩個都著了急,忙問端詳。那去宮內探聽消息的小廝,卻喜得聲兒裡都帶了笑,跪在地上道:「太太有所不知,咱們爺,這一趟出使沙羅,因遭了沙羅人的暗算,爺一怒之下,竟是從西沙羅一直打到東沙羅,最後把整個沙羅都給滅了!如今得勝回朝,還押了一個沙羅的什麼……什麼王,還有許多的珍奇寶物……這豈不是天大的功勞?」

  唐夫人聽得毛髮倒豎,緊緊握著懷真的手,兀自不敢相信,顫聲問道:「你說什麼?這話是當真的?可不能亂說!」

  那小廝喜不自禁,道:「這種話小人哪裡敢亂說?委實是真之又真,如今我們爺還在殿上面聖呢,只是門外那些太監們聽了,也都是驚得不成,忍不住先透出來的……宮門口上也尚有好些大人們,都在等候消息呢!也有人親眼見過那個被俘虜了的王……之類,還能有假?」

  小廝說著,不等唐夫人開口,又笑道:「且那些朝堂上的大人們,素日哪裡認得小人?然而因小人是咱們家過去打聽消息的,他們竟都特意來跟小的說話,且同我說,咱們爺敢情是天生的武曲星君下凡,卻托生了個文曲星君的樣貌,因此竟是文武雙全!更說是太太的福氣,大舜的福氣呢。」

  唐夫人聽說的如此詳細,才是信了,一時之間跺足流淚,歡喜的不知如何,只握緊懷真的手,道:「你瞧瞧你瞧瞧,你這哥哥,回來了這半日,這等的大事竟一句話也不跟咱們娘兒說!卻叫咱們擔驚受怕的……」

  懷真又驚又疑,卻也放下心頭石,總替唐夫人跟小唐歡喜,便笑道:「太太雖如此說,心裡必然是高興的了不得,且這樣的大事,唐叔叔若是說起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反更叫咱們憂心,只等他回來再細細地問便是了。」

  唐夫人一行落淚,一行笑著,幾乎不知說什麼,只是滿口笑道:「是是是,好好好!」

  此時此刻,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病竟也去了一大半兒了,當下又命那小廝速速回去,再行探聽。

  那小廝去後,懷真心中暗想:「前世,卻並不曾聽聞有‘沙羅滅國’此等大事,何況他並沒有在這兩年出使沙羅,自然也無從滅起……然而這種不世之功勳,涉及整整一國的覆滅,此事竟忽然從今生翻出來,卻不知究竟是如何的造化?」

  且不說在唐府之中如何,幾乎與此同時,在皇城的金鑾殿上,成帝正也滿懷震驚地看著面前的小唐。

  自從聽聞使節遇伏之後,因路途遙遠,通信不便,在極長一段時間內不曾聽聞有小唐一行人的消息,成帝本以為他們已經命喪他鄉了,雖然咽不下這口氣,但畢竟派兵的話,大耗人力物力,在當下並非是明智之舉。

  誰知道三年之後,小唐率人歸來,卻是帶了如此一個驚天喜訊:在遭受伏擊之後,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沙羅國全境被滅,大日王跟幾個王孫被俘虜進京,沙羅向大舜俯首稱臣……而這一切,除了小唐跟他手底所帶領的幾個原本出使的舜兵之外,竟不曾再動用任何一個舜人。

  對成帝而言,這已經不是一種戰績,而是一種神跡。

  是天降戰神,才讓大舜出此無雙國士,以一人之力,滅沙羅全國,為華夏中國,揚名立威,叫那些還敢蠢蠢欲動的四夷之人聞風喪膽,知道何為:犯天朝者,雖遠必誅!從此不敢再小覷中國半分。

  這一役,邊境從此至少能維持百年和平之狀,于國於民,皆是莫大之功!

  成帝凝神靜氣,便聽小唐講述踏平沙羅之經過。

  原來自從小唐等人,在清弦公主跟沙羅細作們的相幫之下逃出生天后,小唐審時度勢,覺著不能這般返回舜境。

  雖說在當時那種落魄的情形下,後有追兵,前無援軍,只有速速回國才似是最好的出路。

  但若這般回去,委實是太窩囊了。

  一想到沙羅連年的貪得無厭,想到中國對他們每每忍讓,束手無策,想到枉死的千人同胞,又想到揚烈將軍孟飛熊誓死斷後,城門上頭顱高懸……

  小唐對著聖雪山立下誓言,不滅沙羅,誓不回國。

  只不過,屬下之人擔憂的也甚是,此刻他們殘兵敗將,把所有傷患計算在內,也不過是六十九人而已,要想滅沙羅,雪這血仇,沒有軍隊卻是不成的。

  小唐端詳聖雪山之時,心中已經有了盤算,當下率領眾人,改道尼博爾。

  先前曾提過大舜邊界這幾國的局勢,天竺跟尼博爾兩國,論版圖不如沙羅,論國力更是難比,只因沙羅忌憚大舜的緣故,兩國才暫得喘息,並不曾被沙羅吞併,但雖如此,卻也從來都唯唯諾諾,不敢忤逆沙羅之威罷了。

  當屬下知道小唐要到尼博爾的時候,也有不少人暗中捏了一把冷汗,試想,以尼博爾跟沙羅之間的關係,倘若尼博爾王為怕得罪沙羅,便把他們綁了再貢獻給大日王……那也不是不能的。——如此一來,他們的行為豈不如飛蛾投火一般?

  但雖然心中有疑慮,只是既然選擇了跟從唐毅,這些人自然也斷了後路,是死是活,只拼力而為罷了,縱然殞身,也是為國盡忠,死亦榮耀千秋。

  因此眾人便進了尼博爾境內,到了都城,小唐直接便報姓名,以大舜正使唐毅的身份,要求面見尼博爾王。

  此刻,尼博爾方面已經知道在沙羅國發生之事,也明白小唐等是自沙羅逃了出來的,原本也以為他們必然是回大舜去了,哪裡會想到竟來到自己跟前兒,且來的如此之快?

  尼博爾王當即有些慌張,不敢立刻見天朝使者,便召集近臣,商議此事。

  果然底下群臣眾說紛紜,有說不能得罪大日王的,也有說中國亦不可得罪,有人獻計說把小唐等乾脆綁了,有人卻並不贊成,竭力反對!

  尼博爾王左右搖擺不定,眼見時候不早了,只好先去見小唐,且看他有何話說。

  小唐叫眾將等在尼博爾皇宮之外,自己隻身一人入見尼博爾王。

  只因第一次和親之時,小唐也來過尼博爾,那王上是認得的,雖聽說他是從沙羅逃出來的,又是單身一人上前,然而那通身的氣質,卻仍是淵渟嶽峙,一派雍容風範,竟叫人無法小覷半分。

  尼博爾王本還想拿捏一番,不料見了小唐,竟坐不住王椅,便自起身,含笑說道:「不知上邦使者來到,有失迎迓。」

  小唐上前行禮,微微一笑,道:「大王不必見外,我朝素來跟尼博爾兩國交好,先皇帝時候,曾也有位公主和親尼博爾為後,兩國關係,自非別國可比。」

  尼博爾王聞言,便笑兩聲,說道:「說的很是,很是。」

  略為寒暄,小唐見尼博爾王面上有些躲閃之色,心知其意,便直截了當,開口道:「想必大王已經聽說,我朝跟沙羅交惡之事了?」

  尼博爾王只得笑道:「略有耳聞。」

  小唐面色溫和,直視尼博爾王的雙眸,道:「大王心裡也明白,我此行前來是為何,我本該先行回國,然後再率大軍壓境,同沙羅決一死戰,只不過因念路途遙遠,來往徒費時間,又念我國同尼博爾交好之故,故而特意前來,欲把這不世之功績送給大王。」

  尼博爾王聽得發怔,便道:「不世之……功績?這……不知上使究竟是何意?」

  小唐微笑道:「沙羅向來欺壓尼博爾國,此事我跟大王皆知,若非我國在後坐鎮,只怕尼博爾早給沙羅吞併,如今,我以大舜使者的身份,向大王借兵一萬五千,只要大王肯借,我唐毅必滅沙羅以報之,從此叫尼博爾人不必懾于沙羅淫威,大王的子民必當感恩戴德,大王也必名垂青史,如此一來,豈不是一件絕世功績?」

  尼博爾王生生地咽了口唾沫,不知要如何作答,半晌苦笑道:「上使所說雖然有理,但、但一來我國國力微弱,比不得天朝上國,拿不出一萬五千精兵之巨,二來……」

  二來,自然是怕偷雞不成蝕把米,若是小唐落敗,沙羅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只怕會惹禍上身,只不過這些,尼博爾王不敢說罷了。

  尼博爾王不言,小唐卻已經明白,竟毫不遮掩,直接朗聲說道:「如今我大舜已然敢沙羅交惡,若是舜勢弱,沙羅自然便越強,沒有大舜撐腰,到時候他們難道就會放過尼博爾麼?大王此刻只有苟且偷安之心,難道就沒想到日後禍患?再說,我是天朝使者,代表的便是天皇帝的威嚴,若是大王此刻不肯借兵,便是不予我天皇帝顏面,這倒也罷了,日後我回國帶兵前來,同沙羅交戰,尼博爾難道能置身事外?只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大王且深思!」

  尼博爾王聽了這一番恩威並施的話,戰戰兢兢,竟不敢再說。只好暫退,同眾大臣商議。

  方才尼博爾王接見小唐之時,群臣也自在旁邊聽得分明,只覺得中國使者所言,竟叫人無法反駁,此刻若是拒絕了借兵,只怕便正面得罪了大舜,如此竟是腹背受敵,只怕果然難以獨善其身!

  頃刻,尼博爾王才又出面,便同小唐道:「本王也覺著上使所言甚是,沙羅國素來貪得無厭,我小國被欺壓,也是苦不堪言,只我國國力衰弱,上使也是知情的,一萬五千人馬委實難辦,五千還使得。」

  小唐原本就防備他「討價還價」,他身為禮部侍郎,專管六國之事,又豈能不知道尼博爾兵力如何?一萬五千只是虛拋出來的便是,此刻聽了,偏流露為難之意。

  尼博爾王不敢得罪,無法,便道:「至多再加兩千人。」

  小唐方才一笑,沉聲說道:「多謝大王盛情,請大王放心,我唐毅放一句話在此:大王絕不會後悔今日之決定,只怕百年之後,大王的子民也會感激大王今日之選擇。」

  尼博爾王原本心中忐忑,有些大禍臨頭之意,聽小唐如此說,心才稍安。

  小唐又道:「事不宜遲,請大王即刻調兵,我還要再去天竺,已經派人同天竺商議好了,還要再用他們三萬人馬。」

  尼博爾王又聽這話,大喜,原本他傾力出了七千兵力,心裡不免憂慮:這一丁點人馬要對抗沙羅幾十萬大軍,只怕仍是螳臂當車,雖然相信中國之能,但畢竟……

  如今聽說還要向天竺討三萬人馬,頓時一顆心又放穩了幾分,忙叫本國的將軍出外調遣兵丁,又對小唐道:「本王只盼上使能儘快凱旋而歸!」

  小唐拱手行禮,道:「此戰得勝之後,我朝跟尼博爾兩國永久交好,千秋永固。」說罷,才又波瀾不驚地退出了尼博爾皇宮。

  外面等候的眾人正在揪心,人人的手都死死按住腰間刀柄,只怕裡頭一言不合,立刻就要廝殺起來。

  不想見小唐快步出來,面上笑得胸有成竹,眾人眼眶一熱,便知道事情有成!

  於是,小唐便自尼博爾帶了七千人馬,對外宣稱一萬五千,取道天竺。

  行軍七日來到天竺邊界,命副手們率兵,陳兵邊界,自己卻仍是單身匹馬,去見天竺王。

  這天竺王跟尼博爾王卻又不同,尼博爾王膽怯怕事,天竺王卻有些剛愎自用,小唐自詡不能似在尼博爾一般,輕易以唇舌之功動之,心中早有一番合計。

  天竺王早就聽說舜使遇伏擊之事,也知道小唐在尼博爾借兵,已經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都不會參與其中,只是又憂慮舜使不知會有何言語,於是竟選擇避而不見。

  負責迎了小唐的天竺官員也只帶笑搪塞道:「我王近來身體欠安,因此不能召見中國使者,還請在我驛館多住些時日,等我王……」

  小唐見他要用緩兵之計,早在他的計算之中,便淡淡笑道:「聽聞貴國大王近來新納了一名妃子,生得體態婀娜,最擅舞蹈,大王每日都無法離身。不知如今病中,可還寵愛此人與否了?」

  這天竺官員見他初來乍到,竟知道此事,一怔。

  卻想不到小唐不僅在沙羅安排了細作,至於尼博爾,天竺等國,也早有人員安排,先前在尼博爾王駕前曾一力主張不可得罪舜的朝臣之中,便有小唐早就買通之人在內。

  而在小唐往天竺途中之時,天竺的細作早也聞風來見,把天竺目下的種種局勢都同小唐細說。

  要知道兩國交往,這些情報之類自然是最要緊的,當初只因在沙羅的情報上差了一點兒,便差點導致和親隊伍全軍覆沒,自從逃出牢籠之後,小唐心中早也暗中打算,以後必然要在這些方面更加完善才好。

  這會兒,小唐不僅知道天竺王只是託病,更且天竺王每日的起居飲食,都也十分清楚,只不過不想說的過於詳細,免得暴露細作罷了。

  那天竺官員把小唐的話向天竺王稟明,天竺王便知道這點伎倆瞞不過上國使者,於是便也在大皇宮召見小唐,只是又思舜乃上邦大國,使者如今在沙羅吃了虧,若仍是自恃上朝使者,前來耀武揚威,又如何了得?

