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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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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6:43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霍文卿腦袋劇烈地發疼,她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你……你們……”

    他們怎麼都在這裡?

    那周姓侍衛回過頭看到她,看她一襲素白的衣裳髒亂無比,身上還帶著血腥,他蠕了蠕嘴,末了一字未語,退到了她的身邊。

    這裡沒有他說話的地方。

    他也不能去扶她。

    “來了啊,”此時,廢大太子表情漠然地看著他不復以往華貴美艷的前太子妃,“看看還有什麼人沒來?”

    霍文卿下意識挺直了腰,下巴也抬了起來,努力站自己站得更堅定一點,“誰叫你們來的?”

    “你說呢?”廢大太子朝她嘲諷地翹起嘴,“我的好太子妃。”

    霍文卿眼角瞄到了坐在廊椅上的式太子,但她眼睛一點也沒離大太子的臉,她冷冷道:“他們終於要動我們了。”

    大太子一聽,先是啞然,爾後又大笑了起來。

    他笑得都直不起腰,扶著廊柱在胞弟式太子的身邊坐下,樂不可支地跟他道:“你看看,她說終於要動我們了……”

    “我的好弟弟,”大太子欺近式王的臉,“不知,你願不願意為她死啊?”

    式太子撩起了眼皮,看了眼他,別過頭,看向了霍文卿。

    只看了一眼,他就又回過了頭來,看向了大太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沒有與她行苟且之事。”

    大太子聽了一愣,隨即又大笑了起來,他笑著撐著椅面站了起來,站到胞弟面前笑了好幾聲,隨即,他伸出了手,狠狠地摑了胞弟一巴掌。

    “沒有?”清廋的大太子此時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他拉著沒有血色陰沉的臉,低下身,看著式太子一字一句地道:“你騙鬼呢。”

    他說罷,轉身就朝霍文卿走去,走近了就算一身狼藉,也不忘把頭抬得高高的高傲女子。

    這時的她,哪怕滿臉鮮血,也還是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但這已經對大太子沒用了,在知道她連那個畜牲的床都敢爬後,他對這個人,只有無止境的恨意和厭惡。

    他真是沒看錯她。

    “你在我們父子三人的被裡翻滾,怎麼不爬上那狗雜種的床,對你好一點?”大太子翹起嘴,沒有笑意地冷視著眼前因他的話臉孔急劇抽動的霍文卿,淡淡道:“哦,這次沒爬上?我都不知道,你都落到這個地步了,狗雜種都勾引不上了,文卿,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我還要以為你至少要比勾欄院的姑娘要強一點。”

    霍文卿當下就把頭抬得更高,想讓人看不到她眼裡突然湧現出來的淚水。

    她真是太天真了,以為扶銥負盡她後,她心中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你說的話,我聽不懂,扶銥,”霍文卿努力不讓淚水流下來,聲音冷酷:“你莫不是關傻了,腦子都糊塗了?”

    “沒糊塗,”大太子動了動嘴角,伸出了手,霍文卿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哪想,大太子的手輕輕地落地了她的臉上,給她拭起了臉上的血來,他的眼睛更是看著她的臉沒錯眼:“你說你,既然如此喜歡放蕩,當初就怎麼不跟我說明白呢?你只要幫我把玉娘接進宮來,我有什麼不依你的?你想紅杏出牆就紅可出牆,想養幾個就養幾個,哪怕你想把馬房的馬夫接到帳中,我有什麼不依你的?”

    霍文卿的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了出來,她顫抖著嘴笑了起來,牙齒都在發顫,“扶銥,就為一個玉娘,你是不是要為她恨我一輩子?”

    “唉……”看她哭著,大太子歎了口氣,幽幽地道:“一輩子哪夠啊?”

    一輩子真的不夠,不夠他的玉娘的命,更不夠他聽到她連老畜牲的床都上了那一刻的心如刀絞。

    霍文卿哈哈笑了兩下,她流著淚笑道:“那好,兩輩子。”

    她笑著抬手擦著眼邊的淚,“我都不知道,你下輩子還願意跟我糾纏。”

    “你是不知道。”她是不知道,大太子也不知道,原來當他知道她人盡可夫之後,他會如此地憎恨她,憎恨每一個摸過她身體的人。

    她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接進宮裡,以後與他一同登基,母儀天下的皇後!

    哪怕他再喜愛玉娘,哪怕想把她捧在手心呵護保護她一輩子,他都從沒想過,她能與他的妻子相比。

    可她呢?她說他對不起他,一個男人的床接一個男人的床地上著,她怎麼就不去死呢?

    “你真的是不知道……”大太子又伸手摸向了她的臉。

    這一次,霍文卿沒躲,任由他摸著他的傷口,她垂著眼疲憊道:“好,我是不知道,算了,扶銥,你怎麼想的,我也不在乎了,可是……”

    她看向他,“兒呢?我們的兒子,你打算怎麼辦?那是我們的兒子啊,你可以當我輕賤,但我就是輕賤,哪怕不擇手段,我也要救回你,可你……”

    “是嗎?”這時,伴隨著大太子道話的聲音,他兩手往霍文卿的胸口一扒,兩手把她胸前的衣襟撕了開來。

    霍文卿上半身的衣裳頓時大開,露出了半邊肩和脖子,隨即倒在了地上。

    “你干什麼?”周侍衛隨即大叫著跑了過來,扶起了大姑娘,迅速把她納入了胸前,背過身把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

    這廂,霍文卿“吃吃”地笑了起來,連眼淚都忘流了,她當下就探出頭去,看向了急喘著氣的大太子。

    “扶銥,”她吃吃地笑著看著大太子,“你說的對,我現在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在嫁給你的時候,沒找馬房裡的馬夫讓他按著我干*一場……”

    “賤人!”大太子大吼了起來,想也不想就急步過來了。

    周姓侍衛乃霍家從小培養起來的武丁,他武藝高超,很快就抱著霍文卿跳到了廊下的地方。

    “賤人,賤人,賤人!”大太子接著朝他們沖了過來。

    “呵呵呵呵,”被人抱著退到了廊下宮地上的霍文卿大笑了起來,她看著臉孔因暴怒已經脹紅了起來的大太子,此時她心中有著無比的暢悅,她不知道,她這輩子還能這麼開心,她嬌笑著抱上了周侍衛的脖子,頭還依著他的脖子,故意把胸往他身上擠了擠,嬌俏地朝跑過來的大太子笑道:“扶銥,你滿足不了我,可他們能,你啊,就只能滿足得了像你的玉娘那種就是條狗都能滿足得了的女人……”

    她緊緊地抱著周施的脖子,看著大太子,把她的臉靠上了周施的臉,很是纏綿悱惻地磨了磨。

    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要殺了你!”大太子這時候跑出來,又回頭快跑了回去,跑到廊椅上放著幾把劍的地方,當下拿了一把就抽出了劍來,朝這奸*夫淫*婦跑了過去。

    他要殺了他們!

    “來啊,來啊,我還怕了你不成……”霍文卿覺得她快瘋了,她什麼都不想管了,只要讓扶銥這個廢人痛不欲生,哪怕就是讓她現在張開腿野合,她也樂意。

    憑什麼他毀了她,他還膽敢傷害她!

    霍文卿絕沒有想到,扶銥還在乎她跟別的人有沒有苟且之事……

    真是太天真,太可笑了。

    不過,這事真是讓她開心。

    大太子撲了過來,周施不得已抱著她又跑了幾步,他一心想讓她逃離傷害,可霍文卿這時候眼裡沒有他,只有那個被刺激得瘋了的廢大太子扶銥。

    她不斷地笑著,甚至還直起了身,把她只扯開了一小半的胸口拉開了點,露出了胸,然後雙腿夾緊了周施的腰,頭朝周施靠了過去,吻向了他的嘴。

    周施愣了。

    而這時他們身後的廢太子大叫了起來,“我要殺了你們!住手,住手,霍文卿,你給我住手!”

    扶銥這時候心痛得連握劍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的劍“咚”地一聲掉在了地上,隨即,他因腿軟,“撲通”一聲,整個人跪在了地上。

    只一下,他又飛快抬起了頭來,赤紅著眼,看著不遠處那勾著別的男人放蕩不堪的霍文卿,因為暴怒,他的牙被他咬得嘎崩作響,紅得充血的臉上剎那大汗淋漓。

    冷宮的門廊下,看著這一切的式太子眼睛冰冷,他輕笑了兩聲,朝大太子走了過來,扶起了他,與他一同看著那一對野鴛鴦。

    他的嫂子,他心悅的女子,這時候死死地抱著人的腦袋,咬著他的嘴,不許他躲……

    著實讓人火辣啊。

    他都不知道,她還有這等面目。當初他死死地守著那根線,不越雷池唐突她,那時候等著她多看他一眼的他,滿心的歡喜,覺得自己真像個男人。

    現在看來,他還真是傻。

    他都沒嘗過這味道。

    式太子看了幾眼,側過頭,朝他兄長淡道:“你應該知道,她現在也在玩弄你。”

    大太子咬著看著前方,像是沒聽到他的話。

    式太子不以為然,回過頭朝前方看去,嘴裡道:“她知道了你在意她的事情,她不介意用她自己來報復你,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子,是不是?從小到大,她都知道怎麼把我們綁在她的身邊,現在也如此,皇兄,太多年了,我們兄弟倆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你知道有什麼辦法報復過去嗎?讓她也痛不欲生,讓她徹底明白,這些年我們對她到底有多好……”他又道。

    這時,前面的霍文卿的手摸向了那侍衛的前胸,當著他們的面,她故意往下坐了一點,坐在了那侍衛那個東西所在的地方……

    當著他的臉,她膽敢!

    大太子緩緩地轉過了頭來,看向了式太子:“是什麼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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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6:57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式太子看了他一眼,朝那兩人走了過去。

    周施已欲*火中燒,他掙脫不成,但理智尚存,眼睛一瞥到式太子走了過來,當下一急,把霍文卿強自放了下來,把她攔在了身後。

    霍文卿欲要探頭說話,他回頭,朝她吼了一句:“都什麼時候了!”

    周施濃眉星眼,模樣甚是英武,這也是霍文卿在無數個孤獨的夜晚,願意與他廝磨打發時間的原因之一。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知道這個男人對她忠心耿耿。

    這廂被他帶著關心急切地一吼,那種被人保護的感覺讓她怔愣了一下,臉上那帶著瘋狂氣息的笑容也淡了下來。

    她縮回了腦袋。

    周施喘著氣張開了大手,攔住了他身後的人。

    他被叫來後已經查過了門,冷宮前後大門緊閉,聽著動靜,外面還有人……

    周施這時也往冷宮不遠處的摘星樓看去,他五感比一般人要強,老覺得那樓上有人在盯著他們。

    不知道是不是御林軍裡的那些弓箭手。

    周施知道這次出去不容易,但眼前最關鍵的不是出去,而是眼前的兩個太子。

    “式太子!”前式太子一近,周施喘著氣道:“您也知道他們把我們弄在一起,就是想讓我們自相殘殺,您何不如冷靜冷靜,不管是什麼事,您是怎麼想的,等出去了再說,行嗎?”

    “你是什麼東西?”式太子冷冷地看著他,“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你別過來!”見他往前走,周施咬了下牙,也往前走了一步,手按向了腰間的刀。

    “呵。”式太子輕笑了一聲,步履未停。

    大太子也走了過來。

    他已經知道他弟弟是個什麼意思了。

    霍文卿既然放蕩,那何不成全她?大太子心口疼得難以呼吸,一想起光天化日折辱她,他胸口突然湧現出了一種奇異的快感。

    是的,既然她人盡可夫,誰都可以操弄她,他們兄弟倆怎麼就不成了?

    “周施,”大太子提了劍過來,瞥了周施手中的刀一眼,他眼睛赤紅,臉上也是滿臉詭秘的笑,“放下你的刀吧。”

    他先於胞弟一步走到了周施的面前,與拔出了刀的周許相對,“搞我們皇家的女人感覺如何?”

    他湊過頭,“很痛快吧?想不想有更痛快的?”

    周施被他的口氣惡心得呼吸一滯,他眼也紅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不惜言語折辱他們家高貴的大姑娘的大太子,“她是您的妻啊。”

    大太子“嗤嗤”地笑了起來,問他:“你還知道她是我的妻啊?”

    他看著周施的刀,嘴角笑意更深,“搞她的時候,你怎麼就沒想到呢?”

    周施被堵住,他深吸了一口氣,“大太子,冷靜點,摘星樓上有人!”

    大太子何不在乎地道:“上面什麼時候沒有人過了?”

    他伸手推周施。

    周施沒動,他咬著牙道:“太子,您別逼我動手。”

    “你有這個本事,你就動個。”大太子笑著看他,“我知道你為了這個女人什麼事都干得出,可是周施,我就是個廢太子,你殺了我也是要受誅連的,你妻兒知道你爬上了你主子的床嗎?”

    周施咬著牙,繃緊了臉。

    “知道啊?”太子哼笑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霍文卿的本事我算是知道了,你還真是她養的那條最忠心耿耿的狗。”

    他越過了周施。

    周施喘著粗氣,又越到了他的面前,橫刀擋住了他。

    只是,他橫著刀的手是顫抖的。

    他記起了家中一看到他就默默哭泣的妻子。

    他是有負於她的。

    她為他生兒育女,可是在她臨盆生產的時候,他都是守在了大姑娘的身邊,沒有回去過……

    上次回去,她抱著稚子朝他跪下,求他不要拋棄他們,求他為他們想一想……

    周施也想過不要再在歧途上越走越遠了,可是,大姑娘要他,他就是不想,也無法抗拒大姑娘的命令和她的身體。

    “文卿,”大太子還是無視於他手中的刀,朝他身後站得直直的霍文卿看去,“你養了條好狗。”

    他偏頭,與周施道:“你想動手就動手,你既然說摘星樓有人,我倒想看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周施攔著他,還是不動。

    式太子也走了過來,干脆越過了他,朝霍文卿走去。

    “別逼我!”周施還是擋住了他,刀橫向了式子的脖子,他咬著牙說話,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跳了起來。

    “行了……”站在他身後的霍文卿突然張了口,她冷靜地看著眼前的三個男人,“周施,別攔了。”

    攔有什麼用?

    “您先走吧。”周施已拔出雙手,一手的刀壓著式太子的脖子,另一手對著手中提劍的大太子,啞著聲音道了一句。

    “走,走去哪?”霍文卿卻朝他們走了過來,“周施,我已無處可逃了。”

    她離得不遠,也就幾步,說著話她就已站到了他們的中間。

    “大姑娘。”周施眼中含著淚,看向了她。

    霍文卿很奇怪地看著他,莫名問了一句:“到了現在,你還覺得我是你的大姑娘?”

    “大姑娘!”

    “呵。”霍文卿輕笑了一聲,眼睛卻看著冷冰冰看著她的式太子,嘴裡道:“周施,你太奇怪了,不過,謝謝了。”

    “大姑娘!”周施又低低地喊了她一句,在看到她的手往已經半裸的胸口往下褪衣時,他的眼淚流了出來,“別……”

    不要這樣。

    但他阻止不了霍文卿,他一直都只是霍文卿的消譴。她也喜歡看周施為了她不顧一切,連妻兒親人都不顧的忠心,她在意周施的,是她對周施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喜歡周施對她的癡迷,但也僅在於這些了,周施是個什麼人,能不能幫她什麼,霍文卿心裡有數。

    他現在就是幫她殺了眼前的這兩個人,霍文卿也知道她難逃此劫。

    反倒是這兩個人活著,對她的幫助反而更大。

    至於這兩兄弟想干什麼,她也無所謂了,只要她能在他們身上得到她想要的就好了,且誰折辱誰,還說不定呢。

    看看她的丈夫和小叔子現在這個樣,霍文卿真不覺得,這對廢物兄弟能比她好過到哪裡去。

    寒風陣陣中,霍文卿褪下了身上的衣裳,朝那對看著她已經挪不開眼了的兄弟,再看看他們那連冬日的衣袍都掩飾不住的下半身,不禁微笑了起來。

    男人啊,真是連豬狗都不如的東西。

    摘星樓上幾扇半開的窗,此時突然都掩上了,只余了對著幾張臉孔的小半扇,那小半扇對著的屋內,坐著當今的聖上,霍家閉上眼睛老淚縱橫的老將軍,還有垂眼不語的內閣閣首陶靖與禮部尚書,還有少府和內府的兩位府監。

    只余不大的縫隙的窗內,眾人皆無聲。

    這廂,另一間房裡,坐在鋪著毛皮的椅上的當朝皇後把臉埋在了毛裡,就算窗子掩上了,她也不敢再往窗子的方向望去。

    許雙婉則看著關上了的窗子,過了一會,她打破了掛著燈火的小屋子裡的靜默,張口道:“去聖上那邊問問長公子,皇孫能不能不要放進去了。”

    不是她仁慈,而是,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霍廢妃比她想的更要豁得出去。

    “是。”虞娘退了出去。

    許雙婉轉頭,越過皇後,看向了皇後另一邊的陳太妃,與陳太妃道:“太妃娘娘,您說,張才人現在會不會後悔她聽信的讒言?”

    陳太妃略有些僵硬地掉過了頭,看向她,“宣少夫人,你的意思是,張才人是受了霍廢妃的饞言?”

    “難不成太妃娘娘也認為她是受了我的差使?”許雙婉看著她淡淡道。

    陳太妃急促地笑了一下。

    “不是我。”許雙婉把人叫來,也是想把事情都了了。

    這後宮一日不平,她都會受牽累。

    現在時機正好,她就把事情都做了吧。

    “太妃娘娘不信,等會隨我去問問張才人就是……”許雙婉等會也要見人,不介意帶著太妃娘娘也見一見。

    陳太妃又扯了扯嘴角。

    “不瞞您說,我現在最為疑惑的是,這宮裡被肅清好幾回了,每次都是聖上下的令,這外面的人是怎麼讓宮裡的為她做事的……”一直端坐著的許雙婉垂了點腰,往椅臂上壓了點身子,拿起了桌上已經冷卻了的茶小喝了一口,又接著慢言慢語:“張才人的心突然大了,總得有個來龍去脈,您說呢?”

