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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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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29:36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這天宣長公子壓根就沒問他家內子,有沒有人上門拜訪他之事。

    他找的那些人,來之前就已經與他們說過了,就是被人指著鼻子說他們是八拜之交,也讓他們咬死了與他只是泛泛之交。

    就跟肖寶絡一樣。

    不過肖大人那個人,宣仲安時常懷疑肖大人心裡真的有許多跳起來就打爛他臉的想法,一看肖大人見著他就陰沉得能滴水的臉,宣尚書無法不如此作想。

    這晚他回府也很晚,兒子沒睡,正哇嘰哇嘰一個人在說話,宣仲安用膳時,把他的搖籃拖到身邊,看他一個人嘰裡呱啦了半天。

    許雙婉給他布菜,見她丈夫盯著望康不放,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打什麼壞主意,她不動聲色地看著,打算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等到膳罷,見他剛擱下筷就要去捏望康,許雙婉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朝他溫柔一笑,“要拭手了。”

    宣仲安被她拉了起來往水盆那邊走,回頭看著兒子,“我還沒捏到手!”

    “先洗手。”

    “我手干淨!”

    “先洗。”

    宣仲安不明白了,“你兒子重要,還是你夫君重要?”

    “我夫君。”婉姬面不改色道。

    “嘁。”宣仲安不信,但還是按她所示地坐在了水盆邊,讓她洗完手,又把腳探進了熱水裡,這下整個人都舒暢了,還朝她道:“吃太飽了,你幫我揉揉肚子。”

    許雙婉依言幫他揉肚子,望康一個人在那邊寂寞極了,哇哇大叫,她也是只朝不遠處的丫鬟點了下頭,讓她過去帶望康。

    宣仲安一見,這心裡是徹底舒坦了,摸著許雙婉的小手捏了捏,朝她微微一笑。

    作為賢妻,許雙婉也回了他一個矜持的笑容。

    長公子每天回來都要作妖,她也是摸索出應對的法子來了,至於望康,為著他好,他父親在的時候,她就不多抱他了——一天的時間長著呢,他父親在家的時候也就那麼一會,能惦記的也就這一會了。

    睡覺的時候宣仲安跟許雙婉還是問起了霍家的事,問她是不是要趁此東風出去走一走,畢竟他現在也是春闈的主考官之一,現在京中很難找出不給他臉的人來。

    “不去了,”許雙婉跟他道:“不過,有個事想來想去,還是要跟你說一下。”

    “說。”

    許雙婉朝外面抬了抬頭,“觀王給我送了幾首詩過來,你明早出去的時候,記得拿去。”

    宣仲安一聽,當下就掀了被子往外走。

    許雙婉撐起身,看他又沒穿鞋,喊了他一聲,“鞋……”

    沒人理她。

    宣仲安氣沖沖地去了,沒一會,只見外面桌椅被大力推動的聲音。

    在發脾氣呢,她是不是說的早了一點?應該明早他去上朝之前再告訴他?可那時候也太晚了些,他要是帶著火氣上朝,在朝上就參觀王的話,那就又好瞧了。

    許雙婉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現在說最為妥當。

    她下床看了眼望康,望康也被聲音弄醒了,正睜著好奇的眼往上看個不停……

    他現在極為喜歡熱鬧,哪動靜大他就要往哪看。

    “等你小叔回來,你就可以跟他玩了。”許雙婉輕柔地點了點他的小臉,給他蓋好了小被子。

    “哇哇?”不帶他去嗎?看她起了身,望康瞪大眼睛,叫了兩聲。

    “哇!”真的不帶他!人影去了,沒有抱他,望康失望又感歎地叫了一聲。

    觀王給許雙婉接連送了幾封淫*詞艷*詩過來,要是一次兩次,許雙婉也就能當沒看見,但這已經是她收到的第五封了。

    也不知道觀王怎麼想的。

    可能覺得她不敢跟誰說罷。

    歷來調戲人的,比被調*戲的還要立得住。被調*戲的要是被人知道了,說起來,怪罪她水性揚花才招人調*戲的人,多過指責那惡意侮辱人的。

    而被調*戲,也會被這些話說的自省自己是不是太輕挑,怪罪自己不正經。

    兩年多前,許雙婉就曾親眼見過她父親身邊的一個師爺的女兒,因此投井死了——這小姑娘的父親在知道她被人調*戲過後,覺得她不干淨,不值錢了,要把她送給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當妾。

    小姑娘想不開,死了。

    她死後,說她可惜了的人不少,跟之前對她指指點點恥笑她的人一樣的多,甚至很多人還是同一個人,還是同為女子,同為小姐妹,甚至是她的親戚,她曾叫過伯母嬸母姐姐妹妹的人。

    好像只有死,才能洗清點她身上的冤屈一樣,得幾句可惜。

    許雙婉不是個喜歡與人爭高低的人,但不與人爭高低,並不是說她喜歡任人宰割。

    犯到她頭上了,她也還是覺得要下手重點才好,在她有這個能力的時候。

    她提了鞋襪走了出去,就看見他兩只腿踩在椅子盤蜷著坐著,先前放信的桌子已經倒在了地上……

    她走了出來,宣仲安抿著嘴看了她一眼,只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把手中看過的詩扔到了地上,又換了另一封在看。

    他臉白,尤其晚上在燈火下,這臉一白,青筋就顯得很突出,這繃緊臉的樣子,看起來也著實可怖。

    許雙婉把鞋襪放下,去了旁邊睡著丫鬟的小屋。

    小丫鬟小木已經被嚇醒了,正躲在被子裡哭。

    許雙婉走過去拍了拍她,她嚇得更是顫抖了起來……

    “是我,少夫人,你起來,去找你大喬姐姐一道睡罷。”許雙婉掀了開被子。

    “少夫人,我自己來就行……”小木哆哆嗦嗦的,見許雙婉要給她拿衣裳,伸出頭來的她忙道。

    “好。”這邊沒什麼光,但許雙婉也感覺出了她的害怕來,“你穿好就穿鞋,我帶你出去。”

    也不知道等會是不是又要砸桌子椅子,許雙婉心想把丫鬟嚇病了也不好,她挑的這幾個守夜的丫鬟,都是精挑細選出來以後要拿來重用的,只是到底是長公子太嚇人了,她們被嚇住了也著實是怪不了她們。

    許雙婉送了她出去,這廂宣仲安已經看完信了,問她:“什麼時候開始送的?”

    他都不知道,他的夫人,他的女人,已經可能任人隨意上門侮辱來了。

    “上個月中旬收到的第一封……”許雙婉走近他,拉過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對面,把他的腿放到了腿上打算給他穿襪,“過了半個月沒來,這個月連著來了四封了,喏,今兒來的這封還隨他成親的喜帖。”

    他的腳太涼了,許雙婉拿雙手捂了捂,“先前我是想著,我在許家時的那位姐姐出的那事,難免會讓人低看我幾眼,這閒話是免不了要被人說幾句的,就沒放在心上,也就沒想著拿著這事來煩你,省的你忙,心裡還不痛快。”

    宣仲安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沒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許雙婉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是接著給他捂腳,“今天一看,看來觀王這位王爺是不打算放我一馬,就想著,還是跟你說說,讓你幫我出個頭。”

    “現在知道說了?”宣仲安睜開了眼,冷眼看著她。

    “唉……”許雙婉笑歎了一聲,拿起襪子搓了搓,給他穿上,“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呀,有時候也是難免天真,總想著這世上的事已經夠多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自己解決的事情就自己解決一點。”

    “那你解決了嗎?”

    他說得很是冷酷,許雙婉抬眼看了他一眼。

    宣仲安卻還是很強硬,紋風不動,冷眼看著她:“下次別了。”

    “知道了,”許雙婉放軟了身段,沒頂上去,點點頭,在他腳上拍了兩下,“下次不了。”

    “他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宣仲安先沒說話,過了一會,他看著放在她腿上的兩只腳,沉著臉道:“他是個好色的,想來也是個慣犯。”

    他朝她看去,“這事你別管,我會處理。”

    “誒。”

    宣仲安把桌上最後還放著一張紅色喜帖拿了過來,撕作了兩半,扔在了地上,他垂眼看著一地的紙,過了好長一會,他才叫了她一聲:“婉婉。”

    “誒。”

    “嫁給我,你後悔過沒有?”

    “沒有啊。”

    宣仲安抬頭看她,見她臉色溫柔,連眼睛也如是……

    她常年都是這個樣子,很安靜很溫柔,很少有特別高興的時候,但是不高興的時候也很少,連歎氣都歎的很輕,要是想哭,那她就會躲著了。

    宣仲安曾以為她很不幸,不幸生在了許家,不幸嫁給了他。

    但,她身上的溫柔都是真的,安寧也是,夫妻久了,他也才知道,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不幸的。

    想努力的事沒有去努力,想成為的人沒有去成為,那於她才是最大的不幸——但她說她沒有,她想努力的,想做到的,都已竭力而為,因此心中皆是坦然,也就沒有什麼大喜大悲了。

    “以前呢?”他又問,“以前你有沒有想過,嫁給一個什麼人?”

    “想過。”

    “什麼人?”

    “嫁給一個知禮懂禮的人。”

    “就這樣?”

    “就這樣。”

    “是嗎?”

    許雙婉見他不信,微笑不了起來,“這樣已經就很不容易了,知禮就已立,知廉恥懂善惡,但說易行難,又有幾個能做到的?”

    能做到的,就已是聖人了。

    “不過,後來又變了。”她又道。

    “哦?”

    “後來就變成了一個能活下去的,稍微能懂點禮的人就好。”許雙婉低頭在他的腳背上碰了碰,直起身來歡喜地看著他,“後來嫁了人,就這般想了。”

    宣仲安忍了又忍,才把嘴角的笑忍了下去,瞪她:“胡說!休要騙人!”

    許雙婉起身,拉他,笑著道:“回去睡了。”

    宣仲安哼笑了一聲,先是沒動,後面還是起了身,拉著她回去了。

    只是這一夜,他到底沒有睡著。

    **

    觀王的事,許雙婉交給了她家長公子後,她就暫時沒過問了。

    過了幾天,她聽說觀王被傳不能人事後,也是有點好笑。

    但死去的觀王妃娘家,還是把女兒嫁給了他。

    許雙婉知道後,也是笑了笑。

    她不是第一個為家族犧牲的女子,而那位嫁給觀王妃的姑娘,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前太子妃的很多話說的都很有道理,可惜,她不是真的那麼想的——許雙婉很清楚,前太子妃本身就看不起像她這樣的女子,覺得她們也不過是個東西。

    這廂春闈已經開始要考了,許雙婉也收到了很多家邀她去作客的帖子,她挑來挑去,挑了去龔家。

    龔夫人知道她要來後,笑得合不攏嘴,跟龔小妹道:“你瞧瞧,還記著我呢。”

    龔小妹見她喜上眉梢,連忙道:“那婉姐姐來那天,咱們家多添幾個肉菜?”