  因此故意叫屬下的親衛們擺出十足的排場,以久而不用的皇家禮節來迎接小唐,且殺殺他的威風罷了。

  小唐進見之時,才進皇宮,見天竺王高坐寶座,他的親衛們分列兩側,見小唐進門,頓時一聲厲喝,所有人把刀拔出,齊刷刷地架在跟前兒,擋住了小唐的去路。

  天竺王一雙陰鷙的眼睛盯著小唐,想看他是何反應,不料卻叫他十分失望,只見小唐面上淡淡地,仿佛那氣勢非凡的拔刀、架刀,不過只是尋常,而他的眼神也是溫和之中不失鋒芒。

  在天竺王看來,這一雙眸子之中的明光,卻比那雪亮的刀鋒更加懾人!

  小唐對擋在面前的利刃視若無睹,徑直走了過來,間不容髮之間,親衛們舉手將刀架高,原本橫在腰間的刀刃便舉在了頭頂,光芒閃閃,如隨時都能落下。

  小唐每走一步,經過兩人身邊之時,對方的刀便會高擎起來,頓時之間,刀光森森,令人膽寒,這場面,若是閱歷或者心智略差一些的人見了,必然也要腿軟色變。

  小唐卻始終面色淡然,目光平靜,徐步自那刀陣之中走出,到最後一步邁出,那些士兵們才又大喝一聲,把刀回鞘。

  天竺王見狀,心中暗自欽佩,已經大笑。

  小唐也微微一笑,上前見以兩國使者之禮。天竺王道:「唐侍郎,一別數年,風采依舊,大舜有你這樣的朝臣,讓本王很是嫉妒。」

  小唐道:「不敢,大王謬贊了。」

  天竺王哈哈笑了幾聲,又道:「不過,縱然本王很是欣賞唐侍郎,然而唐侍郎的來意,本王卻是不能答應。」

  這話鋒轉的極快,小唐卻仍是面無表情,微笑依舊,仿佛聽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天竺王眼睛一眯,說道:「這是大舜跟沙羅之間的爭端,我國並不想牽扯在內,唐侍郎還是無需多言,請回罷。」

  天竺國的地理,卻跟沙羅距離中國差不多,比尼博爾的地勢要略優越些。因此天竺王心知肚明,大舜若是不想對沙羅出兵,自然對他們也是鞭長莫及。

  小唐聞言,便點點頭,忽然說道:「牛羊各兩千頭,絕色美人一百,金銀珠寶等十五箱,下奴三千,並亨藍跟伽羅兩州之地……這些,大王都是不想要的?」

  天竺王聽了這話,不由色變,小唐所說的前面這些,倒也罷了,後面的兩個州,卻是原本屬於天竺的,前兩年因兩國邊界一場爭端,竟被沙羅劃了去,天竺王為息事寧人,只得忍了這口氣。

  此刻聽小唐說起這些,天竺王皺眉道:「你這是何意?」

  小唐聽他問,才抬眸看向天竺王,雙眸黑白澄澈,透著凜凜寒意,道:「本使這一番前來,並不是求著大王什麼,而是想把以上這許多禮物送給大王,怎奈大王好似並無興趣,倒也罷了。」小唐說著,便欲轉身。

  天竺王雖然頗為自負,但為人利心最重,忙喚住小唐,道:「唐侍郎留步,本王願聞其詳。」

  小唐聞言,才又轉身,道:「方才所說,不過是本使的誠意。只要大王肯借兵於舜,以上所說,分毫不差獻上。」

  天竺王聽了,不免又笑道:「巧舌如簧,不過仍是想借兵罷了,縱然本王借了,你難道便一定能贏?若是輸了又如何?」

  小唐依舊面不改色,道:「尼博爾王素來膽小怕事,尚且借我一萬五人馬,若不是知道我有必勝之機,又怎會如此冒險?退一萬步說,就算是輸了,我的背後,是整個大舜,大王難道以為,我堂堂中國,難道出不起方才所說的那點兒禮物麼?」

  天竺王目光狐疑不定,小唐打量著他,便笑了起來,道:「如今我的屬下帶著精兵一萬五千,正在天竺邊境等候,大王若還在疑心我國打勝仗的機會是多少,我願立刻為大王演示。」

  天竺王神色一變,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唐道:「不瞞大王,再過一刻鐘我若還不下令,只怕大王所失的,並不止是亨藍跟伽羅了,大王可信?」

  天竺王霍然起身,逼視小唐,小唐分毫不退,沉聲又道:「沙羅跟天竺,本來不合,近年來更是紛爭不斷,如今我將剷除大王眼中釘的大好機會送上,大王竟還推三阻四不成?我中國有句話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連尼博爾王都會審時度勢,大王素來有智慧之王的稱號,難道竟不知道該如何抉擇才是正途?」

  兩個人四目相對,天竺王身為一國之王,又聽小唐方才話中威逼利誘,心中隱約不忿,便露出怒意,一邊兒細看小唐,且瞧他是否有膽怯心虛之態,不料越看,越覺著心中戰戰,竟反而是自己心虛起來,這才相信上國使者,果然名不虛傳。

  半晌,天竺王內心一歎,後退一步,重坐回寶座,半晌才道:「你欲借兵多少?」

  小唐道:「三萬。」

  天竺王一驚,然後道:「至多一萬。」

  小唐想了想,道:「兩萬五千,不能再少。」

  天竺王不由又是大笑,道:「唐侍郎,本王從未欽佩過一個人,你算是頭一個……好!且看在是你的面兒上,本王借你兩萬兵馬,不必再逼我。」

  小唐灑然一笑,拱手道謝:「多謝大王。」

  天竺王看著他通身氣質,恍然天人一般,忽然歎道:「上國人物,莫過於此……倘若中國再多幾個如唐侍郎一般的人物,只怕不管是尼博爾還是我國,都已歸於中國治下了。」

  小唐聽了,卻一笑道:「大王過慮了,我華夏素來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沙羅冒犯在先,我國絕不會主動開戰,但一旦開戰,便絕不姑息!」

  ——犯天朝神威者,雖遠必誅。

  天竺王聽得心頭一凜,他定睛看著小唐,面前之人,雖是美若冠玉,但通身卻透著不世的鋒芒,竟隱隱有些聖雪山的神姿,清寒凜凜,端莊尊貴,令人無法直視。

  此一刻,天竺王心中忽然也生出一種莫名的信念:此人一去,沙羅必亡。

  天竺王心頭一動,凝視小唐,忽然說道:「也罷,我再添精兵五千,並十個熟悉沙羅地形的將領,連同尼博爾的一萬五千人馬,給你組成四萬之眾,只望天朝上使凱旋之日,莫要忘記本王今日之情。」

  小唐並不覺得意外,微微笑道:「多謝大王,我國有句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今日借兵之情?請大王放心。」

  當下,小唐自天竺又借兵兩萬五千,跟尼博爾的七千人,對外統稱有五萬人馬,大軍赫赫,直逼沙羅而去。

  大日王起初聽聞,尚不當回事,反而大笑:試想一個大舜的使節,率領一幫「烏合之眾」,能有多大能為?何況就算真的有五萬人馬,沙羅卻有十幾萬兵力可以調動,又能奈他何?

  小唐卻跟其他六十九人大舜殘部,破釜沉舟,統統身穿白衣,以示不忘血仇,誓要雪恥之意。

  這一場戰,非比尋常。域外之地,又因多年不曾跟中國交手,又哪裡懂得其中利害?所謂兵者詭道,用兵如神,更是聞所未聞。

  加上小唐誓死報仇,無所不用其極,三十六計百變迭出,那些叫人匪夷所思的打法,眼花繚亂的強橫猛攻,竟如颶風過境,神兵天降,讓沙羅士兵聞風喪膽。

  這一支軍隊,在小唐的統帥之下,所向披靡,一直從西沙羅打到東沙羅,幾乎打遍了沙羅全境。

  戰役到最後,只要看到白衣影動之時,沙羅士兵便自行潰不成軍,四散奔逃,最終死傷不計其數,俘虜一萬餘人。

  破沙摩城那日,在沙摩城頭上,兀自高懸著孟將軍的頭顱,當小唐一身白衣如雪,揮刀直至,大軍沖進城門的那一剎那,冥冥之中,在場的舜兵們仿佛聽到了孟飛熊臨死之前的聲音,朗聲道:「將吾首級高懸于沙摩城門之上,他日,我必將見中國軍隊,踏平你這蠻夷之地!」

  那豪邁的大笑聲,于沙摩城頭,縈繞不散。

  後世,史官將這一場絕世之戰譽為:一人滅一國。

  金鑾殿上,鴉雀無聲,成帝聽完了小唐的敘述,原本喜怒不形於色的老皇帝,雙眸之中居然也含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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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發表於 2017-5-22 10:24:14 |只看該作者
第 156 章

  當下,成帝即刻下旨,追封殉國的揚烈將軍孟飛熊為正二品征西大將軍,加封襲遠侯,厚賞家人白銀千兩。

  成帝又命小唐,將此行所有殉國之人,按照名單所列,對家人行安撫嘉獎之實,再擬一份有功之人的陣亡冊子,按所列,功勳卓著者一律嘉賞追封。

  追隨小唐參與對沙羅征戰的六十九人,立功德碑,銘文以記之,陣亡者封爵,一塊兒歸國的,再論功行賞,不在話下。

  成帝看著小唐,不由長歎道:「朕有國士,天下無雙,果然是天佑我大舜。」

  才要封賞,小唐卻跪地道:「皇上,微臣還有一事啟奏。」

  成帝問道:「還有何事?速速說來。」

  小唐沉聲道:「此事干係甚大,然而與事之人都是身不由己,臣不敢妄言,只求皇上開恩,先答應微臣,若是觸怒皇上,還請將一切罪責加在微臣身上,因為此事也算是因微臣而起。」

  成帝見他說的如此嚴重,越發驚愕,略一思索,便道:「既然如此,朕答應你便是了,你且說來。」

  小唐便道:「皇上可記得,當年沙羅使者要求懷真和親之事?」

  成帝聞言,便皺眉道:「朕怎會不記得?可恨這些蠻夷,貪心不足,多虧了愛卿見機行事。」

  小唐苦笑道:「皇上容稟,皇上想必也知道,因懷真跟微臣的淵源與別人不同,故而微臣不捨得她前往沙羅,情急之下,才想出那個法子。」

  成帝笑道:「這有何妨,可知朕也不舍的那丫頭?你的法子卻是極好。」

  小唐輕歎一聲,道:「皇上明鑒,這件事,卻是微臣的過錯了。」

  成帝十分意外,便道:「這又是何意?」

  小唐垂眸,略沉默片刻,才道:「其實這件事,是微臣誤了懷真,原本臣以為她同淩狀元兩人,天生一對……」

  成帝道:「難道不是麼?」說到這裡,心中忽然一動,便想起上次平靖夫人入宮所提之事,當下便停口。

  小唐道:「後來臣才知道,原來懷真很不喜歡這門親事。」

  成帝默然不語,只是微微蹙眉。

  小唐把心一橫,道:「懷真,她又覺著,是為了她,應家的應玉才要去沙羅的,因此那個孩子曾求過微臣,讓仍舊派她去和親,不要連累旁人。」

  成帝一驚,皺眉道:「竟有此事?」

  小唐點了點頭,道:「然而當時,皇上已經賜婚,無法更改,因此臣只好攔住她,不料懷真身邊兒一個名喚秀兒的丫頭,委實地忠義,便求微臣,讓她代替懷真,頂了應玉罷了,微臣當時覺著不妥,便只把秀兒留下,當作丫鬟跟去沙羅。」

