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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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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4:10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這朝廷重臣家的老夫人殺到歸德侯府,那就不是一般尋常來嘮家常的人,這能親自出馬來的,那本身就不是個善茬,這過來的棠閣老老夫人,那叫一個刁鑽又古怪,她在氣勢上見沒壓倒許雙婉,就干脆坐在歸德侯府不走了,非要跟許雙婉要一個說法。

    她問許雙婉到底許意的哪門大家閨秀,許雙婉說還沒有定,她就置若罔聞,當沒聽到,掉頭問的還是她那個意思,要許雙婉給她個說法。

    末了,還跟許雙婉道,她要是沒那個本事替聖上選後,早點推辭了此事,省得耽誤了聖上與國家的大事。

    這棠閣老老夫人可真是殺氣騰騰而來,她從上午過來,午膳在侯府用了,鬧將了三個時辰還不走,非得從許雙婉嘴裡逼出一句話來。

    許雙婉也是看明白了,這棠閣老不僅是為了自家來的,怕也是幾家商量好了,非得從她這裡得句話了。

    她敢說,她要是不如這些人的人意,從他們幾家選,他們就敢鬧出事來。

    這都逼到家裡來了,許雙婉心道看來日後她跟這群老閣老府中也是打不好交道了。

    棠閣老夫人不走,眼看天色不早,許雙婉看丈夫也要回來了,她回頭就跟虞娘道:“天色不早了,看來棠老夫人是不想走了,你去給她收拾個屋子來,好生侍候著。”

    棠老夫人已跟她耗大半天了,得了這麼句話,當下就冷笑了起來:“既然宣少夫人留客,老身不敢不從。”

    這老夫人說話是著實厲害,字字都是要壓著許雙婉這個小輩走,不過許雙婉這一大半天都沒軟下來,這下也更不可能軟了,她抬眼臉色淡淡朝老夫人望去,“您要回,我這就派人送您隨您的家人回,您不回,也不能讓您干坐著過夜不是?侯府沒有這個待客的禮數,您不想走,就好生住著罷,我們侯府還不缺您老人家這一口飯。”

    “好一個待客的禮數!”棠老夫人一敲拐仗,怒道:“老身不是過就是來問句准話,你連答都不答,這就是你侯府待客的禮數?”

    棠老夫人就是這般胡攪蠻纏大半天了,許雙婉這是好話軟話說了個遍,這下也是笑了起來,與她道:“我已是與您答了,聖上的婚事,聖上早與妾身下了旨,容妾身慢慢挑選,他不急,我是不知您為何為這般著急……”

    “全天下都在等著,豈是你不急就能不急的!”棠老夫人大敲著拐仗怒道,“我看你是根本沒把聖上看在眼裡!”

    又是這句話,許雙婉這是這天第三次聽到她說了。

    棠老夫人車□轆來車□轆去,嘴裡就是這些壓人的話,她不讓這位老夫人滿意,就是對不起聖上,對不起全天下。

    許雙婉這下那泥菩薩性子也是難得的起了些火氣來了,她這個人,不生氣則矣,一生氣這心就狠了。

    “棠老夫人不想走,就去給她准備房間吧。”既然不想走,那就留著,許雙婉吩咐完虞娘,又叫了侯在一邊的屠管家,“老管家,你去找一下長公子,看他是不是在半路了,碰上他的話,讓他差人去宮裡報一聲,把府裡的事跟他說一下。”

    “你以為老身怕你?”棠老夫人見她毫不避諱,當著她的面就傳話,冷笑道。

    “您當然不怕,您都欺到我侯府頭上來了。”許雙婉朝她抬了下首,淡道:“您既然咄咄逼人結仇而來,不由住下,我們兩家好好說道說道。”

    “你,大膽!你看看你說的是什麼話?”棠老夫人站了起來,身子不停地倒,摸著胸口就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許雙婉沒動,由著她身後的家人大喝小叫扶她,只是冷眼看著她道:“你敢在我家暈倒,只要是敢出一點事給我侯府招晦氣,我明日就上門把你棠府給砸了,您信不信?”

    棠老夫人一愣,隨即大“啊”了一聲,拍著腿坐下哭道:“先帝爺啊,老爺啊,你們要幫我做主啊,我……”

    “來人,去棠府,告訴他們,棠老夫人在我侯府哭起來了,他們要是不打算接回去,那我侯府就當成她哭的是我侯府的人了。”到時候這人是死是活,棠府可別來找她要人。

    “是,少夫人。”

    “叫你家侯夫人來跟我說話,去叫她,你這個不要臉的宣家媳婦,你沒資格跟老身說話,滾,叫你家真正的夫人來!”棠老夫人見這根硬骨頭比她大半輩子咬過的還要硬,這下也是氣糊塗了,更是口不擇言了起來。

    許雙婉已經站了起來,這時候福娘已經得了她的吩咐,帶了家裡不少力大的管事娘子和僕婦與丫鬟過來了。

    少夫人一抬首,她們就朝棠老夫人擁了過去,推開了棠老夫人帶來的人,強行把棠老夫人扶了起來。

    “你們干什麼?干什麼?別碰老身!你們到底想干什麼?殺人了,殺人了……”

    “送回客房,沒我的吩咐,就讓棠老夫人好生呆在客房,”看棠老夫人大吼大叫,許雙婉不為所動地看著她道,“再給棠府送兩句話,今日天色晚了,他們就不要來了,讓他們明日來我府贖人。”

    “什麼,贖人?宣少夫人……”棠老夫人身邊的棠家管事娘子聽著話不對勁,趕緊出了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請走。”許雙婉瞥了她一眼,朝門口抬了一下頭,侯府的人一看少夫人的話完了,這下就簇擁著棠老夫人去了,連帶也把棠老夫人帶來的人也連拖帶拽地帶走了。

    他們走後,侯府今日用來招待客人的前殿總算安靜了下來,許雙婉跟著走了出去,看到了洵林在拐角處偷偷往這邊瞧。

    她朝他招了招手。

    洵林朝她不好意思一笑,探出了身子。

    許雙婉一看,他背上還背著個小娃娃,可不就是他小侄,她的望康呢。

    “習完功課了?”洵林一過來,許雙婉扯他身前的襟帶。

    洵林點頭,喬木上前,把小公子背後的小長公子抱了下來,送到了許雙婉手裡。

    望康正瞇著眼睡呢,這下醒了,看到他娘,“咿呀”了一聲,兩腿一蹬,朝他娘露出了個帶著小白牙的笑來。

    “碗,碗……”他拍著小手,朝他娘叫著。

    許雙婉朝他搖搖頭,與他道:“可不能這般叫娘,莫要讓你爹聽到了。”

    聽到了,免不了一頓呲牙咧嘴嚇唬他。

    許雙婉一手抱著他,另一手牽了洵林的手,低首與他道:“與嫂嫂去迎兄長如何?”

    “嗯!”洵林點頭。

    走了兩步,洵林問她:“那個老夫人,是來欺負你的嗎?”

    “嗯……”許雙婉沉吟了一下,與他道:“說不上欺負,就是站在不同立場與位置的兩個人在過招。”

    “她不講道理,嫂嫂說的她都不聽,她還說嫂嫂和我侯府不對,豈有此理!”洵林憤憤。

    “你都聽到了?”

    洵林羞澀地別過了眼。

    他是偷聽了不少,他也不想這樣的,就是大人都把他當小孩看,可他不小了,他連小侄都有了。

    “她不講道理,是因著咱們都講道理,一群人都要面子的話,顧忌著面子,都會息事寧人,如此她也就能得償所願了。”許雙婉不會隨便跟人說這些,但洵林的長兄不願意洵林活得糊塗,已經讓他開始接觸世事的殘忍與殘酷了,她這邊也會略盡些長嫂之能教導他,“她這招往往很好用,一般人與她糾纏不過來,左右也會避著她些,省的被她纏上,有些人為了擺脫她,更是願意退讓幾分。”

    “她這是胡攪蠻纏。”

    “是啊,但很好用,是不是?”

    洵林不高興,“嫂嫂,你怎麼還誇她?”

    “不是誇她,”許雙婉朝他搖頭,“你看嫂子讓他占便宜了嗎?”

    “我不知道,”洵林搖搖頭,不解地看著她,“把她留下來好嗎?她要是不走了呢?”

    “不走了啊,棠府要是丟得起這個人,不走也罷。”這廂他們也走到了大門前的小亭子處了,許雙婉牽了他上亭,看他坐在了石凳上,方才抱了望康坐下道:“但嫂子能把她留下,等著棠家低頭道歉,而不是怕事,你道是為何?”

    “為,為何?”洵林隱隱覺得他有點懂,但好像又不完全明白。

    “是因侯府現在不怕事,要換以往,侯府只能躲著,避著,讓她得逞。”許雙婉朝洵林輕聲道:“洵林,胡攪蠻纏不是正道,那是宵小之法,但是,很多人吃這套,是因為這世上怕事的人,遠遠多過於不怕事的人。而人為何怕事?多數皆是因身弱家虛,身有負累,禁不起折騰,自然都是能避則避了……”

    “只有強大,才能不被欺負,才讓能讓人俯首低頭,是嗎?大哥現在得勢了,我們家起來了,他們才怕我們,是嗎?”洵林認真地看著他的嫂子。

    “是如此,但又不止是如此,”許雙婉看了眼在她懷中又呼呼大睡了起來的望康,她看了眼睡得安心的孩兒,又看向洵林,與他道:“你今日能讓他人俯身低頭,明日他人就能讓你俯首低頭,你不能如此去作想,太理所當然了,你要想古往今來多少家族式微,由盛及衰,到底是為何?”

    “我不懂。”洵林搖頭。

    “是因一代人積的勢,族中子弟以及後世子孫恨不得吃個世世代代。”許雙婉看著洵林呆呆的小臉微笑道:“洵林,之前你在外有人欺你,是侯府已到了微勢了,侯府只能退讓才能存活,現今侯府起勢,是你兄長多年謀劃而來,你想他謀出來的勢,如若他不再進取,府中只靠著他起來的勢一味索取的話,這勢又經得住幾次強來呢?”

    就如棠閣老家積的勢,又經得住老夫人幾次這般胡攪蠻纏呢?

    可能都用不著再經幾次了,到侯府這,棠家就要吃頓硬仗了。

    “嫂子?”

    “洵林,宵小之法,用得了一時,用不了一世,強取之勢也是如此,用得了一時,用不了一世,這些法子,總會有人踩過你的頭壓過你去,一山永比一山高。”許雙婉見小公子若有所思,不由彎腰騰出一手摸了摸他的頭,“只有自己一直進取,方能立於不敗之地,你兄長如此,你以後也是如此,知道嗎?”

    她可不願意見洵林因她與棠老夫人那不入流的斗法有什麼不好的想法,君子胸襟,不當只立於堂室之內。

    一個人的成就,最初往往都是立於他的胸襟,他看的遠,看的高,去往的地方就會遠而高。

    她是走不了太遠了,她也只能但願她的丈夫,她的小叔子,還有她的孩兒能走得又遠又高,且長。

    如此,她這一生,想必也能因他們走得能遠一點,高一點,人生這一路看到的風景許也會不同一些。

    **

    宣仲安這段時日被家中婉姬寫信催回家,京中攏共就那點大,他家婉姬在信中寫道君在央中北,妾在僻北東,遙隔萬重城,日日不見君,夜夜淚思君……

    宣大人回來的時候,看著紫禁城的高門在心中量了量,覺得這堵牆裡的門遠遠不夠萬道,高也不夠萬丈,被婉姬寫得就跟有千重山萬重水似的,這也著實是太被婉姬青睞看重了。

    不過,他看在“日日夜思君”這五個字上,還是不顧身後一堆事回府了。

    回府就是吃藥,小叔子這段時間沒去上學,住在府裡,婉姬身邊還跟著一個嘴裡不停叫著“嫂嫂”的小叔子,把他一塞到床上就不搭理了,夜晚才能在床上摸得著她的溫熱軟軀,實在看不出她的什麼思念之情。

    宣大人回來的第一晚隔日要走的時候,威脅家中婉姬,道如果他回來了只是被她塞被窩裡一個人躺著的話,就別給他寫情詩了,他不會看的。

    許雙婉便頷首,“那我再想想另外的法子。”

    宣大人朝她瞪眼而去,這日到了傍晚,還是老實乖乖回來了,因為送來的情詩他還是看了,詩前面幾句沒變,就是“日日不見君,夜夜淚思君”變成了“盼君不見歸,夜夜懶思君”……

    這都懶得思君了,不回去不成,這日已是朝廷重臣的左相宣大人就又回去了,回來的半路知道家裡來了貴客,他一知道棠閣老家的那位老夫人住在他家不走了,他不怕事大,還停下了轎子攔下了跟他同著路的部下的轎子,跟他們說道了此事。

    他這還沒回家,就讓不少人知道棠閣老家的老夫人去他家耍威風去了。

    路過回家的那些大人也停下轎子,聽他說了一嘴,個個臉上那也是各種顏色都有。

    宣相在朝廷當中是個出了名會嚇唬人的,他今天上朝還明眼使眼色讓御史台那群人告閣老們的狀,跟閣老們就差撕破臉了。

    現在倒好,內閣黨家中的人還去侯府找茬了,這事是想善了都善不不了了。

    這些跟著宣相不怎麼離的下官們,其中只有一個是宣仲安的舊友,另外幾個不是新為官的,就是剛剛升上來的賢才,為人做事跟他們這位新上峰隔閡頗深,至少他們都是生性謹慎之人,絕不是個升了官就四處得罪人的性子,見直屬上峰這都出衙門了還跟他們說道內閣閣老家的不是,旁邊還有不少看熱鬧的,這心裡叫苦不迭,回去了也是唉聲歎氣,跟住的近的同僚嚼起了棠閣老家的牙根,說道起了這些閣老們家的跋扈。

    他們這也是沒辦法,上了宣相這條賊船,上峰要帶著他們跟老大臣們扛上,他們也不得不干。

    這要是干倒了,少了些人對他們指手劃腳,這豈不是美事一樁?遂宣相這些六部的下官表面上非常不情願,內心實則非常歡暢地去執行上峰令了。

    宣相今日跟內閣扛上,就是想把他們六部的官銜往上升一升,意欲讓六部的官銜依次往上升到四品到正二品不等,這可把那群一、二品的大臣激怒得說話脖子都是往上梗的,喉嚨粗得能把金鑾殿的金頂翻了。

    上峰著實是不怕事啊。

    不怕事好啊,他們能升官啊,四品升到二品,俸祿高的豈止是一丁半點不說,二品大員就足以讓他們光耀門楣了——他們干了,掉腦袋都要干!

    宣仲安很會用利益收攏人心,這在朝中的日子看起來水深火熱,實則不過幾天,他身後已經站了不少人,無論是以前朝中的那些舊黨舊派,還是因今年春闈出世的清流派和賢才派,有一半已站在了他的身後,現在也就只余那些沒倒、還想在這混亂的最初徒手大撈一把的舊世家仗著余勢在跟他和聖上作對了。

    這些大世族大舊黨要是不歸順,是很麻煩,他們要是從中作梗的話,能把好好的一干政令拖延到無藥可救。畢竟地方上有很多人都是出自他們的門府,這就是他們現在手裡的勢,也是他們還能威脅到皇帝的地方,這也是他們還在僵持的原因,誰都無法大壓對方一頭,只能步步緊逼,再循序漸進。

    宣仲安這正頭疼著跟內閣怎麼鬧呢,內閣那邊就派出人馬來了,回家了他對著婉姬就道:“多留幾天,不要怕,聖上那個,比他們更下得了臉。”

    “哦?”許雙婉還不太懂。

    但第二日她就懂了,當今聖上真是個喜歡出人意料的,他給侯府下了口旨送東西來了,送了幾擔米糧,說宣相夫人幫他招待為他著急的重臣夫人辛苦了,讓她幫他好好招待著,回頭出事了,把人抬到他那去就行,他找太醫幫她看,找地幫她埋。

    這天上朝,棠閣老就被聖上的言語氣得差點吐血,新聖上也是不解問他:“你家的老夫人都不顧臉面,尋死覓活操心著朕的婚事,朕管她的後事,還是朕無禮了?”

    “國豈能一日無後……”

    “得了,沒君朕還想得通,沒皇後怎麼了?”肖寶絡是真不知道這些臣子們怎麼想的了,“你們連國家民不聊生都不操心,操心朕後宮家裡的那點子小事,你們到底知道你們是來干嘛的?你們是幫著朕來治理這國家,這天下的,成天惦記著分朕的後宮,分朕的子孫那一畝三分田,你們也不想想,這國家都快亡了,你們爭這明天就沒了的東西干什麼?各地現在都亂了,你們真當朕傻啊,還有霍家,霍老將軍……”

    肖寶絡看著站在前面,這幾天那是天天都不缺朝的老將軍道:“都斬了你們家的手臂,割了你們家的兵權了,還不老實,你當朕不知道你指使老超王給封地的那三位封王揭老子的竿啊?”

    霍棠要說話,肖寶絡打斷了他:“朕知道朕沒什麼證據,朕要是有證據,現在就抄了你九族,還讓你站朝廷上礙朕的眼,你做夢吧?”

    “朕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肖寶絡也想由著性子來,但他當吏部尚書那會都沒敢胡來,現在也不敢,這天下比吏部大多了,真是讓人喪氣,“就是知道你們心裡想什麼,沒有證據,也不敢隨便動你們,你們看看,老超王都要反朕了,朕也就關了他幾天,連要他的命都不敢,你們想啊,要是朕父皇還在,你們這些個人存著這些心思,他能饒你們嗎?你們覺得朕還不夠好啊?你們天天跟朕唱反調,朕的後宮之事你們都敢指手劃腳,你看你們出了事沒有?”

    “沒有,一個人都沒死。”肖寶絡這腰都彎下去了,他彎著腰,探身看著底下的這一個人臣子,不解地問他們:“是不是要像朕父皇在的時候,殺你們幾個,你們才服朕啊?”

    眾人都沒說話,那群舊天子近臣也如是。

    聖上還是吏部尚書的時候,他們當他紈褲,以為他當了聖上也是上不得台,多少也能由著他們憑勢行事,但也就幾天,他們突然發現,他這根本不是僥幸上位,他也沒有他們想的那般無能。

    “這朝廷裡的舊臣不多了,尤其是大臣,天子近臣,為何留著你們,你們心裡也有數,朕留著你們是安這天下的,但你們哪天要是安不了了,反倒成了那反賊反臣,”肖寶絡朝站在首排的那幾個人陰陰地笑了笑,“朕這天下要是沒有了,朕頭一個斬的就是你們這些人的頭,朕還真怕了你們不成?”

    “聖上,老臣有話要說……”又有內閣大臣往前踩了一步,要上前說話。

    “行了,別倚老賣老了,”出來說話的就是真正的內閣之首陶靖,這人被傳為聖儒,桃李滿天下,認識的人不計其數,底下更是有著幾位在民間呼聲很高的弟子,他是被前面那位狗皇帝請出山當內閣閣首的,但肖寶絡知道這個人厲害得很,本來被安撫得好好的內閣大臣這幾天又開始作亂了,就是這個人從中搞的鬼,之前徭役動亂的事,也有他的手筆在內,老超王他們不想讓他當皇帝,是嫌他名不正言不順、血緣不正統,這位閣首,那可是一直在打著奪天下篡之的打算,私下裡沒少做美夢,他登基那天宮中那場宮變,也是他跟霍家聯的手,義兄為了對付此人,那是連奉家都收買了,不得不動用奉家的人,現在還欠著奉家那邊的人情,要說最想把持他後宮的人就是這個偽聖人,肖寶絡陰著臉冷眼看著這位喜好狎弄幼女、私下門客無數,家中美人如雲的聖儒人,“你有什麼話好說的?這整個天下,整個京城,就你家中的人多,朕這朝中的文武百官都沒你家的門客多,朕都沒收拾你,你還要朕怎麼仁慈?”

    他們收攏的人現在只夠勉強行事,朝廷也經不住大動,真大動起來了,這本來就要散了的天下在他手裡也很快就會四分五裂,這皇帝要比肖寶絡最初想的要難當多了,狗皇帝造的那些孽,捅的那些窟窿,都得他來還,他來補,如果不是一口氣撐著不想當個亡國之君,肖寶絡都想由著他們去殺去搶了。

    看著這前面幾排透著迂腐死氣的朝中大臣,國之棟梁,肖寶絡還是忍不住覺得他義兄的想法太天真了——這爛到了根子裡的大韋,自己早已把自己蛀死了,早該倒了,豈是三五幾人能救得活的?

    陶靖平時不太出言,他想說的話,一般都是經別人的口說出來,就是在先帝手下,他也從不贅言。而先帝在民間能文善武、尤善書畫的名聲就是他幫著先帝傳頌出去的,他能幫皇帝做的事太多了,皇帝也需要他才能在這天下得個美名,他是聖儒人,先帝的忠臣密友,弟子遍天下,這是全天下百姓都知道的事情,他注定是史冊上流芳百世之人,他之前也沒出面對這個新皇表態,但他的善意他還是經由人在新皇面前表足了的,但他不知道,新皇對他的態度是如此的不耐煩。

    這廂陶靖見此,也是笑笑,拱手退了下去,還是一派溫和與世無爭的聖人模樣。

    肖寶絡冷眼看著他退了下去,隨之勾下了下嘴角,毫不意外他的相讓。

    這朝中的有些人,心早就被養大了,養野了,即使是皇帝,他們也敢把皇帝當成是他們的囊中之物相待。

    作者有話要說:  **

    棠老夫人在歸德侯府沒呆兩天,親自登上門來賠罪的棠閣老大人帶著兒孫過來接人了。

    歸德侯帶著長子迎了這他們。

    前面傳來了讓人過去的消息,許雙婉就帶著侯府的人走去了一邊坐著,由著棠家的人帶著絕食了兩天的棠老夫人出來。

    她沒有去送人。

    就是棠老夫人在路過她時,朝她這邊狠狠吐了兩口唾沫。

    許雙婉目送了她遠去,這日剛把棠老夫人送走,趁著這都知道他們侯府跟棠家結了世仇的當機,她下午就給齊將軍府遞了拜訪的帖子。

    齊府那邊在幾個時辰後就回了帖子,道她無論何時都可上門。

    許雙婉要去齊將軍府的話,宮裡的陳太妃也是得信了,這天晚上寶絡前來跟她請安,她按捺了一會,在寶絡要走的時候還是把話問出來了:“你可知曉宣少夫人中意齊家大姑娘的事?”