    陳太妃沒說話。

    許雙婉看著她,眼睛沒動。

    埋著頭的皇後也慢慢地轉過了頭來,隨著她的眼睛,看向了陳太妃。

    陳太妃的嘴抿了起來,她看著許雙婉,冷道:“宣少夫人這是在懷疑本宮?”

    “嗯。”許雙婉頷了下首。

    陳太妃“哈哈”笑了起來,聲音尖銳了起來,“說話無憑,宣少夫人可莫要血口噴人的好。”

    “這宮裡,也就您還能給人帶話了。”許雙婉看著她,神色也有些冰冷。

    “你就不能了?”陳太妃面若冰霜,看著她冷笑道:“你可是當朝權傾朝野的左相夫人,皇後是你做的媒,聖上還要敬稱你一聲嫂子,我看這宮裡,你可比皇後和我有權力得多了。”

    陳太妃腦子一熱,把話說完,又覺得這話說得好像過頭了一點。

    她這話確實是過頭了一些,許雙婉這廂看向了皇後,與她道:“你可知道了為何我不願意進宮來陪你?”

    皇後朝她點了點頭。

    知道了。

    許雙婉與她道:“人言可畏,寶絡把我長嫂,當母親,即便我們沒有血緣也是親人,總歸要比平常人親近些,這在人的眼裡,就如智者見智,仁者見仁一般,齷齪的人,想的自是齷齪的想法,不明就裡的人越多,這裡頭就大有文章可作,我與你們隔著些,對您對我都好,以後我要是不常進宮,您也無需太過於掛念。”

    皇後默默地朝她又點了下頭。

    她有點敬畏現在這個在她眼前不緊不慢說著話的宣相夫人。

    “呵……”見皇後乖巧地聽她說話,陳太妃冷笑了一聲,道:“我算是開了眼界了,宣相果然權傾朝野,連我們娘娘都不得不聽你的訓話,宣相夫人,你……”

    陳太妃還要說下去,但這時候許雙婉突然站了起來,盯著她的陳太妃心中驀地一登,心竟然一下就提到了嗓子口,堵住了她想說的話。

    許雙婉越過皇後,朝她走了過來,站在了她的面前。

    陳太妃下意識往後看,但沒看到侍候她的隨侍和宮人,這才記起,她上樓之前,她的人都留在了樓下。

    只有皇後和歸德侯府的宣許氏帶了人上來。

    “我不常在宮中行走,即使是聖上疼愛皇後,想請我這個嫂子來陪陪他的皇後,我也沒答應,防的就是你們這些人,你們這些話……”許雙婉站在陳太妃面前看著她,“要不,誰好好的親人不當,非得疏著遠著呢。”

    “聖上當年十來歲來京,頭一個找的人就是我們家的長公子,那時候他們兄弟倆就相扶相持,守望相助到今天,如今他們各自成了家,他們兄弟倆的感情再堅固,也禁不住我們這些他們身後的妻子的心思的幾番折騰,這天底下,只要有心,沒有拆不散的關系,到時候兄不兄,弟不弟,夫妻也因此起了閒隙,誰都是孤家寡人……”皇後示意讓人給她搬來椅子,等椅子一搬過來,許雙婉朝皇後頷了下首,在陳太妃的對面坐了下來,接道:“你們呢,從當中也能各自得償所願吧?像您,到時候聖上跟他衷情的皇後起了閒隙,這後宮的權再落到您手裡,也不是什麼難的事吧?”

    “宣相夫人可千萬不要血口噴人,把……”

    “您一個先帝後妃,膝下無子,最好的結局就是放出宮去,於庵堂中伴隨青燈長眠於地下,差一點的,就是三尺綾布上梁垂屍冷宮,您覺得您現在的處境還不夠好嗎?”許雙婉望著她,“你把聖上和皇後娘娘的內宮當成是您的地方,把我這朝廷重臣家的一品大員夫人耍得團團轉,您覺得聖上給您的還不夠?”

    “左相夫人!”陳太妃拍椅欲起,但被她身後突然出現的齊奶娘帶著人壓了下來。

    “血口噴人?”許雙婉搖搖頭,“皇後與我,都是不會強壓於人的性子,可太妃娘娘,她能當成皇後,我能立於歸德侯府,可不是您耍點小手段就能打壓得下的。”

    “皇後娘娘,”陳太妃見她的話於她越來越不利,轉頭看向了皇後,急切道:“她本來就不存好心,有些話您覺得可能是我們別有用心,可那都是有道理的,無風不起浪啊……”

    “您還是別說話了。”一臉蒼白的齊留蘊摸了摸肚子,朝太妃娘娘平靜道:“聖上就幾個兄弟,現在就左相大人這個他視為長兄的大哥還陪在這朝廷與他一同當著這根基不穩的天下,你們讓我跟宣相夫人鬧,這跟讓我和聖上鬧有何區別?”

    “您真是心大,以後可莫要……”陳太妃冷笑。

    “您知道宣相夫人為何選了我當皇後娘娘嗎?”皇後打斷了她,她還看著陳太妃笑了笑,“我在娘家十幾歲的時候,就殺過人。”

    “那年我在老家昌州那邊,那邊每年到了年頭,就有土匪結伙成群出來打秋風,那一年打到我們齊家馬場,那一次他們來了很多人,多少人我記不清了,我只記得當年為了護著我身後的弟弟妹妹,我拿起了家中的菜刀,守在一個口子手刃了十幾號人,且都是比我高大猛壯的男人……”齊留蘊這廂看向了許雙婉,與她道:“你當時來我家考我,問了我一句,你說以後生活蹉跎,我可還會堅持初心,我記得當時點了頭,你就朝我笑了起來,想來那時你對我滿意得很吧?”

    許雙婉嗯了一聲。

    “我當時其實沒明白你跟我說的話,這話是這幾天我才想起來的,我想你當時想問的是,我以後要是遇到了事情,可還有最初敢拿起刀來保護自己的親人和摯愛的勇氣?”齊留蘊蒼白著臉,問她:“你當時就知道了我在老家的事吧?”

    “嗯。”許雙婉又點了下頭。

    選寶絡終身相伴之人,她當然慎重。

    “那我現在仔細答你一句,我能。”齊留蘊朝她淺淺笑了一下,又轉頭看向了陳太妃,語氣平淡無波,“像您這樣臉面都是聖上與我給才有的人,您就是橫死在了後宮,又有什麼人能說道什麼?您要知道,我們給您臉,您才有那個臉,不給,您就什麼都不是。”

    面對著當然渾身起了肅殺之氣的皇後娘娘,陳太妃的臉頓失血色,她很想道皇後娘娘這是目無尊長,可這時候她想起,她無子無可靠的娘家,更不是聖上的母親,也未曾養育過聖上一日,即便是現在攀上了的陶靖和霍家這些人,那也是不能拿出來說的,按現在這勢態,他們可能還正自身難保,能保全她的只有她自己,她便把話強咽了下來。

    想罷,她當下心一橫,立馬起身朝皇後跪了下來,淚道:“皇後娘娘,是我一時鬼迷了心竅,望您看在我為聖上盡過心的份上,饒我這老東西一命罷。”

    許雙婉看了一眼強硬了起來的皇後,垂下了眼。

    如此便好,皇後比她想的要果敢多了。

    不枉她強出了這次頭。

    **

    皇後很快就被聖上來的人請走了,陳太妃也被帶走了。

    許雙婉這夜依然沒有出宮,呆在了前殿。

    事情的結果與她預料的差不多,但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沒想到,那四個人有三個人活了下來,她以為會死無全屍的人,全身而退。

    霍廢妃帶著大太子和式太子這對兄弟反而把那們侍衛殺了,三人狂歡到最後,穿上了衣裳,打開了冷宮,說要見皇帝。

    許雙婉不知道他們這次相見事情談得如何了,她在前殿等到了半夜,了無睡意地坐在椅子當中靠著椅背,等著她家長公子過來。

    在等的時間裡,她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

    她在想那位侍衛死前在想什麼?他可知道他是為何死的?

    她又想,這個侍衛的妻兒以後要如何自處?他們往後可有活路?

    但她轉念一想,這世上千瘡百孔的人其多,總有人會找到路活下來的,哪怕苟且偷生也是活。

    她想往後的朝廷是不是能平靜一點?

    她還想了要怎麼教望康的事,她心道以後他摔倒了她不要老是去扶了,他自己都能哈哈大笑著站起來,她又何必把她的擔心強加到他身上?他以後要長成一個正直勇敢的謙謙君子,心性必定要堅強,她還是莫要成為他的負累才好。

    她想了很多,唯獨沒去想那三個人的結局,連去猜她都懶得去猜。

    宣仲安半夜回了前宮,以為她靠在椅子上睡著了,揮退了跟在後面和屋中的下人,過來坐在了她的身邊,端起了她手邊的冷茶喝了一口。

    許雙婉睜開了眼,看向了他。

    “沒睡?”

    她搖了頭。

    “等我?”

    許雙婉頷首。

    宣仲安放下茶杯站了起來,連著她身上蓋著的毛披把她抱了起來往床上走,與她道:“那兩位自願被貶為庶民流放邊疆……”

    他把她放在了床上,低頭與她道:“帶著霍文卿一起。”

    “然後呢?”許雙婉看著他的臉。

    “霍文卿受了重傷,大概熬不過今晚了,蕭玉娘生的那個皇子當時跟在了聖上身邊,他身上藏了一把細刀,他把那把刀子捅進了霍文卿的肚中。”宣仲安說到這,伸手攔了她過於黑沉的眼,沉聲道:“還要不要聽?”

    “聽。”

    “不聽了罷?”宣仲安歎氣。

    “要聽。”她開了個頭,而結尾是必不可少的。

    “後面,大太子殺了他的長子,用那個孩子手中的細刀捅進了那孩子的脖子,一刀斃命,其後,式太子又跟聖上說,他要是親手了結了霍文卿,聖上能不能放他一條生路……”宣仲安躺在了她的身邊,身著官袍的大韋左丞相蜷縮著身體把頭靠在了她的臉龐,閉著眼輕聲道:“扶裕也求了我,說我們十年交情,能不能看在這個的份上,讓他出宮,過一點正常的平民百姓的日子,他說他累了,他再也不願意當皇子,當王爺,當太子了。”

    許雙婉睜開了眼,抱了他的頭。

    宣仲安沉默了很久,抬頭看向她:“結果你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麼嗎?”

    許雙婉看著他緩緩搖頭。

    “大太子反手把刀捅進了他自己的腹中,求聖上饒霍文卿一命……”宣仲安說著,冷冷地翹起了嘴角,“說我們要是不放過她,他作鬼都饒不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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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7:09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許雙婉看著他,臉色未變。

    她不關心這些人作鬼會不會饒過誰,她也不怕。

    這些人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是惡鬼了。

    她也不覺得她的丈夫,還有寶絡皇會怕。

    他們本一直就在惡鬼當中行走。

    宣仲安撥了撥她鬢邊的發,看著冷靜至極的妻子,道:“霍文卿定在了明早上朝時行刑。”

    大太子的話,只能是個笑話。

    偌大一個皇宮,他當了十來年的太子,卻未做一件能讓他的話值話的事情,他未對這天下有情,未對皇宮諸人有恩,即便是死了,也只能得想從他身上得利的人的那幾句可惜,且可惜的不是他的死去,而是隨他死去逝去的權利。

    “霍家呢?”許雙婉開了口。

    “他們將遷出京城,前往礫西,那邊是封涉的地方。”封涉是他的人,能看住霍家了。

    “答應了?”

    “哼,不答應,讓他們身敗名裂世世代代在京中苟活?”這不是霍家人的性子,他們也忍不了這個辱,負得了那個重。

    “可會卷土重來?”許雙婉又問。

    宣仲安低頭,親了下她的嘴,眼睛越發地冷酷了起來:“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讓他們去封涉所在的礫西,他就已打好主意了。

    “陶閣首他們呢?”這一次,不僅僅只是殺雞儆猴,許雙婉想要的也不僅僅只是割一些人的頭。

    “他黨羽眾多,這次會削弱他那邊的影響,他的人有一些也會見機與他疏遠……”更多的也不好與她說,宣仲安便道:“放心吧,他活不了太久。”

    許雙婉聽到這,掙扎著起了身,欲要下床人他脫衣。

    宣仲安沒攔住,就由著她了。

    夫妻倆又躺在床上後,宣仲安一會就睡了,許雙婉抱著他的頭,看著屋角的燈火,一直沒閉眼睛。

    **

    霍貴女在冷宮被行刑時,許雙婉與她隔的不遠,她在偏殿當中見還剩幾口氣的張才人。

    張才人昨天也在冷宮,被藏於能看到一切的一角。

    許雙婉在聽說那邊人已經死後,轉頭與坐在她身邊的張才人道:“你在想什麼?”

    張才人瑟瑟發抖,臉孔不復以往的清秀,只剩驚恐與絕望。

    “喂她喝口水。”許雙婉吩咐。

    “不,不,不……”人過來了,張才人掙扎著。

    不,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但她已經兩日滴水未沾了,連口吃的也沒有用過,她全身沒有力氣,等人壓著她,水一沾上她的口,她的嘴就不由自主張開,貪婪地喝了起來。

    張才人哭了起來。

    她從來不知道,她會落到如此地步,哪怕是毒*藥,哪怕她不想死,身體卻替她自行做了主張……

    水喝了下去,張才人的身體慢慢地暖了些,她顫抖著,哭泣著,但一會兒後,她發現她沒有死。

    她驚愣地朝許雙婉看去。

    “只是水。”許雙婉別過臉,看著大打開的門,感覺著外頭吹來的冷風,風吹亂了她鬢邊的發,卻未曾吹亂她如清水一樣清澈的眼。

    “宣,宣相夫人……”張才人舔了舔嘴,她突然看到了生機,突然明白,歸德侯府的這位少夫人,是位真正的大善人,剛才讓人扶她坐起來,現在給她喝水,都不是要嚇她,要她死,只是讓她好過一點,“你想問什麼,我都說,你說。”

    許雙婉看向了她。

    “霍廢妃死了,就在剛剛,”她開了口,“你現在在想什麼?”

    張才人臉上突然湧現的生機,一下就又褪了下去,她又縮回了肩膀和腦袋。

    小殿又靜默了下來。

    許雙婉沒有逼問,任由她沉默。

    風吹得有點冷,她朝虞娘點了下頭,讓她去關了點門。

    她也攏了攏身上的毛裘,讓自己暖和點。

    她兩個晚上沒怎麼睡了,只打了幾個盹,卻不怎麼困倦。

    “宣,宣相夫人……”

    “嗯?”

    張才人見她溫和地應了一聲,心中莫名一燙,她終於開了口,道:“是我受了她的盅惑,她說皇後是你的傀儡,是你放在宮中的耳目,只有把她除了,揭破了你,聖上才會看清真相……”

    才會看到她,看到她的真心。

    “你信她?”許雙婉看著她,溫和地問她:“以前你們很熟?”

    張才人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但在她的柔和的目光中,緩緩地搖了下頭。

    “我們算是認識吧?”許雙婉朝她笑了笑,“也算是共事過。”

    寶絡成親那天,她們一同擔事,把榮鳳宮守得滴水不漏,許雙婉清楚記得,她很欣賞這位手腳利落、辦事有節有度的張才人,也不吝於表達出了對這位女官大人的欣賞與敬意。

    她以為,張才人多少會知道點她的為人,知道她對寶絡的態度。

    張才人還是沒明白她的話,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你不信我,不信聖上,不信你朝夕相處的皇後娘娘,卻信一個你明知對這內宮對聖上有圖謀的人,你說你是受了她的盅惑,何不如說你是受了你的心魔的盅惑?”許雙婉問她:“你其實就是想當聖上的後妃,只是她給了你一個借口是不是?”

    張才人被她看得腳底發寒,飛快轉過了臉。

    “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想,你們為何都信她,我以前當她太厲害,結果發現也不完全是,她只是找對了人,另一個,”許雙婉歎了口氣,“她這種主動出擊的性子,就如瞎貓也能碰到死老鼠一樣,總會讓她碰到別有用心的,更何況,人的心啊,是最禁不得挑釁的,人想要的太多,得不到的總會有,不用人煽動就已經蠢蠢欲動了,有了借口,怎麼還會甘於事實呢?你說是不是?”