    “幾個哪夠,”龔夫人白了她一眼,“我下單子,你等會跟你二嫂帶人去買齊。”

    “您豪氣!”龔小妹誇她娘。

    龔夫人又白了她一眼,隨後又道:“她知道我們家現在怎麼個情況罷?”

    “知道,您就放心好了。”

    “我哪有不放心的?”

    龔夫人說歸是這般說,但等許雙婉那天只帶了幾個僕從,帶了幾份小禮來後,這才松了一大口氣。

    她怕人多,宅子裝不下,也怕禮多,等會不好回。

    龔家雖窮了,但也不是死皮白賴的人家,哪能一點體面都不講?

    許雙婉來了之後,見龔家二嫂都下廚去了,叫采荷也過去幫忙。

    龔家現在是有點難,尤其回京把該置辦的都置辦上後,這下說是一窮二白也不為過了,這還是吏部那位尚書見他家不易,給他家送上了半年的俸薪的結果,要不然,龔侍郎大人上朝進堂辦公坐的轎子都沒一頂。

    龔家的下人倒是還有著不少,都是不肯離東家去的家中老人,也是有七八個,有些在龔家得不了幾個錢的,還是走了。

    以前龔家的兩個護衛,生怕龔大人趕他們走,三大五粗的兩個大漢勒緊了褲腰帶,每天就只吃兩個饃饃,這事被發現後,把龔大人臊得,連龔夫人借此連罵了他半個月,他都不敢嫌夫人嚕嗦。

    不過,這些人沒走,給龔大人抬轎的人就都有了,省的還要去雇,去買,那花銷可又要大了。

    這廂許雙婉一來,也是見龔家家中舊人有不少人都在,她居然都還認得上,也是回首就跟龔夫人道:“居然跟三年前來您家,一點變化也沒有,人是舊人,情依舊是舊情。”

    這把龔夫人哄得,拉著她的手就捨不得放,眼邊滿是風霜的婦人笑得眼都瞇了起來:“小婉兒啊,你都不知道,得知你要來,我就盼著你來了,就盼著你來給我說幾句貼心話,你都不知道小妹兒,成天的跟她爹一樣,就說我小氣,我一看見她,我眼睛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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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29:49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龔夫人實則是個很風趣的人,面相也很和善,許雙婉歷來喜歡她,這時候也是微笑道:“哪是如此,上次小妹見我,道這個家是您親手替他們操勞著,他們才能衣食無憂,皆是您的功勞。”

    “誒?”龔夫人往八仙桌那頭看去,小妹正在那頭煮茶,爐火裡的炭有點潮,出來的氣不好聞,她們人這才沒坐過去。

    這廂龔夫人看過小女兒,朝許雙婉歎道:“她就沒在我跟前說過這好話,成天見的說我小氣,也不知道給她開個小灶多炒兩個小菜,喂飽她這小饞貓!”

    “噗!”小饞貓在那邊大笑,“娘,您別老說我,給我留點臉。”

    “你還知道害臊呀?”龔夫人白了她一眼,回首見許雙婉笑意吟吟地來回看著她們說話,那臉孔上的歡喜是很是輕盈明快,她不禁也跟著笑了起來,笑歎了一聲,道:“過的好罷?”

    “很好。”許雙婉把另一只也搭了上去,仔細地看著龔夫人比之前多添了幾許歲月的痕跡的臉。

    長肅近沙漠,夏季炎熱,冬季酷寒,龔夫人是比以前老了不少了,連兩鬢都已發白,只眼睛,還跟過去一樣豁達明亮。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夫人,也很了不起的母親。

    她兩子一女,長子正好年華的時候去了,只余一兒一女相伴左右,她跟龔大人四處遷徙為官,嘴裡說著嫌棄龔大人,但從沒有真正離他而去過,無論富貴貧窮都跟隨在了他的身邊。

    也因此,從不吃花酒的龔大人,在外也毫不避諱跟任何人提起“他此生已得一賢妻,早足矣”之話。

    也有人因龔大人的話說些酸話,說他裝樣,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男人,不過日子久了,龔大人還真是如此,這些人就改道說起龔夫人的酸話來了,說她長的丑,說她老相,說她怎麼配?

    那時候許家人的一些人,也不是沒說過龔夫人。

    但許雙婉一向喜歡龔夫人,她喜歡龔夫人跟龔大人之間的那種相扶相持,榮辱與共,在她看來,夫妻夫妻,就是禍福同享才成夫妻。

    “怎麼,老了是嗎?”龔夫人這時候笑道,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山狼縣的風沙太大了,她也是年紀大了不如以前精細了,顧不上收拾那張臉,整日就忙著操勞日子去了,來了京裡又當回了侍郎夫人,又得跟官眷們打些交道,這又才修飾起自己來。

    “不是,”許雙婉笑著搖頭,“就是我看您的眼睛,還跟過去一樣好看,明亮有神,一時之間就不免多看了兩眼。”

    龔夫人“哎喲”了一聲,握著她的手就更不想放了:“小婉兒,伯娘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能就這麼著,什麼事都不干,聽你跟我說一天的話!”

    許雙婉笑著點頭,“那我跟您說一天。”

    龔小妹在那邊帶著丫鬟拿蒲扇扇著火,聽著話就道:“我娘可算是等來了她的知音了,難怪人沒來,頭天就盼著了。”

    龔夫人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忙你的,沒你說話的地兒。”

    說著松開了許雙婉的手,讓許雙婉喝茶。

    許雙婉這次沒帶什麼大禮來,穿的也是尋常在家時候穿的,這上門來做客,這讓主人不為難心裡舒坦才是最要緊的,上次小妹話裡的意思她也是聽明白了,龔家可能因為前去長肅之事,家境這一兩年都緩不過來。

    但她也不是什麼都沒准備就來的,這時候跟龔夫人也是問起了龔二哥的情況:“我上次聽小妹說,龔二哥這次也要去進貢院考試?”

    龔夫人點頭,“還有我女婿,就是小妹的夫君,其實他早就能成事了,之前他也是能當官的,這不,就是承的他爹的縣官,為此他還拿出了大半的家財打點了一番,哪想當時我們家一過去,他到手的縣官就沒了。”

    “沒少跟我們家惡斗!”小妹又忍不住插嘴。

    龔夫人朝她搖搖頭,跟許雙婉道,“不打不相識,當初哪想到,這兩人最後成事了,還變成親家了。”

    “他姓陳,耳東陳,就是脾氣啊,稍微有點倔……”

    “不是一般倔,是條倔牛!”小妹抓緊時機補充。

    “龔小妹,別以為今兒你婉姐姐來了我就不敢揍你,我再跟你說一次,我說話,不要插嘴!”龔夫人火了!

    “您說,您說。”龔小妹跟她哈腰作揖。

    龔夫人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回頭跟許雙婉道:“接著說啊?”

    “您說。”

    龔夫人道:“你龔伯伯不是在吏部當差嘛,那吏部尚書就覺得小妹夫君是個好苗子,想把他調進吏部當差,說是去金部那邊當個入庫的正員,這是個好差事啊,吏部哪是人想進就能進的?可這心高氣傲的,非覺得這是走的他岳父的後門才進的吏部,這不,好好的金部不去,非要再進考場。”

    “誒呀,娘,他想考就讓他考唄。”小妹不以為然,又插嘴了。

    “你懂什麼?”龔夫人瞪她。

    “又是這句話。”又是你懂什麼?小妹嘟囔,不知道這句話她娘是不是打算說到她也當娘,當祖母的那天?

    她敢發誓,她娘絕對能。

    “我聽來,這小妹夫郎是個有才的?”許雙婉這時候道。

    “是個有才的。”龔夫人顧不上說小妹,非常肯定地道,一點也不嫌棄女婿了。

    許雙婉笑了起來:“那您就放心罷,有才到哪都有路。”

    她想了想,輕聲道:“京中正是缺人之際,朝廷上也是有些被查辦的還沒填補上去……”

    其中有一半,還是她夫郎殺的。

    “那?”龔夫人忙靠近了她。

    “這有了功名,可能到時候的余地就要更大點,您說是不是?”

    “我看是。”龔夫人若有所思。

    小妹這時候也揮退了丫鬟出去,走過來了,坐在許雙婉邊上。

    “我爹也是這個說法,”龔小妹這時候也道,“就是他也說今年春闈晚了,來京的多了很多來歷不凡的人,還有好多是不用考都能當官的,我二哥和彬哥不一定能中。”

    “也不一定,你們應該知道,六部這次要在這些考員當中選人才是罷?”

    “聽我爹說了。”

    “不止如此,”許雙婉時這次聲音放得很輕,“聽說京城周邊的三州,各地的縣官都要換一茬,之前這些人當中有不少人幫著那位謀反,私自做點了不太見得了光的事,當時清算了一些下來,但有一些為著不傷根本就放下了,這一次,說是要換……”

    龔夫人當即就站了起來,朝門邊走去。

    外邊不遠處的廚房嘈雜得很,這邊堂屋倒是清靜,沒什麼人。

    “娘,我讓阿大剛才出去了。”龔小妹喊了她一聲。

    龔夫人點點頭,回過了身。

    家裡太小就是這點不方便,老擔心隔牆有耳。

    她回來坐下,跟許雙婉道:“你有心了。”

    說著就不提這事了,這種事聽了一耳朵就是好了,有個消息就行,回頭等老龔回來了再跟他商量。

    她現在底下就這麼一個兒子一個女婿,這要是進六部當個小官,但這一輩子再往上升也是有限,但要是從縣官做起,就跟他們家老龔一樣,有了政績,從知縣做到知州,再調到朝廷的話,那就是至少是侍郎這個位置起了。

    侍郎再往上,只要不出意外,更好升,來日問鼎內閣大臣再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再則,她也是看的出來,兒子也好,女婿也好,都是想出去像他們爹一樣做點事——他們不需要當個多好的清官,但有顆為百姓著想的心就夠了,就跟他們爹一樣,幫一處是一處。

    尤其,於她自己而言,這京城邊上的幾州是兒子女婿最好的去處了,這樣逢年過節的,大家只要想見了,趕趕路還能見得著。

    這時她若無其事地道:“這飯菜也好了,我看這茶也不煮了,你隨我去我們後院看看,我前幾天正好跟人換了兩株桃花樹回來,也不知道養不得養活,你幫我去看看。”

    “好。”許雙婉笑著點頭,也跟著起了身。

    她今兒來就是來送消息的,看來這消息送到了,也就行了。

    **

    許雙婉這天從龔家回來,在家呆了一天,就又去了姜家。

    她一去,直接被領進了姜大夫人的上房。

    姜大夫人見到她來,也是有些訝異,“這段時日不忙?”