    “齊家那位絕世佳人?”肖寶絡一聽,起勢就頓了,又坐了下來與點頭的陳太妃瞇著眼睛道:“那一位啊,聽說過。”

    “你可知道她頗有些年紀了?”陳太妃小心地探問道。

    “得看朕嫂子怎麼選了,”肖寶絡手挨向了桌子,探手拿了個桔子剝了起來,“不瞞您說,在朕這,她說年紀大好,朕就覺得年紀大好,她覺得年紀小好,朕就覺得年紀小好,這讓她做媒之事,朕是誠心的。朕這人,信人也會看人,誰對朕是好是壞,是有私心還是沒有私心……”

    肖寶絡看著臉上笑容遲滯的太妃娘娘,深深地笑了起來,“朕心裡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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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這廂許雙婉第二日就去了齊將軍府。

    她這一趟出去,這婚事不管成不成,齊將軍府都要面對很大壓力,尤其這婚事要是不成,外人對其府的白眼奚落想來也不會少。

    許雙婉挑了這時候去,一是親自去了多少能知道一點齊將軍府現在的情況,二是也要看將軍有沒有那個心,有沒有那個承受力。

    要是沒,大可用不著去看了。

    許雙婉這是頭天下了帖子,第二日就去了,齊將軍府這是自收到帖子,大將軍下了令後就忙和了起來,將軍府跟過年一樣上下打掃了一遍,煥然一新。

    齊大將軍現在膝下只有一女一兒,女兒是嫡女,兒子卻是庶子。

    他早年寵愛小妾們,對原配嫡妻有點冷落,也不親近,後來在爭權當中落敗,又被暗害在床,雙腿都動彈不得了,他成了一個廢人,下半身那也廢了,小妾們也不可能全天侯在他這,再則小妾們年輕貌美,很難安份,很快有兩個他最深愛的小妾陸續被發現與人有苟且,更是讓他大受打擊。

    他這時也與發妻早形同陌路,因早年他對發妻無心,連帶對她生的兒子也不太喜歡,早年帶他們在兵營練武時,她生的兩個兒子莫名一個接一個地死了,原配當他是幫著他的那些小妾害她的兒子,自此與他分房,夫妻倆近十年沒同過屋了。

    齊大將軍清醒過來,就把妾室散了,把還小的庶子養到了發妻膝下,但這時齊將軍府也因打擊接踵而來,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

    齊大將軍祖籍在西北昌州,齊家本身就是養馬出身的,是西北的養馬大戶,後來他父親在戰場上驍勇奮戰,立下了汗馬功勞,再加上齊家馬場的打點,齊老將軍很快就在京中和朝廷上占得了一席之位。

    只是到齊大將軍手裡,他還是沒有他父親那份聰明,沒在霍家手下討著好,在朝廷的爭權奪利當中,成了沒落被打壓下去的那個。

    齊府已不如以前,尤其前些年齊家馬場遭受了一場馬瘟,齊家六個大馬場裡的近五萬匹馬,居然只有幾千匹養在山谷裡吃草的馬逃過一劫,齊家族裡的叔伯來京裡跟齊大將軍討主意,齊大將軍把大半家財送到了叔伯手中,讓他們重新再來,這時,齊家就已經完全不能與過去比了,家中吃穿用度,都需精打細算了。

    這下,齊將軍府的人散了大半,沒兩個月下來,剩下的人也不多了,將軍府冷清了下來,齊大將軍身邊也就發妻帶著女兒還留在他身邊,替他操持著一家了。

    齊家馬場這些年也是進去的銀子多,出來的銀子少,養的馬還沒肥,賣不出什麼錢,加上齊家的馬幾乎都是賣給軍州的人,齊大將軍倒下後,軍衙買齊家馬的價格一降再降,都掙不了幾個錢了,這幾年的新馬出來,連本都沒收回來,馬場是一年接一年地虧,軍衙買馬賒欠他們的銀兩也不還,馬場眼看就又要倒了,齊家要散了。

    齊大將軍知道本家是受了他的牽累,他找上陳太妃,用舊情逼她給他謀個面子,也實在是被逼無奈了。

    庶子還小,而他根本也上不了戰場去拼功勞,也沒那個機會,思來想去,他居然只有靠女兒這一途了。

    其女齊留蘊一直留在家中,也早做好了一生不嫁之心,她父親的心思她也明白了,略思索了一下,也就答應了。

    她是在馬場長大的,她是家中長女,因為她父親的頭一個女兒,而不是兒子,母親在家中過的並不好,帶了她回昌州老家住了幾年。

    她在老家過的很好,她昌州的伯公叔公還有伯伯叔叔這些人很疼愛她,親戚們待她可親,族中的兄弟妹們對她也很好,後來她回了京城,反倒是時不時想起她在老家的日子。

    老家現在是不行了,族裡的兄弟來京說起荒涼的馬場,十幾二十來歲馬上最颯爽豪氣的男兒眼睛裡都有淚,齊家馬場原本的六個馬場現在只剩兩個了,本家的很多親戚沒了養馬的活,不知道以後要過什麼日子,這次過年老家來的兄弟當中就有人跟她說族中的一些叔伯們打算去西邊養些羊討生活,不留在家裡了。

    家裡太多人了,沒活干,養不起。

    家裡的大伯因為從軍衙那討不到錢,給家裡人發不出錢來買糧買鹽,說是病了。

    齊留蘊聽說那個在她印象當中威武高大的大伯為了討銀子,都跟人下跪了,可銀子還是沒討到手。

    所以過年那時,父親把家裡還留著的那一萬兩銀子送回了本家,齊留蘊還勸了難受的母親幾句。

    他們尚還可以過下去,本家的幾百個人卻已經過不下去,揭不開鍋了。

    當年祖父能在京中站穩腳跟,也是本家源源不斷地給他送錢才站穩的,人不能忘恩負義。

    說起來,對於父親還記著老家這點,對其父感情並不深的齊留蘊對他反而多了幾許感情,她從小就以為她父親只是個重美色不重家的人,一連幾年也不回老家一趟,只顧著在京中天天喝花酒,天天混跡於花街柳巷,她當年都想過,要不是她父親是祖父的長子,被家族拱了出來承了祖父的位,按她父親的能耐,哪能當得了什麼大將軍。

    但好在他還有幾分擔當,齊留蘊不怕窮,怕就怕家裡的人沒擔當。

    她也不是個沒擔當的,所以知道宮裡要選妃,選了還是當皇後的,她父親給她謀了條路,她就去了。

    哪怕只可能有一點希望,她也是去了。

    不過她也沒寄托什麼就是,回來母親問她成不成,她也很自覺地朝母親搖了頭。

    怕是不成,那個太妃娘娘不喜歡她。

    而歸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齊留蘊也猜不出什麼特別的來,那位少夫人看著年紀小,但齊留蘊看著那位少夫人,就跟看著一座屹立了千百年不倒的山一樣,她穩得讓人覺得推不動她,更別說從她那張帶著含蓄淡笑的臉上看出什麼來了。

    那是一個很貴族模樣的高貴婦人,再小,那從容不迫的形態言語間比起陳太妃來也毫無遜色之處,甚至還要多幾分淡定,齊留蘊這些日子得知她已是左相夫人後也毫不意外,有些人,就是站在那個高位的。

    但是,這位左相夫人說來要拜訪齊府,倒是出了她的意料。

    齊府上下都動了起來,母親甚至出面主持家務,讓她歇著養顏,夜晚甚至過來為她挑選衣裳。

    太大張旗鼓了。

    這日上午人就要門來了,齊留蘊被母親按在妝凳前梳妝,看給她拿胭脂的奶娘的手都在發抖,她笑著朝奶娘道了一句:“相夫人只是來拜訪做做客,你莫要太過於緊張了,她是個和善人。”

    親自為她梳頭的齊母輕拍下了她的額頭,道:“你莫要嫌家中隆重,貴客降臨,再隆重也不為過。”

    “我沒嫌。”

    “蘊兒沒嫌。”她奶娘為她說話,“就是怕我緊張了,夫人,我是真緊張,你說,我要是能見到大姑娘出嫁的那天,那該有多好?”

    齊留蘊望了她一眼。

    齊母低頭,看了嬌俏的女兒一眼,在心裡無聲地歎了口氣。

    女兒不嫁,也是有她縱著的原因,她就一個親生女兒,留蘊不想嫁,她也就由著她了,左右這家裡還養得起她,以後他們不在了,她老了回老家,看在將軍府和她對本家的一片心意上,想來本家的人也會供著她這個姑奶奶,不會缺她那點用的。

    這些年裡,她對本家的相幫之心,本家的那些人受了她的好,也是知道的。

    “不嫁奶娘也要陪著我。”家裡人覺得人專程來府相她,她的婚事很有希望,都欣喜得很,齊留蘊要說沒有不高興那是假的,但她也怕萬一人只是過來看看的,事後空歡喜一場,她就比他們冷靜多了。

    “陪,怎麼不陪?你在哪我都陪。”齊留蘊的奶娘其實沒奶過齊留蘊,她比齊母還要大上十來歲,以前是從宮裡放出來的,後來入了齊府,被齊夫人帶到了身邊照顧大姑娘。這十來二十年下來了,她也老了,她自己沒嫁過人,卻是希望大姑娘能嫁人,她對於大姑娘進宮的事憂慮不已,但又一想能不能進宮又說不定,再說要是萬一進了,以後他們齊家要怎麼應對?這些事,齊奶娘已經開始想了,昨晚她更是徹夜未眠,這下那相夫人都要到了,她更是緊張了起來。

    齊留蘊朝奶娘笑了一下。

    “對,就是這樣,等會對著那位侯府來的左相夫人,你也要這般笑,知道嗎?”齊奶娘又說了起來。

    “對了,奶娘,”齊母叫奶娘,“是一等侯的品級高,還是一品丞相的品級高?”

    “夫人,論品級,當然是一等侯高,但論官級,就是一品丞相高了,侯爵王公很少有能進朝議政的。”

    “那站一塊比身份的時候呢?”

    “回夫人,是一等侯。”

    “那左相夫人可是個有福氣的。”以後還是一等侯夫人。

    “等會您不要跟那位左相夫人說侯府。”齊奶娘提醒她,歸德侯府這些年沒落了,也就這兩年才重新風光起來,就不要提起人的舊事了。

    “我曉得。”齊母出身不低,該知道的都知道。

    “蘊兒啊……”奶娘拿出姻脂讓她抿時,與她道:“等會要少說話,不要搶貴客的話頭啊。”

    “誒。”齊留蘊應了一聲,水靈靈的雙眼平靜地看著奶娘。

    看得出來,奶娘是緊張了,把這些她十二三歲那時才會叮囑她的話都拿出來說了。

    **

    許雙婉到的時候,齊將軍府的大門已開,齊夫人在門邊迎了她,進去沒多久,齊家的大姑娘也過來了。

    許雙婉在大堂落坐後,發現椅子杯子這些都是新的,看來齊府為了迎她這個客人,把新家具都搬出來了。

    許雙婉沿路看了幾眼,齊將軍府看來如外面所說,也是日落西山之勢了——家中府門看起來還尚可,但裡頭的幾座房屋瓦簷已是有些陳舊了。

    不過不注意看也看不出來,但許雙婉掌管侯府,侯府的很多陳舊的院落小殿她都一一親自去看過,房子是陳腐老舊還是翻新過的,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而且她知道翻新一遍房子,有多費銀子和功夫。

    但她進去的大堂嶄新明亮,牆上掛著諸多書畫,擺著幾盆文竹,看起來頗為雅致。

    她一落坐,齊夫人就朝她笑道:“我家將軍本來也是想跟你打聲招呼來的,就是他腿腳有些不便,還請宣相夫人不要見怪。”

    許雙婉微笑道:“能得您和您家大姑娘來迎我,已是我的福氣,齊夫人莫要太過於客氣了,妾身不敢當。”

    “您才是客氣了。”她客氣,齊夫人就更客氣了。

    齊夫人是個五官有幾分秀麗的夫人,齊大姑娘就是像了她,不過比起母親,她的五官更多了幾分精巧,因這份精巧,人比其面相就顯得有點冷淡的母親也就更冷漠了些,許雙婉知道齊夫人年紀不太大,還不到四旬,她現在這樣子看起來秀麗,但眉眼之間有些顯老態了,頭發間也有些銀絲,可見她在齊府的這日子過得並不輕省。

    許雙婉從陳太妃那裡得知,齊夫人的性子有點“懦弱”,說是個管不住家裡的,但如今親眼一見,許雙婉沒從齊夫人神色當中看出“懦弱”來,倒是從這個夫人的身上看出了幾分疏而有禮來。

    想來她性子不是懦弱,可能就是個不喜歡爭的,搶的,跟人鬧的。

    這母女倆,說起來像,但也不像。

    齊大姑娘的性子看起來要比她母親周全多了。

    許雙婉還沒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她朝門邊站著的丫鬟頷首點頭,像在吩咐事,果然她一進來坐下,就見丫鬟把茶奉上來了。

    “我是那天見著您家大姑娘,覺得投了我的眼緣,心想著一定要上門拜訪一趟,見見她,也過來見見您,給您問個好,所以這打了聲招呼就過來了,有打攪之處,還請齊夫人見諒。”許雙婉淺淺一笑,朝齊夫人道,又朝齊大姑娘微笑了一下。

    她姿態不高,人很和善,且明眸亮齒秀美溫婉,說話也讓人如沐春風一般,很易讓人心生好感,齊夫人沒想真的是個和善人,看著她說話也舒服,那緊繃的心頭也舒展開了一些來,“得你看重,是我家留蘊的運氣,也是她的福運……”

    齊夫人朝坐在旁邊的女兒道:“你過來坐近點,陪娘跟宣相夫人說說話。”

    既然是來相人的,就把人叫到跟前,讓她好好看看。

    “是,娘,宣相夫人。”齊留蘊起身過來了,朝她們這邊施了一禮。

    “大姑娘有禮了。”許雙婉笑著朝她點了點頭,這位齊大姑娘說是年紀大了點,但樣貌真的是一等一等的好,寶絡說要人美這點,她可是有了。

    齊府這頭也不藏著掖著,許雙婉這頭還沒問什麼話,齊夫人就把這幾年為何耽誤了女兒的婚事的事說了出來:“這些年間,老家那邊出了點事,家裡境況不太好,她父親又臥病在床,我早些年也落了身病,一直在將養著,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就落在留蘊一個人身上了,便把她耽誤了下來。”

    說罷,又叫奶娘把女兒的女紅拿了起來給許雙婉看,“針線活會一些,是我在她小時候一針一線教會她的,你看看,這是她前些日子裡頭繡好的。”

    許雙婉拿過一方枕巾,見上面的粉梅栩栩如生,不如笑道:“很是粉巧鮮活,就跟真的一樣。”

    “她院裡就有幾株梅,對著繡的,這兩年家裡讓她忙的事多,繡的少了,也沒以前靈活了,要不以前還要更好些。”齊夫人笑道,說著又把女兒畫的梅花圖拿了過來,“宣相夫人,你也看看這個,這也是我家留蘊畫的,說來,也是她身上俗務多了,畫功比她以前退步多了,畫的不好,你別見笑。”

    齊留蘊的臉紅了起來,不復她初進宮時那般鎮定——她是真不知道,她母親把她屋裡頭的傑作都拿出來了,拿的還是她這些年間繡的畫最好的那些,還說不好,這也是……

    她不知道,她母親誇起來她來,還能這般誇耀。

    這廂許雙婉對齊夫人又改觀了,這位夫人還是挺會說話的,不是個糊塗人。

    而齊家家裡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就得讓長公子幫著她去打聽打聽了。

    許雙婉上午來的,沒到中午就走了,就坐了大半個時辰就提出了告辭,齊夫人挽留了幾句不成,就送了她出去了。

    她來的快,走的也快,宣家的轎子一走,站在門口的齊奶娘有些黯然地與齊夫人道:“走的太快了,怕是不成。”

    “也……不見得罷?”齊夫人猶豫道,她覺得那位宣相夫人對她們很客氣,對留蘊也很偏愛喜歡的樣子。

    “他們,”齊奶娘頓了頓,歎了口氣,“他們這些人,哪是肉眼能看的明白的。”

    心思太深了。

    “也是,”齊夫人也早吃過人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苦,她也是個不信人的,聽了便點頭道:“那就由她罷。”

    盡人事,聽天命。

    這廂齊留蘊扶了母親進去,又叫奶娘進來,看她們眉眼都有些輕愁,齊大姑娘輕聲安慰她們起來了:“宣相夫人來了,就已是高看我一眼了,這說明她心裡還是覺得我合適,要不她也不會來我們府裡一趟,我看她就不是那種會隨意走動的人。”

    齊夫人一聽,側頭就對奶娘道:“沒聽說她還要往別家去吧?”

    “這個倒沒聽說。”

    “去打聽打聽。”

    “誒,夫人,知道了。”奶娘匆匆去了。

    齊夫人見女兒滿臉無奈,拍了下女兒扶著她的手,與她道:“找個一般的人家,也是在紅塵當中打滾,不見得好到哪去,你要去就往那高處去,就算有人壓在你頭上,能踩在你頭上的人也少,你也有反擊之力,比默默忍著要強。”

    齊留蘊低頭,扶著她往前走。

    她明白母親的心思,她倒是沒有如此作想。

    她如果當了皇後,想來,齊家馬場的馬錢就能討回來了,到時候一家沾著她的名也能好過起來。

    她沾了這個名,讓齊家得了好,她就會當好一個皇後的,這是她欠皇帝的。

    **

    許雙婉去了齊將軍府過了兩天,又去了另外一家姜家給她所說的一家家世頗為清白,家中世代書香的人家做客。

    但家世清白這家的家中姑娘,還是讓許雙婉覺得稍微差著點,這家姑娘容貌才情都很出色,但卻不是那種能與寶絡相配的人。

    她每說一句話,都要悄悄去看她的母親,說完還要看一眼,看她母親朝她點了頭,她才舒心。

    許雙婉一見這個,心中就打起了退堂鼓,回頭姜家大舅母來一問,她還是搖了頭。

    這時朝中不少人官員的夫人都給她送了帖子來,這九月正好可以賞楓葉,許雙婉又去了兩家,見了兩位她心裡有點中意的姑娘。

    回頭再一相比,她這心裡也是有數了。

    此時朝中有點鬧得不可開交,為著給停棺在宮裡的先帝要進的皇陵的規格和給先帝殯禮的事鬧將了起來。

    寶絡這天也叫了他嫂子隨他義兄進宮,主要是他覺得他最好是在百日內把立後之事辦了,要不這事得三年後了。他不著急這三年,可現在朝廷裡的那些人可替他著急了,再說這一立後,就可以說沒錢了,回頭什麼皇陵要加規格,要給先帝大唱七七四十九天的經文這些狗屁倒灶的事,他都可以用沒錢推了。

    主要是他們著實也沒錢了。

    他們這剛減了稅收,今年收不到什麼稅錢,又給徭役發了銀子,還有柳州那頭也還是個問題……

    寶絡把之前狗皇帝抄家的那些銀子和宮裡大半的庫銀都填進了戶部,如果不是少府的老大人跪在他面前老淚縱橫,他都要把宮裡的銀子都填給戶部了,可戶部就是個無底洞,這邊把軍餉一發出去,那頭今年官員的俸祿也該發了,各大公衙每月的支出也是很大的一筆,戶部就是堆著金山銀山,沒幾天也可以用完。

    寶絡窮得都想把金子打的龍椅賣了,就他這皇帝都窮成這鳥樣了,底下的人還天天哭著嚎著要給狗皇帝大行操辦殯葬大禮,寶絡都想把狗皇帝抬到那些說話不腰痛的官員家裡,讓他們掏著家底風風光光把人埋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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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4:47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寶絡這日子過得惱火,天天臉陰得能滴水,看到婉姬這才放松了點下來,心中也不乏委屈,看到她就扁嘴叫:“嫂嫂……”

    嫂嫂,他們都欺負我。

    他小眼睛小鼻子小嘴的,又板著一張臉,這神色陰沉沉的,模樣怎麼說來都不是好瞧的那種,但他這委屈一叫,還真讓他叫出了委屈之意來。

    許雙婉這是全盤悉數感覺到了,錯愣了一下也是失笑。

    她還是不太懂寶絡對她這般的親暱親近是為何而來,可能說來真是把她母親了也說不定,許雙婉心中好笑,但也對寶絡更真心誠意了起來。

    這世上,什麼都可盤算而來,今日沒有的,明日大可博來掙來,唯獨真心這個東西,可能是最初的一眼就注定的東西,最最難得。

    許雙婉是個得點真心,就會對人以心相待的。也因著她的這份心,她也在茫茫濁世當中,也得了些可貴的真意。

    她對寶絡,現在也是如此,因著寶絡的真心,她心裡也親近了些起來。

    她進來寶絡就讓她坐下了,這時她笑望了身邊家中長公子一眼,見他嘴角含了點冷淡的嘲笑,也沒說話,便朝對面的寶絡看去,道:“怎麼了?”

    寶絡精神一振,“他們欺負我!”