    張才人流著淚搖頭,不敢看她。

    張才人不說話,許雙婉又沉默了一會,才接道:“我家長公子之前跟我說,一定不要相信那些沒有嘗過權力味道的人嘴裡說的那些藐視權力的話,就如一定不要相信那些沒有經歷過富貴的人對金錢的鄙視,意思就是說,不要相信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嘴裡說的那些什麼都不在乎的話,沒有得到過,就不知道得到的可貴,至少是要得到過,才有資格說看開與放下,但很多人是看不開放不下的,在當中只會越來越貪婪,用不了多久,就會與過去的想法截然相反……”

    許雙婉頓了一下,看向了張才人,淡道:“我之前不是很認同他所說的話,我一直覺得,經歷過磨難的人,心志總要比尋常人堅韌幾分,就如我之前覺得你能成為一個很不一樣的女子一樣。”

    “我來見你,”許雙婉朝別著頭不看她的張才人道:“是因之前聖上問我,你可擔當大任,我與他道,可。”

    “我……”許雙婉站了起來,長長地吁了口氣,攏緊了身上的毛裘,想讓自己寒冷的身子好受一點,“還是看錯人了。”

    她無奈地笑了笑。

    她丈夫說她看似容忍世俗,骨子裡卻總有著幾分天真,總覺得每個人都會把持住自己,看清自己,不受自己的欲*望驅使……

    但事實上,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能力。

    她家長公子說的其實也並不全對,許雙婉實則沒那麼天真,她實際上是對女子總保持著幾分善意,總認為有些女子,會擇到一條最適合自己活下去的路。

    就如張才人,她以為靠張才人自己處理宮務的能力,靠著她曾幫過寶絡的力量,會成為一個非常優秀和有地位的女官,而不是靠著她得不到的聖寵,靠著那些不可能屬於她的感情去得到榮華富貴。

    那是一條最不可靠,最危險也最容易失敗的路,她以為經歷過宮中復雜、血腥、起落的張才人能看的明白。

    但結果,她錯了。

    “宣……”許雙婉往前走了兩步,張才人轉過了頭來,看向了許雙婉,她嘴唇發抖,但卻說不出話來。

    許雙婉踏出了門。

    “宣相夫人。”張才人在後面哭喊。

    許雙婉回過了頭,黯然地看著倒在了地上的張才人。

    不可否認,她喜歡張才人,像張才人這樣聰明有能力、還懂得隱容和見機行事的女子,本身就很可貴了。

    就是這樣的女子,她還是敗在了半路,敗在了最不值得去爭取的那條路上。

    **

    許雙婉在離宮之前,去了皇後那。

    路上她聽說霍廢妃臨死前想見她一面,她聽了想了想,進了榮鳳宮後,問過皇後之後,她叫了當時行刑的公公來。

    執事公公猶豫了半晌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在皇後溫言讓他如實說話後,他方才稟道:“那位廢妃說,請您照顧她的孩兒一二。”

    許雙婉聽了笑了笑,與皇後道:“您看,她們心裡未必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只是利字當頭的時候,就顧不上那麼多了,我死活於她們,也是最無關緊要的,但有用了,就又記起我來了。”

    皇後看她笑得疲憊,心中莫名酸楚,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叫了她一聲:“嫂子。”

    許雙婉拍了拍她的手臂,等執事公公退下後,她與皇後道:“稚子說起來是無辜,但這事我就不求你們了,我不求你們,是因為在我這裡,他與你們不能相比,為著那點可憐同情來為難你們,給你們留下後患,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嫂子。”皇後抓著她的手不放。

    “皇後,”許以婉是來跟她道別的,往後她更是不會輕易進宮了,這次離去再見也是半年一年的才能見次面了,以後見了也未必像這次能把話說開,遂她也沒有藏留,把她斟酌了半晌的話說道了出來,“這次是我們占了天時地利,也是運道所致,才把他們壓了下去。聖上仁慈,民心站在了我們這邊,也就是時運站在我們這邊,可以說是國運也站在了我們這邊,這才有了這次大變的結果,而此之前,這也跟聖上的治國和朝廷諸多為天下盡心的官員是分不開的,也與您跟聖上的相扶相持分不開,有了您幫著他在後宮分憂,他才能義無反顧地在前朝為著天下,為著您和您以後的孩子奮力拼殺,有了他的盡力用心,才有了為他死而後已的官員、子民,如此等等,這才成就了今時今刻我們的時運,大韋的時運,聖上與您的時運,它並不是虛無縹緲,也不是人隨意徒手就能得的,這是千千萬萬上上下下的人努力才有的。”

    皇後聽著,鼻孔酸澀。

    “霍廢妃那樣的人,說來,”許雙婉又笑了笑,方道:“不一小心,就讓他們得逞了。不要小看了他們這等人的力量,雖說邪不壓正,正道才是正途,但邪氣一入侵,就是生靈塗炭,他們這等人,一個人活著,就得犧牲成千上萬的人供養著他們,這種人多幾個,國不成國,民也不成民了……”

    就如之前的先帝和朝廷,他當位十幾年,就把數代才積累成的盛世悉數敗壞而亡,到現在,落了一個搖搖欲墜的空殼子到了寶絡手裡。

    “可,人人都想當他們,哪怕是我……”

    “嫂子!”

    許雙婉笑笑,還是接道:“太妃,張才人,哪怕是我,都很容易走上這條道,誰不想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富貴榮華集於一身?權力的滋味,嘗過了,就很難戒,您說是不是?”

    在她的注視下,齊留蘊緩緩地點了下頭。

    “但我們不行,”許雙婉要說的,就在這了,“我們如若不克儉己身,聖上與我家長公子和跟隨他們的人的路就難走了,大韋千瘡百孔需他們全心全意修補,我們沒有一個能讓我們隨意敗壞的江山,何不如,我們幫著他們把這江山修補起來,興許,也許千百年後,這史上也會有我們的一筆,您說,是不是?”

    哪怕沒有,但只要去做過,努力過,她想,還是會留下痕跡的。

    “嫂子,我知道你的意思,”皇後深吸了口氣,緊握著她的手與她道:“我明白。”

    許雙婉朝她微笑了起來。

    她知道皇後是個非常聰穎的女子,生性堅強,人也果敢有擔當,她希望這皇宮沒有嚇退她的勇氣,不會帶岔她的路。

    這天下,有一個堅韌傑出的國母,方才是這天下女子之福,她的影響力才是無限的。

    **

    許雙婉回府後,過了兩天,朝中很快派出了很多新選拔*出來的官員到地方走馬上任,這換的人數之多,引起了京城的震動。

    很快,春闈也要開始了。

    已經到京的書生秀才們磨拳擦掌,很想大有作為。

    天氣也漸漸變得溫暖了起來。

    二月下旬,京中陸續來了不少客商,使京城熱鬧了不少。

    霍家在這段時間,也悄無聲息地搬離了京城。

    三月初,春闈在際,許雙婉又有了身子,宣仲安知道消息的這天晚上,看了她的肚子一夜,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又一下。

    好在,宣相夫人這剛有了身子就嗜睡不已,沒被他戳醒過來。

    寶絡知道他嫂子有孕後,跟宣相道:“讓嫂子生個女兒,以後當我兒子的媳婦,你放心好了,我肯定會教好我家太子,他必定隨他老子我,一輩子就一個皇後,給皇後娘娘做牛做馬在所不惜。”

    宣相聽著,連眼皮都沒撩一下,根本沒那個把女兒嫁給寶絡兒子當媳婦的打算。

    寶絡回頭又跟皇後娘娘告狀,“他前幾個狠狠抽了我一頓不算,現在還生朕的氣,還不跟朕訂娃娃親,他哪來的臉?就因為他臉比朕還白一點嗎?”

    皇後哭笑不得,宣相也就抽了他兩記,他記得一清二楚,連著兩天沒上朝,在榮鳳宮裡耍了兩天的賴這才上朝,剛消停,又到宣相面前去犯渾,宣相理會他才怪。

    不過,因著宣相的一頓訓,寶絡也別別扭扭地承認他有點太把嫂子當母親後,皇後心裡僅有的那點芥蒂也沒有了。

    她先前也不是不相信聖上,更不是不相信歸德侯府的那位夫人——她見過這位夫人看她丈夫宣相的臉,她朝她丈夫望去的臉上的那種神情,皇後只看過一眼,就被她眉眼當中對其藏著的溫柔心悸不已。

    她甚至覺得,那位在她丈夫口中被稱為婉姬的女子,是用她的整個生命在深愛著她的丈夫……

    皇後也就一點不奇怪宣相這等男子,為何身邊只有一個她了。

    沒有人會捨得辜負那等深情。

    皇後有芥蒂,不過也是她太在乎寶絡了,她有些嫉妒寶絡對他那位嫂子的孺慕之情,她不得不承認,那位嫂子的顧忌是對的,遠著也是對的。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也最易受感情驅使去做一些明知是錯的事情,皇後承認她當時聽到張才人的話的時候,心中狠狠地抽疼了一記,當下差點被擊潰。

    她想要的,就是與寶絡好一輩子,在他心上的人永遠只有她——在寶絡給過她這個承諾後,她每一日都在盼著這會是事實。

    皇後也是在那位夫人與宣相大人相繼的進宮、與對寶絡的訓斥後,她也才明白,他們夫妻倆其實也是做給她看的。

    他們用行動表明,她才是寶絡最重要的那個人,皇後領了這份情,心中沒有了芥蒂,再看寶絡的無賴,也是好笑的時候居多,寶絡有赤子之心,這時候她也是再明白不過了。

    而這廂許雙婉有了身孕,她家宣相大人不用她派人催也准時回府了,這次懷孕,許雙婉異常困倦,丈夫回來的時候她大多在睡著,宣仲安想了想,就讓人抬了張大桌進臥房,把帶回來的公務在這桌上辦。

    臥房再大,也不是書房,他要是有用得上的書和公文,也不好及時找出來,再說望康也是個鬧的,父親一回來肯定不安份,不會陪她睡覺要去鬧父親,許雙婉勸了他兩次,他沒聽,她也就不勸了,隨他一邊辦公務一邊與拉著他的手邀請他玩的兒子斗智斗勇。

    在父子倆時不時壓著聲音說話的動靜當中,她睡的也挺香的。

    許雙婉一般都是下午和晚上睡的多,早上她起得早,先是侍候丈夫去上朝,再則就是要帶望康去跟公婆請安,上午處理府中的庶務,中午還要陪婆婆用膳,這一天的事才算是做了個七七八八,等到下午就有些累了,一般情況也鬧不醒她。

    這天上午,許雙婉在園林當中帶著望康散著步,聽福娘跟她道府中庶務時,就聽門人著人來報,說門口她的母親被人扶著來了,道是病得很重,想最後看她一眼。

    許雙婉聽罷,站了好一會都沒動,直到望康不解地朝她看來,嘴裡叫著娘,登登登地跑過來的時候,她才動了動頭,朝下人道:“請到前堂罷。”

    “是。”

    下人退了下去,許雙婉拉著小望康的手往沁園走,低頭與他道:“等會望康想不想看看外祖母?”

    “外祖母?”望康好奇地抬起小腦袋。

    “是娘的娘,她曾像娘生下你一般,生下了我。”許雙婉與他道。

    望康點頭,“要看。”

    說罷愛笑的小長公子咯咯笑了兩聲,邁著小短腿歡快地道:“謝謝。”

    謝謝外祖母,生下望康的娘,望康要給外祖母拿糖去,等會給她吃。

    看著高興不已的孩兒,許雙婉笑了笑。

    如若可行,她想讓她的母親看看望康,讓母親知道,她也有了需要依靠她長大的孩子。

    這廂,被僕婦扶著進了歸德侯府的許曾氏抬起了頭,她抿了抿嘴,手下意識地摸向了頭上那根大半根都隱藏在發間的發釵。

    這根發釵的根頭是一長截一戳即斃的尖頭。

    她有點怕,但想到兒子的前程,想到那一位閣首許諾給兒子的東西,她就沒那麼怕了。

    兒子是有點不成器,不過兩年間,就用光了她的錢,也沒給她留下什麼,但渝良再不好,也是她的骨肉,是她的兒,她要是不為他著想,不為他打算,誰幫他著想,誰幫他打算?靠他那鐵石心腸的妹妹嗎?不,那個自私絕情,像了她父親的二女兒,是絕對不會幫她哥哥的。

    她把親姐姐都害死了,聽說她親姐姐被她送到了西北,路上就死了,多狠心無情的人啊,連親兄姐都不顧的畜牲,許曾氏想,這人既然是她生的,那就由她來了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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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許雙婉回沁園換了身衣裳,梳頭時,福娘著人從前面來報,說已請許夫人入坐了,茶水也已送上。

    “你先帶望康玩著,等會我讓人來傳,你帶他過來。”許雙婉跟采荷道。

    “是。”

    許雙婉往外走,望康跟了下來,還扯著她的裙面,許雙婉笑著回頭,“娘先去,給望康看好路,等會望康再與荷姨過來,可好?”

    “好。”望康點著小腦袋,咯咯笑著點頭,他對母親無所不應,但小手不放母親的裙子,還是跟著她走。

    是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小漢子。

    “兒?”許雙婉又回頭。

    “跟娘走。”望康長大了不少,卻比周歲不懂事那會兒更粘母親了。

    “等等娘好不好?”

    “好。”

    “那讓荷姨抱?”

    望康猶豫了。

    但采荷笑著抱了他起來,他還是乖乖地叫了她一聲,“荷姨。”

    等母親走到看不見了,望康望著她離去的路,指著路的盡頭與采荷道:“娘!”

    那是娘走過的路。

    采荷要抱他走,望康搖頭,“看看。”

    要再看看。

    他看了一會,見娘沒回來,采荷又好言哄了他幾句,他這才點頭道:“好,屋裡等。”

    這廂許雙婉去了前殿,她是走著路去的,用了小半柱香的時辰,到殿後,殿中彌漫著剛出籠的點心的香氣,許雙婉朝長八仙桌下首坐著的母親望去,與滿頭銀發的母親對視了一眼。

    她比以前更顯得蒼老了些。

    “少夫人。”

    殿堂中站了不少下人,請安的聲音甚大,許雙婉朝他們點點頭,落坐在了八仙桌的側首。

    這時許曾氏板著臉,笑不出來,此時心中什麼滋味都有。

    她只是帶了兩個人過來,而女兒見她一面,迎她的是大殿,和大殿當中站著的二三十號人去了。

    這臉扇在了許曾氏的臉上,讓許曾氏更是悲憤辛酸。

    她這個二女兒,過得如此風光,卻一點好處也不願意給娘家,幫襯著娘家一點,逼得他們走投無路……

    “近來可好?”許雙婉落了坐,看向她,溫和地開了口。

    “呵……”許曾氏勉強一笑,朝她道:“最近身子不利索,想過來看看你。”

    她沉默了一下,又苦笑道:“許是我此生最後見你的一眼了,還好你願意見我。”

    許雙婉點點頭。

    不是願意見,而是人已經上門,許雙婉也想看一看,她與她的母親最後會走到哪一步才算告終。

    她點了頭,再坦然磊落不過,許曾氏堵了一下,方才看了看四周道:“我想跟你說點事,是有關於你哥哥的小女兒的,你哥哥生了個小女兒,長得很像你,你還不知道吧?”

    許雙婉笑了笑。

    她知道。

    生的是個女兒,快滿周歲了,不過,長不長得像她,這就不一定了。

    “可能讓下人……”許曾氏猶豫地看著她。

    “都是家裡人,尋常都是跟著我左右辦事的……”許雙婉笑笑道:“您有話只管說就是。”

    這裡頭的人,有替她管家的大小娘子,還有得力的丫鬟,還有幾個是她家長公子特地挑出來給她護身的,除了進宮許雙婉不能帶著她們,一般而言,無論見什麼人,她都要帶上一半。

    這次殿裡的人是多了點,府裡近一半的下人都來了,可能是大管家屠管家和女管家福娘的意思,她有了身子,丈夫也找了府裡的人去說過話,他們自然要小心些。

    而許雙婉管著府裡的大小事務,但很多事也放手給大管家他們了,他們如何行事自由他們自己的主張去了,她這當主子的,大多數情況下賞罰分明就好。

    “這……”

    許曾氏猶豫,但殿中未有人答腔,這殿堂就沉默了下來。

    許雙婉未語,只是溫和地看著她的母親。

    許曾氏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這麼多人,她坐得又這般遠,怎麼可能傷得了她?

    許曾氏看向了坐在側首的二女兒,她發現她就算撲過去,也撲不到人的面前,當下,她緊促地笑了笑,道:“我也是忘了,把小婉兒抱來給你看,她叫銀婉,你大哥說你是個有福氣的人,就讓侄女兒也沾沾你的福氣,用你的一個字給她起了名。”

    許曾氏說到這,面露淒色,“都生出來快一年了,她都沒見過你,說來是個沒福氣的孩子,對了,望康呢?雙婉,娘想見見望康,可好?”

    她說著,低下頭,擦了把眼淚,“娘想最後見他一眼,看看我的外孫,請你不要,不要……”

    許曾氏說到這,掩面哭了起來。

    許雙婉之前想過,在快要送走她的時候,把望康抱出來,與他的外祖母見個禮……

    但不是此時。

    她朝福娘看去。

    福娘把備好的藥材從丫鬟手中端了過來,放到了許曾氏的面前。

    “這裡頭有根長參,還有一些能調理身子的補神丸,您拿去吃吃,興許有用。”

    “我……”許曾氏抬頭,嘴唇微蠕,“我不是來要東西的,我是來看你們的……”

    “東西也拿著罷,多謝您了。”

    “雙婉,我是你的娘啊!我,我……”許曾氏說著就往後看。

    後頭跟她來的僕婦忙道:“回二姑娘,夫人給您准備了不少小公子穿的衣裳,一針一線都是由著她……”

    那僕婦還要高聲說話,被歸德侯府的下人皺眉看了一眼噤了聲,歸德侯府的下人拿過包袱,許曾氏見狀要去拿,卻被侯府的人把包袱拿到了一邊。

    “原來是許家夫人的一處好心,少夫人,我看看……”福娘笑著道,打開了包袱。

    包袱裡確實有幾件衣裳,福娘仔細看了看,拿著放到了許雙婉的手邊抹了抹衣面,跟少夫人笑道:“是好料子,許家夫人有心了。”

    許雙婉點點頭,福娘便把衣物都拿了下去。

    “多謝您,東西您就更應該拿著了,虞娘……”許雙婉側首。

    “在。”

    “著人去布房裁幾段好布過來。”

    “是。”

    許雙婉微笑著朝她母親看去,卻見許曾氏緊緊抿住了嘴,她嘴邊的笑也漸漸地淡了下來。

    “你確實翅膀硬了,”再開口,許曾氏的聲音滿是噓唏感歎,“心也硬了,想想,也是我的錯。”

    她看向二女兒,“我這次來,確實是有事來求你的,我也不瞞你了,我快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不是你兄長,而是銀婉,那是我的嫡親長孫女,我想為著她求你句話,希望我走了後,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以後能照拂她一二……”

    許曾氏說著,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她一動,歸德侯府幾個站在她身邊的人也跟著動了起來。

    沒想,許曾氏卻是按著桌子,朝許雙婉彎下了腰,“就當是老身求你,拜托你了。”

    許雙婉沒說話。

    許曾氏流下了老淚,“雙婉,看在……”

    “您還是請坐罷,”福娘走了過去,扶著她坐下,安撫道,“有話坐下好好說。”

    許曾氏不得不又坐了下來,剛剛往前邁進一步的腳又被人扶到了原位。

    “您言重了,”許雙婉一直在看著她的神色,她的眼神,她的動作,越看,她的心就越冷,此時口氣也淡了下來,不復之前的溫和,“她自有自己的父母親人照顧,哪輪得到我這個外人……”

    “你就是不想管!”許曾氏心中藏著一團火,這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二女兒,真的是,真的是……

    真的是讓她太生氣了,她真是恨不得現在就抽死她!

