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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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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1:58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宣宏道良久無聲,好一會,他艱難地道:“她……你們母親她不是那個意思,你莫要寒了心。”

    許雙婉輕輕一頷首。

    她懂,是無心,所以沒怎麼介意,也不能介意。

    只是該說的要說道清楚。

    這一次是沒有出事,但下一次,她不想她在前面攔著刀山火海,後面卻有人在哭她為什麼不管她。

    那時候,饒是她就是身高十丈,以身替侯府撐起那張臉,侯府到死,連道身影都不能留下,又如何去面對列祖列宗,讓她怎麼忍心面對為這個家已經費盡心機,殫精竭慮的丈夫。

    兒媳婦掉頭看著大門靜默不語,宣宏道長歎了口氣,問她:“他如何了?”

    “您隨我去看一看罷?”

    “可能?”

    “您隨我來。”

    許雙婉這廂回了屋,叫了下人去請胡大夫,方才坐到床上,拿起他那只傷口猙獰的手道:“剛才他睡下,我就去您和母親那了,也沒來得及幫他包扎。”

    “你怎麼……”宣宏道責怪的話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

    他知道他們剛才催的有多急。

    “兒媳已瞧過,上了點藥,晚一點也無礙。”許雙婉垂眼,這廂睡夢中的人感覺到動靜,眼睛張了張,她伸手攔上,與他輕聲道:“是我,我回來了,你接著睡。”

    宣仲安又安靜了下來。

    “也不知他在外面出了何事,等他睡來再問罷,現眼下就怕他發燒……”許雙婉攔著他的手沒放開,伸出另一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回頭朝宣宏道輕言說:“父親,他已盡力。”

    他已經竭盡他所能了,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家裡只能靠他們在家的這些人,不能讓他在外面拼命廝殺著,家裡的人卻問他在哪。

    誰能做到哪都在呢?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那躺在床上睡著的人也很安靜,他躺在那靜悄悄的,那蒼白毫無血色的臉,看著虛弱到近乎軟弱,而他的妻子低著頭看著他,半佝樓著腰輕撫著他的頭的樣子,看起來也很溫柔,那種溫柔就像柔水一樣密布在他們當中,包圍著他們。

    他們那一幅靜謐無聲,彼此相依為命的樣子,看得宣宏道鼻間酸楚,一時之間,竟不能再看他們,他別過臉,兩道老淚無聲無息地掉了出來。

    他知道世事艱難,心道自己太苦,也知長子從小不容易,卻不知,原來他已經艱難至此……

    等胡大夫來了,也是沒出許雙婉意料,胡大夫朝少夫人搖了搖頭,“是有發燒的征兆,等長公子醒來再說罷,有些藥得他醒來老朽才敢用。”

    “等他醒來再說不遲罷?”

    “不遲,他心裡有數。”

    “誒。”

    許雙婉送走了公爹,陪他睡了一會,睡到一半,她被惡夢驚醒,坐起身來就找望康,但望康不在,她好一會才想起他不在,被她送走了。

    這一刻,許雙婉的眼淚掉了下來。

    她的孩兒啊。

    **

    朝廷休朝,但京中很不平靜,連不知情的百姓也是莫名浮躁,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似的。

    果然,四天後,涼州,洛州兩地的三十六萬大兵,抵達京郊。

    涼州,洛州乃軍衛州,坐位於沂京東西兩邊,抵達京城,從行軍道過來步行至多三日光景。

    三十六萬雄兵大臨城邊,全京城所有的人都震驚了,連帶文武百官。

    他們知道他們的聖上這些年把涼、洛兩州當成了軍州,囤養了不少將士,卻不知這兩州已有了這等規模。

    宣仲安身為戶部尚書,這下也是明白了為何戶部每一年的糧庫都要空虛大半的原因了,拔糧至軍州,原來養的是這一大群大兵。

    涼州與洛州只設都督府坐鎮,都督府上有大長官大都督一名,副職提督兩位,下有總兵、副將、參將、游擊、都司、守備、千總及把總數百位,這一次,光領兵的有官銜者就來了上百位,他們穿著盔甲,騎著鐵馬錚錚入了京城朝拜聖上,這驚動了沿路看到者的心神,一晌之間,眾人人心惶惶,不知道出什麼大事了。

    宣仲安在家只呆了兩天,就去了衙門公部,朝廷不上朝,宮裡他也進不去,他一直就呆在公部辦差。

    這裡還離皇宮近一點。

    這幾天,連續有內閣閣老進出宮中,而肖寶絡一直呆在宮裡沒有出來,宣仲安把那天他在宮中與寶絡的接觸、和說的話想了又想,一遍又一遍地確定了他沒有露出什麼不可原諒的破綻來。

    他們的成敗,就全系在寶絡一人身上了。

    這廂肖府,戈玉瑾和林八笑收到了宣仲安那邊的消息,也沉得住氣,沒有去找宣仲安,就是兩人一直在商量著要想個辦法進宮才好。

    “我怕寶絡嚇得尿床。”這天說起非要進宮的理由,戈玉瑾又道了一句,他身為三人的老大,對寶絡的膽子從來不敢過份高估、展望。

    “唉。”林八笑白了他一眼。

    寶絡不是以前那個寶絡了,他長大了,但林八笑還是覺得他們兄弟三人在一塊的好,有福不一定要同享才行,但有難可以一塊擔一擔,他們三人說起來是他和玉瑾幫著他,但實則是寶絡一直在幫他們,像他,他不在乎自己的窮困,但沒有寶絡供他吃喝,帶著他看眼界,他也成不了如今的林八笑。

    “你歎什麼氣?想法子啊!”戈玉瑾拍了他的頭一下。

    “有銀子沒有?”

    “打點啊?”戈玉瑾提著他領襟,“來來來,我給你銀子,你去宮門前跟那些官爺打點打點,我看他們不揍死你!”

    那些人一個有他們一個半高,手裡□□一刺過來,他們就一命嗚呼了,還打點!見面了,磕頭喊祖宗才是真的。

    “行了,”林八笑拉開他的手,“我們只有一個辦法,等寶絡找我們,要不你還能把這皇宮當是金淮,想去哪家刨個狗洞就鑽進去啊?”

    “嘁。”戈玉瑾甩開他,“那是我兒子干的事。”

    “那我問你,有狗洞你鑽不鑽?”

    “鑽!”只要能進去,不鑽就是龜孫子。

    林八笑都不想搭理他了,他也沒有什麼說笑的心情,就跟老大道:“好了,我們做好准備就是,要看形勢的。”

    而形勢如何,肖寶絡先前還看不明白,只是等那百位武將帶著一身的肅殺之氣進宮來後,他頓時心涼得覺得屁股都是涼的。

    這下不用再多想,他也明白了他義兄為何再三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要他再裝下去了。

    老皇帝宴請他們時,寶絡看著這些與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武官,整個人都是呆的,嘴巴也是張的,還有口水從他嘴邊流了下來。

    涼州與洛州的兩位大都督都坐在老皇帝的左右,離的很近,看著坐在老皇帝身邊的私生子看他們都傻了眼,也是好笑。

    涼州的那位大都督還朝這位寶貝皇子敬了一杯酒。

    肖寶絡還不算太失態,回敬了他一杯,又昂著頭,問著這位威武大將:“這位大將軍,你是吃什麼長大的呀?”

    “呃?”因著這個皇子臉上的驚訝帶著仰慕,甚至說來還有些崇拜之意在裡頭,人有六尺高的涼州大都督被人敬畏很平常,但被人崇拜,還是一個皇子崇拜那就不容易了,他著實不討厭這個皇子,頓了一下便道:“大酒大肉。”

    “大酒大肉?小時候就吃酒了嗎?”

    “是啊。”哪能啊,小時候家裡窮得要當褲襠的大都督含糊地道。

    “難怪我長不高,”肖寶絡轉身就朝半躺在軟椅裡的老皇帝抱怨,“我十歲那年過生辰,就沾了一滴滴酒,我娘就哭了,說我喝酒以後肯定長不大,不許我沾酒,我小時候就從沒喝過。”

    老皇帝今日是帶著他來見人的,他人還沒恢復,身上沒力氣,也有些犯懶,這廂見寶絡抱怨上了,他朝他笑了笑,道:“你娘也是為你好。”

    “我要是長景將軍那般高,我也可以行兵打仗去了,當什麼吏部尚書啊……”肖寶絡嘟囔著,“我還能被奉家打那般慘不成?我早帶兵收拾他們去了。”

    “你不帶兵不也收拾了嗎?”

    “那是您為我出的頭,我自己打回去,跟您幫我打回去,是一個理嗎?”肖寶絡滿臉不高興,“反正不舒坦,隔靴搔癢。”

    “還不高興啊?”

    “算了。”肖寶絡看著他皺了下眉,“您好好養病罷,別為我煩了。”

    說著,他就朝涼州的景都督看去,“我明兒能帶我兄弟跟您習武嗎?我們身手也練過的!”

    那大都督笑了起來。

    肖寶絡也沒在酒宴上呆多久,沒一會,他就讓老皇帝叫著招待總兵以下的武官離去了,留下的就是兩個大都督和四個提督。

    “人你們也見過了,”又經此一劫,老皇帝現在的想法跟之前那樣已經是完全不一樣了,他等不到皇太孫長大了,霍家那邊太賊,這次要是不能把他們激出來,把兵權收回來,那就只能把寶絡推出來了,但寶絡身份太名不正言不順,還是得想辦法把寶絡的身份弄正過來,這當中,困難重重,這也是他之前沒想過把寶絡抬正的原因之一,但此時不是當日了,他時間急,他養不大皇太孫,與其有可能便宜霍家,還不如把江山放在他的寶絡手裡才好,好在兵權在自己手裡,把這兩方大軍叫過來也不算是虛驚一場,此時趁著有他們帶著大軍震懾,他也好把寶絡的位置坐正,這廂他也是很是和顏悅色地跟他這幾個一手挑選栽培起來的大將道:“如何?”

    “肖……肖大人是赤子之懷啊。”涼州的大都督先開了口。

    “正如是。”洛州的大督察也頷首,其余四位大提督也是點頭不已。

    聖上意思明顯,他們也多說無異。

    再則,於他們而言,扶持誰都是扶持,而扶持一個要靠他們才能起勢的皇子,說起來要比扶持別的皇子要好多了。

    至少,沒那麼多人跟他們搶功勞。

    老皇帝見他們沒反對之意,就知道今日酒宴要辦的事也成了。

    他笑了笑,道:“那你們就在京裡多呆幾天罷,好些時候沒來了罷?缺什麼要什麼跟老桂子說,再不濟就找老郭和老戚,他們會幫你們辦。”

    “謝聖上!”

    老皇帝沒再跟他們多說,賞了他們一些美人,就回宮了。

    回宮躺下時,他跟身邊的老桂子道:“宣仲安那個人,你看朕用還是不用?”

    “奴婢覺著,他也不算是個沒良心的……”老桂子小心地道。

    “不是說他把他兒子送出去了?”

    老桂子遲疑了好一會,才道:“那是他的獨脈,他就一個兒子……”

    這出事了,肯定是要想法設想送出去的,人之常情。

    “也是啊。”老皇帝淡道。

    老桂子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管答話了,掀開被子給他蓋上。

    “用罷,不管他在打什麼主意,寶絡現在確也是用得上他。”老皇帝再被他救了一次命,再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宣仲安做的事也還算合符他心意,便也下了決定,“讓他明天進宮來見我。”

    再用他一次,除掉霍家這個隱患得派上他不可,要是後面有什麼不對,大不了他進土的那天,把這個人帶著走了,斬除後患。

    “是,奴婢遵旨。”

    **

    兩州大軍在京郊的山裡住下來了,時不時的還有軍士進城來消譴,這下花街柳巷都熱鬧了起來,連茶館小攤都多了很多人入坐,京中百姓在驚疑過後,見沒出什麼事,朝廷又安撫說這是聖上要巡兵,把人叫過來讓百姓們一道與他見識下大偉百萬雄兵風采的,老百姓們又興高采烈了起來。

    幾十萬的兵爺們來了,繼春闈之後,京城又熱鬧了起來,跟過年似的。

    霍家能召的那十萬兵駐扎在邯州,與涼州為鄰,但要比涼州遠,過來也是需要十到十五日的時間。

    許雙婉是在大軍過來後,才從她家長公子嘴裡知道的這個事,而且知道了這調過來的三十六萬大兵不是全數,與邯州為領的涼州這次只過來了十萬,還有二十萬大兵留在涼州。

    整個邯州的地方小涼州一大半不說,連兵也只到涼州的一半。

    她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具體認識到了當今的聖上對這個朝廷,對這個天下的掌控。

    那位今上,絕不是誰能輕易對付得了,在他手下能討著好的人。

    霍家這次真的是要大難臨頭了。

    這廂霍家也是幾天之間幾起幾伏,老皇帝封宮那夜,他們也是好不意思死了好幾個人、犧牲了幾個暗樁才收到宮裡的消息,也是已經做好了扶持皇太孫上位的准備,霍家全族嚴陣以待,孰料,又讓老皇帝逃過一劫,這下,霍家那提上來的氣更是吊在了嗓子口,上不去,下不來,不知道往後是個什麼樣的事態,他們也是沒料到,幾天後,近四十萬大兵兵臨京城。

    在知道後面涼州還留有二十萬大兵攔住邯州後,霍老將軍連著兩天徹底未眠,看著膝下兒孫,也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邯州是他們的老巢,但這些年他們全家被押在京城住著,只要沒領命去那邊任職的,無論哪個霍家子弟過去,都要經過朝廷的重重盤查,無官者要是出現在軍隊當中,那是仗死之罪,一被查出,那就是與密謀謀反靠邊了,所以駐軍那邊,他們只有不到十個的霍家子弟在那邊任職,帶領軍隊。

    十萬人吶,可不是個個都有霍家的管,只聽霍家的令的,這天下,畢竟是寫著“韋”字,帶著“韋”字打大韋的老皇帝,誰真有那個膽子?

    霍家的老將軍霍棠還沒膽大到這個地步。

    大軍一駐扎,霍棠這個三朝元老,也就知道當今聖上在想什麼了。

    “歸德侯府那個就是個禍害,早該一早就除了的。”這天,霍家祖孫三代的十幾人坐在一塊時,霍家的大老爺霍英道。

    “宮裡的意思,是要換外面那位了?”霍家的三老爺道。

    他這話一出,屋子靜秒了片刻,片刻後,有人道:“這名不正言不順,誰會答應?”

    “這朝廷名不正,言不順的多了去了,九弟,你要不要等過幾天,等人鬧出個名正言順讓你看看?”

    “我……”

    “好了!”心煩意亂的霍英打斷了小輩的爭吵,看向了父親霍棠,“父親,您的意思是?”

    霍老將軍歎了口氣,“鳥盡弓藏這種事,以前也不是只發生一次兩次了,這次,這是要斬我們的腦袋了啊,這些年霍家也是風頭太大了。”

    霍家人都沒說什麼,霍家這些年是風頭大了一點,饒是看起來風頭大,也是很多事他們早化為了無形,在當今的那位養的那群官員的相比下,他們家的那些事更是不起眼。

    但攤開來說,霍家連皇宮的邊邊角角都滲透了,那一位心裡是有數的。

    文卿入宮後,霍家是把手伸長了點。

    “早該把那歸德侯府的連草帶根除了的。”這次,連霍家的三老爺也如是道。

    “那外面的那位的親事,真的不能成?”霍老將軍這廂開了口,看著大兒子道:“有我們霍家支持,想來於他也是有好處的罷?”