    可算讓他逮到機會告狀了。

    許雙婉失笑搖了搖頭。

    “真的,他們欺負我,別不信,不信你問宣……宣相。”

    宣相抬了抬眼皮,朝他看了一眼,嘴角一扯,譏俏一笑。

    “你什麼意思?”寶絡拍桌子。

    “他昨天下午去了吳閣老家,中午在他家用的膳,晚上還用了一頓,抱了吳閣老家的兩個花瓶回來……”宣相朝宣相夫人淡道:“說那兩花瓶是陪吳閣老用膳的陪飯費。”

    宣相譏嘲地一翹嘴,“丟死個人了。”

    這下,皇帝要被氣死了,拍著桌子就吼:“有本事,你跟他們要錢去?我給你撈錢你還看不起我,有本事你來當這個皇帝,你能耐,你倒是給我弄點錢來啊!”

    寶絡氣得朕都不稱了。

    寶絡小眼睛都氣紅了,許雙婉看他是真生氣,忙收了臉上的笑,道:“我聽說了,你們現在手頭緊。”

    “是,手頭緊呢。”寶絡看著她,他可愛聽她說話了,屁股往她這邊挪了挪,道:“嫂嫂你不知道,八笑要去柳州當知府,我想給他帶點銀子糧食走,現在這銀子和糧都沒湊出來,愁死我了,朝裡那群蛀蟲還天天變著法要花我的錢給老……老……”

    寶絡生生把“老畜牲”咽下,改了個說法,“給那個死人大葬,我哪來的錢亂花?現在這時機也不能把他們殺光了,我就只能變著法在他們身上掏銀子了。”

    寶絡說到這,樂了起來,跟許雙婉道:“他們以為拖著我,不給我干正事,我就會跟他們求饒,他們想得美,他們覺得拖好啊?行,我如他們的意,我跟他們慢慢磨,我不把他們心肝都磨碎了,我就不是肖寶絡。”

    許雙婉見他自說自話自己把問題解決了,看著他的眼裡更是多了幾分笑意。

    這位新皇,其實很聰明,他跟她抱怨,也不過是圖那兩分親近罷。

    他不見得比誰弱。

    與她家的長公子一樣,不見得比誰弱,不見得真解決不了問題,不見得受不了那個苦,有時候跟她耍兩句無賴,不過是想看看有沒有跟他是一起的。

    人承擔的越多,也就越孤單。

    “嫂嫂,你說我厲不厲害啊?”寶絡湊過頭來,紅眼睛裡閃著亮光。

    許雙婉當下就點了頭,“厲害,很厲害。”

    寶絡笑了起來,還朝他義兄得意一頷首。

    看吧,這天下沒他不行,他義兄想干出點事,還不得靠他?

    寶絡胡來,這皇帝讓他當得不太像個皇帝,宣仲安也沒法管他太多,也就他過份的時候斥他兩句,寶絡不聽,他也就只能如此了,說到底,寶絡不按正統來,也是為了他想行的事,想及此,宣仲安就更不好說他什麼了,無奈地搖搖頭,側頭跟婉姬道:“他已夠胡來的了,你身為他嫂子,有管教他之責,不要讓他由著他性子來,更不能縱著。”

    “我……”

    許雙婉朝寶絡搖了下頭,也偏頭回了丈夫一句:“寶絡心裡有主張呢,他不是胡來的人。”

    寶絡一聽,咧開了嘴笑。

    說過閒話,寶絡就朝許雙婉問:“嫂嫂,我聽義兄說,你最近為了我媳婦兒的事忙壞了,人可看好了?”

    許雙婉點點頭,“有了。”

    “誰啊?”

    “鎮北大將軍齊廣漢齊將軍之長女。”

    “那個絕世佳人?”寶絡說著就往他義兄看,“義兄你看過人了沒有?可是絕世?”

    宣仲安朝他搖頭。

    “沒看過啊?”寶絡失望地朝許雙婉看去,“嫂嫂,義兄沒替我掌眼?”

    許雙婉微笑:“除了我,他不敢多看別的女子。”

    寶絡瞪大了小眼睛,一會,他撇過頭,偷偷地大笑了兩聲,頭都揚起來了,肩膀抖個不停。

    呀,原來是個怕嫂子的,也不知道平時在他面前橫個什麼勁。

    “我替你看了,是個很秀美的姑娘。”許雙婉見他側著身,笑得快要前仰後翻,笑瞥了哭笑不得的長公子一眼,又道。

    “好好好,嫂嫂替我看好了就好。”寶絡抖著肩笑道。

    “你自己也要看一眼。”

    “嗯?”

    “十月十二日那天是齊老將軍的祭日,齊大姑娘每年都會在那天上山去祭拜她祖父,那邊離獵山不遠,你那天要是得閒,不妨出去散散心,你看如何?”許雙婉朝他溫聲道。

    “原來嫂嫂都替我想好了?”寶絡笑了起來。

    許雙婉點頭,“除了她,還有另外兩個嫂子也覺得不錯,但排在她之後,你先看,如若不中意,再往下看就是。”

    至於是哪兩個,她就不說了,一個一個來罷。

    “好,我聽嫂子的。”

    許雙婉看他沒什麼不滿意,這心也就放下了。

    午膳她是與丈夫一道和寶絡用的,膳後她要回,宣仲安沒讓,讓她去宮裡找陳太妃坐坐,等他跟寶絡說完事,就與她一道回。

    她去後,寶絡問他義兄,“太妃娘娘不喜歡鎮北大將軍之女的事,嫂嫂知道嗎?”

    “她知道。”

    寶絡點頭,知道就好。

    “你也知道了?”

    寶絡沒了在他義嫂面前的狡黠討喜,這時他臉上幾乎沒什麼表情,臉也沉著,看不出喜怒,“一看就能看明白的事情。”

    一句話就能聽明白。

    “不要小瞧你嫂子,無論什麼事她心裡都有數,她覺得齊家女好,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且去看就是。”

    “也不需特地去瞧,她定了就好。”

    “還是去看一眼吧,你看過了,我也才放心。你嫂子在家裡也跟我說過了,只有你點了頭的,才是她想為你定的,以前我讓她攬把你的婚事攬了也是這個意思,你身邊多個你中意的人陪著你,就跟你嫂子陪著我一樣,有個暖著心的,咱們這日子也容易點。”宣仲安淡然道。

    寶絡臉色好了許多,他抬眼看了兄長一眼,沉默了一會,道:“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運氣。”

    他也想有,一個人熬著,太苦也太寂寞了。他經常半夜醒來看著無邊黑暗,總覺得那裡頭藏著一只能把他的魂魄啃噬掉的惡鬼,一只會把他變成一個像老畜牲一樣的人的惡鬼。

    他睡在一個人的龍床上,有些明白為何老畜牲美酒美人不離手了。

    不喝多了,手裡不抱著個人,那漫無邊境的空虛能把人淹埋掉,至於真心不真心?到了那時候誰又在乎,醉得了一時就是一時,管他日後如何。

    寶絡真怕他日後也成了那樣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有。”宣仲安這時朝他點了下頭,道:“你一直有。”

    寶絡嘴角往下撇,有點高興。

    也是,他是有。

    他有瑾哥他們,還有義兄,後來還多了個與義兄一樣強悍的義嫂,他們都在為他打算,也在為他盡心。

    “你喝口茶,”寶絡想著,這是真高興起來了,搬著凳子干脆挪到了他義兄身邊坐著,挨著他道:“你別愁沒銀子的事了,我給你想辦法,他們想跟我磨,磨唄,說的好像就他們敢不要臉一樣,他們不要臉,那我學他們,總不能他們不要臉,還要我要臉吧?”

    宣仲安忍不住抽了他的頭一下,“你是皇帝。”

    “迂腐!”寶絡不屑,“就是你們這種人,老自視甚高,什麼君子風范,海納百川,容天下難容之事,這些話說來好聽,但能給你要來銀子嗎?能讓他們乖乖聽話給你辦事嗎?能讓他們把兜裡貪的那些掏出來給被他們占便宜的人用嗎?沒用!反是他們拿這些個盡騙人的話搜刮你,挾制你,別說要奪他們的權了,就是從他們嘴裡貪的那些掏幾個子出來他們都不肯。治世要是喊幾句大話就能辦得成,那我天天說這些個沒用的話,天天給你從早念到晚,你給我來個太平盛世如何?”

    宣仲安笑看著他,寶絡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沒好氣地問:“難道我說的不對?”

    “對。”宣仲安卻點了頭,拍拍他的背,“就是不容易,路才長,能跟我們一道的人也少,我們要做的事太多了,對手也太多了,連我們自己都是自己最大的對手,要很堅持才能支撐得下去,你一個人坐在那個位置上,想找個人陪你一塊受著都不容易。是得你替我、替那些可能一輩子都跟你道不了一個謝字、也不可能知道有你這麼個為他們著想過的皇帝的人受委屈了。”

    寶絡沒料他這麼說,不好意思了起來,他別扭了一下,道:“也沒什麼,你也知道我也不是為那些人,他們不知道我,也沒對我好過,我怎麼可能是為他們?我,我就是還挺喜歡跟這些人斗的,我心眼也不比他們少幾個,就當是在跟他們玩唄。”

    說罷,他瞄了瞄他義兄,又小聲嘀咕了一句:“反正只要你們不跟我離心就好。”

    只要他們陪著他,還把他當成是他們的寶絡,他就會坐穩這個帝位,誰都別想把他趕下去,在他手裡討著什麼好。

    他要的,僅此而已,天下、百姓其實與他沒什麼關系,他們沒給過他想要的平安喜樂,沒有在他困境的時候朝他伸過手。

    **

    許雙婉這日在陳太妃那裡呆了一個多時辰,前宮來了話,她跟陳太妃還在就著些小事在說個不停。

    回去的路上,她窩在丈夫的懷裡睡了,落轎起了動靜才醒過來。

    走回沁園的路上,宣仲安捏了捏牽著的小手,問她:“在宮裡呆的不舒服?”

    許雙婉笑而不語。

    宣仲安又握了握她的手。

    許雙婉抬首,朝他望去,微笑道:“也不是,就是我跟太妃娘娘都是喜好拐著彎說話的人,她說話傷腦子,我說話也傷腦子。”

    陳太妃是個喜歡帶話的,話中有話,老是裝作不在意問起事,說這個姑娘不錯,那個姑娘不錯,許雙婉哪敢都承認,這承認了,就是成她喜歡了,這喜歡了,要是不做點什麼,給點好處,或是塞到寶絡的後宮,就成了她的不是了。

    許雙婉自然不能當個口說無憑的人,她只能道這個不認識,那個都沒聽話過,好幾次跟太妃娘娘的話都僵持了下來,末了都是兩人裝作若無其事地別過了話頭,這才把話聊了下來。

    “她如何?”

    “嗯……”許雙婉想了想,道:“比第一次見,心大了不小。”

    身後的下人離他們遠,府中現在的人也是精挑細想篩選過了幾遍的,許雙婉在府中還是敢小聲說實話的,這廂也是小聲與丈夫道:“新後進宮後,怕是跟她有得磨。”

    “呵。”宣仲安沒有笑意地笑了一聲。

    她算得了什麼,又不是寶絡的親母。

    請她出來主持宮務,也沒少她的好處,但她在新後出來後還想把持這後宮,那她也是想得太好了。

    許雙婉聽出了他笑聲中的冷意,走了幾步又低聲道:“我看她是個有耐性的,很會進退,她能在後宮也呆了十來個年頭了,能走到今天這步,不是個沒成算的。”

    像今天,她看進不得,就馬上退了下來,很干脆地認輸,等到對她不防備的時候,她就又馬上在話中給她設陷阱了。

    這種毫不懂得氣餒,也不會仗著性子跟你撕破臉,又非敵非友的人來,就許雙婉來說,才是最可怕的。

    “那你看中的那幾個人,是她的對手嗎?”宣仲安問。

    許雙婉笑了起來。

    宣仲安瞪了但笑不語的她一眼。

    許雙婉無奈道:“這個怎麼敢說准話?”

    “好好說就是。”

    “我覺得能,我就是按著這個挑人的,我看寶絡就是個喜歡有主見的姑娘家的人……”許雙婉說到這,輕蹙了下眉,道:“但誰知道呢?有些人也不是幾眼就能看穿的。”

    “別擔心了,讓寶絡自己看一眼罷。”

    “嗯。”許雙婉點頭。

    只能如此了,她盡了力,但更多的,得看命運的安排了。

    **

    十月十五日,齊將軍府接到了當今聖上召府中長女齊留蘊為後的聖旨,成親之日就訂在了下個月的十一月初一,只留給了齊將軍府半個月准備嫁女為帝後大事的時間。

    齊將軍府接到這道聖旨後,齊大將軍抖著手抹了把臉,派了家中最忠心的家兵迅速前往昌州報信。

    齊夫人接到聖旨後徹夜未睡,把家中的家底都翻了出來,也沒翻出什麼像樣的陪嫁,現在只指著昌州老家的人速速過來添力了。

    而第二日,上門跟齊將軍府道喜的人絡繹不絕,以前從沒來往過的人家都來齊將軍府道喜來了,把齊將軍府擠得滿滿當當,到了晚上都不走。

    齊夫人力不從心,這頭齊奶娘死守著不讓大姑娘出去見人,但齊將軍府得力的人太少了,來往的賓客已經耗去了齊夫人的心神,齊大將軍躺在床上都要見客,這時候與齊家不太相干的人都跳出來攀親,知道齊將軍府困窘,還說要給將軍府給女兒添妝的事來。

    這添妝也不是白添,是要讓齊留蘊當義女,當半個女兒。

    那人提出了給齊留蘊添十裡紅妝,那價值可抵得上半個城池了,齊留蘊得知父親有些意動後,讓母親出面去了父親那裡一趟,把此事拒了。

    齊留蘊心中很清楚,她現在就是收了別人一文錢的好意,以後也是要十倍百倍還的,別說能抵半個城池的財富了,以後一座城池也未必能還得起。

    齊大將軍見過齊夫人,聽了她帶著絕裂意味的相拒後,長歎了一聲,點了頭,“如你之意。”

    他老了也就她帶著兒子與他過了,且女兒的心也是在她母親那邊的,他不敢違逆她們母女的意思。

    這頭昌州得知家中女兒為後的消息後,先是派了族中最精壯,馬上功夫最好的兒郎把家中最後的那點家底帶著快馬前往京城,這時候的齊家老家也是有了心思了,這頭批前往京城的人都兵分為三路。

    其後,齊家現在的族長,齊留蘊的大堂伯帶著族老和前往幫忙的女眷快馬走在了第二批。

    全家族出動,他們盡了最快的速度,在十月底二十五前後,陸續趕到了京城。他們趕到時,饒是齊將軍府上下一條心齊力抵抗外力,齊將軍府也亂成了一鍋粥。

    齊府為女兒采辦的幾樣珍貴之物,一樣未到手,且齊府鎖著家財的庫房還走了一次水,等到火滅盡後,齊府的庫房被燒了大半,絲綢布帛等物已焚盡,珍貴的字畫寶器等物也有一大半是不成了。

    且齊府這次走水,也被人傳道是不祥之兆,民間也隱約傳出了齊家女不適為一國之後的消息。

    齊家這小半個月,每天都是如被人架在火上烤,等本家的人到了後,多日不得安眠的齊夫人才收合上眼,等本家最厲害彪悍的大嫂子也趕到後,她這才敢掉淚。

    齊家堂伯的大夫人見她還敢哭,氣得捶了她好幾下,“一輩子就知道哭些沒用的,哭哭哭有用嗎?你說你哭來了什麼?我們沒辦法了也沒見掉幾滴淚,你這還有辦法你哭什麼?”

    齊大夫人罵過堂弟媳婦,當下就吆喝著帶來的兩個媳婦,帶著銀子就去了京中最大的銀樓,也不管他們不賣他們最好的頭面,也把銀子在銀樓花完了——差一點的他們也買,不吝於讓人知道他們舉全族之力嫁後。

    出去了,說是齊家全族抬著銀子來給家裡的皇後娘娘添妝來了,不管添了多少,都知道他們齊家嫁女的心意。

    齊家的人一到就忙和了起來,來的人不管大小老少,都為著這樁大喜事團團轉了起來,出去采辦酒席的人也是有了,近處缺貨買不到酒肉?沒事,他們就跑遠點,再遠點要是沒有,他們就再遠點,打聽哪有他們就往哪去,這些不過是多跑些腿的事,他們人多,不怕這點麻煩,且他們一路帶著喜糖喜糕到處撒,但凡他們碰著的人,不管是富貴人也好,還是窮老百姓也好,都能得他們手抓的一把喜糖。

    這下全京城都知道齊將軍府的動靜了,不知道皇後是齊將軍府的京郊百姓都知道齊將軍府出皇後了,這喜宴上喝的米酒都買到他們家裡頭來了。

    齊將軍府的這樁大好的婚事此前還有點頹敗之意,被人干熬著,卻因著這點小動靜,熱鬧喜慶了起來。

    有些被人打過招呼要冷著齊將軍府的,看勢頭不對,本來猶豫的他們一回頭,就又站到齊將軍府那邊去了,在至關緊要的關頭,他們還是沒跟齊將軍府作對,齊府辦喜事要的一些東西,那些店鋪不敢推著說沒有了,自行送上門不說,還有送禮的也多了許多人。

    齊將軍府這喜事算是大行操辦了起來,沒出差錯。

    **

    這十一月初一半夜,許雙婉就起了床,替那父子倆穿戴好,這才輪到自己。

    她早已封了誥命,是隨著她家長公子得了左相那天一道下旨賜封的,她這誥命服是一品夫人所能得的百鳥服,裡襯為紅,外袍為黑,上頭繡著百種鳥雀,長袍莊重繁麗,許雙婉擇了一套金冠戴於發上,壓住了身上的這身富貴,為免臉上失色,她這日嘴上抿了大紅的胭脂,因著這份隆重的打扮,原本內秀的她突然變得氣勢大張了起來。

    宣仲安穿著繁重的官袍,抱著眉心點了朱色的兒子正在取笑小兒像個小姑娘,她一從妝鏡前站起,抬步向他走來時,抬眼看向她的人的眼睛往內急縮了好幾下,一直望著她走到了他跟前。

    “夫君,我已好了,可去父親母親處了。”許雙婉朝他淺福了一下身。

    宣仲安咽了咽口水,過了一會,才“哦哦”了兩聲,抱著兒子起身往她身邊走。

    他走反了,門在他的手另一邊,與她站的方向截然相反。

    這時在他懷裡的望康咬著手指,眼睛也是不停地往他娘臉上看,看美人還朝他笑了起來,望康害羞地在他爹懷裡躲了躲,眼睛還不停地往她臉上瞧。

    “望康讓我抱吧?”許雙婉看孩兒還臉紅看她,好笑得很,朝他伸出了手。

    望康忙不迭伸出手來,都不想睡覺了,想馬上投入美人的懷抱,他爹卻攬緊了他,抬頭把他的大腦袋往胸前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美人道:“不用了,為夫抱著就好。”

    出門的時候,他還等了她兩步,等她先出門,嘴裡還異常殷切她道:“夫人,您小心點門檻。”

    夫人啞然,回頭看他。

    這時半夜廊下掛著的紅燈籠照亮了她的臉,宣仲安抱著兒子站在門內,看著她癡了。

    等他們到了聽軒堂,早在母親處穿戴好了的洵林就站在半夜寒冷的風中等兄嫂,望康見到他,揮舞著小手朝小叔哇哇大叫。

    小叔,快看,美人!望康一看到他小叔,就朝小叔叫著小手往他小叔伸,小臉還朝美人看去,朝她露出了個羞澀至極的笑容。

    許雙婉見著兒子生澀的羞笑,覺得她孩兒可能沒認出她是誰來。

    洵林見到嫂子,等嫂子走到他身邊,摸了下他的頭,他才小聲地叫了她一聲:“嫂嫂?”

    許雙婉朝摸了下他的脖子,應了一聲,笑道:“洵林在等兄嫂?”

    洵林抬眼看著她,小臉上一片驚歎:“嫂嫂!”

    真是他嫂嫂。

    “嫂嫂!”望康也是不由看向了美人,學著他小叔,口齒清晰贊歎地叫出了這兩個字來。

    美人啊,美人原來名叫嫂嫂。

    他這口齒清楚地一叫,整個聽軒堂的前廊都靜下來了,靜到都可聽到那吹過前廊的風聲……

    宣仲安瞇著眼,繃著臉,看向了叫爹叫娘都沒叫“嫂嫂”兩字清晰的混帳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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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5:03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洵林一見兄長眼色不對,當下顧不得陪嫂子,抱著小侄一溜煙地跑了。

    宣長兄那臉色更差了。

    許雙婉拉了下他的手,笑著朝他搖了搖頭。

    比起兩年前,洵林高了,力氣也大了,之前他五歲的時候,看起來瘦瘦小小就像只有三四歲的樣子,現在這模樣,才叫活潑精怪。

    他長大的可不止是一點兩點。

    “夫君?”

