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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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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27:22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那我想想。”少夫人無聲地笑了。

    宣仲安在她腿上用了點吃食,說了會話,就睡了過去,許雙婉也沒挪動他,在陪了他一會後,才把他的頭從腿上挪開,讓他躺在榻椅這邊睡,待她忙完夜間的事,又給望康喂了次奶,又把望康的搖床搬到了躺椅這邊來,她則縮進了他的被窩裡睡了。

    途中宣仲安沒有醒過來,睡的很香。

    等他半夜醒來,准備起床上朝,他還不要臉地朝少夫人抱怨:“你怎麼不叫醒我往床上去睡?我連口都沒漱呢。”

    許雙婉笑著點點頭:“那下次叫醒你。”

    長公子撇了下嘴,不太高興地道:“好罷。”

    他就是那麼一說,又不是真讓她做。

    不過等少夫人侍候他更完衣,長公子吃著熱呼呼的早食,就又高興了,就是望康朝他哇哇大叫,也不嫌棄兒子沒有世家公子的風范了,而是朝他揚頭,讓他再叫一個。

    “不早了,去吧。”許雙婉見他用過早食,還要跟望康說話,忙抱著望康看著門道。

    宣仲安收拾著官服,拂了拂袖子,假裝不在意地道:“誒,這家裡,也是沒個留我的。”

    說著,就往門外走。

    許雙婉也沒追上去,長公子走到門口回過頭朝她怒視了一眼,這才出了門。

    等出了門,他就變了一張臉了,臉孔疏遠冷淡,眼波無緒,這臉乍一看,十足十的活閻羅。

    咬著肉餅,帶著幾個護衛長隨在等著他的阿莫阿參一見,肉餅也吃不香了,一口咽下,吆喝著護衛趕緊牽馬的去牽馬,先走的先走,阿莫更是說完話就往前一步跟長公子諂媚地笑道:“公子,今兒早了一點啊,少夫人沒留您吶?”

    長公子斜眼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

    阿莫望後看,道:“瞧,少夫人抱著小公子出來了。”

    宣仲安轉頭一看,看到了她,冷肅的臉稍稍好了一些,嘴角也往上翹了一翹。

    不過,就一眼他就轉過了頭,抬頭看了眼天色,“走吧。”

    家再好,也不是他想留下就能留下的。

    **

    許雙婉抱著望康目送了他遠去,又回房休息了一會,等到辰時才去了婆母那邊,跟她請安,隨後留在了那邊處理家事,沒事的時候就跟著婆母繡繡花,說說話。

    侯爺也是每早一早就要出去,宣姜氏送走了他,就是盼著兒媳婦過來。

    兒媳婦對她極好,侍候的只比以前的下人更周全更用心,宣姜氏繡著她的花,時不時吃點零嘴,用點補膳,再聽兒媳婦跟她講的一些書裡的事情,聽她念上一段再跟她講上一會,再抱抱孫子,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下午許雙婉不留在聽軒堂這邊,她要回沁園准備丈夫回來的事宜,又要備一家人的晚膳,事情忙了點,要見的下人就多了些,有些還是府裡的那些管事的,婆母慣來是不太喜歡見這些人的,她便把事情就留到沁園那邊吩咐去了。

    不過傍晚要是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長公子要是托人回來報晚膳不回來用,許雙婉還是要回聽軒堂陪公婆一道用晚膳。

    歸德侯現在還在忙建國學府的事,國學府留侯府不是太遠,坐半個時辰的轎子就能回來了,外邊到底是沒家裡舒坦,且他要是這一天不回來,也就抱不到孫子,孫兒的事長子那邊也是跟他說了,晚上就不抱出來了,得放在他們那邊屋裡,省得夜裡驚了神。

    許雙婉沒請奶娘,但讓虞娘帶著兩個她挑的忠厚,實心眼的丫鬟照顧著,望康被侍候得精細,但抵不住他是個皮實的小家伙,現在能發聲了,沖誰都哇哇叫,手舞足蹈,誰也不知道是在喊什麼叫什麼,卻把歸德侯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父親和小叔小時候,就從無他這般的壯實活潑。

    侯府這邊家裡一切都好了起來,歸德侯現在對這個兒媳婦也沒以前那般遠著了,到底是把這個兒媳婦當成了自家人,很多不便交到他夫人的事也交到了許雙婉手裡,就是他的那份銀子,也是交給了她。

    他跟她說的是:“我這些,不是給望康的,就是給洵林的,你是個厚道的,放在你手裡我也放心,你拿著罷,去置田置產還是拿在手裡都好,等我百年後,你就看著給望康和洵林分一分,到時候洵林好點,你就給望康多分一份,洵林要是差些,他這個弟弟就得仲安和你幫扶一把了。”

    說罷之後,他沉默了一下,又朝兒媳婦道:“不是不留一份給你和仲安,仲安比我出息多了,有他給你掙命,你就不用擔心那些了,他到底是比我強了去,我也放心他。”

    歸德侯現在手裡銀錢不多不少,每個月能有個三四百兩,他又是個不愛喝花酒的,且現在都是人奉承巴結他的多,要他出銀子的地方就少了,有時候還能拿點孝敬錢,這錢一算下來,每月就有這個數了。

    這放在普通小富人家,也是能將將過一年去了。

    許雙婉是個識數的,她以前在許家,認識的人天生大富大貴的少,皆多還是那些來京新上任的,多是一般人家出身,她母親帶著她去跟這些人家做客,雖說是做客,其實也是受祖父和父親之令去摸人家的底的,臨走前還要帶走一些,許雙婉因為還遭到過那些小姐妹的唾罵,被她們罵過幾次,也就知道一般人家跟富貴人家的區別了。

    他們過一個月所花費的銀錢,可能是人家一年兩年才能花到的。

    長公子跟她說起這些事來,也說這些人家下面,還有更窮的,有些真正的窮苦人家,終其一生都只有一條褲子穿,不像他們,每年四季都要換新的,穿厭了顏色,還要換一個再置一身才妥。

    許雙婉本來是個善當家的,也是怕侯府日後想用錢拿不出,她現在確實是只要手裡有余錢,就拿去置產去了。

    畢竟她家長公子也說了,以後家中怕是不能以收別人的銀子為生,還是靠自己府裡的產業為生來得長久些。

    因為大批官員的清洗,現在脫手莊園田產鋪子的人家也有很多,長公子也是在裡頭挑了些讓她選,她在當中也是買了幾個鋪子,又接手了一些田產和地,京城的幾個肆裡也多了幾個鋪子。

    現在公爹把他那份銀錢給了她,許雙婉心想著日後這些就留給洵林罷,至於望康和以後的孩兒的,她這頭就跟他們爹多辛勞些,早早為他們備些就是,當下便應了公爹的話,也沒說這些以後留給洵林的大話來,僅道:“兒媳曉得了。”

    宣宏道見她不推托,也是欣慰。

    如岳丈跟他所說,成一個家難,敗一個家易,這家既然成了,那就好好守著,如此才能一代勝過一代。

    宣宏道也是看著長子在外幾次以身涉險,才奪了侯府現在的這點安虞,於是心底裡的那些憤慨嫉世也就全然無蹤了。

    總不能當兒子的拼了命,他這個當爹的,卻老是拖他的後腿,畢竟,兒子想把侯府救下來,再發揚光大,為的也是他,這也是想一生最大的想望,現在眼看這想望有成事之日,他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他更是謹小慎微了起來,以前他還四處游走跟人攀交,現在則是有人巴著他,他連在外吃酒的次數都少了。

    這人心順了,許雙婉也是看的出來,侯府比她剛嫁入時安寧多了,氣也是沉了下來。

    她初嫁進侯府時,侯府的公婆,還是小叔子也好,都讓她有種他們像那易碎的瓷瓶一般的感覺,連下人也是臉上透著一種絕望的麻木,讓人膽顫心驚,她老覺著她要是一個失手,就會砸碎一地的碎片,遂她也是每一步都走得極其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也成了一件被人一碰就會碎掉的瓷器。

    現在,不管如何,哪怕侯府還在生死當中掙扎,但這個家已經有了活氣,尤其是洵林,他從一個隨時都會大吼大叫的小兒成為了一個活潑開朗的侯府小公子,這是許雙婉嫁進這個家裡面以來,最讓她能會心一笑的事情。

    夫君跟她的說法是,是這個家裡裡面有了日日都在主心骨,活在這裡的人有所倚仗,不需要浮在半空當中無所依托了,這氣當然就沉了下來。

    許雙婉沒當他這是在誇贊她,因為天天嚇唬下人,把下人嚇得魂不附體的人是他,每次他一回來,下人們就得雞飛狗跳,就差抽著簽前來端茶送水了。

    侯府家寧,許雙婉倒也沒想著再給侯府添下人,她把侯府一大半用不到的院子都封了,就用著這些調*教好了的下人就是,如此也是省了不少開支。

    遂侯府也就沁園和聽軒堂和雲鶴堂是開著的,另外還需要日日打點的就是一大片園林,比起一府動輒就是十幾院落,僕從如雲的王公貴族的人家來,侯府的面子是小了些,要是這等人家來做客,看了心裡也不免起嘀咕。

    這要是清楚落在別人眼裡,侯府還是寒酸了些,但好在也沒人敢進府來丈量侯府,許雙婉這時不大氣的名聲還沒傳出去。

    這日霍家的五少夫人帶了僕從過來拜訪,也因許雙婉是在以前侯府大殿當中的側殿交待她的,霍五少夫人也沒看出什麼來,就是問起許雙婉要不要在侯府辦個花會,請些夫人和姑娘來家做客時,許雙婉朝她搖頭否了,道:“家中也沒有栽什麼好花,皆是樹木,沒什麼好賞的,便從沒想過。”

    “是嗎?那我改日給你送幾株來?你這般的美人,豈能無好花相伴?”霍五少夫人笑著道。

    “來日再說罷。”也是熟了,霍五少夫人的話比之前親近了不少,但話裡行間更是讓人不容拒絕。

    “那好,來日再說。”這侯府少夫人這脾氣也是硬,就是好意她也敢拒,霍五少夫人到此也是見識夠了。

    她這次來,不是來說事的,是先來攀交情的,只是這侯府少夫人太不好討好了,看來是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了。

    霍五少夫人能成為她們這一輩媳婦當中最為出挑的,那是因為她能面面俱到,軟硬兼行,這下見強行湊好湊不過去,就干脆又另道:“對了,你知道現在京城裡又出了樁奇事嗎?”

    “什麼奇事?”

    “就是有一家人要起新宅子,把舊屋子推倒了想在上面重起,哪想啊,在他們家地下挖出了十幾具無頭的屍體來,”霍五少夫人朝她道:“這嚇人吧?”

    “嚇人。”

    霍五少夫人看著她的臉,見她臉上有些困惑,害怕倒不至於,眼波一轉,道:“這不是最嚇人的,最嚇人的是這家人忙著去報了官,等官差來了,這十幾具屍體就突然不見了……”

    “突然不見了?”

    “可不是突然不見了,可是當這官差一走……”霍五夫人突然湊近了許雙婉,用激動驚駭至極的語氣道:“他們又出現了!”

    許雙婉被她嚇得身形就是一閃。

    霍五少夫人跟沒看見似的,還去拉她的手,緊張地道:“我聽了的時候,也是嚇得不輕,你聽聽,這事奇不奇?”

    奇不奇不知道,但許雙婉被她嚇了一大跳是真的,她把手從霍五少夫人手裡抽了出來……

    “我嚇著你了?”霍五少夫人有些訕訕地道。

    許雙婉點點頭,朝她道:“這般引人害怕的事,五少夫人就別說了……”

    “我還以為……”以為是個膽大的,霍五少夫人都有些摸著不她的路數了。

    這怎麼就這麼難交好?

    “那不說這個了,”霍五少夫人見她臉色不妙,就知道她這能嚇得人往她身邊躲的招術在宣少夫人面前不行,這獵奇之事哄不住這一位,不過想來也是,這位畢竟不是沒出過閨閣的深閨少女,一點小招術就能把她哄得團團轉,被捏在手心都不知道動彈,她還是有點輕視她了,遂她又若無其事地轉過話道:“說件你知道的……”

    “您用些點心。”許雙婉點點頭道。

    她也是明白了霍五少夫人為何能代霍家出面來侯府了。

    光這一份什麼話都手到擒來隨便說的功夫,不少人都比不上她。

    人太靈巧了,攻擊人的能力也太強了,不好對付。

    “誒。”霍五少夫人捏了一塊綠豆糕,嘗了一點又道:“跟你們外家姜家有關的。”

    許雙婉看向她。

    見她終於有感興趣的了,霍五少夫人便放下糕點笑道:“你知道你大舅母娘家有門惡親罷?”

    許雙婉笑了笑,看著她。

    “聽說前段日子她娘家沈家那大哥,逼著她跟侯府求情來著是吧?你猜怎麼著,他們家那女兒現在出什麼事了?”霍五少夫人說到這,不往下說了,也是好奇地看著她,“這事你知不知情啊?”

    許雙婉搖頭,道:“這外面的事,我很少有知道的。”

    她知道的事情不少,但大舅母娘家沈家的事,她確實不知情,不知道出什麼事了,也不知道霍五少夫人是怎麼知道的。

    “這事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霍五少夫人這下也是歎氣道:“想來姜家就是知道了也不會跟你說,那種事情,聽了也太爛耳根子了。”

    “是出什麼事了?”許雙婉看向她。

    霍五少夫人當下就起了身,坐到了她身邊,跟她交頭接耳了起來,“說是被人拋屍在了護城河裡,這兩天才被打撈起來,那撈起來時,身上一件衣裳也沒有穿,赤著身呢,現在人都抬到順天府去了,我家有兒郎在順天府當差,回來說起這事,說人有還傳這事是姜家差人干的……”

    許雙婉皺起了眉,霍五少夫人也連忙道:“不過也有人說,是有人半路劫了她,才把她推下水去的,反正現在查著呢……”

    她說著就坐直了一點身,拉著許雙婉的手親親近近地道:“你也別擔心,回頭我就讓五公子跟我家那兒郎打個招呼,這麻煩,找不到姜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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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27:34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許雙婉搖頭,輕緩地道:“不至於,姜家的事,姜家自會解決,都麻煩不到侯府,哪能麻煩到您家上頭。”

    這是不打算接受霍家的示好了嘍?

    軟硬不吃。

    霍五少夫人這手頓了頓,慢慢地放了下來。

    又跟許雙婉閒扯了一會,她就告辭而去了。

    等回到霍府,把她在侯府行的事說畢,她說起侯府的這位少夫人來,也是跟大房的大伯母和自家的婆母道:“也不知這侯府是怎麼挑的兒媳婦,這人軟硬皆不吃。”

    她說起這話來都有點帶火氣,這宣許氏,也真是給臉不要臉,要換以往,霍家能讓他侯府在京中孤立無援,出門就有人甩她一臉,讓她四面都不討好也沒人理會,那才叫好瞧。

    霍三夫人也是搖了搖頭,道:“這下你是明白了為何你四嬸,在她那也沒落著什麼好了罷?”

    霍五少夫人歎氣:“可不是,還以為是個好妹妹,是好人家出來的聰明絕頂的姑娘家,結果呢,冥頑不靈,也不知道宣家那長公子是看上她什麼了。”

    霍大夫人瞥了她一眼,朝她道:“已經小意過她一回了,她出身低,眼光低看不到長遠的地方也是自然,但誰叫她就是被挑來掌這個侯府的,人家看中的就是她這份小家子氣,守成而已,左右侯府是起來了,咱們暫時也是拿他們無法,不如還是把人勸到了咱們家這邊來再說,至於以後的事,來日方長。”

    等文卿成了皇後,一切自然就不同了。

    霍大夫人現在不憂慮侯府那個侯府少夫人,那個小姑娘對她來說是難纏了些,惹人不快,但她現在最擔心的是她的嫡親女兒。

    現在女兒住在東宮身份尷尬無比。

    她現在也是不能退出來,一退出來,再回去那是難上加難了,現在式王是沒娶正妻,她住下去,下面的人早晚會知道式王對她有意,到時候會起波瀾,那就要看式王的心意了,到時候的事,到時候再議。但她一退出東宮,等於是退出了皇宮,遠離了太極殿,到時要是式王再娶了別的女子為太子妃,這形式就又完全不一樣了。

    現在自家的老太爺和得力的兒郎已經自避鋒芒,自請回家了,已經跟聖上暗示他霍家跟以前一樣唯聖命是從,太子被廢了,他們家也不會有什麼話說,現在就看聖上能不能領他們家這個情,把他們家的女兒留下了。

    霍家這招以退為進,行不行得通,霍大夫人心裡一點數也沒有,現在就指著他們家在外面再幫一把,讓女兒在東宮先耗下去,再從長討議。

    好在霍家根深枝茂,姻親遍布京城王公豪貴,跟各家多多少少都有些關系,幾家一通氣,再加點人說一說,去聖上那邊請命,看能不能看在皇太孫年幼還需母親照顧的份上,從東宮辟出一個小殿來,讓文卿住下去。

    這是文卿所想,也是他們細思最可靠的法子。

    歸德侯府那邊,說起來,也是因為現在聖上倚重那個兩部尚書,沒他夫人也在當中的話,這力道也是差著那麼一些,所以就是折損了面子,也得把人拉過來才成。

    霍家非歸德侯府不可,也是裡頭太子妃給家裡遞了話,說現在在聖上面前最得眼的是就是宣仲安,現在聖上時不時就要差他進太極殿問話,見到皇太孫的次數比她還多,他們家必須要跟歸德侯府交好。

    這必須啊,讓霍大夫人也是有點頭疼,見三房的兒媳婦也是鎩羽而歸,她說罷,又頓了下,臉色好了不少,朝三房的兒媳婦又道:“你是你們這一輩當中心思最靈巧的,她我是交給你了,不管用什麼法子,你都得跟她來往起來,能情同姐妹是最好。”

    這要是之前,霍五少夫人還真能把這事攬到身上,這時她遲疑了一下,道:“您也聽我說了,她確實是不好打交道,我說什麼,她不是敢回絕,就是敢頂,大伯母,不瞞您說,我長這般大,就沒見過這般不好說話的姑娘家。”

    “什麼姑娘家,孩子都有了……”她婆母開口了,不以為然地與她道:“交給了你,你就去辦就是。”

    推推托托的,像什麼話?現在六郎都要自殘退避三捨了,霍家要是不再想點辦法,等宮裡頭那個也退了出去,那霍家的勢去了大半,往後會怎麼樣,就難說了。

    霍三夫人想著自家大好的兒郎,大好的前程,千萬不能受了家族牽累,這時候大房著急,她也更是心急,自是不會讓自家的五兒媳在這事上跟她大伯母推托。

    說著,她又道:“她身上不行,那她有孩子,還有親戚,你剛才不是說,說到姜家,她耳朵就豎起來了?總有她動心的地方。這人吶,身上都人軟骨,找不到那都是因為沒找到根子,大嫂,你說是不是?”