    “聖上不會答應了罷?”三老爺道。

    “漵兒,你怎麼看?”霍堂看向了站在跟前當中的孫子。

    “孫兒覺得,歸德侯府以前沒應這樁事,現在更不會了。”霍漵抬手作揖,恭聲道。

    “那依你之見?”

    “祖父,”霍漵抬眼,目光犀利,“孫兒想,有人鐵了心,我們霍家唯有獨臂自救一途……”

    “你這……”與他一道站著的人中,有人不滿。

    “好了,別說了。”霍棠打斷了他,他看了臉色各異的兒子和孫兒們一眼,與他們道:“讓我再想想。”

    **

    沒出幾天,宮裡突然傳出了當今吏部尚書肖寶絡乃當今聖上的親生兒子之事,說是當年他出生的時候,被宮裡的奶娘突然抱走失蹤的,聖上多年暗中尋找後,方才把他找回來。

    肖寶絡聽了都目瞪口呆,跟老皇帝道:“我娘是你表姐,怎麼成你的妃子了?”

    老皇帝安撫他,肖寶絡沒聽,氣沖沖地走了,把他暫住的宮殿砸了個稀巴爛,沖著就要出門回府,被人攔了下來。

    他又被帶壞了太極殿,肖寶絡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道:“原來不要我娘的那個人是你,你怎麼搞的嘛?”

    他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衣袖都被他擦得髒兮兮的了,“他們罵我狗雜種的時候,你在哪兒啊?”

    老皇帝被他哭的這心都揪成了一團。

    寶絡實在是太像他了,但他有個好娘,他比他當年的他心思單純多了,人也赤誠多了。不像他,在沒當上皇帝之前,一直活得像只住在陰溝裡的老鼠,而他當上了皇帝後,他也沒好上太多,那些潛藏在他心的陰暗狠毒更是見不得光,他唯有把權力握得緊緊的,坐擁天下,醉臥美人膝,嘲笑地看著他的臣子們一個比一個貪婪不要臉,他這心裡才好過一點。

    人性本惡,憑什麼他一個皇子,一個皇帝活得那般卑屈,他們卻還能比他好過?

    可這些年,老皇帝戲弄著他的那些臣子,看盡了他們的丑態,用過的美人不計其數,這他心裡說不痛快,那不可能,可那些痛快過後,他也沒覺得有多滿足。

    只有看著寶絡,看著他,老皇帝才覺得他當年要是有選擇,他其實也能跟寶絡一樣,活得簡單一點的。

    但寶絡也太像他了,他有娘,還是要被人辱罵,這讓老皇帝心如刀割,就被像罵的那個人是他一樣,那種屈辱感讓他似曾相識,更是讓他憤怒。

    他也被人罵過狗雜種,他被蕭後的人逼著鑽*胯辱罵,氣得全身發抖,無力地趴在地上被人抽打的時候,他當時心中燒著的那把火,差點把他生生焚毀了,那種難受,老皇帝體會過一次,此生不想再體會一次。

    而這一次,他又想回到了過去一樣,寶絡的話讓他痛不欲生,心中怒火四起,他看著寶絡一字一句地道:“相信朕,以後再也沒有人敢這樣罵你了,等你坐到了朕的這個位置上,等你像朕了,以後只有他們像狗一樣趴伏在你的面前,請求你的寬恕,讓你饒恕他們!”

    “可我不想當你啊!”肖寶絡沖他大吼,這一次,他是真正地痛哭了起來。

    他不想當狗皇帝,不想當老畜牲一樣的人,他已經長得像他了,為什麼他還要當皇帝?

    他只想殺了這個辱罵毆打他娘,把他娘打得一到冬天就走不動路的的老畜牲,回金淮去,當他娘的寶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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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2:16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寶絡……”

    “我才不是被偷走的!”

    “那是對外之詞。”

    “你嘴裡有一句真話嗎?”肖寶絡沖他大吼大叫,“你跟我說,有嗎?你到底是為什麼不要我娘,不要我了?”

    老皇帝被他叫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是,是朕不對……”

    肖寶絡又沖了出去,沖出去之後他對著大腳拳打腳踢,哭倒在了柱子下。

    老桂子出來看到,抹著眼淚回了宮,跟急得喘著氣的老皇帝道:“聖上,寶絡爺難受啊。”

    “朕知道,知道啊。”就是怕他難受,所以他都想過不要讓寶絡知道的太早,他更怕的是,寶絡知道當年他娘走的真相,恨他。

    皇帝不想,他十個皇子,只有寶絡一個人是他的兒子,是他想要的那個什麼都想給他的兒子。

    就是能讓他心口一松的皇太孫,那也是不能與他比的。

    **

    宣仲安再次進了宮,老皇帝看著冷峻矜貴的宣家人從大殿當中大步而來,這一刻他覺得這個人,有點像極了他的祖宗,第一任歸德侯宣伏。

    宣伏也是出身不凡,年輕的時候受了家中兄弟排擠,自請出門,後來江山大亂,他跟了當時的太*祖出謀劃策,輔佐太*祖終成大業。

    他的畫像,之前還掛在皇廟偏殿當中的一角,常年受香火供祭,只是皇帝上位後逐一清算,把這人的畫像從皇廟當中扯了下來,拋進了火盆當中。

    老皇帝以為歸德侯府就這樣完了。

    但它還是活到了如今。

    老皇帝有時候也不明白他怎麼就放任了歸德侯府活到了今天,肯定不是因為姜太史一個人的原因,老姜太史再對他有恩,他也不是個只記恩不記仇的,但看著宣仲安走進來,他有點意會過來了。

    這些年歸德侯府屢次的逃脫,化險為夷,是這個人的手筆。

    老皇帝對宣仲安心裡充滿著警惕,但更多,還有力不從心,與無可奈何。

    他已經讓這個人在朝廷當中立威成勢了,對上霍家,收拾奉家,他都得用上他。

    霍家與奉家一個是滿朝姻親,一個是看似只是左右逢源但與眾多人都有利益牽扯,沒有人真心想與他們相對,哪怕受命,也不會像宣仲安那樣迫切想踩著這些人上來。

    他得讓宣仲安活著,在他沒有把挾制寶絡的這些人收拾干淨之前。

    這個人,在他的面前站起來了,憑著他的能力,憑著的他的瘋勁與凶狠。

    老皇帝此前賞識宣仲安的那股子瘋狂,就像當年的他那樣不擇手段,但等這個人真站起立在了他的面前,他卻五味雜陳。

    不知道當年他父皇死前,知道他的皇位只能交給他的時候,心中是不是也是這般的復雜?

    “微臣見過聖上。”宣仲安大步進來,朝他掀袍跪下,舉手作揖,一派動作由他做來,如行雲流水,安適自在,只見恭敬,不見卑屈。

    老皇帝過了一會,才慢慢道了一句:“來了。”

    “是。”

    “起來罷。”

    “謝聖上。”

    “朕聽說,朕送給你的幾個美人死了?”

    “回聖上,她們不安於室,在我府中勾引府中家丁,被家丁怒而揭發,她們還不知悔過,不知從哪拿的刀傷我府中人,在我府中護衛與她們的抵抗當中,死了。”宣仲安說罷,低了下頭。

    “是嗎?”

    “是,還請聖上明察。”

    又是一個說謊不眨眼的,但老皇帝也不是跟他計較死幾個探子的事的,見他打算把事情咽下了,他也是不禁又多看了他一眼。

    太沉得住氣了,是個能擔當大梁的人,要是留著,不知是福,還是禍。

    不,不能留著,老皇帝想,寶絡是籠不住這等人的,這個人太聰明,太擅於蟄伏伺機而動了,寶絡不是他的對手。

    一定要帶走,老皇帝心裡想著,面上絲毫未顯,與宣仲安道:“你知道朕叫你來是什麼事罷?”

    “回聖上,臣不知。”

    “不知?”

    “真不知。”宣仲安抬頭,望著他,坦言道:“因微臣想不出這天下還有什麼不在您掌控當中的。”

    宣仲安的話讓老皇帝笑了笑。

    “奉家的事,只是死幾個人,這事你說朕是不是辦得太草率了點?”老皇帝淡道:“寶絡畢竟是朕的親兒子,劫殺皇子這等大罪,莫說禍及九族,那個太嚴重了,三族你看,是不是妥當?”

    “這個,按我韋朝律法來說,犯聖者誅三族,但對犯皇子之威者沒有此明律。”

    “那朕要是現在加上這麼一條呢?”

    “臣無話。”

    “是嗎?”

    “是。”

    老皇帝笑了起來,“你這是給奉家說情啊?奉家知道嗎?”

    “臣身為刑部尚書,只是說了我朝律法規定罷了。”

    宣仲安說到這,門口響起了聲音。

    “寶絡爺到。”

    隨即,肖寶絡走了進來,他首先看到了宣仲安,瞪大了眼睛就大:“你怎麼又來了?”

    宣仲安笑笑,退到一步。

    “他又怎麼來了?”肖寶絡沖皇帝喊,有點不太客氣。

    “過來了,坐罷。”皇帝卻對他很客氣。

    “見過您。”肖寶絡不甘不願地朝他行了個禮,站到一邊,“我有事,我要回去,你什麼時候放我回家?我部裡還有事呢,我要回去辦。”

    “朕正跟宣大人說點事,你不是對奉家不滿嗎?朕想著他去辦奉家,哪想,宣大人說朕辦的不對。”老皇帝開了口。

    “是嗎?”宣寶絡瞇起了眼睛,瞇瞇眼陰險地看著宣仲安,“宣大人,你覺得哪兒有不對的?你跟本官說說!”

    “聖上說,要誅奉家三族,我朝三族乃父族,母族,妻族,這一來一去,幾百條上千條人命就在裡頭了,這等大罪,歷來只有犯聖者才有此法。”

    “你是說,本官的命不值這個數?”

    “我不是那個意思,肖大人。”

    “那你是什麼意思?宣大人!”

    “捉您的那幾個人已經就法了,肖大人。”

    “那就這樣算了?如果本官當時也死了的話,是他們幾條人命能陪得起的嗎?他們膽敢犯事,就得想好了下場是什麼!”

    “當時您還不是皇子殿下,他們也不知情。”宣仲安冷冷地道。

    肖寶絡呵呵地笑了起來,他冷笑著,大步氣憤地圍著宣仲安轉圈圈,“宣大人,宣大人,我不知道如何說你才好,我還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是如此心慈手軟之輩了,你敢說,你這不是與本官作對?”

    “回肖大人,您還是我從奉家人手裡找回來的,”宣仲安眼睛直視前方,冷道:“我要是與您作對,我就不會去找您了。”

    “你那是奉承,你那是……那是……”肖寶絡恨恨一揮袖,“那是你身為刑部尚書之職,別以為本官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肖大人,你自重。”

    “我自重你個屁,我早對你看不順眼了。”肖寶絡一聽,朝他就撲了上去抽他的頭,他手法極為熟練,輕車熟路地一手摁住宣仲安的腦袋,一手就抽他的臉,把人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朝旁邊的人吼:“快過來幫我摁住他,讓爺打!”

    他吼得脖子都紅了,青筋直爆,殿內的太監侍衛面面相覷,在肖寶絡被宣仲安扯開的時候,他們還是沖了上去。

    宣仲安頭發都被肖寶絡扯開了,肖寶絡見他被人拉住,手腳齊上,打了他的臉好幾下,又狠狠踹了他幾腳,直到宣仲安一口氣吐出了一大口血來,嚇得他往後退了好幾步,他這才停手。

    這廂,他眼睛也睜大了,先看向地上的血,又看向了半跪倒在地上的宣仲安,喃喃道:“不會吧,就這樣死了?”

    他咽了咽口水,朝坐在上位紋血不動的老皇帝心虛地道:“您看到了吧?我都沒怎麼用力,絕對不是我弄死的。”

    說著他就往老皇帝那邊挪,直到挪到老皇帝身後才舒了口氣。

    老皇帝往後拍了拍他的手。

    老桂子“哎喲”了一聲,裝作才看到,忙去扶宣仲安,“宣大人,你沒事吧?”

    宣仲安站了起來,把他的手拉下後,朝皇帝父子倆看去。

    他的眼睛和他的臉都很平靜,也因為太平靜了,顯得他嘴角掛著的血越發地滲人。

    “回聖上,沒什麼事了的話,臣告退。”

    老皇帝開了口:“不想要個交待?”

    “您能讓臣也打肖大人一頓嗎?”

    “拿你父母妻族的命來抵就行。”

    “那臣不敢。”

    “滾。”

    “是。”

    宣仲安退了下去,老皇帝拉了有點膽怯的寶絡一把,讓他去坐下後,跟他道:“你看到了沒有,他就是這麼一個能忍的人,你相信他事成後,這朝廷裡全是他的黨羽後,會不會把你當他的君主忠心於你,不跟你對著干?”

    肖寶絡直搖頭,連話都來不及說。

    “他會報仇的,你信不信?”

    這次,肖寶絡點頭不已。

    “你還敢不敢讓他妻子給你說媒了?”

    肖寶絡怔了一下,這一次,他緩緩地搖了頭。

    “知道就好。”老皇帝忍不住站起來,顫顫危危地走向了他,摸了摸他的頭,“你的親事,朕會好好給你找,至於他,我們還有用他的地方,他也不得不聽我的行事,暫且讓他還活一段時日,等你立起來了,在這朝廷站穩了,朕走的那天,會幫你把他帶走的,相信朕,寶絡,這朝廷是你的,這天下是你的,誰也不可能關住你,壓住你,朕也不可能把那居心叵測的人留在你的身邊。”

    肖寶絡抬頭,看向他:“宣仲安,他是不是很危險?”

    “是的!”老皇帝重重地拍了他的肩一下。

    不管以前寶絡跟這個人的交情如何,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寶絡不能信他,寶絡如果想當好一個皇帝的話,也不能信他。

    老皇帝很滿意他今日看到的這一切,不枉他安排了這一場。

    這廂,宣仲安出宮就倒在了地上,被等候在外的阿莫他們抬了回去。

    而這頭,肖寶絡回了他暫住的宮殿。

    夜半時分,他坐了起來,在黑暗當中看著自己的手,在心裡跟他的母親輕輕地道:娘,我跟他真像。

    太像了,像得他都害怕。

    像得他都不知道義兄會不會再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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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2:29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這一夜的半夜,宣仲安也醒了過來。

    他一睜開眼,就看到了倚著床頭,垂著眼看著他的妻子婉姬。

    “怎麼沒睡?”他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干澀無力。

    許雙婉伸手拿過溫在旁邊桌上的銅壺,倒了半杯,放到嘴邊探了探溫度,見適宜,便放到了他嘴邊。

    宣仲安太渴,一口氣喝了下去,又抬眼看她。

    “想看看你。”她輕聲道,給他掖緊被子。

    宣仲安嘴角翹起,微笑了起來:“還沒看夠?”

    “看不夠。”

    “哪天才看夠?”

    “很長的以後罷。”

    宣仲安嘴邊笑意加深,過了一會,笑意又慢慢地淡了。

    “早晚有一天,你會陪著我死。”他把頭移到她的腿上,感受著她的溫暖怡人的體溫,道。

    “是啊。”許雙婉也覺得是。

    嫁給他的這兩年多,經的事,比她十幾年加起來的還要多,此生怎麼可能會平安無憂到老死?