    “進去罷。”半夜風太大,宣仲安扶了她進去。

    歸德侯夫婦也已准備好了,兩夫婦見到兒媳也是愣了一下,許雙婉給他們前安的時候都沒反應過來,還是宣仲安輕咳了一聲,宣宏道這才反應過來,忙叫兒媳起來。

    歸德侯府今日兩輛馬車都用上了,許雙婉跟婆母坐在同一輛車裡,宣姜氏就著車內的一點燈火小心地看了兒媳幾次,末了被兒媳側頭看到了她在偷看,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母親。”許雙婉叫了她一聲。

    宣姜氏“誒”了一聲,她等了一會,見兒媳只是叫叫,並沒有跟她說話的意思,不由自己開了口:“婉婉,你今日甚是好看。”

    “多謝母親。”

    兒媳很客氣,看樣子也沒打算跟她說話,宣姜氏訥訥地看了她一眼。

    許雙婉朝她微笑了一下,閉上了眼閉目養神,沒有與婆母說話。

    寶絡大婚,等會她進宮裡,還要坐鎮今日帝後洞房的榮鳳宮。

    皇宮為歸德侯府備了門,讓他們半夜進入皇宮。

    歸德侯夫婦本來是歸德侯和宣仲安先行出門去皇廟那邊,他們這些王公貴族以及家中行了冠禮的長子要跟隨聖上去皇廟祭拜,而許雙婉這頭要坐鎮榮鳳宮,也是要半夜進宮,但府中這時只留了歸德侯夫人一人在家,許雙婉在思索過後,很快做出了婆母隨她半夜進宮,而那廂讓姜家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還和大少夫人與她一同進宮的決定。

    她這頭朝寶絡也稟明了姜家三位大小夫人隨她一同進宮的意思,寶絡那邊很快就送了應允的話過來。

    許雙婉讓姜家大舅母陪著婆母,而二舅母和大表嫂則與她一同坐鎮榮鳳宮。

    姜家就兩房,姜垠的媳婦姜張氏出自大房且是長媳,以後姜家大房的家中就是她挑大梁,許雙婉帶著她行事,姜大夫人再滿意不過,而二夫人也能跟許雙婉一同出面幫襯著帝後成婚大事,不說別的,就是在族史當中也能記上一筆,姜家這碗水,許雙婉端得很平。

    也不過兩年多,許雙婉用她自己的腳,一丈一丈地丈量出了她的地位來,她每一樁陪歸德侯府共同進退的事,每一次擔在她身上的責任,都奠定了她如今能決定大小事宜的權力,宣姜兩府,也已默認她才是歸德侯府那個主事的當家夫人。

    外頭,也都知道歸德侯府府內的事,是由她當著了。

    侯府到了給他們開著門的小東門站前,姜家的三位夫人早到了。

    小東門是給朝臣開的別門,侯府的兩位夫人和姜家的夫人也隨歸德侯父子倆進去,姜家的兩位夫人知道也是沾著侯府父子的光了,進去的時候也不敢隨意打量,低著頭徑直走路。

    來迎他們的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內侍劉忠,劉忠在聖上爺面前當職不久,但對許雙婉卻已熟悉無比了,跟歸德侯請完安,就過來扶許雙婉了。

    許雙婉笑著朝他略搖了下頭,劉忠一個飛眼,看到了她身邊的歸德侯夫人,忙去扶了她:“侯夫人,夜露深,您走慢些。”

    宮裡的白幡在這天都撤了,掛上了紅綢錦鍛,宮燈也都換了全新的紅燈籠,宮裡一片喜氣洋洋,宣姜氏被內侍虛托著,臉上也是一片喜氣洋洋,道:“多謝這位公公。”

    她難得出府一趟,見此盛景,覺得四處都新奇有趣得很,一看到有公公來扶她,趕緊問他道:“那邊屋上是什麼,怎麼還發著光啊?”

    這廂姜大夫人上前一步,朝許雙婉看了一眼,替換了外甥媳婦的位置,站到了小姑子的身邊。

    宣姜氏一見她,笑容收斂了些,也不敢隨意說話了,就是想說話,那話也要在腦子裡打個轉,生怕娘家大嫂挑出什麼錯來。

    劉忠也不是什麼話都能說的,見侯夫人指的是正宮宮殿,還是皇宮裡最為重要的重地藏書閣,侯夫人指的那兩處光是鎮守寶殿的上古之獸的兩只夜明珠眼睛,那可不是任意能放在嘴裡說道的,他便笑笑沒說話。

    許雙婉朝他看了一眼,得了劉公公的一個笑。

    還好他是寶絡的人,許雙婉在嘴裡無聲地輕歎了口氣。

    她叫姜家舅母們來,確實也是想讓姜家舅母們幫忙看著婆母,而姜家因此也能受益,算是兩全了。

    要不然,欠姜家的只會越欠越多。好在,侯府已經起來,也能幫著姜家一些了。

    而這等日子,來的哪個人都不是小人物,誰說話做事都要小心謹慎,不多想想後果就隨心意說話的話,被人生吞了也只能認。

    這頭宣仲安也聽到了母親的話,回頭看了眼他母親,見他母親朝他露了個高興的笑,他扯了下嘴角當是笑了過去,又看向了她們身後的妻子。

    許雙婉朝他點點頭,示意他沒事。

    她做了准備。

    **

    許雙婉他們一到榮鳳宮,寶絡還在,但他也要走了。他這是在迎親之前要先去皇廟跟列祖列宗說一下他要成婚的事,寶絡這不想去都不行,這是規矩,當皇帝的都要走這一趟。

    時辰捏得很准,寶絡也無暇跟嫂子說什麼,讓張才人都聽他嫂子的,就帶上歸德侯父子住皇廟那邊走了。

    “等會戚統領下面的兩個校尉會過來見你,今日由他們衛守榮鳳宮,聽到了?”宣仲安走時,朝妻子說了一句。

    “聽到了。”

    “嗯。”宣仲安抬手摸了摸她鬢邊的發,抬步匆匆跟了上去。

    外頭一片熙攘之聲,衛兵大行踏步的聲音清晰可聞。

    父兄走後,望康就由小叔抱著了,這時候他打著盹,在他小叔懷裡睡的很香,洵林則跟著嫂子不離,與嫂子道:“嫂嫂,兄長說了,讓我帶著望康先跟著你,等他回來,他就帶我們去前面。”

    “好。”許雙婉低頭朝他笑了下。

    “我不會輕易說話的。”洵林跟她保證。

    許雙婉朝他笑著點點頭,這廂她也沒空多久,張才人已經帶著她下面的女官和宮人朝她匆匆過來了,跟她見禮。

    今日但凡要留在宮中侍候的人,都要在宣相夫人面前過一遍眼。

    許雙婉一坐下就忙了起來,她這也真不是來裝樣的,寶絡早前已跟她打好招呼,這榮鳳宮的人說是已經篩選,但都可信也未必,很多人還是陳太妃送過來的。

    許雙婉親自執筆,帶著張才人,一個個認人,讓她們出聲,對認過她們的籍貫,來歷,進宮緣由等等。

    這些宮人的花名冊早到她手裡了,她每一個人都看過,現在對上相貌和她們說話的口音,她心裡也有了個大數了。

    這些人本就是按原籍家中有人挑的,這些人但凡在宮中出了錯,禍及父母家人是輕的,有時還禍及全族,她們出不得錯,但不排除裡頭有人做手腳冒名頂替的。

    榮鳳宮包括張才人在內,一共有四十二位宮人,每個人都對過,哪怕張才人,許雙婉也細細問了一遍。

    她之前已經做好了准備,每認一個人,她就把她對認過的筆錄記在了空冊上,回頭打算交給皇後娘娘。

    這一把人對好,榮鳳宮就忙開了,許雙婉這廂帶著姜二夫人和姜大少夫人過目陸續入榮鳳宮的大小物件,途中望康醒了過來,鬧著非要下地不可,許雙婉拘了他,把還知道往小叔長袍下躲的小滑賊捉了出來,送到了姜大夫人那邊。

    這廂也天明了,宣姜氏見孫子來了後老往門邊走,也是不好意思朝姜大夫人道:“要不我帶望康去門邊走走?”

    “呆會再說罷。”姜大夫人淡然婉拒了她。

    這時洵林管宮女要的米糊來了,洵林把小侄一把抱起放在了炕上,給他喂起了米糊,望康有了吃的也不跑了,專心吃起了飯,吃著還把小叔送過來的勺子往小叔嘴邊撥,讓小叔也吃一口。

    洵林哄他,作勢吃了一大口,把望康逗得咯咯大笑了起來。

    姜大夫人看著,嘴邊也有了點笑,眉眼也柔和了起來,又朝小姑子望去,道:“望康聽話,不會鬧,外面人多,就不出去了,省得被人碰了踩了,在今天這喜日子裡出事也不好,你說呢?”

    宣姜氏忙點頭不已,“是呢。”

    姜大夫人見她應著話,卻完全沒有上去幫著洵林喂望康的意思,臉上的笑也淡了下來,一臉冷漠地別過了臉。

    還好洵林是在姜家的學堂讀書,跟著姜家的兒郎長大,學會了大氣,學會了體貼人照顧人。

    他對望康這般好,望康大了,豈能不尊他敬他?他的嫂子怎麼可能不會憐愛他,真心待他?

    人都是有來才有往,只顧著一味地索取和要的,從來不想著還的,誰還會一直有真心給她?誰又供得起。

    **

    帝後午時三刻在皇廟大婚,榮鳳宮這頭要先進來皇後的陪嫁,齊家送嫁的人只許進來三個,許雙婉見了齊家來送親的三位齊家夫人。

    進來的齊家夫人有一個是齊家家族的族長夫人,另兩個一個年紀大的是皇後的叔奶奶,一個是二伯母。

    齊家這是家裡的女長輩都來了。

    齊家的這三位夫人樣子著實是說不上好,面容蒼老,滿面皺紋,皮膚發黑,兩頰邊的高原紅就像結了痂塊似的嵌在臉上,她們進來時,榮鳳宮的宮女們看著她們都愣了,行禮都緩了一會。

    許雙婉在門口迎了她們,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等她們一進門來,就迎了上去,朝她們施了一禮,“見過三位夫人。”

    等認清了三位夫人的輩份,她扶了最老的那位叔奶奶,請她們上座。

    今日太忙,許雙婉便笑著跟她們說:“今日是我越逾當榮鳳宮的值,這大喜的日子著實是太忙了,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幾位夫人見諒個。”

    說著忙招手讓宮女把回喜禮送了過來,這只要送嫁的,都有回喜禮,但今日榮鳳宮所能允許進出的人有度,許雙婉便把每份禮加重了,每人都是大三小三六個匣子疊在一塊,把一家送嫁人的回喜禮都裝在了裡頭,人進來的少,但禮沒減。

    這匣子一搬上,份量不輕,許雙婉見齊家的三位夫人也不說話,光沖她樂,幾個人是真的歡天喜地沖她笑個不停,要怎麼說喜日子就是喜日子呢,許雙婉被她們笑得這心中也是打不住的喜意,便朝她們多說了幾句:“今日帝後大婚,這榮鳳宮以後就是帝後的寢居處了,能進來的人少,還請幾位夫人不要見怪。”

    “不見怪,哪能見怪介個……”回話的是齊家的族長夫人,一出口就是一嘴大西北昌州口音的味,“恁個道理我們是懂得的。”

    京城外地人不少,當官的也是各地人都有,許雙婉平時說官話,但能聽懂的各地話不少,也就不會說而已,但談話還是無礙的,跟這幾位夫人說話也沒什麼不便之處,她這廂細細跟人說了一下現在宮裡的情況。

    她這頭只是主持榮鳳宮的大小事宜,更大的其實在陳太妃那裡。

    今晚帝後大婚的大宴,就是由陳太妃主持,宮宴在哪個殿舉行,朝廷官員哪些夫人要來,還有皇後母族的人該怎麼上宴的事,許雙婉經她的嘴,跟她們說了一遍。

    她知道這些齊家來京來得匆忙,這些本來禮部已經派人去教齊家了,但許雙婉這頭也聽說因為宮中的一些不便,陳太妃改動了兩處進客的門——只是很小的改動,從西門改到了北門罷了。

    後宮很大,這一改動,就要多走一趟路,要是晚點,趕不上開宴,這就不妥了。

    許雙婉說罷,也不知道齊家人知道了她的話中之意沒有,這時候她也是沒心思跟齊家人說太多了,召來了張才人,讓張才人到了點,親自帶著齊家人上宴。

    她這已經是有二舅母跟大表嫂替她辦著這進出的事情和置放嫁妝的事了,這才還能坐著招待客人。

    “嗯,”許雙婉吩咐完,沉吟了一下,又朝張才人道:“你先去太妃娘娘那頭問一下,就說皇後母族的人已進榮鳳宮了,我想跟她問一下等會晚宴該朝哪個門進,我好到時送她們過去。”

    這話一出,其實是許雙婉有點跟太妃娘娘對上了,但許雙婉管不了那麼多了,做人哪可能哪面都討巧,她要幫寶絡跟他的皇後,注定得與他們對立的人為敵。

    齊家的三位夫人看著木拙,但那是被日子磨礪出來的,她們在馬場一要操持一家老小,二還要打理馬場,男人們出門放馬,她們則是日夜在家中忙個不休,哪像京中真正的夫人們洗衣做飯端茶送水等事都有下僕忙著,但她們沒好樣貌,人卻不笨,這廂聽著許雙婉的話也不插嘴,把她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都記了下來。

    不懂就少說點,看人家怎麼行事的,她們來之前也是聽說了,這位出自歸德侯府的宣相夫人可是她們家的大恩人。

    等許雙婉吩咐完,張才人領命而去,許雙婉一朝她們看過去,這幾個人又沖許雙婉笑了起來,還雙手朝她作揖,疊手拱了又拱,連道了好幾聲謝。

    她們樣子不美,但笑容很美,笑容燦爛又真誠,許雙婉從裡頭看出了她們的善意來,便朝她們笑道:“不礙事,這是我敢做的。”

    “是你費心了。”齊家那邊的一位夫人朝她半躬了個身,許雙婉扶了她,沒受。

    這頭又有人過來問,說是太妃娘娘來人問榮鳳宮這頭可還有什麼缺的,榮鳳宮這頭確實還缺著兩尊熏籠,早前姜大少夫人已經著人去請了,但還沒送過來了,許雙婉這邊得了話,便讓人又再去回了一次。

    這熏籠本來是不缺的,但寢殿那邊太大,暖殿有些偏冷,地龍火力看來有點小,這事姜家的大少夫人發現後,就來跟表弟媳來說了。

    張才人也是有點訝異,因為昨晚聖上就是在這邊睡的,暖閣的火力是夠的。

    這頭許雙婉讓劉忠差人去看火道火門那邊的事,也另作了准備,多備兩個熏籠放著。

    等她吩咐完,也沒讓齊家的這三位夫人先走,而是讓她們多坐了一會,等劉忠那頭空下來了,再讓他帶了她們去安置齊家送親人的宮殿,讓劉忠看著他們。

    齊家得的這門婚事,暗中不喜的人多,帝後大婚來賀喜的人太多,寶絡也大打開了宮門迎四方賀禮,這麼多人,不可能不出事,但許雙婉只想著不要在他們這頭出大事就好。

    這頭許雙婉直忙到皇後被送入了榮鳳宮,這心上的石頭才落了一半。

    皇後這頭一進宮不久,許雙婉這是要去前面陳太妃主持的大宴了,她把張才人交到皇後手裡,轉身就帶著幫忙的二舅母和大表嫂趕緊去了宮宴。

    這頭姜大夫人已帶著小姑子早去了,許雙婉一到,落坐時發現婆母和大舅母奇異地安靜,婆母看起來也是繃著臉,看起來跟平時的樣子很不一樣。

    “之前屬意的那兩家過來說話,在你母親前說了幾句不中聽的,你母親跟她們爭辯了幾句,”許雙婉是小輩,落坐在了大舅母下方,她一在身邊坐下,姜大夫人就湊過頭來,嘴唇微啟:“爭了兩句,這不,生著氣呢。”

    “郭家和西肅易家?”

    “嗯。”就這兩家了,他們姜家幫忙說的那家,怎麼都不可能來說。

    這兩家當中,西肅易家家中的姑娘其實是許雙婉心中比較屬意的一個人選,西肅易家也是個老將門世家,到這代已經是四代了,而且與戚統領有姻親,信還是信得過,他家的二姑娘許雙婉以前就見過,是個性子很爽朗的姑娘家,之所以沒定易家,是因為易家表現得很淡漠,許雙婉說要上門拜訪易家,易家也是過了七八日才給她回信,她過去後,易二姑娘沒說幾句話就被長輩打發走了,許雙婉也知道易家是想得句准話才會讓她仔細相人,但這事哪是她一句就能定的,所以易家那頭,她就沒作想了。

    沒想,易家回頭上來嗆人了。

    許雙婉看了婆母一眼。

    宣姜氏正好回頭看她,朝她勉強笑了笑。

    許雙婉越過大舅母,在桌底下拍了拍婆母的手臂,朝她微笑道:“母親餓了吧?等會多吃點。”

    宣姜氏馬上就高興了起來,點頭應道:“誒,知道了,你也是,忙一天也餓壞了罷?”

    許雙婉笑著點點頭,收回了手。

    姜大夫人看了她一眼。

    許雙婉這時朝對面側下面坐著的易家看去,易家今日來的夫人見到她就飛快別過了臉,有點不太敢看她。

    “我給人回過去了,”姜大夫人朝她又低語了一句,“這怕是都知道你母親性子善,我一回頭跟人說兩句話,就圍上她了,你母親她……”

    這回去了,不會說她罷?

    “母親自然是護著我的。”

    那就是無事了?

    姜大夫人朝她點頭,看不少眼睛都往她們這處看來,又輕聲道:“這事已成定局,你就不用管她們了。”

    沒什麼不好得罪的。

    **

    這夜榮鳳宮帝後的寢殿內的龍鳳花燭一夜未熄,寶絡早早起來,就趴在床頭寫字,皇後被他鬧了醒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此廂臉上有墨水印跡的皇帝。

    床上暖和,寶絡捨不得起床,見皇後醒了,寶絡看了她一眼,猛地湊上去,在她嘴上“叭”了一口。

    皇後被他鬧了個大紅臉。

    寶絡看了她兩眼,又低頭往被子下面看,苦著臉摸了摸起來了的小弟弟,歎了口氣,整個人都趴倒在了皇後的身邊。

    “八笑要走,柳州昭州那邊得用上他,要不昭州得反了,他這頭看朕成婚了就要過去了,”寶絡跟皇後碎碎念了起來,完全不把皇後當生人,“朕等會就要過去跟他商量下那邊的事。”

    他轉了個身,躺平了,又提起被子往裡頭瞧了瞧,朝裡頭啐了句:“不爭氣的,沒見過美人啊?”

    “媳婦啊,”寶絡拿過手邊剛寫的信,給她看:“快寫好了,你看看還缺點啥?”

    齊留蘊眼還是有點木,她從來不知道,皇帝是這個樣子的,等她看到信,從頭到尾把信看了兩遍,更是啞然。

    皇帝在寫信幫她齊家討賣馬的馬錢。

    “朕義兄說,你們齊家馬場快要倒了,朕也沒什麼銀子,昨天收了點,今天也要給朕那八笑哥哥送過去,讓他拿去從南邊那買糧買藥材,不過聽說西北那邊也出藥材啊,你們家有沒有門路啊?便宜點唄?”

    皇後聽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覺得皇帝的話她字字都聽得明白,但聽完不知道是怎麼意思。

    有皇帝會跟人說話,說你們家有沒有買藥材的門路,便宜點的話嗎?

    她應該是聽岔了。

    信肯定也是看岔了。

    可能她是在做夢,她這睡著還沒醒過來呢。

    遂皇後閉上了眼,接著睡。

    寶絡看皇後閉上了眼,偏頭看了她幾眼,又低頭看著死都不肯低下頭的小弟弟,猶豫了好幾下,還是跟小弟弟打了句商量,“算了,人家累壞了,改天吧?”

  這說著也沒用,還是沒下去,寶絡又跟他小兄弟好言相勸,“改天不行啊,那晚上吧,你等會,別著急啊,正事要緊。”

    說著寶絡擼了兩下,又翻過身寫起了信來,寫罷小聲念了一遍,蓋好了小章,把信放到皇後頭邊,小聲跟皇後道:“我要去辦事去了,怕是晚上才能回,你在家好好的啊,給你娘家討錢的信我放你邊上了,回頭我回來了你想要點什麼跟我說啊。”

    寶絡起身,悄悄地下了地。

    劉忠過來扶他,在他耳邊道了一句話,說的是替兩個封地王爺賀帝後大婚之喜的差使夜宿在了陶靖家的事。

    “他娘的,孫子!”寶絡罵了一句,踮著腳往外邊去,“趕緊給朕更衣。”

    “聖上,你的玉章……”

    “朕去拿。”寶絡又赤著腳跑了回來,把玉章拿回手,朝站在一旁的宮女點了點擱置在床邊小桌上的筆墨紙硯,讓她們撤走。

    他走後,宮女小聲地撤走了床邊的東西,過了一會,齊留蘊睜開了眼,眼睛直直地看著床頂好一會,才偏過了頭,看到了放置在頭邊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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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5:16 |只看該作者
第104章

    皇後娘娘看了信好一會,才拿起來靠在床頭看了好幾遍,想起昨天宣相夫人走時跟她悄聲說的話。

    她說以後宮裡,就您和聖上相依為命了,你們以後要好好的。

    許留蘊當時沒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現眼下有點明白了。

    遂等到晚上寶絡疲憊回來,皇後娘娘就跟他道:“我知道便宜的藥材怎麼收。”

    “嗯?”寶絡呆愣看她。

    皇後娘娘解釋:“我老家住在昌州的長連山下,山中常出寶物和藥材,我聽人說過一些,略懂一二。”

    寶絡精神一振,摸向美人的手就道:“媳婦兒,你說。”

    娘娘縮了縮手,有點不太敢看他發光的眼,臉朝旁略側了下,道:“那住在山中和山腳下的人家,家家戶戶都會進山采點時下有的藥材賣到藥鋪,朝他們收就好,比從藥鋪買要便宜,他們皆是世世代代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那的,也會炮制藥材,藥鋪都是從他們手裡拿著直接去賣,不過這曬干了炮制好的藥材,要比濕的剛挖出來的略貴一兩文……”

    她說到此,也是說不下去了,見他盯著她看個不停,也不說話,她只好硬著頭皮往下道:“我老家族人多,要是您想要,我就跟長輩們說說,讓他們平日得閒的時候幫您收著點,您到時候派人去拿就是,您看如何?”