    “還好。”許雙婉與她道。

    “來有什麼事?”姜家卻是忙瘋了,就因這四月春闈這事,來了不少從沒想過的親朋戚友投奔,姜家大宅這邊是住滿了客人,姜家新添的兩處新宅也都住滿人了。

    “是這樣的……”許雙婉跟大舅母道:“您還記得侯府去了廣海州那邊的族親嗎?”

    “宣容他們?”姜大夫人瞪大了眼,還站了起來。

    “怎麼?”姜大夫人的口氣非常不好,“他們回來,找上門來了?”

    “不是這樣的,”許雙婉忙起身,扶了她坐下來,替她順了順胸,“您聽我說。”

    “趕緊的。”姜大夫人急了。

    這宣容這是見侯府好了,又要認祖歸宗了?他把宣家的族人一大半,還有剩下的人都接二連三帶走後,這都已經是分宗了,他還有臉找上侯府?

    “是那邊有族人來京裡趕考,有一個人來府裡打了聲招呼,代他們那宗的人跟侯府問了聲好,當時人就走了,也沒多說什麼,長公子也沒把這個放在心上,就說隨他們去,但父親那邊……”許雙婉停了下來。

    公爹那邊,就接連幾天都有些走神了,昨晚一同用膳,還遲疑地問她,是不是要照顧下過來趕考的那些人,盡點心意?

    許雙婉看的出來,公爹還是想的,很在乎那些人。

    但長公子的意思就是不用去管,以後在他那裡,遇到廣海州的人,他也會公事公辦。

    父子倆的意思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是想幫是吧?”姜大夫人冷笑,“這才幾年啊,他當年因為宣容他們的分宗離去氣得大半年下不了床,照顧他們夫妻倆的是誰啊?”

    還不是他們姜家!不是宣家那些人!

    “那你是怎麼想的?”姜大夫人朝外甥媳婦看去,“幫還是不幫?”

    “雙婉是想,他們也不見得就想讓我們幫了,要不然,也不會放下東西就走,連人也沒見。”

    “哦?”

    “我也把這麼個意思跟父親說了,但父親這幾天提不起精神來,我心想著,是不是見一見人,這人沒見到,一切都不好說,但見著了,就好說了,您說呢?”

    姜大夫人呵呵笑了幾聲,“他啊……”

    許雙婉來姜家說這事,就是怕不跟姜家打招呼,傷了姜家的感情。

    說起來,這些年要是沒有姜家,歸德侯府早沒了,那分宗出去的宣家人再回京來,怕是想見都見不到歸德侯府了。

    “他就是想見了?”姜大夫人斜眼看她。

    “是雙婉在想,要不要見一次再說。”許雙婉忙道,把這事攬到了身上。

    公爹那樣子,看來見不到人是不高興了。

    他不高興,婆母也愁眉苦臉,這幾天看著她也是一臉的哭意,望康還小,看不懂,也弄不明白,不知道為什麼祖父祖母都不高興了,祖父也不抱他拋高高了,他這兩日也情緒低落得很,一去祖父母那就要縮腦袋,有時候委屈得狠了,還扁嘴。

    許雙婉看著孩兒,於心不忍,就想著把這事揪出來,解決了,家還是像以前的那個家才好。

    “他要是非要幫,非要貼上去,你們就隨著他了?”姜大夫人口氣當中已經帶著暴怒了,如果不是她知道不是眼前外甥媳婦的錯,她火都要發出來了。

    “我是覺著,人家也不見得……”

    “什麼不見得?你知道你家仲安現在是什麼風頭嗎?現在這京裡,就沒個不認識他的人,你敢說,你們家要是沒出了他,那廣海州的人會找上門來嗎?”姜大夫人拍著桌子又坐了起來:“行了,我知道你不好說,我去跟你們父親說!”

    許雙婉沒想大舅母反應這般大,忙又去扶她,這下,她也著急了起來,聲音也不禁快了,“是我想著要不要見一見的。正如您所說,現在這京城就沒有不認識夫君的人,現在正在考試的最為緊要關頭,還有一場沒考完,這次春闈事多,推遲了兩月不說,來的人又是前所未有的多,這裡頭的門門道道已經夠夫君頭疼的了,我在想著這家裡的小事,就由著我來解決,暫且不去煩他了。”

    “好,好……”姜大夫人連著深吸了兩口氣,才坐下來,道:“你說你是個什麼想法罷?”

    “是這樣的,我是想等著大後日那最後一場考完後,就差人去給那邊的人送個信,就說父親這邊知道他們來了,就想請他們入府一敘,他們要是來,那……”

    “他們能不會來嗎?”姜大夫人冷道。

    “也不見得,”許雙婉搖搖頭,輕道:“我看來那天來送見禮的人也是挺傲氣的,不一定……”

    “那他們不來,你們那父親,豈不是得更不高興了?”

    “那時候,”許雙婉笑笑,道:“那時候父親要是再不高興,也無法了,畢竟是人不想來見他。”

    姜大夫人聽到這句話,冷靜了下來,問她:“那要是來了呢?我看他們主動上門,不是沒有不攀舊情的意思。”

    “來了,也好……”這也是許雙婉來姜家把情況說清楚的原因,因為她也想過,廣海那邊的人,以往就沒來過京城赴考?肯定是來過京的,以前沒跟侯府打過招呼,這次來打了,還能是突然想起來了不成?她看著姜大夫人道:“該幫的就幫,不能幫的,夫君心裡有數,他是什麼人,您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是嗎?”

    姜大夫人聽到這,臉色才真正緩和了下來,並點了點頭。

    外甥是什麼樣的,姜家和她,是最清楚不過了。

    他好了,他能得的,至少拿了一大半給了姜家,外甥媳婦哪怕是他從外面娶來的,對姜家也從無不恭敬之處。

    這事來告知她,也是因敬著姜家。

    終究是不能得寸進尺了,姜大夫人這滿腔的怒火終是歇停了下來,口氣也低了,朝外甥媳婦歎道:“你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也不是,”許雙婉笑笑,“總有些東西,是捨不脫的。”

    姜大夫人悵然,“捨不脫如何?當年宣容他們可是捨得脫,眼見兄長大禍臨頭,他們帶著人分宗就走了,如果不是他們是同一個父親,他們連宣家的祖宗都不想要。”

    只為求自保。

    只有他們姜家的老太爺,帶著他們到處求人,就為著能把他的命從聖上手下搶回來,老父親那時候進了宮跪了好幾天,最後是人暈了過去被抬回來的。

    這人走了就走了罷,要真是有骨氣,又何必再回來?

    **

    三場大考一過,春闈也就結束了。

    但審卷也馬上開始,殿試就安排在五日十日,離著也沒幾天了。

    這年的春闈,因朝廷大動和廢太子等諸事,本來是要推遲到秋天,那時老皇帝也沒覺得朝廷上少些人有什麼不好,來的新的要是不聽話,在朝廷說些不中聽的,他反倒要多殺幾個人了,費的心思也不是一般,他身體也有恙,暫時也騰不開心神去操控新進官員。

    但那時候進京趕考的人已經來了一些了,路途遠的也往京中這邊趕了,這等大事要再推遲半年,於國無利,於准備了多時只待一考的學子更是無利,禮部尚書謝尚禮力挽狂瀾,把這事從聖上嘴裡周旋了下來,只往後推遲了一個半月,但也因此得罪了老皇帝,把該是他一人主持的春闈分給了宣仲安一半,憑白搶了他一半的功勞。

    但謝尚禮也是沒有想到,這事反倒是好意了肖寶絡行事,沒兩天這位吏部尚書大筆一揮,在吏部一年一度發往各州通報的文書當中,讓他們把州內只要能進考的人都送過來。

    這也是運氣,趕巧了。

    廣海州的那支宣家族人,其實也是早兩個多月前就趕到京城了,一直也沒上歸德侯府,就是有人還是按捺不住,在考過第一場沒把握後,就上了歸德侯府的門,打了聲招呼。

    廣海州的宣家說起來也是非同凡響,他們過去也不過十來年,早就富甲一方了。

    這次族中子弟來京,他們這邊一共能有三個人能過來趕考,有兩個也是沒有什麼能考上功名的信心,因著他們之前的功名是暗中得來的,再來,家族也做好了替他們著重打點的打算,此次一行,南海珍珠都幫他們運來了三箱,但他們此前在京打點的官員已經落馬,他們來了也沒找到人,一路問來,這時候敢收他們好處的人還是有,但是,管不了事。

    末了,還是有人沒忍住,在考過一場毫無把握後,找上了歸德侯府,顧不上此前來京時,家中人叮囑的那些切莫可與歸德侯府有所來往的話。

    畢竟,宣容帶著族人與歸德侯府分家時,那些已是遺棄侯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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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這廂許雙婉跟公爹商量著,她想小宴那位上過門來的宣家族人的事,就是她也說道最近夫君忙,可能不能幫著招待客人,但宣宏道也是異常高興,整個人都開懷了起來。

    他一高興,宣姜氏也喜氣洋洋了起來,對兒媳婦越發的百依百順。

    這天宣仲安抽空回府,一家人用晚膳時,就發現了父親的異常——這天的宣宏道比平時笑容多了,明顯開朗了不少,說話的聲音也比平時大了。

    宣姜氏更是一臉的笑沒有停過,比平時還要喜歡跟侯爺說話,老夫老妻倆看起來也要比平時恩愛甜蜜多了。

    宣仲安發現了也默不作聲,帶著妻兒回了泌園,抱著望康玩耍時,問了她一句:“怎麼回事?”

    他沒指明,但許雙婉也知道他在問什麼,便把她打算要小宴宣家族人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連著有五六日沒歸家了,也就不知道這事。

    宣仲安聽完,沉默了好一會,才朝她道:“過來。”

    許雙婉正在打理他明早穿的朝服,聞言走了過來。

    宣仲安一腳把兒子的搖椅拖了過來,毫不留情地把兒子塞了進去,改抱起了許雙婉的腰,把頭埋在了她的腹中。

    許雙婉不禁笑了起來,抱著他的頭,輕柔順著他的背。

    她知道他在外頭很艱難,她希望她能給予他力量。

    “我都忘了。”一會後,宣仲安歎了口氣。

    “嗯?”