    “是這個理。”霍大夫人這下臉色是真正好了起來,還朝這弟媳婦笑了笑。

    她也不是不會做人,見這侯府少夫人確實是難對付,又必須拉攏,她回頭就讓人挑了一套貴重的首飾,著人送到了三房的兒媳婦那去了。

    這首飾著實是再貴重不過了,是水份很足的一套翡翠頭面,掛在衣前的吊墜足有嬰兒小半個拳頭那般大。霍五少夫人看了也是大吃了一驚,她身邊的婢女娘子們也是紛紛驚歎出聲,哄得霍五少夫人臉上笑容不斷,愛不釋手地摸著這套翡翠頭面微笑道:“也是大伯母看重,蔣女哪會不依命行事。”

    **

    這三月一過,宣仲安的兩部尚書被聖上力排眾議保留了下來,這天散朝,宣尚書特意在殿外等了等,等到內閣那些大臣出來,他就上前跟各位大人抱拳,很是雲淡風輕地道了句“宣某問候各位大人”,說罷,就轉過身,甩袖閒雲野鶴一般飄走了。

    眾人面面相覷。

    有被他問出一身雞皮疙瘩的人當下就惱怒了起來,“他想作甚?”

    還想也動他們不成?

    “你這發什麼脾氣?不就是個小後生過來跟咱們見個禮?”有那脾氣好的,見不得他的小題大作。

    “有他這麼見禮的嗎?你沒看他那張,張張……”說話的閣老家就有親戚被這宣閻羅斬了頭,最可氣的還是這宣閻羅挑到菜市口斬的。

    那親戚大小也是個官,定了罪那也是個罪官,在官員行刑的午門斬頭才襯得他的身份罷?可憐了他那一家老少,人死了不說了,死了還受侮辱,這閣老也是一想起這事,氣不打一處來。

    “他那張鬼臉!”這閣老也不好被人嚇著了,揮袖怒道。

    “是白了點啊?”白白胖胖的那個閣老還安慰他:“活閻羅嘛,都長這樣,你放寬心,老夫不也被他問候了?死不了人,哪能被他問候一句就有事了,你放心就是。”

    這閣老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老夫這是怕他嗎?他這是無禮!”

    “他這是過來見禮的。”另一個閣老大臣提醒他。

    “跟你們說不通。”這閣老見他們不幫他說話就罷了,還跟他作對,也是一揮袖子,氣轟轟地走了。

    這個一點就跳的人走了,剩余的四五個內閣閣老站一塊,頓了一下,有老狐狸先開了口,試探地道:“這是對我們也不滿了?”

    他們這段時日確實也是想讓他把戶部給挪出來,沒少參他的不是,這明參暗貶的話沒少話。

    一個年輕人,占著兩個實權大位,六部一共去了兩頭,這不像話嘛。

    尤其這上面還只有一個右相大人能管得住他,再往上就是聖上,這段時日他可沒少做事,又是改這改那,又是斷這斷那的,送到聖上案頭直接讓聖上定篤了,都沒讓他們內閣這些人有插手之地,太不像話了。

    他們才是國之砥柱呀。

    “還用猜啊,”白胖老頭兒摸了摸他臉上那稀少的幾根胡子,“看他陰惻惻的,呃……”

    胖閣老還假裝抖了兩抖。

    “徐老……”見他還不正經,先發話的閣老搖頭道:“你也小心點,我看他就是個渾不吝,被他盯住了,不咬下一口肉我看他就不會認輸。”

    “我有什麼好怕的?我又沒怎麼說他壞話,我都是誇他來著,誇他長得像玉面閻羅,閻羅王當中長得最俊俏的,這還不好聽啊?”胖閣老說著搖著頭去了。

    等回到家裡,在書房裡見了家中的兒子,這才長噓短歎了起來:“你說他作甚?先是把官錢給洗去了一半,現在又說要減少賦稅,我的天爺啊,這太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聖上怎麼答應了他呢?”

    他兒子知道他不是在嫌棄,便道:“想來,他也是有他的法子。”

    他父親沒那位宣尚書大膽,提的不過是不加賦稅的事罷了,但聖上也沒答應,更甚於三年前發布了徭役,征了十萬民丁來修皇家園林,修到現在,人都是幾千幾千的死,死了一萬多人了……

    聖上不在乎死的這些人,朝廷上下也都當那睜眼瞎,誰也不管誰也不提,跟著聖上酒肉池林,左擁右抱好不快哉。這上下一片烏煙障氣,還沒出大問題是因先皇幫大韋掃清了內外憂患才去,那些年他在位時也是尊無為之術讓百姓休養生息,生出了金淮,水南,海東三州這樣的富地來,這才有朝廷來之不盡的銀錢寶貝和美人。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麼法子?”胖閣老看兒子,“你知道嗎?”

    他兒子哭笑不得,“我身上連差事都沒有,連宣尚書大人一面都未曾見過,兒子怎麼可能知道他有什麼法子?”

    “你不是在外有那什麼清名麼?”

    “兒子是有一些清名,”這家的大爺因著助養了一批學子,這些學子學有所成,不少人都進了太學府,國學府等地方,在書生當中有一定的清名,但他也只有著一點小名聲的書院主持罷了,“但跟宣尚書的名聲那是離之遙遙啊。”

    “也是,他是以殺人聞名天下的,他哪能跟你比。”胖閣老,也是當朝輔政大臣徐沫鴻對自己兒子的清名也是有些與有榮焉。

    哪怕兒子是拿的他收的錢去做的好事,有時還嫌他往家裡拿錢拿的少了,不夠他敗家的。

    “敗家兒,”徐沫鴻又問兒子,“你說他不是像咱家一樣?”

    他們家是他在朝廷兩面三刀,護著他兒子做點好事,省得老徐家一屋子爺們都是身上爛得流膿之人,那宣小子,是不是也是以凶行事,借此做點別的勾當呀?

    “這恕兒子看不出來。”徐家大爺想了想,又道:“您再看一段時日,要是見他有那個意思,您也暗中幫著點。”

    “誒呀,不好幫啊,”徐沫鴻抹胡子,仰天長歎:“那是個見誰都往人脖子上瞧的,我一看到他瞧我,我全身就冷嗖嗖的,敗家兒啊,你老父要是被當壞蛋處決了,你可要記得來救我啊……”

    徐大爺也抬頭看天,“父親,天色不早了,咱們出去用膳罷。”

    **

    這段時日聖上忙著吃藥養皇太孫,給皇太孫謀後路,宣仲安確實沒少借此做事情。

    戶部和刑部都他說了算,本來他頭上還有左相兩相盯著,現在死了個左相還沒填上去,右相那個人又是個相當怕死、非常喜愛明哲保身的,見聖上對他青睞有加,就差拍著他肩膀跟他稱兄道弟了,遂為難他的事情沒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也是時有發生,有時他獻上的公文奏折甚至瞧都不瞧一眼,讓他去見聖上的時候直接面呈聖上就是。

    宣公子自認是個很會狗仗人勢的,見上峰賣好,他臉皮更是如那銅牆鐵壁,趁著這段時日,很快把戶部開春要下的一些決策放到了聖上的案頭。

    哪怕放到聖上案頭上,等著聖上蓋印的那些奏折讓聖上盯著他看個不停,他也能面不改色,說一切都是為了國家,為了讓皇太孫有朝一日能繼承聖上的大好河山。

    也不知道他哪句話取樂了聖上,聖上這段時日見著他是笑個不停,有時還跟他意味深長地道:“朕看錯你了。”

    “朕也是看走眼了。”

    “沒想到,宣家竟出了你這麼個人,朕還以為你們歸德侯要死在你這代了。”

    宣仲安一連幾日送奏折聽到了這些話,聽著也是不動聲色,穩如磐石,甚至沒跟聖上指出,他已經有後一代了。

    不過,聖上說的話都是對的,他們歸德侯府要是完了,死確實只會死在他這一代,他不可能讓他兒子也跟著死的。

    等他戶部關於今年從四月起減免各項賦稅的旨令一傳了出去,快馬加鞭由官驛分發全天下後,朝廷的官員們竟不是頭一批知道這個消息的人。

    朝臣們這時候要去找柱子自行尋死的人多了,這天上朝,宣仲安甚至被幾個官員推到了地上被圍著毒打了一陣。

    眾人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著法不責眾,這時先對這膽大包天的小兒下了黑手再說……

    宣仲安被他們圍了個措手不及,他們人手太多,他在臉上被猛踢了幾腳後,他干脆抱了頭,任由他們去了。

    老帝皇坐在上面也是看了一陣戲,等有幾個見不得的臣子急得去叫侍衛了,尤其他外祖姜太史都已老淚長流,哀求著跟他磕了不少頭,磕得頭都破了,眼看這人都要磕死在這金殿了,他才慢悠悠地叫了住手。

    等到眾人住手後,又是好一會了,宣仲安這廂倒在地上起不來。

    他的臉先是被人腳踢了幾下狠的,這下臉上血糊糊的,那張臉要比老皇帝的看起來要□人多了,連爬都爬不起來,還是後面的幾個跟姜家有親,跟宣仲安也有些交情的小文官硬著頭皮,在眾官員的虎視眈眈下前去扶了他。

    這一扶,他們心裡也是叫苦不迭,這以後無論他們怎麼說怎麼辯解,也是被打成宣兄一派了。

    宣兄臉白但皮粗,經得住搓磨,可他們上有老下有小的,經不住啊,可這不扶吧,他們心裡也是過不去,只能心裡喊著罷了罷了去扶了。

    老皇帝這看著人站都站不起了,這血肉模糊的也是破了相,心裡也稍微舒服了些。

    別以為他不知道宣仲安在打什麼主意,把他當傻子耍,只讓人打他一頓這是輕的。

    不過,老皇帝也覺得這麼個人,也是更有意思了起來。

    這種人,居然還有為民請命的想法?這可太有意思了,歸德侯府三代長子都沒出過這種種了……

    尤其這種還出自宣宏道那個繡花枕頭。

    姜太史看著外孫這副慘樣,當下這老淚是停都停不住,年過六旬的老頭兒被朝廷上的學生扶著,嗚嗚地哭得就像個孩子。

    老頭兒這一哭,有些臉皮還有些薄的官員有一些訕訕然,但更多的皆是朝他冷眼怒視,還有那激動的更是朝他嚷嚷:“姜老頭,管好你外孫,現在是打他一頓,以後要了他的命都是輕的。”

    這減賦一下去,下面就不往朝廷送錢了,也不需要打點他們讓他們網開一面了,這下面不往上面送禮,這叫他們怎麼活?

    “是老夫不是,是老夫不是……”姜太史現在只想外孫留著命回去,這下朝這些人連連鞠躬。

    “外祖,外祖。”宣仲安站起來用了好一會,眼睛才能看清楚東西,一能瞧清楚了,見他外祖在朝人鞠躬打揖,他穩了穩神,抿嘴叫了人兩聲。

    隨後他推開了扶著他的手,朝他走了過去,把人攔到了他的身後,嘴邊揚起了一抹笑,朝那怒視著他們祖孫倆的官員道:“董大人是罷?您這當著聖上的面就踢打朝廷命官,下官請問,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朝廷,還有沒有聖上這個人了!”

    他聲音鏗鏘,擲地有聲,只是話罷,他猛地咳嗽了起來,這血也從嘴裡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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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27:46 |只看該作者
第72章

    “你們眼裡還沒有沒王法了!”宣仲安嘴裡流著血,他的聲音在大殿裡回響,眼睛也迎上了坐在高位上高高在上的聖上。

    老皇帝面無表情。

    群臣這時候齊齊趴了下來,“聖上恕罪,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已經商量好,法不責眾,再則,這裡頭還有聖上最為心腹之人,還有聖上最為喜愛之人,更有聖上最為倚重之人。

    聖上不可能一個個都重罰於他們。

    那帶頭打人的董新就是聖上母族家中的表弟,十來年恩寵於一身,聖上偏袒於他家,就從沒有人從董家討著過好。

    這廂,又有人出面,道:“臣有罪,但臣有話要說。”

    此人慷慨激昂,把宣仲安一個四品官員操縱國之大計,蒙蔽聖上與朝廷大臣的罪列一一細數了下來,說到末了,宣仲安已經成了一個妄圖一人操控朝廷的奸詐小輩了。

    這話,老皇帝就不愛聽了。

    他對宣仲安的那點不滿,在宣仲安的滿頭鮮血當中已經消逝了大半,這廂聽臣子這麼一訴,就好像他是傻的,宣仲安指什麼便是什麼,他一個皇帝成了人家手中的傀儡了……

    老皇帝扯起了嘴角,“按愛卿這麼說,朕是宣尚書手中的牽線木偶,是他令朕蓋的玉璽,下的旨令了?”

    “不……”那人一怔,又趕忙,“可是聖上,這不合規矩啊,減免賦稅之事,是需三公六卿,輔佐大臣他們……”

    “行了行了,”老皇帝冷冷地看著他們,冷冷地道:“朕還沒怪你們當著朕的面毆打朝廷命官,褻瀆朝廷之罪,你們就先惡人告起狀來了,朕看,朕這天下不是宣尚書的,是你們的才是,你們就別往他頭上扣這大帽子了,把帽子往自個兒頭上戴才是。”

    說著,他站了起來,背著手往下走,“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不就是以後沒了上貢的金銀寶貝美人嗎?可你們想想,你們都跟著朕過了好幾年神仙日子了,現眼下,朕是不行了,你們還想著,朕也不怪你們……”

    他走到了宣仲安的面前,看著鼻青臉腫的宣仲安。

    此人比他高半個頭,老皇帝要稍稍抬著點頭,才能看到這個人的臉。

    這個年輕人啊,長得還有點像老歸德侯,但比老歸德侯要俊美多了……

    老皇帝有時看著他覺得這人挺賞心悅目的,有時候多看兩眼,卻恨不得把這人的臉皮給扒了。

    這段時日,老皇帝老召見這人,好幾次都想把此人的臉毀了,現在這臉終於毀了,老皇帝心中的高興就不用提了,他心中舒暢至極。

    怎麼能有人比他年輕,還要比他好看萬倍呢?憑什麼他身為皇帝又老又丑,仰他鼻息而活的狗卻光芒萬丈?沒有這樣的道理,這天下,才是他的。

    現在這條狗被打得就像條落水狗,老皇帝心裡高興,對此人也就格外開恩了些,“宣尚書想為這天下做點好事,你們就讓他做了吧,之前,你們不是說民間對朕征徭役之事頗有些說法?就當這是補償罷。”

    說著,他走到了王公大臣前面,“朕還沒老糊塗呢,今日之事,朕也不怪你們,但下不為例。”

    “下次你們要是犯錯了,你,你,”他在董新面前站定,趨近身朝老表弟冷冷地看了一眼,又朝董新身邊的愛妃娘家保家點點頭,又朝不遠處的廢太子的外家哼笑了一聲,“還有你……”

    “都逃不過。”

    老皇帝搖搖頭,抬頭看向了金鑾殿的上空,“你們啊,是朕抬起來的,哪天朕想讓你們滾下去,朕保證,你們不會比奉行翔好幾分。”

    “這天下,是朕的,”他回身,朝龍位走去,“是朕的祖先傳給朕的,你們沒把它放在眼裡,朕心裡知道了,都回去吧,別說了。”

    他坐了下來,順了順龍袍,聽著滿殿的鴉雀看著腿冷冷道:“再說下去,朕,就要殺人了。”

    沒人再敢說話。

    “退朝吧。”老皇帝聽著這一下就靜了個徹底的大殿,不屑地哼笑了一聲,起身去也,留下一群呆若木雞,良久都沒反應過來的大臣。

    他們絕沒有想到,聖上是這個反應。

    聖上是,完全支持宣仲安,站在他那邊的了?

    **

    宣仲安是被抬回去的,抬回去的路上,見老外祖要回姜家,還很失望,在吊椅上探頭往老人家那邊瞧:“您不跟我回侯府養傷啊?”

    “唉,唉!”姜太史被他傷透了心,“你又是何苦!”

    日子過好一點,他千叮萬囑讓他悠著點,要有耐心,可他是怎麼辦的?

    “是外孫魯莽了。”宣仲安受教。

    姜太史還是忍不住掉老淚,擦著眼睛被姜家的人接走了,宣仲安還非要自己這邊的一個武力高強、牛高馬大的一個護衛護送著他們回去,得信來的姜垠頭疼不已,讓護衛回去,還跟他道:“回去跟你們少夫人說,告訴她你們侯府就一個能當事的公子,讓他自己保重點自己,別不該拼命的時候也拼命。”

    長得高大,腦袋也空空的護衛訥訥著去了,回到長公子身邊,跟長公子報:“垠公子說,讓我回去跟少夫人告狀!”

    宣仲安頭疼,按著頭疼的腦袋虛弱地道:“別告,忍著。”

    公子他這還不知道怎麼在少夫人面前插科打諢把這事揭過去呢。

    他生怕少夫人的眼淚把他淹死。

    那個小夫人,平時不哭則已,一哭長公子怕護城河都裝不下她的淚。

    到時候,他該有多心疼啊?

    外祖父一去,長公子回去的路上也沒吱聲,就是時不時被疼得倒抽口氣,聽的阿參阿莫他們膽顫心驚,愁眉苦臉。

    這廂侯府,許雙婉已經接到了府裡護衛朝家裡遞來的消息,她是在聽軒堂見客的外屋聽護衛說的,聽護衛說完,她點點頭,問了一句:“傷得重不重?”

    “好似,”護衛小心翼翼地道:“稍稍有點重,但長公子人還清醒,著我回府裡還說要我跟您說,他就是看著慘了些,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礙。”

    “那姜家外祖父那頭?”

    “老人家頭破了!”護衛這次回答得很快。

    “還有什麼沒說要跟我說的?”

    護衛頭搖得很快,“沒沒沒了!”

    他想走,想退下。

    他不想跟少夫人再說下去了,哪怕她人長得很美,但現在少夫人的氣勢有點嚇人,跟長公子想殺人不想說話的時候一個調調。

    “嗯,那你原路回去接接長公子。”許雙婉淡淡道。

    “是。”護衛一溜煙地去了。

    他一走,許雙婉低頭,眨了下眼,把眼裡的淚抹干淨了,又抬頭朝身邊帶出來的采荷道:“拿我的鑰匙,把上次單老人家送給我的補元丹著屠管家給外祖父送去。”

    “一瓶都拿嗎?”