    她實在是怕說錯話,這等話說出來也太小家子氣了,許留蘊這說著話,心裡也直打鼓,很是忐忑不安。

    “我看啊,”寶絡忘自稱了,咳了一聲,“朕看啊……”

    他拉著皇後的手就往嘴邊湊,逮著人家的手連親了兩口,精神煥發道:“朕看好得很,回頭朕就跟八笑和他的那幾個人馬商量個章程來,看看這怎麼弄。”

    皇後還是有點回不過神,僵硬地笑了一下,“這,這就好。”

    寶絡看著她的笑臉,哪怕皇後娘娘笑得很尷尬呢,在他眼裡也是美出一朵花來了,他癡癡看著娘娘,道:“皇後,你真美。”

    皇後茫然不知所以然,等他晚上又撲到她身上龍騰虎躍時,她恍恍然地覺得,他說她美,可能真的是真話。

    要不然,也不會這般……興奮了罷。

    宣相夫人說聖上是個有赤子之心的,只要與他好好過,這日子便會好……

    這話,竟真不是說來安慰她的。

    **

    林八笑從翰林院那連哄帶騙,撬走了翰林院幾個翰林學士,跟他一道去柳州,即日就要起程了。

    聽說他要走,許雙婉哭笑不得,連忙讓丈夫把人請過來,問他:“上次,你與我所說的事可還算數?”

    林八笑這段時日忙昏頭了,他那時也是趕上了寶絡求娶之事,他心血來潮也想娶一個,但這段時日他被朝中諸事纏得分*身乏術,都把這事忘了,直到仲安兄說嫂子找他有事,他這才想起來。

    這廂他也是頗有些不好意思,道:“算,算數。”

    許雙婉確是給他找好了,且人家也對他有意,是徐閣老家的嫡孫女。

    林八笑一聽是徐閣老家的孫女,嘴都張大了,有點不敢置信,“不能吧?”

    他哪有這福氣。

    “徐閣老已經點頭了,托我問問你的意思,人我也看過了,很……”許雙婉也不知要確切怎麼說才好,但她莫名覺得林八笑肯定會喜歡那個姑娘,“很旺夫旺子的長相,你今日要是得空,就多呆一會,等會徐家姑娘正好要跟她母親過來府裡與我說說話。”

    林八笑這坐立難安了,起身就往身上瞧,朝仲安大嫂訕笑道:“嫂子,你看我,我聽你說叫我來,這自家人見面,我也沒怎麼收拾……”

    他穿著他平時穿的舊衣就來了。

    他現在也有一些錦衣綢袍,但林八笑是個隨性的性子,他小時不因困境而沮喪,這富貴了也不因權利狂喜,他跟同僚好友見面,穿的也都是舊裳,偶爾想起來或是被人提醒,這才穿身好的。

    他隨性,但並不是不知禮,也覺得自己穿著舊衣跟人見面欠妥了,這下也著急起來了。

    “無礙的,徐閣老不是早見過你了?”徐閣老說,他這窮酸書生的樣,看起來還格外地賞心悅目呢。

    林八笑一聽,猛然想起,前幾次見到徐閣老,他都是穿得很寒酸,有時幫著寶絡跟那些閣才們打嘴仗,他還穿了件打了補丁的袍子。

    那袍子本來還有幾成新,寶絡賞給他穿的,就是前幾個在外頭出了點事,被扯破了,他回去補了補,就又穿上了。

    寶絡的袍子就是好,穿著就是暖和,林八笑那陣子可是天天都穿著,見了不少大官,直到髒了才脫下換了另一件。

    林八笑抬起雙手掩了臉,眼睛從手指逢裡擠著看仲安嫂子,甕聲甕氣地道:“就我這樣的,徐閣老家也看得上?”

    許雙婉見他沒聽明白,干脆道:“徐姑娘也相過你了,就等你相她了。”

    林八笑眼睛徒地瞪大,放下手就道:“什麼時候的事?”

    “好像是徐閣老帶著她看了你一眼。”

    “什麼地方?”

    許雙婉微笑著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林八笑又掩面,長歎:“千萬莫要是我在外跟同僚喝酒的時候見的。”

    “嗯?”

    林八笑站了起來,腳抬起碰著他剛剛坐著的椅子,又擼起了袖子,拿著茶杯仰頭一口氣把茶喝盡,又猛地把杯子扣到了桌子上,伸出手就唱道了起來:“寶一對,一心敬,哥倆好,三三元,四季財,五魁首,六六順,巧七個,八仙到,九長久,滿堂彩……”

    林八笑放下腿,摸了把臉,看向已經垂眼拿手擋笑的仲安嫂子,又看了看她身邊抖著肩忍著笑的一大串僕婦下人,無奈地問她:“您看我,這又寒酸又潑皮的,這徐家姑娘是真看上我了?”

    不是徐閣老想討好寶絡,討好他們幾兄弟逼的吧?

    許雙婉用了好一會才忍住笑,含蓄道:“還好,我看徐家姑娘也沒有不情願,這樣吧,事情現在也不好說,等你看過了再跟你說如何?”

    林八笑自然沒什麼不情願的,這時,先前去書房辦事的宣仲安也回來了,見一屋子的人都忍著笑,不解問婉姬:“怎麼了?”

    林八笑踮起腳,就往門邊溜。

    “站住,”宣仲安看到扣在桌子上的茶杯了,扭過頭就道:“過來。”

    林八笑僵住,退了回來。

    宣仲安抽出他插在腰帶裡的扇子,狠狠敲了他腦袋兩下,“沒規矩。”

    說著,把扇子一扔,他掀袍在許雙婉身邊坐了下來,“說說,怎麼回事?”

    等聽完林八笑剛才所干的事,他皺眉看了林八笑一眼,林八笑訕笑道:“我就是給嫂子比劃一下,沒什麼別的意思。”

    宣仲安冷哼了一聲,“烏煙瘴氣。”

    說罷回頭看許雙婉,“什麼時候來?”

    “快差不多了。”許雙婉看了看時辰。

    果然她說完沒多久,他們坐著小聊了一會,外面就有人報,說徐家夫人帶著姑娘來串門來了。

    **

    宣仲安這天特地呆在家裡,徐家的人來後,他又回了書房,過了一會,他這一幅字還沒寫到半,門外就傳來了大肆奔跑的聲音。

    這個家裡,還沒人敢這般走路,不用想也知道來者是何人,宣仲安眼也沒抬,未停下手中游龍走鳳的筆。

    這廂林八笑已經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了,一進來手壓著書桌顧不上喘氣就道:“仲安兄,這婚事定在什麼時候?能明天就成親嗎?”

    宣仲安寫著他的寫,沒出聲。

    “仲安兄,仲安兄!”

    “噓!”見他大叫了起來,站在牆角等著侍候的阿莫豎起手,示意他莫要打擾他們家長公子左相大人。

    “都火燒眉毛的事了,仲安兄,你行行好,改明兒再寫這字罷……”林八笑急得嚷嚷了起來,話還沒嚷完,就被宣仲安抬起的眼睛盯得背後一寒,噤聲了。

    這字也是寫不下去了,宣仲安把筆慢慢擱到一邊,抬起了手,伸進眼色極好的阿莫端來的銀盤裡洗了洗,接過布擦了擦,與他道:“你不是急著去柳州?”

    “就是這才急啊。”

    “看上了?”

    “呵,哥……”林八笑這才喘上氣,連喘了幾口才笑著道:“嫂子給我挑的人!”

    “哼,”宣仲安哼笑了一聲,走出書桌坐到了前面的椅子上,接過了阿參拿過來的茶喝了一口,“不是她挑的,人家自己找上來的,她只是過了遍眼而已。”

    林八笑的笑收斂了點,在他身邊坐下,接過阿參端來的茶放到一邊,他已無心喝茶了,看著宣仲安就道:“你是說……”

    “也未必只是那個意思,”宣仲安淡道:“應該是看上你了,你要是看上了,沒必要想那般多,這對你來說,也是個座能靠的山,比娶個普通家的強,這普通家的能看中你,也未必不是看中你的身份,擇了徐家,就是沒有寶絡,你也不算是單打獨斗,或許還能幫著寶絡一些。”

    林八笑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那一腔一見鍾情的狂烈心跳這才慢慢地稍稍平息了一點下來,過了一會,他點頭道:“但人家姑娘能看上我嗎?”

    宣仲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林八笑逮住他不停地問,“能嗎?”

    宣仲安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都過來讓你相了,你說呢?”

    “那是能了?”

    宣仲安往門外看天色,“行了,該出去了。”

    他可不想陪著這腦袋裡只有女人的林大人在屋子裡耗下去了。

    “仲安兄!”林八笑站了起來攔住他,朝他連連作揖打拱,“我不問了我不問了,我就問問,這日子怎麼定啊?這聘怎麼下?這日子來得及嗎?還是說,您跟我仲安大嫂會好人做到底,幫我把章程也擬了?”

    “你有銀子嗎?”宣仲安憚了憚衣袖,漫不經心地問。

    “啊?”

    “沒有就讓你嫂子幫你定吧,聘禮這些,就不想了,由寶絡那頭先替你出著。”宣仲安站了起來,朝阿參道:“去跟少夫人說,就說成了。”

    “是。”

    阿參去後,宣仲安朝站著有點局促起來了的八笑道:“你也是寶絡的義兄,比我差著點年紀,也是我的義弟,你父母雙亡,家中也沒個做主的,既然寶絡的婚事他嫂子幫了忙,你的也由著你們嫂子來罷,莫要想太多了,等你們各家起來了,以後對你們嫂子尊敬些,莫忘了她今日為你們操持之心就行。”

    “不敢忘,自然不敢忘。”林八笑躬身作揖,一揖到底。

    “和我去園中走走。”

    林八笑跟在了他的身後。

    出了門,宣仲安問他:“看得中意?”

    林八笑這才不好意思了起來,道:“中意。”

    “這般好?”看他都神魂顛倒,失魂落魄了一樣。

    “好,肉肉的。”林八笑說著笑了起來,“嫂子說她旺夫旺子,我還想是什麼樣子,見了才知道,還有這等的美人。”

    “美?”

    “美。”很討人喜歡的美,肉肉的甜甜的。

    “那喜歡就娶了。”

    “嗯。”林八笑點了點頭,過了一會,他又道:“仲安兄,徐家祖上是個什麼來歷,你能不能跟我說一說?”

    宣仲安帶他出來走動,就是存了跟他細說徐家的心的,這頭見他問起,便開口跟他說道了起來。

    “徐家祖籍青州遼海,乃當地……”

    **

    許雙婉這頭很快得了阿參送來的消息,見徐家的夫人姑娘往他身上悄悄地瞧,阿參回話的時候聲音還故意大了點:“林大人高興得跳起來了,語無倫次地說想問您這事要怎麼個訂法才好。”

    他這話一出,徐家長房的三姑娘鬧了大紅臉,臉一下就從脖子紅到耳根,被她娘看到,好笑又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真是女大不中留。

    許雙婉也是失笑不已,這廂她又多留了徐家夫人坐了一會,輕聲跟徐家夫人商量起這婚事來了。

    徐家畢竟是名門大戶,婚事倉促不得,徐家嫁姑娘都是按禮法章程來的,遂六禮都不能少,但林八笑差不多過幾天就要走了,現在可把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都做了,等日子一定,只待林八笑擇期迎親了。

    這迎親之事不可能就幾天定下來,再早也要一兩個月,要是家中有多想留女兒幾日的,也得半年一年去了。

    不像許雙婉,成親成得倉促,那時候許家已是想讓她趕緊嫁了與侯府斷了瓜葛,外人說起來,也都知道她不得許家的看重。

    徐夫人也是覺得林八笑不能在京為官,或是再過半年成了親再上任可惜,但還是同意了許雙婉的提議,說回家後就稟明家中的老夫人,等著她過來納采提親。

    林八笑的婚事算是定了,他在京多留了兩天,但兩天後,他還是快馬趕上了先行前行的人馬,去了昭州。

    昭州的溫疫止了,但也死了很多人,昭州與柳州存活下來的百姓民心不平,昭州另一邊是五賢王的封地,嘉賢王是高祖帝第二個皇後的兒子,後來高祖逝世,先帝繼位,他就得了昭州旁邊靠西南的嘉州那塊地方。

    嘉州地小,但卻是各族夷蠻集居之地,野性難馴,一言不合就舉刀相向,自來不服朝廷官府的管教,五賢王得了這塊地方,說是封地,其實跟流放也差不多。

    但這次柳州出事,昭州生變,老五賢王也是派了不少人前來昭州走動煽動人心,眼看昭間民間怨聲載道,也已有不少人結集成匪到處搶殺擄虐,新皇一登基不久,就派了洛州軍營的人過去殺匪了,但軍兵一出現,昭州現在更是大亂,昭州知府無能,把朝廷派兵剿匪之事弄得像是朝廷派兵屠殺他們一樣,眼看昭州要成兵民相抗之地了,幾人一商量,生怕這成了那燎原之火的那點星星之火,本來就想去柳州的林八笑這下也是坐不住了,請令前去柳州為知府,順帶平昭州之亂。

    林八笑非常擅於跟人、尤其是跟平民百姓打交道,他以前就沒少帶著金淮的百姓給官府添過亂,現在他身為官府,但戈玉瑾和寶絡還是認為他能解決百姓的問題——看看八笑帶吃的帶用的過去就知道了,他跟以前一樣知道平民百姓心中最在乎的什麼。

    且局勢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可以說道清楚的,前去昭州和柳州的人,寶絡也只能相信他這個八笑哥哥了,派誰去,他都怕人把事情給他搞砸了,回頭昭州的人百姓就殺過來,要取他的小命。

    寶絡每次現在都不敢照鏡子,一照,鏡子裡的那個人就一臉的亡國之君之相,慘不忍睹。

    太丑,也太衰了。

    還好皇後不嫌棄他,寶絡在南方長大,臉嫩,一到北方的冬天這臉就爆開了,還裂口子,皇後娘娘就每天不辭辛勞地給他塗雪肌膏,雪肌膏香香的,皇後娘娘也香香的,只要沒出榮鳳宮,寶絡的臉就是笑著的,基本找不到眼珠子在哪,皇後娘娘得細瞧,才能從他的眼睛縫兒晨找到那對閃著光的眼招子。

    皇後娘娘對寶絡很好,寶絡回頭就喜滋滋地跟宣相道:“叫嫂嫂進來陪我家皇後玩嘛。”

    宣相點點頭,回頭就把整理好的各地亂象的折子堆到了他面前。

    皇帝看了兩本折子之後,陰著臉看著宣相道:“我欠你的啊?”

    讓他多高興一會都不行嗎?

    宣仲安也不與他多說,這冬月一過就是臘月了,一年很快就要到頭了,但他們最難的日子還沒有來,等明年戶部拿不出銀子,那才是他們最難的時候。

    他們缺銀子,這銀子不可能再從百姓那拿,這些年的苛捐雜稅早把百姓口袋裡的那點余錢余糧掏干淨了,再要也只能要他們的命了,那跟助他們為匪沒區別,等他們休養生息再起來,那也是三五年後了,這三五年怎麼過,就得他們扛著想辦法了。

    寶絡在宣相這裡受了罪,回頭看著大臣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干脆把他們的俸祿都罰了。

    大臣們不在乎這點俸祿,能當上大臣的,到這地位,口袋早已滿了,幾個俸祿不在他們的眼裡,只要官位在就好。

    但過了一陣,他們就發現不對勁了,朝廷一大半家中尚可的臣子都領不到俸祿了,除了那些靠俸祿過日子的官員,但凡有點家底的,都是一年兩三年的沒俸祿可領了。

    這段時日以來,閣老大臣的權力被淡化,朝廷大部份的事情都握在了左相宣仲安和六部手裡,而六部很明顯全是他一人的六部,由他說了算。再有一些事情,也握在了朝廷新進朝的青年官員手中,這些人全出自宣仲安主持和禮部尚書的那次春闈,他們算是禮部尚書下面的弟子,這些人骨頭一個比一個硬,還不好拉攏,朝中的老臣們也是拿這些人沒辦法,因手中權力的丟失,他們也因此焦慮了起來。

    他們在其位,但沒其權的時候,背後帶不來榮華富貴,帶不來人人逢迎,他們當這大官有何用?

    這廂便是閣首陶靖家,上其門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少了,這不是陶靖不再大開大門迎各方賓客,而是自己上門的人少了。

    這頭即便是御史台的人都是宣仲安那個左相的,一上朝就挑個大臣彈劾,哪天哪個大臣跟宣相說話的聲音大了,隔天他們就奏這個大人的本,弄到最後,都沒人想拿左相大人說事了。

    逮他一口,他背後就沖過來一堆咬你的,不把你咬下一口肉來不罷休,太難對付了。

    等十一月過去,進入臘月,許雙婉忙著過年過節的事,這頭她還不知道,她遠在江南的母親許曾氏帶著長媳和長媳在南方生的孫女悄悄地進了京,住在了陶靖為他們安排的京中的一處大宅當中。

    而吏部的新尚書席寧浩也收到了侍郎交給他的一份官員的請奏書,是鹽運司的一個官員,請求休沐回家探親的奏請。

    “這個鹽運司提舉姓許,京城人士,大人,您再看看這,”吏部侍郎把這個提舉的花冊冊子放到席寧浩面前,“京城許家,其父許沖衡,其祖許……”

    許伯克。

    席寧浩熟讀官員名冊,自然知道這許沖衡,許伯克乃何許人也,他點點頭,“正好我有事要去左相那一趟,你把東西帶上,跟我走。”

    宣仲安看到了奏折,挑了下眉,道:“這上任還不到三年吧?這期滿了?”

    “不到三年,沒期滿。”

    “你們按規章辦事就是。”宣仲安道。

    “是。”按規章,那就是不允了。

    宣仲安回去後跟許雙婉說道了此事,許雙婉聽說沉默了好一會,問他:“你知道他在那邊過得如何?”

    宣仲安看她神色不明,伸過手摸著她的頸後磨挲了一會,道:“漕運跟鹽運司是聖上與我下一步要下的重棋,他要是安份,他以後就還能在那位置上呆著,要是不安份,再給他挪個讓他呆的位置就是。”

    左右他是沾了她的光,不會斷了他的活路就是。

    許雙婉點點頭,她其實問的不是兄長之事,而是母親。

    她與兄長,在她代他行過,嫁到侯府的那天開始,到底是情斷義絕了,她還惦念著一點的其實是母親。

    她與她的母親已經是母不母,女不女了,饒是如此,許雙婉還是希望她能有個安順的晚年。

    許雙婉清楚,在母親的心裡,她安順的晚年,是肯定有她的兒子在的,她已經沒有丈夫了,她肯定捨不下她的兒子。

    這時許雙婉還不知道,為了長子順利歸京,許曾氏進京後回了一趟許家,與許沖衡見了面。

    許沖衡已不是以前那個許沖衡了,他借住在弟弟家中,日日以酒消愁,許曾氏這次秘密來見他,不僅帶來了銀子,還給他帶來了再一步登天的消息,得已報大仇的機會。

    因此,他沒有怎麼猶豫,就走向了奉送著中風不能起來的許家老太爺,他父親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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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不日,許雙婉在侯府收到了許家祖父許伯克重病而逝的消息。

    這要是換平時,許雙婉也不作多想,但有了許渝良請休的奏折在前,再聽到這消息,她心中所想的就多了。

    她這位娘家兄長差不多是三年前的臘月到的江南,那時候也是過年了,不能算是已經上任就位,這上任就位的時間是在正月開朝後算的。

    三年期滿,他要是沒接到調令,就會在原位繼續呆下去。

    但祖父逝世,他就可丁憂回家了。

    許家打發了人來知會她,許雙婉也就當是知道了,沒有回去的意思。

    一般嫁出去的女兒,尤其是婆家門第高或是家規森嚴的,沒有婆家首肯,即便是父母過逝也回不去,更何肯她是孫女,還是被許家斷了關系的孫女。

    現在許雙婉在外的大名因著歸德侯府的權重也被人晦測莫深了起來,沒人敢像以前那般說道她了,自然她與許家的關系,也沒什麼人再願意提起了,該說她的那個時候已經說過了,也都知道許家對她是個什麼樣。

    許家家族與許雙婉關系倒沒有外人以為的那般疏遠,許雙婉這兩年沒跟許家有任何來往,她也沒有對許家刻意相幫,但當年許家成全了她一事,侯府這邊還記著,她丈夫在官場上也還算賞識許家的有學之士。

    許家這幾年還是出了幾個人出來,現在看著官位不大,但也要比以前的處境要好多了,以前許家出了許伯克這個大官,族中人不以他馬首是瞻的話,也得不了什麼好處,即便是能得一點,銀子也要花不少,比不得現在。

    許家大族那邊的人心裡也清楚,他們跟歸德侯府的那位當朝左相夫人也沒什麼親,她以前在娘家的時候,族裡見過她的人都少,這中間哪有什麼情份,但他們也知道,這沒什麼情份也不要緊,只要跟她沾點名,搭點關系,比沒名沒關系的要強,左右官場裡的那些上顧忌著這點名,還是會對他們謹慎些的。

    因為誰也不敢肯定,要是排擠許家出來的人,許家的官員會不會告到這左相家面前去,且要是左相門下之人,更會因著要避諱上峰,對有關於上峰的事更要謹慎得多了。

    就因著這些人的這點子謹慎,許家為官之人不要太怕左右上下排擠陷害,上升之路就要比一般官員遠遠順利多了。

    許家大族那邊心裡門兒清,家族上下還想沾著歸德侯府這棵大樹避著點,遂只要心裡知道有許二姑娘這個人的人,對她還是有些敬著的。

    自然,等他們去奔喪,聽許家這支的人對那位恨之入骨,他們也是不以為然。

    這家的人,先是把女兒當賠罪送了過去,這就罷了,隨即又翻臉不認人,等人起來了,又巴上去,現在沒得什麼好處,就把許家的敗落推到了她一人身上,這豈止是可恥,是連廉恥都不知了。

    殊不知,他們家要是沒那個女兒,早被抄家了,這得了好不知,還反怪回去,也難怪那一位不跟家裡有任何來往了。

    這哪是親人,而是禍害。

    許家幾支因著態度不同,也因還是同枝,尤其人家家裡這還辦著喪事,這也不可能跟人吵,但也因此前去奔喪的人少了,去幫忙的人也少了,隱隱地許家這幾支的隔閡就更遠了,有點以後老死不相往來的態勢。

    許伯克這支的許家人,可說是從雲端跌到泥地,以前人人阿諛奉承,現在連個平民百姓都不多看他們一眼。許家子弟以往的囂張跋扈也沒人再遷就,他們這兩年所受的冷落,和與以前完全不能相比的窮日子更是讓他們怒不可遏,脾氣比以前還要差勁,誰不待見他們,就罵人狗眼看人低,他們跟以前一樣隨意辱罵人,但罵的人又不是他們家中奴僕,自會還嘴反抗,有被他們的話氣得狠了的,三三五五圍起來就是對其一頓痛揍,遂許家這支的子弟在外受了氣,回來更是對許雙婉恨之入骨。

    他們家裡人,尤其母親媳婦與他們更是同仇亂愾,埋怨許雙婉那是輕的,恨的深的,歪門邪道都用上了,還有專門去鬼廟上香,找野和尚野道士下毒咒咒許雙婉死的。

    所以許雙婉的不回家奔喪,那是她沒臉上門,更有甚者,說家中老太爺就是被她活活氣死的的。

    這話落在那稀稀落落奔喪的客人耳裡,就是他們是圖熱鬧進許家的門,也覺得這話過頭了——人家好好地呆在侯府當她的相夫人、小侯爺夫人,跟你們家許家差的也不是一裡十裡地,怎麼成人家氣死你家老太爺了的?