  成帝知道必然還有事,臉色陰晴不定,一時便不做聲了。

  天空的陰雲複又聚攏起來,眼看又是一場雪,殿內越發暗了幾分,也越加冷意悄然。

  然而在宮門之外,卻仍是聚集著許多的大臣們,雖然北風極冷,彤雲密佈,卻都不捨得離去,望眼欲穿地看著宮內,都盼著那一人出現。

  漸漸地,天色黃昏,在唐府之內,忽然又來了人,卻是敏麗跟世子趙殊。

  只因聽說了小唐回京的消息,敏麗按捺不住,便想回家來看,世子卻也十分想念小唐,於是便陪著她一塊兒地回家來了。

  懷真陪了唐夫人半日,正想該如何找個藉口回家去,不料敏麗卻回來了,當下不免又是一番寒暄。

  說話間,懷真略看了世子趙殊幾眼,卻見他仍是蒼白瘦削之態,只是目光平和如初,可見果然是個好性情之人,懷真心中不免感歎,只暗求世子的身子快些好起來罷了。

  唐府許久不曾這般熱鬧了,唐夫人因見小唐這半日不曾回來,原本還有些心緒不寧,忽地見敏麗跟趙殊都來了,才又歡喜起來。

  敏麗又拉著懷真,同她嘰嘰呱呱地說起來,又道:「你果然跟哥哥是有緣的,偏你在家裡,他就回來了……我只當必然要年底才回來呢。」

  懷真笑道:「必然是太太因為太想念唐叔叔,他自有感應,便快馬加鞭地回來了,也未可知。」

  敏麗笑道:「說的也是。」

  唐夫人十分喜歡,便道:「偏偏懷真丫頭會說話,只要你在我跟前兒守著,就算他兩個人都不在眼前,我也使得。」

  懷真忙道:「太太!」生怕這般說,會惹得敏麗不自在。

  敏麗倒是笑道:「我原本知道,我必然是撿回來的,你才是母親正經養的呢,只不知道被誰偷去了應公府了,如今你們母女團聚,倒是恭喜了。」

  懷真見她還如此打趣,知道敏麗跟別的小性兒之人不同,便才抿嘴笑道:「那你還不快快找你的親生母親去?只管賴在這裡做什麼。」

  敏麗見狀,便忍不住伸手要她呵癢,懷真忙求饒,才罷了。

  趙殊在旁看著,也自笑微微地,便緩聲細語地對唐夫人說道:「姐姐倒是個孝順的人,總是惦記著太太,想回家來伺候,只不過我這身子不爭氣,倒是拖累了姐姐……只管在家裡照顧我,太太好生養了個這般難得的女孩兒,給了我,不能給太太盡孝,我心裡也過意不去,我先向太太請個罪。」說著,便欲起身行禮。

  唐夫人忙拉住,道:「使不得!世子這又是什麼話呢……既然是嫁出去了,自然便是你們府上的人了,哪裡比得了當初做女孩兒的時候?何況,只要世子是個知心識意的,敏麗心裡喜歡,我不管是怎麼樣,心裡也是歡歡喜喜的,何必說其他的?白見了外呢。」

  敏麗聽著,眼圈微紅,懷真便湊過來,在耳畔低聲笑著說道:「姐姐真真兒有福之人,世子爺果然是溫柔體貼,竟不捨得姐姐受一點兒委屈呢?」

  敏麗才有些感傷,聽了這話,複「噗嗤」一笑,便道:「你這蹄子,才多大,竟知道什麼叫溫柔體貼?感情你也有了人家兒,故而都懂了?」

  懷真因見她有些鬱鬱,才故意逗著說了這句,忽然聽她又說自己的事,便咳嗽了聲,把頭轉了開去。

  敏麗笑道:「怎麼不說了?」便拉著她的手,道:「想當年咱們才認得的時候,你才多大呢,如今都十五了……也該及笄了,何時行贊禮?」

  懷真聞言,心中煩悶,便道:「我不知道這些。」慢慢地垂了頭。

  敏麗打量著她,起初以為她是害羞,仔細看看,又覺著不是,心中納悶。

  此刻天色漸暗,懷真忽然又想起小唐來,心裡隱隱地不安,便道:「姐姐,今晚上你跟世子便留在府內麼?」

  敏麗看向世子趙殊,見趙殊點了點頭,敏麗便道:「哥哥這會子還不回來……等他回來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自然就明兒再走了。」

  懷真便笑道:「我來了這許多日了,先前本來想回家的,只是唐叔叔面聖沒回來,太太又一個人,倒是不好離開,如今姐姐回來了,我也放心了……倒還是現在家去罷了。」

  唐夫人還未說話,敏麗早握住手道:「胡說,我好不容易在家裡住一夜,你反倒要走?」

  懷真笑道:「不是這話……」

  敏麗道:「那是什麼話?平日裡叫你去肅王府內相見,也是難得,咱們在家裡見面的機會又更少……以後只怕越發生分了,如今總算有見面的機會,你卻說這話,是要故意慪我不成?」

  懷真道:「姐姐又亂說別的,如今你們一家子要團聚了,我一個外人,又在這裡做什麼?」

  敏麗笑著將她抱住,道:「你是外人?方才還說我是撿來的呢,難道你竟是在趕我們走?」

  唐夫人便也點頭笑道:「說的很是,你還是快快家去罷,免得把懷真也嚇走了。」

  敏麗便道:「快聽聽,母親都偏心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捨得走?何況天陰雪滑的,你可留神些,若是路上摔一跤,又是我們的罪過了,哥哥知道了也是不依的。」

  正說笑著,外頭丫鬟跑到門口,笑嘻嘻道:「爺回來了!」

  當下屋裡眾人都站起來,唐夫人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兩步,卻見門口上人影一晃,果然是小唐回來了。

  小唐猛然見母親妹子都在,自然喜歡,只是目光一掃,看見懷真也在,那顆心才又放得踏實了,便忙又跟敏麗見過,同世子見禮,給母親請安,忙了一團兒。

  唐夫人已經不住地催促道:「快快說說,這一次進宮到底是如何了呢?」

  小唐笑道:「幸而沒什麼大事,母親跟妹妹都放心罷了。」

  唐夫人笑看著他,便又愛又嗔地說道:「在你嘴裡,竟有什麼大事呢?做下那樣驚天動地的事蹟,回來之後,居然一個字兒也不說!」

  這會兒敏麗跟世子趙殊坐在唐夫人的右手邊兒上,唐夫人左手便坐著懷真,懷真之下,才是小唐。

  小唐看了一眼懷真,才又笑道:「只因太過匆忙,只為見母親一眼罷了,倒是顧不上了。」

  懷真聽著他們娘兒倆說話,也不言語,只顧信手玩自己的衣帶罷了。

  因敏麗跟唐夫人的心神都在小唐身上,倒也沒留心她如何,只是趙殊在敏麗身邊兒,看著小唐之時,卻見他時不時地總瞧懷真,又看懷真,卻見她側身坐著,卻是半眼也不看小唐。

  趙殊靜靜地瞧了一會兒,心裡驀地明白過來。

  因唐夫人又問到底在沙羅國是如何行事,皇上又是如何態度,小唐便簡略地把此行之事三五句說完,眾人聽說了千人遇伏擊,都不由歎息。

  又聽說揚烈將軍殉國,敏麗便先掉下淚來,懷真也忘了避忌,紅著眼眶,呆呆地只管聽,唐夫人也連連搖頭惋惜。

  趙殊慨然道:「孟將軍高義千秋,令人肅然起敬!」忽然又自恨自己身子不濟,不然的話……也當一個縱橫沙場,馬革裹屍的不羈男兒,又是何等快意呢。

  小唐便把成帝嘉獎追封孟飛熊之事又說了,眾人都點頭,連稱「應當」。

  如此,就把兩國借兵,借力打力,一鼓作氣,滅了東西沙羅,俘虜了大日王等都說了。

  小唐雖然竭力輕描淡寫,但眾人已經聽得毛髮倒豎,手心冷汗,敏麗忍不住握住趙殊的手,趙殊便輕輕按住她的手,以示安撫。

  連懷真也抬起頭來,怔怔地看向小唐,只覺得這些事情,委實驚心動魄,令人簡直不敢相信,又想到他竟能從那屍山血海,千軍萬馬之中闖出來……且立下如此一番驚天動地的絕世奇功,倒果然不愧是一代名臣,令人肅然敬仰,然而……

  懷真看了小唐一會兒,望著他的輪廓五官,果然不愧金玉其人,玉金其質,如此看了會子,忽地不知為何,一陣心痛,鼻子微酸,竟無法再看再想下去,就做無事狀仍低了頭。當著眾人的面兒,不好拭淚,只強忍了會兒,那眼中的淚自便幹了。

  卻聽小唐又道:「皇上封我為武安侯,升了東閣大學士,加太子少保……我本說不敢,奈何皇上厚愛,到底受了。」

  敏麗先喜的大叫了聲,拍掌道:「阿彌陀佛,真真兒是好極了!想不到咱們家到了這一代,竟還有封侯之功!哥哥好生能耐!」

  趙殊也拱手道:「恭喜哥哥了!這雖然是皇上榮寵無雙,但哥哥所立這功績,只怕是百年也難得一人,封侯拜將,都是哥哥應當的。」

  小唐便也還禮,口稱不敢。

  唐夫人雖然心花怒放,忽地覺著缺了點什麼,心下一想,卻是懷真一直都不曾出聲,忙看向她,道:「懷真在想什麼呢?」

  懷真因不敢看小唐,正坐著胡思亂想,不妨被唐夫人一問,便答道:「我也在想唐叔叔好生能耐……」

  說到這裡,因有心病,便覺這句有些古怪,當下複又低下頭去。

  小唐聽了,卻又看向她,笑道:「多謝懷真,難得你肯贊我一句。」

  懷真暗中又咬了咬唇,但生怕被人看出端倪來,便只好佯作無事,只是一笑罷了。

  小唐又對唐夫人道:「懷真這不言不語的,只怕是擔心她表哥的事兒呢。」

  唐夫人聽了這個,忙又問起李霍的事來,懷真因也念著這件,只是不好打斷小唐的話,聽唐夫人問,就也看向小唐。

  小唐望著她烏溜溜的眸色,便點頭道:「就是方才所說,當初揚烈將軍斷後之時,他身邊眾人也都跟隨著,李霍便在其中,身負重傷,揚烈將軍便命一個副手將他帶出……後來他的傷好的差不多了,便同我們一塊兒殺回了沙羅,因此並無礙,這一次也亦有封賞。」

  唐夫人先念了聲「阿彌陀佛」,懷真也覺著總算能松一口氣了,便微微露出笑容,喜不自禁。

  敏麗道:「哥哥你卻使壞,該早點說的,白讓懷真懸了這許久的心,這會子才笑了呢。」

  小唐正也看著她笑容可人,不能挪開目光,聞言隨口應道:「委實是我的錯兒,方才倒是忘了,多虧了母親提起來。」

  說到這裡,敏麗忽然又問道:「對了,方才小廝回來說,哥哥俘虜了那什麼大日王等人,還帶了許多珍奇珠寶?可不知道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不曾?」

  敏麗提起這個,小唐倒是想到一件東西,便沉吟著說道:「也並無什麼格外的物件……然而皇上因嘉獎功臣,把一個箱子賞了我,裡頭倒是有個稀奇的東西,原本是鎮在沙摩七層寶塔裡的,叫什麼月輪的……瞧那些看塔僧人的意思,像是什麼至寶,然而我瞧著也像是平常的物件,回頭找出來給你們也瞧瞧便是。」

  如此又坐著說了會兒,唐夫人雖然見了兒子,倍覺喜愛,幾乎不舍的讓他離開眼前兒,然而畢竟是病中的人,只因遇了這大喜事,才得些精神,如今熬了半日,不免乏累了。

  懷真早起身去,同丫鬟又問了藥可熬好了,便叫端上,看著唐夫人吃了藥,便勸她早些安歇,有話等明兒再說不遲。

  唐夫人正也有些撐不住,丫鬟扶著,便回房去,因見懷真要跟著,就道:「你們年輕人,尚有精神,又是許久不見了,不如坐著再多樂一會子,好孩子,不用只顧著我了。」

  懷真只好止步,唐夫人便同丫鬟去了,敏麗因問世子覺著身子如何,趙殊道:「並沒大礙。」

  敏麗便喜歡,竟看著懷真,便笑說道:「今晚上我便同懷真一塊兒睡,必也不放你離開我眼前兒……可好?」

  趙殊聽了,忽地便見小唐看向敏麗,趙殊雖然身子羸弱,但心思是極敏捷通透的,雖不見小唐面上如何,卻已明其意,當下咳嗽了聲。

  敏麗忙回頭看他,趙殊便皺眉道:「這會子覺得有些冷了起來……不知為何。」

  敏麗生怕他坐了半天,也受了寒氣,便道:「那不如早些回房歇著。」

  趙殊便握住她的手,低低央告道:「好姐姐,陪我一塊兒罷?」

  當著小唐跟懷真的面兒,他竟用這般軟語相求,雖然是低低的聲音,敏麗卻仍是紅了臉,卻又不捨得不答應他,於是便回頭對懷真道:「那咱們明兒再說……我先陪……回房去呢。你的丫鬟也在?」

  懷真早已經起身道:「在外等著,姐姐放心便是了。」

  敏麗便道:「留神地上雪滑,你這丫頭慣會冒失。我可不放心的。」說話間,就跟小唐也說了兩句,陪著趙殊自去了。

  當下屋內竟只也剩下了兩人,懷真便不自在,起身道:「唐叔叔一日勞累,也早些安歇,我回屋去了。」說著,轉身欲走。

  因這會子是在唐夫人的外屋,小唐便道:「我陪著你。」

  懷真道:「不用,我有丫頭陪著。」

  小唐便笑道:「多我一個又如何?」

  懷真轉頭看他一眼,於是點了點頭,小唐便跟著出門,正好吉祥拿著披風等候呢,見他們出來了,便上前來給懷真披了披風。

  懷真自己便低頭系帶子,吉祥因見了小唐,格外喜歡,便行了禮,道:「三爺好生厲害,府內的姐姐們都傳遍了,三爺敢情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的?」