    “忘了爹……”望康在旁邊哇哇大叫,宣仲安松開了她,把她拉到身邊坐下,把兒子抱到膝上,見他往他娘腿上爬,便摟緊了他,“去廣海的人,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他想成事,一半是為了祖父,一半也是……”

    也是想在人之前爭口氣罷?

    現在氣是爭出來了,總得在人眼前顯一顯。

    至於別的,幫忙與否,又得另說了。

    這種話,不好言道出來,宣仲安本不是不會想不到這上去的人,只是朝廷的事已占去了他全部心神,家裡的事,他下意識就忘了。

    父母他也是很久沒有過問了,他們想什麼他以前還會管一管,現在連問都沒想起要問一下了。

    家裡有她,他就完全忽略他們了。

    “姜家外祖父家裡,我已經去把事情說了,大舅母說讓我們看著辦……”許雙婉朝他笑道:“也沒有什麼不高興。”

    說開了,就沒什麼不高興了,至於她夫君這,她是不怕的,他們夫妻倆是一體,她就是做錯了,他也總會要包容著她些,但姜家不一樣,兩家再親也是兩個不同的家,起了閒隙,傷了人心,就不容易彌補了。

    “你做的很好。”宣仲安抱著眼見哇哇大叫不成,就呱呱大叫起來了的兒子,在她額頭上落了一吻,“把人請進來就是,至於後面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知道怎麼跟父親說。”

    “誒。”許雙婉笑著點頭。

    宣仲安輕咬了下她的鼻子,又在她嘴間碰了碰,笑了笑。

    望康這時總算夠得著他母親了,劫後余生的他死死地緊抓著母親的手臂,不想松手。

    他要她抱,不要大壞蛋。

    許雙婉見他黑亮的眼裡都有淚光閃爍了,抱了他過來,笑著問他:“想娘了?”

    望康忙不迭地點頭。

    想了,太想了。

    “你別老逗他,”許雙婉跟還朝她皺眉,且還瞪了兒子一眼的長公子道:“再逗都不讓你抱了?”

    “我還稀罕不成?”宣仲安揚眉。

    夜間他壓著她弄了兩回,呼呼大睡了過去,許雙婉卻有些睡不著,就著床邊淺淡的燈火摸著他的臉。

    很久後,在閉著眼睛的他抓著她的手咬了兩小口後,她才笑著靠近了他有脖頸,把頭埋了進去,睡了過去。

    **

    宣家族人那邊果真應了信,說會按時按邀而來。

    對方是小輩,許雙婉准備的也是小宴,她把前院的一個待客的小暖閣收拾了出來,這廂春暖花開,小暖閣旁邊的景致也極好,再把暖閣當中的紗帳一換,掛上幾幅書畫和花瓶,這暖閣頓時就清雅了起來。

    這暖閣一布置好,宣宏道傍晚膳罷散步,還帶著侯夫人過來瞧過,宣姜氏看了也甚是喜歡,說回頭也要把聽軒堂旁邊的暖閣收拾出來,以後也可以去當中繡花,也就不用成天悶在房中了。

    許雙婉在下人口中聽到,第二天,就著下人去辦了,不出一天,暖閣就收拾了起來,喜得宣姜氏當天就搬到了暖閣當中繡花,這時已是大晚上的了,宣宏道回來還得去暖閣找她,看她跟個小姑娘似的還戀戀不捨了,當真是開懷大笑。

    許雙婉看他們高興,也是微笑不已。

    約好的時間很快就到了,那天的事情許雙婉都交給了屠管家,她不出面。

    她在後面的大殿帶著望康在玩耍,聽到廣海那邊的宣家人家衣冠楚楚來後,來的還是兩人後,她點了點頭。

    來報的福娘又輕聲道:“一人腰上栓的是裴玉帶,頭上的秀才帽也鑲了一塊半個巴掌大的裴玉,那鞋口,奴婢看著,是繡了一圈珍珠,另一人用的是黃玉,別的大體與前面那個差不多。”

    今兒侯爺穿的是在家中穿的常服,樸素干淨。

    相形之下,就被完全比下去了,但他是長輩,樸素些也無傷大雅。

    大家中人,穿到最後,都是返璞歸真的多,且一件衣裳穿到最後,還是穿軟了的舊衣裳穿了最舒服。

    “侯爺呢?”許雙婉聽到這,示意采荷把望康抱到廊下去玩後,開了口。

    “侯爺待小輩很是熱情。”

    “依你看,場面如何?”福娘是個極細心的,細心到了什麼程度呢?細心到這一天進出聽軒堂的人只要是在她眼前出現過的,這站的是什麼位置,說的是什麼話,她都能記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遂許雙婉在發現她這才能後,就把聽軒堂和前院的事都交給了她。

    虞娘則是跟著她,姜娘則跟著洵林讀書去了。

    “場面甚好,就是賓客……”

    “你說。”

    “回少夫人,就是賓客太張揚了些。”

    許雙婉笑了起來。

    公爹可能是想著在舊族人面前露面,可舊族人可能想的也是如此,這場面一爭鋒相對了起來,再往後談,就難了。

    小輩跟長輩爭鋒,這廣海的舊族人心氣也是挺高。

    許雙婉之前也是打聽到了,這些廣海來的讀書人揮金如土,為人闊氣大方,很是受追捧,尤其宣家人在其中更是個中翹楚。

    有錢總能買到幾兩風光。

    “少夫人?”見她笑了,福娘看向她。

    “沒事了,你回前面去罷。”許雙婉溫和地道。

    “是。”

    福娘去了前院,這時宣宏道聽著子侄輩的族人大談特談他們宣家人在廣海的呼風喚雨,良田萬畝,僕從如雲……

    聽說他弟弟宣容妻妾無數,別說兒子,就是孫子都有十來個了。

    他們過得很好,非常之好。

    宣宏道笑聽著這兩個子侄輩對家族與有榮焉的誇耀,笑容一直沒變。

    他也是見了人,才發現人跟人還是不能比的,他是他,宣容是宣容,如他父親以前跟他所說,他不如宣容的,終其一生都趕不上,但宣容不如他的,是宣容自出生就定了的。

    這就是命,誰都改不了。

    “知道你們在好過的好,我也就放心了。”聽他們說罷,宣宏道這才感覺到他沒有絲毫憤怒的地方,如果是之前,他可能還會憤恨罷?但侯府的境況不同了,他到底也是虛長了些年歲,這些年經過太多窘況,有時候窘迫得近乎是在苟且偷生,他的心性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樣了,聽著這些也是感慨良多,但到底是沒有羞憤之感了。

    當初他心懷愧疚,親人族人棄他而去,他就算憤怒於他們的捨棄,但他也是分了侯府一大半的祖產給他們,府裡絕大半的金銀是給了二弟宣容了,讓他代他好好安置族人,而他給自己留下的就是一些祖先給他這個嫡長子的一些珍貴傳家之物。

    宣宏道知道自己性情軟弱,軟弱到近乎有罪。就像他握在聖上手裡那件掐著歸德侯府的咽喉,讓侯府多年不能松口氣的那件事一樣,那時候就算還是小皇子的聖上只余一口氣了,他也因為害怕別的皇子的報復,見死不救地跑了過去,還因為小皇子拖了他的腳一下,他還蹬了人兩腳,讓聖上記到如今都不能忘懷。

    這些年,他也是曾因為他這個軟弱,舉棋不定的性子,給孩子拖過後腿,連累他到險些喪命,侯府也差點咽了最後一口氣。

    宣宏道之前還心想他侯府終於起來了,往日的族人要有他相幫的地方,他要是力所能及,就是仲安不喜,也還是要勸他一勸,幫一幫這些族人的。

    現在見人過得比他好多了,他反倒坦然了起來。

    他們不難,這些年過的不錯,他身為歸德侯府的繼承人,當年能為他們做的也做了,當年要走的也是他們,他並沒有虧欠他們什麼。

    宣宏道歇了相幫之心,人就顯得越發平和了起來。

    那來的兩個宣家進考的,一人名為宣博豐,一人名為宣路橋,前者是話說的那個,後者就是不斷說廣海宣家在當時如何顯赫的那一位。

    前面那個,是宣宏道的弟弟宣容的兒子,後面那個,則是宣宏道堂弟的兒子。

    後面那個,也是之前在侯府放下禮就走的那個。

    當年他們離開京城時,都是覺得是被祖父的不公,和大伯的無能被逼出京城的,族人對宣宏道這任歸德侯紛紛唾之,後來就是宣容這個族長下了禁口令,不許再提起此人,這些已經記事了的族中子弟還是對他有印象的。

    多年後再來京,他們也是暗中喜過當年宣容帶他們離開另外立族的英明,但這次來京,哪想風雲突變,歸德侯府竟然好了。

    他們這次沒有打點對人,思量再三,不想無功而返,他們私下裡商量著,還是派出了一人過來探聽情況。

    那人也是不太有臉與侯府接觸,畢竟他們宣家人也是來往京城很久了,京城還有家裡暗中布下的產業,侯府這麼些年越過越難的時候,他們也視而不見,這次求到侯府頭上來,他們面子上也抹不開,生怕人說穿了臉沒地擱,所以東西一放下就走了。

    哪想,就一個小小的示好,歸德侯府就來請他們了,這讓他們志得意滿了起來,心道這侯府畢竟也還是需要他們這些族人的,等人一過來,一看宣宏道那平常至極的樣子,看不出什麼富貴來,這心就更放下了,言談舉止之間也是難免誇耀自傲了一些。

    歸德侯府有勢,但沒錢,他們有錢,但少門路,兩家其實還是不分伯仲的,他們不能自貶身份,省的低人一頭。

    現眼下,見歸德侯這個大伯言語更是切切,誠懇謙遜,以為他真的是想與他們廣海宣家再交好,便是先前沉默著不太說話的宣博豐也是開了口,朝宣宏道說:“伯父,我們前來之事,家中父親還不曉,且容我們回去與父親休書一封,言道伯父對我們的小輩的幫助,想來,父親對您也是感激於胸的。”

    “也沒幫什麼,就是見你們上門打了個招呼,我心想著,不回請你們一次也不好……”宣宏道聽著他那口氣也只是笑笑,沒搭他的茬,又轉頭跟屠申說:“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快點上菜,好讓兩位公子吃了飯再回。”

    說著他就起了身,跟兩位子侄道:“今日我兒仲安不在,家中也沒有陪客的,我還有公事要先走一步,我留屠管家的招待你們,你們有什麼要的,盡管吩咐他就是。”

    說著他就走了,兩位宣家子弟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的,愣然看著他去了。

    一會後,宣宏道在後面不遠的大殿下見到了兒媳婦。

    “兒媳啊……”宣宏道走了過來,抱過了丫鬟手中朝著他哇哇叫著揮手的望康,朝許雙婉走了過來。

    “父親。”許雙婉朝他福身。

    “要回去了嗎?”宣宏道問她:“回聽軒堂吧?”