    她已不再作如此打算了。

    “不後悔?”

    “不悔,”許雙婉低頭輕撫著他的臉,“再問一百遍,也是不悔,此生不悔。”

    “下輩子呢?”

    許雙婉微笑了起來,還要下輩子啊?這也太貪心了。

    “下輩子,要是再碰上你,再說。”她笑道,要是還那般命運多舛,按她的性子,左右無法了,還是會認的,但那也是無法之後。

    “哼。”宣仲安聽出了她的狡猾,哼笑了一聲。

    “不要恨寶絡。”他的頭挨著她的小腹,又道。

    他進家吃了藥就睡到現在,現在才跟她說起這件事來。

    “為何?”

    “他得讓人信他。”

    許雙婉拉著因他的動彈又亂了的被子,給他蓋好,“那我信他。”

    宣仲安不禁抬起了眼。

    “他上次見我的時候,看著我的眼睛,歡喜得就跟孩子一樣,他有雙好眼睛。”許雙婉與他道。

    宣仲安這下心中怪不是滋味了,“那是瞇瞇眼,瞪大了都找不著眼珠子在哪,哪好看了?”

    許雙婉失笑,“我是說,他就像個孩子。”

    “他比你大。”

    許雙婉菀爾,“是。”

    “胡大夫說你傷情沒有外露的那般嚴重,”她又道,“我想了想,那日見面,你對他的愛護之情作不得假,我心想這當中可能另有內情,便沒有恨他。”

    她頓了一下,又道:“只是我不喜有人傷你,夫君,你總是受傷,雙婉內心再堅固,也並不一定能受的住。”

    她伸手攔著他的眼,道:“我的心也是肉長的。”

    她生在許家,又並不真是認命的性子,夾縫當中渴求甚多的她要走出一條路來,也是磕磕碰碰不知撞破了多少次頭才學會了不去傷心,她是比很多人能承受得起更多,也比同年紀的女子能承擔的更多,但這並不是說,她承受的起,她就不會受傷了。

    宣仲安聽著,閉著眼長噓了一口氣。

    “下次咱們要小心些。”許雙婉與他道。

    “嗯。”宣仲安探出手,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

    等他順過了這口氣,他坐了起來,讓她進了他的被子,夫妻倆相依偎著擠在一起後,他不斷地親吻著她的臉頰,過了一會,他道:“寶絡性情柔軟,但並不軟弱,他真正像了的是是他的母親明娘。他是明娘的心頭寶,明娘當年帶他出京,孤兒寡母在金淮過的並不容易,我聽他說,當年他母親生病躺在床上雙腿不能走動,在床上聽說有鄰居指使家中孩兒欺負他,她拿了寶劍讓人背著出來,硬是逼得讓人那家人寫字畫押賠了罪,寶絡說她是平時從不高聲說話之人,但只要他受欺負的時候,他母親都會護在他的前面,從不曾傷過他的心。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只知寶絡說起他母親時的不捨和傷心是真的,外祖也與我說過,當年明娘離京,他與祖父都不知她懷有身孕,被那位欺霸之事……”

    宣仲安說到這,沉默了一會才接道:“當時都當她想隱姓瞞名嫁到外地過安穩日子,兩位祖父都未聽到她一字的冤屈。”

    “寶絡自生下來,過的很好?”許雙婉看著他,輕聲地問。

    “過的很好,”宣仲安點了頭,“寶絡說,他母親給他取名為寶絡,就是說他是經由一條絡子系在她心上,掛在腰上的寶貝,時時都離不得身,就是他有一天離得遠了,他也會經由絡子回到她的身邊,讓她寶貝著他,痛了累了的時候他也可以經由絡子回到母親的身邊,讓母親安慰他。”

    宣仲安見她聽得都怔忡了,伸手摸向她的臉,“寶絡很喜歡跟人講他的母親,我在金淮那幾年,聽的最多的,就是他說他娘如何如何,他的母親於他千般萬般皆是好,明娘過去很多年了,他還像她昨日剛剛離去時那般惦記著他,婉婉,寶絡是他的母親護在掌心當中長大的孩子,我相信他此生會辜負任何一個人,但他都不會辜負他的母親,他的母親這輩子最希望的就是要他能跟喜愛他的人一起活到老,活到死……”

    “寶絡尊我為兄,”宣仲安撫摸著她的臉,與她細說道:“從他十五歲那年赴京找到我認我為兄那天開始,他就把我當成是他的兄長了。他是個重感情的人,別人對他千刀萬剮,他未必會當回事,但他喜愛看重的人要是懷疑他一點點,他怕是會受不住。”

    說到這,他笑了起來,與妻子道:“許還會躲在被子裡偷偷哭。”

    許雙婉見他說著還笑了起來,有些無奈地看著他。

    “他也喜愛你。”

    許雙婉眉毛不自禁地往上翹了翹,是嗎?

    見她眼裡都有笑意了,宣仲安也是好笑,更覺舒適地往她身邊靠了靠,方道:“他頭次見你的時候,你知道他喊你什麼嗎?”

    “是什麼?”

    “喊你娘。”

    許雙婉愣住了。

    要按他說的話,他們以前就見過她,這時候再往早裡算,那時候她也還未出嫁,這怎麼跟娘搭上的邊?

    “說你笑起來跟他娘很像。”

    許雙婉若有所思了起來,她想著點了點頭,“難怪他那般看我。”

    眼神歡喜又帶著一點點討好,那種討好,又不像是男子看女子般的討好,而是一種想跟她親近,想讓她喜歡他的討好,沒有絲毫男女情思在裡頭。

    “嗯,要不,我豈能容他們放肆。”

    “我很明娘很像?”許雙婉問了一句。

    “我沒見過明娘,想來很像,回頭得空,你再問問他。”

    “好。”

    “婉婉。”

    “誒。”

    “把他當成我的親兄弟,把他當成洵林也可,他不會辜負你,就像不會去辜負他的母親一樣,懂嗎?”

    “懂。”許雙婉說到這,抬頭看著他的眼道:“這就是你想讓我為他做媒的原因?”

    宣仲安頷首,“也是他想的。”

    夫妻倆這廂還不知道老皇帝已經不想許雙婉為肖寶絡做這個媒,他才不會讓歸德侯府接了這份恩典,讓寶絡跟歸德侯府牽扯不清。

    這過了兩天,奉家那邊也是知道了宣仲安在宮裡拒絕誅三族的事情,被責令反省的奉先承沒去找宣仲安道謝,而是找來了他在朝中幾個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弟子,讓他們這段時日就跟著宣大人的腳步動。

    奉先承這時也是有點心灰意冷,等著聖上清算,但同時他也冷眼在看著這朝中的動向,這時候的他比之前要冷靜多了,這朝中風向一天一個變化,誰知道明天怎麼變,而這位年輕的宣尚書一路闖到了今天這步還沒死,不管他是打的什麼鬼主意,奉先承也還是想在他這邊押一塊寶,許可能他這步棋,會是步走到後面的活棋。

    奉先承說是認命,也並不認命,他走到右相這一頭,他的成功並不是來源於他的步步經營,幾次的高升都是純粹靠的他神來一筆的運氣,這一次,他希望他能再次迎來轉機。

    而宣仲安告病在家沒幾天,皇帝開始上朝,開朝那天就是廢太子,告太子荒*淫無道,要開宗廟廢太子。

    朝廷官員一聽這個消息,也是啞口無言,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哪是什麼只廢太子,早不廢晚不廢,偏偏這時候廢,這是要開宗廟,把那所謂找回來的皇子的名牒請入族譜吧?

    老皇帝這道聖旨,也是把滿朝的官員當木偶傀儡擺布了,眼看禮部尚書謝尚禮又要跑出來,他身後的禮部侍郎硬著頭皮,伸手扯了扯上峰的後背。

    如若不是受人所托,他真想讓他這上峰去送死才好,省得擋他的路。

    老皇帝見他頒完這道旨,沒人說道什麼,殿中鴉雀無聲,他又下了另一道旨,著令禮部即日就擇日祭宗廟之事。

    這朝開的讓百官有嘴不敢言,哪想,這朝剛散不久,這些人還沒走出皇宮,就聽後宮傳來消息,說聖上下令,賜前太子妃白綾三丈,毒酒一杯,令其擇一奔赴黃泉贖罪。

    今日開朝,霍老將軍來上了朝,一聽到這個消息,老將軍當下就朝太極殿的方向五體投地,老淚縱橫道:“聖上開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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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這京裡,這大韋,但凡讓皇帝覺得囂張的,都已經死了。

    霍老將軍當下請求面聖,見聖面後,他請求聖上寬恕他霍家女,承認這是他霍家教女無方,隨即他痛哭流涕交出霍家兵權,告老還鄉,還請聖上饒他霍家女一命,允他帶她回家再行教養懲戒,待教好了來日再來聖上面前告罪。

    聖上面色淡淡,霍老將軍匍匐在地頭都磕破了,他才道了一個“准”字。

    霍家交出兵權,把與人苟合的霍家前太子妃帶回了家,這消息一出,不說朝野,就是霍家上下也是心思各異。

    而前太子妃霍文卿孤身一人回到了家中,迎接她的,是兵敗勢倒的霍家各房人馬對她的各懷心思,而家中女眷當中,唯一接她入家門的人是她的母親。

    霍大夫人站在了家中小門處迎了女兒。

    霍文卿只看到了母親一人帶著下僕站在那,心中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她上了前去,扶住了先她流出眼淚的母親。

    “回來了就好,”文卿是她的第一個女兒,也是她唯一的一個女兒,霍大夫人從小把她當成心口的心尖尖,女兒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最清楚明白不過,這時候她也無法安慰她這個驕傲的女兒更多,流著淚道:“兒,你只要回來了就好,娘不盼更多了。”

    霍文卿替她母親擦干了眼淚,她的眼淚怕是在宮裡都流干了,看著母親的眼淚她心如刀絞,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不,母親,你會有更多的。”

    你可以盼更多。

    我霍文卿只要沒死,就絕不認輸。

    **

    禮部那邊被聖上逼著在十五日內擇出一個吉日開廟廢太子。

    禮部尚書苦不堪言,廢太子您讓我擇個吉日?

    謝尚禮覺得他無顏面對禮部案著敬著的那幾部禮典。

    肖寶絡則在宮中迎來了他的兩位好兄弟戈玉瑾與林八笑。

    兩兄弟走進來,看著宮地宮殿一路張著嘴道了好幾聲“這也好大”,“那也好大”,“快看,那個更大”,進了肖寶絡的寢宮,兩兄弟摸著床,林八笑還下嘴啃了啃床角,結果很失望:“不是金子。”

    是木頭。

    坐在床上的肖寶絡狠狠抽了他的腦袋一下。

    戈玉瑾看著地上,也是有點失望,“地上沒金子撿。”

    說著還抬頭看,摸著頭喃喃自語:“也沒見砸我頭上啊。”

    兩兄弟當下就朝肖寶絡一前一後撲上去,撓陰著臉的寶絡的癢,“這宮裡沒金子撿,你干嘛不回去啊?”

    “我的娘,寶絡,寶絡,你怎麼成皇子了啊?我是不是有大官做了?”

    前面說話的是戈玉瑾,後頭的話是林八笑說的。

    “滾滾滾滾滾!”肖寶絡被他們壓得憋著笑,滾字都帶著笑意。

    見他終於有個笑了,旁邊站著的太監宮女還都急了,看樣子是上向前來拉他們,戈玉瑾和林八笑不得不放開了他。

    肖寶絡坐起後,揮退了宮人。

    “少沒規沒矩的,”人一走,肖寶絡就道:“叫你們進來是侍候我的,侍候懂不懂?”

    林八笑二話沒說,當下就扒衣裳。

    肖寶絡氣得撈起玉枕就砸他。

    林八笑接過玉枕,眼睛一亮,細細打量玉枕,“這個值錢呀!”

    說著就硬在往懷裡塞:“寶絡哥,謝賞了啊。”

    這廂戈玉瑾已經與肖寶絡交換了幾個眼神和他們兄弟之間才懂的小動作,知道這宮裡說話不安全,這廂也是跟著起哄:“寶絡哥,我的呢?”

    “滾。”肖寶絡瞪了他一眼。

    “誒,寶絡啊,”林八笑又竄了過去,坐在床邊,跟他道:“叫我們哥倆進來陪吃陪喝啊?這行啊,老規矩,酒呢?美人呢?”

    肖寶絡又瞪他:“都什麼時候了,還酒,還美人,你們賞我啊?”

    “說真的,寶絡,你這是不打算回去了住這了?”戈玉瑾也走了過來站在了他們的面前,“要是不回去了,干脆把你那宅子賜給你兩位窮哥哥住算了,那宅子大,我就是把我一家老小接回來也夠住。”

    “你還要不要臉了?”肖寶絡鄙視他,“那是我的宅子,我真金白銀買的!”

    “你都皇子你還跟兄弟計較這個?”林八笑這時候朝肖寶絡的手寫字,道仲安兄那邊給他們傳話了,說他放心,盡管做他想做的就是。

    肖寶絡有些著急,他的字剛落完,就著急問林八笑他有沒有生氣,在林八笑手裡飛快寫了“氣否”兩字。

    林八笑因此笑了起來,他看著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寶絡,朝他搖頭,又在他手心跟他講:我們寶絡人見人愛,不會有人生你的氣,你義兄就更是了。

    “說個話啊,寶絡,”戈玉瑾站他們面前還在說,“能不能賞哥哥們了?”