  懷真啐道:「多嘴,又胡說。」

  小唐卻笑道:「你瞧我可能腳踏祥雲?」反倒是把吉祥逗得笑了起來,懷真沒料到他會如此,也忍不住嫣然一笑。

  小唐見她系了帶子便要走,便道:「等一等。」

  懷真抬頭看他,不明所以,卻見小唐走到她身前,溫聲道:「外頭風大,留神撲了臉。」

  說著,便給她把帽兜搭起來,小心戴好了,又整理了一下流海兒,手指拂過發端的時候,輕輕地便從她額角撫過臉頰,如風行水上,若有若無,末了才笑道:「這樣好了。」

  懷真怔怔地,不知他有意無意。

  此刻吉祥走過來看了一眼,道:「是我粗心了,還是三爺心細,姑娘的臉這樣紅,必然是裡頭熱,倘若真的給風撲了,又是我的罪過了。」

  小唐只笑著說無妨,懷真聽著兩人說話,就低了頭,往外走去。

  丫鬟搭起簾子,才出了門,果真一陣沁涼的夜風撲來,懷真伸手握著披風襟子,便對小唐道:「唐叔叔,且回去罷,我有吉祥陪著便好。」

  此刻風越發大了,吹得廊下紅燈籠亂飄,又裹著雪,一陣陣地撲來,小唐便對吉祥說道:「屋子裡可生了爐子不曾?」

  吉祥道:「有丫頭看著,應該是生著的。」

  小唐便說:「天兒這樣冷,不要大意,你且先回去看看爐子好端端地沒有呢,若懷真回去了冰冷一片,可使不得。」

  吉祥果然怕那些小丫頭偷懶,不看爐子,於是應了聲,便要走。

  不妨懷真道:「是恭喜在看著,她做事妥當,你不用特意回去,這路上滑,你過來扶著我些。」

  吉祥聽了,又停了腳,不料小唐道:「有我在,難道會滑倒不成,我扶著便好,吉祥去罷。」

  吉祥又點頭,腳下一動,誰知懷真惱道:「說了不許去……」

  吉祥嚇了一跳,不知他兩個到底如何,竟也不知該聽誰的,小唐已經笑道:「罷了,你自去,懷真惱我呢,別聽她賭氣任性的話。」

  吉祥見他如此說,果然嘻嘻一笑,便對懷真道:「橫豎路不遠,姑娘做什麼怕被虎吃了似的呢?再說三爺在,就算是妖魔鬼怪都不用怕呢。」

  懷真微紅著臉,眼睜睜地看著吉祥跑了,當下果然賭氣起來,低頭便往前走。

  小唐勸道:「何必走的那麼快,留神灌了一肚子風,地上又滑,真想跌倒不成?」說著上前,就握住她的手。

  懷真被他拉住了,步子便一停,小唐望著她,低聲問道:「真惱了?」

  兩人站在廊下,面面相覷,小唐道:「何必這麼認真避著我?」

  懷真對上他的目光,心中又是微微地酸痛,便道:「唐叔叔……原本是極好的人,只是又何必……那樣,白墜了人品。」

  小唐道:「你是說,我親你之事?」

  懷真轉開頭去,道:「你明知道……且不說我願意與否,到底是皇上賜婚,你卻……三番兩次那樣……輕薄,我但凡有些氣性,早就一頭撞死了。」

  小唐見她說著,那明眸裡便噙了淚,便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今兒在金鑾殿上,皇上還同我說了一句話,你可知道是什麼?」

  懷真不解,眸光流轉,便問道:「什麼?」

  小唐道:「我……把你曾想代替應玉和親的事兒都說了。」

  懷真一驚,便看小唐,隱隱有些緊張,風把她帽兜吹得微微抖動,小唐忙伸手給她拉了一把,道:「我也說了賜婚之事,是我的失誤,本來是想拿這件事說出來,看看皇上的意思……然而皇上……倒並沒有說什麼。」

  懷真懵懵懂懂,道:「皇上不曾怪罪麼?」

  小唐道:「我因于國有功,所以不曾怪罪,只是……到底,現在不是幫你解除婚約的最佳時候,還得另圖他想了。」

  懷真未曾料到他竟是有此想法,便道:「你、你說什麼?」

  小唐向著她一笑,道:「還不懂麼?我是想,趁機讓皇上解除你跟淩絕的婚約,你不是不喜歡的?」

  原來白日,小唐將懷真欲和親,應玉不從,秀兒願代嫁之事都說明,末了便道:「懷真念在手足之情,秀兒念在主僕之情,本無可厚非,誰知出了大日王之事,傷了微臣,又將兩人搶去,後來微臣才知,秀兒假冒和親貴人,代替了應玉……且想不到這丫頭十分能耐,竟同清弦公主兩人,偷了大日王的權杖,才救了臣等……也方有後來的功績,如今應玉已經隨微臣歸來,臣自知是欺君之罪,也知道皇上明鑒萬里,必然瞞不過,故而請罪。」

  成帝聽完,思忖半晌,笑道:「愛卿何罪之有,想來這一切卻是自有定數,如今那秀兒丫頭何在?」

  小唐道:「本想接她回國,然而她說自己已經代替應玉跟懷真做了和親之女,便自願留在沙羅,輔佐清弦公主。」

  成帝連連點頭,道:「果然不愧是我大舜的兒女,有膽有識,忠義兩全,很好。」當下,竟命人敕封秀兒為「懷秀公主」,不日派使節回轉沙羅之時,便去冊封。

  成帝說罷,又笑對小唐道:「真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愛卿無罪,起來罷!」

  小唐略松了口氣,成帝忽然又笑說:「是了,朕只覺著與你的封賞尚且不夠……朕還有幾個公主,便隨你挑如何?」

  小唐的心一跳,若想趁機再稟奏他心底的事,只怕……是得隴望蜀罷了,按照成帝的性子,未必能夠寬宏至此。因此只道:「皇上恕罪,臣目下尚無此意。」

  成帝笑道:「雖然你一心報國,令朕寬慰。但似你這般,很該早些成家,再生幾個小子,將來亦是我國棟樑。罷了,就隨你是了。」

  當下,小唐便把秀兒跟應玉的事同懷真也說了一遍。

  懷真聽了,喜出望外,便道:「你說的是真?」

  小唐道:「何曾騙你,改日你回家便知,所幸皇上又不怪罪……你可要不要謝我?」

  懷真的確是感激的很,便笑道:「自然是要謝,只怕無物可以報答如此深恩。」

  小唐見她一笑,下頜上兩個梨渦若隱若現,委實嬌俏可人,不由看得怔住了,雖不回答,答案卻已在雙眼之中。

  懷真目睹如此,心裡一跳,就仍轉過身去,小唐也默默地,兩人走了一會兒,小唐忽然說道:「你放心,賜婚是我促成的,以後,我終究會找機會,再給你解除。」

  許是在外頭呆了太久,懷真通身冰涼,隔了會兒,便輕聲說道:「多謝唐叔叔,只是,你總該知道,雖然淩絕我是萬萬不能嫁的……但,我這輩子,也是不嫁別的人的。」

  小唐聽了,心中一顫,便道:「可是因為……淩絕曾背叛過你?」

  懷真猛然聞聽這句,一時魂不附體,道:「你如何知……」一句話沒有說完,便掩住口,後退兩步,忽然轉過身便疾走。

  小唐追上兩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懷真!」

  懷真眼中墜淚,心中駭然,不知他怎麼竟能看穿這其中真相,小唐見左右無人,便把她拉著,往那牆邊上走出幾步,道:「你且聽我說。」

  懷真倒退一步,身子貼在牆上,這個地角,因正是隱蔽的屋角底下,旁邊一叢竹林,便把風都遮住了。

  懷真驚慌失措,不由便道:「唐叔叔……求你、不要為難我……不然以後……再相見也是難的。」

  幸而小唐並沒有別的舉止,只是盯著她的眼睛,吸了口氣,緩緩說道:「你不用怕,我並不會為難你什麼……只是想把有些話說開了些。你口中雖然不說,可是我隱約猜出幾分,你必然是因為……有些舊事內情,所以,才從來都有那個什麼不嫁的念頭,然而你總該知道,從你在齊州時候認得我,一直到現在,總也有十一年的時間了,我可曾做過傷你害你之事?」

  懷真聽了這一句句,無言以對,小唐索性抓住她的手,也不理她掙扎,便把她的手拉到胸前,往自己胸口一按,道:「你摸一摸。」

  懷真只當他是調戲,正死命縮手,小唐道:「那日我便是這裡中了箭,性命垂危。」

  懷真一驚,猛地停了動作,仰頭看他,無法相信,小唐盯著她的雙眼,便道:「那日我昏迷過去,人事不知,本以為必死無疑,只是,心中卻仍有一事牽掛,朦朧之中,竟像是回到了京城,在應公府,你的房內。」

  寒意徹骨,令牙關都忍不住打顫,懷真卻覺得手心所按之處卻隱隱地滾熱起來,竟燙得她魂不附體。

  小唐仍道:「我看到你坐在屋內,忍不住便喚你,誰知你似聽見一樣,便回頭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心中痛極,只覺得大概從此一別,便陰陽兩隔,再也見不到你了,不料你竟滿面慌張地站起身來,喚了聲‘唐叔叔’,我親見到你眼中落淚,竟像是落在我心上一般,燙得我死去活來,我見你這樣,便想自己絕不能死,我不能撇下你,自從在齊州你抱住我的那一刻……我便永不能撇下你了。」

  懷真睜大雙眼,眼中的淚無聲無息地自掉了下來。那日,她的確曾聽見過冥冥中有人在喚自己,才拼命地跑去找應蘭風派人查探,難不成……

  小唐只是盯著她,道:「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點執念,我竟活了過來。我說著三年內最想的是你,並不是輕薄的話,而是一片真心。你莫非……還不明白我的心意?」

  這一刻,目光相對,懷真將小唐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而她的心,忍不住也依稀搖動起來,似乎有千萬個聲音在道:「明白,明白……怎能不明白?」

  然而,另一個聲音卻又在鄙夷的叫囂:「你又是何德何等的小蹄子,值得這樣的男子傾心相待?」

  懷真微微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小唐一眼,又忙將自己的手從他的胸前撤去,她手底那一顆心兀自怦怦地跳著,每一聲,都好像是個渴望的聲音在大叫著,在勾住她,讓她無法自拔似的。

  淚順著臉頰撲簌簌地落下來,小唐眼睜睜看著,終究歎了聲,一手在她腰間勾住,便微微地俯身,輕輕地向著她的臉上親去。

  懷真若有所覺,不由瑟縮,然而臉上卻只覺輕輕地一點濕潤,她睜開眼睛看去,卻見是小唐,正小心翼翼地,將她面上的淚一點一點的吮了去,其神情動作,別有一番溫存憐惜之意。

  懷真起初尚怔怔地,慢慢明白了過來,便輕輕轉開頭,不妨小唐深看她一眼,眸色一變之間,便又向著她唇上親去。

  懷真正覺得心中戰慄,無法呼吸,是以唇角微張,不防他貼了過來,順勢便將她的唇瓣輕輕含住,她驀地睜大雙眸,一時間抖得愈發厲害。

  小唐將她擁入懷中,起初還只是輕柔含著,舔舐幼獸似的溫柔,慢慢地便又故技重施,竟長驅直入,懷真連呼吸亦無法,又覺著他不由分說地輕廝慢磨過來,抵死纏綿之狀。

  懷真腦中昏沉,眼前所見,是冰寒暮黑的夜色,耳畔仿佛是他的喘息聲,及唇齒相交發出的聲響,伴隨著寒風吹動竹林發出的簌簌,如此一切,竟叫人忍不住靈魂出竅似的。

  便是在此刻,懷真忽地想到前世的那一幕:她同淩絕成親之後,因愛極了他,每每想要有些親近之舉,譬如親一親他,怎奈淩絕似對此毫無興趣,又或者太過守禮,竟不肯親她。

  有一次懷真鼓起勇氣主動索吻,淩絕似笑非笑道:「怎麼好好地大家閨秀竟是這樣……竟像是外頭那些淫娃蕩婦了不成?」從此之後,她再也不敢如此,生怕真的成了那一等下流無恥之人。

  然而此刻……竟是如何?莫非……她骨子裡真的是這等下流之人?所以才一再招惹小唐如此,而她竟然忍不住也……微微地有些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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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4:28 |只看該作者
第 157 章

  且說先前,吉祥被小唐支開,便回了偏院,才進門就聞到一股馨甜香氣。

  吉祥往內走了幾步,果然見恭喜守在爐子邊上看著,爐火正旺,上面兒吊著的一個銀鍋子,微微有熱氣沁出。

  吉祥笑道:「怪道姑娘說你辦事妥當,這已熱上了?」

  恭喜忙起身迎了她,又道:「先前我叫人去打聽,聽說三爺才進府,正一塊兒說話,我覺著姑娘回來的必晚,怕熬過了就不好了,因此才熱上,怎麼姐姐一個人先回來了,姑娘呢?」

  吉祥上前伸出手烤火,邊道:「不礙事,三爺陪著呢,三爺怕爐子不熱,叫我先回來看看。」

  恭喜忙給吉祥挪了個錦墩過來,等她坐了,才便笑道:「我來的晚,這一年才跟了姑娘,平常都只聽人家說唐三公子如何如何,竟說的像是神仙一般,我只是不信,想咱們府內的人,小輩兒的春暉少爺,佩少爺,還有時常來往的小淩公子,自也是金玉一樣的人物,就再說咱們家二爺,那也是人人稱讚的人品,難道三公子竟比這些人還要強?只是雖然仍沒見著人,可今兒又聽了他在外頭做的事,只覺得竟也不必親見了,必然是個神仙。」