    “是。”

    “一道走。”

    “是。”

    走了幾步,宣宏道開口與她道:“父親在這裡,多謝你的用心了。”

    許雙婉愣了一下。

    “以前仲安不在家,回來了,回來了也是……”宣宏道說到這歎了口氣,“到底是我讓他不放心了。”

    “您言重了。”許雙婉愣過後,追上了上來,輕聲道了一句。

    “知道自己總是錯的,這滋味不好受……”宣宏道看著緊緊抓著他手臂不放,見祖父看向他就歡暢地歪著嘴笑了起來的望康,這心裡比以前的不好受要好受多了,也平靜多了,他老了,也服輸了,他不為兒子想想,他也得為望康想想,不能總是因著自己的軟弱去禍害他們的以後,不能別人過得好好的,錦食玉食,鮮衣怒馬,揮手就金銀無數,四處皆志得意滿,他的兒孫卻必須要受苦,要拿命去拼才有活頭,“但現在為父也想通了,你們好,我才好,別人好不好,看不看得起我,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許雙婉跟在他半步後,輕聲回了他:“您的臉面,就是我們的臉面,我們的臉面,就是您的臉面。”

    他們是一家人,分不開的。

    “是啊,是啊……”宣宏道不知為何,被兒媳婦輕輕的一句話,說的眼睛都紅了。

    是啊,他的臉面,也是他們的臉面,他們的臉面,也是他的臉面。

    他不能兒子好不容易給他掙了臉,他一個轉頭,就把它敗光了。

    宣宏道低頭看著孫子,更是抱緊了他……

    他得好好替他的孫子,替這個家,把這臉面撐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追文追到這裡的姑娘師太們,還有個別漢子們。

    這個月的萬字更要結束了,下個月開始,就要減少更新量了,每天只更新六千字左右。

    這個月也是累傷了,累到什麼程度呢?累到漱口都能呆著幾分鍾不動的程度,用腦太過度了,整個人都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只要放松下來,腦袋就是疼的。

    想到下個月可以少更了,整個人都松了一大口氣。

    我有看留言,看到有不明白雙婉這幾章為何這麼做的原因,其實簡單點說就是家和萬事興,古人傳下來的話,其實都是經過長時間考驗留下來的箴言,就本文來說的話,因為這個文不是爽文,大部份都是模擬真實人性與感情寫下來的,宣侯爺作為侯府的主人,他的感情如果不去排,而是堵的話,遲早會出大事。

    不說他是侯府一個大家的主人,就是平時我們身邊的老人,他們的感情如果只是堵,不疏導,不跟他們建立感情交流的話,他們遲早也會出大事,大部份的人類都是需要親密關系,跟人建立精神傳輸,在兒女身上得不到的,他們會在別處去索取,去實現,到時候出了事,再說後悔,多數也是悔之晚矣——當然在現實當中,很多類似諸如的問題根本無法解決,每家的情況都不一樣,但在本文這個處境當中,雙婉還是有那個環境和能力去改變,所以她就去做了,找出問題,解決問題,並且她也得到了很好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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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這天宣仲安回來,與父親在書房呆了一會,他先行出來,留下了在書房裡痛快大哭了一場的父親。

    等他回了沁園,在門外聽婉姬在裡面說話,只聽她聲音輕柔,帶著笑意在道:“望康,不要耍脾氣了,你慢點,娘這就喂你如何?”

    “呱呱!”望康憤怒大叫。

    “慢點?”只聽她慢悠悠地道。

    “呱。”望康的聲音小了,就一下,又高興地“哇哇”了起來。

    宣仲安走了進去,見她正在喂望康蛋羹吃,瞧到他回來,她笑望過來:“回來了?”

    “嗯,”宣仲安走過去,“讓丫鬟喂罷。”

    “就剩一點了。”

    宣仲安知道她素喜親自帶望康,一般時候也不鬧她,這時他坐了過去,摸了兒子的小腦袋一把,訓斥他:“本事不大,脾氣不小,誰叫你沖你娘呱呱叫的。”

    望康小胖手朝他的腿打了一下,生氣了:“呱!”

    “別惹他了,”許雙婉見父子倆又鬧起來了,忙攔了大的那個的手,笑道:“剛才我說他吃太快了,讓他慢點吃,覺得我說了他,就生氣了。”

    “是個脾氣大的。”宣仲安躺椅子上,拿著她那杯茶過來喝,點頭道。

    “呱!”望康看著他,眼睛都瞪大了,你才是個脾氣大的!

    “不生氣了。”許雙婉低下頭去,拿額頭抵下了下小家伙的額頭,見望康委屈地嗚嗚了起來,她小聲道,“娘知道了。”

    等會就替你收拾他。

    望康忘性大,等他娘往他嘴裡一塞吃的,就又忘記生氣了,他爹抱了他去沐浴,浴盆裡,他抱著他爹的脖子咯咯大笑,笑的宣仲安拍了好幾下他的小肥屁股,都被他逗笑了。

    望康活潑得,一個人就熱鬧得讓他感覺他養了一堆兒子。

    **

    四月一過,五月殿試之前,廣海那邊的人又再來了侯府,這次他們還等了人,只是歸德侯沒見。

    沒想他們還跑到他工部門口去堵這些日子在工部當差的歸德侯,歸德侯跟他們寒暄了幾句,再回來跟兒媳婦說起時,也是覺得這幾個族子心性差了點,跟他們小時候一樣,並不太像樣。

    他們小時候就有點欺負仲安,說起來也是家中母親唆使的,但回頭打不過仲安,反被仲安弄得狼狽不堪,他們還回去朝父母告狀,從小就是個以小欺大的。

    宣宏道再想起他這些子侄來,也是想起當年的事來了,那些他以為不太記得的往事也一一出現在了面前,那時候兄弟與族人已經與他離心了,看他與他的妻兒沒一處順眼的,暗地裡沒少使絆子,閒話也沒少說。

    他這是徹底冷了相幫之心,平時出門也是低調的很,帶著幾個護衛長隨出去辦了差事就回府,就是出去走走,見的也是姜家的舅兄和幾個來往了幾十年,身份普通的舊友。

    這廂五月殿試之後,朝廷就出大事了。

    大臣們又在金鑾裡大打起來了,事情是因為禮部尚書覺得批卷時有些人做了手腳,要重新批過,這可是得罪了內部那般主持批卷的大臣們,幾派人馬鬧了起來,末了吵不通,就開始動手了。

    宣仲安這次躲的及時,躲在了金柱後面沒摻和,等到大殿關上,聖上把侍衛叫進來收拾他們的時候,他叫了他刑部和戶部的人馬把打得頭破血流的謝尚書推到了他身邊來。

    謝尚書可真是個老迂腐啊。

    宣仲安都鬧不明白,他是怎麼坐穩的禮部尚書之位,這剛正不阿的性子,居然還能活到如今,這不止是這滿是濁流的朝廷裡的一池清泉,而是一汪奇葩水呀。

    “您這就是想跟隨我的腳步,也不必如此罷?”宣仲安掏出他的隨身藥瓶子,倒出兩粒,“吃兩粒,止疼的。”

    殿裡暗了,謝尚禮看著他在淡光中那半張周正的臉,心道這宣尚書果真也是長了一副好模樣,這要是不說話光站那,就一身偉光正氣,令人信服。

    就是開口說話了,就不讓人痛快了,他把藥拿過吞了下去,這藥還有點甘味,他咽了咽口水,才苦笑道:“宣大人就別調侃老夫了,那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都是他們家中的子弟,這次來了不少名人名士,哪個不及那幾個文章都做不順的?他們這也是太打眼了,他們不要臉,我還要臉。”

    “他們開的卷,您也總得給他們點潤筆費吧?”

    “是這個給法嗎?”謝尚書急了,“這要是傳出去,全天下都知道我們作假了!”

    “這天下又不是百姓的,他們長著嘴這算得了什麼?聖上說的才算。”宣仲安見他鼻孔流血,給他指了指,“您,您收拾下?”

    這命都要沒了,還指著臉面呢?

    謝尚書一個握鼻,重重地唉了一聲,往四周看去,見不少人都被侍衛拉著捉押了起來,他也是愣了,“這是干什麼?”

    宣仲安接著他往裡頭躲了躲,“先看看。”

    他們打算先看看,但也沒逃多久,就被侍衛捉去了,皇帝把他們全捉了起來,押到了宮道上,遙遙對著禮廟,讓他們跪到了夕陽西下,才讓他們滾。

    宣仲安招呼著他刑部和戶部的大人過來圍住了謝尚書,才沒讓謝尚書死在暗中的刀光劍影當中。

    謝尚書的禮部那邊,居然沒一個人過來幫謝尚書。

    宣仲安覺得自己做官挺失敗的,但沒想當了六七年禮部尚書的謝大人比他還失敗,這個就是個進讒言阿諛奉承的都沒養一個啊?

    送謝大人回去的路上,宣仲安不免對他調侃兩句,等他把謝大人送到他那在小巷弄中的家中門口後,宣長公子遠遠看著他家那小門小戶的,壓根就沒打算上門,就是上下掃了謝大人兩三眼,嘖了一聲,轉身走了。

    謝尚禮被他“嘖”得紫紅的臉一片豬肝色,在門口默念了半晌道德經,才硬著頭皮往半個多月已經沒有回來過一次的家中走去。

    好久沒回來了,也不知道家中的母老虎是不是還跟之前他離家時一樣,喜愛跟他河東獅吼。

    **

    當天傍晚,肖寶絡留在宮裡暫時沒走。

    他進了太極殿,跟老皇帝道既然這任人唯親,還不如唯自己的親呢,這些個老臣子自己已經占著重位了,還打算把自家的子孫趁機也弄進來,這主意也打的太好了,不如用他的人罷。

    他給了老皇帝一份名單。

    老皇帝看了看,見裡頭跟宣仲安交好的一個也沒有,反倒是給宣仲安在金淮傳了不少惡名壞話的那一個個金淮風流名士皆寫在了上面。

    見老皇帝看著名單沉默不語,肖寶絡也不急,張著嘴一直在吃著他的零嘴,那嘴就沒停過。

    這老不死的,在民間和朝廷當中都有著不少暗哨,即便是他家中跟宣仲安那邊,也不少了他的眼線,這老不死的一直在懷疑他跟宣仲安的關系,有點防著他們,肖寶絡覺得這個也難免,畢竟當初宣仲安一到金淮,就住進了他的家。

    那時候他們還沒想太遠,也沒想到今日要扮仇敵,當時他們作為好兄弟,酒一起喝,詩一起作,女人也一同賞,他帶著宣仲安出沒了金淮所有紙醉金迷的地方,就為著給宣仲安找一點燕王謀逆的線索。

    其實按他看,這天下給了燕王也沒什麼不好的,就宣白臉覺得這仗打起來,民不聊生會死太多人,這仗不能打。

    當時肖寶絡也是見過老皇帝了,知道老皇帝才不在乎百姓死不死的,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十萬給他修園子的徭役都死光了死絕了,他也能面不改色再押十萬來。

    至於路有屍骨,百姓分子而食,他想來不會管,可能還會覺得有趣。

    宣仲安甚至說,問他信不信哪天燕王打到沂京,皇帝會把老幼婦孺這些逃不了的人趕到城門口擋槍擋刀?