    這要是氣死的,怎麼早前沒死?這年歲高了,病入膏肓走了,這不挺正常的嗎?

    許家的人嘴裡沒把門的,前來奔喪的就是想來看看許家現在是個什麼境況,聽到這話也就走了。

    陶靖知道許家人是怎麼辦的喪事,也是哂然,“爛泥扶不上牆。”

    如若不是霍家那邊說這家人有用,他也不至於幫著把主意打到這家人身上。

    陶靖自詡他門下一介掃院的小童,也要比許家人聰明有風骨多了。

    **

    這頭許雙婉心下想的事多,她也不藏著掖著,悉數說給了丈夫聽。

    “我就怕,這中間有什麼……”許雙婉與他道:“我老覺著這前後的時間有點蹺蹊。”

    “你是說,你兄長想回京,一事不成,起了另一事?”宣仲安知道他這婉姬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她這性子豈止是生性謹慎,那思前想後的功夫,竟不比這朝中老辣的官員差上幾許,任何事情只要給她個蛛絲馬跡,她都能推出個前後左右來。

    “嗯。”

    “要是如此的話,”宣仲安想了想道,“那就是有計劃的,他想回京。但要是這麼說,前面他就不用請休,直接丁憂豈不是更好?”

    更不用打草驚蛇。

    “不是,”許雙婉朝他搖頭,坦言道:“夫君,我兄長做事經常不想後果,有時也不聽人勸告,甚至目下無塵。”

    就像他之前敢出手傷洵林一樣,他想做什麼,才不管什麼後果,按著心意做了才是最為緊要的,他看不起的人也多。許雙婉也不知為何兄妹幾個相差怎麼這麼大,像她長兄,就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就是她代他行過,那也是她應該做的,她要是不喜,反倒是令人不快了,是她的不是了。

    “這個我知道,”宣仲安對許渝良還是知道一點的,“他這個人,怕是沒什麼人能放在他眼裡吧?”

    許雙婉點點頭。

    說來也是他從小干什麼都有人替他周全,他也就想什麼就干什麼了。

    她沒有替她周全,也就思前想後的時候多,許雙婉這時候也對她曾在許家的一切坦然了,沒有過去的輕忽,就沒有現在的她,要是她從小就受寵愛,興許,她跟現在就截然不同了。

    老天在沒給她當時在乎的那些東西的時候,給了她點別的。

    看著許家人,她也就越發地知道她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有著他們的前車之鑒,她會用盡她所有的努力不去成為像他們一樣的人。

    “他背後有人。”宣仲安直接道。

    許雙婉又點頭。

    “你覺得是沖著我們來的?”

    許雙婉又點了下頭,垂眼道:“說起來,許家現在也是不成行了,但有個人,您也知道,即便是恩斷義絕,也不是我不想認就能不認的。”

    “你母親。”宣仲安看著她垂著眼的小臉,不禁搖了下頭。

    許雙婉輕“嗯”了一聲,輕聲道:“而在母親那裡,我兄長的前程是她最為關心的罷。”

    許雙婉知道為了兄長,她母親可以不顧一切。

    在母親那裡,她兄長從小就什麼都好,即便是他做的事大錯特錯,許雙婉也是不能當著她的面說兄長一個字的不是,要不,她再討母親喜歡,母親也會不快,覺得她對兄長不敬。

    “她想把他弄來,替他謀前程?”

    許雙婉想了想,道:“應該是我兄長會帶她回來罷。”

    母親應該也不想再回京城,但要是她兒子勸她,磨一磨她還是能答應他的。

    “你派人查查他們的動靜,最好是盯著他們,”許雙婉看著他,“我怕是有人想拿他們做點什麼了。”

    宣仲安點點頭,靠近她吻了吻她的發,低頭看她,“心裡疼嗎?”

    許雙婉搖搖頭,“不疼。”

    說著,她沉默了一會,又道:“時間太久了。”

    時間久了,就不疼了,太久,就連回憶都開始模糊。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過她的母親了,如果不是丈夫回家來提起兄長的事,她都想不起,她曾經有一個她想為她撐起一片天的母親。

    那是她此生最初的勇氣,她為了一個人,自此披甲戴盔,為她劈荊斬棘,卻沒曾想到過,多年後,她都開始遺忘她了。

    斬斷骨頭還連著筋骨的關系,一片血肉模糊,拼不出原樣,當初誰又能想到。

    “婉婉,你還有我。”這廂,宣仲安在她頭上歎著氣,說了一句。

    許雙婉抬頭看向他,眼睛裡有一點點笑意。

    她點頭,朝他微笑道:“知道了。”

    她也正在為他披甲戴盔,勇往無前。

    但許雙婉也知道,以後他會如何,那是不可知的,但她可知的是,不管結果如何,她都不會後悔。

    她愛他,就如她深深愛過的、依賴過的母親一樣,她會為他們付出她所有的努力,但日子沒有僥幸,她也會在他們身上收獲堅強。

    到此,許雙婉也終於領悟到,她其實早就長大了,長大到可以承擔自己、主宰自己命運的地步了——原來走過來的路,已經在她身上烙下了痕跡,那些屬於她,被她擁有了的堅強勇敢,已有了如今這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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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發表於 2017-5-26 00:35:50 |只看該作者
第106章

    這年很快就要到了,許雙婉在小年過後這一天,在皇後主持宮宴前先行進了趟宮,皇後一見到她,當下就笑了。

    就如外頭綻放的粉梅一樣,晶瑩明亮。

    許雙婉見她光彩照人,整個人就跟突然豁然明亮了一樣,這心中自是欣喜不已。

    說起來,她已做過三樁媒了,每一樁現在看來雙方都是皆大歡喜。

    年前她還收到了藥王谷給侯府和她送來的大禮,老藥王給她另送了一份不說,即使是單久夫妻倆也是給她備了份大的回禮,如蘭妹妹還隨信送了幾套她親手為望康做的衣裳來,那心意許雙婉收到,心裡暖心。

    許雙婉一來,皇後就與她圍著圓桌坐了,沒分上下,而是把許雙婉當成了嫂子相待。

    “您可來了,聖上跟我說了您這幾日會進宮來看看我們,我一直在等著。”皇後敬著許雙婉三分。

    許雙婉見她太過於客氣,也當不起,便笑道:“您客氣。”

    說罷她也失笑,道:“你我實在無必要客氣,都是自家人。”

    “是。”皇後應了聲,眉眼間的笑意沒有褪去,說罷,她朝身邊的奶娘看了一眼,等她帶著宮人退下後,她拉過許雙婉的手,道:“嫂子請勿見怪。”

    她把許雙婉的手拉到了她的肚子前。

    許雙婉驚訝,剎那就領意了過來。

    “有了?”她小聲道。

    皇後臉有點紅,點了點頭。

    “聖上可是知道了?”

    “知道了,也讓他信著的太醫把過脈了,日子還有點淺,最多也就一個月出頭。”皇後也低聲與她道:“他說宮中還不太平,還有些人沒揪出來,先帝還沒出殯,這事先不讓人知道為好,等穩了,他也有了應對之策再說。”

    許雙婉這是明白為何寶絡這幾天老讓他義兄讓她進宮了。

    寶絡婚後,她一直沒進過宮,寶絡讓他義兄跟她提起幾次,她也沒答應。

    帝後這樁婚事是她湊和的,但要是過了,也就過猶不及了,於她而言,她覺得隔著些方才長久,遂她一直都沒有回應寶絡的相請,直到這次她家長公子朝她點了頭,她這才進宮來。

    “你聽他的,他心中有劃算。”許雙婉當下便道。

    “是。”齊留蘊這廂臉上的笑也淡了,她跟許雙婉依舊小聲道:“我跟太妃娘娘最近因一些宮務意見有點相左……”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許雙婉,許雙婉便道:“相左就相左罷,您是皇後娘娘。”

    她才是掌鳳印的後宮之主。

    許雙婉握向了她的手,與她輕聲道:“她之前本只是先帝諸多後妃當中的一個妃子,是聖上挑了她,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之前挑她,也只是讓她在您未進宮之前暫代管理一下宮務,您進來了,自然是您的意見為首,她只是代了兩個來月而已,不是兩年,也不是二十年……”

    她有什麼能跟皇後娘娘對著干的?

    但許雙婉也知道,皇後要是弱了,她強了,她掌權的時間一久,對皇後更不利,這日復一日的,她對宮中的撐控也就越深。

    她地位固然有不如皇後的地方,但權力這個東西,是掌握在活生生的人手裡的,古來都有能當傀儡的皇帝了,傀儡皇後更不是沒有,不管是性格還是能力不如人的,很容易就被地位遠遠不如他們的人操控在手中動彈不得。

    但齊大姑娘不是這等性子,這也是許雙婉覺得她適合寶絡最重要的原因。

    許雙婉的言下之意皇後是聽懂了,她輕聲回了一句:“不瞞嫂子說,我也是這樣想的。”

    太妃說如何就如何,她這個皇後的話反而當不得數,久了,宮裡的人都覺得只有太妃娘娘的話才是懿旨,那她這皇後豈不成了擺設?

    太妃又不是太後。

    遂齊留蘊也沒跟陳太妃妥協,太妃娘娘說的話,只要不是出自她的意思,那就是不成,沒她的懿旨,這宮裡不能動的事情就不能動。

    皇後進宮也有快兩個月的時間了,她先前還敬著太妃幾分,這個月來,她跟太妃就有點針鋒相對了,但陳太妃娘娘也著實不好惹,很多事情皇後也讓她拿著長輩的身份壓著一頭,好在,聖上是護著她的,但齊留蘊也知道這後宮之時老讓聖上為她出頭是不成的,她娶來就是管著這片後宮的,末了反倒讓他為著她出頭,那就本末倒置了,長期下去,那太妃娘娘就更有話說了,怕是前朝都會對此有話要說。

    齊留蘊想的就是在事情沒出格之前,把太妃徹底壓下來,她也不是壓不下,現在她最怕的就是陳太妃告狀告到聖上的嫂子面前來。

    齊留蘊之前聽說陳太妃跟聖上的這位嫂子頗有些交情。

    但現在聽嫂子這口氣,這哪有什麼交情,看起來,聖上的嫂子是完全站在他們這對的,對陳太妃也是不以為然。

    “你心裡有數就好。”見她有主見,許雙婉也就不多說了,說罷她看了看皇後的肚子,又道:“小心為上。”

    這宮裡,其實已經宮變過好幾次了,好在這幾場宮變在苗頭之初就被壓了下去,前朝也給後宮施加了不少壓力,這宮裡頭,可是關著兩個前太子,一個皇太孫,在這當口,這些人殺不得也不能放,稍微一出點差池,這天就變了。

    現眼下許雙婉知道了這件事,表面上笑著,心裡也有點沉重了起來。

    聖上還沒出殯,這在百日之內聖上是可以成親,但在這段時日內皇後有了身孕,那些舊臣也不知道要拿此怎麼說寶絡與她了。

    這事還是先瞞著,等這些舊臣子差不多形不成氣候再說。

    “多謝嫂子,留蘊知道的。”皇後對此比誰都謹慎都多,如若不是聖上說嫂子可信,她有什麼覺得不妥的可以跟她商量,再加上她的婚事本就是聖上的這位嫂子一手而為,她絕對不可能把此事透露給許雙婉聽。

    這頭她知道了許雙婉的態度,也安心很多了,許多事她也敢下手去做了。

    許雙婉回了侯府已天黑,洵林正和望康在炕上打滾嬉戲,看到她回來,兩人都站了起來,一個笑著叫嫂嫂,一個伸著小手就叫娘。

    望康一歲多了,他周歲的時候他爹忙著呢,沒給他做什麼席,也就那天抱著他去上了一天的衙門,回來的時候就忙不迭地把他扔到了她手中,還說這種兒子,一輩子生一個就行了……

    望康太活潑,太喜歡熱鬧了,他一歲前,許雙婉都要帶著好幾個丫鬟娘子帶著他才能帶得過來,現在還好有了他小叔陪他玩,要不然許雙婉可能也得贊同他爹所說的話了。

    這種只要睜開眼就滿地跑,一不小心就不知道他跑哪去了的兒子,生一個就有點看不住了,再來一個,她怕是也得學他爹,手裡執著棍子在後面追了。

    “娘,娘,來。”見到母親,看她還不過來,望康就朝她招手,一等到人過來,他就往她身前倒,知道她不可能不抱他,等到母親把他抱起,他就雙手捧著母親的臉蛋,咯咯笑起來,“娘,娘。”

    說著,還拿自己的小臉蛋去碰她的臉蛋,又兩手抱住了她的腦袋,咯咯大笑著道:“回家家了。”

    他娘回來了。

    許雙婉笑了起來,把他送回炕上,望康又把他的拔浪鼓往她手裡塞:“娘,玩,好玩。”

    見他娘不動,他拿起拔浪鼓就玩了起來,還嘟著嘴“啾啾啾”了起來,眉開笑眼地哄他娘玩。

    洵林在旁忍著笑,抱著他往炕角拖,“跟小叔玩,娘要做事。”

    許雙婉回來就來看他們了,姜娘她們都還等在外面打算跟她說事,這廂她也沒立刻出去,而是上了暖炕,把望康抱在了懷裡,跟洵林道:“嫂嫂陪你們坐會,跟嫂嫂說說,你今日帶著小侄作甚了?”

    洵林連忙爬去炕角,“我今日默了一遍漢語三章,洵林陪我念了好一會書,可乖了,嫂嫂我把默的字給你看,你看看我有沒有錯字。”

    “好,你慢著些,慢慢,誒?洵林,莫要磕著了……”許雙婉看他爬得急,眼睛跟著他道。

    “知道啦。”洵林坐到了小桌邊,從他的書本字畫當中挑起了下午才默的字。

    “娘?”許雙婉一回頭,拘在她懷裡的望康就朝扭過小腦袋,哇哇拍起了手來,“小叔,小叔,玩。”

    “你啊,說話可要輕些,”許雙婉低頭笑著跟他道:“要不回頭你爹又不認你了。”

    他爹可從來不是個高聲說話的人,許雙婉還記得他爹小時候,可已是個最高貴矜持不過的小公子了,別說高聲說話,就是讓他顯得急切都很難。

    望康卻毛毛躁躁的,喜歡大聲說話大聲歡笑,也不知道像了誰。

    “爹?”望康聽不懂母親所說的話,但“爹”這個字卻是聽懂了,一聽到爹,他就扁起了嘴來,小手大力往前揮,“打爹,壞。”

    他爹老打他的屁股蛋,望康的屁股蛋好疼。

    “不打你爹啊,你爹對咱們可好了呢。”洵林拿了功課過來,忙哄他。

    “打!”望康不服氣。

    “不打,不打等會小叔就背你去大殿裡看柱子……”

    “喔喔。”望康眼皮子淺,馬上被看柱子吸引住了,流著口水就搖頭道:“不打了。”

    說著就不要母親了,往小叔那邊爬。

    許雙婉看他哧溜兩下就爬到了小叔的腳邊,小身子一個轉身一擺,就坐在了他小叔懷裡,哪想他一個沒坐好小身子就倒在了一邊,沒等身邊侍候的丫鬟們跑過來,還有母親去抱他,他卻自己飛快爬起來坐著咯咯大笑了起來,自個兒就把自個兒逗樂了。

    許雙婉先是一驚,這廂也是好笑又好氣,被這老是大笑個不停的小孩兒逗得笑出了聲。

    不過,等她一出門,收到了福娘交給她的慈心庵主持師太給她的信,她臉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而淨。

    主持師太,她的清心師姐在信中道,霍家那位貴女在庵裡借住了些時日,庵裡的一些居士成了她的信徒,那位貴女說她對她有些誤解,那些居士當中有人要幫她們勸和,問到了她那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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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發表於 2017-5-26 00:36:04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大過年的。”看罷信,許雙婉搖了搖頭。

    慈心庵那邊,自她與霍家那位貴女見過面後,那些以往被她搭救過一二的家人還真找到了侯府後,她就不再過問。

    升米恩斗米仇,她也不是個真的活菩薩,舉手之勞她自是願意幫,但過了頭,她也不會任由人擺弄就是。

    許雙婉把信交給了身邊的姜娘她們,讓她們也看看。

    姜娘和福娘都看過後,福娘先開了口:“您是打算?”

    “她們沒那個臉。”許雙婉笑了笑道。

    朝廷官員夫人都未必有那個能給她說和的本事,昔日她搭救過的平民百姓就有那個臉了?她們在自個兒的家裡都未曾有人把她們當回事,說話算句話過,她們如何覺得她們在她面前能?她們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卻枉想掌控他人的?

    大約是覺得她好心,好說話?

    這人吶,活得太糊塗,未必是好事。

    “少夫人,我看這事,那一位有針對您的意思?”姜娘輕聲開了口。

    “嗯。”許雙婉點了點頭,沒否認。如若那霍貴女恨她,這沒有什麼意外的,她也不奇怪,不過,可能也是因為她有點熟悉這個人了,她對這位前太子妃沒有了先前的敬意了。

    不是她現在覺得這位前太子妃沒手段,而是那手段,是許雙婉以前最忌誨莫深的那種——這位前太子妃要是真是有一位胸有大志,胸有丘壑的女子,許雙婉還是會敬她幾分。

    有野心是件好事,但如果她的野心是以蒙騙誘惑別人成全她個人的私欲,這種野心,就顯得可怕了。

    “那您打算?”

    “她現在是住在廟裡不走了。”許雙婉看向問話的姜娘,輕聲問她,“你知為何?”

    姜娘猶豫了一下道:“許是去懺悔的?”

    許雙婉搖搖頭,平靜地道:“廟裡大多數的人是怎麼去當的尼僧,她就是怎麼進的廟。”

    想來她也是霍家過不下去了,才去廟裡暫避鋒芒的。

    要不好好的家裡不住,去那單調簡陋的庵堂?她都未必睡的下寺廟裡那單薄孤冷的床,受得了深入骨子的寒冷。

    她就是霍家的長孫女,但霍家不是她一個人的,霍家那麼多的人和人心,看在很多人的眼裡,她就是霍家用兵權換回來的霍家嫁出去了的女兒,還是一個失敗沒有給家族帶來榮華的女兒,霍家的人有幾個能清明到不責怪她?

    她回霍家的日子注定是不好過的,而且許雙婉也明白,這位前太子妃的高傲是刻在骨子裡的,讓她低聲下氣在霍家過下去,她寧肯住到庵堂暫避霍家家中的風頭。

    這只能說是暫避她霍家家中的風頭,而不是避世,從這位霍家女選擇暫住的廟和她這段時日來干的事情,許雙婉就知道這位霍貴女不會做無用的事情。

    許雙婉的話姜娘還沒聽明白,但福娘聽明白了,她朝少夫人也啟了嘴唇,小聲道:“她在霍家過不下去了,也許霍家裡頭的人能治她?”

    許雙婉朝她搖搖頭,她的手哪能伸到霍家去。

    “見機行事罷,”也沒什麼好擔憂的,兵來將來,水來土淹,以前侯府頹勢一面倒他們家都過來了,沒有理由現在情況好了,他們還想不出辦法來,“先看看。”

    慈心庵那邊還有靜心師太,她那位掛名師姐會替她看著點。

    不過,許雙婉到底是不敢小覷霍文卿,回頭就把這事說給了丈夫聽。

    宣仲安聽後奇怪道:“她還有了不少信徒?”

    “嗯。”許雙婉點頭,另道:“我覺得往後會更多。”

    宣仲安看著她。

    “這位前太子妃很會說話,也很會看人心,”許雙婉怕他不明白這其中的意味,很直接道:“前去上香的香客,都是有所求的人,她只要與她們搭上話,她自然有辦法讓她們相信她,久而久之,她的信客會越來越多,聲名也會傳出來,到時候她想翻個身,也不是很難的事。”

    她怕丈夫因前太子妃是女子就小看了她。

    許雙婉親眼見過那位前太子妃盅惑人心的本事,即便是她很清楚那位前太子妃所說的話都只是拿來騙她的,她也動容不已。

    她要是心志不堅,都想信了她。

    “呵。”宣仲安笑出了聲,“又一個陶靖?”