  吉祥把手烤的滾熱,雙手搓了搓,十分受用。聽她說起小唐來,便又喜道:「那可不是麼?生得又格外尊貴體面,你見著就知道了,最難得的是,在外頭是那樣頂天立地的人,但回了家,又是孝順又是體貼,竟沒得說。何況對咱們姑娘又尤其的好,先前我忘了給姑娘戴風帽子,三爺還仔細想著呢……唉,只可惜……」

  吉祥說到這裡,便歎了口氣,怔了怔。

  恭喜便問:「又可惜什麼?」

  吉祥掃她一眼,且不搭腔,聽著銀鍋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水聲。

  恭喜好奇,不免又催問。吉祥因見小丫頭們不在這屋裡,便手托著腮,才喃喃道:「這話原本輪不到我們這些人來說,只不過我私心裡覺著……雖然姑娘已經許給了小淩公子,小淩公子委實也是極出色的,但……他跟姑娘天生八字不合一樣,每每見了,便像是都遇了剋星、彼此都是死去活來的架勢,我看著也是心驚。」

  恭喜聽了,慢慢也湊過來,兩個挨著坐了,便道:「我聽老人說,姻緣都是天定了的……雖然姑娘跟小淩公子不對脾性,但畢竟還是要做夫妻的,然而我看小淩公子也是個好的,又是咱們二爺的弟子,論人品相貌家世,簡直無一不跟姑娘相配……」

  吉祥道:「這話雖然沒有錯兒,然而我只是覺著,姑娘跟三公子站在一塊兒,倒是……」說著一頓,又歎道:「只三公子的年紀委實大了一些,偏姑娘又是皇上賜婚,不然的話……」

  直到這會子,恭喜才明白了吉祥的意思,便不由低低地笑道:「姐姐想到哪裡去了,兩個人差一輩兒呢……可是亂點鴛鴦譜,這話可萬別給姑娘聽見……」

  吉祥忙停了口,道:「說了是我自個兒的一點胡思亂想罷了,跟姑娘說……我瘋了不成?」說著,到底擔心,就跑起來,到門口看了一眼,卻見廊下空空,仍是無人,才松了口氣。

  吉祥因見兩人半日還不回來,又有些擔憂,便扶著門,道:「怎麼還不回來呢?要不要再去接一接?」

  恭喜也跑過來,便拉住她道:「不是說三公子陪著麼?姐姐還是不必擔心了。」說著便挽了吉祥回來,又倒了一杯熱茶給她。

  吉祥握在手中,道:「還是這屋裡頭暖和,罷了,我們且受用一回。」

  恭喜又把盛著瓜子花生的小簸籮拿來,給吉祥抓了一把,自己抱在膝上,邊吃邊笑道:「這還用說?不過姐姐,三公子這樣的年紀了,怎麼還不成親呢?」

  吉祥磕著瓜子,便道:「你連這也不知?先前本是定過林禦史家小姐的,也不知是什麼混帳東西,竟造謠說三公子命不好,克妻克子之類的,唐府是個有體統的好人家,便不想帶累那林家小姐,便取消了婚約……後來又出使了這許多年,更加耽擱了。」

  恭喜道:「我雖聽過些話,只並不真切,如今才明白了。」

  吉祥卻又歎道:「說句不要臉面的話,三公子這樣的人物,就算真的克妻克子,拼死嫁了,一輩子也值了,只不知將來會是哪個女子這般有福呢?」

  恭喜便笑起來,捂著嘴道:「姐姐好不羞,這種話也說出來。」

  兩個人只管說的高興,便忘了時候,又見那銀吊子上的水都開了,便取下來放在旁邊,只仍捂著蓋子免得走了熱氣兒。

  不多時,便聽見門口上輕輕一聲咳嗽,兩人忙站起來,才見是小唐送了懷真回來了。

  恭喜卻是頭一次見到小唐,雖然平日裡聽人贊他好相貌,但心想一個能滅了沙羅整國的人,必然是威武怕人的,誰想到,竟是這般貴公子哥兒般、溫文清雅的一個人,通身卻又有一種叫人懾服的尊貴氣質,果然竟把先前所見的那許多人都比下去了。

  恭喜心中震動,便愣住了,一時都忘了上前見禮。

  吉祥上前迎著,便笑說:「姑娘怎麼才回來?我還想去看一看的。」

  懷真聽了,一言不發,愈發低了頭,只往裡屋走去。

  小唐卻笑問道:「這屋裡是什麼香氣?」

  吉祥望著那般星眸閃爍,只覺得滿室生輝,忙笑道:「是給姑娘熱的羊乳,因姑娘身子弱,晚上在家裡要喝這個。本來也沒聲張,不知怎麼這邊太太也知道了,定要給姑娘也弄這個……姑娘倒是有些過意不去,推了幾次,太太卻只不許撤了,仍是叫我們每夜都熬呢。」

  小唐點頭笑道:「太太做的倒對。反是你們太客氣了,有什麼比得上懷真的身子要緊呢,但凡是為了她好的,自要留心。」

  說著,便又問:「已經熱好了?我且瞧瞧?」

  恭喜聽到這裡,才反應過來,忙把銀吊子提起來,小心放在桌上,打開蓋子。

  小唐上前,見裡面小半鍋水,中間圈子架著一個銀碗,裡頭雪白的羊乳,表面上已凝了一層薄薄的乳酪,恭喜便拿了乾淨帕子來,墊著手將銀碗取了出來。

  不防小唐道:「就給我罷。」

  恭喜尚不解其意,小唐已經抬手端了過去,恭喜忙道:「爺留神燙!」

  小唐果然覺得燙手,卻不捨得放開,就忍著燙,輕輕放在桌上。又笑道:「是我冒失了。」

  恭喜見他言笑晏晏,如畫中的人物走到跟前兒似的,緊張之意雖然緩了,心卻又跳起來,便低著頭,把帕子遞給小唐道:「爺用這個。」

  小唐接了,道:「多謝,我給懷真送去便好。」

  恭喜想到吉祥所說,他對懷真上心等的話,便暗暗點頭。小唐已捧著銀碗進了裡屋。

  先前吉祥早隨著懷真進了裡屋伺候,幫她解了披風,給小丫頭掛起來,又見懷真的臉仍有些紅,唇上更是嫣紅欲滴似的,只以為是太冷了凍的所致,便道:「這夜裡的風最是冷的,姑娘又嬌皮嫩肉的,先沾了水倒怕不好,只用熱帕子擦一擦才使得。」當下又叫小丫頭去打熱水。

  懷真便坐在床邊,默默地有些出神。

  不多時熱水來了,吉祥用帕子浸了擰乾,便來給她擦臉擦手。

  絲帕擦過臉頰,這般觸感,竟像極了方才……懷真便避開去,輕聲道:「我自己來便好。」

  吉祥只好從命,懷真擦了會兒臉,吉祥又換了兩塊帕子遞上,好歹把手也擦了一遍,才又叫換水來洗。

  懷真一時卻又懶得動,耳中聽著外頭的動靜,依稀聽到小唐說話,心知他還不曾去,忽地又是心亂。

  正在這會兒,小唐捧著銀碗走到里間。

  吉祥一眼看到,才要說話,小唐笑道:「不妨事,我試試看,先前我不在家,都是勞煩懷真伺候太太,我便伺候她一回也是無妨。」

  吉祥先是詫異,而後捂著嘴便笑了。

  懷真心裡本是有病,聽了這種話,頓時很不自在,臉上又紅了幾分,當下皺眉去看小唐,待要說他口沒遮攔,當著丫頭的面兒,又不好太過露骨,便只淡淡道:「時候不早了,唐叔叔還是快回去罷了,在這裡呆久了,叫丫頭們看了也不像。」

  小唐尚未說話,吉祥已經笑道:「姑娘便是多心,這又有什麼?還不興當叔叔的對侄女兒好了?」

  懷真聽了,先是一怔,心中一轉念,便看小唐,微微點了點頭,故意道:「唐叔叔,你可聽見了?」

  小唐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便一笑不理,道:「我給你嘗嘗,看這羊乳還熱不熱了。」說著,竟低頭淺嘗了一口。

  懷真要攔,已是晚了,眼睜睜看著。

  此刻小唐喝了一口,忽然竟皺緊雙眉,道:「怎麼這樣苦呢?難為你竟喝的下去?」

  懷真見他沾了嘴,本不想再喝,聽了這話,便道:「哪裡苦?我嘗嘗。」說著,便接過來吃了一口,卻覺得又香又甜,哪裡有絲毫苦味兒?正詫異看向小唐,卻見他望著自己,便眉清目朗地笑了起來。

  懷真才知道他又是故意作弄,便氣道:「你怎麼……」

  小唐便笑道:「我怕你嫌我沾了口,就不喝了,如今你也沾了,那便乖乖喝了罷。」

  懷真無奈,便垂了眸子,不再理他。只慢慢地一口一口喝了,她方才在外面半日,不免受寒,熱熱地羊乳喝了兩口,五臟六腑暖了回來,才覺好過。

  小唐就在她對面的桌邊坐了,此刻悄然細看,見捧著銀碗的手指纖纖雪色,才擦拭過的臉,明潤生澤,更兼眉婉目秀,含怯帶顰,削肩玉頸,豐肌弱骨,通身上下竟是無一處不好,無一不美。

  小唐極想一直這般看著她,天長地久也便使得,偏丫鬟在跟前兒,又不好露了行跡,便只竭力移開目光看向別處,一邊兒說些沒要緊的話,吉祥在旁,也一一答了。

  懷真慢慢地將羊乳喝了,吉祥便上來收拾了銀碗去,又歎道:「三爺如今好端端地回來了,我們姑娘總算也放了心,先前每個月都要去玉佛寺替三爺祈福呢,佛前一跪便一個多時辰,這樣冷的天兒,也是不改要去。每每出來了眼睛便是紅的,姑娘雖然從來不說,我卻也知情的呢。」

  懷真正掏了帕子欲擦嘴,猛然聽了這話,早惱得又紅了臉,當即皺眉叱道:「你……你這樣多嘴!還不出去!」

  吉祥吐吐舌頭,忙端著碗出去了。

  懷真因為一刻動怒,見吉祥出去了,卻又反應過來屋裡沒有人了,只是卻又不好再把她喚回來。

  此刻小唐便走了過來,垂眸盯著她,問道:「你……真的替我去祈福呢?每個月都去?」

  懷真沒想到吉祥一語道破,心中便惴惴起來,聞言咬了咬唇,就道:「唐叔叔誤會了,並不是、不是特意為你,是……還有別的,因為別的許多事罷了。」

  小唐的心方才平靜下來,至此複又大跳,此時此刻,竟也顧不得是在她的房中,房門打開,丫鬟隨時都可能進來,又見她唇上兀自沾著一點雪白的乳漬,潤在那嬌紅之上,十分打眼,他不由地便俯身下來,歪頭輕輕親了過去。

  懷真想不到他竟越發大膽,頓時一震,避無可避,小唐早已經吮住香唇,只覺齒頰之間尚有羊乳絲絲的甜香,如此滋味,更覺難舍,竟細細地將那甜盡數吮入口中,亦不肯甘休。

  直到懷真抬手,在他腰間推了一把,小唐才直起腰來,眼睛看著她,便不由自主,又潤了潤自己的唇。

  懷真垂眸回身,手捏著帕子掩在唇邊,略平靜了片刻,便隱隱地顫聲喚道:「吉祥。」

  吉祥正擱了碗,聞言便又進來,懷真頭也不抬,吩咐道:「三爺要走了,你送一送。」

  小唐心跳不休,也情知不能再留了,只是望著懷真,微微點了點頭。複對吉祥道:「不用送了。」微微一笑,自己出門去了。

  懷真見他果然走了,忽然才想起一件事來,忙起身想喚小唐回來,心底幾轉,便想:「或許是他並沒帶在身上……又何必特意問呢,都已經是送出去的東西還惦記著,倒是顯得我怎麼似的……」

  原來自從跟小唐重逢,懷真雖嗅到他身上仍有似有若無的透骨玲瓏的香氣,但是氣息希微之極,明明是那香不在他身上了,如今殘存的,不過是昔日透骨玲瓏所浸潤在他體膚之間的淡香罷了。

  懷真本想問一問,又疑心他可能是不留神丟了,然而始終沒找著機會好好開口,此刻他偏又去了,便也作罷。

  且說吉祥到底送到門口,見小唐去得遠了,才又回來,剛進了門,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懷真道:「收拾東西,明兒咱們家去了。」