    “都拿。”

    “嗯。”

    “是。”姑娘說著,眼圈都紅了,采荷也是心疼,眼圈兒一紅,當下匆匆退下就去了。

    采荷去了,許雙婉站了起來,讓小丫鬟去把留在婆母房裡的虞娘叫來,她這邊則出了門,叫來了守聽軒堂大門外的門子,讓他去把前段時日又回了藥鋪的老大夫請過來。

    虞娘這邊一來,許雙婉已經讓人去把府裡的傷藥都搬到沁園他們的大屋裡,沁園那邊的小廚房也讓人趕緊起了大火燒水,人一到,她跟虞娘道:“長公子在朝廷上被人打傷了,我先去夫人那說一聲回沁園有事,這事要先瞞著她的,我進去的時候,你把丫鬟都叮囑一番,等會跟我一道回沁園。”

    “是,奴婢知道了。”

    許雙婉回了婆母房裡說要回沁園辦點事,宣姜氏有些訝異,“可是午膳還沒用,下午也沒到啊?”

    “等會夫君要回家一趟,有點事,我忙完了就過來。”

    “好,那你去罷。”宣姜氏見是長子有事,便不留她了,朝兒媳婦露了一個笑。

    她最近過得甚是無憂無慮,還長胖了些,身子也比以前好了,這春天一來,她連咳嗽都少了,能繡花的時間也長了,現在更是醉心於此,連抱孫兒逗弄孫兒的時候也很少。

    比起歸德侯對望康的愛不釋手,相形之下,宣姜氏這個連親兒子都沒怎麼帶過的祖母就對孫兒沒那麼熱切了,她也喜愛望康,但望康太鬧了,鬧得她頭疼,抱一會很費勁,所以他在兒媳婦懷裡的時候稍稍逗逗他就行了,抱就算了。

    婆母這邊安排好,許雙婉沒抱望康回沁園,她聽說他父親傷的很重,怕望康回去聞到血腥味不好,就把人留了下來,宣姜氏一聽望康不跟著她回去了,還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道:“我知道了,我會看好他的。”

    她有些躊躇,孫兒的哭聲太大了,哭起來要是見不到娘那哭聲就絕不罷休,此前就發生過一次,鬧得她很是心焦,不得不讓丫鬟抱了他出去。

    不過這時候,今天休值的福娘也被派去叫她的人叫過來了,福娘一到,有了這個極會哄孩子的老人在,宣姜氏心下松了口氣,溫柔地朝兒媳婦一笑,“那你去忙罷,放心,我會帶好望康的。”

    聽軒堂這邊許雙婉已經快快安排好了,這時朝婆母一福身,就去了。

    她沒跟往常一樣臉上帶笑,人甚至是冰冷的,宣姜氏也沒看出什麼來,兒媳婦一往門邊去,她就低頭繡她的花去了。

    **

    許雙婉站在沁園的大門口迎的人,沁園的大門種了兩排松柏,歸德侯府的長公子一看媳婦站在大門口,就跟剛長出新葉的松柏一樣翠挺高潔時,長公子也有了一種想挺直腰,跟她一塊兒排排站的沖動。

    可惜他連腰都挺不起來。

    “往裡走。”許雙婉見到了人,只瞥了一眼,就側過身讓了路。

    “是,少夫人。”護衛抬了人進去,長公子還想扭頭往後看,只是頭一扭,脖子帶著胸骨那塊一片刺骨地疼,疼得他更清醒了起來。

    等一落地,胡大夫小跑著過來的時候,長公子都顧不上欣賞老大夫難得一見的急切,還是扭過了頭,看少夫人又沒有跟過來。

    許雙婉跟了過來,但站在門口沒進來,聽著老大夫在裡頭不斷地說著一些關於傷情的話,聽到老大夫唉聲歎氣地讓他閉上眼睛別亂動,要不連眼睛都會瞎的話,她一直忍著沒掉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公子,”老大夫見長公子不閉眼,也是無奈,“您就別亂動眼睛了,這要是出血瞎了,老朽也沒那個醫術救您吶。”

    “少夫人呢?”

    “不是跟您說了,門口站著呢。”

    “叫她過來吧。”

    老大夫無奈地抬頭,看向了門口。

    許雙婉閉閉眼,把眼淚都擠了出來,把臉擦干了,快步進來了:“胡老在給您治傷,我就想著別添亂了,就沒過來。”

    宣仲安等到看到她,微抬起的頭又靠了回去,這才閉上有點看不太清楚的眼睛道:“婉婉我沒事,就是身上有點疼,為夫聰明,他們打我的時候我抱著頭了,沒傷到要緊處,都是些,咳咳咳……”

    他的胸口這時候有了他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手替他順起了氣來,宣仲安這才覺得他的頭疼已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身上更是,他連呼吸都覺得痛苦,連說話也是,他疼的眼淚都掉出來了,但他還是跟她道:“婉婉,我疼。”

    他太疼了。

    可他也沒什麼辦法,他就是這麼個人,有一點機會就會忍不住拿命去賭,去賭那一絲絲的可能性。

    京城死的那幾千上萬的人算得了什麼?外頭死的那些才是多的,一個州就能凍死幾萬人去了。

    這些消息,送到朝廷來的,一樁都沒見。宣仲安也想等著百姓們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造反,把大韋掀了,光想想他都覺得痛快。

    可他光想想這痛快也只是一時,在他們造反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死去,難道這些人就讓他們現在去白死嗎?

    就沒個人能做點什麼?

    所以宣仲安在收到一封信,是他結交的一個舊友給他來的信,信中此人說他最好的一個朋友,一個天才一樣的狂生,因為無錢添禾跟他縣鄉裡數千被凍死的窮苦百姓一樣凍死在了陋居之後,宣仲安就覺得他想做點什麼了。

    他想賭大點。

    反正都是賭,反正他正好身居那麼個要位,何不趁亂他也占點便宜?

    聖上不能叫他干了所有的髒活累活,還不給他添點甜頭吧?反正宣仲安心下一橫,就把賞頭自己賞給自己了。

    他也沒干什麼,就是減免了點賦稅而已,他們不是說他這戶部尚書當得不稱職嗎?那他稱職個給他們看看!

    只是,他在老皇帝身上賭對了,卻沒料到他那些朝廷同僚瘋起來跟他一個樣,都不是什麼講究人。

    真是太不要臉了。

    他還沒讓他們誇他干的好,他們還打他。

    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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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28:00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宣仲安嚷嚷著疼,上藥時,他半路昏厥了過去,一盆盆血水從臥室倒了出去,等到把人安放到床上後,老大夫也是坐在椅上,氣喘吁吁,便是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胸骨還是傷到了,這段時日,最好是養著傷,哪都別去。”歇好氣,老大夫跟少夫人道:“少夫人,咱侯府都熬到這份上了,就別去跟人爭那一長二短了。”

    這侯府,早晚是長公子的,哪怕侯位沒實權,但歸德侯府的歸德侯總歸是一品侯,就像因著侯爺跟聖上的恩怨這侯府在人心當中低了那麼些,但一品侯就是一品侯,有些人家就是祖祖宗宗加一起算,也博不來這個位子。

    許雙婉眼睛早紅通一片了,她看了眼床上的人,低頭朝這位老家人回道:“侯府還沒脫離險境,他也受不了侯府被人看不起,不爭,就什麼都沒了。”

    過得還不如普通人家來得安寧。

    普通人家普普通通就能活下去,他們歸德侯府,現在去往哪家,哪怕論起品級不如侯府的滿京城皆是,但他們都還要縮著尾巴做人,她更是被人明著看不起,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氣定神閒,這還是他有了實權之後,而以前呢?就是侯府想巴上去,都被人拒之門外。

    歸德侯府,真正的王公貴胄之家,已落魄到了如斯境地。

    公爹也是被那口氣憋得日夜不得安寧,現在這口氣能順過來了,唯夫君馬首是瞻,即便是對著她這個媳婦也是好聲好氣有好臉色,對關於她所做的事情都是往好裡想,還不是因為她的夫君,還是不因為他帶著侯府起來了一些?

    她夫君要是不爭,不當這個侯府的長公子去爭,侯府這家小歸小,但一被打回原形,散的只會更快,誰都會遭遇著那最不幸的下場。

    哪容他不爭啊。

    老大夫聞言苦笑,自嘲道:“老朽啊,也是老了,這人老了,就會貪生怕死,到底是不如以前了。”

    他看著她低頭作揖,“請少夫人諒解個。”

    許雙婉黯然地搖搖頭,低聲道:“以往侯府先祖給侯府起的高樓倒了,夫君想把那樓按原樣一層層地壘上去,好告先祖在天之靈,不是妾身不想攔他,實在是……”

    實在是攔不住。

    他就是憑的這口氣在拼,在賭,在活著,她攔不住,也不忍心攔。

    “罷,罷!”這話說的,讓老侯爺的舊人拍著腿,長歎了兩聲,他按著桌子站了起來,朝少夫人揖了半身,“您給老朽安排個住處,這兩天,老朽就住在這邊了。”

    罷了,他一把老骨頭了,再活也沒幾年了,何不去趁之前,幫著老侯爺再多看長孫公子兩年,日後去了地底,也好有話跟老侯爺說,也好跟老侯爺有個交待。

    “是,已安排好了。”許雙婉叫了丫鬟進來,讓人送他去歇息。

    等人走了,她聞著一室淡淡的血腥味,抬起頭來痛苦地無聲哭了起來。

    她想攔啊,她也想讓他好過點啊,可誰都可以來攔他,勸他不要再拼命了,可她不能。他只有她這一個知心人,他把她一個年方才十七的人當作救命稻草般地傾訴絮絮叨叨,會跟她喊疼,是因為這個家裡,只有她有可能陪著他,心疼他,知道他的難處,也不會為難他,在他最難的時候選擇站在他的身邊……

    他忍受的已有許多,傷痕已不計其數,她無法辜負他。

    **

    這夜,宣宏道歸了家,守了長子到半夜才離去。

    次日宣仲安醒了過來,在少夫人的侍候下漱好口,跟少夫人道:“可是跟望康一個樣?”

    許雙婉輕扶著他坐起來,看了他的臉一眼,從他的臉上找了找,才找到他的眼睛,點了點頭,又道:“還要胖一點,眼睛也不如望康的大。”

    宣長公子一聽,伸出手要去摸眼睛,但手一慢慢伸出來,看手包得比臉可能還要大一些,便作罷,問少夫人道:“外面可有話傳來?”

    “有,郭侍郎大人著人來問,看你什麼時候去堂部,說有事要找您。”

    “你讓阿莫去傳話,說要死人的事就差人送到府裡來,不用死人的,他們看著辦。”刑部的事好說,刑部現在被他殺服了,哪怕裡面妖魔鬼怪眾多,但他才是裡頭最大的爺。

    許雙婉頷頷首,“還有於侍郎大人著人來請示,說戶部的好些郎中有事跟您商量,來了不少,連回家榮休的那些老郎中也都來了,想見您,還請您盡快回戶部坐鎮公堂。”

    “嗯,”宣仲安稍顯困難地喝了口裡的粥,道:“你等會一起吩咐阿莫了,叫阿喬去戶部走一趟,問問是哪些郎中大人如此迫不及待想跟我說話。”

    阿喬是刑部的老行刑人,鄶子手,手下斬過的頭沒有上千,但也有兩三百人去了,這個名字是什麼人,許雙婉是知道的,聽了也覺得應該要派此人去才好,以後要是狹路相逢,菜市口碰到,雙方還能算是個熟人,到時候斬起頭來還能問個好,就點頭道:“甚好。”

    甚好?宣仲安不由多看了媳婦一眼。

    “張口。”許雙婉又喂了他一勺粥。

    宣仲安便沒多想了,艱難地咽了一口粥,又問:“還有什麼人找沒有?”

    “姜家來消息了,說祖先沒什麼大礙,就是失了點血,休養幾天就好了。”

    宣仲安沉默了下來。

    等一碗粥畢,少夫人拿了一碗藥來,他才打起精神道:“一口喂了。”

    許雙婉點點頭,他吃藥向來都是一口咽,便把碗放到了他嘴邊,看著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咽了下去。

    這藥比平時的苦多了,也不知道放了幾把黃連,依長公子許多年來吃藥的藥感,這黃連絕對是放多了。

    他強咽了下去,苦的舌頭都麻了,張著嘴就等著婉姬給他喂蜜餞吃。

    許雙婉沒喂,把碗放到了丫鬟端著的盤子裡,慢慢地轉過頭來,還拿手帕拭了拭鼻子,拍了拍被子,看上面沒有被藥汁沾到,才抬頭朝他看去。

    “啊?”長公子還在張著嘴。

    許雙婉看著他鼻青臉腫的臉,突然覺得她以往覺得他高不可攀的印象都是虛幻,是她憑空想出來的。

    哪家的貴公子,是如此模樣?

    “疼嗎?”她開了口。

    “呃?”

    “疼嗎?”許雙婉聲音溫柔,緩緩地又道了一句。

    她這性子,倒不是後天才有的,她從小就如此,說話喜歡慢慢地說,吃飯也喜歡慢慢地吃,後來發現有時候做人行事慢著來,發現的要比別人多,知道的也要比別人多,她就更是沒改了。

    她覺得她小半生沒被人逼急過,哪怕在要嫁給他那段時日,家中丑態百出,她也沒被逼得慌不擇路過,反而能冷靜地想到一切所有壞的後果,也盡可能地顧全了她想顧全的一切,很是有耐性為著那長遠的以後做種種准備。

    但她現在覺得她有點被逼得狠了,她的丈夫先是逼出她的真心,現在,又把她的真心放在油鍋裡煎,她不怪他,是她甘願給的,但許雙婉心裡不好過,也沒打算光自己一個人承受這份不好過。

    他喊疼的時候有她,她喊疼的時候,也就只有他了。

    “啊?”宣仲安稍有些沒明白過來,探了一點頭看采荷端著的盤裡有放著一盤蜜餞,這看來是打算有給他吃的,只是,“疼?嗯,疼啊。”

    “這樣呢?”許雙婉伸向了他的鼻子。

    “嗷!”宣仲安發出了如殺豬刀捅進豬肚子的聲音:“疼疼疼!”

    “那下次別捏望康的鼻子了。”代子報好仇的許雙婉松開了手,淡淡道。

    “嗷嗷嗷……”那是他的兒子,憑什麼不能捏?

    “要長記性。”她又道。

    宣仲安喘了好幾口氣,這氣才順了一些下來,頭上都出汗了,他喘著氣看著媳婦兒,“少夫人,我這是得罪您了?”

    “您說呢?”少夫人淡淡,給他擦汗。

    “這麼怪我啊,我也不想受傷啊,是他們打的我!”

    “我也沒法子去打他們,想打也打不到……”許雙婉拿過采荷拿來的傷藥,輕柔地塗在他臉上,仔細地看著他的傷口道:“要是能見到人,就是打不過,我也願意當個潑婦,上去撓他們一臉的。”

    宣仲安聽著也是一愣,隨便他著實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這笑,笑得他胸口一陣抽疼,猛咳不止。

    許雙婉無奈,只好放下傷藥,又替他順起氣來。

    等他咳好了,她輕順著他的胸口,看著他的眼道:“您身子本來就不好,經不得糟蹋,下次遇到這種事要多想想,我不介意您做什麼不得了的事,哪怕把天捅破了呢,您想做就做罷,我跟著您就是,就是我希望下次您做這些事情之前想好後策,這天就算被您捅塌了,我也希望您找個好地方躲著藏著,砸死的人先是別人,而不是您,您知道嗎?”

    “我知道了,聽您的吩咐。”宣仲安也“您”了一句,就是手包得見不到手指,他還是用包著麻巾的手握住了她的,正色道:“這次確實是為夫的失策,我跟你發誓,下次絕沒有此等事情了。”

    許雙婉點點頭,轉過臉又拿起了傷藥給他上藥。

    她看起來還是有些不高興,但宣仲安不再開口逗她說話了,而是靜靜地看著她,心想他心把她搶過來,真是他此生做的最對的一件事。

    他心悅的小姑娘,為他慢慢地張開了她的羽翼,亮出了她的爪子,她甘願為他如此,人世間不會有比這更美好的事。

    **

    宣仲安一連幾天都沒有上朝,在府裡養傷,跑歸德侯府的人多了起來,有來聽指示的,也有來看望宣尚書的。

    歸德侯休沐在家,這些人有一大半由他接待了去,有女客來,等兒媳婦那邊傳來了要照顧病夫,無暇□□的消息,就會替她婉拒了這些客人。

    但許雙婉也不是什麼人都不見,霍家來的人她是不見的,刑部和戶部那些跟她丈夫作對的人的家中人她也是不見的,見的都是長公子跟她發了話,可能見的那些。

    但這些人也沒幾家,所以她也不是很忙,帶著望康照顧著他,時不時給他念念邸報,這一天很快就過了。

    但這天上午,她昔日回京的舊友給她遞了要見的帖子,她想了想,跟她家長公子道:“我有一位昔日手帕之交,她父親以前是從海東州調回京中任吏部侍郎的龔北隆龔尚書,他三年前沖撞了當時的董老國舅爺,連貶了數級,就被外放到長肅州當知縣去了,不知你知不知道此人?”

    “就是調回吏部重新當侍郎的那個龔北隆?”宣仲安頷首,“是有人跟我提起過此人。”

    許雙婉點頭,“他的小女兒跟我是好友。”

    “嗯?”

    許雙婉想了想,道:“她是在海東州出生的,從小依著海長大,性情嘛,也有幾分颯爽……”

    “你很喜愛她?”