    “不賞,沒門。”肖摳門想也不想氣急敗壞地道,在林八笑手裡飛快寫:我是問婉姬,我管那勞什子的宣白臉。

    “寶絡啊,這評書裡可不是這樣寫的,都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這都當上皇子,連個宅子都不給哥哥們住,這回去了你要怎麼面對咱們金淮的父老鄉親啊?”戈玉瑾很不滿地道。

    這廂林八笑彈了下他的腦門,寫道:都沒生氣,仲安兄說你嫂嫂等你來日再去侯府,她還想下廚做兩個拿手菜給你吃。

    寶絡當下就喜滋滋了起來,小眼睛都彎了,“我就沒打算回去,不用面對。”

    戈玉瑾語塞,這話讓他怎麼接?他不由瞪了寶絡一眼。

    寶絡快要有婉姬的拿手菜能吃了,這小日子有了盼頭,格外神清氣爽,小眼睛已瞇成了一條縫:“你們就別想那些沒影的事了,好好想想怎麼讓寶絡爺高興吧,爺高興了,興許還賞你們幾個歪瓜劣棗嘗嘗。”

    他太得意了,這下就是幫著掩飾的戈玉瑾都忍不住抽了下他的頭,笑罵道:“沒良心的家伙,連穿同一條褲襠的兄弟也能忘。”

    “邊,邊邊兒去,都是你們搶我褲子穿……”肖寶絡推開他下床,“行了,爺餓了,賞你們頓吃的,跟爺走。”

    肖寶絡有好幾頓都沒用膳了,餓狠了,這好酒好菜一上來,就狼吞虎咽了起來,這下侍候他的宮人是當真松了口氣。

    這絡皇子再不用膳,聖上都要砍他們的頭了。

    老皇帝知道寶絡的狐朋狗友來了後,一會人就眉開眼笑用膳了,也是不禁搖了搖頭。

    寶絡不笨,就是還是被他母親養得太松散了,心思也是,太隨心所欲了,按他的聰明這要是當一個閒散王爺不成問題,當一個皇帝還是差著了些。

    老皇帝這廂也是緩過氣來了,不由更盼著藥王谷的單老頭趕緊到。

    他還是想多活幾年。

    **

    太元十五年七月盛夏,東南柳州被暴雨連襲數日,柳州過半被洪水淹埋,良田被毀,百生傷亡不計其數,柳州危情八百裡急報在三日後送到了聖上案頭,但老皇帝看過後就扔到了一邊,細心挑選起為寶絡加冕當日要戴的寶冠來。

    朝廷知道這事,已是數日後了。

    柳州這時已毀,洪水退去了,土埂破瓦太陽暴曬當中,惡臭的屍首無數,柳州的鄰州昭州因此爆發了嚴重的疫情,但凡傳染者人,不到兩日,就會因高燒呼吸不順而亡,百姓聞聲色變,不日這消息就傳到了京裡,京中才知柳州在暴雨洪水中已毀,幸存者寥寥。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而宣仲安這廂也收到了單藥王給他的信。

    老藥王給他的信皺皺巴巴,一張紙只寫了他到的時日,說了句讓他掃塌相迎的話,但字都蘊開了,宣仲安鬼使神差把信放到了鼻邊聞了聞,聞到了一股帶著藥味的苦澀鹹味。

    那是眼淚的味道。

    醫者父母心,宣仲安料想按單老藥王那慈悲的性子,怕是已知柳州的覆滅,昭州的疫情了。

    那是個不相干的病人死了,都要長噓短歎的老頭。

    宣仲安把信隨手扔到了一邊,沒去管這件事,聖上著令他清點這些年霍家身為軍將領的一干刀槍鐵械等物,霍老將軍為元帥的這三十多年所領的所有刀槍鐵械都要收歸清點入庫,一件都不能少,這是件大事,頗費時間與心力。

    光是翻詳細記載的案牒,就要從太府和禮部那邊調,有些還要往兵部那邊查,宣仲安清點的很仔細,哪部都沒少跑,他打發去的人要不到牒牘,他就親自前去,就是坐著一日不動,也要把牒牘要到手不可。

    兵部尚書現在恨死了宣仲安,宣仲安找他從來找不到人,哪怕在朝廷上狹路相逢,兵部尚書都是抬著下巴從他身邊過去的。

    兵部尚書是霍老將軍的女婿。

    倒是內閣那邊,有位姓徐的胖閣老,這幾天時不時來戶部跟宣仲安打哈哈,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這皇宮中喜氣洋洋,說是宰了上百條牲畜用於祭廟,朝野間卻不見這喜氣,這日徐閣老這走著走著又走岔了道,走到戶部這邊來了,又是很不巧地路過了宣尚書辦公務的案堂,一拍腦袋罵了自己一聲老糊塗,就打著哈哈上門來跟宣尚書談天說地來了。

    這是他連著五日,三次不巧經過戶部堂部了。

    內閣辦公的衙門,離戶部還是有很長的一段路的。

    宣仲安這些日子都在查霍家這些年的底細,查出了不少,徐閣老這日來的很巧,他正巧查出了霍家家中族子前些年在鰣縣練兵,把一個村子的村民近百人殺光了練手的事情,這是記載在牒的,但牒案上寫的是“有民擾兵,被誅”六字,具體的事,還是宣仲安從刑部的部下那問出來的。

    他把牒案遞給徐閣老,笑著問了他一句,“您還記得當時朝上是怎麼說這件事的嗎?”

    徐閣老看著那一行小小的字,默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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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2:54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朝上沒人把這當回事,死百來個百姓而已。

    命跟命是不一樣的,百姓的命,焉能跟貴族比?

    說來還是高祖覺得百姓人命可貴,下令不可輕賤性命,讓百姓繁衍生息,大韋這才有了後來的光景,有了生生不息的子民。

    “這裡也有近百個。”宣仲安又抽出了一份案牘放到了徐閣老面前,笑著與他道:“說起來,霍家也不愧為軍武世族,殺人如麻來,宣某愧不敢當。”

    “這還是能查出來的……”下面的人奉上了茶來,宣仲安讓徐閣老喝茶,拿起他那杯也道:“查不出的想來不少,徐閣老,您說呢?”

    徐閣老呵呵笑了兩聲。

    是不少。

    “你說,這些百姓們,經得住我們殺幾年?”宣仲安放下茶杯,伸了伸胳膊,半賴在椅背上遙想以後,“把他們都殺光了,說來我覺得這也不錯,到時候就光剩我們了,宣某這個人,跟大家喜好以民取樂不一樣,我深喜斬同等同位之人的腦袋,這比宰豬狗一樣的百姓快意多了,徐閣老,您覺得宣某這喜好如何?”

    不如何,徐閣老扯了扯嘴角,又干笑了兩聲。

    宣仲安卻不笑了,冷漠地看著他,“徐閣老,你到底找我是為何事?”

    徐閣老徐沫鴻被他看得胖肚子往內縮了縮。

    現在的年輕人啊,不得了,一身氣勢已經能讓人心畏了。

    不過還好這樣的人不多,這種人,怕就是那種天生能成事者。

    徐沫鴻這廂都有些明白眼前這個人前段時日的裝瘋賣傻來了,他要是不瘋傻點,誰都想在最初把這麼個令人忌憚的人一巴掌摁死了,絕不能讓他活到明天留著當禍害。

    但還是讓他逃過來了。

    徐沫鴻作為內閣閣老,天子近臣,這些年可真沒少收銀子,他唯一能比身邊的人清白一點的是,他手上沒什麼人命,也從不草菅人命,但饒是如此,對著宣仲安此等眼神,他還是背生冷汗。

    明明這個人比他殺的人多了去了。

    “就是不巧路過來,進來看看。”徐沫鴻還是打哈哈。

    “那現在看過了,您打算走了沒?”

    徐沫鴻被他的話噎住了。

    他沒動,宣仲安也不是真趕他,搖搖頭,又開始拿起了筆。

    戶部的那位侍郎又走了過來給上峰打下手。

    徐沫鴻看了那位先皇時期的狀元郎侍郎一眼,轉頭看了宣仲安一眼,“戶部是你的了吧?”

    “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宣仲安謄寫著手中的案牘,道。

    “我是說……”

    “已是大人的了,”戶部那位左侍郎朝徐沫鴻看去,笑道:“至於右侍郎聞道中大人,他去太史監給大人找載冊去了。”

    只有那位不是。

    徐沫鴻看著專心默字,此時一言不發的宣尚書,又看向左侍郎,“那刑部呢?”

    左侍郎含蓄道:“也是有幾位不是大人的人。”

    “幾位?只有幾位?”

    “只有。”

    徐沫鴻摸了摸胖肚子,一會後,他朝門邊看了看。

    “徐大人有話但說無妨,隔牆無耳。”左侍郎把上峰要的文書放在一起,拿帶束起,道。

    “我們那啊,呵呵,呵呵……”徐沫鴻摸了摸他嘴上那稀松的幾根胡子,道:“不瞞你們說,我們有良心的人,很多啊。”

    宣仲安這廂抬起了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徐沫鴻一眼。

    徐沫鴻被他老臉一紅。

    “不管如何,宣尚書應該明白,想要成事,單靠個人是不成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徐閣老輕咳了一聲,道。

    這心存異見之人,豈是能殺得光的?還不如大家好好坐下來談一談,把異見變成同樣的意見,這不就成了?

    要不是眼見聖上都瘋了,連霍家奉家都收拾,那他們呢?如果收拾他們是早晚的事,他們也不願意坐著等死。

    聖上為一己之私胡作非為,他們可不是牲畜能任人斬割。

    宣仲安還是笑而不語,徐沫鴻被他看得老臉都辣成一片火海了,當下就道:“宣尚書,說句話吧,老夫這老臉都拉下來了。”

    宣仲安放下了筆,舒展著手腕,抬眼看著徐閣老,“說起口腹蜜劍,口是心非來,眾閣老那才是元老翹楚中人,小子從來不是你們對手。”

    “不過,我有點比你們強,”宣仲安朝他冷冷道:“我這個人,有時候很不喜歡思前想後,宣某衷愛刀起刀落,也從未在人前掩飾這些,各位大人找宣某之前,可是想清楚了,宣某可並不一定比誰手軟。”

    跟著他一道行事了,他們還想接著一手遮天的話,那簡直就是妄想,他寧肯多費些功夫,多挨幾刀,多吐幾口血,也要殺光他們。

    徐沫鴻被他冷酷的眼盯得腳底發寒,話也是梗住了,“你這人……”

    怎麼就這般不好說話呢?

    **

    單藥王在十日後到達了京城,進了皇宮,他一入皇宮就給老皇帝施了半下午的針,老皇帝一覺醒來,身上輕了泰半,如若不是老藥王攔著,他高興得差點叫美人過來宣洩這心中的痛快之情。

    老藥王跟他也是毫不客氣,“之前給您存的藥又用上了,要想再有,沒個七八年你是莫要作想了。”

    老皇帝看著鶴發童顏的藥王哈哈大笑不已,與他道:“朕信你。”

    老藥王哼哼,“您就想著罷。”

    藥王一到,第二日就是開宗廟,祭天地拜先帝的盛典,老皇帝這日帶著重歸膝下的兒子肖寶絡上了天壇,沒用太監宣讀,他自己就上了最高處,朗聲跟天地與列祖列宗告予了廢太子與新立太子之事。

    肖寶絡這剛當上皇子,就成了太子。

    這日之間,晴空萬裡,烈陽頂罩,而祭壇下方,跪拜在倒的文武百官卻無不遍體生寒,身上冷汗凜凜。

    不遠處,涼州與洛州兩位大都督帶著數萬兵卒持搶頂立,他們威風凜凜,也殺氣騰騰,沒有人對聖上的這一番告天地之辭,告天下之旨有半字異議。

    肖寶絡就在這無人出一聲的境地當中,站在高高的天壇上面,在太元十五年這年,被冊封成為了“韋”朝的第十三位太子。

    韋朝一共六代皇帝,十三位太子,最後由太子當成皇帝的,只有四位。

    朗朗晴空之下,無人對他這個憑空跳出來的太子提出一字異言,不遠處,手持刀劍長搶的兵卒護衛林立,肖寶絡居高臨下看著他們如螞蟻一般的身軀,心想皇權真是個好東西,難怪那麼多人瘋了都想要它。

    肖寶絡憑空成了太子後,這上朝的官員一日比一日少,不少人都托病在家,不想上朝。

    去衙門辦公的官員也是一日比一日少。

    朝廷跟衙門幾夕之間空了一大半,成了日後韋朝史書上寫的“太元空殿”事件。

    老皇帝怒不可遏,但也按捺了下來,還頒布了要在眾世家當中選太子妃的旨意來,可這旨意一下,沒有他料想的眾人的攀附討好,而是無人應答。

    老皇帝氣得當日就倒了下去,這天晚上他醒過來,拉著寶絡的手一字一句陰狠地道:“他們想找死,給朕等著,朕一個一個收拾了他們。”

    寶絡按捺著,笑著道:“好。”

    他親手喂了老皇帝的藥,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地喂著,時不時還哈哈情不自禁地傻笑兩聲,看起來是樂傻了。

    看著他高興到不知所以然的樣子,老皇帝的心這才好過了起來,心裡寬慰不已。

    不管他養了一幫什麼臣子,但這輩子,他最想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他不冤!這天下的生靈都任宰割,他睥睨天下,高高在上,沒有人敢說他過得不好,他的天下是他的,將來是他的兒子的,誰也奪不起,誰也休想奪走!

    寶絡喂好老皇帝的藥,就去找沒走的涼州和洛州的兩位大都督喝酒去了,兩位大都督見到他又親自前來,心下還是有些訝異,但還是迎了他。

    這位新太子說來甚合他們脾胃,這位太子爺看著瘦小,但卻分外豪爽,眼睛雖說小了點,目光如豆,但胸懷卻毫不小,這幾天他們時不時高談闊論幾番,他們對這位不拘小節的太子還是頗有些好感。

    這廂朝廷空了大半,無人上朝理朝務,朝廷形同虛設,宣仲安卻在這幾天把霍家這些年封賞得的兵器以及人馬,還有糧草等等都查了出來,這些一送到了老皇帝手裡,老皇帝看到霍家家產富可敵國,兵器成庫後,氣得當下冷笑了數聲,當下就把御林軍兩位統領帶了過來,讓他們帶著所有御林軍前去搬霍家的家。

    怕霍家結同姻親抵抗,他還下令讓涼州的都督帶兵前去壓陣。

    他們領命走後,老皇帝又倒在了床上,他頭疼不已,讓人去叫老藥王過來給他施針。

    老藥王過來給他施針時,苦笑道了一句:“您這是在找死啊。”

    “哼,”老皇帝閉著眼冷笑了一聲,“不是朕找死,是那些狗奴自己在找死。”

    老藥王搖搖頭,施完針收手要走時,他朝興奮等候在一旁的肖寶絡看了好幾眼。

    “您就快走罷。”見他不走,肖寶絡還朝他揮手,催了他一句。

    “不如……”不如讓老頭我來罷,老藥王看著朝他猛搖頭的肖寶絡,話到底還是沒有說下去。

    “怎麼能讓你來?”他走後,肖寶絡看著不遠處的龍床,全身興奮得直哆嗦,“我都等了像快一輩子了,近乎我的一生,近乎我娘的一生。”

    他還記得,他跟他娘說,他會幫她報仇他娘哭泣的臉,他娘說寶絡你別報,娘只想你好好活著,可寶絡卻跟她說,不報我會活不下去。

    不報,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他娘被病魔糾纏痛不堪生的那些日日夜夜,忘不了他娘拼命活著只為多陪他一天的痛楚,而這個人,在他母親受盡因他而起的苦難的時候,坐擁天下,夜夜笙歌,他怎麼就能比他溫柔美麗的母親過得好那麼多呢?

    不報,他不服啊。

    肖寶絡笑得牙齒都打顫了,他差點樂得笑出聲來,趕緊慌張捂住了嘴。

    這時,眼淚也從他的狹長的細眼當中流了出來——他的母親啊,溫柔美麗,明眸亮齒,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一樣,可她死的時候,瘦得就剩一把骨頭,腿裡生的蛆蟲,從她的骨頭裡爬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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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發表於 2017-5-26 00:33:07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肖寶絡端著藥碗往前,苦澀的藥味與清香的藥油味交雜的寢宮當中,此時除了他與龍床上的老皇帝,別無他人。

    隨時隱在暗處等候吩咐的帶刀侍衛與太監們也不在。

    “吃藥了。”寶絡把盤子放下後,坐在龍床上,歡快地下龍床上的人道。

    施過針,身上舒適了不少的老皇帝聞言睜開眼,嘴邊有了點笑意。

    “又是你侍候朕啊,寶絡。”他道。

    寶絡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話一般,他笑了一聲接一笑,笑得肩膀都抖了,他才猛地收住了笑,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喉嚨,道:“可不是嘛。”

    寶絡這幾天比平時高興多了,老皇帝心道他早知道封他為太子能讓他如此高興,他早該作此打算的。

    還好,不晚。

    “來,張嘴。”寶絡拿起了勺子。

    老皇帝張開了嘴,寶絡喂了兩勺,問他:“老桂子公公哪去了,我怎麼進來就沒見他?”