    如她兄嫂所說,她就不是個東西!

    “就是我們對不起你,”許曾氏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再抬頭看向女兒,老夫人的臉孔也冰冷僵硬了起來,“你也別忘了,你是托我們的福才嫁進的歸德侯府,是我們給你找的這門婚事,你才有如今的福享,我們到底是你的父母親人,你再恨我們,現在許家已經落魄了,還不夠嗎?你到底,到底……”

    許曾氏淚流滿面,“你到底要你的娘家落到何等境界,你才會滿意,你的心才會軟啊?雙婉,雙婉啊,我是你的親生母親啊,你曾說過,要保護娘一輩子的啊……”

    “您來,究竟是所為何事?”在她的哭聲當中,許雙婉歎了口氣,“直說了罷。”

    “我說了,是,咳咳咳……”許曾氏說著咳嗽了起來,咳得連氣都喘不上來了,加之她臉上的淚水,她越發顯得狼狽不堪,“是為了你的小……”

    “不,您不是。”許雙婉搖了搖頭。

    “您慢點說。”歸德侯府的下人撫著許曾氏的後背。

    “你這是想逼死娘啊,想把我逼死在你的面前,死在你侯府啊……”許曾氏被歸德侯府的下人守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這下連臉帶脖子都紅了,她朝二女兒怒目看去,“就一句話,你都不給嗎?”

    許雙婉看著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您,不是這個意思……”

    許雙婉想相信她母親是個會為孫女出頭的好祖母,要是如此,許雙婉都要覺得老天開眼了。

    但不是。

    她兄長入京後,長公子派了人日夜監視著她們,他們常聽到夜半小兒啼哭無人管,也聽說她母親根本沒抱過孫女,她帶著兒媳婦和孫女先回京,是因她的好兒子在南方那邊納了兩個美妾,他進京後,就把這兩個小妾帶了回來,這些日子兄嫂日夜爭吵,而她的母親則說出了誰給她生出孫子,她就幫著誰的話。

    她母親不應該拿她根本不看重的孫女兒來說事。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相信我?”許曾氏走投無路,掐著自己的喉哽著脖子道:“是不是真得讓我死在你面前,你才答應幫一幫你的小……”

    “他們給了你們什麼好處?”許雙婉打斷了她。

    福娘和虞娘已經仔細觀看了許曾氏半晌,這時她們皆已走到了許曾氏的身後,在少夫人說話的時候,她們敏捷地把住了她的手……

    此時,她們身後有個准備已久的大丫鬟迅速出手,拔掉了許曾氏頭上插著的的幾根釵子。

    “殺人了!”許曾氏驚恐地叫了起來。

    大丫鬟把□□的釵子最長的那根小心地放到銀盤上,送到了少夫人身邊。

    許雙婉看了一眼,看著那尖得能戳破胸口、勝過寒刀的尖釵,就掉過頭自嘲地笑了一聲,站了起來。

    她還未走到門邊,就聽後面的人在大吼:“女兒啊,你這是在逼我死……”

    許雙婉回過頭,看向她的母親,一步一步朝她走了過去。

    她站到了許曾氏的面前。

    許曾氏看到了一雙滿是滄桑疲憊的眼,這雙眼嵌在了一張美麗溫柔的臉上,無端地讓許曾氏的腦子一空,心中突然湧現出了無盡的悲涼。

    可許曾氏不想認輸,她看著女兒不斷地搖頭……

    不,不,女兒傷心又如何?沒用的,女兒幫不了她,就應該去死,她的命都是她給的,她憑什麼不聽她的?

    “母親,”許雙婉望著她,輕聲叫了她一聲,無奈地道:“到此為止吧。”

    許雙婉笑了一聲,忍住了淚,她抬手,想摸一摸她母親的臉,末了,她還是放了下來。

    放下吧,到此為止。

    “可是,你這是在逼我死啊,我回去了,也是死,”到此,許曾氏也知道她的那些手段已經不可能打動她二女兒什麼了,她看著二女兒的臉,想從她臉上尋到一些心軟,哪怕一絲憐憫也好,“他們逼著我,我要是在你這得不到他們想要的,他們就要我的命,要你兄長的命……”

    許曾氏求她:“雙婉,幫幫我們吧,求你了,你去死吧,你去死好不好,你死了,娘就能活著了,你兄長也能活著了,你還會有小侄替我們許家繼承香火,他們以後會記著你的,雙婉……”

    她看著女兒臉上不斷掉出的淚,許曾氏笑了起來:“你看看你,還是心疼我們的,娘說的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是我的骨肉,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她伸手要去摸女兒的臉,但她的雙手被侯府的下人制伏著,不能動彈。

    “送許夫人出去。”許雙婉笑著搖了搖頭,轉過了身去。

    這次她沒有回頭,哪怕那位許夫人在她背後大吼:“許雙婉,你這忘祖背宗、狼心狗肺的東西,你會不得好死的。”

    許雙婉聽著,心想,她就是還沒死,就已不得好死了。

    一個人,被自己的母親如此憎惡,恨不得她去死,這已是不得好死了。

    她怎麼可能好過。

    許雙婉回了泌園,望康看到她,不斷地往後看,他沒看到他想看到的人,問他母親道:“外祖母呢?”

    “沒有外祖母了,”許雙婉蹲下身來,摸著他的小臉,問他:“望康會不會不高興啊?”

    望康伸出小手,摸著母親的臉,著急了起來:“怎麼了?怎麼要掉淚。”

    許雙婉任由他著急地擦著她的臉,她朝孩兒笑道:“娘沒有母親了。”

    望康傷心地抱著她的頭,道:“莫哭了,我不要外祖母了,娘,莫哭,莫哭……”

    他讓母親不哭,自己卻傷心地哭了起來。

    沒有母親了,多可怕啊。

    **

    這夜,許雙婉夢中她回到了七八歲的時候,她母親在屋裡哭泣,她推開門去,喊著娘,想安慰她,她母親卻朝她喊:你走,我不要你了。

    許雙婉哭著醒了過來。

    宣仲安抱著她,撫著她的頭,許雙婉哭了一會,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而宣仲安一夜未眠,第二日又在府中陪了妻子一天,這一天望康也顯得特別地乖巧,還給母親端茶送水。

    宣仲安在家中陪了妻子一天,第二日上完朝,帶著一干人馬去了太極殿,等到中午兄弟倆用膳的時候,宣仲安跟寶絡道:“陶靖這個人,就由我來動手罷。”

    寶絡愣了一下,想了一下道:“他門客門徒眾多,其中不乏愚忠之人,要是由你動手,於你不利。”

    到時候他得罪的人就更多了。

    “這時局於我何時有利過?”宣仲安與他淡道:“為兄不都過來了?”

    “為何?”之前不是商量好了,陶靖由他動手嗎?

    “陶靖操縱許家動我,”宣仲安扯了下嘴角,“我要是不回敬一二,閣首老人家都要當我是懦夫了。”

    “是何事?”說起正事,寶絡就顯得認真了。

    “昨天你嫂子的生母來府裡要殺你嫂子……”

    “啊?”

    “你嫂子謹慎,沒出什麼事,”宣仲安看著寶絡:“但陶靖這是明著挑釁我了。”

    “許家愚蠢至此?”

    “呵。”宣仲安莞爾,眼中卻無笑意,“不過,我跟您商量此手由我出手,此前的計劃就要變一變了。”

    “你說。”

    宣仲安翹了下嘴角,“為兄把陶府抄了給你充戶部的金庫如何?”

    寶絡當下就點頭,“好啊。”

    如此甚好。

    他之前也覺得宣相大人對內閣循循善誘顯得過於溫吞了些。

    這頭宣仲安剛把事情攬了過來,陶靖就給宣仲安下了帖子,約宣左相大人上門喝酒。

    自從為官,宣仲安很少應同僚的邀請,他往常都是盤旋於朝廷與衙門公部和府中三地,此次陶閣首當面請他,他也沒完全推拒,他沒答應上陶家的門,但邀了陶靖上歸德侯府做客。

    陶靖沒料邀人不成反被邀,一愣之後,答應了。

    不過他也說要帶幾個仰慕宣相大人的大小弟子上門拜訪他,宣仲安也笑著點了頭。

    這兩人的一番對話,很快就被周遭知曉,連帶寶絡也很快知情,一見到宣仲安就著急地問:“你怎麼把老狐狸往你府上請啊?”

    “讓你嫂子看看他。”

    “什麼意思?”

    “你上位之後出的事,皆有他的手筆,你嫂子還未曾見過他這個人,我帶她看一看。”

    “你還讓嫂嫂見他?”寶絡怪叫:“那我嫂嫂的眼睛得如何洗才能洗得干淨?”

    陶閣首其實儀表堂堂,即便是已年及六旬,但也目光炯炯、精神健旺,白須白發頗有幾分仙風骨道,在民間很得推崇。

    動他並不容易,這也是宣仲安想對其徐徐圖之,讓他在朝中漸漸消逝的原因,而不是大動干戈,再給這不穩的天下添亂。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事情從來不是人能一廂情願的。

    而宣仲安的相請,讓陶靖覺得有幾分有趣。

    哪怕新皇跟宣仲安這些後生小輩極會籠絡人心,但陶靖確實還沒覺得自己已兵敗山倒,宣仲安籠絡的那些新官當中,有不少是他的人,有幾個得宣仲安極為看重的,更是他暗中放進去的暗卒,宣相那個人也就看著清明而已,早晚有一天,他也會敗在他的自作聰明之下。

    但現在還不到動那些人的份上,且那些人根基也不穩,尚還不能架空宣相,陶靖也就先從別的方面入手,動一動歸德侯府。

    他之前還看不上許家那幾個人的作用,但現在宣相因此出擊,他倒是覺得與霍家連手當中,霍家給他找的這幾個人還有點用了。

    要不就是讓他們死了,歸德侯府要是不在意,堵都添不了幾分。

    不過,就是沒幾分,陶靖之前還真是想讓許曾氏死了,這個老婦一死,至少也能讓歸德侯府那位當家的少夫人吃點苦頭,他再在其中操縱一番,要是能讓歸德侯府換個當家的夫人那是最好。

    那一位少夫人看著可真不像個許家人,治家滴水不漏,任何可疑之人第二日就會送出府來,且侯府的重地根本不容一般下人覷知,陶靖往歸德侯府塞了好幾次,一個都沒有塞進去,藏的最深的那個也是只多過了兩天就被送了出來,讓陶靖管此事的兒子怒不可遏,讓許曾氏把她女兒給殺了就是因此下的主意。

    但許曾氏出馬,人是見到了,可人還是沒有殺掉,跟過去的刺客都說她一進門就被看管了起來,連個動手的機會都沒有。

    她可真是給她丈夫添了不少助力。

    宣仲安又不是個貪酒好色的,他身邊帶著的那幾個親信那也是讓人無縫可鑽,尤其他現在還有聖上罩在他頭頂上,從他那邊下不了手,陶靖就想著從他的府裡動手。

    女人這種玩物,一生身經百女的陶靖再明白不過,再聰明的女人瓦解起來,也只要讓她感情受挫就成,她們很容易為男女之情昏頭昏腦,神智不清,受人擺布。

    霍家那個自以為自己很聰明的女兒,道宣許氏的軟肋在於她的母親,陶靖壓根沒信,只是姑且一試,果然不見什麼效果,想來,還是得他親自出手才成。

    遂陶靖一得請,回家就下令,讓全府各美都聚於了大堂,他要親自挑選那天帶去歸德侯府的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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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7:39 |只看該作者
第114章

    陶靖要來侯府,宣仲安告知了婉姬一聲,又差人去了姜府,叫舅母前來接母親過去住兩天。

    姜大夫人帶著兒媳來請,宣姜氏高高興興地去了。

    宣仲安又找了屠管家,和妻子得力的管事娘子和丫鬟去說了話,家中宴客諸事皆由他安排了去。

    許雙婉再問起府中瑣事,都是已經安排妥當。

    這晚她還沒問他,只是看了他一會,正在琢磨著要怎麼問他才好,宣長公子就朝她道:“此前我分*身乏術,無暇顧及你太多,現眼下比往日閒了些,就由著我為夫人分點憂,也好報答夫人為我生兒育女之情。”

    因他的話和他說話間的柔情蜜意,許雙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半夜她醒來,他的頭抵在她脖頸間睡得很沉,許雙婉又合上了眼,感覺她透著絲絲涼風的心又嚴絲合縫了起來,堅不可催。

    又有人把她的心修補了起來。

    “夫君。”許雙婉低低聲地輕叫了他一聲,聲音裡藏著只有她知道的慶幸。

    她慶幸一路上總有人,把她護在他們心中最珍貴的地方放著,珍惜著。

    她也將因為他們,活得更堅強更好。

    **

    三月二十三日,陽光明媚。

    歸德侯府上上下下一早就忙碌了起來,許雙婉半臥在床上未起,聽著望康坐在床頭給她背詩。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望康摸著小短腿,給他母親念著昨晚他爹教他的四句,念罷嘟著小嘴跟母親道:“望康嘴疼疼。”

    說太多字啦。

    許雙婉也知道他念歸會念,可不懂當中意思,字說多了還覺得辛苦,當下就笑著點頭道:“可念得太好了。”

    “嗯!”望康得了誇贊,也就不覺得嘴疼了,小身板往前一撲,就往母親懷裡鑽。

    許雙婉抱著他,由著他的小身子不斷地往她懷裡拱。

    “娘,望康要再念個。”望康高興起來了,又要給母親念詩。

    “好。”

    “但使……”望康從會咿咿呀呀說話時就被父親攏在懷裡識字讀書,會的詩還真是不少,連說話都要比與他同齡的小孩兒清楚。

    “嫂嫂?”此時,洵林的聲音在外頭響起,也有下人在外頭道“小公子來了”的話。

    望康頓時扭頭,朝外頭快活地大叫:“小叔,小叔……”

    小叔在外頭蹬蹬地跑了過來,叫道:“望康,康兒?”

    他欣喜無比。

    洵林在姜家學堂念書,早上才跟隨姜家的表哥們回來,一回來他就過來找嫂嫂和小侄了。

    “小公子,您等會,少夫人還沒起呢。”

    “是了,我不進去。”洵林到了門口作揖,高聲朝門裡的人請安,“嫂嫂,洵林讀書回來了。”

    “回來了?”許雙婉提高了點聲音。

    “是。”

    “嫂嫂這就起。”

    “誒。”

    許雙婉把望康交到了喬木手中,喬木抱著小長公子,在侯府吃了兩年養起來的胖臉蛋上頓時滿是笑意,朝她們姑娘道:“少夫人,我先抱過去給小公子,等會過來給小長公子拿鞋。”

    “去吧。”

    “是。”

    許雙婉這才起了身,在雯兒的侍候下著了衣,穿了一襲藍綢紅花面的曲裾深衣。

    她最近養胎,做的事少了許多,但為丈夫和孩兒備衣裳等小事還是由著她一手打理。

    出去了一會的長公子今日身上穿的就是淨面的絲面藍綢,衣裳是去年做的,並不是全新,但那藍絲綢衣穿在長公子那等人身上,那種沉澱過後才會有的流光溢彩與歸德侯府這幢老宅來說,可說是相得益彰。

    許雙婉身上穿的是同色的綢衣,就是上面繡了不少紅花,人也就多了幾分活色暖香。

    衣裳一穿好,雯兒剛為她們姑娘梳了一會頭,采荷姐姐就到了。

    采荷本在前面忙著,得了下人的傳報,小跑著急步回來給她們姑娘梳妝,她走得快,一柱香的腳程用了半柱香就到了。

    她在外頭給正在玩耍的小公子和小長公子請了安,就急步進了門來。

    “姑娘,我來了。”采荷一過來就福了腰,接過了雯兒手中的梳子,站在了她們姑娘身後,喘了兩口氣方道:“前面都快准備妥當了,長公子說,等會都備齊了,讓您過去過一遍眼。”

    “嗯。”

    “舅爺和表公子他們剛到,長公子說他和侯爺先陪他們去喝點早茶,等會您過去的時候,就去見一見他們。”

    “好。”

    “侯爺和舅老爺們都在著。”

    “少夫人,”采荷說著話,外面傳來了虞娘下面的大丫鬟雲兒的聲音,“長公子著虞娘子來給您通報一聲,虞娘子現下在大殿不得空,讓我過來給您傳個話,長公子說,下午夫人她們回來的時候,舅夫人她們也要過來用頓便飯,家中今日上午宴請男客,下午宴請女客,問您可還有要請的夫人,要有就差下人去請。”

    “知道了,先去罷。”采荷看她們姑娘點了下頭,便高聲回道。

    “諾。”

    等人走了,采荷跟她們姑娘道:“夫人這是下午就回?”