    “她是直來直往之人。”許雙婉淺淺一笑,她不會主動說喜歡誰,討厭誰,為此,那位比她還小一歲的龔小妹沒少說她。

    龔小妹是個有話就說的人,她不是不聰明,更不是看不破別人想什麼,就是不屑跟人用心機,活得坦坦蕩蕩,風清雲朗;而她罷,從來都是有話不直說,從不坦蕩,心機她有,且深,但從來不輕用,作壁上觀的時候多,看似是溫柔體貼,實則對著誰都保持著三分距離。

    她待人溫柔,不為難人,也只是因為她天性如此,並不會特別把誰放在心上,不在乎也就無所謂別人是什麼樣的,但龔小妹說她這種性子太容易吃虧了,討厭誰也不說出來,讓人把她當傻子看,還以為她容易哄騙。

    有一起玩的姑娘家甚至因此占她的便宜,托她辦事更是獅子大張口,很是理所應當,龔小妹因此急的會幫她說話,沒少被人罵她是許家二姑娘的走狗。

    走狗被氣哭過一次,抹著眼淚說走狗就走狗,反正她看不過去,她就要說……

    許雙婉是真心喜愛她。

    只是可惜龔侍郎大人在京當了不到一年的侍郎,就被貶到大韋的長肅州山狼縣,那個荒涼貧瘠的州縣去當知縣去了。

    “那就是喜愛了。”宣仲安現在很能從他媳婦兒的口氣當中聽出真意來。

    “他們家現在在家裡已經安住下來了,說明天要過來看看我。”許雙婉道。

    “你想見就見,不用問我。”只要見的是女客,他哪會管她見誰。

    “嗯,”許雙婉點了下頭,“我就是跟你一說,要是他們家有意,我也想跟他們家個長久的來往……”

    “哦?”宣仲安挑眉,這就有意思了。

    “丑。”許雙婉把他的眉頭按了下來,怕他把額頭上的傷口擠壞了。

    丑?玉面閻羅,從來只被人誇過長得豐神俊朗的宣長公子眉毛立馬攏作了一坨。

    許雙婉按著他的眉心,把它壓開,“我以前在龔家做客,還見過海東州來京的商人給他們府裡送過小禮,皆是那邊的百姓家裡曬的小魚干和干海帶這些小物件,是當地人托來京的一些商人給龔大人送過來的。”

    宣仲安咬了她的手心一口,玩耍著聽著她說話。

    “他們家還送了我們家一些,那小魚干用油炸出來吃,挺香的。”

    “這個小魚干東南西北的幾個肆裡有,咱們那個肆裡也有,你想吃了,差下人去買就是。”宣仲安咬上了她的手指頭,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許雙婉的手指頭被他癢得有些發癢,輕笑了兩聲,道:“那時候龔大人調離海東都有一年了,現在幾年過去,也不知道當地的百姓們還記不記得他。”

    宣仲安把她的手咬出了一圈紅痕,滿意地舔了舔,方才饒過了她的手,道:“要是碰到了比他還好的好官,應該不會太想,要是碰到了個比他差勁的,那就得夜思日想了。”

    許雙婉微笑著道:“妾身也是這般想的。”

    宣仲安撲過去,咬了她的鼻子一口,咬著含糊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個人以前我不認識,我先看看。”

    此人要是能被他所用,他會用的。

    “多謝少夫人。”咬完人的鼻子,宣尚書還道了謝。

    許雙婉微笑頷首:“應該的。”

    **

    許雙婉這夜令采荷拿出了龔小妹放在她這的舊物,裡頭的東西說重要不重要,但要論起重要來,對龔小妹來說,卻是這世上最無價的寶物。

    那裡頭是她長兄的遺物,她的長兄十幾歲的時候因救人而亡,留給了她很多他為她做的玩具,還有給她買的小頭飾和書本諸如等等,收拾起來足有一個大箱子,她從海東帶到了京城,但因為去長肅狼山縣的路上山賊太多,整個龔家都是輕裝上陣,舉家都沒帶什麼東西過去,她的箱子便不能帶去,托付給了許雙婉。

    這當中還有一個龔家交給龔小妹,讓她也放到了許雙婉這裡的小箱子。

    許雙婉在裡面放了一些防蟲的藥包,偶爾整理家什時,也會打開來看看,仔細檢查一番。

    箱子保存的很好。

    這日龔小妹來了侯府,見到許雙婉,長得比許雙婉還要高一個頭的英姿少女看向那吟吟淺笑迎著她的美*少*婦,那溫柔如昨的美人沒有哭,她倒是先紅了眼眶,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個不停……

    話還沒說一句,人就先哭了。

    許雙婉也是莞爾,走了過去,看著三年沒見,長得比她還高了的龔家妹妹,笑著問她:“怎麼好幾年沒見,人長高了,也學會了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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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你,你怎麼嫁人了呢?”龔小妹哭著道。

    許雙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而不語。

    梳著婦人髻的龔小妹跺了跺腳:“我是被人逼著嫁的!”

    許雙婉偏頭想了一下,“我是有人娶我,我就嫁了。”

    其實也是逼來著,不過許雙婉素來喜給人留面子,尤其那個人是她夫君的話,她想她就更應該要留一點了。

    龔小妹哭笑不得,她又是哭又是笑的,這廂破涕為笑道:“還用你說?”

    沒人娶,她嫁給誰去?

    龔小妹沒兩句,就拉著許雙婉去看她帶來的提籃,裡頭有小兒的衣物,還有幾粒看起來干癟的果子。

    “你快嘗嘗這個。”小妹說著,就往她手裡塞了一個,自行拿起一個啃了起來。

    許雙婉咬了一口,嘴頓了一下才接著慢慢咽嚼。

    “略酸。”她道。

    龔小妹咯咯笑了起來,一口把她手裡那粒塞進了嘴裡,咽下道:“說了要給你帶我們那邊的土產,這個就是了,這個叫木酸果,我們家在山狼縣住的院子裡種著好幾棵,秋天結果,這幾個還是放在地窖放了一個冬天了,裡頭沒什麼水份,嘗起來也不甜。”

    她興致勃勃地看著許雙婉:“秋天吃就好吃了,等秋天到了,有人要是給我們家捎過來,我就給你送。”

    “好。”許雙婉看著依舊爽朗的她,嘴邊的笑意深了點,“現在家中都安置妥當了?”

    “妥當了,妥當了才來找你……”龔小妹說到這,拍了下手掌,頓了一下跟許雙婉道:“我本來一進京就想來跟你打個招呼,想來見你,就是……”

    她遲疑了一下,許雙婉點了下頭,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懂。

    龔小妹朝她釋然一笑,“我跟阿大她們說,你怎麼會變?你這種人,就是所有人都變了,你都不會變。”

    “她們可好?”阿大是她的貼身丫鬟。

    “好,她也嫁人了,嫁給了我爹身邊的長隨,現在還在我身邊當差,你也知道我家裡去了山狼縣,沒帶什麼人,她平時一個頂兩個人用,可忙了。”

    說著她往後看采荷:“采荷姐姐,你呢?”

    站在姑娘身後的采荷羞澀一笑,朝她搖了下頭。

    “也快了,是家中的一個護衛,我給她挑的,”許雙婉接了話道:“現在正在挑日子……”

    “那我趕上了?”

    “日子定好了,你過來喝杯喜酒。”

    “得過來。”龔小妹點頭。

    許雙婉讓她挑著桌上的點心吃,又跟采荷道:“把箱子抬過來。”

    “是。”

    等箱子到了,龔小妹放下手中的點心,朝許雙婉狡黠一笑,挽起裙子,像少女時候一樣,敏捷地往箱子跑過去了。

    她摸著箱子看了又看,打開的時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愛不釋手地摸著那些光潔的舊物,眼睛有些略紅。

    一會,她抱了裡頭的小箱子走了過來,坐下朝許雙婉看去。

    箱子只虛虛上了一把鎖,還是很常見的那種小銅鎖,小妹把箱子放到桌上,跟她輕聲道:“當初離京,我娘心如死灰,我爹那個人,你也是知道的,樂天知命心無憂,道上天待他一直不薄,定給他留了後路讓他再展抱負,這京他肯定會再回來的,沒必要什麼都賣了,所以我娘賣了我們家那處宅子,家中的那一百畝田我父親作主留下了。”

    “這裡頭,就是那百畝田的田契,還有我娘硬塞在裡頭的一千兩銀……”她說著笑了起來,露出了兩個討人喜歡的小酒窩,湊近頭跟許雙婉道:“婉姐姐,不瞞你說,我爹那個窮大方,又擅自作主把我們在山狼縣的所有家什送給城中的一些窮苦人家了,連塊破布都送人了,還把我娘好不容易買的小宅子給賣了,換了糧送給了給當地挖湖的一些勞工吃,我娘一路被他氣得,往日一頓要吃兩個饃饃,都只能吃半個了。”

    許雙婉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

    “留下的都給我吃了,沒給我爹留。”龔小妹喜滋滋地道。

    許雙婉笑了起來。

    這龔家人,可真是到哪,便是有苦難,也從不言苦,反會苦中作樂。

    “那你們現在住的,是租賃的官捨?”許雙婉問。

    大韋每個州都在京設有州邸,其中就有給赴京任職的本州官員提供的住處,但這只能是住上三五幾日,作過渡之說,要是久了,也有可長期住下去的官捨,但那個就要一點銀錢了。

    其實那幾個錢也不多,就許雙婉看來,人情才是大頭。

    且長肅州歷來很窮,這州邸供官員住的官捨也不知是個什麼樣子。

    “不是租的官捨,是暫時住的我爹一個舊友的宅子……”龔小妹搖頭,“我們州那個州邸,就是兩間破土房,我爹一個朋友來看我們,見到土房子就哭嚎了一頓大的,把我爹哭到他家的一處宅子裡頭住去了。”

    “他可是幫了大忙了,我娘現在誇那個伯伯是當今世上最英明神武之人,連我爹都治得服!把那伯伯誇得可傲氣了,這幾天走路都是用鼻孔看地。”龔小妹說著撲撲地笑了起來,笑罷,她拍了拍箱子,跟婉姐姐道:“住是有得住了,但哪能一家吃喝都靠伯伯啊,我娘小氣了點,但也不是個喜歡占人便宜的,這幾天著急著呢,不過不怕了,有了這箱子,家中就能周轉得過來了。”

    “是,至少家中這糧食有著落了。”

    龔小妹聞言,不禁吐了下舌頭。

    “怎麼?”

    “是呢。”龔小妹笑著點頭。

    她哪能跟她婉姐姐講,這百畝田租出去的每一年的糧食,都是送到了以前她爹任過知州的海東州的州邸去了,給海東進京讀書、赴考的窮書生學子當糧吃,她娘估計也沒那個臉去跟窮學子搶糧吃,能用的,就是裡頭的一千兩銀了。

    這銀子,說起來是她娘離京時變賣她大半首飾才得的。

    當初她娘也是怕她爹把家裡的田一個大方都捐給州邸了,這才搶過了田契,和打算留下的銀子裝了一個盒子,和她商量著要不要埋地裡頭,後來她們母女倆想了想,還是放到婉姐姐這裡來了。

    龔家歷來不富裕,也是得虧龔夫人會持家,龔家還能維持著一定的門面。只是經過貶為知縣這一劫,狼山縣又是個做什麼營生也得不了幾個子的地方,龔家坐吃山空還要周濟四方,現眼下那是家底也所剩無幾了。

    但人窮志不窮,龔小妹隨了父兄的心性,也沒覺得家裡窮哪不好了,她只要家裡人每個人都在,這每一天都是和和美美的,遂一點也沒有訴苦之情,她剛才言明這些,也只是想跟許雙婉道明家中情況,省的日後來往,對她家的情況也沒個底,落了尷尬去,這廂她又樂不可支地道:“反正我娘現在肯定是在家裡盼著我回了,她現在見著我,可比見著我爹高興多了……”

    “這麼說來,你也是跟著夫郎與父母住了?”許雙婉嘴角也起了點笑。

    “一塊住。”龔小妹點頭,“我還沒跟你講他的來歷呢,他是以前的狼山縣的知縣之子,只是後來他父親,也就是我公爹沒了,家中母親也是早早就去了,他也沒什麼兄弟姐妹,家中就他一人,他家祖籍是比長肅還偏西的那個沙州的,在那邊也沒幾個親人,就沒回去了,一直住在長肅,他是個倔秀才,跟我爹那是不打不相識,反正這中間也是發生了好多事,去年他纏住了我非要娶我,我爹那個傻子被他忽悠傻了,就把我嫁給他了,他吧,沒什麼好的,但有一點好……”

    她朝許雙婉擠眉弄眼,讓她猜。

    “什麼好的?”許雙婉失笑搖頭,“我猜不出來,你說給我聽。”

    “誒呀!”龔小妹坐不住了,“猜,猜,你快猜!”

    許雙婉好久沒見過她了,見她活蹦亂跳的樣子也是好笑,笑著點頭,“行,那我猜。”

    她想了想道:“學問很好?”

    “誰管他學問啊?”龔小妹笑著搖頭,“再猜。”

    “是個體貼的?”

    “噗!”龔小妹豪爽一揚手:“我從來不指望他有這個。”

    “嗯……”許雙婉沉吟了一下,隱隱猜到了,但她沒說,笑著道:“那我猜不出來了!”

    “這都猜不出!”龔小妹一個拍掌,歎道:“他身上唯一的好處,我看來看去,挑來挑處,就找著了一處,那就是長得好啊!臉俊呀!是個俊俏郎啊!”

    心裡已經猜出來了的許雙婉也是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這小妹,以前就是這般了,私下最愛跟她戲謔道這個公子長得如何,那個公子長得如何了。

    她說那些公子爺私下裡對她們品頭論足,她也得好好對他們說道說道幾句才成,不能讓他們光過嘴癮。

    她家長公子,也是被小妹誇過的。

    “我也是為了那個俊模樣,把自己賠上去了……”小妹說著,自己都覺得好笑,“我娘說也不虧,至少半夜不會被身邊人丑醒。”

    她跟許雙婉又說了句悄悄話:“她說老被我爹丑得半夜睡不著覺,當年嫁虧了。”

    龔大人可不丑,儀表堂堂,走路有風,可是個再威武不過的男子了,許雙婉認識那位豪邁爽朗的大人,他要是丑,那就說不過去了。

    這是龔夫人又在借機埋汰視金錢如糞土的龔大人呢。

    “改天有機會,讓你也見見他。”小妹說到這,感歎地看著許雙婉,“不過他長的再好,那也是不能與宣長公子比的呀。”

    那可是個病美男子呀!再高貴美貌不過了!

    龔小妹當年看到他,才算是明白什麼叫做真正面如白玉,氣宇不凡的美男子。

    許雙婉這下嘴邊笑意更深,她今兒也是不打算讓龔妹妹見長公子了,要不龔家妹妹只要見一眼,就知道什麼叫做夢碎京城,什麼叫做丑得半夜睡不著覺了。

    “他前兩天出了點事,還在養病,今兒就不引見給你了。”她笑道。

    “我聽說了,下次等我們兩家的都在,到時候見也不遲。”也不好見,她今兒只是來拜訪婉姐姐的。

    “那,我聽說你已有孩兒了?”

    “有了,快半歲了,想看看嗎?”

    “看!”小妹忙又打開籃子,“我娘這幾天給他做了兩身衣裳,你快看看,看合身不合身,不合身我也好拿回去改。”

    等到望康抱來,小妹看著小胖子感歎:“可真胖。”

    長得真像個大饅頭,一身奶味,還是個香饅頭。

    望康來了之後,小妹抱著望康就不放手了,一直到中午侯府快要用膳的時候才說要走。

    許雙婉留了她的飯,但她沒應,說她娘在家裡等著她呢,許雙婉想想,也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便送了她到門口。

    走時,小妹看著許雙婉,帶著英氣的小臉一片欣喜,“她們都說你過的不好,被家裡扔給了侯府當替命的,天天在家以淚洗面,我一個字都不信,沒見你我就知道,你現在肯定過的很好。我爹跟我說過,你是個心裡有根的人,能把最壞的壞日子過成好日子的人,在哪都會深深扎根過的很好,會跟那大樹一樣屹立不倒,他就從來沒有看錯過人……”

    龔小妹也怕她們幾年不見,她們會變很多,但是,等她坐在了昔日的許二姑娘的面前跟她嘰嘰喳喳說話時,她就明白了,她們誰也沒變。

    婉姐姐還是那個靜坐看閒雲飄蕩舒卷的婉姐姐,她也還是那個無畏險阻心志堅定的龔小妹。

    “替我謝過你父親母親。”等這家人又重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許雙婉這才發現,她就算身陷泥潭也能抬頭仰望高空,是因為她深信這世上總有志潔行芳的人,身上沒有污濁之氣,如那晴雲秋月,高潔明朗。

    **

    龔小妹這一來,許雙婉這忍不住笑出聲的次數,比她幾年來忍俊不禁的次數還多,更別論她嫁入侯府,皆是微笑淺笑,忍不住笑出來的時候少之又少。

    她們相見的場面一傳到了宣仲安的耳裡,宣長公子聽完神色不明,讓來報信的小廝甚是站立不安。

    等長公子揮手讓他走,他如釋重負,慌忙去也。

    許雙婉回來,還被他盯著嘴角看了好一會,末了聽他自言自語:“龔北隆啊,行,我記住了。”

    她被他弄得有點費解。

    過了兩天,宣仲安能下床了,人能走,但臉還是不能看,他這臉比剛打那天還要浮腫,還要青黑甚多,丑如鬼魅,像極了真正的鬼面閻羅,宣尚書在鏡中打量了那個他不認識的鏡中人半天,第二日半夜,他就爬起了床,弄醒了許雙婉,面無表情地與她道:“給我穿官服,我要去大殿嚇人。”

    他們床頭就點了一盞燈,燈火還不亮,許雙婉看著暗火中的他愣了一下,才怔怔地頷首。

    這模樣,弄不好,是能嚇死幾個膽子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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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宣仲安進皇宮第一道門,那守門的宮人看到他,那是一個驚喝,往後踉蹌了兩步,一個腿軟倒在了地上。

    宣仲安要進去,守在兩邊的護衛也是又驚又愣地看著他的身形,他那臉他們是不敢多看,只敢看他身上穿的官服和手中拿的笏板,見他穿的確是四品尚書的官服,拿的是也四品官員的笏板,確定了這位大人是誰後,當下就不忍卒睹地別過了眼,不想再看第二眼。

    打的也是太慘了些,這臉是毀了?

    有那膽小的公公,等他進去後,哭喪著臉問他師傅大公公,“師傅,我被他看到了,回去了,不會就死了吧?”

    那公公抽了下他的頭,斥道:“死什麼死,大早上的,不知道說吉利話啊!”

    說罷,那白臉也是一垮,“回去拿艾草煮點水,洗洗眼。”

    他也怕出事。

    宣仲安進殿的一路上,安靜極了,遇到他的諸位大人先是倒抽一口氣,往後就是看著他竟忘了走道了,宣仲安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也很是有儀態地朝他們一點頭,“借過了。”

    他這正面再對著他們一頷首,這站著的人一口氣也是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宣尚書就如此一路風光,大道敞亮地進了殿。

    他在朝中是按尚書之位站的位,位置在左往後一點,與他外祖站的地方一邊,但要比他外祖靠前一些。

    宣仲安進去時殿內已有不少人了,三三兩兩地說著閒話,等著聖上上朝,他一進去,那往門邊看過來的第一個人就是先行喝道了一聲,跳了起來,“什麼鬼?”

    春天的天色亮的也不早,此時這天色還沒完全亮透,金鑾殿中還點著燈火,身著蟒服官袍的宣尚書這夜行踏來,就跟那索命的閻羅毫無二致。

    那什麼鬼這廂微微一笑,朝這位大人微笑看去,眼中裡映著金殿當中那亮湛的火光,那光在他眼中熊熊跳起,那人被他一看,當下就往後又退了兩步,竟摔在了地上。

    “喝!”那些朝門口看來的人也是被嚇的不輕,門邊的那一撥小官有好幾個都被嚇得腿軟,你倒在我身上,我倒在你身上,一下子就摔倒了一小片。

    “什麼鬼,光天化日,朗朗晴空,大雄寶殿,竟敢……”那喊話的人見他一喊,那鬼走到了面前,露出了獠牙,他“咕嚕”一聲咽了口口水,這話是徹底喊不下去了。

    他官服下的腿肚子都不自禁地抖了起來。

    “吳翰林吳大人,是我啊,”這位吳大人是外祖的學生,要客氣些,宣尚書便朝他矜貴一頷首:“戶部,刑部兩部尚書宣仲安。”

    那吳大人當下一僵,隨即一臉哭相道:“您您您怎麼來了?”