  吉祥吃了一驚,忙道:「這樣快?姑娘跟太太說過了?」

  懷真道:「今兒說過了,只把東西收拾妥當,明兒再回過了就走。」

  吉祥道:「三爺才回來……姑娘就要回家……三爺也知道了?」

  懷真聞言又是生惱,回頭便道:「你近來越發多嘴了,且也沒有個上下,公然地拿我說笑,回家我必要跟娘說一聲,下回不帶你出來了。」

  原來懷真其實是個極好性情的,加上吉祥從泰州時候就跟著,一直伺候到她大了,跟別的丫鬟們不同,平日裡懷真總是以「吉祥姐姐」相稱,主僕之間也時常說笑打趣,因此吉祥在她跟前兒也並不小心避忌,常常說笑,卻從未見她如此認真動惱的情形。

  這會兒吉祥瞧出不對,便也不敢做聲,只好答應了,又跟恭喜收拾東西。

  卻說次日一早,小唐仍去上朝,因昨日他回京之後,一夜之間,幾乎大半個京城、從朝中權貴到平民百姓,都知道了唐三公子大破沙羅國俘虜大日王之事,不管是什麼身份,如何地位,只要是大舜子民,眾人都是一概地、皆有雨過天晴揚眉吐氣之感。

  這許多年來,只因沙羅每每勒索,朝廷又不好跟他們翻臉,只忍氣吞聲地,每次除了送些珍珠寶物等,更令公主和親……百姓們自也知情,早就痛恨許久,民間亦有怨念之聲。

  此刻聽了這般的消息,人人感同身受,坊間便有人歡呼,竟趁興放起炮仗來,一而三,三而十……如此一夜之間,炮仗之聲連綿不絕,竟如過節一般,萬千歡騰,喜氣洋洋。

  而滿朝文武本就對小唐很是不同,只有那少許人,覺著他是勳貴子弟出身,並不算十分能為,因此素來只是點頭之好、而心內暗懷怠慢罷了,然而經過此事,才知昔日所見當真淺薄,信了「東海王」之後,不是那些普通的世家子弟可比,由此打心眼裡的敬服起來。

  想昔日唐家縱橫海上不在話下,今日唐家子弟更以一人之力滅了沙羅,宛如傳奇在眼前寫就一般,所謂「古來青史誰不見,今間功名勝古人」,信夫。

  小唐被眾人圍住,分身無法,忽然見一人走上前來,道:「唐大人,大喜!」

  小唐見了,忙笑道:「應大人,一別經年,可安好。」竟撇下眾人,越眾而出,拱手作揖,卻又順勢握住了應蘭風的手。

  應蘭風來之時,本見小唐被圍得水泄不通,只想打個招呼便是了,沒想到小唐竟於眾目睽睽之下過來,如此熱絡相見,應蘭風心中一怔,卻又十分喜歡。

  兩人寒暄了片刻,小唐便道:「這些日子我不在京中,家母病重,多虧了懷真照料,只不知何以為報。」

  應蘭風本有些疼惜愛女,還曾埋怨懷真在唐府呆得時候太長,然而因敬慕小唐,又很替小唐為榮,便反而不以為然起來,恨不得懷真多在唐府留上些日子,盡盡心才好,當下便笑道:「不算什麼,說起來懷真的命還是唐大人救的,唐大人又為國建此奇功,懷真能替大人照料照料老夫人,也是她的榮幸。」

  小唐正欲再說,忽地聽有人喚了聲「王爺」,兩人暫時停口,小唐回頭,卻見門口走進一個人來,金冠束髮,面上笑容熙和清俊,正是熙王趙永慕。

  兩人目光相對,小唐面上的笑微微斂了幾分,趙永慕卻看著他,緩緩一笑,徑直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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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4:44 |只看該作者
第 158 章

  小唐見熙王趙永慕不偏不倚,直走到自個兒身邊,便拱手行禮,道:「見過殿下。」

  熙王笑了笑,道:「唐侍郎不必多禮。」

  應蘭風在側,也便見了禮,因知道小唐同熙王關係非同一般,便早尋了個空子抽身去了。小唐本還要跟他說幾句話,奈何熙王還在跟前兒,便只好站住。

  一別經年,幸而故人依舊在。熙王雙眸看著小唐,微笑道:「昨日聽說你回來了,本想立刻去見……」

  小唐垂眸道:「殿下何必如此,倒叫我惶恐了。」

  熙王見他狀雖恭敬,卻透著冷淡之意,眼底便有幾分黯然浮了出來,待要再說,忽然聽得更鼓聲動,眼見要上朝了,小唐行了個禮,轉身便要去。

  熙王忙道:「唐侍郎……」

  小唐腳下一停,回頭看他,只問:「殿下還有何吩咐?」

  熙王仍望著他,說道:「待會兒退朝之後,我們一聚可好?」

  小唐一笑,複垂眸點了點頭,道:「王爺雖然盛情,怎奈微臣無以克當。」做了個揖,轉身灑然自去。

  原先,小唐跟熙王之間可謂無話不說,此番鬧得如此,自然正是因為那一次沙羅使臣求懷真之時,熙王朝堂站隊之故,雖看似是件小事,但于小唐來說,自然可以識微知著。

  因此便有意冷著熙王,只以君臣之禮相待罷了,當時和親要出使之前,熙王親尋了小唐,竭力相勸,也並不欲他做去沙羅的使者,奈何小唐去意已決,也並不理他。

  此後,熙王還要找他再行勸說之時,他竟只避而不見。

  熙王自然知道癥結何在,然而時光不可再回,過錯亦無法抹去,這些倒也罷了,最怕的是心上生了罅隙,那才是一輩子的事。

  淨鞭聲響,群臣上朝,成帝便將小唐此番出使之事當堂又講述一遍,群臣雖已經聽說,但聽了皇帝讚不絕口,自然更是按捺不住,一時贊溢之聲四起。

  成帝又提起孟飛熊跟眾位陣亡將士,但凡是找得到遺體的,小唐早有部署,清弦公主那邊也派了許多人,縱然相隔萬里,也都運了回來,務必於故國安葬。

  成帝便下旨,連同孟將軍在內的眾位殉國將士,便選在二月二十九日這天,一概行以國葬之禮,滿朝文武都要到場送靈。

  眾人一片肅然,自然毫無異議。

  如此退了朝之後,眾人便也魚貫散去,小唐正看著應蘭風,不料眼前人影一晃,抬眸一看,還是熙王。

  小唐眉頭一皺,道:「殿下這是何意?」

  趙永慕道:「我有話跟你說。」

  小唐哼了聲,道:「殿下未免太看得起微臣了,有話大可同肅王、太子去說。」

  說著又要走,熙王忽地喚道:「三郎!」

  小唐猛然一頓,轉頭看向熙王,此刻雖然朝臣都走的差不多了,但也仍有三兩人在不遠處,隱隱聽聞,都看了過來,見是他兩人,又不敢打擾,便都佯作無事,紛紛去了。

  如此殿內複又空曠安靜下來,小唐皺眉看著熙王,一時倒也有些不忍了。

  這個稱呼,原本是他們小時候玩鬧的時候才有的,那時候熙王年紀尚小,因為頭上有兩個極厲害的兄長,自己又受排擠,在宮內生活不免艱難。

  小唐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卻見他倒是有些面黃肌瘦的模樣,然而熙王卻認得他是唐家之人……兩人熟絡之後,因小唐排行第三,熙王便如此相稱,只當是親昵之意,只不過除了私底下稱呼,當著別人也從不曾如此。

  小唐對上熙王凝望自己的雙眸,想到昔日之事,便輕輕歎了口氣。

  熙王見他神色有些變化,明白他是舊情難舍,當下上前,低聲又道:「我已經知道錯了,你……別再不理我好麼?」

  小唐見他這般低聲下氣,便道:「瞎說什麼?」

  熙王還待要說,小唐已又淡淡哼道:「堂堂的王爺,也不怕人笑話。——不是說要聚聚麼?難道一頓酒也不捨得請?」

  熙王見他冷冷說著,且又自顧自走開了,本正心驚,聽了後面這句,才轉憂為喜,忙追上去。

  兩人並肩往宮外而去,兩個都不曾說話,半晌,熙王才道:「先前……你在外頭出了事,可知道我何等後悔?」

  小唐轉頭看他,道:「後悔什麼?」

  熙王道:「後悔當日我為何鬼迷心竅,竟沒有站在你這邊兒……倘若、倘若你再出了事,我這輩子也難心安。」說著,竟紅了眼圈。

  小唐心中一動,想了想,便問道:「那日,你到底為什麼會選擇站在太子跟肅王一邊?不要說你是不敢違抗他們,我並不信這話。」

  熙王聽了,略微沉默,隔了會兒,才說道:「我同你說實話,但你不可動怒。」

  小唐挑了挑眉,道:「你說。」

  熙王慢慢停了步子,又想了半晌,才說道:「只因……因我見你對懷真委實跟對別人不同,懷真……好像能夠左右你的心智般,你從來不曾對敏麗之外的其他女子這樣,這讓我……心內甚是不安。」

  小唐凝眉看了他片刻,道:「你怕什麼?怕我……利令智昏地做錯什麼事?」

  熙王緩緩地籲了口氣,道:「是,我怕,更怕你傷及自身。你敢說,你這一次出使,不是因為她?——明明父皇並沒有選你為和親使,敏麗跟夫人也不捨得你去,你卻仍一心如此,卻又是為何?」

  小唐見他這般問,就笑了一笑,並沒有回答。

  熙王凝視著他,嘴角微動,還要說話,卻又停住,抬頭看了看天,才又笑道:「是了,方才你還說錯了一句話,不是利令智昏,是‘色’令智昏。我只想不到,你也有這樣的一天……」

  趙永慕說著,雙眸看著高遠天際,雪過之後,晴空是一片水洗般的湛藍色,空曠無際,藍的坦蕩而孤寂。

  小唐又笑了聲,竟說道:「我又何嘗想到……」

  趙永慕一震,又轉頭看他,看了半晌,問道:「你、當真對她動了心了?可是……」

  小唐道:「先前她還小,我並沒有那種念想,然而……」說到這裡,抬手在唇上輕輕地一抵,手指撫過唇上,一念心動,已然銷魂。

  唇邊便挑了一抹笑意,小唐眼波輕轉,道:「然而……此刻,我竟無時不刻不想著她。」

  說到這裡,忽然之間思之若狂,更不願再跟熙王說下去,只想立刻回府,再見上一見。

  畢竟三年不見,只昨日相見的那兩次,卻並不能夠,而只消一想到她,渾身竟會微微地戰慄一般,心潮洶湧,無法遏制。

  小唐察覺自己的心緒瞬間起伏不已,微微驚覺,忙按捺下來,沉思片刻,心想:或許熙王說的有理,懷真……好像真的能夠左右他的心智。

  然而這究竟是好是壞,他因為她而接下這一次出使,卻九死一生,像是大凶,然而他因此而怒滅沙羅,建立不世功業,又明明是大吉。

  可只要一想到她,便竟忍不住要笑似的,心中也泛起一股奇異的甜意,仿佛昨晚上那肆意擁吻,雙唇相接,甘美滋味,竟一直至此還在唇邊心頭縈繞。

  小唐不語,熙王心中巨震,悄然端詳他,卻見小唐眼波微轉,唇邊含笑,竟似滿面春色……這自然都是為了那個人了。

  熙王不敢再看,便轉開頭去,忽地看到高空上有一個黑點兒,細看,卻是一隻鷹,也不知從哪裡飛來,似是迷了路,張著翅在天際,如同凝滯了一般,瞧著怪可憐的。

  熙王笑了笑,便道:「然而……畢竟父皇是賜了婚的,還是你一手促成,這……又該怎麼辦好?」

  小唐聽了,才回過神來,便斂了笑,哼了聲道:「若不是你,那日我又何必促成此事?」

  熙王見他又遷怒自己,不由訕笑幾聲,道:「我委實知道錯了。」

  小唐道:「這卻也並沒有什麼用。」近來他一直都苦思該如何料理此事,卻總是找不到好頭緒。

  熙王見他帶了怒,便陪笑道:「你別惱,到底我該怎麼做,你才能消氣?」

  小唐本來不願理他,聽了這句,便隨意說道:「好,那你幫我將這門親事解除。」

  熙王大驚,說道:「這是父皇賜婚,不從便是抗旨,我有幾個膽子?」

  小唐本是玩笑,見他如此說,便斜睨他,似笑非笑地說:「殿下當真不能答應?」

  熙王對上他的眼神,頃刻,重重地歎了口氣,搖頭說道:「罷了罷了,橫豎也是我的錯,難道要看著你求而不得麼?雖然明知不可為,少不得為了你而為之了。」

  小唐聽他竟應承了,有些意外,便仰頭笑了起來,道:「一言九鼎,你可別反悔。」說著,便抬手在他肩頭打了一下。

  熙王舉手揉著肩膀,道:「我倒是寧肯你狠狠地打我一頓。」

  小唐道:「我不要命了不成?您可是堂堂的熙王殿下。」

  熙王轉頭看他,忽然說道:「可知我並不想你我之間有所隔閡?只要咱們還能似先前一般,要我如何都使得。」

  小唐愣了愣,心中有所觸動,便淡了笑意,道:「只怕……世易時移,人心各變。」說著,便負手舉步前行。

  熙王張了張口,欲言又止,耳畔聽到小唐歎息般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熙王張了張口,輕聲說了句什麼,只是小唐在前,自然是聽不到的。