    許雙婉沒料他這般說,愣了一下,爾後緩緩地點了下頭。

    她沒想他拿她與陶閣首相比。

    “好,我心裡有數了。”宣仲安看向她,見她看著他笑了下,他沉默了一下,問她:“最近累嗎?”

    許雙婉搖了搖頭,只是他的眼睛太溫柔了,許雙婉輕歎了口氣,捏緊了他那只握著她的手,“比不得你累。”

    宣仲安把她攬在了懷裡,“如若跟我過一輩子這樣的日子,苦不苦?”

    許雙婉靠著他的胸,有美人美如玉,她家的長公子何嘗不是一塊美在其內的瑜玉,她心悅他的,不止是他對她的好,而是他的志向不在高山不在流水,而是在於這洶湧污雜的朝廷,在於那窮困纏身的民野。

    他是個偉男子,她愛的是他的人,又何嘗不是愛的是他的心胸。

    “不苦。”她在沉默良久後,道,“如若如您所說,這天下繁榮昌盛,即便是人生來為螻蟻,也能在一個足以讓他們找到活路的世景當中憑著他們的雙手雙腳生存,豐衣足食,我就覺得不苦。”

    她沒有他那般大的本事,但她願意為他,為他想做的事,陪著他一起走下去,去看看那未來可能有的盛世美景。

    哪怕看不到,但只要有那麼一天,她也無怨無悔。

    身而為人,她也願意為人盡她一份薄力。

    她說罷,宣仲安也是久久無聲,此時他的眼裡有淚,怕妻子看到,他攬緊了她,把下巴擱在了她的腦袋上,不許她抬頭看他。

    許雙婉掙扎了兩下,見他拘著她不許動,她也就不動了。

    她心道,他也是會傷心難過的,也有虛弱不堪承受的時候,她要是不陪著他,沒人懂他,沒人會在他難受的時候守著他不走,到時候他多可憐啊。

    她心悅他,光想想就受不了了,又哪真捨得。

    **

    這年分外寒冷,大年三十那日,京城下了一場大雪,好在過年的喜慶沖淡了幾分寒意……

    歸德侯府從初一開始,就陸續有人上門拜年,來的大多是剛升晉為官員不久的青年才俊。

    去年左相大人出手,京城各大衙門中眾多的位置都被他們填滿了,他們這些人,皆多是空有一身才華,卻無銀錢打點出門路的寒門書生,更有甚者,是羞於打點的青年才俊,但左相不拘一格錄人才,根據他們所長,讓他們坐在了此前需大筆銀子打點才能坐到官位上,這些人對這位左相大人無以為報,平時也見不到,但過年了,知道歸德侯府開門迎客,他們三三兩兩約著上侯府來給宣相大人拜年來了。

    京中其實現在沒好過多少,甚至因為各地相降而起的紛亂,前往北方的商客少了許多,京中比往年要冷清兩分,但奇怪地,百姓的心比以往每一年都要平,他們不再對著京中豪門貴族的奢恥鋪張如數家珍,而是說起了聖上對昭州的安撫,對柳州的補救,說起了聖上減免稅收,連給先帝殯葬的錢都省下去治天下,他一天一頓飯只六個菜,為免養妃子太費錢只娶一個皇後為其操持家事傳宗接代的事來……

    知道聖上也跟他們一樣,也得節拘著精打細算過日子,以往艷羨京中諸多豪門權貴滔天富貴的老百姓們心裡踏實多了。

    這一個聖上,他上來沒有搜刮民脂民膏,而是把該放的都放了,該給百姓減輕的負擔也減輕了,京中百姓就是這日子沒比以前好過,但怨言卻少了,有那埋怨的,被人聽到了,也會被人說兩句眼裡沒天下,沒國家。

    大韋現在就在難的時候,他們天子腳下的百姓,已經比各地的百姓要過得好多了,這點難處都不體諒下聖上,體諒下大韋,也太不應該了。

    百姓是最好安撫的,有點希望,他們就能覺得這日子能過下,能忍的都忍了,不該他們體諒的也都體諒了下來。

    而大韋京中的官員,新上來的官員也很難得的同心同德,宣仲安別具一格錄人才,這些人也很感恩左相大人對他們的重用厚待,手腳極為干淨,做事也很能干耐心,對百姓也比以往那些官員和善多了,可以說,京中百姓對聖上的尊敬崇拜,對朝廷天下的支持與理解,大多皆來自於這些小官員們對他們的態度和辦事的手法。

    以往要花銀子花很久的時間才有辦妥的事,到盡職盡忠的小官員們手中,不需花費什麼銀兩,事情會盡快地辦下來,這從沒有出現過的事,讓老百姓嘖嘖稱奇,更是異常高興和興奮——他們一生,就沒見過幾個把老百姓當人看的官員,哪怕他們的官再小,做的是人事,在他們心裡也是跟最大的大官無異了。

    京中在他們的手裡,潛移默化地改變了許多。這些,在上位的大臣們是感覺不到的,即便是感覺到了一點的,也不以為然,這個國家從來不是百姓的,是他們的,百姓如果不是百姓,不當順民,有的是辦法子處絕了他們,他們沒把這些在他們眼裡如螻蟻豬狗無異的百姓放在心上當一回事。

    但宣仲安是知道的,最明顯的是,他的轎子要是路過百姓居處,會有人跟他的長隨侍衛打招呼,朝轎中的他問候,原因是那些新進的官員尊稱他為老師,新進的官員把他當恩師,在外也如此宣稱,老百姓人雲亦去,也就把他當青天大老爺了。

    他以往玉面閻羅的名聲,到現在也沒人願意說起了,即便說起,也說他殺的是貪官……

    這種改變,即便宣仲安這種從小大起大落數回了的人,也覺得命運真是個玄妙的事情,他當兩部尚書的時候,以為自己從此踏進的是無邊煉獄,從沒想到他連頭都沒回,有人就已讓他立地成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反過來說,水能覆舟,也能載舟。

    遂這些新進的官都叫他老師了,他們上門來拜年,宣仲安也見了見他們。

    宣仲安這個人,就算上有父有母,外還有外祖姜家相幫,但他少年時過的也是顛沛流離,輾轉去過很多的地方,這見的多了,不可避免的見多了太多人的運氣,這心裡想的也不再僅僅只是他個人的命運了,所以在先帝手中,他就是自身難保,也因過往所見到的事,他就是裝瘋賣傻,也想在那個皇帝手中爭一爭,爭得一時是一時。

    活到一定份上,站到了一定的高位,這人就不僅僅就是自己的了,宣仲安就如是,他不再是那個需要苟且偷生的侯府長公子,但他承擔的,所要承受的,其實並不比以往的要輕省,反而因為地位的晉升,責任更大了。

    責任一大,平衡的也就更多,更不敢輕易動彈,人是怎麼一樣一步步被束縛的,宣仲安現在最明白不過。

    但見過這些新進的官員,宣仲安發現,這些青年才俊遠比他以為的還要更腳踏實地,他選中他們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是貧寒子弟出身,知道世道的艱難,就是當官了,對著與他們父母無二的百姓也會有惻隱之心,但他沒想到,這些人比他更知道這個國家的弊端在哪,他們對改變這個國家有諸多的想法,也知道現在聖上與他這派官員的不容易,他們甚至說願意減少俸祿,與聖上和天下同甘共苦同進出……

    小官員的俸祿本就不高,宣仲安沒附應他們的滿腔熱忱,這些出身不好的官員,有著比官宦子弟更易滿足的胃口,有著比他們對這個國家更為赤誠的忠誠,但熱忱是過不了日子的,他們就是為了熱情甘於清貧,他們的父母妻兒未必就受得了。

    宣仲安從小經事,他知道事情一旦淪為高談闊論,那就離塌倒不遠了,事情從來不是靠熱忱和想法能解決得了的,這些官員活著並不是僅他們自己個人在活著,他們身後還有人,這些人要是日子過不好,足以影響他們的為官之路,這不是他們的想當然就能解決的。

    他跟這些人開始深談,談起了聖上與他對這個國家的展望,談起了他對他們這些新進官員的指望。

    “你們這些父母官日子過得都不安足,何以帶著百姓過上富足的日子?自己的家都安不好,我也不會相信你們會對百姓盡力。”

    一屋不掃何以平天下,宣仲安對那些崇拜他的才俊們如是說:“你們遠比我想的要為這天下著想了,我要做的,就是帶著你們這些對這國家一腔熱切的同僚,為這天下盡出自己的那份力,只要盡力了,你們就是我大韋最好的朝廷官員,大韋最夯實的基石,我們盡力了,就會為後人鋪好路,為後人表率已是功德無量,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宣相又道:“你們甘於默默無名,以天下為己任,已是我大韋福運,宣某在此謝過諸位,朝廷不會減你們的俸祿,等朝廷與百姓度過了這難關,年景好了,還會給你們加俸祿,宣某只願各位安穩生活,與宣某一道為這天下獻出己身一生之力。”

    宣仲安與這些人說的話,很快就在這一撥新晉官員當中傳遍了,這正月朝還沒上,宣相的美名就傳遍了京城上下。

    玉面閻羅成了玉面仁相。

    宮中寶絡聞到此名,有些吃味地跟皇後娘娘講:“怎麼誰都喜歡他?”

    皇後娘娘扭過頭,忍笑不已。

    寶絡也只是有些吃味而已,他其實在民間名聲也不差,也不知是怎麼傳出去的,現在民間都叫他寶絡皇。

    寶絡皇,現在落在皇家祖譜上為秦絡的寶絡很喜歡他這個民間的名字,如若天下百姓都叫他寶絡皇,他還真的願意當他們一輩子的寶絡皇,哪怕再難當,他也願意為這個名字死死霸著這個位置不動彈,哪怕想推他下去的人無時無刻在黑暗中緊盯著他,不放過他。

    人心是最難控的,如之前被寶絡推出來的陳太妃主掌過後宮,嘗過權力的滋味不想輕易退下,誰曾想她曾小心翼翼在後宮呆了十幾年只為生存的膽怯與謹慎;如張才人手下的一個被先帝折辱過的女官想當後妃,在與寶絡更衣時對其挑逗勾引,不復之前的恭敬謙卑,寶絡冷眼看著這些人,心裡清楚他只要當這皇帝一天,他身邊只要圍著人,這種人就會不斷地出現,事情會不斷地發生,他此生難以過上真正清靜沒有別有用心的日子。

    他很清楚,也就亦發對皇後掏心掏肺了起來,他跟皇後娘娘道:“我這輩子都不會辜負你,來多謝你願意進宮來陪我一輩子。”

    寶絡皇說來是個不擅言詞的,而皇後娘娘恰恰是那個被他簡單的幾言幾語就能打動的女子,皇帝只說了兩句話,皇後娘娘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末了因為哭得太□□,有些不好意思,幾天都不敢直視皇帝的小眼睛。

    這廂正月一過,朝廷也上朝了,許雙婉也得知她許家的那位兄長已經丁憂回到京城了,這時候她也才得知,她母親早早就回來了。

    沒出幾天,她母親病重的消息傳到了侯府來,她的嫂子親自到了侯府,說母親病重當中甚是想她,想見她一眼。

    侯府不放她進去,許秦氏甚至跪到了侯府的面前,侯府的人當下就把她扶起,好言相勸了回去。

    許秦氏當下就回去了,但第二日又來了,又是苦苦哀求,還磕頭不止。

    在她第二日也來了後,許雙婉知道現眼下處理這事只有一個最為穩妥的辦法,那就是暫時離開侯府,或者離開侯府避一避;不過還有一個就是如他們所願,去見她不知道是否病重的母親。

    許雙婉哪方都沒選,而是叫來了姜家大舅母。

    姜大夫人進了侯府,不知道許家那邊是不是得到了什麼消息,這天許秦氏沒有來,她沒來,姜大夫人也沒走,在許家住了下來。

    娘家大娘又來了,宣姜氏是又擔心又高興,擔心的是自己會做出什麼讓大嫂不喜歡的事來,高興的是有人陪她,可以一同與她說說話了。

    現在兒媳婦事多了,而且還要帶孫兒,孫兒現在大了鬧得慌,兒媳婦為免擾她的清靜,就不像以前那樣帶著望康來守著她了,侯爺不在家的時候,沒人陪的宣姜氏也覺得有點孤單,現在能天天見著大嫂,自是高興不已。

    宣姜兩家一直守望相助,以前是姜家護著宣家,現在宣家起來了,姜家更是不差,姜大夫人的三個兒子一人已為機要內臣,一人二月就要離京遠赴他州為重縣縣令,一人只等來年春闈高中,再被擇選入朝,族中子弟現在也各有各的出路,姜家兒郎前程遠大,姜家家族比之以前更為和睦相守,姜大夫人身為姜老太爺的長媳,姜家的當家夫人,在族中備受尊重,姜大夫人受了好,自也是願意幫著侯府解決點小事情,這住下了就住下了,怕外甥媳婦為難,就算對小姑子還是看不上,但看在她也是女主子的份上,也還是與她盡力平心靜氣地相處著,一時也沒打算回去。

    許雙婉請回了一個能幫著她處理許家問題的人,這頭,她也收到了清心師太要帶著弟子雲游四海的消息。

    清心師太說是雲游四海,實則是帶著庵中願意跟她離開的弟子遠去他鄉,找一處能容下她們清修的安身之地。

    許雙婉因此去寶寺誠心請回了一尊觀音像,放在了檀盒裡,另外,她備了一百兩的碎銀和五百兩的銀票。

    一百兩是讓師太們在路上能用些粗茶淡飯,五百兩,重建寺廟的時候或許會用得著。

    她也不能給多了,多了,師太就不會受了。

    許雙婉在京郊處相送她們,清心師太只拿了她一百兩的碎銀,分給了身邊的人依作她們傍身之用,至於許雙婉所說的重建廟宇的銀錢,她沒收。

    “已從霍施主那得了不少銀兩,慈心庵因她而落,有一朝一日,普心庵也會因她捨的銀兩而起,一落一起,我等與她的因緣已斷,”清心師太喊了一句佛號,垂眼看著手中念珠道:“往後那慈心庵已非慈心庵,師祖師傅等金身我們已經請在了身邊帶走,許師妹已無需顧念舊情。”

    許雙婉因她的話怔忡了下來。

    清心抬眼,看到她的雙眼流出了淚,她念了一聲佛號,與對面那難掩悲傷的秀美女子微笑道:“眾生皆苦,你匍匐而行,也不知哪日才是你解脫之日,師姐此行前去,也許你我此生難以再見,但還請師妹知曉,無論慈心庵,還是普心庵,你與道,與師傅都將伴隨清心此生。”

    她會到死都記得她曾有過這一個師妹的。

    “阿彌陀佛。”說罷,清心雙手合掌,朝她躬下了身。

    就此別去。

    “阿彌陀佛……”她身後,跟隨她的弟子也躬身跟著念道了起來。

    許雙婉雙手合掌彎下腰,淚流滿面。

    “阿彌陀佛。”她道。

    大道難尋,路上被妥協犧牲的,不知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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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6:19 |只看該作者
第108章

    許雙婉站在涼亭,目送了身著僧袍的尋道者們離去。

    無論她們此生活在何處,再見與否,吾道不孤。

    而她,從來沒有被老天爺,被命運,被人捨棄過……

    等人走遠再也看不到了,許雙婉抬起頭,流著淚笑了起來。

    總有人,在看不見的地方,就算無人知曉,也在為心中的道竭盡全力。

    他們從來就不孤單。

    他們只是各在各的天涯。

    **

    許雙婉回家,這晚她沉沉睡了一覺,她睡得太沉,早上連望康坐在她身邊大叫著娘都沒有叫醒她。

    “娘?”娘不醒,望康扭過小腦袋,看向倚在床頭坐著的父親。

    宣仲安彈了下他的腦袋,笑了起來。

    “娘?”望康叫不醒娘,也不在乎他爹欺負他了,又疑惑地叫了一聲母親。

    娘怎麼了?

    “你娘太累了。”宣仲安朝他道,垂頭,神色不明地看著半張臉埋在枕頭裡還在沉睡著的妻子。

    他探過了,她沒病,沒發燒,氣息也很沉穩,只是睡得太沉了。

    她是太累了,遂宣仲安早上起朝的時候沒叫醒她,他自行穿好了官服,只是剛走出了沁園,他就走不動路了,頓了好一會,他還是派人去了宮中告假,他則回身回了他們的屋子,脫下官袍,躺坐在了她的身邊,輕輕摸著她的臉,看著她,陪著她。

    無數個他痛苦不堪的日子,都是她陪他過來的,如今也該輪到他,陪著她靜靜地坐一會了。

    宣仲安看著她沉睡的半張臉,一個早上,心中湧現出了許多連他自己都驚訝的溫柔——他從來不知道,他會連半張臉都會看得如此饒有興致,津津有味,連眼睛都捨不得挪不開一下。

    直到兒子過來,宣仲安才挪開眼睛,看兒子都叫不動她,他笑了,還取笑兒子道;“我都叫不醒,你能叫醒?”

    敢情他這當兒子的,還能勝過他這老子不成?

    望康沒聽明白他的話,但意思是聽明白了,生氣地朝他伸出了手,“爹,不好。”

    老惹望□□氣。

    “哼。”是宣仲安見他板起了小臉,把他抱了過來到腿上坐下,“好了,別大呼小叫了,陪你娘會。”

    “哇!”

    “噓。”

    望康明白了,這是讓他小聲點,他不高興,委屈地扁了嘴,但不再發聲了,他又扭過頭看向了母親,見她睡著沒動,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就要朝她爬去。

    但父親不動,望康扭頭看他,“望康,乖。”

    他乖,不鬧。

    宣仲安看他說著話還重重地點了下頭,手松開了點,只見兒子從他腿上爬了下去,就飛快爬到了母親的臉邊去親她。

    望康小心地親了母親兩口,小紅嘴嘟著,“娘乖,睡覺覺。”

    他伸出手,就像母親安撫他睡覺時地那樣在她身上輕輕地拍了拍。

    “覺覺。”望康說著,把臉蛋擱在了母親的臉邊,嘟著小紅嘴閉起了眼,打算陪母親一起睡覺覺。

    宣仲安看著他們母子沒動,過了一會,他掀開妻子的被子,抱著兒子鑽了進去。

    父子倆緊緊靠著她溫熱的身體,沒一會,倆人都睡了過去。

    許雙婉醒過來時,張開眼就看到了一大一小兩張神似的睡臉,她看著父子倆,嘴角慢慢地翹了起來。

    **

    宣仲安第二日上朝後,被寶絡叫進了太極殿。

    老皇帝的皇陵已經修得差不多了,寶絡打算把老皇帝送進去,但不准備大葬,但也可以預見,那些舊臣舊黨會拿此大作文章。

    皇後有孕的事,寶絡是打算徐徐圖之,讓皇後盡量悄無聲息地把孩子生下來,如此,到時候就算那些臣子們就是想發作也晚了。

    要是他們現在就知道的話,免不了把皇後架在火上烤,寶絡可捨不得,夜夜纏著皇後的是他,想讓皇後給他生孩子的也是他,不能一到出事了,承擔朝臣惡言惡語的人卻是她。

    尤其她現在有孕,後宮已讓她夠勞費心神的了,寶絡不想她還因前朝之事分神。

    寶絡因此也有些焦慮了起來,尤其昨天他一天還沒見到他義兄,來通報的人說是家中有點事要在家裡呆一天,具體什麼事也不說,寶絡不好再找人問,這隔天一等到義兄來上朝,朝一散,他就把人叫到面前了。

    宣仲安跟往常一樣,不緊不慢背手進了太極殿,等走到他面前才朝他拱手,寶絡在他臉上看了一會,見他臉色極好,這心中也穩了一大半,也吁了口氣,嘴裡不由問道:“昨兒家中出什麼事了?”

    “陪你嫂子睡了一會。”

    寶絡哽住,隨即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他擔心了一天,結果是這白臉兄陪嫂子睡覺去了?

    “你嫂子這些日子過於操勞,太累了,我昨兒便陪了她一天,”宣相淡淡道:“怎麼,就許你疼媳婦?”

    寶絡陰陰地看了他一眼,冷道:“算了,看在朕嫂子的份上。”

    要不他准得收拾了這白臉兄,讓他看看誰才是皇帝。

    “嫂子如何?”寶絡又道。

    “已休息好。”

    “兄長,許家那邊你意欲何為?這事你就不能先了了?”

    宣仲安笑了笑。

    “宣大人!”

    宣仲安看他有點冒火了,便道:“這事就由你嫂子辦罷。”

    “那是她親生母親,嫂子她……”

    “就是因那是她的母親,”宣仲安看著他,冷靜道:“我出手,非死即傷,還是再緩緩罷。”

    “可就看著他們算計她?”

    宣仲安搖搖頭,“她……”

    “有話快說。”

    “她說她有她的法子,給她點時間。”

    “既然你也不能動,朕動行嗎?”既然他們都不好動手,寶絡不介意由他來。

    “聖上,”因他的話,宣仲安臉色溫和地看向他,“侯府的很多事,即便是我,也是要聽從你嫂子的,先聽她的安排,等她安排到我們出面了,到時候我們再聽她的。”

    寶絡皺眉。

    “由著她罷。”宣仲安又道。

    寶絡卻煩躁不已:“為何,我當了皇帝,你都當了丞相了,我們還是活得憋屈不已,連一件順心順意的事都找不到?”