    這是想來嚇死誰啊?

    “我來上朝。”

    “您怎麼不在家好好養傷?”

    “我那戶部的幾個老大人,天天派人來傳話說我玩忽職守,我怕他們趨我不在的時候參我,特來上朝看著點。”宣仲安又朝他矜持一笑,“不跟您多說了,我去前面找找我戶部的那幾位老大人,也不知道今兒他們有沒有來……”

    “您去您去!”吳翰林摸著頭上的汗,顫著腿肚子虛拿著笏板給他讓路。

    他這一讓,他身後的人慌不擇路往旁邊閃,一眨眼功夫,愣是在不大的地方給宣尚書讓出一片寬莊大道來。

    宣尚書自任職以來,從沒在朝廷受過此等禮遇。

    遂,他通過這條好不容易得來的大道時,就朝兩邊的各位大人看過去,他走得極慢,慢慢地朝他們頷首致意,還抱以露出森森白牙的笑容致謝。

    於是,兩邊的大人又硬是往後退了一步多,為他把路讓得更寬敞了。

    他這走遠了幾步,有那膽小的小文官哆嗦著腳雙手握著滿是尿意的腹下,欲哭無淚。

    宣仲安慢步行去了前方,在人群當中找了又找,才走到他戶部那一位在他養傷期間,沒忘對他倚老賣老催他辦公的老郎中大人面前。

    這一位老大人已有七十多歲了,老得不能再老了,他還個頭矮,宣仲安走到他面前後,不得低下頭,才能跟這位老大人臉對臉說話:“您這幾天,有點急呀?”

    “你,”這被他從人堆裡強行找出來的老大人被他嚇得夠嗆,但他年老資歷也老,哪怕這些年不當事了,在戶部也是被供著的,這下就是被嚇著了他也是不服輸,梗著脖子道:“你這是何意?”

    “我就問問您,”宣仲安拍了拍他的肩,更是低頭把他那張臉往這位老大人面前湊,近到他都能聞到這位老大人身上的那腐朽之氣了才停住,把住他的肩就是不讓他轉頭,“您是不是急啊?”

    急著去死,去投胎啊,沒幾天好活了,所以才老催他趕回戶部當職?

    “我急什麼?”這老郎中也是急了,老臉都急得一片赤紅,“你快放開老夫!”

    “不急,您催我作甚?”宣尚書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長地道:“您三天兩頭地派人來我府裡叫我回戶部,我還以為您等著我。”

    “我沒有!你快放開老夫!”這老郎中被這人青黑如黑面閻羅的臉嚇著了,這人真真是長得跟民間畫的那鬼面閻羅一模一樣。

    這人是冷的,手是冷的,氣息是冷的,老郎中感覺被他握著的肩這時已被凍得不能動彈了。

    他哆哆嗦嗦的,之前的那點裝出來的趾高氣昂頓時沒了。

    “沒有就好。”宣尚書又拍了拍他的肩,暫時放過了他,又在人群當中找起了人。

    這時,半夜醒過來就上朝的官員當中,當他是來索命的閻羅的人多了起來,尤其是戶部的那幾位老郎中,人越是老,越怕死,這下已是顧不得儀態,鑽進了別人的身後貓著腰躲了起來。

    等老皇帝從御道走進大雄寶殿的時候,滿朝的人竟沒幾個看見他的,他陰沉著臉,身邊的老公公見他臉色不妙,又尖起嗓子用最大的聲音長喝道:“聖,上,駕,到!”

    這些人怎麼回事!

    不過,等老皇帝上龍位,路過宣尚書時,他步子頓了下,看向了宣仲安。

    “嗯?”他鼻哼了一聲。

    “戶、刑兩部尚書宣仲安見過聖上。”

    “原來是宣尚書啊。”老皇帝沒走了,上下掃了兩眼,“不是在家裡養傷嗎?”

    “養得差不多了,自一能下地,微臣心想著還是上朝來為您分憂的好。”

    “哦。”老皇帝看著他的臉,品味了一下,方道:“這臉是怎麼了?”

    “毀了!”宣尚書干脆地道,清朗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大殿中飄散了開來,“被眾大人打的。”

    至於是哪幾位大人,哪位帶的頭,聖上心裡有數。

    可惜聖上一點也沒有為他作主的意思,欣賞地看了大殿當中無人欣賞的鬼臉一眼,“嗯”了一聲就走向龍位去了。

    那走上去的背影施施然不已,看的出來,他的心情很好。

    老皇帝心情一好,這朝就散得早了一點,宣尚書見一散朝,他戶部的那幾位老郎中就往外面逃,當下也顧不上皇上還沒邁出金殿,他就揚聲道:“戶部那幾位老大人,都給本官等一等。”

    他這揚聲一叫,那幾位老郎中無所遁形,先前被宣仲安逮住關照過的老郎中更是難掩窘態,他本來年歲已高,被嚇了一大跳,又站了這一會,已是憋不住了,等宣仲安走過來,他狼狽地道:“你想如何就如何罷!”

    他老了,不想當那出頭鳥了。

    “那……”宣仲安看著他。

    “老夫想小解!”

    “那去罷。”宣仲安想再拍拍他,以示上峰的寬容,哪想,這老大人也是等不及了,他話一落,七十多歲,比他外祖還要老上幾歲的老大人一溜煙地往外跑了,沒給他落手的機會。。

    “這身子骨可真好。”宣仲安朝戶部和戶部那幾位幫他攔人的中年郎中一點頭,朝那幾位還沒認死的老郎中看去,“這幾位大人……”

    “宣尚書,有句話老夫不知當講不當……”其中一位老郎中開了口,想跟他據理力爭一把,哪想說到這,卻被這宣尚書抬起了頭來,朝旁邊看過去的動作嚇了一跳,莫名噤了聲。

    “這位大人是?”宣仲安這時候朝路過他們的一名眼生的中年官員看去。

    那位天庭飽滿,長相正氣的中年官員爽朗一笑,伸手抱拳道:“下官龔北隆,在此見過戶部與刑部尚書宣大人。”

    “龔大人多禮。”宣仲安扔下那幾位老郎中,跟龔北隆攀談了起來,“龔大人這是已經在吏部就任了?”

    “正是。”

    “咱們可是鄰居啊。”戶部跟吏部的公堂隔的不遠。

    “是,來日下官定登門拜見宣大人。”龔北隆笑道。

    “肖大人……”宣仲安又叫住了個人。

    肖寶絡,當今的吏部尚書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他也算是半個皇親國戚,他外祖母是個公主,還是聖上的姑姑,身份再高貴不過,就是為人豪放了些,她在孀居幾年後生下了一個女兒,那女兒就是他的娘。

    不過他的來歷這朝廷當中沒幾個人知道,就聖上知道,還有宣仲安也算一個了。

    當年他娘隱姓瞞名外嫁他州,歸德侯府的老侯爺在當中幫了忙,他母親死後,因母親臨終囑托的緣故,他十來歲進京趕考的那年上了一趟歸德侯府,為此兩人算是認識了。

    他以前不太喜歡歸德侯府的這位貴公子,但這位貴公子被人合手毒打了一頓後,看著這張臉,他就有點喜歡了。

    他其實也應該算是宣仲安的人,畢竟他跟聖上聯系上,幾年來一路高升,甚至來京當了這個尚書,就是來為宣仲安做事的。

    但做事歸做事,無礙於他不喜歡宣長公子此等冷肅、氣勢狂烈之輩,到今天竟然覺得還能看順眼,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什麼事?”肖大人是個不苟言笑的斯文書生,常年沉著一張臉,那臉也說不上好看,陰沉沉的不討喜。

    但他這張臉,跟老皇帝年輕的時候非常像,像到那些老臣子初初看到他,都嚇了好大一跳,也像到這幾個老狐狸,現在都把他當是流落在外頭的皇子看。

    “改明兒,帶龔大人到我戶部來串個門?”

    肖寶絡看了他的臉一眼,又慢騰騰地“哦”了一聲。

    “那龔大人,明天見了?”宣尚書又看了看那位調進京來的吏部侍郎。

    龔北隆乃磊落之人,他年少為官,當官也有二十來年了,可說一生見過不少人,是個擅於看人的,但這朝廷他三年沒回來,也是有點看不懂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了,尤其這位鼻青臉腫的年輕尚書,這臉毀得太徹底,他什麼也看不出來,但見上峰應了聲,他也是舉手作揖道:“下官從命。”

    “您客氣。”宣仲安朝他點點頭,定了時間見人就好,這時候也不是好寒暄的時候,遂他點完頭,又去嚇唬那幾位老郎中了,“你們有話跟我說是吧?行,我現在要去刑部,咱們一路走一路說,你們慢慢說,我今日閒時多的很。”

    說著他往外走,走了幾步,見肖寶絡跟在了他身邊,他回頭,看了人一眼。

    “我也聽聽。”肖寶絡陰著臉看了他一眼。

    順便多看幾眼。

    這臉好丑,回頭要畫下來,再給金淮城的友人送過去,再齊作些打趣逗樂的詩詞,一同共賞。

    **

    宣尚書一能上朝,就天天去了。

    許雙婉聽他說他在朝中如魚得水,沒少聽他跟她道那些同僚見著他,比以前要客氣了的話。

    說是他們現在看他,都是恭恭敬敬地看著他的胸和脖子說話,一般不看臉。

    許雙婉每日早晚都給他上藥,連上了近十天,這天晚上給他上藥,聽他又道給他讓道的大人比昨日少了許多,她停了給他上藥的手,低頭問躺在她腿上的他:“那藥少上一點?”

    這樣也好的慢一些。

    “那少上一點,你下得了嘴嗎?”宣長公子揚眉道。

    許雙婉低頭,在他鼻尖上小小地碰了一下。

    “還真是下得了嘴啊。”宣長公子微笑著道,眉眼輕揚了起來。

    隨後他又道:“還是上吧,我怕你半夜睡不著覺。”

    睡不著,就老摸他的臉。

    許雙婉摸著他留有疤痕的臉,那些人打他打的是真狠,左頰骨那還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那疤痕也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淡去。

    但其實她很喜歡他現在的這張臉,這道疤痕掃去了他臉上的那幾分斯文和疏冷,讓他像足了一個有大擔當的男人,器宇軒昂勢不可擋,而不是一個高不可攀,遠在天邊,一不小心就要擔心他遠去的仙人。

    “我半夜睡不著,是想摸摸你的臉疼不疼。”她不好道看著他的臉,她心中有一種別樣的歡喜,便擇了它話道。

    “不是告訴過你,早不疼了。”

    許雙婉笑著點頭,“那我記下了。”

    昨日也是這般說,但半夜又被她摸了兩下,她當他不知道啊?

    “摸吧摸吧,”宣仲安怕她不摸不習慣,更睡不著,不在意地道:“想摸就摸,不想摸就算了。”

    說著,還拉過她的手咬了一口。

    宣仲安這段時日在朝廷上著實好過,老皇帝看他順眼到了極點,連今年四月春闈的事都讓他插了一手,朝廷的官員被他挨個恐嚇了一番,這讓老皇帝看了個熱鬧,也讓這些朝廷命官對他的廢話少了許多,很多人根本不想在朝廷上提起他,一看到他,他還沒走近,他們就扭過頭了。

    他算是惡名與丑名並道遠揚了。

    就是這次事當中,太子沒出什麼力,在此其間他找過宣仲安兩次,說是關懷宣仲安,實則都是問宣仲安他與他皇嫂以後的事。

    新太子兒女情長得讓宣仲安不知說什麼才好,等這天新太子又來跟他說,他皇嫂想見一見他家婉姬時,宣仲安也是費解:“你一個太子,怎麼給她當起了傳話的來了?”

    太子苦笑,“她不見我,見我就是說這些事,你當我能如何?”

    “她不順著你,你就不能把她趕出去?”

    太子聽了沉默了下來,良久,他長歎了一聲,“我敬她。”

    “我不明白,”宣仲安見他邀他再來東宮,說的還是這等廢話,直指道:“你費勁當這太子是為了什麼。”

    就為了把她敬在東宮?

    “你不明白我對她的心意。”

    “好了,”宣仲安無暇聽他說他對霍文卿的心意,霍文卿那個人是有些手段,把心悅於她的男人能玩弄於她股掌,他也不覺得意外,尤其這太子還心甘情願,這就更沒有他說話的份了,“說罷,見我家婉姬干什麼?”

    “說是好久沒見過宮外的人了,上兩次她就跟你家婉姬一見如故,想跟她說說話,解解心中郁氣。”

    “那我要是不答應呢?”宣仲安看向他,“不答應會如何?”

    太子一愣,隨後苦笑道:“還不是隨你。”

    “扶裕,”宣仲安叫了他的字,“你就說,我不答應了,接下來你們會如何?是不是打算走你皇兄的老路?”

    跟他過河拆橋?說他不是他的人?

    “別告訴我,你真當我是你的人?”

    太子遲疑地看著他,過了一會,他緩緩搖頭,“不……”

    宣仲安嘴角冷然翹起,看來腦袋還沒全糊塗。

    太子腦子這時也混亂得很,過了一會,他按住了想起身的宣仲安的肩,抬眼與他道:“我想問件事。”

    又是問?

    什麼時候,他才能不問人。

    宣仲安一笑,扯下他的手,點頭道:“問。”

    “我這個太子,能當多久?”

    這句話,問得宣仲安一怔。

    太子一見,心裡有數了,“一個月,還是一年?我父皇是不是想……”

    他看著宣仲安,沒再說下去,但他知道宣仲安知道他想說什麼。

    “自己想。”宣仲安還是站了起來。

    “子目,”太子也跟著站了起來,“我知道你在干什麼,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也知道你覺得我沒用,但你想過沒有,我才是那個最會受你影響的人,你只要,只要……”

    宣仲安挑高眉,等著他說下去。

    太子硬著頭皮說了下去:“你只要控制住了霍家,控制住了文卿,我不就……”

    不就是他的傀儡,他想如何就如何了?

    宣仲安也是真不敢相信他就說出來了,他走到太子面前,萬般費解地問他:“為一個把你玩弄於股掌的女人,值得嗎?”

    “呵……”太子自嘲地輕笑了起來,他摸了把臉,道:“值得吧,至少在沒得到她之前,我覺得值得,我現在想要她想的都快瘋了。”

    他抬起頭來,狠狠地搓了把臉,圍著方桌走著道:“以前隔著皇宮的牆,她在裡頭,我在外頭,每次我都要費盡心思,給我皇兄跑腿才能見上她一次,有時沒碰巧,還見不到,那時候啊,見不到就見不到吧,我也不多想,但現在隔三差五能見著一面了,不知道為什麼,我這心裡反而癢了,癢得受不了你知道嗎?”

    他狠狠地捶了下胸口,看著宣仲安咬著牙道:“你當我不知道她是在利用我?可我就是知道,我也上了她這個套,她不就是想利用你家婉姬跟你搭上關系,想讓你幫著她見她兒子嗎?她想見,好,我幫她,但你以為我只是這麼簡單想想簡單幫幫嗎?你以為我是這麼想的嗎?不,我是怕,怕她把她逼狠了,親自想辦法見你,或者……”

    他說著,聲音都哽咽了起來,“你知道她有多狠嗎?她都差人打聽我父皇現在喜歡的是什麼香,愛傳召的是什麼妙齡的宮妃了……”

    太子的眼裡泛著水光,“她還問我,當年跟我一道暗中心悅她的人當中,有沒有你,她當著我的面,就問出了口啊!”

    說到這,他看著宣仲安,萬般無奈道:“你說我能有什麼好辦法?她太狠了,太狠了。”

    她拿著她自己來威脅他,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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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宣仲安不輕視女人,尤其是貴族出生的女人,她們有些人,如他一樣,一旦身上背負點什麼,想要做點什麼,他們就是士,就是卒,他們自己就是那把用來披荊斬棘,沖鋒陷陣的武器。

    但他輕視他眼前的太子。

    “她狠,”他漠然地看著太子,“你不知道狠?”

    他舉手作了個揖,轉身而去。

    “你就不怕……”太子在他身後吼。

    “哼,”宣仲安冰冷地哼笑了一聲,腳步一步也未停,揚長而去,“她試試。”

    想動他?有本事,她只管來就是。

    “試試,試試……”太子立在原地,喃喃地念著這兩字,念著念著,他抬頭仰天,閉上了眼。

    尤記當年,他被封王,接到聖旨那日,聽著式王兩字,他覺得這皇宮的光全都暗淡了下來。

    他從不知道他的母後有沒有喜愛過他,這不清晰,因為在她去時,他所能記住有關於她的,都是她對於他父皇的憎怨,別的一概也無。

    那天他搬出皇宮,他終於鼓足了勇氣,前去太極殿問那個九五之君,他的父親,為何賜他為式,這與死諧音,一連封的五個王,就他與死諧音。

    他很想問問他,他到底是做了什麼,才讓他如此不招他喜愛。

    只是那一次,他試了,但還是沒有被問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在太極殿外被攔了下來,而裡面,他父皇正抱著新進的美人把酒戲嬉。

    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身上已經試過一次,那一次,幾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氣。

    等後來,他又再次了一次,這一次,他把他的所有都賭上了……

    這刻,太子痛哭流涕。

    原來不是他當了太子,就能什麼都有的。

    以前想都沒想過的地位到手了,他得不到的還是得不到。

    **

    “他拒絕了。”太子盤腿坐在蒲墊上,看著對面靜坐著的素身女子道。

    霍文卿身著素衣,身上沒有一件首飾,她長長黑發垂在後空,落在了地上,臉上毫無脂粉點綴,但還是美得讓人心驚。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

    她靜坐在那裡,哪怕手中在轉動著佛珠,那姿態,也像是一塊不動的巖石,就是有人齊手合力也推不動她一般。

    太子自從進宮,再見她,她就是這個樣子了——就像她身上的柔情已被掏得一干二淨,只剩一個沒有感情的殼子,冷酷又堅銳。

    但這樣的她,也比以往更讓太子窒息。

    他無法拒絕她。

    “是嗎?”一陣靜默後,默念完一段經術的霍文卿抬起了眼。

    “是。”太子看著她的眼,眼睛往內緊縮了一下,但他又捨不得不看,還是看著她的臉沒動。

    “我知道了。”霍文卿又閉上了眼。

    她早知道了。

    一個連她都對付不了的太子,怎麼對付得了在聖上那個人面前都殺出了一條血路來的小侯爺。

    “就……就如此?”太子舔了舔他有些干澀的嘴。

    不就如此,還能如何?