    “嗯?”老皇帝咽了藥,皺了下眉,頭往門邊看了看,頓了一會又咽了幾口藥才道:“你出去讓人去找找。”

    “你也不知道啊?”寶絡又喂了他一勺。

    老皇帝搖搖頭。

    “我知道啊,你問我啊。”

    老皇帝本來正在含著藥,聽到這句話,心下莫名一凜,抬頭看向了正笑瞇著眼看著他的寶絡。

    只一眼,就像拔開了圍在身邊的那堵已凌化成了牆的重重迷霧一樣,老皇帝突然覺得以往堵在他面前不明所以的一切都明了一樣。

    寶絡就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從睜著往內縮,縮成了一條線。

    他也就不再喂藥了。

    “來……來……”老皇帝偏過頭,想叫人,卻發現他身上動彈不得,連張口說話,聲音都像是有一大半堵在了喉嚨當中,發不出太大的聲響來。

    寶絡笑嘻嘻地湊過了頭去,聞了聞他身上的味,嗅了好幾下,他起身扇鼻子邊上的風,“你太臭了,跟死了幾十年一樣。”

    老皇帝含在嘴裡的藥,此時從嘴邊緩緩地流了下來。

    寶絡看到,樂不可支,縮著肩膀笑了好幾下,才抖抖嗦嗦地跟說悄悄話一樣地跟老皇帝道:“晚了,不吃也晚了。”

    “你是不知道,你本來還可以多活兩年,可我等不及了,大家都等不及了,都盼著你死……”寶絡拍拍他的肩,笑望著他,“怎麼樣,被我親手喂著毒*藥,等死的感覺如何?”

    老皇帝閉上了眼,聲音細如蚊吟:“寶絡。”

    他叫得很輕,輕到就像是在歎息,裡頭藏著無盡的感慨與噓唏,讓人聽著心都跟著酸了。

    “誒,”肖寶絡卻無動於衷地應了他一聲,還歡喜地道,“老畜牲,你終於要死在我手裡了,你是不是跟我一樣地高興?”

    “寶絡,你是我的孩子。”老皇帝抬起了眼,眼裡全是紅絲。

    “是啊,我是你的孩子,您的孩子……”肖寶絡點點頭,說著,他臉上的笑沒了,他冷冷地看著老皇帝,“我多希望我不是。”

    “為……為何?”老皇帝顫顫危危地擠出話來。

    “為何?”肖寶絡奇怪地看著他,“為何,你心裡沒數?”

    “你是來報……仇的。”皇帝終於承認了這個一直隱隱含在他的心裡卻不願意去相信,哪怕只相信絲毫的事實,說罷,他慘淡地笑了起來,那浮腫虛胖的白臉因這抹慘笑,像是一臉的白色肉蟲在爬動一般滲人。

    “是啊,我是來報仇的。”肖寶絡說著,又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他伸出手,從袖中抽出了一塊布來,緩緩地卷在了手上,眼睛看著老皇帝微笑道:“我要看著你,親自在我手裡咽下最後一口氣。”

    老皇帝的臉與脖子都抖動了起來。

    肖寶絡挪了挪身體,坐得離他更近了,看著他悠悠地道:“本來呢,是一碗藥裡摻點毒藥就能做到的事,但我想,讓你親兒子送你上西天,這才是你的歸宿,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娘……”

    “別提我娘!”肖寶絡打斷了他,冷冷道:“你不配提她。”

    “可是,朕,朕……”

    “啪”地一聲,肖寶絡一巴掌打斷了他的話,他彎下腰,朝人低吼,“我跟你說了,別跟我提她,你不配,老畜牲,你給我聽明白了,你,不,配。”

    老皇帝被這一掌打得整個人都懵了,他怔怔地看著他的兒子,他死前想把天下交給他的兒子,也想起了他的娘……

    “她,讓你來的嗎?”老皇帝的牙也哆嗦了起來,她恨他?

    “不,我自己要來的。”肖寶絡扯了扯手中的長布,重重地拉了好幾下,把布從老皇帝的頭下塞了進去,從另一端扯了出來,隨後他兩手往前一拉,把布拉到了老皇帝鼻嘴處的腦後。

    這時,他與老皇帝近到不到一臂之遠。

    皇帝不敢置信,頭掙扎著往床邊的柱子後面瞧。

    “別看了,”老畜牲的死期近在眼前,肖寶絡深吸了一口氣,才讓砰砰直跳到讓他焦灼的心稍微好過了一點,他朝老皇帝笑,“都不在,該殺的殺了,該關的關了,你自認為天下無敵,這皇宮更是在你一手掌握當中,連吃個藥都要找十個不同的人喂,你就當你能活到一百歲了?”

    “你都不知道,這宮裡有多少人恨你,你知道每天給你穿衣的張才人,每次回去要洗手多少遍嗎?”肖寶絡朝他輕聲笑道:“她說一百遍都不夠,她恨不得把她的手給斬了,你太髒了,父皇陛下,你髒得讓人連手都不願意要。”

    “寶……寶絡,”這廂老皇帝喘著氣,胸脯不斷起伏,他已經感覺到死亡就近在眼前了,可他不想死,這時他睜大了眼,“不,寶絡,你還需要朕。”

    “不需要了,”寶絡扯著布,往他前面拉,他微笑著,也流著淚,“我已經不能再忍了,你讓我覺得太惡心了。”

    他怕再讓老畜牲活下去,他會先惡心得活不下去。

    “朕是你的父皇!你這是弒父!”看著眼前的布,皇帝眼睛大睜了起來,驚恐至極,連聲音都大了。

    不,他不想死!

    “要不是弒父,你當我願意來啊?”寶絡笑得鼻涕都出來了,眼睛發光,“你以為我是真的來認親的啊?老畜牲,你是不知道,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在想著要怎麼殺你才痛快了……”

    “我本來是要把你千刀萬融剁成肉泥喂狗的,”肖寶絡扯著布,雙手交岔,把布蒙在了老皇帝的鼻嘴上,眼睛看著老皇帝驚恐到了脹紅的臉,他吸了吸鼻子,臉邊流過一道淚,還是笑著道:“可你命太好了,得留你個全屍下葬,不過不要緊,回頭把你,我就悄悄地把你挖出來,把你的手啊腳啊各斬一頭,扔到東南西北的地方喂狗去,讓你死無全屍,連魂魄都不全,下輩子還想做人啊?”

    他湊近老皇帝,哈哈大笑了起來,“你是別想了。”

    寶絡說罷,手上的手勁猛地一大,裹住了老皇帝的腦袋提了起來,又在他嘴鼻上蒙了一圈布。

    “嗚,嗚!”老皇帝拼命地掙扎了起來。

    寶絡的眼睛冷酷了起來,他放下布巾,看著躺在枕頭上螻蟻一樣掙扎的老皇帝,手上的勁一點一滴地加大了。

    “嗚……”老皇帝痛哭了起來,他哀求地看向了寶絡。

    寶絡,他不想死啊。

    “你該死了……”寶絡以為到了這一刻,他會把他娘這一輩子,他這一輩所經受過的痛苦全部說出來,再報到老畜牲身上,可真到了這一刻,他發現他只有一個想法,讓他趕緊去死。

    “嗚!”老皇帝拼命地張著嘴,說著話,“寶絡,我還有一句話,一句話,求求你,寶絡,一句話……”

    肖寶絡聽清楚了,他搖了頭,“不。”

    “求你,求你。”

    “求我沒用,”肖寶絡扯著布巾,看著他脹紅得快要發紫了的臉,“當年我娘求你別打她,求你給我外祖母用點好藥,求著你給她留點自尊的時候,你覺得求你有用了嗎?”

    他手上的勁太大了,老皇帝這時候眼睛都發白了。

    寶絡挨他挨得更近了,他看著神智已不清醒了的老皇帝,輕聲跟他道:“沒有用,你還是不斷地毒打她,你不斷地打她,一頓接一頓,你打死了她好幾個孩子,老畜牲,你怎麼就不覺得我是抬胎轉世來報仇的呢?”

    老皇帝沒有回答他的話。

    他連喘息聲都弱了。

    肖寶絡沒有松手,力氣反而更大了。

    “你該死,”肖寶絡拉布的手也紫了,臉也脹紅了起來,只是他的眼淚不斷地往下掉,連著鼻涕水一直掉在了老皇帝的臉上,“老畜牲,你真的該死。”

    寶絡臉上的淚水太多了,糊了他的一臉,這時候,他松開了一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和鼻涕,沒想,他這一擦,越擦越多了,他低下頭,又提起了布巾,跟老皇帝說:“老畜牲,你能不能還我娘啊?你把我娘還給我好不好?”

    老皇帝沒有回答他的話,他已無喘息,他的雙眼驚恐地張大著,眼白眼珠,此時格外清楚分明……

    “娘。”寶絡把布巾扯了出來,他笑著流著淚,嘴裡不斷地叫著他娘,連著叫了好幾聲,也沒人應答他。

    他看著床上毫無動靜了的老皇帝,拿著布巾的臉上的眼淚鼻涕都擦干了,也擦干了臉上的笑。

    這時,他回頭,看到了一個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人。

    他看著那人道:“義兄,我娘沒回來。”

    宣仲安走向了他,走到了他的面前。

    寶絡抱著他的腰,號啕大哭了起來:“她沒有回來,她死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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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宣仲安拍了拍他的頭,抬頭閉眼,忍著了眼中的淚,“寶絡,你娘在信中托我歸德侯府往後可否照顧你一二,問我祖父,可否讓你做我的兄弟,我祖父已去,當年我看到信,心道有一兄弟也可,寶絡,你是我的兄弟,你還有我,還有……”

    戈玉瑾在後面擦著淚,勉強笑道:“寶絡,你不能有了個白臉義兄,就不要我這個大哥了。”

    肖寶絡聞聲看向他,張了張嘴,好一會,他才啞著聲音問戈玉瑾,“瑾哥,我報了仇了,你說,你說我娘會不會為我高興啊?”

    戈玉瑾走過來,拉著他站起來,把床上的布條拿起塞進了衣裳裡,他扶著寶絡拍了拍他的肩,深吸了一口氣止了眼淚,道:“寶絡啊,高興的。”

    “我……我……”肖寶絡看著他,細小的眼裡卻是惶恐與害怕。

    戈玉瑾知道他在想什麼,寶絡不想當皇帝,可現在,不是他想不想當的事了,而是,到了這份上,他必須得當了。

    “義兄。”寶絡回了頭。

    “開弓沒有回頭箭。”宣仲安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他面前,他的雙眼充斥著血絲,一片血紅,但眼睛卻無比地平靜,“寶絡,柳州十萬百姓,還等著你替他們收屍。”

    肖寶絡回頭,看著沒有了人氣的老皇帝,他看著那張腫脹泛著青氣的臉,他喃喃著:“可我不想當他啊。”

    “那就不當他,當你,當那個是你娘的寶絡,你這些年怎麼當的寶絡,你就當那個寶絡就行。”殿外已經起了聲響,宣仲安伸手整了整寶絡的衣襟,“去罷。”

    這廂,戚統領大步進了太極殿,一進來就與肖寶絡跪下,“回太子,後宮已肅。”

    **

    太元十五年八月五日,皇帝秦秀暴病崩,後宮的消息一傳來,大韋朝廷頓時一片混亂,只要在京榮養沒有封地的王爺都湧進了宮裡,秦、易等外戚在知道消息後,幾家放出了十幾二十個跑腿傳消息的。

    但緊接著,朝廷以內閣為首,右相黨、尚書派,監察御史台、太史監、翰林院等各處官員紛紛傳出了擁立新太子上位的消息。

    被皇族抬出來的老皇叔超王怒不可遏,在宮裡大發雷霆,說簡直豈有此理,哪有突然冒出來的民間私生子突然一躍成了大韋朝皇帝的可能?

    但超王之話,此時已作不了主,先帝死之前,已留下了傳位聖旨。

    但這裡頭也不是沒有文章可作,先趕進宮來的幾個王爺就受到了阻撓,等進了宮來,連聖上的近侍老桂子都沒看到,這當中肯定有些蹊蹺。

    這當中,很快就起了新太子有假的謠言,但傳位聖旨確鑿,之前皇帝大費周章廢太子,立新太子的事情也沒過去幾天,這謠言力量太小,但很快,又有新的話傳遍了朝野上下,說聖上過逝時,連太醫都不在,也沒召見大臣囑咐遺言,這當中肯定有詐。

    但這廂,藥王谷進宮救聖架的老醫王卻出來道,聖上死前,他就在聖上的身邊,其後,也有太極殿侍候聖上起居的張才人出言道,聖上仙去時,她也在。

    霍家卻極為不滿,連夜去信給涼、洛兩州的大都督,信中義正言詞讓兩位大都督可莫要眼睛被人蒙蔽了。

    這廂霍家埋在宮裡的人都動了起來,投於寶絡的戚統領連夜帶著人,在宮中揪出了不少人來。

    一連三夜,宮殿白幡遍布,肖寶絡卻無一夜能眠,只是等他快要受不了的時候,他看著兩鬢已有了灰絲的義兄宣仲安,他一句抱怨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內閣不少見過新太子的人,卻沒從新太子那裡得來他們想要的承諾,便是能不能再當大臣的保證也沒得一句,這讓本來先前答應站在新太子這邊的他們態度又模稜兩可了起來。

    徐閣老不得不找上宣仲安。

    而宣仲安也不得不找上寶絡,讓他再召見閣老們一次,把話說清楚。

    寶絡聞言冷笑,“他們之前的意思是,我這皇位得有他們,我才能登得上,全靠的他們!他們想得美。”

    宣仲安這幾日一直在宮裡替寶絡處理宮中各項事宜,這宮中一大半的人已經歸順於寶絡,可事情到底要怎麼辦,寶絡身邊得有人替他打點。

    “你就說原來的位置還給他們留著就是。”

    “你覺得他們會滿足?”

    宣仲安看向他,“會。”

    他又道:“我已跟徐閣老說了,要麼抄家,要麼還坐著原位,他們看著辦。”

    肖寶絡本來還打算跟他據理力爭,絕不給那幾個意圖想控制他的閣老絲毫機會,聽到他義兄淡定的話,他語塞了一下,隨後沒精打采地道,“不能現在就抄了他們嗎?”

    宣仲安看著他。

    怎麼可能?皇位都沒登上。

    登上了,也還有一大堆待辦的事情要解決,此時朝廷不能大亂,這外面還有十幾,幾十萬的百姓等著有人給他們指條路。

    朝廷現在很不穩,修建皇家園林的徭役那邊也很不穩,之前已有人帶頭鬧事,這兩天已鬧的有些凶了,再加上這朝廷不滿的有心人的煽風點火,寶絡能不能順利登上皇位,還不是最終能確定的事。

    現在必須先上位。

    宣仲安看他,肖寶絡也回看著他,見狀又撇了下嘴,“那好罷,我跟他們說。”

    “回頭就讓你收拾,你親自收拾。”

    “君子一言?”

    “我不是君子,”宣仲安揉了揉發疼的眼睛,與他道,“這天下是你的,寶絡,你走了這條路,你就是皇帝,君臣之別,你我以後肯定是會有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不過……”

    他揉好眼,看著寶絡,“寶絡,為兄只能做為兄能做到的,你也要去做你能盡的最大的努力,就跟我們以前一樣,行嗎?”