    肖寶絡想了想,就想了一下就信了。

    到時候燕王是登基了,但免不了生靈塗炭,那個時候,就是改朝換代了,大韋還剩的這點底子也會被毀的干干淨淨。

    還不如他們拼一把。

    但肖寶絡總覺得宣白臉那個人焉兒壞,打的有些主意就是他同為主謀也都有些不明白,這宣白臉把他的人手往他手下塞不算,隱隱還有點把他往火坑裡推的打算,遂他對宣仲安的憎恨也是貨真價實的,一點也不怕老皇帝看出什麼來。

    “這些都是你的友人?”老皇帝看了看人名,把人都跟他知道的對上後,跟肖寶絡問。

    “有兩個,就是那頭兩個,戈玉瑾,林八笑,我們一起吃喝玩樂長大的,以前他們學問比我稍微好一點,就是後來他們沒我運氣好,兩次都沒上殿試。”

    “稍微好一點呀?”老皇帝笑道。

    不止是好一點罷?這戈玉瑾,林八笑是江南四大才子的頭兩位,至於另兩位才子,也沒他外甥的名字在內。

    “就好那麼一點。”連詩詞都不怎麼會作,調侃宣仲安都要狐朋狗友幫著作詩作詞的肖大人很是理直氣壯地道。

    “那你讓他們上來干什麼?”這幾個人的文章皇帝其實是看過了,是好,是不錯,但太銳利了,年輕人的那種張狂氣從紙上就撲面而來,老皇帝不太喜歡他們。

    要讓他用,他喜歡用循規蹈矩一些的人,最好是出自大家族,牽一發動全身,他們出點錯,就要陪上一大家子的命,這樣也好掌控。

    這幾個年輕人,頭兩名就是普通人家的,頭一個家境算不上壞,但家裡人丁單薄,上面就一個是教書的儒生,第二個甚至是個孤兒,但從小就因為過目不忘被書院收留成才。

    這第二個,老皇帝就算是坐在皇宮當中,也知道這當中那個林八笑的大名。

    金淮城的好幾次動亂,就是這人帶的頭,他上打知府,下帶百姓沖擊糧庫,沒少跟官府作對,偏偏他還占著理,在百姓那名望甚高。

    用他,比用宣仲安還讓老皇帝不舒服。

    宣仲安就算是宣宏道的兒子,但至少行事手法跟他年輕的時候有點像,很忍辱負重,但瘋起來也不擇手段,且也會裝瘋賣傻,卑躬屈膝像條狗一樣地在他面前討一條活路,老皇帝只要掐著歸德侯府不放,他就得乖乖聽命,而外甥推薦的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狂。

    狂說明什麼?狂說明了他們不在乎生死,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是最棘手、最難處理控制的了。

    “我讓他們上來干什麼?”肖寶絡也是奇怪,“還能干什麼,讓你用啊?”

    “用他們啊……”老皇帝笑了笑,“年輕了點。”

    “我不也挺年輕?”他才二十,都六部尚書了,像宣仲安說的,再給他添點神跡,讓他那些狐朋狗友作幾篇文章給他吹噓幾句,他成為大韋舉世無雙的曠世奇官指日可待。

    “他們不是你。”老皇帝不以為然。

    肖寶絡倒是“哦”了一聲,“也對,不是誰都有個皇帝老子當舅舅的。”

    老皇帝不禁笑了起來,過了一會,他道:“容朕再想想。”

    “那您看著辦罷。”肖寶絡也不在乎,起身抱著盤子就朝他揖身,“那我回家去了,這吃的我帶走了。”

    老皇帝一身的事,這已是抽空見他了,就朝他揮了揮手,看他一路走著一路吃著去了,他臉上的笑淡了下來。

    “老桂子啊,你看,這位爺心裡是怎麼想的?”

    “許是寂寞了?”在內宮打滾了一輩子的老內侍揣磨著道,“我聽說前面寶絡爺去花樓,還說這邊花樓裡的姑娘沒南邊長的細致,一個個糙的很。”

    “那他們也不是姑娘呀。”老皇帝淡道。

    “誒呀,聖上,這些人不就是一起陪他喝花酒,胡天胡地的那班人嘛?”老內侍笑了起來,上前給他捏肩捶背道:“有他們陪著,這味就對了,姑娘不姑娘的,這進花樓的,哪邊的姑娘都差不多。”

    “他年紀也不小了,哪能還能跟以前一樣鬼混。”老皇帝閉著眼道。

    “也是,您說的是。”老內侍知道他的話可以打止了。

    聖上這可不是在真在問他的意見。

    **

    朝廷很快把殿試三甲的榜放了出來,這次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都是出自各地大家族士族當中的子弟。

    肖寶絡遞給老皇帝的那幾個人,只有一個進了二甲,其余的都是三甲之列。

    老皇帝因此叫了寶絡進宮來,打算安慰他,哪想肖寶絡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還道:“總算進了進士了,他們也有臉回去了,我也算是給他們一個交待了。”

    他還叮囑老皇帝:“我跟他們說是我給他們走的門道,您可在別人面前別說漏嘴了。”

    老皇帝笑了起來,問他:“你還打算讓他們回去啊?”

    “給他們弄幾個進士就費我老鼻子勁了,這當官就算了,他們就看開點罷。”肖大人就很替他們看得開。

    “你可是吏部尚書啊,你就不能給他們也走走門道?”

    “我倒是想,可宣仲安那白臉鬼在盯著我。上次我不過是去他那多領點銀子花花,他就讓我等著瞧,這不,我前幾個想去他那邊要幾本籍本看看,他就假裝他不在,也讓他底下的人不給我找,我到今兒都沒把花名冊拿到手,我跟他斗著呢,也沒心情管戈大林八他們了。”

    “你要誰的花名冊?”

    “就是這次的三甲進士,我想先看看,免得他們哪天他們上任了,我還摸不清他們老底,您不是說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他不給你?”

    “不給!”

    “回頭朕給他說說。”

    “我來就是這個意思。”肖寶絡說著還哼了一聲,“他還真能弄得過了我不成?”

    老皇帝瞧著,這心裡頭是真高興,末了,還是跟肖寶絡說了,說翰林院那邊正好缺人修書,他舉薦的那幾個人都有些才華,回頭就讓他們去翰林院那邊。

    肖寶絡也就點點頭,“那行吧。”

    說著就往門口看,想走。

    “走吧。”皇帝見他都想飛出去了,也是揮手道。

    “好,那我走了。”肖寶絡走到一半又回來了,“您倒是叫個人跟我去傳旨啊,這旨不傳,我花名冊怎麼跟白臉鬼要啊?”

    皇帝哭笑不得,只得叫小太監隨他去傳他的口旨。

    **

    宣仲安這廂心情也是頗有些舒暢,這次春闈,禮部尚書算是被打慘了,但好意的都是他,得聖上看中和再三贊譽的狀元,不巧是他的友人。

    就是這個友人比他年長甚多,為人也很是謹慎,在外他們倆算是完全不認識,也沒人知道他們有交情。

    他們唯一查的出來的關系是,這位狀元郎曾經帶母去藥王谷求過藥,而那段時日,表面上宣仲安不在藥王谷,當時他出現在燕王封地的主城□城內,藥王谷名聲在外,這去藥王谷求醫的人多了去了,這查來查出,頂多查出他們以前同在燕地過這一件事來。

    此人名為梅正公,是安州梅城梅花谷梅家的老爺。

    他這頭心情好,但肖大人一帶著人找上了他,他臉就黑了,轉身就走。

    肖大人在吏部也是如魚得水,狗腿子無數,他早做了准備帶了人來,一看宣大人要逃,就叉著腰大喝了一聲:“給本官攔住他!”

    宣大人被他帶來的大堆人馬堵了個甕中捉鱉,臉面全失。

    肖大人終於要到了他想要的花名冊,要走時,就聽宣長公子在他身邊說了一句:“上次您跟我說的讓我家夫人為你做媒之事,不是真的罷?”

    二十歲了都沒討成個媳婦的肖大人臉立馬拉了下來,陰氣沉沉。

    回去的路上,他那步子被他踩得一聲比一聲重。

    “您怎麼找他家那夫人做媒呀?您想要什麼樣的人能不成?”小太監想不明白了,跟著他一路小跑著問,“他家夫人名聲不好的。”

    “你問我,我問誰去?”肖大人羞惱成怒,嚇的小太監縮回腦袋,不敢說話了。

    這頭老皇帝也是這才知道,他外甥因為之前克死了好幾個未婚妻,運氣比宣家那位長公子還霉,這次特地在壽和寺的老主持那卜了一卦,說是得歸德侯府那位少夫人做媒這婚姻大事才能成。

    老皇帝也是奇怪了,叫來了老主持。

    老主持不是頭一次來皇宮,之次老皇帝病重,帶著徒弟眾僧生來給老皇帝念經消孽氣的就是他,這次叫來,聽老皇帝一問,就與他道:“那位是福德深厚之人,那西侯府進了她的氣才有了生機,她本身就是化業障的,出自她口的親事,想來十有八*九能成,老衲的卦面是這般顯示的,便也如是跟肖大人說的,聖上明鑒。”

    老皇帝想了想,也沒什麼不信的,畢竟之前也有過一例,當時單老頭也是死活都要纏著她做媒,說天機不可洩露。

    看來,他也是算到了。

    且宣仲安也是因為跟她成了親,這才有了著落,看他短命鬼的相,頭一年卻抱了兒子。

    老皇帝前段時日心短氣虛,吃了單藥王著人送過來的藥,這身體又好了起來,再加上他前幾天用的藥,替他試藥不再是宮裡的人,而是宣仲安,看在這一位還懂的賣乖討好的份上,老皇帝也不介意把這便宜再讓他占了。

    遂連雙十年華都沒有的許二姑娘這好好呆在家裡,又要做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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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0:30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許雙婉的名聲確實不太好。

    托霍家在京親戚多的原因,底下嘀咕她壞話的,比說她好話的要多多了,有那見解不同的為她爭辯兩句,還要遭奚落,遂這壞話越說越多,越說越廣,這壞名聲也就傳出去了。

    說得最多的,就是說她忘本,說她不是好人家的女兒,身份低賤為人也小家子氣,上不了台面,許家與歸德侯府在朝上的決裂也沒多久,也沒什麼人去說當時許家人對她的絕情了,就是說起許家人來,也是為了襯托出她的出身不好。

    這要是換個計較這些的,也容易被氣出個好歹,為此,姜家特地來人了來安慰她,但許雙婉在府裡過得還算悠閒,日子好過,人也精神,亭亭玉立站那兒,也看不出愁緒來,比忙得一塌糊塗還要抽空來看她的姜張氏臉色好多了,姜張氏一見,揮揮帕子走了。

    得,人家心寬著呢,她們就別跟著急了。

    許雙婉也是真的心寬,這京城大多數的流言蜚語中,多數都有三分真,但這三分真裡面,要看當事人是誰,有人會受流言影響,有人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前太子妃不也還好好地住在東宮裡頭?