    “他不聽我的,”他干巴巴地接著道,“你也知道的,他一向不是個那麼聽話的人。”

    以前不也如此?

    他的解釋太無力了,無力到霍文卿眨開了眼,冷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從他被立為太子的那天,她就開始想他被立為太子的原因,思來想去,她都覺得她眼前的路全是死路。

    她的如此,霍家的也是如此。

    眼前的這個人也是如此,但他的生死,霍文卿本不在乎,可她的生路現在卻系在這個人的身上,她不得不與他周旋。

    她知道他對她的貪婪,但她現在根本沒那個意思讓他得手,哪怕一點點賞頭,她也不打算給——她已明白,男人對於得不到的女人,只會更趨之若鶩。

    一旦得到了,滿足了他們心中的欲*望,一切不再新鮮了,就乏善可陳了起來。

    當然,這中間有個度,但現在還不到那個度的時候,他也沒做些什麼需要她獻上自己,才能換取的事情。

    不過,他還是太弱了。

    弱到她要是不施手,他都走不下去的地步,而她暫時也找不到比他的身份更有利、更好控制的人,也只有與他虛與委蛇下去了。

    “我會再想辦法。”她淡道。

    “那……”太子又舔了舔嘴,艱難地道:“你不會,你不會……”

    這時候,他不敢再看她了,他看著桌子上的陶壺艱難地道:“不會去找他們罷?”

    霍文卿看著被她牽制得寸步難行的太子,那靜如死水的心突然有種詭異的快感。

    男人真是賤。

    “還不到那個時候。”她又閉上了眼。

    “那……”

    “太子,”霍文卿打斷了他,“你該走了。”

    太子呆住了。

    久久,見她閉著眼沒有睜開的意思,太子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你……”

    等他快要出門的時候,身後的她又張了口,太子欣喜若狂,猛然轉頭朝她看去,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霍文卿看著他的臉,臉色有些動容了起來,她看著因她的一個字就狂喜的太子,久久,她歎了一口氣,口氣也好了些,“沒什麼,回去吧,這春天已至,春光雖好,但早晚還是涼,記得添衣。”

    “誒,誒!”太子聽到了這句話,心中一片激蕩,連連應了兩聲,才沒讓自己失態,“那我走了。”

    “去吧。”霍文卿垂下了眼。

    等太子跟飄一樣地走了,她抬起眼,她那張臉,冷酷漠然,就像剛才她臉上的動容從沒有在她臉上出現過一樣。

    她依舊是那塊毫無感情的巖石。

    **

    宣仲安沒有一點跟他家婉姬提起東宮之事的意思,他跟她晚上老是閒言頗多,但說的都是那些他想讓她聽的。

    他不想讓她聽到的,誰敢說,他就敢殺了誰。

    遂等許雙婉收到霍家說有要事跟她在庵堂相見,見面詳談的密信,這夜,等房裡無人,外邊也有人在守,她跟他說起此事的時候,宣仲安的臉頓時就冷了,完全沒有了平時對著她耍無賴的戲謔之情。

    他臉上的傷口現眼下已合愈,但未褪去的疤還映著他的臉上,一道一道,就跟刻在了他的臉上一樣。

    褪去了斯文俊秀的歸德侯府的長公子,一身的霸氣已展露無遺,那冷下臉來的駭然氣息,更是讓人膽顫心驚。

    許雙婉雙眼平靜地看著他,像是絲毫沒有發覺他身上氣息的變化一樣,說話跟平時一般,“說是有要事當面談,我想著那日我也得空,也是好久沒有去慈心庵燒香了,也不知道以前認識的師太現在怎麼樣了,我想過去一趟,燒兩柱香,見見師太。”

    “哦?”

    他神色不愉,他在她面前很少有這樣的時候,許雙婉不難想象,他在外面如果也是這個樣子的話,那怕他的人,確實也情有可原。

    “順便也見見霍家的人,看她們是有什麼要緊事,非要約我到庵堂見面不可。”

    “你也知道約到庵堂不平常?”

    見他沒有笑意地牽起了嘴角,冷得就像一塊寒冰,這塊冰雖不像以前那樣高高在上了,但脫去了那遙不可及的仙氣,這近在眼前的冷凝氣勢也更嚇人了。

    “是啊。”她不傻。

    許雙婉伸出手,把他又往眉心聚攏的眉毛細細抹開,但他皺得太用力了,她見一只手不行,便兩只手都用上了,她看著他的眉眼,“也不知道他們要作甚。”

    “我知道,但我不想讓你去,聽到了沒有?”

    “讓我去吧,”許雙婉一手一道眉毛撫著,強行把它們抹平,“我也該出去走一走了。”

    她這個他身邊的小兵,也是時候出去走一走了。

    她入侯府已經有一年多快兩年了,她身為他的妻子,經過這段不長但也說不上短的時日,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該知道她的也都知道了,她也就能出動了。

    “是霍文卿要見你,你不是她的對手。”

    許雙婉聞言一怔,隨即她淺淺笑了起來,在他眉心一吻。

    “賄賂我也沒用,我不會讓你去見。”

    “她能出宮?”許雙婉問起了別的。

    “他們這些人,有他們自己的法子。”

    “很厲害。”許雙婉點頭,滿意地看著被她強行撫平的眉毛,見他又要動,她干脆按著手就不動了,“我知道她很厲害,但因為她很厲害,不是她的對手,就怕,就不見的話,下次對上了,我怕更不是她的對手。”

    “她這次非要見我,是她要見,這應該是有求於咱們家吧?”她微笑問他。

    “哼。”宣仲安臉色稍微好了一點,但還是不快地冷哼了一聲。

    “這有求於咱們家,於我有利,就好談多了。”許雙婉見他哼上了,也是笑了起來,“比起換個立場見,要好上許多。”

    不去碰一碰,她也無法知道霍太子妃到底有多厲害,這心裡要是沒數,日後要是對上這位霍家出身的貴人,就更束手無策了。

    “你不是她的對手,”宣仲安還是否決了她,“婉婉,我不是說你沒有她聰明,而是她現在也是個瘋子,她現在的處境,比之前的你夫君我沒好到哪去,現在只要是對她有用、有利的地方,她會不擇手段去拼,去搶,去博,哪怕在此要用上她的身份、地位、乃至她的自尊,你明白嗎?她的兒子現在在聖上手裡,她只會比我更瘋狂。”

    “你不是現在的她的對手。”他又重申。

    他有點難說動,比以前要難說動多了。

    許雙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突然,她道了一句:“我是不是……”

    宣仲安看著她。

    許雙婉松開了手,摸向了他的心,看著他的眼道:“你是不是怕我受傷?”

    他是不是,太把她放在心上了?

    “要不呢?”宣仲安瞪她。

    許雙婉忍不住輕笑了起來,且笑出了聲。

    她的笑聲如銀鈴般悅耳,聽在宣長公子的耳裡,讓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嘴角也忍不住隨她的笑聲翹了起來。

    “讓我去罷,”許雙婉攔住了他欲要說話的嘴,她微微笑著,看著他的眼道:“讓人看看,你的軟肋,也不是那般不堪一擊。”

    她從很早的時候,就不怎麼躲在人的背後被人保護了。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不動聲色地看著周邊所有的一切,保護自己,也保護母親。

    從那開始,她就學會了應對一切,而這,比躲在誰的背後都要堅固很多——在她身上的,才是真正屬於她的,才是最無懈可擊的。

    宣仲安看著她臉上他從沒有見過的笑容,看著她微笑的臉,看著她微微有光的眼,好一會後,他仰天長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不說,就是默認了。

    許雙婉靠進了他的懷裡。

    她在他懷裡道:“不要太擔心了,好嗎?”

    他還是沒有出聲,只是很是憤恨地摟上了她的腰,緊緊地抱住了她。

    許雙婉心想,這次看來不能輸得太慘了。

    輸得太慘的話,下次怕是再難出去了。

    **

    四月慈心庵的桃花還在開著,許雙婉進庵堂後,只見一兩個她不認識的小尼姑在掃著地,佛堂內,香火冒著煙氣,但無人在裡頭跪拜,抑或念經。

    一路上,她都沒有見到她以前認識的師太。

    “宣少夫人,裡頭請。”領路的人推開了一扇小院子的小門,躬身道。

    許雙婉走了進去,走到半路,她看到了桃花樹下那身著素衣朝她望來的美人……

    她微一側首,朝後看去,小門已關,她帶來的虞娘和采荷她們沒有跟上來。

    她只一頓,就回過了首,提步珊珊往前而去。

    “宣少夫人,”等她近了,那桃花樹下的美人淺笑著朝她開了口,“好久不見。”

    古語有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此話不假。

    誰知道昔日那膽怯謹慎、步步小心、說句話都要再三斟酌的許氏女,見到她竟然也是不卑不亢了起來。

    那經久不衰的望族出身的名門貴婦,也不過如此。

    “讓您久等了。”霍太子妃不再是太子妃,只是這個前太子妃再怎麼說也是王的正妃,而許雙婉只是一個還沒承爵位的長公子的妻,還是差著一些,她一走近,就朝霍文卿施了一禮。

    “坐。”霍文卿也沒避讓,頷首朝她一點頭,讓她落坐。

    許雙婉笑了笑,在她對面跪坐了下來。

    她其實已經發現了霍前太子妃是盤腿坐著的,姿勢秀美當中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豁然,甚是不合禮,也甚是好看。

    但許雙婉沒學她。

    她跟霍家出身的這位前太子妃身份完全不一樣。

    從出身到性格,沒有一處相像的。

    許雙婉是個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從不低看自己,但也從來不高看。

    像她姐姐許雙娣,從小喜好拿自己跟真正的貴女比,學她們抬著眼睛看人,學她們高高在上,後來學她們一樣無所顧忌地過日子,學到最後,都忘了真正的自己是誰。

    霍文卿看她順從地跪坐了下來,嘴角的笑深了點,深到把她心中的嘲諷皆掩埋了下去。

    這些個以夫唯天的可憐女子,可能一生到死都不明白,她們不過是為男人生兒育女的器具,說好聽點,是個夫人,說難聽了,不過就是一條為男人傳宗接代的母豬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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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這裡景色不錯,”霍文卿微笑著看她坐下,開了口:“聽說你以前來過?”

    許雙婉頷首。

    “我倒是沒過來,也是很久沒出宮了。”

    “這邊庵小,很少有人來這邊。”

    什麼人拜什麼廟,霍家那等的人家,自有比這更大的廟讓家中女眷去。

    “倒不大,但景致確實不錯,我也是從來不知道這裡的桃花能開得如此之美,知道你喜歡這裡,我有事想見你跟你聊幾句話,就找出了這麼個地方來了。”

    “您有心了。”

    霍文卿略點了下頭,“此處還算隱蔽,這裡的師太通情達理,知道我想借寶地跟友人敘會話,就把地方讓給我了。”

    許雙婉微笑不語,半垂著眼,禮貌地看著太子妃鼻子往下的半張臉,並未直視她。

    “我找你的事,你家小侯爺是知情的罷?”

    “知情。”這次許雙婉張了口。

    霍文卿嘴噙著笑,看著這溫馴的侯府少夫人,她知道這個少夫人在娘家不得寵,從小就走一步看三步,想讓她主動跟自己說點什麼,那是不可能了。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霍文卿給她倒了一杯清水,把杯子送到了她的面前,清澈的清水倒在翠色的杯子當中,煞是好看。

    “不知。”許雙婉眼睛從桌上水中抬起,看進了前太子妃的眼,“您說,妾身洗耳恭聽。”

    “聽說,你有一子?”霍文卿卻不急,不緊不慢地又道了一句。

    “是。”

    “多大了?”

    “快半歲了。”

    “長得像你家長公子罷?”

    “是。”

    “我也有一個兒子,大名叫澤敏,我給他起了個小名,叫小福兒,我希望他是個有福氣的孩兒,對了,說起來,你還吃過他的百日宴吧?”

    “是。”

    “都很久了。”霍文卿沉默了一下,才狀似有些悲涼地道:“一轉眼很久了。”

    許雙婉默而不語。

    “你也是沒想到,我會落到這個下場罷?”霍文卿定定地看著許雙婉的臉,直到眼前的這個抬起了眼,與她直視。

    許雙婉朝她搖了搖頭。

    “我今天來,其實是來求你的,”霍文卿看著她的臉沒放,“我想了很久,想你是我見過的最為聰慧的女子,想你與我同為母親,想你定會明白我為什麼要來找你……”

    許雙婉還是沉默不說話。

    霍文卿早知道她不變應萬變的路線了,但她冒險從東宮出來,不是看宣許氏當啞巴的。

    她不說話,那就想法子撬開她的嘴就是。

    “當初,把霍瑩送進你侯府的主意,”霍文卿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後,突然又開了口,很是突兀地道:“其實也有我的份。”

    許雙婉臉上的淺笑沒了。

    霍文卿看著眼前的桌子,臉上的笑也沒了:“當初我也是想不擇手段想為霍家拉攏你的夫君,就跟現在一樣……”

    她看著向了許雙婉,嘴角一勾,笑得無比悲涼,“就跟現在的不擇手段沒什麼兩樣,都是走投無路,也是山窮水盡。”

    霍太子妃的示弱,讓許雙婉歎了口氣。

    歎氣了就好,霍文卿接著苦笑了一聲:“你呢?聽了我說的這些,心裡是怎麼想我的?是恨我陰險毒辣,還是覺得我這是罪有應得?”

    “都沒有想。”許雙婉開了口,她溫和地看著面前這個把場面把控得牢牢的前太子妃,再次感覺到了霍家人骨子裡的那種強硬,還有獨斷專行。

    他們可能在上位太久了,久到骨子裡的驕傲再怎麼掩飾,也還是會不自覺地從他們的言行舉止中帶出來。

    無論是霍大夫人,還是霍四夫人,還是霍五少夫人,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霍六少夫人,這些人打從骨子裡,就把她們放在了高人一等的地方,不知道她們對著與她們真正同等地位的人如何,但面對許雙婉的時候,她們就根本沒有放低過,連求人,都是求的高高在上——那種骨子裡的蔑視,可能她們早已習以為常了,習慣到她們自己根本就發現不了。

    “就如我從來沒想過您不是太子妃了一樣,”許雙婉接著溫和地道,“我向來不會任意猜忌別人。”

    她的回答,讓霍文卿輕笑了一聲,她這時再次看向了許雙婉,眼中有了淚,“那就是說,你不恨我?就是恨,也不是恨得那麼徹底了?”

    她說著,眼淚掉了下來。

    像是不恥於自己的脆弱一樣,她的眼淚一掉下來,她就別過了頭,飛快地把臉上的淚擦干了,又轉過頭來與許雙婉道:“是罷?”

    她不等許雙婉回答,自嘲一笑,無奈地噓歎了一聲:“啊……”

    這樣的前太子妃,讓人噓唏,也讓人心痛。

    許雙婉看著她梨花帶淚,讓就是身為女子的她也感覺出幾絲不捨的容顏,她一直沒有明顯變化的臉孔首次有了動容的神情。

    霍文卿這時也是苦笑了一聲,“是啊,是罪有應得,也是報應。”

    說著,她支起了頭,越發痛苦地閉上了眼道:“可是,就是報應,我寧可老天報應我少活幾十年,報應我不得好死,報應我身邊的這一個個男人不是想背叛我,就是想把我關在籠子裡,我也不願意老天爺幫著他們搶走我的孩子。”

    她說到這,揪著心口,看著許雙婉悲泣道:“宣少夫人,我求你,我求你幫幫我,你也是母親,你難道不明白一個母親被奪走孩子的心情?你也是女子,你也知道我們同為女子的悲哀無奈,那些男人,明明把這世最丑惡,最骯髒的事情都干盡了,干絕了也沒事,可為什麼最後受懲罰的人卻是我們?當初送霍瑩進你府,你以為我沒攔太子嗎?我攔了!我真的攔了!可我攔了有什麼用?我一攔,那天太子就沒進我的屋!許二姑娘,別人我不知道,可你是再知道不過那些男人要挾我們的手段的是嗎?你父親,不是也這樣對你母親干過嗎?但凡有一點讓他不滿意了,一點不聽他的話了,他就用寵幸別人,冷落我們來報復我們!讓我們這些個原配一個個不像原配,不像妻子,不像是為他們生兒育女的另一半,而是像一條必須巴著他們,討好他們的狗!是不是?你說是不是啊!”

    她看著許雙婉的嘴緊緊抿了起來,人也繃得緊緊的,霍文卿知道她的話起用了,她當下一閉眼,更是淚如雨下,“我愛太子啊,可愛有什麼用?我愛他,我的心悅為我帶不來的他真心相待,我就是霍家千嬌百寵的女兒又如何?我還不是為了他的一點點寵愛,就得放棄自尊去求他,任由他賤踏我的真心,我的驕傲,我甚至,甚至不如一個恩客無數的女伎,連個供人玩樂的骯髒之人還不如啊,許二姑娘!”

    許雙婉紅著眼,看著聲淚俱下的霍太子妃……

    她要收回她剛才的看法,就是骨子裡高高在上,霍太子妃還是有的是讓人感同身受的法子……

    她不愧為是前太子已經打進冷宮,她卻還能住在東宮的前太子妃。

    面對著在她眼前的這個前太子妃,有幾個人能不動容呢?

    她說的話,一環扣著一環循環漸進,許雙婉聽著,無法不去感慨。

    是啊,做錯事的明明是男人,可為什麼承擔後果的卻是女人?

    她的母親在她面前丑態百出,可沒有她的父親在她後面死死逼著,想來,她也願意當一個寵愛女兒,受女兒真心愛戴的母親吧?

    如果不是她的父親那麼吝嗇給予母親想要的感情與體面,母親也就不會任由父親那樣予取予求,只為換來一絲溫存與自尊吧?

    太子妃的話,太直指人心了,至少,她的話說到了許雙婉的心裡。

    “是啊。”她黯然道。

    是啊,女人啊,多可憐,再會當家,再會委屈求全,末了,還是要仰人鼻息而活,男人再千錯萬錯,先錯的卻定是她們。

    何其不公。

    “你也懂的,是嗎?”見她傷心地歎氣,又落下了一串淚,哭著笑道:“你懂的,我知道你懂的,你這般聰明靈慧的姑娘,怎麼不懂?”