    許雙婉點了下頭。

    她這幾天不太想事,都由著丈夫去操辦今日宴客的事宜了。

    不過她不想,本能還在,不用細想就能大概明了他的意思。

    先讓婆母去姜家做客,是有點避著點的意思。侯府的人不多,她身邊的人今日都調去為宴客之事忙碌去了,他們一忙著,侯府後府就空虛了,雖說到時未必會出事,但把人送去避個一天才是最為妥當的。

    這本來也用不著過於鄭重其事,但陶閣首那邊又差人來說今日要帶一些對她丈夫慕名已久的弟子來拜訪她公爹與丈夫,人數看來不少,她丈夫這邊,則干脆多請了六部幾個他得力的下屬過來做客,也把公爹的幾個多年老友請了過來做客,這場面一大,來的客人比侯府上下的人還多,不得不防。

    這婆母下午就回的事,應該是長公子的臨時起意。

    許雙婉心道看來丈夫是打算把人在中午就送走了……

    采荷她們聽不出長公子的意思來,還當長公子下午就要把夫人接回來,有些猶豫地道:“下午客人要是沒走的話……”

    這要是沒走,夫人就回來,要是不巧一碰上了,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到時候男客們應也散得差不多了,”許雙婉看著鏡中面容秀美端莊的小婦人道:“下午請的是女客。”

    她想了想道:“你等會讓焦鍾親自去龔家一趟傳個話,讓小妹得空的話,下午未時過來侯府一趟,就說我邀了幾個自家人在自家園子裡踏青喝茶,西城余家那,你也讓焦鍾走一趟,叫余夫人要是有空,帶著明渠姑娘來一趟,就說我侯府今日宴請親友,我想念明渠妹妹,想請她過來說幾句話。”

    明渠婚事不順,前年冬月有人給她說了門親事,這親事還沒定,這人就病死了,被人說她有“克夫”之命,好好的一個姑娘因著這點子事這一年說親都不順,老被人就著這個挑刺,過年那會余家上門拜訪余夫人跟她說了此事,許雙婉心裡就記上了,她喜歡明渠妹妹,正好姜家五表弟最近正在擇親,許雙婉就想邀人過來一敘。

    這事能不能成,就靠兩家各自的意思了,許雙婉也就是正好得了個時機,給個機會。

    明渠是個好姑娘,而姜家五郎和二舅母都是豁達開明的性子,更重要的是,姜家不在乎這個。

    二舅母就是之前未婚夫沒了之後,再嫁到姜家的,姜家外祖父對兒媳婦和兒孫媳婦的要求就只有一個,心性端正。

    此一條,余家的明渠妹妹再合適不過了。

    “誒。”采荷有點不太明白這種大宴之事怎麼可能是半天就能了得了的,但她現在也不作多想,輕脆地應了一聲。

    許雙婉梳好頭,就讓采荷忙她的去了。

    侯府的下人其實夠用,但要是宴客場面太大的話,就顯得人手不足,沒個閒的人。

    人手要多的話,侯府現在也養得起,但許雙婉與丈夫商量過,侯府的下人就用這個數了,多出來的銀錢,就多養幾個讀書學字習武的家臣。

    這些人以後是要幫著她丈夫與兒女做事的,許雙婉想著以後,也就不覺得眼前的人手銀錢不夠用了。

    許雙婉一打扮好,就到了外屋,洵林看到她就眼睛發亮,大聲叫著“嫂嫂”就抱著望康過來了。

    “今日你也要跟著父兄招待賓客,嫂嫂也給你備了衣裳,現在去穿可好?”許雙婉摸了摸他的頭。

    “極好。”洵林點頭笑道。

    他在沁園的住處比之前住的屋子大,連書房也有了,裡頭是他長兄為他尋來的諸多書籍。

    洵林在聽軒堂父母親的旁邊也有住處,是一個帶著小殿的小園子,名為成林園,他要是邀請朋友來府做客,去的都是成林園那邊,自己住和用的話,則都是呆在沁園。

    許雙婉給他備的用物,多數也是放在他在沁園這邊的往處。

    洵林跟著嫂子回了他的住處,換上了一襲跟小侄一樣的衣裳,出來的時候,正在母親腿上吃著點心的望康看到小叔,又低頭看看自己,咯咯大笑了起來。

    “一樣的。”洵林又過去抱他,笑著在小侄頭發上親了親。

    “小叔,吃。”望康把點心往小叔嘴裡塞,一被小叔背到背上,他的小手就纏上了小叔的脖子,還誇他小叔,“小叔,壯。”

    “讓他走。”許雙婉見洵林又把他小侄要寵到天上去了,不由笑道。

    “我背一會,好幾天都沒背了。”

    “要背,”望康嘟著嘴跟母親道,“望康要跟小叔親。”

    “好吧。”他母親笑著點頭。

    許雙婉把叔侄倆帶去了丈夫和公爹他們正在喝早茶的松濤院,跟長輩們見完禮,她就出了門來,宣仲安也跟在了她的身後,等下人退下,他跟她笑道:“今日我們要迎一天的貴客,為夫得勞夫人幫忙了。”

    “那上午來的貴客午膳後就走?”許雙婉抬頭笑著問他。

    “午膳後。”

    “好。”午膳後就午膳後。

    “快要開大門了,你去前面看一看,等會你就有得忙了。”

    “是。”

    宣仲安低頭,在她發邊聞了一下她身上的香味,在她耳邊輕笑道:“等會少夫人可莫要看花了眼。”

    許雙婉抬眼看他,不是很明白他的話,但還是點了頭。

    **

    朝廷這日休沐,有不人官員後知後覺得知不少同僚被歸德侯府邀請去做客了。

    同是六部得重的官員,有些被請了去,有些沒有,這些沒被請去的,要是不是宣相的人也就罷了,有些還是對宣相最為忠心崇敬的忠黨,聽到自己的同僚被人請了去,自己沒份,心裡酸溜溜的,大上午的就喝起了酒,在家裡做起了被忽視被冷落的酸詞酸詩來。

    而能去的,宣相跟他們說侯府辰時開門迎客,他們寅時就起了,穿上家中最好看的常服,還有出身名門的公子還打了香粉,卯時就到了侯府的門口,看侯府的門沒打開,也不好意思上去叫門,顯得過於太急不可耐有失斯文,有的就蹲在角落等門開,有幾個錢的就去隔街的大酒樓叫上一壺茶等著。

    不巧,地方不大,他們三三兩兩地碰上了,追隨左相大人的這群青年才俊先還有幾分尷尬,後破罐子破摔,聚在一塊討論起了手頭上的公事來。

    六部太大,他們平時也沒這麼容易碰著。

    這些人一聚著一說話,發現他們經手的事情,正好是宣相吩咐下來讓他們做的的同一件事,那就是大修淮京運河、南水北調的事。

    吏部、戶部、工部三部被宣相大人挑中主管此事的主事們一談上話,心裡就有數了。

    等辰時侯府的門一開,這各自前來的幾行人就在侯府門口扎堆成群了,嚇得侯府開門的門子眼睛就是一鼓,還以為御林軍這個歸德侯府的老伙計又來侯府門口嚇人了……

    還好穿的不像,這些大人們身上還有香味,門子心想這當中應該沒皇帝吧?

    上次皇帝來,身上的香味香了大門一天。

    六部被宣仲安叫來的人早早就入了府,歸德侯府備好了茶水點心,就是沒酒,但侯府的大氣威嚴和井然有序的下人還是讓大家紛紛為之側目,這群以宣相馬首是瞻的人馬在主人家還沒出現前,就對他們的宣相大人大誇特誇,從他家的大殿誇到他家的下人,連大殿石磚上陳舊的裂痕都被他們誇出了悠遠歷史的厚重感……

    眾人紛紛飲茶做詩,樂不可言。

    但等外面傳來了陶閣首到的聲音後,大殿一時就靜了下來。

    開河調水之事,反對得最凶的人就是以陶閣首為首的一群人……

    之前因為吏部把漕運上的官員換了一大半,幾部經手此事的官員私下受到了恐嚇不算,家人也受了牽累。

    吏部有一個新上任的主事,因此差點被人滅了滿門,他妻女雖說是活了下來,但他的老母親為兒媳和孫女兒擋賊人的刀子死了。

    這事最後定案為竊賊行凶,但幾部的新官員在上任幾月後,心中明白,恐嚇阻攔他們的是這個閣首,和閣首帶領的一群舊官員。

    朝廷新舊官員的對仗愈發激烈,前來的人心中也明白,早晚有一天,他們會直接對上,但這日真的來了,身在歸德侯府的他們也沒之前的那般憂慮慎思了——這是在宣相大人自己家的地盤上。

    這些人在聽到陶靖來了之後,有年紀輕一點的,已經走向了門口。

    有了帶頭的,後面的也跟上來了。

    陶靖的大群人馬一被帶進侯府大殿,就迎上了一群氣勢磅礡的青壯官員。

    兩方人馬目光一對上,氣氛更是不好了起來。

    陶靖帶來了不少脂粉顏色,站在他身後的一男一女,即便其中那位男子,也是俊秀天下之顏,那女子,更是傾國傾貌之貌。

    他身後還有好幾個男女,都是俊秀美貌之人,皆是讓人過目難忘的美色。

    “庸脂俗粉,也好意思帶著來?”六部來的官員當中,有人用鼻子哼了一聲,道。

    誰都知道陶府中有幾位美絕天下的美人,都稱陶閣首為義父,但這義父義女是怎麼個關系,這京城當中也只有糊塗人不知道了。

    這人聲音不大,但眾人都聽見了,不過這些人也不太敢直視陶靖後面站著的一群美色——色不迷人人自迷,這些人也不知是怎麼長的,他們看了就覺得心神激蕩,有神志不清之感。

    “諸位大人,你們也來了?”陶靖跟沒聽到似的,朝這些對他不恭敬的官員也熟視無睹,他摸著胡子就笑了起來,道。

    這些個人,自從以為得了個好主子,現在是一天比一天對他不客氣了。

    陶靖之前還想由著他們這些人找死,早晚收拾了他們,但現在不說是他的兒子和手下人受不了了,他也有點等不得了。

    “閣首大人,您也來了。”工部一個老成穩重的中年官員舉起了手,朝他拱手笑道。

    他是個老京官,見的不少,比起新晉的這些官員來,見多識廣的老大人就要定力好多了。

    “你們到的可比老夫早啊,”陶靖見門口被這些來的不少的人堵住了,也不急著進去,又摸著胡子笑道:“我還以為左相大人請的只有老夫一行人,沒想諸位也來了。”

    “對了,左相大人呢?”陶靖左右轉了下頭,道。

    “還沒到開宴,左相大人怎麼會出現?現在才辰時,巳時才開宴,陶大人,您急了。”

    “哦?這麼說來,老夫來早了。”陶靖挑眉,說著不在意地一回首,朝他帶來的人道,“來,給各位大人請個安,你們可要看好了,今兒我們大韋朝廷的中流砥柱可都是來了一半了,你說是不是,郝大人?”

    他問的是站在對面最前面的一位三旬左右的官員。

    那位郝大人舉手,微笑不語,眼睛掃過了陶大人帶來的十幾俊秀靚麗的男男女女。

    天下諸美皆陶府,豈名真不是浪得虛名。

    “陶大人,”不等郝大人出口說話,吏部一個年輕官員沖上來就拱手道,“請問陶大人請來侯府做客,怎麼帶著一群上不得正堂的鶯鶯燕燕來了?”

    陶靖一聽,眼睛一厲,朝他掃了過去,“上不得正堂?你是誰?”

    “連川,平州昆山人士,祖父連伯安乃儒士先生昆山真人……”大殿左邊,傳來了當朝左相大人那慣來的有點微微低沉,不緊不慢的聲音。

    連川一聽,鬧了個大紅臉,朝說話的聲音望去。

    他只是吏部的一個主筆郎中,雖說他是二甲進士,但連家有二十來年沒入官場了,他沒想到,左相大人還知道他祖父是誰。

    “諸位大人……”宣仲安拱手而來。

    “見過左相大人。”站在殿內的眾人齊喝。

    “各位有禮。”宣仲安站到了陶靖的面前,而迎他的,是陶靖身後那名國色天香、風情盡現的女子對他的微微一笑。

    有美人一笑能傾城,再笑能傾國,宣仲安知道陶閣首府裡就有幾名這樣的女子,沒想,他今日見到了最漂亮的那一位——怡美人。

    怡美人美的不止人,歌喉與舞姿也是天下無雙,她是陶府當中最得陶靖看重寵愛的義女。

    也不知道婉姬見到她會作何想法,不過,他的那位枕邊人就算生氣,大概也只是皺眉坐在一角不言語罷?宣仲安掃過她,嘴角笑意加深,朝陶靖看去。

    陶靖看到他嘴角的笑意,不禁撫須笑道了起來。

    怡兒是他的愛女,小時候就入了他的房,他千疼萬寵,替她找了諸多名師調*教,才有現在的風情,她現在年紀大了點,已年過十八了,不是他偏愛的年紀,但要他放她出門,他還是有些捨不得的。

    但要是放她入歸德侯府,只要往後這位左相大人與他能相安無事,他也不介意把人讓給左相用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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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自古權色一體,先帝在時,大韋朝廷上下紙醉金迷,皆不掩飾對美色的享受,民間坊井還有以生女養到七八歲,賣入大門大戶中靠此謀利的民風,當朝聖上一登位,一改先帝以往的行事,這有人叫好,自然也有自身利益受到損害的不滿者。

    但朝廷動蕩不穩,此等小事在當中反倒顯得影響不大,像陶閣首這樣把府中豢養的美色帶到台前來的,這段時日,還真是只有陶閣首一人敢有此作為。

    陶靖也不愧為陶靖,宣仲安一進朝廷就被稱為了玉面閻羅,手下死傷不計其數,從行事來看,又是克己守心之人,也就陶靖敢帶著大班人馬而來,逆鱗而為了。

    “這就是陶大人的門徒?”宣仲安微笑,朝陶靖道:“宣某愧不敢當。”

    他哪當得起陶靖這些“門徒,弟子”的慕名。

    “怡兒見過左相大人……”

    宣仲安置若罔聞,跟撫須不語的陶靖道:“陶大人,請。”

    陶靖也笑了一聲,跟宣仲安道:“宣大人請老夫上門,看樣子也是嫌老夫麻煩了?早知如此,老夫就請宣大人上老夫家的門了。”

    “請。”宣仲安朝他揚了下手,率先進了門去。

    陶靖見狀,遲疑了一步,但也跟了上去。

    門都上了,不進也就顯得怕了。

    不過,他這一進,他身後的人就被攔了下來。

    “大人?”他帶來的男女有人叫出了聲。

    陶靖回頭,看到侯府不知從哪出來的家丁和婆子攔住了他帶來的人。

    他馬上朝宣仲安道:“宣大人?”

    宣仲安在一群人當中回首,淡道:“賣弄聲色之輩,還是莫入我侯府招待貴客的殿堂了。”

    宣仲安抬頭,朝大殿頭上掛著匾額看去。

    只見殿堂上方,漆黑的匾額上,赤筆書寫了四字——公正嚴明。

    此匾自歸德侯府立府而來,就掛在上方。

    “宣大人此話嚴重了,怡兒他們是我義子義女,怎麼成聲色之輩了?”陶靖負手而立,神色淡淡:“你可能還不知道,怡兒此前還得了先帝的青眼,先帝在世時,還誇贊過她德貌雙全……”

    “怎麼,”陶靖斜眼看他,“先帝都誇贊之人,到了左相大人這裡,左相大人就看不上了?”

    陶靖說著側頭,對長隨道:“看來左相大人是不歡迎我們來啊,算了,你去吩咐下,我們回罷。”

    說著他就舉起了手來,朝宣仲安道:“既然如此,老夫告退。”

    “且慢。”

    陶靖回頭。

    “陶大人,”宣仲安摸著手,朝他走了過來,“你這是當真要走?”

    “怎麼不當真了?”陶靖好笑,歸德侯府出的這個假正經,這幾年沒少裝瘋賣傻,自己是條狗,一得勢被人誇了幾句,就真當自己是聖仁之人,以為自己真高深莫測了。

    他也不過是占了天時地利得了好處罷了。

    陶靖這幾年如若不是沉迷於修道成仙,平時只管煉丹修術,與他的童男童女共進仙境,又一心輕看了這後生,要不豈會由他得勢。

    他到底是看不起宣仲安的,來侯府也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花最少的功夫把此人籠絡到麾下,見宣仲安給臉不要臉,這氣也是上來了,說著就要走。

    他門徒弟子無數,即便是當朝重臣,也有的是來他面前跪下給他磕頭行禮的……

    不過陶靖也只是看著生氣,他也知道這朝廷中人,各個都是表裡不一,他把人帶來了給人過了眼,事後他們底下他們是人是狗,誰又知道呢?

    在美人裙下,干出丑陋不堪之事的朝廷大員那可是不少。有那在公堂最為正直清明的,在家兒孫皆有,看著最是正人君子不過,但他又假正經了幾時?末了還不是為博美人一笑,都鑽到羅裙底學狗叫過,這滿朝文武,有幾個不荒唐的?踩在人上來成為人上人,不都是為的能任意地聲色犬馬?

    也就一些沒嘗過甜,經歷過聲色好處的小年輕、寒酸之輩,才敢假正經。

    歸德侯府也真是落魄太多年了,好好的一個一品侯子孫,守著一個據說只是清秀的小門小戶出身的小家碧玉,把那兩分顏色當成了十分,把那小氣摳索的持家手法當成了持家有道……

    這侯府的所謂會當家的少夫人,連給夫君買幾個侍候的人都不願意,就她這侍候丈夫的手法,陶靖都覺得如果不是宣仲安礙了他的路,想把此人盡快控制在手或是鏟除,她遲早也會被她丈夫所厭棄。

    這世上,哪有什麼不貪鮮的男人。

    等嘗過滋味,這些個人,早晚會求到他身上來的。

    “那陶大人走好。”陶靖一臉不以為然,宣仲安也笑著抽袖,請他出門。

    陶靖忍不住皺了下眉。

    正當他要說話的時候,大門那邊突然揚起了聲音:“當朝大學士徐閣老、楊閣老到。”

    內閣又來了兩個人。

    陶靖訝異,這時哪怕歸德侯府的人把他的人從大門口請到了一邊,他了無暇多看,朝內閣裡最狡猾,最不跟他一條心的兩個閣老看去。

    他之前跟霍家連手的時候,這兩條老狐狸就不答應跟他上同一條船。

    之前他們雖沒與他一道,但皆凡遇到大事,這兩個人還是會跟他站在一邊的,也沒少收他的好處,但新帝上位之後,這兩條老狐狸就成天見地躲著他,就沒一次松口幫他一起做事,給他行個方便的,再則,這朝廷上下,那些還在著的老臣多少有些把柄在他手裡,就這兩天成天跟人插科打諢的老滑頭沒有。

    不過之前他也沒把這兩個當成是投奔宣仲安了,因著這兩人的地位絕對在宣仲安之上,他們就是幫著宣仲安扶新帝上位了,那也是因他們本是見利使舵之人,只要給了他們好處,他們就會幫著人做事。

    現在看來,這兩根牆頭草,未必就是牆頭草了,他們這是已經選了邊站著了?