    她也好好地呆在她的侯府裡。

    有些人,活在別人嘴裡的那個人往往都不是真的他們。

    尤其老百姓,對上面的官員豪貴老有自己的想象,自己的以為,但他們就是說一千道一萬,他們也真正影響不了什麼,給他們看的,都是上面的人有意識要給他們看的,他們也是跟著人的嘴巴走,湊個熱鬧。

    許雙婉不在乎這些,是因為侯府到這個境地,真沒什麼好怕的了,至於她,侯府內府就幾個主子,家也掌在她手裡,想從侯府這得好的,上趕著交好還來不及,這時候再來得罪,那也是那家當家的主母腦袋扭不過來。

    但許雙婉也是發現她也是把人想得太聰明,有些上門來拜訪她的,眼裡的鄙視不屑都沒掩干淨,就上門來跟她打點來了。

    不過,也可能是人把她想的太傻。

    許雙婉倒也不是眼不見為淨,她自從去了龔家開始,就開始有意識地去做一些事情了——望康這時候也能吃些蛋羹米粉肉糜了,她忙點,也餓不著他。

    她沒打算把自己困在侯府內,等著她夫君一個人給她拼來榮華富貴,所以沒用他說,她也沒跟他講,她就已經開始做她自己能做的事了。

    之前撇棄了不見無關的人,是那時候正在春闈,不好見,現在倒是可以見見了,不一定要做什麼,光見見人,她知道的也就多了。

    其實細究起來,官員的內眷根本影響不了朝廷上的形勢,她們大多都是跟著勢態走,但還是有那眼光精准,嗅覺靈敏的,可能就因著那點快人一步,也就成了上位的那個了——但內眷當中,該維持的面子情都會維持,像說侯府少夫人不是的這一面倒,也還是因著她沒娘家,又太年輕,下意識地就看低了她。

    這人要是看的太透,這日子也沒法過,許雙婉慣會裝樣,也是裝看不懂,跟該見的就見,該說的也說,溫溫和和的與世無爭的樣子,但來跟她想攀交情的也攀不上,打點的也打點不上,訕訕離去,這背後說起壞話來,更是不遺余力了。

    許雙婉對她們的不敬不順從,她們也總會找著法子回饋一二,說說也痛快。

    這些人裡,也有人來上門苦口婆心教許雙婉做人的,但許雙婉見著這種,說不了兩句話就請人走,這人一被送出去,就差當著侯府門子的面吐唾沫了。

    當然也有跟許雙婉過的去的,但過得去的,都是些平時就少言少語,連爭辯都不與人爭辯的,當不了那傳話的長舌婦。

    遂許雙婉在春闈之後見了幾拔人,名聲比以前還壞了,說她裝樣目無尊長的更多了,她自己都沒料到這種情況,目瞪口呆之余也是好笑,還帶著點心悸。

    她自問做人和善周全了,也很會給人面子,哪怕那個人不值那個面子,她也還給人留著三分余地,但在這些人的嘴裡,她惡毒得連她都想唾棄自己兩口。

    所以等有人傳壽和院的老主持說她是個積累了數世功德的福德之人,連吏部尚書說媳婦都想請她說後,最不可思議不是京中平民百姓,而是那些跟許雙婉來往了幾番的大小官眷和許雙婉自己。

    而這廂,朝野之間已經隱隱有吏部尚書是聖上遺落在外的皇子的風聲了。

    也不知道這宣許氏走了什麼運,但很多人把這歸功到她嫁了個好男人身上,當她是白撿的,就想的通多了。

    許雙婉這頭也是在頭一次邁出步子,收獲了諸多不順,又被霍家壓了個瓷實後,又撞到一個逆轉形勢的大運。

    為此,她特地多照了一會鏡子,還問虞娘:“我長的就像紅娘嗎?”

    虞娘掩嘴輕咳了一聲,才道:“奴婢瞧著,有點。”

    許雙婉又看了看自己緋紅的臉,自嘲道:“也好。”

    老天都幫她。

    就是站起來走了兩步,她又有點感覺不妙,又問虞娘:“你說,我以後會不會就成了那專給人撮合好事的了?”

    也就是媒婆。

    她覺得她別的運氣不怎麼夠好,在這事上運氣就很不錯。

    以前也是,沒想嫁了人,也是。

    “要是的話,奴婢覺得挺好。”虞娘現在已經不去聽軒堂了,她跟著許雙婉,家中的男人和兒子也是被安排著去少夫人的店面跟著掌櫃的當學徒去了,學出來,也是侯府以後的外管事了,小女兒年初也說了門好親事,只等著嫁了,家中沒什麼需要她煩心的,她現在就專心侍候著少夫人,心思也就全放在了這邊,就是想事情,也只想著這頭了。

    “也是。”許雙婉點點頭。

    不過,等她問起長公子,肖大人想找個什麼樣的後,宣仲安也是愣了。

    他想了又想道:“你還沒見過肖大人吧?”

    “沒見過。”只聽說過。

    “那位大人啊……”宣仲安也不知道怎麼說人好,過了一會道:“回頭讓你們見見。”

    “好。”許雙婉點頭。

    “對了,他應該見過你。”

    “咦?”

    “他以前也來過京。”

    “哦。”許雙婉點點頭,模樣有點憨。

    “他跟我去看過你。”宣仲安摸了摸她的臉。

    “哦……”許雙婉這頭點的慢了點,若有所思。

    她未出嫁前,時不時老感覺有人暗中盯著她,看來不是她的錯覺。

    “你們是在暗中看嗎?”她問了一句。

    宣尚書很淡定地,像沒有什麼稀奇地點了下頭。

    許雙婉也就不以為意了,頷首道:“知道了。”

    說罷,又補道:“我給肖大人相人的話,也會讓他暗中看幾眼,但是,就不帶朋友了,好嗎?”

    宣仲安聽著連咳了幾聲,咳到許雙婉給他順了好幾下才停。

    宣仲安一臉脹紅,無奈道:“那時候是他非要跟我去的。”

    許雙婉點點頭。

    又道:“那他喜歡什麼樣的?”

    “見了他你再問他吧。”宣仲安無力地道:“我感覺只要是個姑娘,他都挺喜歡。”

    宣仲安也不知道這位肖大人的口味究竟是什麼樣的,他只記得,這位肖大人的金淮家中,最受他千嬌百寵的是一個胖丫頭,成天姐姐姐姐地叫人丫鬟,後來胖姐姐嫁人,他還大哭了一場,守在人洞房前不許人行房、欺負他胖姐姐,而他最喜歡的兩個花樓裡的姑娘,一個看著沒胸,一個胸大得走路都抖……

    宣仲安見過這位肖大人許多的心愛姑娘,想一想,竟然無法想出這位肖大人最喜愛的是哪種。

    好像哪種都有。

    “那好。”見夫君也是一臉迷茫,婉姬很體貼地點了點頭。

    末了,問他:“那肖大人還在為難你嗎?”

    “不為難,”宣仲安面無表情地道:“就是時不時管你夫君要點銀子花,跟我戶部是安在銀礦上面一樣,你回頭朝他收媒人禮,少了絕對不要伸手接,知道嗎?”

    許雙婉笑著點頭。

    宣仲安摸著她的嘴角,歎道了一句:“不過,不管他說什麼,好好給他找就是,找個他喜歡的,找久點沒關系。”

    畢竟,找妥了,如果沒有什麼大的意外,她們是要見一輩子面的。

    宣仲安也想過不讓她找,但想來想去,還是讓她找罷,一來經她眼的人跟她合得來的機率大一點;二來,以後寶絡要是成事了,有她做的這樁媒,那一位正妻再如何,也得因為個給她幾分薄面。

    不過世事是算不過來的,人心更是難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這天要去見歸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肖寶絡上完朝,還趕回府中要換衣裳。

    借住他家,這日在家中的林八笑一聽他回來了就沖了過來,圍在他身邊,跟他道:“帶我去嗎?”

    “不帶不帶,走走走。”肖寶絡推他。

    “聽說丑的很。”林八笑不走,“你帶我去罷,去了我再給你作幾首打趣的。”

    肖寶絡陰著臉,“好啊,你作,把我媳婦作沒了,我讓你也跟著一起玩完。”

    “寶絡,”林八笑跟他搖頭,“我這兩天真有點想不清楚,仲安惹你了,我們幫著你一起對付,說翻臉就翻臉,我敢說現在仲安都不知道哪得罪我了,我非得在金淮城裡造謠說他臉毀得連小鬼見了他都要哭,你可不知道,這話可把金淮城裡的小姑娘哭得喲,連金淮河的河水都沒她們淚水多,可你是怎麼做的?你找他媳婦做媒這是幾個意思?”

    “你以為我想啊?”肖寶絡想哭,哭不出來。

    連老禿頭都幫他。

    宣白臉誆起人來不要命。

    肖寶絡一想起那張死白臉淡淡跟他說,他是不是打算娶個老皇帝給他安排的才服貼,他就覺得找婉娘子做媒這事就高興多了去了。

    畢竟,這事也是他先提起的,可是那時候,他還沒來京城,以為他成親也是他三四十歲的時候了。

    他還沒把老皇帝弄死就娶親,他怕他娘醒過來打他!他可是在他娘墳前發過誓的,不幫她報了仇,他絕不成家。

    可惜,他怕他娘半夜找他談心,他那個義兄宣閻羅不怕。

    “你是不知道,”這時,揮著扇子的戈玉瑾走了進來,“當年仲安兄在金淮時,他們還沒鬧翻的時候,他醉酒時跟我們說了,以後他把仲安當兄弟,當長兄,當哥哥,以後哥哥娶了媳婦,那就是他長嫂……”

    “長嫂如母啊,”戈玉瑾拿扇子一敲手板,歎道:“這找媳婦不找她,找誰啊?”