    她含著淚,長長地、感慨地歎了一口氣,悲涼萬分地道:“這皇宮外面的人,誇我贊我羨我妒我詆毀我,萬般種種,我都能忍,都能當作沒聽到,哪怕這宮裡盡是空虛寒冷,我也扮著他們最想讓我扮的樣子,做他們想讓我做的人,直到……”

    直到,霍文卿抬起頭來,忍著眼裡的淚,“直到有人抱走我的小福兒,我發現我做不到了,我不行了,我忍不下去了,我再也不想過這種任他們予求予取,隨意索要,隨意糟蹋的日子了……”

    “我想要回我的孩子,”霍文卿忍著眼裡的淚,看向了許雙婉,“許二姑娘,幫幫我,我想要回我的孩子。”

    “我能幫你什麼呢?”許雙婉看著她輕輕地道。

    “你這是答應我了?”霍文卿當下破涕為笑,隨即探出半邊身越過了桌子,抓住了許雙婉的胳膊。

    “您先說,我能幫您什麼呢?”許雙婉坐著沒動,也沒掙脫她的手,她眼睛有一點紅,但人鎮定至極。

    “不用幫別的,真的,不用你多幫別的,我只是,只是想知道我的小福兒現在過的好不好……”霍文卿馬上收回了手,擦著眼淚,一臉劫後獲生的慶幸道:“我只是想讓你幫我求求你家長公子,讓他以後進太極殿,偶爾幫我送幾件衣裳,告訴我我的小福兒在裡頭過的好不好。”

    她又一臉的喜極而泣,“我知道他的難處,你的難處,你們家的難處,我讓他幫的就是這一點點而已……”

    說到這,她忽又頓了下來,在沉默過一會後,她歎氣道:“至於要回孩子的事,我會再另想辦法,不會把你們拖到這件事裡去,許二姑娘,你幫我,我不會恩將仇報,也許我還有點更過份的要求,但頂多,頂多,我只是想跟你們家長公子再打聽點事情,只是一點,我絕不越雷池,且他要是不想回答的,我絕不為難他,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可以現在就跟你發誓……”

    霍文卿馬上舉起了手:“我跟你發誓,我霍文卿……”

    此時,許雙婉朝她搖了頭,打斷了她,“您不必如此。”

    “啊?”霍文卿停下了手,“這,你這是信得過我?”

    “不是,”許雙婉又朝她搖了頭,平靜地看著她,“我不信您,自打我在您面前坐下,我就打定了主意,您所說的任何話我都不會信。”

    霍文卿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許雙婉朝她點了下頭。

    是的,不信。

    或許這裡頭的一些道理是真的,或許情到深處,這位前太子妃的眼淚感悟也是真的,可這些,許雙婉在她的母親身上早已見過很多次。

    至於發誓,她更是知道,平民百姓或許還怕鬼神,但立在朝廷上的這些人卻是沒有幾個是真的信的。

    要是有天打雷劈,他們早死過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連她家長公子都說,如果老天真有眼,早一個大雷,把大韋金鑾殿當中站著、連帶坐著的都劈死了,就是他都逃不了。

    “不信?”霍文卿輕笑了一聲,她說了這麼多她還不信?她再次不敢置信地道了一句,隨即,她朝許雙婉很是不可思議地道:“你不信?你到底有沒有長著心啊?”

    她不可思議地笑了起來,看著許雙婉不斷搖頭,“不,不,我不信,許婉姬,我不信,我不信你是那樣的人……”

    “我是不是……”霍文卿抹著臉上不斷在流的淚水,“太為難你了?好,好,我知道我不應該跟你提這種要求,算了算了,你就當我沒說過,好了,你當我沒說過……”

    許雙婉又點了點頭。

    她沒出聲,但點了頭,霍文卿的心,一下子就冷到了極點,她下意識地坐直了身,眼睛抬起,重新打量這個她看來還沒有徹底了如指掌的許家女。

    她料錯了她?

    還是說,她真的強硬到了軟硬不吃,無懈可擊了?

    霍文卿是霍家長房長女,她身份尊貴,容貌出色,從小被家族當成了家族的傳承人養育,她不是個普通的女子,她從小跟家中的弟弟們一樣聽先生傳道解惑,跟在祖父與父親身邊學習如何為家族盡力,一直以來,她跟她的弟弟們一樣,很信奉一個先生教他們的話,那就是沒有人身上沒有軟肋,沒有弱點,如果你沒找到,那不是對方藏的太深,那就是你提的條件還不夠讓人動心。

    “真的這點忙都不願意幫嗎?只是幫我送幾件衣物也不行?”霍文卿看清楚了許雙婉眼裡的冷靜,再次出言。

    “但您也知道,您要求的不會是衣物……”

    “如果只是衣物呢!”霍文卿果斷地打斷了她的話。

    “那,”許雙婉看著她,微笑道:“那等我回去了,我見到我家夫君,我讓他請示聖上一番,到時候……”

    到時候再來回復您。

    “啪”地一聲,水杯猛落地的聲音砸斷了許雙婉的話。

    “許婉姬,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但你沒有與你的才華美貌相匹配的脾性,在我眼前的你,身上沒有一點血性,甚至連一點骨氣都見不到……”緊接著茶杯被猛砸在地的聲音,霍文卿冷冷地開了口,“明明有機會讓這個世道的女子過的更好一點,明明有機會讓像你母親一樣的女人過得不那麼憋屈,你卻為著討好一個男人,不想讓他厭棄,就選擇放棄了。”

    霍文卿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許雙婉,“許婉姬,幫我,我最後請求你一次,幫我,幫我得回孩子,幫我站在這個朝廷,憑什麼這個世道都是女人不如男人?憑什麼他們負盡天下所有女人,卻得不得他們應有的懲罰?幫我,只要你幫我一次,給我一次機會,我就會讓你看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大韋,完全不一樣的天下!”

    “到時候,”她走到許雙婉面前,低下腰,雙手緊緊地抓住許雙婉的肩,眼睛犀利地看著她:“我許你斬盡你丈夫所有女人的權力,許你上朝施展才華的能力,別告訴我,你對這個世道沒有想法,我看的出來,你有,你太有了,我知道,這個慈心庵裡好幾個受盡婆家虐待的尼姑就是你幫著她們,以一人之力把她們送了進來,逃過死劫才活下來的,婉姬,你幫了她們!婉姬!婉姬,你何不如用一點巴結你丈夫,討好你丈夫的力氣,來幫幫我,來幫幫這個世道裡所有受盡不公的女人?婉姬,為她們,為我,為你的母親,為你自己,做點什麼罷!”

    許雙婉聽著霍貴女極富煽動人心的話,她抬起頭,安靜地看著激動得連臉都紅了的霍貴女,緩緩地開了口:“可,我不信你。”

    前太子妃忘了,她說過,她不信她。

    怎麼還是這句話?霍文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咬住了牙,這才沒伸手狠狠扇死這個許氏女……

    什麼東西!

    難怪被自己娘家的人人厭棄,一腳踢了出去,也真是活該,一點也不冤。

    “你要怎麼樣才信我?”霍文卿從牙縫裡一字一句地擠出話來道。

    “您確定,您要聽我說嗎?”

    “說!”霍文卿預感不好,但她死死地硬是從嘴裡逼出了這個字來。

    “何不如,從您搬出東宮開始?何不如,從您不心裡一套,嘴裡一套開始?何不如,從……”從松開死死掐住她肩膀的手開始。

    但許雙婉這句話沒有說下去,因著前太子妃已經松開了握住她肩的手,並揚了起來,在這位前太子妃的手揚起來要落下的那一刻,許雙婉飛快地閃到了一邊。

    霍文卿揮了個空,她因這時太過於震怒,這段時日也是因憂慮過度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此時她虛弱至極,身子因著這個揮空一個失衡,一頭往前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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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她倒在了地上。

    許雙婉站在一邊,看著她一時之間也沒有動。

    就她看來,霍貴女這個人的功利心,遠勝過她想得回自己的兒子的心。

    聖上為何不讓她見皇太孫?她就沒想過為什麼嗎?

    她這樣的人,肯定想的明白,她知道聖上現在在做什麼打算,知道聖上為何忌諱她以及她背後的霍家。

    她要是只要兒子,還想以後能見到兒子,她退出東宮,不去爭,不代霍家去爭,在聖上還在的時候暫避鋒芒先老老實實地偏居一隅,用得了幾年?她現在才什麼年紀?就算三五年見不到他,難道三五十年都見不到?聖上還能狠到那時候去?

    她就是掙不脫,捨不得。

    且也沒那個魄力。

    不過,也許是她背後的霍家沒那個魄力。京城世家林立,風騷各家每年領個幾年,就是領頭,明白人的心裡都有點數,凡事也會留著一線,好日後相見,但一直獨占鰲頭的,也就霍家這一族了,一直風光無兩。

    這世家倒下容易,倒下再站起來就難了,霍家站了多少年,他們背後就站了多少被他們打壓過的、欺凌過的人,他們是不倒則矣,一倒眾人推,雪上加霜,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不知繁幾,霍家一家就全塌了,也是倒不得。

    許雙婉明白前太子妃的處境,也就因為明白,霍貴女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信。

    一個連捨都不會捨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那顆代天下女人討一個公道的心?

    這個公道,有那麼容易好討嗎?

    她也沒聽說過,這位太子妃曾為女子做過什麼,幫過什麼人,怎麼突然就有了那顆幫人的心了?

    霍貴女說的那些話,許雙婉是字字都聽進了耳裡,聽到最後,發現這些話都是這位貴女說給她聽的。

    這位前太子妃來找她之前,看來是把她翻了個底朝天,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了才來找她的。

    好大的一番功夫!

    此時,許雙婉靜靜地看著那倒下的人,霍文卿頭倒在桃花樹下的土地裡,先是沒動,過了一會,她撐著地站了起來。

    她站起來後,深吸了口氣,朝許雙婉漠然地看了過來,她道:“是我失態了,見諒。”

    說罷,她拍打起身上的塵土來。

    許雙婉看她拉起了裙子,露出了裡頭潔白的襯褲,那膝蓋處似是有一點血漬……

    非禮勿視,許雙婉只瞥了一眼,就背過了身,道:“如若沒什麼事了,妾身就告辭了。”

    “等等,”霍文卿沒再像之前那樣悲慟不能自持,此時的她,冷漠到了近乎冷酷,連聲音也如是,“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

    “您說。”

    “好了,你可以轉身了。”

    許雙婉轉過了身,發現前太子妃已經把她頭上的那幾根固發的金釵拔了下來,長長的黑發披在她的身後,被春風吹起,讓這個華貴的女子多了幾分清雅。

    她很好看。

    也,風情萬種。

    是她姐姐以前最為憧憬,最想當的那種貴女。

    “我想問你,你憑什麼不信我?”霍文卿看向她:“還是說,你就是沽名釣譽之輩,你本來一開始就不想幫我,你恨我,一直恨我們霍家給你丈夫送妾,一直要等著踩我臉面的這天,你幫的那幾個庵裡的尼姑,不過是你想在眾人之間得個好名聲……”

    說著,她冷冷地翹起了嘴,“也好以後嫁個好人家,不過,看來,你是得逞了,當真是好心計,好心術。”

    她看著臉色還是平靜的許雙婉,“你是成功了,婉姬,你今天是把腳踩到了我的臉上,我也等著你一飛沖天的那天,看看你是如何的志得意滿,趾高氣昂。”

    說罷,她拂起了袖子上的塵,漫不經心地道:“不過,你走時,還是跟這庵堂裡的幾個尼姑說清楚的好,她們可是把你當大好人,大菩薩供著呢。”

    說到最後一句,她冷冷地朝許雙婉看了過去。

    許雙婉聽她幾句話,就把她說成了另一個模樣,算是明白了她家長公子為何擔心她不會是這個前太子妃的對手了。

    這一盆盆髒水潑的,洗都不好洗。

    在前太子妃冷如寒劍的眼神當中,許雙婉輕輕地頷了下首,算是示意她聽到了,就朝她福了個身,轉過了身。

    “你要知道,你這一走,”霍文卿在她身後冷冷地道:“以後咱們倆可是真正的仇敵了。”

    是仇敵不假,這也是侯府現在想要的。

    許雙婉步伐未停。

    “許雙婉,你以後最好別落到我手裡來。”前太子妃又開了口。

    許雙婉已快走到了小園子的門口,伸手要拉門的時候,又聽身後有離得很近的聲音道:“不知道,你家長公子知不知道你這個假模假式的樣子?”

    許雙婉回頭,朝她微笑,“他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才娶的她。

    她拉開了門,走了出去,把前太子妃拋在了身後。

    不遠處,侯府的下人在等著她,還有此前不見了的住持師太。

    師太年紀不是太大,四旬而已,她是前一代老主持的弟子。

    許雙婉小時得老主持喜歡,老主持誇她是個有慧根的人,許雙婉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慧根,但她受過老主持不少教誨,也依老主持所言,人生在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人在有余力的時候就使點力,沒有余力的時候就好好滋養自己,等那春暖花開又一春。

    許雙婉一直都是這般做的。

    她確實也花過銀錢,買了幾條命,安置在了這個小庵堂裡,每一個月從自己的月錢裡扣出一點來,送到庵堂,給她們添點柴火糧食,這就是她在許府裡所有的余力。後來入了侯府,她人沒來過,但還是差采荷送了些錢和針線衣物來,給婆母找繡樓寄放她的繡品時,也一道給庵堂找了些針線活。

    她們靠著這些,靠著自己,是能活下去的。

    所以,等她走近主持師太清心時,看著清心師太低著不看她的臉,她也是好一會都沒說話。

    “姑娘,回去了。”采荷率先打破了這段短暫的安靜。

    “收了銀子嗎?”許雙婉看了看天色,朝清心師太張了口,語氣很溫和。

    “收了。”清心師太低頭念了句佛號,道。

    “多少?”

    “先是一百兩,沒答應,後來給了五百兩,大家就都答應了。”

    “您呢?”

    “大家的意思,就是老尼的意思。”她沒攔住她們,那就是她也收了。

    “除了您,誰先答應的?”

    “清和。”

    許雙婉點了點頭。

    清和,劉三娘,她救下來送進來的人之一。

    “打擾您清修了。”許雙婉道。

    清心師太算是她的師姐,只是她未曾正式拜過師,掛名也算不上,這師姐也不能叫,她送進來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許雙婉不知道,她也沒跟她們見過幾次,連話也沒說過幾句,成日面對她們的是照顧她們的清心師太。

    “施主言重,天色不早,老尼送您出門。”

    “好。”

    慈心庵不大,一會就等到了門口,一直低著頭走路清心師太念了一句佛號,又垂著眼道:“您以後就莫要往這處來了,要是有那生人找上您家的門,您就讓他們前來慈心庵就是,這裡有他們想要的答案。”

    “嗯?”許雙婉回身看她。

    清心師太眼觀鼻,鼻觀嘴道:“她們本來就是老尼當年托您幫的忙,老尼受恩師坐化前的指點,一心想解救眾生於苦海,這才有了收她們入庵堂之事,也是她們與我慈心庵之緣分,他們的家人要是想不開,只管來找老尼就是,老尼會給他們一個交待。”

    “嗯。”許雙婉聽著,她看著空中的一點,笑了起來。

    看吧,只是單單只想做一點小小的事情,都是如此的不容易。

    人心難測啊。

    幫過的人,有一天,時候到了,時機到了,也會咬你一口。

    只是幫幾個人都是如此不簡單,更何況幫全天下?

    也不知道,想幫全天下女子的霍太子妃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眾生皆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處,不是為自身,就是為兒女……”清心師太低頭又叫了一句佛號,才接道:“她們不為自己,也要為兒女打算。”

    那人不是什麼好人,戾氣太甚,清心看她把婉師妹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裡心驚不已,生怕這人拿婉師妹以前做過的事大做文章,就先行把事攬到她頭上。

    “知道了。”許雙婉道了一句,上了抬過來的轎子。

    采荷走時,看了靜心師太一眼,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末了,朝師太福了一記,黯然跟著轎子走了。

    她不知道姑娘傷不傷心,但她傷心了。

    **

    許雙婉回去把在庵堂的事告知宣仲安後,第二日,前太子妃私自出宮的事被揭露了出來。

    告發的人是宮中的一個覺得前太子妃行蹤可疑的宮人。

    聖上大怒,要把前太子妃也關進冷宮,但被太子以一人之力頂壓了下來,說前太子妃私自出宮之事是他授的意,是他見皇嫂身子不好,便叫了人帶她出去散散心。

    太子被仗鞭了五十仗,聽說被打了個半死,抬進東宮的時候只剩半口氣了。

    此事算是了了一半,但隔了一天,老皇帝在內宮下了旨令,以後後宮中人誰要是敢私自出宮,但凡只要捉住,無須過問緣由就可當地立斬。

    許雙婉聽後,這時也覺得太子代霍貴女受過之事,也不是太難以理解了。

    畢竟,那確實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這天晚上兩人說閒話的時候,她提及了此事:“你見過前太子妃的是吧?”

    “怎麼了?”宣長公子代妻報了仇,這兩天心情甚好,抬起她下巴逗著她道:“想沖到她面前,讓她先看看跟你為仇敵的後果?”

    許雙婉強忍著笑,白了他一眼。

    “你覺得她長得如何?”

    “咦?”宣尚書有點不明白地低下頭,看著她,“她長得如何?”

    “您跟我說說。”

    少夫人問得太正經了,太隨意了,宣仲安想了想道:“聽說是個美人。”

    “聽說?”

    “是個美人。”見過前太子妃不少次的宣仲安肯定地點了點頭。

    “太子會不會因此恨你?”

    “恨,可能會?”宣仲安點頭,又道:“但這世上最沒用的就是恨這個東西了,傷起人來也只能傷己,你不用擔心他。”

    “那你下得了手?”

    “什麼?”

    “下手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因著她是個美人……”

    “婉姬啊,”宣仲安打斷了她的話,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了身下,“為夫我這輩子就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你知道吏部那個肖寶絡為何跟我不對付嗎?”

    “為何?”

    “當年在金淮,他在他家裡弄了個酒宴,叫來了他青樓的兩個相好,聽說還是兩個樓裡坐鎮的花魁,不知為何,她們在我面前大打了一架,我當年看她們打起來挺有意思的,那時候為夫見識不多,還不知道女人打起來,尤其是花魁打起架來是什麼樣子,就一時忘神,看了一路……”宣仲安說到,輕咳了一聲。

    “結果呢?”許雙婉催他。

    “結果就是,”宣仲安又咳了幾聲,才壓住笑意道:“為夫看得入神了,心道架還能這般個打法,都忘了拉架,這兩人破了相不說,露出的不雅之姿也被趕來的眾人看了個遍,肖大人從此少了兩個紅顏知己,那兩個青樓的名聲也受了些牽累,也是把他當瘟神看,肖大人自此少了兩個好消譴的地方,打那天一開始,他見到我就沒笑過。”

    許雙婉卻沒笑,想了想道:“她們為何在你面前打架啊?”