    陶靖預感不對,扭頭飛快朝宣仲安看去,卻見年輕的宣相一臉閒適的微笑,看不出他的想法來。

    “陶大人!”走在最前面,胖呼呼的徐閣老一見到陶靖,就踩著步子,手拿著手絹擦著頭上的汗小跑了過來,臉上堆滿了笑,“哎呀,您早到了啊?哎喲,哎喲……”

    說到這,他停住了腳,看向了殿堂廊下側首站著的陶府皆美,他眼睛都瞪圓了:“您的各位夫人也都來了啊?”

    陶靖那張仙風骨道的臉,頓時就黑了。

    楊閣老也過來了,大老遠的這位跟徐閣老是“一丘之貉”的閣老大人就朝不遠處的怡美人笑瞇瞇地道:“陶大人,怡夫人你都帶來了?果然宣相大人的面子就是大,我們閣首大人連夫人都帶來了。”

    眾人無聲。

    陶靖更是臉色鐵青一片。

    誰都知道,他真正的夫人絕不是什麼怡夫人,眾人皆知他夫人早已名存實亡,根本不與他往在一道。

    她早已年老體衰,陶靖都已經有二三十年沒見過她了,他不過因他幾個兒子都是出自她的肚子,她生兒有功,陶家這才還有著她的名份,讓她沾著他陶靖的身份地位的光,在老家那尚還有一席之地……

    至於怡兒她們,是幫著他打理點府中庶務,但這也是他厚愛她們,就是有人知道內情,也絕不會捅穿,這是楊僠他們之前就已默認的事……

    這說出來,就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陶靖也不可能拿豢養的女寵當夫人……

    “楊大人,”人一近,陶靖也是開了口,只見他笑道:“這才一日不見,你這口無遮攔的嘴舌還沒被人拔掉啊?”

    楊大人笑呵呵地道:“什麼啊,您也知道,我心直口快而已,陶大人,莫要見怪啊?”

    “是嗎?”陶靖負手微笑,“我看楊大人精神矍矍,不知楊公子近來可好?”

    楊公子就是楊姓閣老楊僠此前的軟肋。

    陶靖口中的楊公子是楊僠的長子,多年來是陶靖的府上客,他這些年跟著陶靖沉迷聲色,眼裡只認陶靖……

    楊僠要是幫著陶靖,他那個長子就認他這個爹,不幫著……

    不幫著,他就等於沒有了這個兒子。

    楊僠這些年也受夠了長子的拖累,對於長子,他也早已心死了,他雖偏疼他那個長子,但楊家到底不是只有一個兒子,他還有眾多的兒孫得照顧。

    陶靖此時提起長子,楊僠心中一陣悲憤,當下也笑道:“之前聽說怡夫人身體不適,不便見人,老夫還當陶大人要老來得子了,說來老夫還沒恭喜過陶大人……”

    “楊翻!”

    “陶大人!”陶靖喊得凌厲,楊僠也不甘示弱,舉手高聲叫了一聲。

    他這次來,就已是下了狠心了。

    宣仲安這個後後說要把陶靖連根拔起,讓他今日就死在歸德侯府出不去,楊僠被鼓動,這來了,他就不打算退。

    尤其聽陶靖當著眾人的面就敢拿他兒子要脅他,哪怕只為著爭一口氣,楊僠今日都要從陶靖身上扒下一層皮來。

    “原來怡美人是陶大人的夫人,早說,”就在兩位閣老劍拔弩張之際,宣仲安突然開了口,與陶靖微笑道:“我就請怡夫人進去了。”

    他說著,就朝身後的長隨道:“去請示下少夫人,就說陶閣老家的夫人到了,問問她要在哪招待貴客。”

    “是。”

    長隨小跑著去了,宣仲安笑著看向了陶靖。

    而陶靖冷笑了起來。

    他這時候再不知道這是場鴻門宴,他也是老糊塗了。

    怡兒雖說是他的愛寵,但早已千人騎,萬人斬,不過是個玩物,卻被這些人抬起來當了夫人,尤其楊僠還跟他懟上了,看來是時候給他點厲害看看了。

    “陶大人,既然徐大人和楊大人也來了,您不如坐一會再走?請……”

    陶靖沒理會宣仲安的相請,而是靠近了楊僠的身邊,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依老夫看,楊大人今日這面相,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相啊……”

    楊僠慘笑,回頭看他,“陶大人,楊某的兒子,不知死了多少年了。”

    在他受陶靖盅惑,縱情色聲不思進取的那天,他的長子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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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8:02 |只看該作者
第116章

    “楊大人不愧是為嚴父,老夫失敬,失敬。”陶靖左右觀看了一眼,就沒了去勢,他今日本是來給宣仲安下套的,但沒想成,他反被下了套。

    “多謝宣大人。”陶靖拱手,先行走了進去。

    他現在可不能走,丟不起那人了。

    他先行走了進去,宣仲安微微一笑,朝兩位閣老揚手,“徐大人,楊大人,請……”

    “請。”

    “請。”

    一行人隨了他們進去,前來做客的官員們也如是,有一個年輕的,在離開門前,偷偷地往那殿旁看去,被同僚鄙夷地看了一眼。

    此後生便摸頭,訕笑自嘲道:“色不迷人人自迷,龔某膚淺。”

    他也算是明白了,為何那麼多壯志滿酬的前輩進士,到後來當了官,一個個面目全非,再也憶不起當年那腔為國為民盡職盡忠的情思。

    實乃有些以往連想都沒想過的,居然看似唾手可得了起來,這叫人如何拒絕?

    果然,官途崎嶇啊,一不小心走岔了道,就是萬劫不復,到末了,可能還是為他人作嫁衣。

    **

    許雙婉聽說長公子把“陶夫人”交給了她招待,她想了想,就讓下人把人請進了漱芳殿。

    至於跟隨在身的那些男客,聽說姜家大表哥已經前行去招待了,來報的下人還說來的一位公子,還跟府裡的人問起了她,說是以前認識她……

    此人名叫李清。

    李清在外頗有一些名聲,聽說幾家的老太太甚是喜歡他,把他當孫輩。

    而許雙婉還真是認識他,他們小時候見過幾次,李家當時也搭上了許府,想要考績,兩家來往了一陣,但後來李家敗落,李家舉家回了老家,但有幾個李家人沒有走,留在了京城,但李清當時是走了的,但沒一年,他也回了京城,說是過不到鄉下的清閒日子,想進京讀書赴考,不過李家那時候沒錢供他讀書了,李清到處跟舊相識借錢,許雙婉那時還小,不過十歲,看李清差人借到了她的頭上,她給過半兩銀子。

    後來幾年裡,許雙婉也沒聽到他什麼消息了,再聽到有關於他的消息,就是他的風言風語了。

    不過,那時候他已認了陶閣首為義父,身份早已水漲船高,有人說起他的閒話來,不屑的有之,嫉恨他的人也有不少。

    但許雙婉那時就把這人忘得差不多了,再被人提起這位李家的二郎哥哥,也只把他當了陌生人,聽到閒話也只姑且一聽,並不放在心上。

    只是沒想,陶閣老跟她丈夫現在對上了,她居然也能從下人的嘴裡,聽到昔日李家認識的那個舊人說他認識她。

    許雙婉這些年都沒見過此真人,聽說此人是個美男子,這與她印象當中的李家二郎哥哥有點不一樣。

    在許雙婉的印象當中,李清這位李家二公子,是位清秀斯文又有幾分細心的小公子。

    他比許雙婉大四歲,但許雙婉聽說他還沒成親,但膝下有一個兒子。

    “那位李公子說,沒想能在侯府裡還能見到昔日認識的舊人,想讓我跟少夫人說一聲,說您如若不嫌棄,可否能讓他跟怡夫人過來,一道拜見您?”

    “拜見?”虞娘有點疑惑。

    “是拜見,就是這口氣。”侯府的家丁回道。

    如若不是這恭敬的口氣,他才不傳話呢。

    “少夫人?”虞娘看向她。

    “那就一道罷。”許雙婉略思索了一下,點了頭,但這頭一點完,她又後知後覺,慌忙道:“虞娘,你差人去跟長公子說一聲,就把剛才三丁的話給他說一遍。”

    “是。”虞娘笑著福身,去吩咐人去了。

    許雙婉這廂先去了漱芳殿,到時也沒有先進去,而是坐在了殿外的亭子當中,等聽到人聲,她站了起來,走出了亭子,站在半道上迎了那前來的一行人。

    陶怡兒走在了最前面,等她越過高檻,踏入門,看到了一位迎風亭亭而立、再是秀美動人不過的女子,她愣了一下。

    她愣了一下,她身後那些跟隨她的少女和婢女也是不自禁朝那位秀美貴氣的少婦看去。

    看著她,一行子步履竟有些躊躇了起來,一時之間,一個接一個忘了邁步。

    “請問,這位可是請來我府做客的怡姑娘?”許雙婉剛才那晌思來想去,還是把人稱為了怡姑娘。

    怡夫人,說來看似“尊貴”,可她才十八歲,那位陶閣老的年紀可是當她祖父都綽綽有余了,許雙婉便沒那般稱呼她了。

    這廂許雙婉微笑著開了口,陶怡兒愣了一下也回過神來了,很快就福了身,輕脆地叫道:“陶府陶怡兒,見過宣相夫人。”

    “見過宣相夫人!”

    “不必多禮。”一群如黃鸝百靈鳥的姑娘們一聲接一聲輕脆地請著安,許雙婉嘴邊的微笑不禁更深了起來。

    她是個喜歡美人的,這一次一來就是有七八位,難怪她家長公子勸她莫要看花眼。

    “見過宣相夫人。”這時,站在眾女後面,因身材顯得頎長人也就格外突出的李清突然開了口。

    許雙婉朝他望去,微笑道:“二郎哥。”

    李清一愣,等眾女回頭朝他看來,他才回過神,朝許雙婉又行了一揖,失笑道:“多謝未見,許二小姑娘可別來無恙?”

    “甚好。”許雙婉朝他微笑頷首,又朝一群美人兒抬了下手,道:“快往殿中坐,我已讓人備好茶水點心了。”

    她很是親切,說話的聲音也很是好聽,就跟太陽底下徐徐吹來的春風一樣沁人心脾,等她回頭轉過身領著路往殿中走時,陶怡兒朝她身邊的一個身著黃衣的少女點了下頭,讓她帶著後面的人走在了前面,而她則不動聲色慢走了幾步,等到了後面的人。

    “你跟她熟?”她輕聲開了口。

    “小時候見過幾次。”李清看著前方,嘴巴也動了動。

    這時,有人回過了頭,看向了他們。

    李清朝人燦然一笑。

    那人抿了抿嘴,回過了頭去。

    陶怡兒看到,在心裡冷嘲了一聲。

    那死老頭,真是無論他們走到哪裡,都不忘派人盯住他們。

    “聽說她有點小家子氣。”

    “你這是嫉妒人家吧?”

    “我嫉妒又如何?”

    “不如何。”

    陶怡兒側頭,看向他:“他人鮮花錦簇時,你也曾恨得恨不得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挖了。”

    李清微笑不語。

    “李清,你跟著來是作甚的?是邀功,還是來沾舊人的光的?”陶怡兒臉上神情冰冷,美得不可方物,嘴裡卻極盡所能地諷刺李清,“你這是任何一個機會都不放過,逮住了就敢不要臉罷?”

    李清還是笑著不說話,輕邁著小步,跟在了人群後面,也沒有快走避開陶怡兒。

    “你不去哄那些死老太婆,來哄她?”陶怡兒往前抬了抬下巴,嘴邊的嘲笑都快掩飾不住了,“你剛才也見過那位宣相了,你有什麼比得上人的?一個是住在天上的丹鳥鳳凰,一個是活在臭水溝裡的鴨子,你居然也敢到人前來現,李清,我看你是一年比一年更不要臉了。”

    “上次你還說我沒臉呢。”

    “你還是去死吧!”陶怡兒冷笑了起來。

    李清這時臉上的笑淡了一點,“我去死不要緊,但儂兒要活著。”

    這廂陶怡兒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眼皮也垂了下來,任誰都看不到她眼裡突然泛起來的紅絲。

    儂兒是一個小時候照顧過她幾分的姐姐生的女兒,陶怡兒在心裡把她當親姐姐,在她這個姐姐死去後,陶怡兒把她生的女人當親外甥女,當成了這世上唯一的一個親人看待。

    儂兒現在五歲了。

    再過一兩年,陶怡兒不知道她跟李清還會不會護得住她。

    “你信她嗎?”到此,陶怡兒不再跟他斗了,問出了她自知道李清非要跟來就想問的話。

    “信一點,”李清不敢說他能把他唯一的親生骨肉的安危寄托到他小時候認識過的人身上,哪怕她從小就是個善良的姑娘他也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她在我最走投無路,沒人信我的時候,給過我點銀子……”

    “一點銀子是多少?李清,我沒想你是如此記恩的人,我姐姐連命都為你丟了,我可沒看見你時時刻刻記得她!”

    這不是跟陶怡兒吵架的時候,眼看就要進殿了,李清回首,跟她道:“怡兒,趁此機會,姐夫要博一把,你紛姐姐死前我答應了她,要代她照顧你和儂兒,這次我想好好為她完全一件她想讓我做好的事情。”

    他不敢說,但他還是想盡一次力,賭一次,哪怕可能因此要賠上他的性命。

    儂兒等不了太久了。

    “你……”陶怡兒冷笑,壓根不信。

    如果不是他虛榮膚淺,她紛姐姐何至於為保他的命而去死?

    但李清這時打斷了她,現在人都進去了,就剩他倆了,他目光格外平靜地看著這個比他遭遇更為悲慘的小女子,“怡兒,照顧好儂兒,照顧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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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說著,李清就走了進去。

    留陶怡兒在後抬起頭,強把眼淚忍了回去。

    隨即,她低頭,恢復了平常的神色,又成了那個淡然美絕天下的怡美人。

    這廂許雙婉已經進了殿堂當中,坐在了上位,看著虞娘招呼跟隨進來的客人入座。

    等後面的兩個人進了門來,見李清朝她又作了一揖,她笑了笑,點了下頭。

    李清見她並沒有裝作跟他不認識,再見面,態度還算和善,他這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各種滋味都有。

    人的命運和境遇,李清也不知道老天是怎麼分人相待的,但他眼前的這一位,是他難得的見到的好人得了好報的人。

    此時的她秀美高貴典雅,李清從她的溫和雅靜的笑容裡才能看出她小時那時的痕跡來。

    她變得更好了,李清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

    如他,他早被歲月打敗,一身污髒,身陷囹圄脫不開身。

    當初他走的一步錯著,成了步步皆錯,李清也曾憤恨老天不公過,但在紛娘死後,只有他護著女兒後,他的憤世嫉俗也成了那過往的雲煙,再也找不到蹤跡,他日日所能想的就是怎麼護著女兒活下去,哪怕因此他的頭要低得比以往的還要低……

    李清早已不是不經世事的公子哥,也知道這一路來這位嫁入歸德侯府的許家二姑娘所經歷的,也知道她是行過刀山火海踏過血途才有了如今的光景,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但看到她笑容如春風般迷人深遂又溫和,他比他想的見到她時該有的心情要平靜、冷靜多了。

    “這位公子,這邊請。”虞娘過來,把李清和陶怡兒帶到了少夫人的下首。

    “多謝這位娘嬸。”李清朝虞娘舉手笑道。

    他是翩翩佳公子,又是個慣會討上了年紀的夫人喜歡的,一言一舉都有著說不出的好看,又極易讓人感覺他容易親近,虞娘對著他的笑,下意識地就是一笑,笑罷才知道她此舉逾矩了。

    她是府中的大管事娘子,是替少夫人出面的管家娘,平時最好是不苟言笑才好,且她也不是個喜怒形於色的,向來穩重,這是她得少夫人看重的原因。

    受到了陶家來的這位公子的盅惑,虞娘不禁收起了笑,輕攏了下眉,等李清坐下後,她朝少夫人福了下腰。

    許雙婉朝她點點頭,與已經落坐了的客人道:“你們是頭次來我府做客罷?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

    她太客氣,落坐的人都有些局促不安。

    他們是什麼身份,不管大人怎麼說的,他們心裡是清楚的,以往去了別人家,往往是見不到當家什麼夫人的,就是見到了,也都是那家人的鄙夷。

    尤其,越是達官貴人家,越是看不起他們這些玩物,哪怕在他們胯*下稱臣的,偷了一晌歡,但心裡到底是看不起他們的。

    這幾個人奉命而來,沒想當家的少夫人沒給他們下馬威不說,還親自出來接待他們,說話也客氣,這時誰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有人在心裡想她是不是傻,看不穿?但抬頭瞥一眼她,又看不出一點愚笨的樣子來,這下心中更是頗有幾分尷尬。

    陶家來的這幾個都是在陶府極為出色的人,無論容貌才情還是腦子,說起來,他們也只是命賤,人卻多少還有著二三分品性。有人看不起他們,他們反而會把頭仰得高高的,不管受不受傷,也都要裝作不在乎,但眼下看這位歸德侯府的小侯爺夫人,當朝的左相夫人待他們客客氣氣的,這言語神態當中看不出絲毫睥睨與厭惡來,他們反倒拘謹了起來。

    他們畢竟是玩物,這下真被主家夫人當客人待了,說是有點受寵若驚也不為過。

    因此,漱芳殿一下就靜默了下來。

    許雙婉見眾人不說話,便微笑道:“請喝茶。”

    “您客氣了,多謝您。”此時下方,有位十幾歲看起來再是清秀不過的少女怯生生地說了一句。

    許雙婉笑著朝她點了點頭,端起了茶,先行喝了一口。

    見她喝了,諸人這才動了起來。

    許雙婉無論是在許家,還是在侯府都是個當事的。這當事多年,她見到什麼人都不怯場,招待什麼客人,也自有她的招待之法,不過她見人最重要的一點、萬變不離其宗的一點就是無論見著什麼人,只要不是仇人,都帶著一點真心才好。

    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只要活了點年頭的,都不是傻子,你看不看得起他們,他們心裡有數,就是傻子,你討厭還是不討厭他,他就是腦子不清楚,身體也能感覺得出。

    老師太曾說她有佛根,自生下來身上就帶著善因,但許雙婉受了老師傅很多教誨,知道的越多,也就越不看重老師太當初對她的批語——其實這是她行的道,她擇了一條力所能及盡量和善一點的路去走,初時看著是艱難了點,是傻了點,但她所求的,最後還是給她帶來了平靜。總歸是她要做人一輩子,去行善還是為惡,結果是好是壞,自己做著,自己擔著,這不是在她眼中眾生皆平等,而是她此生做人的為人之道。

    “宣少夫人,不知我們叫您宣少夫人好,還是左相夫人好?”陶家來的人當中有人開了口,這一有人開了口,再開口也就不難了,這時另一個外表看著美艷,神情卻天真懵懂的少女問。

    “叫我宣少夫人就好。”許雙婉溫和地回了她一句。

    “宣少夫人,”這少女偏著頭,端著一張美艷到凌厲的臉孔天真無邪地道:“你長得好美啊,我來的時候,我還聽說您只是個小家碧玉樣子的,心裡還想我們怎麼就比不上你了呢。”

    她這話一出,陶府的人呼吸一窒,有那對宣侯府這位少夫人心生好感的,忍不拿對此女悄悄地翻了個白眼。

    這陶潔,還真是會說話!不說話沒人當她是啞巴!