    “一件都找不到?”宣仲安挑眉。

    寶絡瞪他:“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們不是他們,因為我們不想有一個由他們控制的朝廷和天下,便不能跟他們一樣地為所欲為……”宣仲安看著寶絡,就像一塊亙古不變,任由風吹雨打他也自巍然不動的磐石。

    寶絡看著他不動如山的義兄,那焦慮的心又再次在他平靜的神色下安穩了下來。

    末了,他朝宣仲安苦笑道:“兄長,朕怕。”

    比以前孤身一人的時候怕多了。

    那時候他死了,他還可以去找母親,可他現在有了皇後,有了他的孩子,寶絡只要想到有人會傷害到他們,他的心就發抖。

    那是他的妻和子,他的家。

    “莫怕,”宣仲安走上前,按著他的肩膀拍了拍,“莫怕。”

    他按著寶絡的肩膀沒動,久久,寶絡平靜了下來,他抬起了眼,直視著前方道:“趁著咱們勢起,一只一只爪牙地拔吧,兄長,朕沒有不能做的,不瞞你說,朕覺得朕真的不愧為老畜牲的親兒子,天生心就狠,只是誰要狗皇帝的權力,狗皇帝就要誰死,朕是誰要朕的家人的命,朕就讓誰死。”

    他其實當不成什麼好皇帝,逼急了,他不只是會咬人,還會殺人。

    **

    如寶絡所料,二月朝廷把他所提議的漕改擱置在了一邊,而是不斷地跟他提起給老皇帝大殯的事情來了。

    這□□上,禮部和少府確定了出殯的規格,聖旨一下,一群喊“大大不妥”的老臣們就都冒了出來,寶絡本來心中就藏著一股火,見內閣的那些大臣帶著那些老學士磕著頭讓他百事孝為先,讓他不能對先人不敬,他們頭是磕著,就是不去死,寶絡當下就半途退了朝,讓他們對著空氣磕頭去。

    而正當寶絡打算趁此開始挑人收拾的時候,皇後娘娘突然有孕的事傳了出去,且說的人這話是出自歸德侯府那位長公子左相夫人的嘴,此話再真不過。

    這事聽到眾多人的耳朵裡,各人反應不一,有些想的多的,也想到了先帝剛逝世的事上去了。

    可這事剛傳出來,許雙婉才得知此事不久,等著在宮裡的丈夫回家與他商量此事,宮裡就來了人,匆匆把她接進了宮裡。

    許雙婉進了榮鳳宮,見到了臉色一片死白,握著肚子的齊留蘊。

    齊留蘊一見到她,眼淚就流了出來。

    已經聞到殿裡藥味的許雙婉當下腿就一軟,如若不是身後的虞娘扶著,她就此倒了下去。

    “嫂子。”齊留蘊見她如此慘狀,連忙擦了眼淚叫了她一聲。

    許雙婉昏昏然地被扶著近了床。

    “嫂子……”

    許雙婉閉了閉眼,看向了齊留蘊,她張了口,聲音低啞:“娘娘,不是我傳出去的。”

    她從來不是多嘴舌的人。

    說著,她看著皇後娘娘的肚子,心下一片慘然。

    齊留蘊見她臉上現出了慘笑,慌忙抓緊了她的手,朝她奶娘看過去。

    齊奶娘很快把殿中的人,連帶歸德侯府的人都帶了出去。

    “嫂子?”

    許雙婉看著她的肚子,一時之間,竟不敢問她是不是出事了。

    “嫂子,我沒事,”齊留蘊見她面無血色,趕緊拉著她的手放到了肚子上,只是臉上還是眼淚不停,“是張才人對我下了手,我奶娘發覺得及時,救了我一命。”

    “張,張才人?”

    “是,”齊留蘊擦著眼淚,說起來還是心悸不已,“聖上跟左相大人正在親自審她。”

    “孩子沒事?”

    “沒事。”

    許雙婉看著她的肚子,漸漸地鎮定了下來……

    “張才人?”許雙婉拿出了手帕,給淚流不止,一看就是驚慌未定的皇後細細地擦著她臉上的眼淚,問她:“何時出的事?”

    “啊?”

    “她什麼時候動的手?”

    “一,一個多時辰前。”

    “當時左相在宮裡?”

    “和聖上在太極殿那邊。”

    “你們叫我來,為何?”許雙婉把她的鼻涕擦了干淨,冷靜地看著她。

    她這模樣,與之前跟隨聖上來的左相像極了,看著她冷靜的臉孔,齊留蘊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鎮定了一點,至少肩膀不再那般劇烈地抖動了,“張才人說是你指使的。”

    “我們都不信,”齊留蘊抓住了她的手,又長長地吸了口氣,才喘過氣來道:“聖上不信,我也不信,我們都知道他們是在離間我們,嫂子,你要相信,我跟寶絡是一條心,真的,真……”

    “我知道。”許雙婉握緊了她的手,“好了,不要擔心了,您的心我都知道了,您現在躺一會,我叫您奶娘進來問她點事,可行?”

    皇後點頭不已。

    等到她老奶娘進了門來,她也松了口氣。

    齊奶娘就站在門口,聽到宣相夫人的傳話就走了進來,朝許雙婉福了一記,“相夫人。”

    “您多禮。”許雙婉卻未跟她多禮,開門見山,“到底是怎麼回事,您跟我說說。”

    她扶著皇後躺下,拉過被子給她蓋上。

    皇後朝她搖頭,許雙婉也堅定地朝她搖了下頭,“您躺著聽我們說,現在您身子最為重要。”

    “不要哭了,”見皇後娘娘眼邊還是有淚,許雙婉用手替她擦掉,口氣難得地強硬無比,“現在閉上眼,給我睡覺。”

    她口氣太強硬,也太冷硬了,她話還沒落,皇後娘娘就閉上了眼。

    許雙婉撫了撫她紊亂的發,轉過頭看向了齊奶娘。

    “張才人先是從我給皇後娘娘燉的雞湯了下毒,她不知道我之前與娘娘說過,即便是我親手端來給她的吃食,也要試過才能入嘴,之前娘娘與我也商量好了,這事她做歸做,但不要讓人知道……”齊奶娘抿了抿嘴,森嚴道:“我只是防著一手,免得有人借我之手害娘娘,沒成想,還真被那賤人用上了。”

    還有呢?

    許雙婉看著她,眼睛冰冷無波,不僅僅是下毒吧?

    僅是下毒未遂,不能把皇後嚇成這個樣子吧?

    她挑的人,她豈能不知,這是個在西北齊家馬場馬背上長大的將軍女兒,膽子可不是一般閨閣女兒家能比的。

    饒是齊奶娘年近五旬,經過的風浪不少,也還是不敢直視她冷酷的臉,低下頭接道:“她見一計不成,當下趁我等沒反應過來時,就持刀向娘娘撲來,娘娘躲了過去,正要叫人時,她拿住了我這沒用的老婆子,娘娘過來救我時,肚子差點被她一刀捅穿,所幸我們身邊有個小丫鬟是與娘娘從小一同長大的,她沖過來替娘娘擋了這一刀……”

    “言兒死了,”閉著眼睛躺著的皇後娘娘這時候喃喃地道了一句,“她救了我,但她死了。”

    齊留蘊手按著肚子,難以自持,失聲痛哭。

    齊奶娘腥紅的眼裡也有了淚,“後來人被我們連手制伏了,我們家娘娘沒丟聖上的人,她沒要那賤人的命,而把人綁了起來等聖上和左相大人過來審,我們都沒有相信她說的話,還請左相夫人明察,您對我們家娘娘和聖上的心意,娘娘與我都知道,從來沒有懷疑過您,娘娘知道在這宮裡宮外,只有左相跟您對她和聖上是最真心的。”

    “您過譽了。”不管相不相信,許雙婉也領了她這翻話的情,她回頭朝還在哭的皇後搖了搖頭,再道:“流淚傷身。”

    “是。”

    唉……

    許雙婉在心裡歎了口氣,摸了摸皇後冰冷的臉。

    她們不算太熟,算起來,她頂多是做了皇後的媒,她甚至於為了避嫌,刻意與她疏遠著,皇後能對她有這翻信任,已是很難得了。

    “好好休息著,洚夫人?”

    “在。”齊奶娘彎腰。

    “好好侍候著皇後。”

    “是。”

    許雙婉出了寢殿,與站在殿外帶她進宮的劉忠道:“麻煩公公替我與聖上通報一聲,說我想見見張才人。”

    “您稍等,奴婢去去就來。”劉忠朝她福了一記,迅速離開了宮殿。

    許雙婉也隨著他出了殿堂,站在了殿廊之下,看著榮鳳宮前頭那一塊空跡的宮地。

    此時大風襲來,風吹亂了她身上那襲暗紅的襟裙,也吹亂了她的發,卻未吹冷了許雙婉那腔熊熊燃燒起來了的怒火。

    **

    劉忠很快就過來帶了許雙婉去了上前殿,一路上領著路的劉忠回了好幾次頭,等快要上殿的時候,他看了一臉冷漠的左相夫人,想說話,又欲言又止,末了他躬下身,道:“您上去吧,聖上跟左相大人都在上面。”

    許雙婉朝他點點頭,拾階而上。

    “相夫人?”

    許雙婉回頭。

    “沒有人懷疑您。”劉忠朝她揖了一身。

    許雙婉又朝他點了點頭,一步步上了上前殿。

    走到一步,她看到了抬步出來的丈夫。

    許雙婉看著他步子未停,朝他走了過去。

    “來了。”只差幾步時,宣仲安下來扶了她。

    許雙婉朝他點點頭。

    “進去吧,寶絡在裡面。”

    “人死了沒有?”許雙婉開了口。

    “還有幾口氣。”

    “為何?”

    宣仲安沒說話,直到她轉過頭來看他,他才道:“又一個貪心不足的。”

    許雙婉收回了眼神,他們進去時,寶絡正盤腿坐在地上,手裡握著帶血的刀,看著那趴伏在他面前血肉模糊的張才人,他白淨的臉上此時毫無表情,連平時的陰沉也都找不著兩分了,人分外清朗了兩分。

    “不說是罷?”寶絡正說著話,見許雙婉進來了,很快把刀放到了一邊,迅速爬了起來,朝她蠕了蠕嘴,末了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許雙婉動了動被丈夫握住的手,沒掙脫,就抬頭看了他一眼,朝他搖了搖頭,等他松開手,許雙婉朝寶絡走過去,朝他福了一記,“讓嫂子來問吧?”

    “誒。”寶絡訥訥地應了一聲,往後移了兩步。

    許雙婉已轉過了頭蹲下身,看向了正好抬頭朝她看來的張才人。

    “為何?”許雙婉看著她的臉,道。

    張才人聽著這兩個字,嘴角翹了起來,她看著左相夫人,也問了她一句:“為何?”

    為何她為了寶絡做盡了一切,她連個侍床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她被老皇帝糟蹋過嗎?

    “為何?”張才人也不懂,她問給寶絡做媒的宣相夫人,“為何我的真心你們誰都看不到?”

    “你的真心?”

    張才人看著一臉冷靜的宣相夫人又嗤嗤地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是真的不明白,“為何你端著裝著一臉的假正經,他們個個把你當寶?許二姑娘,你到底有什麼狐媚之術,也傳我兩招好不好?”

    如此,寶絡也不會嫌棄她了罷?

    “她朝皇後嚷嚷,”宣仲安這廂走到了她身邊,冷然道:“說寶絡心裡的人是你……”

    他這話說得寶絡陰陰地橫了他一眼。

    娘是娘,心上人是心上人,這是能比的嗎?

    宣仲安沒理會他,他踩著張才人的腳,朝站起身來的婉姬道:“是殺是剮,你說呢?”

    許雙婉朝他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她看著一臉痛苦的張才人道:“你為何不先問問霍廢妃?”

    閉著眼痛苦呻*吟的張才人緊閉的眼瞼一縮。

    她只縮了一下,許雙婉就又蹲下了身,不顧張才人一臉的血腥,伸手抬起了她的臉,看著張開了眼的人道:“你們既然如此把我當回事,看來我也不好讓你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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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不等人反應,許雙婉縮回手,站起身,拿出帕子擦著手,轉頭朝宣仲安看了一眼,爾後,她掉頭,跟寶絡道:“聖上,多留她活片刻,可好?”

    她朝寶絡施了一禮。

    寶絡不明所以,但點了頭。

    許雙婉朝他又福了一禮,這才朝長公子望去,與他道:“夫君,妾身想與你說幾句話……”

    宣仲安看向她,見她神色平靜,嗯了一聲,朝寶絡道:“我跟你嫂子出去說幾句。”

    “你們就在這殿裡說吧,”寶絡揮了下手,讓御林軍的年輕副統領帶人把張才人拖下去,“我回榮風宮一趟。”

    說著他就朝外面走去,走到半路,他回頭,朝正半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婉姬道:“嫂嫂,長嫂如母,你就是我的第二個母親。”

    許雙婉回過頭,看向他,寶絡朝她一笑,隨即大步擺著手去了。

    他或許不是個什麼好人,時常膽小,憂思過度也難以擔當大丈夫,但他心地還算磊落正直,這是他的母親明娘用她的整整一生言傳身教授予他的品質,也是他覺得他身上最可以讓自己自傲的地方。

    他想,他的兄嫂會懂他的。

    不過,寶絡如此作想,他一出殿,宣仲安就跟還看著殿門的婉姬道:“回頭我會收拾他一頓。”

    “嗯?”收拾聖上?許雙婉扭過頭。

    “他心智不全,得狠狠收拾一頓才成,”宣仲安挽著她的手,扶她到地上沒有血腥的另一邊,“他畢竟是要當父皇的人了。”

    許雙婉頓了一下,沒勸他。

    “你要跟我說什麼?”他道。

    許雙婉抬頭看著他的臉,“我想借大太子和式太子幾日。”

    宣仲安看向她。

    “你說,把他們三個人關在一起幾日,再放一個武力高超,對霍廢妃忠心耿耿的護衛進去如何?”許雙婉說著,低了點頭,看著他的胸口,“也不是一般的護衛,他是霍廢妃的入幕之賓。”

    “入幕之賓?”

    許雙婉點點頭。

    “哪得來的消息?”

    許雙婉抬眼,雙眼清澈地看著他,與他道:“我知道有幾天了,是那天隨清心師姐走的一個女弟子告訴我的。”

    她聽是聽到了,但一直沒有打算用這個法子去治前太子妃。

    許雙婉並不想當一個不擇手段的人。

    不過,她不想當,並不是說她不會。

    “婉婉?”

    “我想,既然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霍廢妃既然連內宮都能插手了,何不如讓這宮裡的人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出身名門的貴女,後又成了太子妃,隨後又與小叔子糾纏不清,床上還另有入幕之賓,這還是被人所知的,被人不所知的,還不知幾何,許雙婉心道等揭破了臉的幾方人馬聚在一塊,不知該是何等景象,“您說呢?”

    “想好了?”宣仲安低首,鼻尖已觸碰到她的鼻子。

    “嗯。”

    “那如你所願,為夫再給你添把火……”宣仲安側頭,在她耳邊道:“想知道當初先帝為何要放她一馬,讓她出宮嗎?”

    許雙婉看向他。

    “先帝放她出面,固然是為了成全霍家的臉面,再一個,也是當時聖上答應了她,在她的床上答應了她放她出宮回霍家,你知道讓她回霍家的主意是誰出的?是式太子。”宣仲安在她耳邊輕聲道:“婉婉,這宮裡,最髒的不是地,是人和他們胸口的心。”

    許雙婉笑了起來。

    只是她笑得太難看,也太勉強了,甚至有幾份淒然,宣仲安伸手,把她的頭按到胸口,與她道:“你出的主意不錯,把他們關一個牢子,讓大伙看看,這內宮都淫*亂成什麼樣了。”

    到時,寶絡就是不想納妃,這些人也該閉嘴了。

    **

    許雙婉這天沒有離宮,而是遞了信回府,讓福娘帶著采荷把侯府的大門關緊。

    這廂,皇後娘娘小產的消息莫名在外面傳開了,有人說這是宣相夫人干的。

    宣相夫人與聖上有染,嫉恨懷孕在身的皇後娘娘,就買通了皇後娘娘身邊的女官對其下手。

    這消息到第二日,因這晚許雙婉被召進宮沒回府就甚囂塵上,愈傳愈烈了。

    許雙婉這夜宿在了前宮,這廂皇宮前後皆已各門緊閉,不許進,也不許出,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直到御林軍帶進一女子,緊閉了多時的皇宮這才開了一道小門。

    霍文卿是被人綁了手腳和眼睛拖了進來。

    許雙婉在前宮的議事宮堂見了她。

    御林軍的年輕侍衛頭領和歸德侯府派出馬的阿莫把人拖進來扔下,朝許雙婉施了一禮就退到了門邊。

    許雙婉坐在了虞娘和宮女搬在霍文卿前面的椅子上。

    皇後的奶娘齊奶娘也站在了一處角落,她是許雙婉特意讓人請過來的。

    “解開。”許雙婉坐下後,開了口。

    虞娘上前,把霍文卿臉上的布巾從頭頂拉了出來。

    霍文卿的頭發散了一地。

    她抬起頭來,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許雙婉。

    霍文卿的手腳被綁住了,她側躺在地上,站不起,這已是她能有的最好的姿勢,若是趴伏和仰躺,都只會讓她的姿勢更難看難堪。

    她看過來,許雙婉也迎上了她的眼。

    霍文卿在看到她後,嘴巴一動,咯咯地發出了幾聲尖銳刺耳的聲音,只笑了幾聲,許是她也知道自己笑得太難聽了,她閉上了嘴。

    許雙婉也沒開口,就只是看著倒在地上也還是有幾分國色天香這姿的前太子妃。

    “你到底想干什麼?”末了,還是霍文卿開的口,她冷冷地看著許雙婉,口氣絲毫沒有受她眼前的劣勢虛弱幾分,“許二,你叫人綁我前來,私設公堂,你這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丈夫得了點臉,你就敢連朝廷律法都不顧了?”

    “你……”虞娘氣憤地上前了一步,被他們家少夫人朝她搖了下頭,她就只好又退了下去。

    “顧不顧的,你到時就知道了。”跪著都不服輸的人,許雙婉也沒打算跟她解釋什麼,她在把人放過狼堆之前見這位廢太子妃也不是來當什麼善人的,她見霍家這位貴女,是想親自跟人說明白,她這種人出手是個什麼樣子的,她垂眼看著霍文卿,“等會等你把人都見齊了,要盡量記得全身而退,就是退不了,也要像現在如此才好。”

    這樣,也許能體面點。

    “霍家應該不會派人來給你收屍了,”許雙婉抬眼,看著殿外熾烈的太陽,道:“也許你不覺得你欠我,但你欠我的……”

    她收回眼,看向霍文卿,“終歸要還的。”

    不把別人當回事,太把自己當回事,是需要還的。

    “帶走。”她說罷,轉頭朝虞娘點頭。

    “許、雙、婉!”霍文卿見穿著奮甲的御林軍大步踏了進來,這才回味過來她在哪,她朝許雙婉大叫了起來。

    許雙婉端坐著巍然不動,雙眼冷靜地看著霍文卿。

    她曾經在這位廢太子妃前面小心翼翼過,當時她人輕言微,也就沒覺得有什麼難堪的,現在,廢太子妃在她面前狼狽不堪,她也沒覺得有何痛快之處。

    她現在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絕不讓這個人活出宮去。

    “許雙婉,你到底想干什麼?放開我,來人,來人,放開我……”霍文卿被人如拉死狗一般拖著往外走的時候,她恐慌了起來,回頭朝許雙婉喊了起來,“宣少夫人!你快放開本宮,你淫*亂後宮,莫要以為沒人知道你就敢……”

    “砰”地一聲,霍文卿的頭撞上了檻,緊接著,她的頭一過去,身子也讓人重重一拉,從門檻上拉了過去。

    拉著她的人,是歸德侯府的長隨阿莫。

    破了頭,頭上冒出了血的霍文卿昏了過去。

    **

    霍文卿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上一陣熱一陣冷,她睜了好一會的眼,才看清眼前的景致像極了她之前呆的冷宮。

    “她醒了……”廢大太子說著時,一臉的似笑非笑看向了他的好弟弟,“怎麼,不去憐香惜玉了?”

    廢式太子平靜地看著他,“阿兄,你這又是何必?”

    “我是何必?”廢大太子仰頭大笑了起來。

    是啊,他這又是何必?

    可是,他的太子妃,他明媒正娶的女人,被弟弟用過,還被他的皇帝老子也用過,這真是讓他……

    讓他心疼得恨不得把心剜出來算了。

    霍文卿吶,她說她嫁錯了他,他何嘗又不是娶錯了她?

    “我是何必?”廢大太子瘋狂大笑過後,擦掉了眼邊的眼淚,不屑於再看他那弟弟一眼,轉頭朝那帶刀的周姓侍衛看去,“你呢?你是什麼時候跟她好上的?”

    那帶刀侍衛啞然開了口,他澀然道:“我跟你們不一樣。”

    他是真心愛慕她的。

    只是,他不知道她的真心有幾分而已,或許說,她沒有真心,只是她心痛寂寞時才能觸碰到她的身體的人。

    “我是問你,你是什麼時候跟她好上的?”廢大太子很不耐煩地道:“是在跟我的時候,還是在跟式王的時候?”

    他看著前方撐著地爬了起來的霍文卿,惡劣地翹起嘴角,“還是說,在她小時候,你就破了這□□的身了?”

    周侍衛聽著,手猛然按上了他腰間的刀柄,他朝廢大太子低吼道:“她是真心愛慕您,那個時候,她心裡只有您,哪怕嫁給你的那幾年間,您有了別的人,她心中也都只有您一個人,您難道看不出來嗎?辜負她的是您,不是她!您怎麼敢這般說她?她後來,後來……”

    周侍衛低頭黯然道:“她只是迫不得已罷了。”

    她也得活啊,沒有人幫她,她只能自己幫自己了。

    廢大太子卻無盡嘲諷地看著激動得連脖子都紅了的周侍衛,“這麼說來,看來你連情夫都不是,是個東西,是她的玩物了?”

    越過他,廢大太子朝他身後拖著腿按著頭走過來的人冷然道:“看看,是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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