    肖寶絡撇過頭,不說話。

    “寶絡?”

    肖寶絡還是沒有答他。

    “肖寶絡!”

    “你還知道我是肖寶絡,”肖寶絡轉過頭,狹長的眼紅得就像一條帶勾的血絲,“我姓肖,不姓秦!”

    “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了。”

    “可是那時候我……”

    “寶絡,你的勇氣呢?當年你娘為了你保全你,從京城逃到金淮,你為了替她報仇,又從金淮走回了京城,你從一個連黑路都不敢走的小子,變成了一個面對文武百官也敢喝斥暴打的吏部尚書,你還敢當著我的面,罵我宣白臉,罵我活閻羅,打我的臉,寶絡爺,你的這些勇氣呢?”

    肖寶絡被他說得目瞪口呆,良久後,他喃喃:“你還記仇!”

    這時候的他臉色已好了很多,他走過去,扶了宣仲安站了起來,往軟榻走,“我知道了,我這就召見他們。”

    宣仲安被他扶了過去,躺下的時候見寶絡要給他蓋被,他攔住了,與他道:“我打算叫你嫂子進宮幾天。”

    寶絡眼睛頓時一亮,且整張臉都亮了,全然沒有了之前的灰暗與沮喪、陰沉。

    “先說好了,她只是嫂子。”宣仲安看著他。

    “是娘。”

    “好,是娘,那只是娘?”宣尚書從善如流,盯著他亮起的臉。

    寶絡一推他的肩,把被子胡亂一扯就扯到他身上,轉頭就叫人:“張姐姐,張姐姐,我嫂嫂要來了,你快給她收拾個宮殿來,要漂亮的,要好看的,要……”

    宣大人閉眼,長歎了一聲,拉過被子蓋到了頭上,打算睡一會起來再說。

    **

    皇帝暴斃四天後,許雙婉收到了傳她進宮的消息,宮中有旨傳她進去幫著後宮貴妃打理太子的登基大典。

    許雙婉把姜家的大舅母請到了家中,這才准備進宮。

    姜家來了很多人,姜大夫人知道一些內情,難免喜氣洋洋,饒是她是個冷面苛刻人,對著許雙婉也是道了一句:“你們總算是苦過來了。”

    許雙婉回了她一個淺笑。

    是苦過來了,以後未必事少,但是,至少他們家可以稍稍地喘一口氣了。

    許雙婉進了宮,見到丈夫的那一刻,人還是怔住了。

    宣仲安從查霍家的事起,就不怎麼著家了,回去也是半夜回去在她腿上睡一會,這一來兩夫妻也是有大半個月沒有白天見了。

    陽光之下,許姬溫婉怡靜如昨,而她的丈夫卻蒼白單薄如最淺淡的陽光一樣,稍不注意就會在人的眼睛裡淡去。

    “來了……”見她不過來,宣仲安下了石階去迎她。

    “來了。”許雙婉搭上了他的手,在碰到那一抹冰冷後,忍不住握緊了,眼睛看著他的臉不放,“我還要去陳太妃娘娘那。”

    陳太妃是這次准備新帝登基所穿的冕服的後妃娘娘。

    “我跟你走幾步。”

    “你用膳了嗎?”

    “用了。”

    “單老人家在宮裡嗎?”

    “在著。”

    “你見著他了?”

    “天天見,這幾天寶絡跟我的身體都是他調理著。”

    “那你幾日沒睡了?”

    宣仲安回頭,看著她長歎了口氣,“婉婉,事多,回去了,為夫全聽你的。”

    許雙婉垂下眼,卻不等她多說,有小太監匆匆跑來,焦灼地道:“宣大人,宣大人,你快過去,超王帶著觀王他們在太極殿跟太子鬧起來了!”

    宣仲安當下閉眼甩袖,又回頭朝人看了一眼,連話都沒說一句,就大步離去了。

    “少夫人,這邊請。”那邊剛才知趣往後退了幾步的女官這廂又上了前來,跟許雙婉道了一句。

    陳太妃是個話不多的後妃娘娘,但人看起來很面善,人長得不是很美但氣質溫和,讓人容易心生好感,兩人一來一往說了幾句話,皆是相互笑了好幾次。

    許雙婉來之前聽說陳妃娘娘是先帝登基時第一批納進宮裡的後妃,在皇宮裡也呆了十幾年了,就是她膝下現在無子,也是後宮當中唯一的一個沒有兒子還擁有妃位的妃子。

    這想來也是她當即被請封為了太妃,請出來暫代處理後宮事宜的原因了。

    許雙婉在她那沒呆一會,就被太子宮殿的女官請走了,說是她家的長公子有事讓她過去一趟。

    許雙婉被請到了太子現在所住的棲花殿,她一進去,就見到了兩雙齊嗖嗖向她看來的眼睛。

    這當中有一雙是太子的,有一雙是太子的好兄弟林八笑的。

    林八笑按著仲安兄先前囑咐他的話拉攏游說翰林院那幫人,這幾天以來就今天剛剛進宮,一進宮就見到了嫂子,看著眼前如春風般怡人的美嫂子,他猛地站起來,搓著手極不好意思地跟嫂子道:“我也沒做什麼特別大的事,就是說服了幾個大人站到我們這邊而已,這這這,也用不著嫂子當面來誇我罷?”

    肖寶絡一聽,推開他,還瞪他:“什麼來誇你的?明擺著,來看我的!”

    說著他就朝許雙婉小跑著了過去,站她面前,喜不自勝地道:“婉姬,我快當皇帝了。”

    婉姬看著眼青鼻腫,即將欲要登基的新皇,眼裡起了訝異:“臉怎麼了?”

    “這啊?沒什麼。”肖寶絡摸了摸有點疼的臉,“我剛跟老超王和觀王那幾個臭不要臉的打了一架,他們六個打我一個,打得可凶了,可我不怕,我沒怕,我一個人打他們六個,我跟你說啊……”

    肖寶絡給她比劃著:“我一手抓著老超王的頭發,把他腦袋往地上撞,這一腳還踹了他老腰幾腳,現在這老龜孫下輩子是甭想有什麼指望了!不信,你就在我這等著聽信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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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發表於 2017-5-26 00:33:32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寶絡不是沒有心思的人,他這種出身的人,再單純又能單純到哪去?但他就是願意在婉姬面前吹噓,就像小時候跟瑾哥他們打架回來,無論勝敗,他都會在他母親面前叉著腰得意洋洋把他的豐功偉績胡吹一遍。

    當時他母親會聽的認真,隨後還會因他的話笑起來。

    現下也如此,婉姬聽的也的很認真,也因他的話笑了起來。

    “那我要等一等。”聽了才走,許雙婉笑道。

    肖寶絡笑得眼睛又只剩一條縫了,當皇帝,不是件讓他高興的事,但眼前人笑了,他卻一下子就高興得腦袋都發熱。

    他知道,人生這等時候可遇不可求,誰又能無時無刻都在歡喜開懷?即便是母親真的在的時候,也並不是總是如此,總有些煩憂之事不得不去面對。

    但寶絡這下對留在宮裡當皇帝也沒之前那般厭惡了,興許是義兄跟他所說的話,興許還有他的兄弟留在身邊給他鼓勁,興許是之許打了一架出了惡氣,於是在眼前人溫柔的笑容下,他這才對自己走上那個人的帝位的事情真正地釋懷了下來。

    他不當皇帝,總會有人當。

    可那時候,誰又能幫得了義兄?她的笑容還能不能留得住?還有他瑾哥和八笑的雄心壯志,有沒有實現的一天?

    興許都不行,但寶絡知道,只要他當了這個皇帝,這些都行。

    他沒有急需迫切要去做的事情了,但他有小聰明,他也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他更知道,他想要的東西,他的歡喜快活,都系在這些人身上。

    母親走了,可他們還在。

    他們還需要寶絡呢。

    “傻笑什麼?”林八笑見他笑個不停,就是不說話,趕緊推開他,揮袖殷勤地朝嫂子道:“嫂子,你快裡邊請。”

    許雙婉微笑朝他頷首致意,又看向了笑傻了的寶絡。

    “嫂嫂,裡頭走起。”寶絡這傻笑著回頭帶路去了。

    許雙婉莞爾,跟在了他身後。

    這廂棲花宮裡的女官和宮女,但凡有點心思的也沒見過她的,也是皆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一眼,把這宣侯府的少夫人的樣子記在了心裡。

    棲花殿有些小,就是一個小殿的樣子,一眼望去就能看明白左邊是寢房,右邊是耳房書室的地方了。

    能閒坐的殿中也不大,靠窗那處是炕,前面擺了一張八仙桌,放了幾條長凳和椅子。

    這種小殿,即便是歸德侯府也有幾處,一般都是家中兒孫要是多的話,長大了,就分這個有大門的小住處住著,直到成婚成家,再另擇院落。

    這種地方不大,但也精致,不過於寶絡現在的身份來說,是小了點,許雙婉被他們請著坐下後,打量了兩眼,問寶絡:“可住的舒服?”

    “舒服。”

    “被子可夠?”

    “夠。”寶絡又咧開了嘴。

    “那就好。”許雙婉也笑了起來,又細看了下他的臉,“臉可上了藥了?”

    “還沒,叫單藥王去了,義兄說這陣子就由他給我們看病,藥也得出自他手裡手行,省得我這皇帝還沒當上,也得跟著躺棺材去了。”肖寶絡咧著嘴道。

    “是這樣的,嫂子,這宮裡事多,寶絡的事暫時管不了太多,先小心為上,這吃的喝的都盡量簡單點,聽說這裡頭沒少出吃岔了就一命嗚乎的事。”林八笑也開口了,還怪同情寶絡的,“你看他都瘦了?”

    寶絡趕緊把他的手擺上桌,露出手腕現給人看。

    “是瘦了。”許雙婉看了一眼,抬頭朝他們點點頭。

    “是吧?”林八笑也把手擺上來了,“嫂子,我也忙,瘦,缺個媳婦。”

    “一邊去!”寶絡一聽,推開他,“我的還沒找著呢。”

    “就不能順帶?”

    “你一個窮翰林,一個月拿那二三兩銀,打酒喝都不夠,還娶媳婦呢?”寶絡極其不屑地瞥他一眼,看向他嫂子,“嫂子,我都要當皇帝了,先緊著我來,啊?”

    林八笑不想跟他爭,只是朝嫂子不停打眼色,讓她打的時候順便帶帶他,他也是缺媳婦的人。

    以前他還不想這事,現在得想想了。他沒打算回江南,江南那邊,肯定是老大回去的,老大家在那,祖籍在那,而事情一平,他想去柳州,柳州現在這種情況,他估計五年八年的也回不來,還是娶個媳婦再走。

    林八笑是個被撿回去的,撿著他的老夫子死後,他就是在書院裡的那些夫子們家中吃百家飯長大,他十幾歲的時候,也有夫子家中的女兒看中他,末了也還是沒娶成,人家家裡不答應。當時他也沒有什麼娶妻的念頭不說,另一個最重要的是他是孤兒,是無根的人,有點家底的人都不想把女兒托付給他這一個成天找事的意氣書生,哪怕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那幾個家中的師母,平時對他也和氣,但說起來他的以後來,也是歎氣居多。

    他現在回去,倒是能找著了,但林八笑還是覺得就從京中找一個吧,用不著多好,但有了宣家嫂子這個做媒人,以後還有妻子的娘家可以回,再老點就可以回京落家,兄弟倆不是住在一處,也還是落在同一個地方。

    三兄弟當中,說起來林八笑跟肖寶絡的感情要更深一點,戈玉瑾有父有家小,林八笑與肖寶絡則沒,兩人這幾年間來往也多,林八笑跟著寶絡替寶絡做了不少事,他對寶絡信到了寶絡就是讓他去死,他也不會問為什麼的地步。

    但兩人平時說話都不怎麼正經,這廂跟許雙婉說起來,也是作怪不已,許雙婉花了一會,才明白他們倆說的都是真的。

    “可是著急?”許雙婉在弄明白後,問寶絡。

    “急,”肖寶絡這也是好不容易才跟她見的面,先是把閣老安撫好了,他義兄才叫義嫂進宮,又是好不容易沒帶著侍衛把那群什麼這個王那個王的弄死,他才真親眼見著了嫂子,他義兄真是不當戶部尚書可惜了,人太賊了,“你再不給我找,那些大臣們連三歲的小孫女都要塞給我了,三歲能作甚,我抱著她去玩泥巴嗎?”

    是了,太子登基,身邊沒人,這後位打主意的就多了,尤其現在他根基不穩,想要後位的人這心中盤算肯定也不小,這皇後也是真不好找。

    許雙婉心裡想著,若有所思地朝寶絡點了點頭,朝他溫言道:“那還是讓嫂子給你找?”

    “嫂子給我找,”肖寶絡當下就點頭,“你幫我過眼,嫂子知道我要找怎麼樣的吧?”

    許雙婉不禁微笑。

    寶絡還有點羞澀,“就是長得漂亮就好。”

    林八笑看他還臉紅,“別臉紅了,寶絡爺,這臉再紅就沒法看了。”

    他順帶趕緊把他的要求說了出來:“嫂子,給我找個家裡實在的就行,不用長的多好瞧,主要是能當家就好。”

    許雙婉點點頭,“還有嗎?”

    “有,”林八笑點頭,“我替寶絡補一句,我覺得當他媳婦的,也不用太漂亮,他其實分不出什麼美丑來,誰對他好,就是漂亮,誰對他不好,那就是丑,他從小到大就是這般分人的,真的,他眼睛就長這樣,還沒我一半好……”

    “別踩我腳!”桌下一個大動靜,林八笑被踩得腳都跳出來了,臉都綠了,但還是不畏生死跟許雙婉道:“你記得替他找的時候一定要帶過來給他看,他眼睛可毒了,誰好誰壞,誰丑誰美,他一眼就看的出來。”

    “我嫂子找的能不好嗎?”肖寶絡恨他拆台,又踩了他幾腳。

    “別裝樣了,寶絡,你都要當皇上的人了。”林八笑被他眼睛橫得連凳子都坐不下了,跳起腳來跟許雙婉道:“嫂子,這才是他的真實面貌,你可別被他騙了,他可是打過仲安兄的人啊,還下了毒手,那吐出來的可是真血……”

    肖寶絡氣得跳出來就去追他,“你他娘別給我跑,看我今兒不把你的皮扒了。”

    林八笑跑了出去,肖寶絡也出去了,沒一會,肖寶絡被幾個等候在外的侍衛架住,拖去見大臣去了,連回頭跟自家嫂子道個別的空都沒有。

    他這要去見的就是那群要給他塞家中女兒當皇後的大臣。

    太子要登基了,可皇後還沒有——諸大臣已經遙想到了自家女兒把持後宮,自己則能左右毫無根基的聖上,還有朝政的美好願景了。

    **

    許雙婉這夜歇在了勳和園。

    勳和園不在後宮,是位於皇宮最前偏南的幾處給與聖上徹底商談要事,暫時無法歸家去的大臣住的當中一個住處。

    宣仲安這幾日都住在此處,勳和園只住了他和他的人,他妻子侯府的少夫人來了以後,他的人撤出了勳和園,搬到了隔壁的湖林院。

    宣仲安這幾日主要是在勳和園,白日在太極殿居多,勳和園的人撤出,許雙婉住進去後到半夜,他才從位於皇宮中間的太極殿回到了勳和園。

    許雙婉睡的本來就淺,他回來就撲到了她身上,她就醒過來了,沒一會,她連句話都沒開口,就聽到了他打鼾聲。

    這日一早沒到天明,就有人敲門叫人了。

    許雙婉又被驚醒了過來,只見臉邊也有人哼哼了起來,“婉婉,我頭疼。”

    “我看看。”許雙婉當下就抬起了手,先是摸向了他的額頭,見不燙,就摸到了他額邊的穴道,給他按了起來。

    “公子,公子,是我,徐大人他們已經起來了,讓小的來請你……”阿莫在門邊小聲地喊著,聲音焦慮不已。

    宣仲安還閉著眼,當下往床邊一探,果然在桌邊摸到了一個杯子,一摸到,眼睛都沒睜抬起手就把杯子往門邊砸,隨著杯子落地的聲音,他頭往許雙婉臉邊拱,又道:“婉婉,我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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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3:43 |只看該作者
第98章

    “好。”許雙婉給他揉著頭。

    門外的阿莫噤了聲,不敢再說話,只盼著屋裡的少夫人能把長公子侍候起來。

    要說平時,長公子也沒這毛病,來請也就起來了,連句話也不會多說,也就讓人不敢看他的冷臉罷了。

    但只要是睡在少夫人身邊,這毛病就來了,動不動就發脾氣,砸杯子砸椅子的,脾氣大得不得了,讓人害怕。

    這廂許雙婉替他揉了一會就起了床。

    “去哪啊?”床上的人問。

    “我去門邊吩咐兩句話。”

    “快點回來。”

    “誒。”

    許雙婉穿了衣裳,走到門邊叫了虞娘一句,“虞娘?”