    不過這陶潔是陶靖的愛寵,現在在陶府裡還特別受陶二爺的恩寵,坐座的陶府人也沒有幾個真敢明著得罪她的,但沒有幾個不敢得罪她的不代表沒有,陶怡兒就在她話落音後就是一笑,朝陶潔看去,淡道:“潔兒,你這是出門的時候磕著頭了?怎麼拿自己跟宣少夫人比了?”

    陶潔嘟嘴:“什麼嘛?”

    她朝許雙婉望去,眼神天真,神情委屈:“宣少夫人,奴家是見您人好才跟您說實話的,您是人美嘛,我是比不上您嘛,您說是不是?”

    許雙婉微笑看向她。

    陶潔在她如水一樣的眸光當中,硬著頭皮道了一句:“您要是不喜歡奴家這般說,那奴家就不說了。”

    說著,她就低下了頭,覺得這個宣少夫人真不好對付。

    可是她不甘心,她剛才見過宣相了,她想給宣相當奴,當妾,她什麼都能為宣相大人做,只要他帶她離開陶府。

    陶潔心道當夫人的算得了什麼?等會她找個時機,讓宣相大人要了她,這個少夫人就是在家裡權力大過天去,還能大過宣相大人去不成?

    “虞娘,殿裡小,你帶客人去園子裡走走……”許雙婉朝虞娘開了口,“讓丫鬟們也抬幾張桌子去擺著,放些瓜果點心讓客人們嘗嘗。”

    “是。”虞娘很快就動了身,板著一張臉,帶著丫鬟們就去請人,“幾位客人,園中春光正好,你們請隨我來。”

    漱芳殿裡站了不少丫鬟,虞娘一帶頭,幾個丫鬟就站於了客人面前,帶他們出門。

    許雙婉偏頭,朝李清道:“李家的二郎哥哥……”

    李清低頭,“不敢。”

    “你我多年未見,還請你暫時留下,我想與你說兩句話。”許雙婉微笑道。

    “不敢。”李清低著頭。

    許雙婉便當他答應了,這時候陶府的那幾位客人被侯府訓練有素的下人半強迫邊請地請出去了,她笑著朝門口看了一眼,見那位美艷的少女回頭朝她看來,她掠過了這位少女的眼睛,朝大門掃了一眼,就又收了回來。

    一回來,就看到了起了身,並沒有走的陶怡兒。

    “宣少夫人,我有話想跟您說,我能不能也留下?”

    “這位姑娘,還請您先出去,我們少夫人等會就來。”站在許雙婉身邊的雯兒客氣地道。

    “怡兒是我妹子,不知您能不能也讓她留下來?”李清這時抬起了頭。

    許雙婉微訝。

    她還能以為,要找她說話的只是李清。

    在李清的注視下,許雙婉點了頭。

    這時候她才細看此人,發現舊日相識的清秀兄長變成了堅毅俊美的男人……

    “坐。”人都出去了,殿裡留的都是她的丫鬟娘子,許雙婉便朝那兩人笑了一下。

    “多謝宣少夫人。”李清又作了一揖,朝許雙婉下意識就要露出他練過的笑容來,但剛要笑出來他就收了回來,干脆朝許雙婉一揖到底。

    陶怡兒在旁也朝許雙婉福了一記。

    她是初見這位宣少夫人時就有點不喜此人,但那種不喜,就像嫉恨她摸不著只能仰望的高山流水一樣,姿態太好看也太遙遠,她不甘於這位貴少夫人美貌不遜於她不說,其尊貴的地位還遠遠不是她所能觸及的……

    憑什麼她卑賤如污泥,有人卻什麼都有?

    但這種不甘,也因她們相差的太多,太遙遠了,陶怡兒咽了下去,也就不再作多想了。

    她現在只想知道李清想干什麼。

    “我還沒問候二郎哥,這些年可好?”許雙婉先開了口。

    她留男客說話,雖說殿裡有不少僕人,但還是說幾句就散的好。

    她也不是怕人說閒話,而是長公子那裡就是不多心,他也還是會有些不高興,他心眼小。

    “回許家妹妹,”李清又低了半頭,道:“不太好。”

    “你說。”許雙婉溫和地接了話。

    “我在外的名聲,您應也有所聞了罷?”李清再抬頭,帶笑的眼睛不再有笑意,那寫在他眼裡的風流寫意此時褪了個干干淨淨,他的臉上也沒有了笑,因此他的英俊的臉孔顯得冷酷了起來。

    他此時的臉不僅是冷酷,還帶著幾分似是烙在他骨子裡的悲意。

    “聽過幾句,”許雙婉點頭,“但並不多。”

    她會在聽到難堪的話後,刻意躲著點。

    不管別人怎麼說,至少她記得曾經的李家二郎公子,是個溫和細心,對誰家妹妹都很慷慨大方相讓的公子。

    見她臉色溫柔,李清的鼻子莫名一陣酸痛,他掩飾了過去,接著沒什麼表情地道:“您也應該知道,不是什麼好名聲,我就是一個討上了點年紀的夫人歡心的男寵,不是戲子,卻不比他們干淨到哪去。”

    他看著許雙婉,“我就是陶閣首大人送出去討好那些老夫人的玩意兒,當不起你一聲二郎哥……”

    許雙婉沉默了下來。

    這廂,陶怡兒開了口,她相貌看起來精巧秀麗,不說話的時候,還有幾分不識人間煙火的仙女模樣,但她一開口,她的話就與她的長相截然相反,“我也是個玩意兒,我來之前,我們家大人就說了,不管我用什麼手段,只要我在侯府留下來,他就賞我黃金千兩,仙丹十瓶,還把我姐姐生的女兒送到我手裡讓我撫養……”

    “她有個姐姐,叫紛娘,”李清看了她一眼,接了她的話,與許雙婉道:“是我的妻子,她替我生了個女兒叫儂兒,現在五歲了……”

    “女兒?”許雙婉疑惑地看向他。

    不是兒子嗎?

    “那個,”李清沉默了一下,道:“那個外面知道的養在我膝下的不是我的親兒子,是府裡一個已經死了的舊友的,我親生女兒她……”

    “她沒有姓,就叫儂兒,”陶怡兒接了他的話,“她從出生那天開始就被抱去了春麗院,您知道陶府的春麗院嗎?我就是那院子裡被養大的……”

    她看宣少夫人臉上沒有了笑意,她反倒笑了笑,道:“後來我們給老大人做成了幾件事,把她從春麗院贖了回來,養在了我的小院裡。”

    “但她大了,五歲了,前幾日又被人接去了春麗院……”陶怡兒面無表情地道:“她長得很像她父母,她娘以前也是春麗院出來的,加之她父親的樣子,她長得極為出挑。”

    她略揚了下眉,朝宣少夫人道:“您知道我是幾歲侍候陶大人的嗎?”

    “怡兒?”李清打斷了她。

    陶怡兒沒理會他,語速極快地道:“我六歲侍候的他,我紛姐姐是七歲,院裡的那些小女孩沒有能干淨到十歲的……”

    “怡兒!”李清見侯府的下人神色都不對了,大聲叫了她一聲。

    陶怡兒卻極其冷靜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她朝許雙婉跪了下來,抬頭與許雙婉道:“之前清哥騙了兩個達官貴人家的當家夫人,哄得她們給陶靖行了不少方便,我則被人玩了幾次,險些喪命,這才把儂兒弄到我院裡,可她呆不了兩年了,清哥說你是個好人,說實話,我不信他,但我想賭一次……”

    她朝許雙婉磕了一個頭,又挺直了腰桿與許雙婉道:“只要你答應送走清哥和我外甥女,我就答應你把陶靖收買童男童女的買賣告訴你,我還可能告訴你,陶靖這十幾年煉丹所殺害過的童女的屍骸扔在哪裡,我還可以幫你殺了他,只要你……”

    李清又打斷了她,他已流出了淚,“怡兒,這不是你要做的事。”

    “憑什麼?憑什麼你能做的事我不能做?”陶怡兒看向他,神情木然,“你想去死?哪有這麼好的事。”

    她苟活到現在,早就不想活了。

    如果不是還有儂兒,她早就跟隨她紛姐姐去了。

    她之前活著,不過是人世間還有紛姐姐在意她疼不疼,在意她冷不冷的人在。

    “我能帶你們去陶靖埋葬童男的地方,”李清咬牙一掀袍,也朝許雙婉跪了下來,“這個地方極其隱蔽,但是這是一個極好給陶靖定罪的辦法,那些小孩子就埋在他僻於一角的丹室下,據我所知,這些年在他手中死去的童男沒有一千,也有五六百了,他每三個月都要從各地收三十名童男童女入京,其中童男必有二十名,就是給他割童子血煉丹所用,您若不信,過幾天新一批童男童女就要入京了,您大可跟宣相大人一報,看此事是真還是假……”

    李清抬頭,與許雙婉淒然道:“你我多年不見,我也知道你也不可能輕信於我,但我說的是真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把陶靖的一切現在都告訴你,回頭我就去行刺他……”

    他朝許雙婉俯下身,趴伏於地,“我願以性命作保,此事是真,只願許家妹妹信我一次。”

    “你近得了陶靖的身?”陶怡兒好笑了,冷眼看著他趴伏下去的背,“得了吧。”

    她朝許雙婉看去,“我來,我知道那老東西的軟肋,由我近他的身,還能傷他一傷,只是,我死後,你們也扳倒陶靖後,您能不能把我清哥跟我外甥女送出京城?”

    “怡兒!”

    “都這時候了,別喊了,”陶怡兒看向起身瞧他望來的李清,神情冰冷,眼睛卻因淚意腥紅一片,“我活夠了,就讓我隨我姐姐去罷。”

    許雙婉看著他們,別過了頭。

    雯兒很快就低下頭,把耳朵湊到了她們姑娘耳邊,等得了吩咐,她趕緊朝站在一個黑暗角落的人走去。

    李清察覺到那角落有人回頭的時候,就只看到了一個匆匆離開的矯健背影,連人的正面都沒看到。

    等護衛去了,許雙婉朝他們溫和道:“我知道了,起來吧,我們去院裡走一走。”

    李清他們被侯府的下人請了起來。

    許雙婉等了他們一下,就抬腳往外走……

    等快要出門的時候,她朝李清他們道:“這事我做不了主,你們也不必著急,我讓人去問我家夫君的意思了,他等會就會讓人過來送消息。”

    許雙婉所說不假,還沒到中午,只過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她家長公子就著人給她送來了話。

    許雙婉得了信,隔開了眾人,就與李清和陶怡兒道:“你們不必取信於我了,我們家長公子信你們了,他說,回去了,你們該如何就如何,像往常一樣,這幾天只要保住自己的命就好,這幾天這件事應該就會了,你們記得護好孩子,回頭等事一定,他會差人送你們出去。”

    李清跟陶怡兒都有點茫然地看著她。

    “怎麼?”許雙婉看著他們,“有不妥的地方嗎?”

    “就這樣?”李清不敢置信。

    “嗯?”許雙婉沒明白。

    “不需要我們再做什麼了?”

    “應該不需要了……”許雙婉略思索了一下,道:“他沒有別的吩咐,應該就是不需要了。”

    “不需要我帶他們去……”李清迷茫道。

    “他沒說,應該是不需要了,他會有別的辦法吧。”許雙婉也不好跟他們多說她丈夫那個人的心思,陶靖這一來年間沒少在他這裡安暗樁,但他何其不是?陶靖在他這裡的那幾個重要的暗樁早就是他的人了,只是陶靖手裡握著太多人的把柄和丑事,有些人還在望風當著牆頭草,他也不好一時逼急了攏不好人,只能慢慢來,但現在他下了狠心,許雙婉也就知道,她丈夫是鐵了心要拔掉這顆毒釘了。

    “你們沒得好處,”不說李清,就是陶怡兒都不信,她警惕地看著許雙婉,“你們會幫我們嗎?”

    “會的,他答應了就會。”許雙婉朝他們笑了笑,見他們還是不信,她先行帶人離開了。

    他們不信,她也不怪。

    黑暗當中行走走了,突見光明,人都是瞇著眼的,不會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就如她之前也不相信,她能走到如今這一步。

    **

    這廂陶靖在大殿已經是怒不可遏,忍無可忍了。

    這是什麼大宴?酒沒有不說,還說以茶代酒會好,裝到這個地步,真是笑死個人了。

    可他身邊還坐著兩條老狐狸在跟他打哈哈,話裡話外都是在跟他對著干,陶靖不想示弱,只能冷然干坐著陪他們耗。

    而這頭宣仲安正坐在戶部的金部主事面前,跟他道:“你給我算算,陶大人府上這些年攢的家財幾何?”

    戶部主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沉思了一下道:“數十萬貫家財罷?”

    宣仲安頷了下首,又漫不經心地道:“我聽說之前你每年冬天都要從你家北邊那邊的莊子給他送一車好羊肉過來,你是十二月送,閻大人是三月送,還有幾個大人也是每隔三個月一個季度就要給他送一趟你們在各地搜尋來的好東西,你是每年送的羊肉,羊肉這個東西,補啊,是好東西,你去年的送完了是吧?”

    他看著他的戶部主事,道:“那閻大人的是這幾天送?”

    戶部主事面無血色,手迅速垂了下來,在袖子下顫抖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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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在朝當官的,只要是去過陶府,對陶大人有所求,自是要辦陶大人辦點事,給他行方便是輕,有的還得幫著他做事,說是助紂為虐也不為過。

    陶大人操縱人心也有一手,幫著他壞事做多了,都是一條繩上的蚱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自然而然地,誰也不會去想背叛陶大人的事情,並且還會因為怕牽累到自己,幫著掩飾。

    陶靖也因此就算這幾年醉心於得道成仙疏於朝廷中事,他也自信這朝廷還在他掌握當中。

    當皇帝算得了什麼?讓百官乖乖聽話,被他所用才是實權。陶靖到現在也都不怎麼把新帝和新相看在眼裡,就他看來,這兩個人嘴上的毛都沒長齊,尚還有著幾分不知天高地厚的硬氣,這事本來等過幾年他們身上的硬氣沒了就好了,但宣仲安現在天天帶著那個新帝跟他作對,暗中不斷鏟除他的羽翼,這就令他很不快了。

    從來只有他玩弄人於鼓掌的份,哪有他被人按著打的時候?宣仲安這是在逼他出手收拾他。

    戶部這個金部主事是宣仲安指定的,他是當朝御史大夫的兒子,為籠絡御史台那群高官,宣仲安從御史台高官家中的那幾個兒子當中挑了幾個出來為官,加上進了御史台的那群新晉的官員,御史台自然是為他所用,這小半年,御史台幫著聖上清肅了許多不法不倫之事,這全是宣仲安在寶絡上任後就迅速把御史台掌控在手的功勞。

    安排幾個人到各部為官,宣仲安這點權力是有的,不過他安排是安排了,用意也不少,這段時日,他也沒少跟這些人說話聊天,也不避諱讓他們知道,他多少是知道他們背後的那點子事。

    只是這事情大小,他尚還不知深淺罷了,這幾個人也跟他打哈哈,有的也說是棄暗投明了,但彼此都不信,彼此一直在虛與委蛇。

    陶靖的人太多了,這是宣仲安在朝為官,尤其為相後最深的感觸。

    他能扳得動霍家,但這個陶閣首,他一直就不敢怎麼動彈,跟寶絡商量了又商量,才有了後面徐徐圖之的決策。

    宣仲安也不是無所不能,陶靖搜集童男童女這種邪魔歪道的事,他事先也想過一點有關於此的猜測,但那些猜測都只涉及到了點皮毛,他先前疑惑的只是陶府春麗院的那些童女是哪來的——陶府自然說是買來的,但據宣仲安所知,陶府活著的童女跟死了的那些加一塊,對不上陶府這些年買的那些個人,他之前算的,前者要多出十幾個人來了。

    婉姬那邊傳來了話,加上這段時日他著人查的各項事情,從種種蜘絲馬跡當中他把重重線索聯系起來,他才恍然大悟。

    他雖說有所悟,但很多事也不確定,不過,一看他試探何元,何元的表現,這事也就確鑿無疑了。

    他這發現也是讓人腳底生寒,死的原來不是那十幾個,而是成百上千。

    這種事傳出來了,民間都要大亂。

    戶部主事何元面無血色,宣相大人更是一臉蒼白,臉色漠然冷酷。

    他垂眼,瞥向何元:“之前我與你所說的話是真,何大人再細想想,你是真的棄暗投明,還是要接著再左右逢源?”