  小唐往前走了幾步,又想到一事,便回過頭來,問道:「對了,林炅是你的人?」

  熙王正在發呆,聽了這話,才走前幾步,道:「你已知道了?他……」

  小唐見他果然承認,眸色之中便又有幾分黯然,道:「當時我們遇伏,我中了箭,他為了救我,拼死護著……到底、是沒撐過去。」

  熙王微微點頭,歎道:「他的家人,我會好生照料。不過,你……又是從何時知道他是我的人?」

  小唐才淡淡一笑,轉開頭去,歎道:「從護送清弦公主去沙羅那次……我見他對我的一舉一動十分留意似的,身手又極好,本來以為他是肅王或者太子安插的人,不料,回來過雪山遇到狂風,我差點兒被捲入懸崖那時,是他先搶過來救我……我就猜大概是你放在我身邊兒的。」

  熙王道:「你莫怪我沒有同你提起,只是怕你會有事,所以多放一個人……以保萬無一失。」

  小唐長長地歎了聲道:「多謝你了……真的是多虧了他。」

  熙王道:「罷了,為你而死,也是他的榮耀。」

  小唐忽然又問道:「除了他,你可還放了別的人在我身邊不曾?」

  熙王一愣,然後笑說:「並沒有了,縱然有,難道能瞞得過你的眼不成?」

  兩人相視一笑,如此出了宮門,各自翻身上馬,不料小唐道:「我今兒有事,改日再吃酒。」

  熙王呆道:「可……」

  小唐沖他一笑,撥轉馬頭,打馬飛奔而去。

  身後,熙王皺眉,凝視他身影遠去,半晌,才苦笑著又搖了搖頭。

  小唐想到懷真,「歸心似箭」,當下一路飛馬趕回,神采飛揚地進了府,先去見唐夫人。

  本以為懷真必然是跟母親在一塊兒,誰知卻並不見人,頓時心涼了半截。

  小唐便問道:「母親,懷真呢?」心中尚有一絲希望,或者那丫頭不在這屋裡,也未可知。

  不料唐夫人聞聽,便歎了聲,道:「懷真到底是家去了,你上朝去後,她就來辭別了。」

  小唐呆住,無話可說,竟似失魂。

  唐夫人道:「那個孩子……大概是年紀大了,又偏是個有心的,必然是因為見你回來了,便覺著不好留下,於是避了。」

  小唐不由說道:「母親也未攔住她?」

  唐夫人搖頭道:「我一心憐惜她,見她決意要回去,又怎麼好為難她呢?何況她在家裡也是金珠兒寶貝似的,來了這些日子,每日端茶送藥的伺候我,我心裡也過意不去,哪裡就好強留……」

  唐夫人說到這裡,又歎了口氣,便握住小唐的手,說道:「說來說去,還是你的不好。」

  小唐忽然聽了這句,吃了一驚,便看唐夫人,不知如何,略覺心虛。

  不料唐夫人打量他的臉,道:「你這把年紀了,也是時候該娶一房妻室了……倘若這會子你有了媳婦兒,懷真自然也不用避忌的這樣了,我也可以放心留她了呢。」

  小唐聞言才明白,只覺啼笑皆非,然而見唐夫人滿面憂慮,便也不好說什麼,於是只竭力又安撫了幾句罷了。

  且不說唐府如何,這一日,應蘭風退朝後回府,忽然聽丫鬟說懷真也回來了,應蘭風心中先是一喜,又是一驚,便去見女兒。

  到了東院,還未進門,便聽見裡頭嘰嘰呱呱地說話聲。

  應蘭風聽了一句,知道是應玉在,跟恭喜一問,果然不差,於是反叫恭喜不可驚動,因念她們兩個分別許久,必然有好一會兒話要說,於是便先回了書房。

  先前懷真才回府,還沒進院子,應玉便應跑了出來,兩個人乍然相見,彼此都嚇了一跳,畢竟是三年時間,容貌身量都有些變化,兩人面面相覷片刻,應玉紅著眼,撒腿竟跑了上前,將懷真一把抱住。

  懷真站立不穩,差點兒被她撞倒,卻也喜歡的抱住,道:「姐姐果然回來了,唐叔叔真的不曾騙我。」

  應玉便落下淚來,抱著她說道:「我還只當這輩子也再見不到你了呢!」

  還是吉祥在旁笑道:「外頭冷,姑娘可先回屋子裡,慢慢地再說呢。」

  應玉才放開懷真,又握住她的手,便雙雙進了房內。

  懷真自然便問起分別而來的事,應玉問道:「先前聽說你在唐大人家裡……必然是跟他見了面兒了?」

  懷真只好點了點頭,道:「見過了。」

  應玉打量著她,道:「唐大人可跟你說了什麼?」

  懷真道:「唐叔叔說……是秀兒替了你,幸好皇上不罪,反而大為嘉賞,要封秀兒做懷秀公主呢。」說到這裡,便抿嘴笑了起來,一時欣慰。

  這消息也早就傳了開去,滿城皆知,都不知「懷秀公主」竟是何人,紛紛打聽。

  然而在應公府內,秀兒的名兒卻竟成了傳奇,誰也想不到當初一個入不得眼的小丫頭子,竟會有這樣的造化。

  吉祥因在旁邊伺候,聞言便笑道:「下次等秀兒回來,我們倒都要向她磕頭了呢。」

  懷真因見應玉似有話說,便故意支開了吉祥。才問道:「姐姐可是有什麼話?」

  應玉見丫頭們都不在跟前兒了,才湊上前,對懷真貼著耳邊說道:「其實這話,唐大人是瞞著眾人呢……他也叫我不許對任何人提起,然而對你說倒是無妨:其實,不是秀兒跟我私下換的,是在進沙羅之前……唐大人就把我送到……」

  懷真聽著,有些色變。

  應玉說完了,便向她點點頭,道:「你可懂得了?千萬別說出去,皇上跟前兒,還得是先頭那個說法。不然……就真是欺君之罪了。」

  應玉說到這裡,又歎道:「只是想不到,唐大人這樣的人,竟肯為了我們擔這樣大的干係。」

  兩個人四目相對,一時間誰也不曾出聲,過了會兒,應玉因想到許源已經歿了,不免又難過起來,便垂淚道:「只是我並不知道我娘竟然……必然是我鬧了那場的緣故,可怎麼是好呢……」捂著臉,又痛哭起來。

  懷真見她傷心,便到了身邊兒,攬住肩頭,溫聲安撫道:「三嬸娘的身子原本就並不好,不關你的事,如今你好端端回來了,三嬸娘在天之靈見著,必然也是欣慰的呢。」

  應玉點點頭,到底又哭了一會兒,道:「我爹倒也忍心,這樣快就娶了續弦,偏又是谷二姨。」

  兩人才坐了會兒,外面便有丫鬟來請,說是應翠回家來了,要見玉小姐。

  應玉聽說是她姐姐回來,便忙忙地辭別懷真,先去了。

  應玉去後,懷真一時又細想她方才所說的話:原來應玉才說,小唐在進沙羅之前就暗暗地讓秀兒替了她,卻把她偷偷安置在南邊一座宅子裡,回來的時候才命人帶了進京的。

  按照小唐的為人,大可不必多此一舉,且又是欺君之罪,但他之所以如此行事,卻是為了什麼?想來答案仍是跟自己分不開的。

  懷真凝視桌上的種種香料,腦中卻又想到昨日的那些情形,夜色寒風之中那熾熱的親吻,竹子簌簌之聲,連同略有些沉重的呼吸之聲……兀自在耳畔……

  忍不住抬手,便在唇上輕輕撫過,正在恍然出神,忽地聽有人道:「在想什麼?」

  懷真嚇了一跳,差點兒把面前的東西打亂,定了定神,才見面前站著的是應蘭風,這才又按著胸口,念道:「阿彌陀佛。」慢慢地松了口氣。

  應蘭風因聽說應玉去了,才又回來,進門便見懷真正守著些什麼香草,滿室馨香,人卻仿佛在出神,臉上有些紅。

  應蘭風也不以為意,也在炕沿上坐了,呵呵笑道:「這一次如何回來的這般快?還以為你要再住半個月呢。」

  懷真呼一口氣,道:「爹好生古怪,上回我去了一個月,您嫌太久,好一番埋怨;如今我只住十幾天便回來了,您反倒嫌太短,到底是要如何呢?」

  應蘭風便笑起來,抬手在她的發端撫過,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你瞧,你唐叔叔才回來,必然萬事皆忙,你很該幫著再照顧一下太太。」

  懷真一愣,便低下頭去,道:「既然他回來了,自然就不必我了,何況太太的病其實大好了,只不過我想多陪她兩日再散散心罷了,既然有了唐叔叔,太太也自有了說話的人了……爹你真真兒地白操心。」

  應蘭風道:「是麼?既然這樣,也罷了。」因此便停了口,只看懷真忙碌,看了半晌,便試著說道:「真兒,再過幾個月,是你的生日了……」

  懷真手上一停,果然應蘭風道:「眼見也及笄了……」

  懷真聽到這個,心中微微一刺,便知道應蘭風接下來要說什麼,臉色便不太好。

  應蘭風自然看出來了,便哈哈笑了兩聲,話鋒一轉,道:「對了,總聽聞你做的香好,什麼時候給爹做一個?」

  應懷真哼道:「我近來不喜歡,過幾年再給爹做罷了。」

  應蘭風知道惹了她,便又故意隨便說了幾句別的,就退了出來。

  應蘭風出了門兒,卻見李賢淑正坐在外間,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應蘭風一怔,便上前道:「你幾時回來的,為何也不進去說話?」

  李賢淑挑眉看他,便笑說:「我正好聽你在跟阿真說及笄的事,且看你說的如何,哪裡敢進去打擾。」

  應蘭風咳嗽了聲,便一本正經道:「這件事自然是你打理的,不幹我事,我不管了,橫豎有你。」說著,便邁步要去書房。

  李賢淑叫了兩聲,應蘭風一徑出門,臨了還回頭道:「贊禮的人要挑好的,別胡亂找什麼人來充數,不然我不答應。」

  李賢淑啐了口,道:「不是說你不管?」

  應蘭風笑道:「你操辦好了,最後由我過目。」李賢淑待要罵幾句,他卻早忙忙地去了。

  李賢淑只好笑歎了一會兒,才要進屋,忽然有個丫頭來,道:「二奶奶,三奶奶那邊打發人來問,年下收的那幾匹宮內賜的貢緞收在哪裡了?」

  李賢淑聽了,冷笑道:「來問我做什麼,這又不是我經手的,只叫他們找那經手的人去,只管來問我,都瞎眼了不成?」

  那小丫頭只好去了,李賢淑便進了房內,懷真早聽到她在外頭罵人,便道:「雖然那邊鬧得不像話,娘你也別跟她太對上了,若是面上抹不開……又有閒氣生呢。」

  李賢淑道:「怕什麼?原先我進府的時候,總是覺得你死去的那三嬸娘風光,因心裡又犯疑,為什麼大奶奶竟什麼事兒也不管……後來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像是你三嬸娘那樣,到最後得了什麼好了?如今他們也都想把我往那條路上逼呢,我還不奉陪了呢。」

  李賢淑因何會如此說呢?原來,自打谷晏珂嫁了三房之後,漸漸地,應老太君便發話,因如今府內只李賢淑一個掌家,有些忙不過來,因此特意叫谷晏珂幫手。

  李賢淑聽了,心裡有數,也不理論,只是答應了。

  而谷晏珂自開始管事,果然,以她的手段,很快贏得底下眾人交口稱讚,盛讚她賢慧仁慈之類,逐漸的,也有些怨念李賢淑行事厲害的言語流傳。

  這路子,眼見竟像是當初李賢淑才進府內幫手許源時候的情形了。

  如此李賢淑冷眼看了會子,眼見到了年底,李賢淑便稱病不理事,所有一切都交給谷晏珂料理。

  懷真見她娘如此說,反倒笑了。李賢淑便道:「在唐家這些日子,過的可好?」因並沒見懷真瘦了多少,容顏反越發出落豐澤了,心裡自也喜歡。

  懷真道:「好得很,太太待我極好,晚上也依舊喝羊乳呢。」

  李賢淑道:「我方才聽吉祥說了,唉,倒是想不到,你跟唐家竟有這種緣分呢……」

  懷真手上一抖,小聲道:「什麼緣分?」

  李賢淑笑道:「你瞧,小時候這位唐大人救了你的命,後來你又跟平靖夫人極投緣,又跟世子妃好的什麼似的……如今更是太太那邊兒也很得意……豈不是大大地緣分呢?」

  懷真才抿嘴一笑,也並不說話。正說到這裡,忽然外頭有丫鬟來說:「竹先生來了!」

  懷真一愣,李賢淑知道這位先生身份殊然,又且是認得的,便起身下地。懷真一轉頭的功夫,果然見竹先生帶著張燁從外面走了進來。

  懷真笑道:「先生今兒怎麼有空來了?」

  竹先生見李賢淑在場,只一點頭,就對懷真道:「我是來要東西的。」

  懷真不解,便問:「先生要什麼東西?」

  竹先生道:「昔日你病了,唐毅為了救你,許我的東西,如今他已經得了,你快去叫他來,把東西給我。」

  懷真聽了這話,怔怔地不明白,張燁在後說道:「昨兒我師父就坐立不安,恨不得跑到唐家去……只不知為何不敢去,好歹聽說你回來了,便催著來找你,想來唐大人得了的,那必然是個厲害的好東西,到底是什麼呢,你可見過?」