    宣尚書這下脖子像被突然掐住了一般,梗住了。

    什麼叫做搬起石頭打到自己的腳,他算是明白了。

    “她們在你面前打起來,是為你在爭風吃醋嗎?”許雙婉好奇地看著她上空的臉,“肖大人生你的氣,不應該只是他的相好破了相,被人當瘟神看罷?”

    宣仲安本來還用手撐著一點身子,這下干脆倒下,整個人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許雙婉險些被他壓岔氣。

    見他臉躲在她脖子裡亂吻,就是不說話了,她在喘好氣後好脾氣地順了順他的背,自言自語地道:“是挺不會憐香惜玉的,可怎麼就這麼招人呢?”

    宣仲安頓時便覺得這天不能再好好地聊下去了,抬起頭來就堵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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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29:25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霍家前太子妃的出事,宮內看似因太子的受罰平息了下去,但宮外,霍家卻隱隱有點跟歸德侯府對上的苗頭。

    但歸德侯府現在勢頭猛起,在朝廷當中暫避鋒芒的霍家卻必須在這節骨眼上克制己身,這一來一去,作壁上觀的人多了,但凡聰明的皆不站隊,靜候他們相斗的好戲。

    就是本是依附於霍家的那些人,也跟霍家含糊其詞來,不願意在朝廷上與兩部尚書作對——之前他們也是看到了,誰跟歸德侯府那一位年輕的小侯爺有一點扛的意思,這一位就會挽起袖子來跟你正面扛,不把你扛倒,他不會罷休。

    前太子不正在冷宮?

    這人就是個瘋子,還是個鬼。

    霍家這時候還想讓他們起哄,就有點不道義了。

    現在朝廷風雨飄搖,個個都在夾緊尾巴做人,這外面的官員和那些等著當官的,都在伸長著脖子取而代之,他們這官已經做得很不容易了。

    遂霍家想壓制宣仲安的想法並沒有得行,霍家卻不能讓事情輕易過去,這太掃霍家的威風,總得扳回一城才能算。

    朝廷那裡,眼看現在是拿宣仲安無法,且也不能真跟他撕破臉,在太子沒有明言的情況下,歸德侯府霍家勉強還能都算是太子門下的人。

    霍家也來人質問過宣仲安,問他為何跟聖上進饞言,宣仲安也沒跟他們廢話,跟霍家的人直言道太子妃都已經放言要與他們歸德侯府為敵了,他沒先下手把她弄死是他無能,霍家就別來再找他的不痛快了。

    霍家的人急怒而去,心想這點顏色必須回敬過去才成,要不在宣仲安那,他們霍府還真是無能了!

    遂,他們一邊在想對策要給宣仲安一個好看的時候,女眷那邊也是經過了商議,也得到了宮裡的人的准確回話後,霍家的人,但凡是有娘家的,都往娘家那邊遞了話,說歸德侯府那位少夫人小小年紀時就不安於室,到處亂走,被不少人看到過,說那什麼地方什麼街姓什麼的人就曾看到過她在他們家門口走動過。

    這話有鼻子有眼,連人名地點都有,霍家媳婦不少,傳回娘家,這閒話也是被說起來了。

    許雙婉這段時日讓焦鍾替她盯著霍家點,霍家一有動靜,她這裡就知情了。

    她等了一天,見霍家還真是派了不少人出去傳話,沒有收手的打算,也是搖了頭。

    霍家人這是打心眼裡覺得她好欺負罷?

    於是,她這邊也動了起來,先是讓人把前太子妃私通太子的事的口風傳了出去,另一邊,當初她救的那幾個人的街坊鄰居,也是知道了當初拿錢救走人的是歸德侯府的少夫人,聽說這些人還找到歸德侯府要去要錢後,他們也是嘖嘖稱奇。

    他們以為這些人家已經很不要臉了,沒想到,還能更不要臉。

    霍家這一動起來,迎接的是坊間都知道前太子妃私通了小叔子之事。

    霍家現在的反應如何,許雙婉是不知情,但她是知道,這才是剛剛開始。

    也果不其然,又有傳言說是這流言,還說是妒恨霍家太子妃的人派人傳出來的——但這話也是站不住腳,畢竟前太子妃還住在東宮裡,這兩人是真是清清白白,豈有小叔子跟嫂子住在一塊的道理?

    他兄長前太子不都住在冷宮裡,前太子妃要是個有德賢的,怎會不去陪夫君同甘共苦,反道跟著小叔子住在一個屋子裡,這成何體統?

    這話也是朝廷官員想問太子和聖上的,但問聖上他們眼下是不敢,只能等著太子上朝了,再問他一輪了。

    但這時四月的春闈即近,再天大的閒言碎語在科舉之前都算不了什麼特別大的事情。

    京城當中這時也是來了不少赴考的學子,這些人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來得多,各州抵達京城的學子已有近萬人之多,這後面還有來的。

    稀奇的是,還有一些已經中了舉,但一直沒來赴過一次考的各大學士,有些還是民間已頗有一些名聲的名士,更多的還有一些已經有了些年紀,或者非常年輕的老少舉子。

    等學子來了大半了,這才知道,他們這次的路費都是從他們的官學書院裡頭領的,每人都能五十兩的趕路費。

    老皇帝這也才知道,他的好吏部尚書,給各地官員捎了句信,說但凡能把各地興子攆來京城赴考的,來年進京,可以找他好好聊一聊,不用帶銀子,帶畫了押的舉人冊就行。

    肖寶絡因此就被老皇帝叫進了太極殿。

    一進太極殿,他跟以往一樣左顧右盼地看,一看到那個礙眼的也在,他的臉頓時就沉了下來。

    “你怎麼也在?”他很不高興地道。

    早他來了好一會的宣尚書沒理會他,背著手等人。

    “你來干什麼的?”

    宣尚書還是沒言語。

    “問你泥?”肖寶絡陰著臉,此時,他頭上的頭發絲都透露出了他的不高興。

    “聖上駕到!”

    這時,這話一喊,老皇帝就從帷後走了出來,朝他們一看,“都來了?”

    “見過聖上。”

    “見過聖上。”

    兩人一聲接一聲喊了出來,肖寶絡喊在後面,眉頭還皺了起來。

    “朕聽說,你們倆有點宿怨,以前還不太相信,現在一看,倒有點信了,寶絡,你跟朕說說,你是怎麼跟宣大人有嫌隙的呀?”

    “能不問嗎?”肖寶絡心裡堵得慌,臉色更不好看了。

    老皇帝也不介意他的沒大沒小,沒尊沒卑,反而好聲地道:“說說。”

    “不想說,您問點正事上的罷。”肖寶絡說著還不耐煩地揮了揮袖子,“看著他就煩。”

    “咦,前段時日,你不還是跟宣大人去他的刑部看過?朕還當你們和好了。”

    “那時候他臉不是沒好嗎?”肖寶絡瞪大眼道:“您看看,這張臉,跟剛才他被打得像豬頭那陣,像嗎?您仔細點看看!”

    肖寶絡怕他看不仔細,還讓開了點,急得不行。

    老皇帝笑了起來,“行行行,是不一樣,是朕老眼昏花。”

    “怎麼就不干脆打死了拉倒?”肖大人還是有點費解。

    宣仲安聽著本沒說話,聽到這句,眼皮子也沒抬,看著前方面無表情地道:“行了啊,肖大人,說幾句就夠了,別以為我怕了你。”

    “你怎麼會怕我?”肖寶絡冷哼了一聲,“你有怕的人嗎?太子你都敢搞,你說說,你搞幾個太子了?是不是……”

    “聖上!”宣仲安突然大聲說起了話來,打斷了他,“不知您找微臣來是有何要事?”

    老皇帝本臉上堆了點笑,在看著他們說話,這時候聽宣仲安叫上了他,他臉上的那點笑沒了,也沉了下來。

    因此,跟肖寶絡那張臉就又多有了兩分相似了。

    肖寶絡打小性情不好,老皇帝更如是,他踏著屍體登上皇位,十來年隨心所欲,就沒人敢在他面前敢高聲說過話。

    “沒事,就不能叫你過來啊?”他神色淡淡道,臉露不喜地看著宣仲安。

    肖寶絡瞧著,這不像是個得寵的,頓時便放心了,又左右看了起來,嘴裡道:“聖上,賜個坐吧?有吃的沒有?”

    “坐吧。”看著他,老皇帝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朝他道了一句。

    “奴婢這就給您拿去。”這廂,他身邊的老太監也趕緊道了一句,小跑著去了。

    “挑點南邊的新鮮果子,別盡拿些哽喉嚨的點心,吃一塊得堵我嗓子大半天。”肖寶絡在他身後不高興地道。

    “是,是,寶絡爺,您盡管放心,奴婢這就給您去挑新鮮果子。”老太監被他不快一叫,又回身朝他討好地連連打揖。

    “去罷。”肖寶絡大方一揮手,坐在皇帝的下首看著站著的宣仲安,陰惻惻地抿了抿嘴,道:“你就站著。”

    別人看他抿嘴,當他是不高興,老皇帝卻是看得明白,這孩子是滿意了才有此舉,不由朝他又問:“他到底作甚了?”

    “不想說。”肖寶絡癱在椅子裡,嘴朝下彎下了,整個人顯得陰沉得可怖。

    “說說,跟朕說說,你跟朕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老皇帝卻非要聽不可。

    “您怎麼叫他,又把我叫上了呢?”肖寶絡卻不滿,坐直了身跟他道:“我不是跟您說過,我不願意跟他呆在一塊嗎?”

    那還不是,朕以為你是裝的?瞧瞧你做的事,像是朕的外甥做的事嗎?老皇帝不好說他正懷疑他表外甥跟宣仲安是一伙的,這時候也是笑道:“趕巧了,本來朕是想跟他說過話讓他走的,正好他走你就來了,哪想有事耽擱了,過來的晚了一些,讓你們給碰上了。”

    “哦。”肖寶絡沉著臉應了一聲,過了一會,也覺得只哦一聲不好,便不太情願地道:“他砸過我的家。”

    “是嗎?”

    “我娘留給我的!”

    “是不應該。”

    “還搶了我的紅粉知己!”見老皇帝一派洗耳恭聽的樣子,肖寶絡憤憤地又道了一句,聲音還提高了不少。

    宣仲安卻聽不下去了,斜眼看過來,“肖大人,有話說話,至於那些編排本官的,您還是不要在聖上面前亂說的好。”

    “讓你說話了嗎?”肖寶絡一聽,不大的眼睛愣是讓他瞪大了一半,“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宣仲安皺眉,看了聖上一眼,見聖上冷眼看著他,他馬上收回眼,垂下了頭,不再往這邊看了。

    肖寶絡不屑地哼了一聲,嘴裡還小聲地嘟囔了一句:“狗腿子。”

    “他還干什麼了?”老皇帝又問了起來,還道:“朕以前還以為你們是在金淮認識的,怎麼也是個認識的朋友。”

    “是認識,”肖寶絡這下沒精打彩地道,“還不如不認識呢。”

    “這怎麼說啊,這被搶了幾個女人怎麼了,寶絡,朕可是知道,你不是個小氣的呀。”還老給朋友送美人。

    “搶無所謂,可她們自己貼上去,就不行了。”肖寶絡皺起了眉,朝門邊看:“怎麼還沒來啊?這宮裡的人怎麼辦事的啊?”

    原來不僅是被搶女人了,而且是被女人落了臉,是可氣,老皇帝跟著他往門口看,“是慢了些,朕等會罰老桂子。”

    “太慢了……”肖寶絡坐不住了,朝老皇帝道:“沒事我先走了,我回家吃去。”

    老皇帝對這位像他的外甥,尤其把他的混帳像了個十成十的外甥有種很不一般的縱容,他九個兒子,加起來,都沒有這個外甥像他。

    老皇帝自知道有他開始,這心裡也是各種滋味都有。

    肖寶絡的母親是他的表姐,也是他的第一個開*葷霸*占的女人,只是他那個表姐性子太倔了,為了擺脫他,還說要去他父皇面前告發他的狼子野心,老皇帝當時喜愛她,但也只是有點喜愛而已,那時候長公主年華已去,又一身的病,她在京中名聲不好也被各方唾棄,他父皇更是對這位長公主妹妹心灰意冷從不多加過問,他姑姑也是苟延殘喘著在活,他借此拿他姑姑的性命威脅他表姐讓她閉了嘴。

    他也曾對她拳打腳踢過,那時候他在父皇面前過得非常不好,比以前還是小孩的時候要更狼狽一些,他近乎在每個人面前都縮著頭壓著性子俯小做低,只為求保一條命,只有到了公主府他才能做回他自己,有時候壓抑得過了脾氣更是大了一些,手是下得重了點,尤其她還不答應他行房,他更是不會對她手下留情,幾次險些弄死她,遂長公主死了後,她逃離了京中,他想了幾天,也就沒再去找過。

    其實當時,他姑姑長公主對他很好,他這個表姐,也是因為憐愛他在宮中過得不好,打小就格外關照他,她們是他人生當中,對他最好的兩個女人。

    他的表姐其實是他此生第一個喜歡過的女人。

    尤其在知道肖寶絡此人後,算一算他的年紀,正好對上了當年她離開京城的時間,老皇帝覺得他早被狗吃了的良心隱隱作疼了起來,生平第一次覺得,他虧欠這母子良多。

    所以,就是肖寶絡不願,他還是把他調進了京裡,把吏部給了他。

    而肖寶絡越是像他,這脾氣越是古怪,他越是縱容。

    這像是在彌補他們母子,也像是在彌補當年的自己。

    且肖寶絡在他前面毫不掩飾他自己,老皇帝不知道他母親有沒有跟他說過當年的事,但很顯然的事,他這個外甥是不恨他的,想來他母親也沒有說過有關他的壞話,老皇帝也是自打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從沒有訓斥過他這個“外甥”的不敬來。

    見肖寶絡不耐煩了,他也是笑了起來,還安慰他道:“好了,別急,再等等。”

    見肖寶絡還是滿面的陰沉,他又忙道:“朕不問你了。”

    肖寶絡聞言,撇了撇嘴,這屁股又落了座,不過還是挺不高興地道了一句:“您下次要是叫了他,就別叫我了,這朝廷上還見的不夠多的啊?”

    “朕這就跟他說話,說完就讓他走。”

    肖寶絡一揚頭,往門邊看去,心不在焉了起來。

    老皇帝見他沒個正形,也是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還是多活幾年罷,這一個個的,都沒安排好。

    他兩腿一蹬是走了,可一個小的,一個就沒根本長成真正的男人,還不得被這滿朝的妖魔鬼怪,牛鬼蛇神生吞了啊?

    “宣愛卿啊……”老皇帝開了口。

    “微臣在。”

    “今年這春闈,朕可是允你跟禮部尚書一同主持的,朕可是跟謝大人誇下了海口,說你定會明公正道,同他一同為我朝廣納賢才的。”

    “謝聖上看重,謝聖上恩典。”

    “可是朕又聽說,”老皇帝淡淡道:“你以前認識的不少人都來京赴考來了?”

    “誰說的?”宣仲安吃了一驚。

    “誰說的不要緊,你就跟朕說這事是不是真的就是了。”老皇帝瞇著眼,白胖的臉上有著讓人看著就心驚膽寒的陰毒。

    “霍家說的?”宣仲安皺眉道了一句。

    “你就說是不是真的就是了。”老皇帝有些不耐煩地拿起了杯子,在桌上敲了一下,“說罷。”

    他這段時日,對宣仲安也是格外恩典了,這宣仲安要是拿喬,這朝廷也不是找不出人被他所用了。

    他還不是最聰明的那個。

    “回聖上,請您容微臣回去查明一番,再前來與您稟報。”宣仲安接了話,正色道:“微臣這幾天都在兩部忙著,偶爾還要去禮部那跟謝大人商量些貢院考試之事,往往皆是入夜才歸府,並沒有見到什麼以前的相識之輩,至於府裡,內子也沒有跟微臣言明過有舊友來府拜見之事,您且容臣回去再細問問,明日上朝後,微臣再來給您答復,您看如何?”

    “我說,”肖寶絡這時候不快地看著宣仲安:“你給我找不痛快那麼麻利,怎麼一個霍家你都對付不了?”

    “霍家是世家大族。”宣仲安看著前方,面無表情地道。

    “你侯府還是記載在史的一等侯府呢。”肖寶絡嘲笑道。

    宣仲安不說話了,那臉都快綠了。

    “那退下罷。”老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宣仲安一眼,等人退下了,他朝肖寶絡道:“你不喜歡霍家啊?”

    “誰又喜歡呢?”肖寶絡又陰著斯文臉陰沉沉地道:“他們家那個霍漵,長得一看就讓人討厭,跟宣仲安一個德性。”

    “唉,宣仲安這個人,還得留著,”老皇帝說著沉吟了一下,“等霍家倒了,就好了,你再忍忍。”

    肖寶絡“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聽沒聽到,只顧著扭頭往門邊看。

    “這老桂子,怎麼還不來?”老皇帝也覺得時間久了,問他:“餓了?”

    “早餓了,上了一早的朝,站得我兩條腿都沒力氣了……”肖寶絡氣得拍了下兩條不爭氣的腿,“還有沒有吃的?您說個准話,沒吃的我回家去了。”

    “有,有!”老皇帝說著就沖柱子邊站著的小太監喝道:“還不滾去拿!”

    小太監躬著腰飛一般地去了,老皇帝這廂朝肖寶絡道:“你說,朕讓宣仲安跟謝尚禮主持春闈的事,是不是草率了一點?那時候朕也是糊塗,一時高興忘了形。”

    再想想,他就有點後悔了。

    “您覺得草率,就奪了他的恩典就是,誰還能有話說?”肖寶絡理所當然地道。

    老皇帝被他的話逗得笑了起來,過了一會,他笑道:“算了,君無戲言,這次就便宜他了,對了,寶絡,朕叫你來,是想問問,你是怎麼想的讓各地州員送銀子給學子進京趕考的啊?”

    肖寶絡奇怪地看著他,“不是您說這個朝廷您沒有幾個可用的人了?沒有可用的,找就是,這一大堆人,還找不出幾個您想用的?”

    皇帝被他的話真真是取悅得大笑了起來,他這天還留了肖寶絡的午膳,抱了皇太孫過來讓兩人相處了一會。

    寶絡到底是身份上差著一些,也不好公之與眾,但不要緊,等他皇侄當了皇帝,他就是攝政王了,到時候情同父子的叔侄倆共掌一國,他死了也算是安心了。

    肖寶絡在皇宮裡用了午膳,慢悠悠地出了宮上了回府的轎子,等一入轎,他臉上的陰沉全然褪去,只剩漠然。

    那老畜牲,根本就不是個人,難怪他母親恨他恨得要死,宣仲安也恨不得他趕緊死去。

    他不死,這天下都要陪他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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