    “在。”虞娘起了聲響,揮手讓阿莫他們走。

    阿莫他們趕緊退下,連帶也把廊下幾個值崗的侍衛叫走了。

    少夫人要侍候長公子更衣了,家丁退散。

    “少夫人,熱水好了。”人走得差不多,采荷也各處看了看,朝虞娘一點頭,站在門邊等候吩咐的虞娘便道。

    門“吱呀”一聲,許雙婉從裡頭拉開了門,朝她們道:“飯菜可好了?”

    “這就好,福娘盯著,等會就抬過來。”

    “嗯。”許雙婉往屋裡走。

    她帶了人手進宮,昨天傍晚一進勳和園,就跟勳和園的小廚房那邊打好招呼了。

    這邊的小廚房也就燒點熱水,熱點飯菜,吃食實則是從御膳房那邊的大廚房送過來,並不做飯,但許雙婉的人一過去,把守小廚房的兩個小太監很熱情,還跑了一趟大廚房,得了可以在這邊開火做飯的令,還拿了一些米糧鮮果蔬菜過來。

    管著御膳房事務的公公耳目很靈敏,知道進來的這位一等侯府的少夫人是既然登基的太子爺叫嫂子的人,很是獻了一番殷勤,送的東西很是不少,連柴禾都擔了十擔好燒的來。

    許雙婉領了這份殷勤,也給人打賞了點銀子過去。

    這廂熱水一端進來,許雙婉拿了帕子上床給他擦臉擦手,連腳也擦洗了一遍,給他穿了干淨的襪子。

    她帶進宮來的東西也不少,一早就叫了阿參把東西送到這頭來了,先前在家裡公婆也不太明白宮裡什麼都有,她為何還要帶,但許雙婉還是把家裡的帶過來了。

    她夫君這個人其實很認舊物,無論是人,還是東西,只是公婆不太明白,許雙婉便也不多說了。

    把他身上打點好了,許雙婉爬下床,坐在床邊,拿著給他潤手的藥膏過來替他搓著手活絡筋骨,嘴上也好聲好氣地跟他道:“今日是穿官服還是穿常服啊?”

    “官服好重。”想穿常服。

    許雙婉便回頭跟虞娘點了下頭,“把長公子的官服拿過來。”

    官服有三身,只留了一身在家裡,還好她帶過來了,昨晚她過來,在屋中看到了一身換下的,衣裳汗臭味有點重,許雙婉心道等會要找阿莫問問,看能不能把官服送回侯府去洗漿好,省的要換的時候來不及。

    想來阿莫他們也是忙,要不作為長隨,他們也該把長公子穿髒了的官服送回來才是,不過許雙婉對他們也沒責怪之意,打算等會說話的時候和婉點,不要讓也跟著他們長公子忙不休的家人寒心。

    畢竟現眼下,也是太忙了。

    許雙婉吩咐完,宣仲安也是不情不願地坐了起來,眼睛也睜開了點,還長長地打了個哈欠,跟她抱怨:“我累死了。”

    “等忙完回家好好歇幾天,我給你做補湯。”

    “嗯。”宣仲安臉色這才稍稍好了些,汲了鞋站起身來穿衣裳。

    他這衣裳一穿好,飯食也送進來了,簡單的白粥小菜饅頭,但宣仲安還是把一鍋缽的粥喝完了,也把水煮的小白菜吃了,就著半小盤醬蘿卜頭還吃了兩個饅頭,一碗蛋花湯。

    他用完才知道他把他家婉姬的那一份也吃完了。

    宣長公子放下筷子才知,這廂也是摸著飽足的肚子,面有愧色地看著婉姬。

    許雙婉眼裡滿是笑,問他:“飽了?”

    “飽了。”

    “那忙去吧。”

    宣仲安看著桌子上的空杯空碗。

    “我等會讓虞娘他們給我端就是。”

    宣仲安點點頭,在她快送他出了門的時候,他不想跨出這道門去,又回頭問她:“望康接回來了?”

    “跟小叔一道回來了。”許雙婉微笑著點頭。

    “洵林怎麼樣?”

    “很……”許雙婉想了想道:“很了不起。他回來時,把望康背在了背上,姜娘跟我說,洵林跟他們道如果要是萬一沒有法子了,讓望康先走,他在前面替他擋著。”

    宣仲安聽了,神色莫名。

    “小叔很了不起,望康長大了,也會像你,隨他。”許雙婉見他站著不動,拍了拍他的手,笑著與他道:“去罷。”

    宣仲安在她的催促下跨出了門,又回頭看著她:“你等我回來?”

    “我等你回來。”許雙婉朝他笑著點頭。

    是的,她會等他回來。

    夫妻,夫妻,不就是如此,你給我一個家,我就給你一處你可以安歇的地方。天地會變,兒女會長大,父母會老去,只有夫妻倆,才會一個被窩相伴到死,他們才是這個世上擁有彼此的時間最長久的人。

    她不僅會等他,也會對他好一輩子,與他相依為命一輩子。

    **

    歸德侯府的長少夫人給太子選妃的事不出一天,就傳遍了京城。

    太子這是有始有終,也讓人無話可說,遂那些在太子身上打主意不成的,就打到許雙婉這頭來了。

    許雙婉也是作好了准備,陪著她見各家來人的陳太妃見她游刃有余,說話溫和有條理,不得罪人,但也不是能任人隨意搓扁,再厲害的人到她這變著法兜圈,末了圈子也還是要兜回到她嘴裡頭,對許雙婉也是不由多客氣了兩分。

    想來也是了,能把她挑出來暫代宮中內務的,就不是個一般的腦子,這找人當以後的皇後的事,豈是輕易就讓人找的?

    陳太妃心裡有了數,對許雙婉客氣,宮人就更如是了,對她皆畢恭畢敬,許雙婉這是頭一次在宮裡行走,受此禮遇,也是有點拔開雲霧見天明的感覺。

    一朝天變,就都變了。

    也難怪這世上總有那麼多人等待著盼望著翻身的契機,這翻過來再做人,就算面前是同樣一幅景致,看到的光景也不一樣了。

    許雙婉有所感慨,但也是不敢放松,這來的人只要是陳太妃說能見的,她就都見。

    她在京中認識的人少,尤其是真正的名門貴族之後就更少了,她以往在許家知道的、見到的那些是不能與之相比的,她不能簡單地在她以往認識的那一拔人裡去挑妃子——寶絡把這個事情交給了她,她就要給寶絡找一個真正的能陪著他長長久久的人,而不是一個在後宮裡生存不了太久的人。

    找一個有那見識膽識撐得起後宮,也擔當起這個命運的女子太難找了,在這些別有用心的人家裡頭找就更不可能了,但陳太妃在宮裡呆了十來年,她也是貴族之後,只是家中後來落魄了不成勢罷了,但認識的人家要比許雙婉對其知根知底多了,這被她一篩選,再能進宮來的人家也還是過的去的。

    再說能和陳太妃說說話,就只是聽她多說幾句,許雙婉也受益非淺,進這趟宮,這算來也是她的福運。

    人都是要見的多,聽的多了,才能從中有所收獲,閉門造車,最易捉襟見肘。

    許雙婉這頭也是在宮中見了不少人,但更多的也是幫著陳太妃准備寶絡登基的事情。

    這廂宮中也是熱鬧非凡,八月十五日這天,涼州與洛州兩位大都督放話,先帝就是預感來日無多,立的新太子繼承他的大統,這是聖上親口與他們所說的話,絕無虛假,他們要擁新太子登基。

    兩州都督三十六萬大軍還在京城外,他們這話一出,朝廷那些站在霍家和幾個王爺身後的家族官員至少有一半閉了嘴。

    霍家見勢不妙,想松口,哪想朝廷根本沒管他們怎麼想的,禮部那些一算好日子,太子那邊在八月十八日就准備登基,日子一確定,宮中都沒個人去霍家報信。

    這時朝廷至少有一大半是歸順於新太子之下了。

    肖寶絡這天晚上叫了兩位大都督喝酒,喝到半夜才散,作為陪客的戈玉瑾扶了他回去,回了棲花殿,寶絡大吐不已,連膽汁都吐出來了後,他整個人看起來顯得清醒極了,還雙手捧著戈玉瑾的手就道:“娘啊,瑾哥啊,這兩尊大煞神,以後可怎麼收拾啊?”

    現在是籠絡過來了,可他們不好惹啊。

    “你問仲安兄去。”

    “問了。”

    “怎麼說的?”

    肖寶絡膽顫心驚地道:“讓我跟他們稱兄道弟,最好是好得跟我和你們一樣,跟他們穿同一條褲襠。他說,我要是敢在十年之內讓他們起兵亂,他就打腫我的臉!”

    “那你聽他的。”

    “我是聽他的,可你沒看到?我只有他們腰高,以後帶這樣的兄弟出去見姑娘,我面子往哪擱?”

    戈玉瑾一聽他胡說八道,就知道他醉狠了,拉著他就往炕上扔,“行了啊,別說了,這時候你想他們作甚?想想你媳婦吧,我聽說你嫂子給你相了個好的。”

    “誰啊?”寶絡醉眼惺忪。

    “說是個絕世佳人……”戈玉瑾一把他拖到床上,打了個哈欠,“你明天問她去。”

    說著他就把寶絡交給了守在殿外的宮女她們,捶著肩就去小殿那邊的耳房去了。

    “到底是誰啊?”寶絡這下睡不著了,捶著床大叫道。

    侍候他的女官趕緊過來,與他道:“是齊將軍府的大姑娘……”

    “美嗎?”寶絡看著女官,眨了眨小眼睛。

    女官笑著搖搖頭,再要說話,卻發現太子已經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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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3:57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這日肖寶絡去了陳太妃的殿裡去試做好的冕服,叔嫂倆這又碰上了。

    陳太妃被請出來主持宮務,宮殿也換了個大的,比肖寶絡住的棲花殿要大數倍,肖寶絡請了人出來,也對人恭敬,太妃有什麼事,他都是請自前來,對其尊敬有加,陳太妃與他相處了幾日,對他的笑容比之前要真摯多了。

    許雙婉看在眼裡,說來這心中也是免不了有些欣慰。

    寶絡於她,說起來還是隔著點什麼,畢竟他們認識的時間也短,但她只要一想寶絡對她的熱忱孺慕,她也難免像個長嫂一般,希望他順暢一些,喜歡他的人要多一些才好——她也不想辜負他對她的這一片善意。

    寶絡一來,陳太妃的飛燕宮就熱鬧了起來,寶絡先是擠在陳太妃身邊,跟陳太妃抱怨了一下那些皇親國戚的沒名堂,嘴裡把人提出來一個個地數落,陳太妃愛聽極了,但尚服局的人已經把冕服送過來了,陳太妃要出面先去察看一二,不得不隨宮女的提醒,先去見人,這廂,寶絡又擠到了嫂子身邊,也不避諱他們身邊一大堆人,朝她擠眉弄眼,“嫂嫂,找著了?”

    “誒?”許雙婉沒聽明白。

    “媳婦兒。”寶絡提醒,“絕世佳人那個。”

    許雙婉被他一提,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昨兒是見了個絕世佳人,但只是見見,人還沒定。

    “聽說了?”她笑道。

    “聽人胡咧咧了一嘴。”

    “還沒定呢,不著急啊。”許雙婉沒打算現在就給他定,反正事情已經推到了她身上,那些想為難寶絡的,先踩過她家長公子的人,再沖到她面前來咆哮吧。

    想急忙忙地給寶絡安個皇後與他一同登基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不過為了安撫這些人,許雙婉見人也見的勤快,也不算是推諉。

    “我不著急。”寶絡急得繞了她半圈,從左邊走到她右邊:“那美不美啊?長什麼樣的?多大了啊?那什麼,什麼大不大啊?”