  懷真雙眸圓睜,奇道:「我何曾見過什麼好東西?」

  竹先生已經嚷道:「不管不管,我今兒便在這裡了,答應了我的,可別反悔,丫頭,你叫人去把唐毅叫來,該我的,快些給我,不許抵賴。」

  懷真啼笑皆非,道:「如何只管讓我去叫呢?」

  竹先生道:「你叫他自然肯來,且也來的快,別人叫就沒有這個緣法了。不要囉嗦,不然我要翻臉了。」竟是一副迫不及待之態,只管催促。

  懷真因自忖才從唐府回來,如何又叫人去找小唐,然而又難打發了竹先生,無奈之下,只好看向李賢淑。

  李賢淑倒是笑道:「既然先生都這樣說了,必然無礙,放心,我打發人去請就是了!」說著,便掀起簾子,自去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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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10:24:57 |只看該作者
第 159 章

  不料,那小廝去了半晌,回來道:「唐府的人說三爺先前出去了,只不知究竟去了哪裡,已經派了人去尋。」

  李賢淑回來一說,竹先生唉聲歎氣,卻沒了法子,獨懷真垂首不語。

  頃刻,懷真便問道:「先生,你所說的寶物究竟是什麼?為何我並未聽聞?」

  竹先生才道:「他絲毫也未同你提起?然而我明明算到的確在他手中無誤,或許……因那寶物看似尋常,故而他也不知其好罷了。」

  懷真聽見「尋常」二字,心中一動,忽地才想起小唐曾提起的一句話來,沉吟片刻,便道:「其實,唐叔叔倒的確是說過一樣東西,我也不知是不是……」

  竹先生忙問道:「是如何說的?」

  懷真便道:「他曾說過,在從沙羅帶回的各色珍玩之中,有一樣叫做什麼月輪的,皇上賜給了他……還說是曾鎮在沙羅七層寶塔上,什麼守塔的僧人說是至寶,也不知真假。」

  竹先生聽了,雙掌一拍,歎道:「便是此物了!再也無差!」

  懷真問道:「這又是如何的寶物?為何先生如此要緊看重?」

  竹先生環顧周圍,此刻李賢淑因還有事,便已經出去了,丫鬟們也不在跟前兒,只張燁一個。

  竹先生思忖片刻,便道:「你那次病著,唐毅去肅王府請我,我端詳他的面相,算出他此生必有一樁驚天地泣鬼神的豐功偉績,他之命格身份,殊然尊貴,已經不是一個‘位極人臣’所能形容……只那時候,我算到他得這絕世之功,最早也是在十年之後。」

  懷真聽了此話,心中暗顫:竹先生所說的這驚天地泣鬼神的豐功偉業,自然便是指的滅沙羅之事了,然而……十年之後?

  竹先生眼中亦透出思索之色,慢慢又道:「因此當時他向我下跪,我是無論如何承受不起的,被他一跪,自然折壽。……後來,我來到府內,見他同你之間糾結難解,因此他的運道又有了變化,先前所算竟然不准,我才又重把你們兩人的生辰八字算了一遍……終究算計到他最遲五年後,便能建功得寶。」

  懷真聽到竹先生說「他同你之間糾結難解」,心中驀地竟然一痛,蹙眉低頭不語。

  張燁在旁便問:「說來說去,那究竟是何寶貝?師父你也不是沒見過世間珍奇之物,何至於竟這般著急?」

  竹先生哼道:「你也知道師父我見慣世間珍奇,只不過此物不是凡品,當時我自然是算不到的,然而近來,自唐毅回城,只覺得京城之內有一股不明之氣……必然是那寶物作怪。」

  張燁毛骨悚然,道:「師父你說的越發玄了起來,我竟不明白,懷真你可明白?」

  懷真也搖了搖頭,竹先生盯著張燁,道:「這有什麼玄的?只是你沒見識罷了。豈不知凡是這世間之物,本身自有一股氣在,不管是人物,花鳥,禽獸……亦或者一桌一凳,隨意一樣物件,都有其自身氣場……」

  竹先生說到這裡,張燁已經瞪大眼睛,把屋內般般件件掃了一遍,竟拿起跟前兒的一個茶盅道:「它也有?」

  竹先生啐道:「它自然有,只是你修為不夠,哪裡能看得出。」

  張燁撇了撇嘴,忙把那茶盅放下,生怕咬手似的。

  懷真卻隱隱地懂這話,這原本是極難用言語形容,最淺顯的譬如:若是見了一個人,覺著難受,話不投機之類,那自然是氣場不對之故。若見了一樣物件,立刻喜愛,那自然便是「氣」場相合了。也可以說是所謂的「緣分」。

  張燁乃說:「是是是,您老人家高深,故而獨獨是您看出那寶物進了京城了?」

  竹先生道:「不錯。我原本還在猜到底是什麼,方才聽了懷真丫頭所說,心中便確認無誤了。」

  張燁急得不成,不停催促:「又賣關子,可了不得,想急死我們不成?」

  竹先生一笑,才說道:「那個物件,喚作噬月輪,你自然也是沒聽說的,這原本是佛經裡記載過的,乃是沙羅佛宗裡的古法器,數百年來,一直都鎮在他們的護國塔寺之內,稱一聲‘國寶’也不為過,若不是唐毅滅了沙羅國,他們無法做主,又怎能容本宗至尊法器流落我國?」

  張燁同懷真聽了,這才恍然大悟,懷真也才明白原來此物來頭如此之大……心中又且震驚。

  張燁卻又不屑一顧,問道:「說的天花亂墜的,不過是樣物件兒罷了,我泱泱中國數千年,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寶物,有何稀奇?」

  竹先生冷笑道:「你才幾歲,就敢說這種話,快些大吉大利。世間寶物雖多,卻都是獨一無二的,這噬月輪更是萬中無一,似你這井底之蛙更懂什麼?」

  張燁被啐了兩句,便吐舌對懷真道:「你瞧我師父,又開始顯擺了。」

  懷真抿嘴一笑,道:「你且少說一句,快讓先生說完,或許這噬月輪是有什麼大效用,也未可知,不然僅僅是一樣物件,先生也難得肯這般上心。」

  竹先生聽了,點頭道:「還是懷真丫頭有見識,我這徒弟是白教了。據佛宗的典籍記載,這噬月輪最大的效用,乃是能接通過去未來……」

  懷真聽了,猛然震動,張燁已經又忍不住插嘴問:「接通過去未來?又是何意?」

  竹先生微微皺眉,若有所思,口中喃喃說道:「據說是有讓時光倒轉之效,傳說如此,未知真假。」

  懷真聽到這裡,驀地起身,抬手掩住口,只覺得通身隱隱戰慄,卻無法做聲。

  張燁仍在追問,懷真卻聽不清,耳畔嘈嘈雜雜,不知是人聲還是風聲,亦或者世間千百種的聲響,瞬間又抽離開去,徒餘一片空白,就像是退了潮的灘塗,只發出細微嘶嘶地聲響。

  隱隱聽到張燁道:「這般有趣!若給我得了,必要試一試才好。」

  竹先生笑道:「你想試一試?你要如何試法兒?回到師父撿到你那時候?只怕師父晚去了一步,你就給虎狼叼走吃了,你還是消停些罷了!」

  懷真身子一晃,竟然有些站不住腳。

  竹先生正跟張燁鬥嘴打趣,忽然見她背對著兩人,一言不發地,便喚道:「懷真丫頭怎麼了?」

  懷真死死地捂著嘴,手指兀自在微微發抖,聞言,便竭力攥成了拳,拼死壓制,才將那股驚栗之意略略止住。

  懷真轉過身來,垂著雙眸,輕聲道:「我只是……詫異於世間竟有這種物件,先生方才說的,可都是真的?」

  竹先生見她眼圈兒微紅,仿佛有些異樣,心中疑惑,便道:「我也只是見過經典之上的記載,或許只是傳說罷了,畢竟並未有人試過到底如何,故而我才心急,想要親眼見識見識,究竟是何等的稀世珍寶。」

  懷真聞言,微微一笑,笑容裡竟有幾分悽楚,便道:「原來如此。」

  只因聽竹先生說起了噬月輪的效用,聽到那「接通過去未來,時光倒轉」等言語,懷真是重生之人,自然正中心事,然而又怎能想像,世間竟當真有此等物件,偏又在唐毅手中。

  既然這樣說來,只怕她此番重生,便跟這噬月輪脫不了干係……

  再者,竹先生方才說過,按照原本所算,唐毅滅沙羅,要在十年之後,十年之後,豈不正是前世她遭難的那段時候?

  怪不得她前世並沒有聽說他滅沙羅,必然是因為她那時候落難,更甚至已經……

  難道說,是唐毅啟用了噬月輪?才造成如今她重生之局?然而前生他跟自己非親非故,甚至連面兒都不曾見上兩回,又怎能特意為了她如此?

  然而……然而畢竟自己已經重生,而噬月輪又再現他手中……今生這所有,跟前世並不相同,然而卻又隱隱相通。

  如今,噬月輪提前五年來到京城,又會不會引發未知之事再發生?

  剎那間,懷真心頭已經想過許多事情,然而再想往下想,卻已經並沒頭緒了,只是滿心的驚悸跟惘然,心頭且隱隱作痛,想到那個人,竟忍不住要落淚一般。

  竹先生見她神情有異,心中詫異更甚,便問道:「懷真丫頭,你……可是有事?」

  懷真忙一笑道:「並不曾……只是覺著此事……匪夷所思罷了。」

  她雖否認,然而雙眸盈盈,竟是薄有水光。

  竹先生自然看的分明,張燁在旁道:「必然是師父你逼得太急了,急吼吼地便來討要東西,惡霸似的強橫,所以懷真也著急起來……叫我說,何必為難懷真,答應師父的是唐大人,咱們去唐府直接討要便是了。」

  竹先生哼道:「唐毅雖然答應過我,但此事是因為懷真而起,故而我才來找她。」

  張燁忍不住笑道:「你怎不說你害怕唐大人呢?」

  竹先生便氣道:「一派胡言,我會怕他?」

  張燁越發大樂,笑道:「您是不怕,故而當初他向您下跪,您老便一副即將升天之態,硬拉住我來擋災呢?」

  懷真見他師徒兩個插科打諢,心情才又緩和了些,掏出帕子,側身飛快地擦了擦眼角,才又深吸一口氣,緩緩又定了神。

  竹先生瞪著張燁,吹鬍子瞪眼便道:「當初我便不該救你,就該讓虎狼叼走,把你養成個小狼崽子才好。」

  張燁道:「我倒還自在呢,只怕您老,捨不得我這個天下無雙的好徒弟。」

  竹先生又啐了口,不再理會張燁,卻看向懷真,道:「丫頭你且也不必為難,委實是我有些心急了,算來……是我的始終會是我的,倘若真的不該落在我手裡,著急也是無用,罷了,既然唐毅不在府內,只等他得了閑再說罷了。」

  懷真只答「是」,竹先生又略坐片刻,外間仍毫無消息,眼見天色已晚,只好帶著張燁告辭而去了。

  兩人去後,懷真獨坐室內,又把方才竹先生所說的話在心底尋思了一遍,又聽外頭丫鬟說要布晚飯,然而小唐卻還是不曾來。

  懷真因惦記著噬月輪之事,幾乎就想立刻前往唐府,只求一見……又暗惱自己:早知道他手中的是此物,又做什麼這樣早跑回來?

  然而縱然不回來,自然見不著竹先生,聽不到這些話,就算在唐府見了寶物,也必是不認得,倒也難說。

  懷真一念之下,心急難忍,便喚吉祥。吉祥進了門來,便道:「姑娘有何吩咐?」

  懷真已經起身,本想叫她備車去唐府,誰知話到嘴邊,心中幾轉,卻又揮手道:「罷了,無事。」

  吉祥早習慣她如此,便「噗嗤」一笑,也自去了。

  懷真複又緩緩坐了,打消了去唐府的念頭:只因先頭她一力要回家,上午才回,傍晚又跑去唐府,給人看了不像話不說,又叫唐夫人如何想,小唐又如何想?何況,小唐至今不見人……

  懷真思來想去,不由又想到:「莫不是因為我不告而別,所以唐叔叔惱我,因此才不肯來的?已經過了半日,縱然有事,也該畢了,倘若是在先前,此刻只怕早就來了……莫非……真的也是故意不來?」

  正胡亂思量,忽然聽到外頭急促的腳步聲響,竟像是有人匆匆跑了來似的,懷真心頭一動,即刻便站了起來,竟走到門邊,扶著門框往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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