    話罷,他又道:“你有個好父親。”

    如果不是何元父親御史大夫何止是他外祖父多年好友,如果不是他父親帶著御史台幫著聖上清肅朝廷,何元在他手下,未必能保住命。

    只可惜何老大人那等一生嚴以律己之人,生了個道貌岸然的兒子,居然會幫著陶靖做那等傷天害理的事。

    何元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勉強笑了笑。

    他只想了一會,就道:“我幫你,站你這邊。”

    他年紀大了,才知他父親以前對他的那些苛責和鞭笞都是指望著他成才。只是他年輕的時候不屑他父親的那一套,自認為憑他自己,無需刻苦去讀那些沒用的書,更不用端正己身才會受人尊重,他覺得憑他聰明靈活的腦袋就能站在萬人之上,那時候他跟了陶靖,酒色隨手可得,那可是他父親一輩子都沒得到過的享受,好酒美人都如此,他飄飄然不已,只是好景不長,他享受的是要代價的,陶靖給了他甜頭,當然不會沒有所求,如此一步錯,步步錯,等他成了陶靖的幫凶,他更是脫不開身了。

    好在他父母親幫了他一把,拿妻子兒女把他綁了回來,他這幾年也漸漸拉開了與陶靖的距離,也不再去陶府了,只是陶靖吩咐他的事他不得不去做,但他也不蠢,他畢竟是何止的兒子,還是有所顧忌,所以有些事他知道歸知道,但不會親手去做,他也只是給陶靖找童男童女,但不褻玩,也不以屠殺他們取樂。

    這事瞞得很深,知道的沒幾個人,何元心道真相一被揭露,老父親知情後怕是要被他氣出個好歹來,但何元也知道他也只能幫宣仲安一把,算是將功贖罪,才有臉面去那個為他操心了一輩子的老父老母那請罪。

    兒大才知父母恩,何元悔不當初,但也追悔莫及。

    “嗯。”宣仲安策反成功,但心中毫無波動,他扯了扯嘴角,端起了茶杯往閣老座席那邊去了。

    陶靖用酒色滲透了朝廷上下,即使高祖那會留下了不少能臣,但就是能臣能躲過酒色財氣的侵襲,他們的後輩也被他收買了,這些老臣子不管是為兒子還是為孫輩,都不得不受陶靖掣肘,先帝又是荒*淫無道之輩,於是先帝在位的十來年,沒有一個老能臣敢出面為國為民出聲,高祖留下的太平盛世,就被敗了個徹底。

    這是誰之罪?受掣肘的臣子脫不了干系,但罪魁禍首是先帝跟他重用的那幾個跟他是一丘之貉的臣子。

    陶靖得死。

    宣仲安知道,他現在就是不動陶靖,陶靖也要動他了。

    他把陶靖逼得太緊了。

    “閣首大人……”宣仲安端了茶杯過來,朝陶靖淡然一笑,“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陶大人見諒一二。”

    陶靖剛和何閣老何沫鴻在嘴上過完招,被何沫鴻這個跟滑泥鰍一樣狡猾的老東西堵了一肚子的氣,看到宣仲安過來說話,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還以為歸德侯府這幾年起來了點,侯府能富貴如昨,沒想清貧如舊,侯府家風著實讓老夫不得不敬仰啊。”

    連杯酒都沒有,陶靖在心裡輕嘲,歸順宣仲安的臣子是新臣子居多,多數都是沒嘗過富貴奢侈,美人在懷的暢快,等他們當官當的久了,知道了當官的好處,豈可能還會跟著宣仲安走?

    如此也好,陶靖對把宣仲安踩下的信心又大了點,但嘴裡還是不饒人。

    “陶大人過贊了,”宣仲安笑道:“我侯府當然比不得陶府,豈能與陶閣首府裡富麗堂皇的瓊樓玉宇相比?即便是聖上,也不敢說住的比您好。”

    陶靖臉上的笑沒了,他抬著眼,看著宣仲安是淡道:“宣大人這話說來就誅老夫的心了,老夫的家再富貴,能富貴過聖上去?宣大人莫要對老夫有所成見,就把這要老夫命的高帽子往老夫頭上戴。”

    “陶大人言重了,本官沒有這個意思。”

    還本官?陶靖瞥了他一眼,“宣大人既然沒有誠意招待客人,不知待客之道,何不如讓老夫帶來的人為宣大人和在坐的各位獻舞一曲?”

    他又看向了在坐的諸位年輕小官,微笑和沐道:“各位應聽過我府艷絕天下的怡美人歌舞一絕,改日不如撞日,老夫既然帶了她們來侯府開眼界,何不如讓她們給各位獻上歌舞,也好為各位助個興?”

    宣仲安的那幫年輕官員們面面相覷,但無人出聲,皆往宣種安看去。

    他們當中也只有心如磐石,看得透的人絕沒有此意,有幾個見過那些美人們的,還是有些意動的。

    宣仲安見看向他的青年才俊們有幾個頗有期待,但笑著點了頭,“陶大人既然有此雅興,要把府裡怡夫人請出來給各位獻上歌舞助興,那本官恭敬不如從命了。”

    陶靖呵呵一笑,當沒聽出他話裡的嘲意,若無其事道:“那老夫就叫她們過來助興了。”

    只要領略過她們的美,嘗過她們的好,陶靖就不信宣仲安看重的這幫人馬最後不會落入他的手裡。

    這廂許雙婉坐在殿堂當中聽著前來的采荷跟她說前面大殿當中的情況,就聽丈夫身邊的阿莫過來請人了,說是陶大人有請他府裡的人去為今日侯府的來客獻歌舞。

    虞娘也很快進殿來聽令,許雙婉朝她道:“那就你送這些客人們過去,你出去跟客人們道我就不送他們了,等他們下次來了,我再好好招待他們。”

    “是。”

    虞娘一走,采荷輕聲問她們姑娘,“姑娘,這豈不會亂了人心?”

    那可都是些絕美之人啊。

    “該亂的,遲早會亂……”許雙婉微微側了下頭,與她道:“不如一道看清,事後也好再做安排。”

    “剛才在前面,我看那些美人當中,有那麼一兩個人看姑爺的眼睛不對勁……”采荷猶豫著,沒敢把話說得太清楚。

    那豈止是不對勁,是又癡又纏又貪,那眼睛簡直就是粘在了姑爺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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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采荷的話讓許雙婉笑了起來。

    長公子也是個招人的,府裡新進的丫鬟一度看著他挪不動腳,後來也是他喜怒無常,讓人駭怕,她們嚇著了,也不敢近他的身。

    但怕歸怕,若說她們完全斷了那心思,那也未必。

    這種事情,只要她家長公子起了心思,她攔是攔不住的,許雙婉也就看得很開。

    她丈夫把她當唯一,她自然會把他當她的命,給他她能有的所有,他三心二意的話,她確實會傷心,但日子還要過下去,她也會找到一條讓自己好過的路。

    她與她的母親不一樣,她再深愛一個人,也不會把生死喜怒哀樂都寄托於一人身上,也許情網易陷,爬出來很難,但許雙婉知道她不會看不開。

    前車之鑒尚還在眼前,她豈容自己再走她母親她們的老路。

    “姑娘?”她家姑娘還笑,采荷著急了起來。

    許雙婉看向采荷,目光柔和,“姑爺心裡有數,你就莫要操心了。”

    她伸摸了摸采荷的手,采荷說是她的丫鬟,不如說是一個陪她長大的小姐妹,身份上采荷是差著了點,但她們的感情上沒有,許雙婉出面給她訂了門好親事,把她嫁給了現在侯府雲鶴堂的堂主的小兒子……

    那小兒子喜愛采荷,對采荷也好。

    采荷過的好,也就越發對她用心了起來。

    許雙婉知道采荷把她當成了依靠,遂能安撫她這個從小跟隨她長大,還隨她來了侯府的丫鬟的時候,她也會出言兩句,這廂她說罷又笑道:“你要相信姑爺。”

    采荷臉有些紅,她是跟著她們姑娘長大的,但無論她怎麼學她們姑娘,就是不如她們姑娘大氣,也不如她們姑娘沉得住氣,一聽姑娘搬出了姑爺,她紅著臉趕忙道:“沒有不信,奴婢自是信姑爺的。”

    要是被姑爺知道她背後又在她們姑娘面前不相信他來了,回頭姑爺都要上下多看她兩眼,叫她一聲采荷姑娘,絕對會把她臊得挖地三尺埋了自個兒不可。

    這頭陶府的美人在前殿歌舞齊上後,陶靖看著那些欣賞美人看得如癡如醉的來客,嘴邊的笑意更深了,他看向宣仲安,卻見宣仲安在對面與工部的一個主事蹙眉談事時,他在心裡輕嗤了一聲,道了聲假正經,又微笑著朝那些眼睛在美人身上挪不開的官員看去,一一把他們記在了心裡,等回頭再派人送帖子到他們府上,邀他們到陶府把酒言歡。

    到時候,這些人也就成他的人了。

    至於宣仲安,他絕想不到,此時正襟危坐與他相談的工部主事其實是他陶靖的人……

    陶靖帶人前來,沒迷惑住那偽君子,沒想卻迷惑住了宣仲安的爪牙,盡管他的來意落空了,但現眼下,豈不有了更好的辦法?

    他的爪牙一被拔掉,他無人可用,看他去哪逞威風去,到時候,他與那個新帝,還不得求到他頭上來?

    陶靖興味盎然地看著那些掩飾不住心中色*欲的年輕官員,臉色也就越發地和善可親了起來,與他們談笑風生不已。

    這晌,他也是不知道,宣仲安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與工部那位陶靖的人商量著幾日之後捉陶靖一個現行的事……

    那工部主事現在府裡只有一個陶靖送的愛妾當家,他妻亡子死女上吊,最為可笑的是,他是被人提醒,才知道他那心愛的美妾為其生的兒子居然不是他的親生子……

    自知道真相後,這位主事的妻子兒女夜夜在他夢中問他為何要傷他們至此,他們問得他狼狽不堪,這位工部的褚姓主事自此連坐在家都愧疚不安,自問無顏面對褚家列祖列宗,更對不起被他逼死的妻子兒女。

    比起宣仲安,他現在更恨不得陶靖去死。

    他為陶靖作惡多年,在陶靖手裡的把柄也是最多的,陶靖絕想不到他會叛變,這褚姓主事看他在陶閣首的斜對面跟宣相談捉拿他之事,閣首大人卻跟他左右的官員們談笑風生,還不忘落下他跟他打招呼,他神色沒動,但心中愴然無比。

    他蒙蔽自己的雙眼太久了,他也知道陶府的諸多不對勁,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探明,只為明哲保身,等到瘡口揭破,躲無可躲,他更是無話可說。

    他糜爛腐爛到自己都能聞到自己身上的惡臭味了,難怪老天要罰他斷子絕孫。

    **

    陶府的歌舞樂伎獻了一場,侯府的午宴就開了。

    侯府宴會無酒,但佳餚卻極其美味,這宴一開,菜一嘗,眾人就大快朵頤了起來,即使是陶靖這個很注重口舌之欲卻不隨意在外面用膳的,在猶豫之下,也多挾了幾筷子。

    許雙婉也令人在大殿後面的長廊當中擺了幾席,分散了開來,讓陶府來的那些人和跟隨客人而來的家人吃了一桌,席面擺得也很不錯。

    侯府的少夫人溫良大方,這也得了那些家人的不少好話,陶府的人當中那個朝宣相大人拋媚眼沒被收到的陶潔含酸地說了她幾句不好的,但被與她同一個桌的陶怡兒堵了回去:“把你當人看,你還跳起來了?吃還堵不上你的嘴。”

    “怡兒姐姐,你這是偏心都偏到外人那去了吧?你等著,看我回去跟大人怎麼說你。”陶潔哼了一聲。

    “呵。”陶怡兒冷笑了一聲,壓根沒把她當回事。

    陶潔是獻媚不成,她回去了,她還可以說她跟李清哄了那個少夫人一道,讓她憐惜上了他們……

    陶潔這種沒腦子的,也就在怕她的人面前逞逞能了。

    侯府的午宴一盡,眾人這還意猶未意著,宣仲安就起身要送客了,眾人措手不及,但宣仲安說侯府中院裡還有他老父的貴客需他招待,下午還有一些府上的親朋戚友要來府裡做客,就恕他不能全天招待他們了。

    他這話一出,眾人也不好強留下來,陶靖也樂得如此,等一出門,他就邀上了對他陶府美人眼慕不已的幾位青年才俊上他陶府接著做客……

    這幾個被他開口邀請的猶豫了一下,答應了,陶靖在他們答應後,這才跟那幾個看著再正經不過的官員開口邀請,這幾人當中,自然有人一口就拒絕了,也有人在已經答應要去的同僚的相勸下,猶豫了幾下也答應去了。

    遂宣仲安才把人送出去不久,陶靖就帶著不少他六部親自挑選出來的朝廷股肱回了他的陶府……

    宣仲安在府裡得情,輕笑了一聲。

    人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還好,不是誰人都如此。

    昭昭日月,朗朗乾坤,誰都能活著,誰都能活下去,才是眾望所歸。

    這中午的人一走,下午宣姜氏就帶著姜家的親戚回來了,她回來的時候滿臉笑容,高興不已,連腳步都輕快了不少,一路跟著姜家的外甥媳婦們嘰嘰喳喳說道個不停。

    婆母無憂無慮,大舅母她們被她纏上說話,雖說回應有些勉強,但還是與她有所應對,宣姜氏是個得點好就會湊上去的,姜府的親人礙於宣仲安這小夫妻的臉面不得不回應她,宣姜氏卻當這是娘家嫂子和外甥媳婦們對她又好了起來,自是樂意跟她們說話不休,想把她在侯府過的日子都告訴給她們,許雙婉看舅母她們臉上有些疲憊,便坐到了婆母身邊,與她微笑著說道了起來。

    她婆母怕是一輩子都不會改變了,許雙婉曾也疑惑姜家外祖父那樣的人,怎麼會有婆母這般忘性大自顧自活的女兒,但與婆母相處了兩年,她也是知道了,她婆母是本性如此。

    她只看得見她願意看到的,只願意當她想當的那個人,就是得了血的教訓,哪怕替她頂天的人被塌下的天砸出了一身血,她轉眼也能忘,不記得當初——人到中年,所遭滅頂之災無數還是無所改變,許雙婉也只能道她婆母只想如此輕松過一生罷。

    姜家的人來了不久,余家和龔家的人也來了。

    余家夫人帶著閨女來,見到姜家夫人,幾人含蓄地對視了幾眼攀談了起來,一會余家夫人就把余明渠從她許二姐姐那叫了過來,跟姜家夫人說起了話來。

    許雙婉也是沒成想,她自以為做得很不明顯的一件事,就被老道的兩家夫人們識破了……

    龔小妹見她垂眼微笑不已,也看明白了的她湊到許雙婉耳邊道:“婉姐姐啊,往後我是不是得叫你紅娘姐姐了?”

    許雙婉捏了她的臉蛋一下,“你叫個試試看?”

    龔小妹低頭偷笑不已。

    這廂侯府下午都是自家請的親友了,宣宏道那邊也是因為大行在家中宴請了幾個老友一次,還有自己的兩位舅爺作陪,下午長子也帶著洵林和望康陪了他一下午,這心裡也是高興,還喝了點酒。

    等到送走客人,宣仲安回來扶老父回聽軒堂,坐在椅子上等他回來的宣宏道突然握住了來扶他的長子的手,雙眼發紅道:“苦了你了。”

    真是苦了他了。

    宣仲安聞言就是一怔,隨後,他拍了拍父親的背,道:“有我,您就好好地與母親過日子罷。”

    他對他們所求的也僅是於此了。

    **

    三日後。

    一萬御林軍把陶府包了個嚴嚴實實,京中百姓不知陶府出了何事,不管順天府的官兵怎麼阻攔,都紛紛強往陶府擠,非要看這個熱鬧。

    眼看只半日,聞訊趕來的人越來越多。

    在府裡的宣仲安得報,不由問了來報的御林軍校尉一聲,“怎麼回事?”

    “稟左相大人,末將聽說是百姓聽聞我們要抄陶府的家,想看看陶府到底能搬出多少金眼來……”

    “就如此?”

    “就如此。”

    “沒有幫著陶府說話的?”

    校尉搖頭,“回左相大人,沒有。”

    “陶大人門徒遍天下,看來,也不是那般得人心啊?”

    校尉冷然道:“您也不看看他的那些門徒對各地百姓的剝盤,大人,公道自在人心,百姓心中有桿秤,他們不傻。”

    他們只是弱了點,就想討個公道也沒有門能為他們打開。

    “稟……”他們說話間,有將士拱手急奔而來,到了宣仲安面前就半跪而下稟道:“啟稟左相大人,罪臣陶靖的魔窟現已打開!”

    他抬頭,臉與他頭戴的銅盔一個顏色,他臉色如土,道:“還請左相大人留步,那邊惡臭氣熏天,臭不可當……”

    宣仲安點點頭,扶了他起來,“我過去看看。”

    他走了過去,還沒近那處藏在密道當中的院落,就聞到了一股讓人作嘔的味道……

    跟隨宣仲安的人都掩住了鼻。

    宣仲安拔開阿莫遞給他的帕子,他在懷中抽出了婉姬給他備的掩住了鼻,往前走了過去。

    越往前走,惡臭的味道更濃,它全然充斥在空氣當中,一行人不少人都嘔吐了起來。

    等宣仲安走到了挖出了土的壕溝,他只看了壕溝當中那烏黑惡臭的屍骨一眼,就迅速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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