    許雙婉本來是跟在陳太妃後面,也想去看一眼冕服,這下路也不走了,停下與他道:“要好好說話。”

    “哦。”寶絡立馬把腰桿挺直了,怕她責怪,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許雙婉笑著搖搖頭,與他溫言道:“是個好姑娘,我再看幾眼,回頭要是合適了,也讓你看看。”

    齊姑娘說來是經由陳太妃進的宮,她年紀其實還比許雙婉要大半歲,已快十九歲了,她一直沒嫁,是因為齊大將軍臥病在床,她是家中的大姑娘,底下三個弟弟皆已早夭而亡,只有一個還年幼的庶弟,她就留在了家裡侍疾。

    是齊大將軍求的陳太妃,讓人帶的齊大姑娘進的宮讓她看兩眼。

    說起來,許雙婉在宮裡這幾天見了不少人,帶姑娘來讓她看的無一人,更別說是姑娘自己親自前來的。

    齊姑娘是長得很美,人怎麼說呢,就是人看起來面相稍稍有點冷淡。但她舉手投足之間沒有可挑剔的地方,說話也如是,最重要的是,許雙婉喜歡她的一點是齊大姑娘的為人做事很合她的脾胃,當時她們是在陳太妃的宮裡見的她,因著登基之日沒兩天了,陳太妃宮裡事多,人進進出出,但凡有人來稟告有事,這位姑娘就會及時把嘴裡的話停下,等到陳太妃把話說完了,喝茶歇好氣,她會在很恰當的時機把之前的話再接起來說。

    說起來,陳太妃反倒不太喜歡她,因著這點不喜歡,太妃娘娘對她的態度也很微妙,但齊大姑娘都很得體地化解過去了,沒有駁太妃娘娘的臉,但也沒有讓自己過於卑躬屈膝。

    於許雙婉來說,這位齊大姑娘待人接物都很老辣,一看就知道她是個見過人,經過事的。

    但陳太妃覺得人年紀偏大了一點,人也冷淡硬氣了些,跟許雙婉說起來,也是說當年齊大將軍幫過她的一點小忙,她這次也是礙於舊情難卻,不得不得答應人家的相求。

    齊將軍府現已式微,齊大將軍也是將門世家,但到他這代,他只代國出過一次征,爾後大韋沒有什麼戰事讓他出戰,其中他也與霍家爭邯州的官職落敗,加之又大病了一場,此後就一蹶不振,自此閒賦在家了。

    許雙婉猶豫這位齊大姑娘,不是因著人年紀大,也不是因著人冷淡硬氣了,這些對她來說,都不是問題。

    人年紀再大,也沒大過寶絡去,她不年紀大,多經幾年事,她能有現今這番本事?說她冷淡硬氣吧,也不見得,陳太妃那些話裡行間的不喜她也是熟視無睹,更沒有對太妃娘娘有一點不恭敬的地方,再則,她也只是看起來有些冷淡,有話還是必答,說話也很主動。

    且,許雙婉送這位大姑娘出去的時候,她朝人家笑了一下,這位姑娘也朝她回笑了一下,笑容很美,就像深冬在雪花裡綻放的梅花一樣,晶瑩剔透。

    許雙婉尋思著,齊大姑娘不是不會笑,只是沒收到善意,她不知道笑還是不笑好。

    許雙婉是知道的,她就是個經常面帶微笑的,這看在喜歡她的人眼裡,這笑就討人喜歡,看在不喜歡的人眼裡,這笑就是諂媚阿諛了。

    不見得面相和善,臉帶笑容,就讓誰都能喜歡了,但凡只要是心裡對你存著想法的,就是你是顆雞蛋他們也能從裡頭挑出根骨頭來。

    做人哪可能面面俱到,許雙婉是真不討厭這位齊大姑娘的面相,再說了,這事要是成了,她是當皇後娘娘的,一個皇後娘娘用不著對著誰都笑,她能對著皇上笑就行了。

    許雙婉覺得,寶絡會喜歡這位齊大姑娘的笑容的。

    就是她不知道齊將軍府內裡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齊大將軍攀上舊情來把女兒送進宮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思,且她與齊大姑娘只是見了個面,有點好感,也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這些事情她不弄清楚了,她不會跟寶絡說准話。

    她這裡把問題縮小點,到了寶絡那裡,他以後就可以少頭疼一些了。

    她心裡是這般想的,說的也是老實話,肖寶絡從她的話裡聽出了真意,當下也是笑得眼睛又成縫了,道:“我聽嫂嫂的。”

    許雙婉微笑了起來。

    寶絡見了也是笑個不停,回頭見了義兄,他就跟宣仲安喜道:“我就知道找嫂子幫我找媳婦沒錯。”

    宣仲安忙得即便是把人接進來了,也就晚上的時候能挨著人睡一會,見他還能去看嫂子,當下就冷冷地瞥了寶絡一眼。

    寶絡見著,陰險的小眼睛一閃,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兩步,但只一會,就被戈玉瑾從背後揪了出來。

    戈玉瑾沒好氣地與他道:“快收拾下去見一下御史台和翰林院那群人,八笑帶著他們在御花園等著見你!”

    “我又不是花姑娘!”肖寶絡憤慨。

    “你就是個花姑娘,誰點你的號,你就得給我出去!”戈玉瑾這是昨晚剛陪完酒,一早就又過來被仲安兄提過來到處跑腿,跑得腿都軟了,心裡一團火氣,見寶絡還不去接客,拉著他的手就去找侍衛,讓人把他押過去。

    寶絡不滿,路上還陰著臉回頭沖人吼:“我要回吏部。”

    宣仲安朝他冷冷地扯了扯嘴皮。

    “你們等著,”寶絡被人捧著推著上了龍輦,一被人抬起來,他朝下面的人冷笑了起來:“看我當了皇帝,不把你們的皮都給扒了。”

    戈玉瑾朝他作了個揖:“您走好。”

    扒了也好,用不著為這個爺勞心勞肺了。

    **

    八月十八日這天,太子秦絡登基。

    太子登基這天,除了皇族的幾個王爺和有病在身的官員沒去,朝中官員大都都去了,而這天主持登基大典的是一位三朝元老還有禮部尚書。

    帶頭作亂的老超王和幾個王爺被軟禁在了冷苑,沒把他們放出來。

    太子登基,內宮並不平靜,許雙婉半夜在見過寶絡後,就被送出了宮,回了侯府。

    她走後,後宮就被御林軍包圍,所有人都被勒令呆在屋中不許走動,但凡出屋者,當場誅斬。

    這日後宮暗處,死了不少人,一次拔掉了不少隱藏在宮中的釘子。

    新皇登基後,勢態也還是不太平,徭役那邊有人帶頭揭竿而起,但很快,這些人被捉拿歸宴,正當京城百姓人心慌慌,以為城中將雨血腥風不止後,這些人並沒有被誅殺,而是被流放去了柳州。

    押送他們去柳州的是洛州都督下面的一個將軍,隨之而去的還有太醫院的一行人和震災的糧草藥材無數。

    單藥王也在其列。

    他即將奔赴柳州,在前去之時,他來了歸德侯府。

    許雙婉在宮裡並沒有見到單老人家,他給長公子熬的藥,都是長公子自己去太醫院那邊喝的。

    許雙婉聽說他很忙,一直在忙著整理藥庫的藥材,有些不夠的,還要從民間調——說是調,其實也是買,戶部出錢,但城中各大藥鋪也沒漲價,還降了一些,有些還是搭本把藥材讓了出來,據說原因之一是老人家親自每家每戶都上門去打了招呼,讓人勻一些藥材給他用。

    新皇登基亂了頭幾天,過後的這幾天反而平靜了下來,大家說的都是流放的人去柳州和朝廷要去那邊救人的消息,這話說的人一多了,人心就穩了。

    老百姓只要有人管,再慌張,也覺得這日子有盼頭,那些不太好的事,反而都不去想了,一心一意只想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京中這幾年大部份老百姓的日子過的並不好,這有名的貪官污吏去了大半,那位聖上死了,他們沒感覺到什麼哀淒之意,反是太子上位做的這些事,讓他們隱隱有了些盼頭。

    上一位不好,他們盼著這一位是明君。

    這廂老藥王見到許雙婉,上下看了她一眼,也是歎了一句:“瘦了。”

    見許雙婉微笑,他又道:“但愈發挺拔了。”

    許雙婉頷首。

    老藥王上次見她時,她正在孕期,身上可是有不少肉。

    “你家小子呢?”老藥王又問她。

    老藥王來的不巧,他是臨時上門的,許雙婉並不知道他要來,所以望康就讓他小叔背著去姜家玩去了。

    望康這段時日,就是洵林帶的。

    叔侄倆這些日子成天在一塊,洵林有些捨不下他,許雙婉今天正好有事要處置,就由著他帶著望康去姜家了。

    “跟他小叔去外太*祖家中去了。”

    “我這是來得不巧?”

    “我這就叫他回來。”

    “不用了。”老藥王笑著搖頭,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個藥包,給她道:“裡頭放著的是一些安神的草藥,我在裡頭放了一塊玉,是給他的周歲禮。”

    “勞您記得。”許雙婉雙手接了過來。

    “還要一個來月兩個月才滿罷?”

    “是呢,一年很快就過去了,您家的呢?”

    “四個月不到,不過這日子很快的,明年春天就出來了,”老藥王笑得有點得意:“老夫也是有孫子的人了。”

    許雙婉笑著點頭,“是讓您給盼著了。”

    老藥王朝她伸手,“來,老夫給你把把脈。”

    “誒。”許雙婉沒拒他的好意。

    “這些日子身上可有不利索的地方?”

    “很少有。”

    “覺睡的多嗎?”

    “也還好。”

    “不多罷?”

    許雙婉笑了笑,點了點頭。

    “你跟仲安一樣,勞碌命。”老藥王聽著脈,過了一會才道:“不過比我想的要好多了,你比你家那位勞碌命的身子要好。”

    “他是小時就虧著了。”

    “唉。”老藥王說到這,也是歎了口氣,跟她道:“我想來想去,想來有些事,也還是只能跟你說了。”

    “您說。”

    “我以前覺得他活短點,未嘗不是件壞事……”他看了看許雙婉的臉,見她神色沒變,接道:“女娃娃,人一老,很可怕的,尤其身在高位的,你道為什麼極易縱情聲色,罔顧他人生死?”

    許雙婉看著他。

    “人心這個東西,是不知道滿足的,得到的越多,越不會滿足,昨日只是想要個美人,明日就想長生不死,等後天又覺得一切礙他的眼,就會殺光他眼前看到的一切……”老藥王跟她苦笑道:“但凡有權之人,居於上位久了,但凡他們少些克制,那就是生靈塗炭,他們這種人,能耐越大,做錯事的影響也就越大,老夫曾想這些人,要是死在了他們年景最好的那個時候,該有多好。”

    “可世事哪是由人控制的,你說是不是?”老藥王與她道。

    許雙婉點點頭。

    是不由人控制。

    “他哪天要是變了,難免……”老藥王話說到這,有點說不下去了。

    許雙婉溫和地看著他,也沒說話。

    她懂他的意思。

    “你怎麼想的?”看著恬靜淡定得不像只是個小女子的許雙婉,老藥王的臉色也柔和了一些下來。

    “我的話……”說到這,許雙婉沉默了一下,才道:“老人家,我的話,由我來說,就是他想做的事都沒完成呢,就讓他好好做著吧。我不知道他以後會不會變,但我會在我在的時候,跟著他,跟著他的初心走下去,愚順也好,愚忠也好,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心上人,這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不信他,但我信他,這是我擇的道。”

    說罷,她也不知道接著說什麼才好,笑了笑又道了一句:“哪那麼多以後會如何,當前能過好了,就是我全部所想。”

    她當然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都是站在他這邊的。

    說著,她又道:“那您現在是怎麼想的呢?”

    單藥王不禁笑了起來,撫了撫胡須。

    許雙婉從他身上看到了多日未睡的疲憊,也知道這個老人家臨走前還來他們侯府一趟,絕不是來給她找不痛快來的,她微笑著看著他,“依雙婉看,比起雙婉,您對他的希翼看起來要更多一些。”

    老藥王撫著胡須呵呵直笑,“愛之深,責之切啊。”

    說著,他正了臉色,道:“他的身子比你要差多了,他要是身上沒事,在家中好生養著,還能活過四旬,就像你們父母親一樣,不要太過於操勞,虧損過度,總歸是能多活二三十年的。”

    “現在呢?”

    “現在他再這樣下去,活不過四旬啊。”

    許雙婉臉上的笑淡了下去。

    “女娃娃啊,”老藥王跟她說,“你還要多看著他一點,老夫此次前來,是給你下重任來的,你得看住他啊,管著他啊,老夫深信,你是有這個能耐的……”

    老藥王沒把話說透,他其實更怕的是這個根基不穩的朝廷再生什麼變化。

    新皇在他看來,其實也很危險,這個人是完全不想當皇帝,心也很小。老藥王在他身邊呆了一陣,也看得出來,這是一個也完全不管後果的人,他的心中沒有天下,只有他眼前的那幾個人,老藥王也不得不承認,他沒有野心,沒有野心的人,是當不成好皇帝的,但有一點他也看的出來,新皇很容易被人帶著走,而那個人,就是宣仲安。

    老藥王甚至覺得這位新皇,與其說是把宣仲安當成了兄長,還不如是說當成了父親,但凡只要他這位兄長父親要求他去完成的事,他再不喜也會去做,只要把他帶入正途了,他也是能當好一個皇帝的。

    一個沒有野心但會去做事的皇帝,遠比一個有野心卻不管他死後洪水滔天的皇帝要好太多了。

    如許雙婉所說,老藥王現在對宣仲安有著很多的希翼,他從宣仲安開戶部金庫讓他買藥材的鐵腕當中,看出了這個人對天下的執行力。

    這是一個說到就能做到的當權者,也是一個在最短的時間裡能改善天下的治理家……

    老藥王很希望他在沒變之前,能多活幾年。

    但這個人的身子骨確實是太差了。

    “他不聽,你就哭給他看,知道嗎?實在不行啊,就抱著你家小子一道哭給他看……”老藥王看她笑了起來,無奈道:“別光笑,你一笑,他就更有持無恐了,你看他歸不歸家?”

    “最近也是太忙了。”

    “忙了也要叫他回來,就是忙才叫他回來。”老藥王跟她講道理,“你看你去宮裡,他氣色就好,藥也一天兩頓來老夫那用,你這一走,老夫又看不見他影子了,你得把他管到眼前,知道吧?”

    “再說了,”老藥王朝她擠眉開眼,“把人管到眼前了,那個,啊,不就都是你的了?哪有什麼別人搔首弄姿的機會,你說是不是?”

    許雙婉別過臉,笑了起來。

    他不在她跟前,也沒有什麼別人搔首弄姿的機會,他要是有那閒情逸致,少吃幾劑藥也應該。

    “我說真的呢。”

    “我知道了,”許雙婉別過臉來,點頭,“今晚就叫他回來。”

    “不回來就哭,我就是這樣教我家如蘭的,如蘭現在都學會了,一哭一個准,我徒弟再忙也得准時回家給我帶徒孫配藥材!”老藥王言之鑿鑿道。

    許雙婉不由失笑。

    不過,她還是叫來了胡大夫,聽著兩位老大夫說了一下午,把這段時日丈夫能用到的藥都商量了出來。

    恰好下午快近傍晚的時候,洵林背著望康回來了。

    望康已有十個月大了,牙也長出來了,小孩兒最喜歡笑,見到人就露出牙齒來,他又是個極愛說話的,別人不說他都能自個兒說上一大堆,老藥王抱著他愛不釋手,聽他給他講了好一會話,這才離去。

    許雙婉第二日從丈夫那裡聽說,老藥王一早就跟著頭一批送藥材的人去昭州和柳州了……

    許雙婉心想,老人家大可不必懷疑她丈夫以後會變。

    他都七十多了,不也還在為這天下奔忙?

    有他這樣的人在前,總會有後人在後面緊緊跟隨著他的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

    修建園林的徭役鬧事之後,沒出半月,有五萬徭役很快就被放回歸籍,且按年份,每個人可按每一年領五兩銀子的份額歸家,有那年份久的,能領到二十兩去了。

    朝廷開放官道,許這些人結群搭伙歸家,回家之後,這些人可按戶部給他們發的服徭令,按徭役年份,一年徭役可依次再行減免家中所有田地稅銀五年。

    五萬徭役歸家,還帶了點銀子歸家,歡天喜地的自然是他們家中的家人,而朝廷卻因這個大鬧了起來,這次大鬧是由內閣帶的頭,他們道新皇這道完全沒跟他們商量的旨意是在胡下,不顧國情,道他治國無方。

    新皇太年輕,又太任性妄為,內閣擁他上位的大臣見他一而再,再而三不受他們牽制,這下本來想在朝廷當中重新占據半壁江山的內閣黨打算重新制衡新皇。

    就在進行內閣大朝罷朝不上朝之時,許雙婉也收到了各方的施壓,內閣的幾位閣老家也紛紛朝她送來了帖子,甚至有當家的老夫人親自殺到了歸德侯府府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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