    肖寶絡瞪他,“邊兒去,你還知道我們鬧翻了啊?”

    “知道啊,這不,還幫你傳了幾首歪詩麼,咳……”戈玉瑾清清嗓子,就打算念詩了,就是這時他被肖寶絡一件衣裳砸來蒙住了臉,打斷了。

    “寶絡,你們真不能和好啊?”林八笑還是想不明白,“你看他現在都讓著你,你蹬鼻子上臉的,他都沒跟你生氣。”

    “他敢嗎?”肖寶絡抬起頭,拿陰沉的小眼睛刮他們,“老子是誰?”

    “別找了,你手上這件就行。”林八笑看他還翻箱倒櫃,忙道,又朝外面看:“丫鬟呢?”

    “看著心煩。”

    “你這脾氣可夠大的啊?我說,你今兒是去相媳婦的還是去見嫂子的?”見寶絡還拿著鑲著白玉的藍絲腰帶往腰上系,戈玉瑾都要瘋了,“你這不是真要去撬角吧?”

    “婉姬長的好看。”肖寶絡悶悶地道,從一堆衣裳當中走到了屏風後系褲子,系好出來,對著兩個兄弟又叉腰瞪大眼睛道:“是兄弟嗎?”

    戈玉瑾與林八笑面面相覷,過了一會,戈玉瑾先投降,“能不是嗎?謠都給你造了一大堆了。”

    林八笑不認命,“帶我去就是兄弟,不帶……”

    他狠狠地擼了下鼻子,站起來腿踩在凳子上,“今兒這兄弟,咱就不當了!”

    肖寶絡瞪了他們一眼,就決定帶他們上侯府了,還嫌林八笑穿得寒酸,非把他身上的舊儒衣扒了下來,給他換了身新的,還給各自身上撒了點他們金淮城才子身上才撒的香粉。

    三人搖著扇子就進侯府的門了。

    侯府的門子也是見多識廣了,見到三個痞子一樣的公子爺,走過來香風一陣接一陣,眼睛也是不禁抽了抽。

    這身上香的,這要是眼神差的,不得以為花樓裡來人了?

    **

    許雙婉這廂在沁園的柏樹林裡擺了桌子,備了好酒好菜,她本是准備在他們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帶著望康假裝路過,跟肖大人聊幾句,哪想,等人到了,就有下人來跟她說,說長公子請她過去。

    許雙婉抱了望康就要過去,哪想,下人又補了一句,“長公子說,絕不能帶小少公子去。”

    望康也不知是不是聽出什麼來了,憤怒地握著小拳手揮舞了起來,哇哇大叫。

    什麼意思?又不帶他去。

    他小臉都激動得紅了,許雙婉看了看他,狠了狠心,把他塞到了采荷手裡。

    “嗚……”望康扁嘴,兩瓣小紅唇往外翻,委屈地要哭。

    采荷趕緊抱著他往屋裡走。

    望康把腦袋埋采荷脖子裡,嗚咽著抽泣了起來。

    又不帶他。

    許雙婉快步離了長廊,回身看過去,沒見到望康,也是歎了口氣。

    她以前也是狠不下心,時時要抱著望康才覺得安心,現在也不能了,她不能老慣著自己,慣著望康。

    許雙婉很快帶著虞娘她們來了園子時擺放酒席的亭閣,這廂一片蒼翠的柏樹林中,來時囂張的肖寶絡三人這時都沒吭聲,一個顯得比一個安靜,拘謹。

    侯府的氣息於他們而言,尤其是這片柏樹林,於他們還是太肅穆了。

    尤其他們還傳了仲安兄不少壞話,戈玉瑾和林八笑一想他們在金淮城傳的那些仲安兄臉毀不算,下半身也不濟,連媳婦都只敢娶一個的話,再對比下現眼前這正直高潔的仲安兄,他們都沒吟詩的沖動了,只想朝他告罪。

    肖寶絡更是陰著臉抿著嘴,不高興得很。

    等許雙婉來了,神色淡淡的宣長公子看著眼前的三位罪人,朝她點了下頭,示意她上亭中來。

    許雙婉拾階而上,見著亭中的寂靜,不禁朝那三個不吭一聲的客人看去。

    她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哪想,她這一看過去,這三個人眼睛皆閃閃發亮朝她看過來,那眼睛,是一下子就亮得就跟抹了油似地發著光,賊亮賊亮……

    還有往她胸部看的。

    “咳!”這廂,宣仲長重重地咳了一聲。

    這三雙眼,頓時“嗖”地一下就縮了回去,又垂了下來,連腦袋都耷拉下來了。

    許雙婉啼笑皆非。

    “過來。”

    許雙婉走了過去。

    “坐罷。”

    “是,夫君。”

    “叫嫂子。”

    “嫂子!”三人異口同聲,臉又抬了起來,眼睛是沒之前亮了,但還是亮的很。

    “玉瑾兄,你年紀大,不應該是……”林八笑發話了。

    “也是嫂子!”戈玉瑾激昂道。

    “我是讓寶絡叫。”宣仲安看著肖寶絡的兩位黠友。

    “寶絡的嫂子,也就是我們的嫂子。”這次,戈玉瑾跟林八笑一同開口了,兩人一個態度。

    宣仲安搖搖頭,朝肖寶絡看去,“怎麼帶他們來了?”

    “非要來。”肖寶絡眼睛偷偷摸摸地往嫂子看去,被她抓到,得了她一個笑,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也抿著嘴小笑了一下。

    林八笑坐他身邊,看得心裡顫抖,哎喲喲這小眼神傳的,這真的不是來挖仲安兄的牆腳罷?

    說實話,他傳點仲安兄的閒話他不怕,仲安也不是在乎這個的人,可幫著寶絡挖牆腳,他這心裡還是有點打嚨咚的……

    “寶絡。”宣仲安叫了他一聲。

    “他們跟我一塊長大的,從小就穿同一條褲子,我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反正有什麼事你跟他們說去,我我我……”肖寶絡結巴了,紅著臉道:“我跟婉姬說會話。”

    他那臉紅得,嘴巴結巴得,像是來跟婉姬相親似的。

    婉姬這也是不明所以,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又朝她夫君看去。

    “那你先說。”宣仲安頭疼,他就知道,這位肖大人不靠譜。

    “能挑個地方嗎?”肖寶絡有些失望。

    “不能。”

    “不能單獨啊?”

    “不能!”

    “就這裡說吧。”看仲安兄臉青得要斬人了,林八笑趕緊拉了下寶絡的手臂。

    肖寶絡撇了撇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婉姬一眼。

    不知為何,許雙婉被他的小眼神看的笑了起來,溫聲跟他道:“您說罷。”

    “我,”肖寶絡又瞥了她一眼,小聲地道:“想找個跟您一樣的,長的好看,胸大,還有腰細的……”

    “噗!”戈玉瑾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往林八笑道:“快握住他的嘴。”

    他則站起來往宣仲安身邊撲,“仲安兄,仲安兄,冷靜冷靜。”

    “我冷靜個屁……”宣仲安推開他,朝許雙婉看去。

    許雙婉也是愣了好一會,她看著臉色已經脹紅,甚至耳朵都紅了的肖大人,總算明白她夫君的登徒子樣是怎麼來的了。

    看樣子,他們其實感情還好的很。

    “還有呢?”她出了聲,聲音還溫柔了些,手上也握住了朝她伸來的大手,捏了捏他,讓他放心。

    “不,不嫌我……”肖大人的臉更紅了。

    “一口氣說出來。”宣仲安皺了眉。

    “不嫌我丑,不夠威風的。”身材瘦弱的肖大人一口氣說了出來。

    “他是要找個中意他的意中人……”宣仲安回頭,臉色和緩了許多,跟許雙婉輕聲道:“他的親人都不在身邊,母親走了,從小認的那個照顧他的姐姐也嫁人了,你就給他找個中意他,會心疼他,陪著他長長久久的就行。”

    這人怕孤單寂寞還怕黑,宣仲安看著他有時候想想,從小就過的坎坷的寶絡不比他好過幾分。

    他不是個勇敢的人,但一直在做需要勇氣的事。

    聽他說著,肖寶絡有點難為情,但還是點頭了。

    戈玉瑾和林八笑也是松了一大口氣,不是要撬牆角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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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0:46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寶絡沒有惡意,”怕妻子誤解,宣仲安又道了一句,“他只是小兒心性……”

    “誰是小兒了?”肖寶絡沖他大聲嚷嚷了一句,臉更紅了,氣的。

    他這一嚷嚷,戈玉瑾和林八笑抬頭看天的看天,低頭望地的望地,就為擋住他們嘴邊的笑。

    許雙婉也是笑了起來,她這一笑,就像山谷當中春風拂過,花兒綻放,鳥兒清啼,優美雋秀,寶絡本來還生氣著呢,見著她的笑,又羞澀地低下了頭,眼睛還情不自禁地偷偷地往她身上瞄……

    林八笑有點忍不住了,轉過身,臉埋在戈玉瑾的背上狂笑不止。

    戈玉瑾也是渾身發顫不停。

    寶絡卻還在偷瞄美人,這廂美人笑問他:“是如此嗎?”

    他連點頭不已。

    宣仲安面無表情,本來今兒只想讓這叔嫂兩人簡單說幾句話的他還是把事情想得太好了,他忍了又忍,忍無可忍,抬頭揉了揉額。

    “這是你嫂子。”他還是忍不住伸手敲了下他的額頭。

    寶絡撫著額頭陰陰地瞪了他一眼,撇了下嘴,不捨地從婉姬的臉上掃過,這才收回眼睛,又一臉不高興地垂下了頭,嘴還有點歪斜。

    “那我去了,不打擾你們喝酒聊天了。”許雙婉見長公子臉都黑了,看起來好可憐,她笑著站了起來,朝他福了一記。

    “回罷。”

    “要走啊?”寶絡一見,也站起來了。

    戈玉瑾跟林八笑跟兄弟同仇敵愾,同美人共賞,也是一起站了起來,異口同聲,“要走啊?”

    “都坐下。”宣仲安見他們實在不像話了,猛拍了下桌子。

    三人往他看去,見他臉色鐵青,目光似劍,這一下,三人“砰”地一下,屁股又落坐了。

    宣仲安嫌棄地看了這三人一眼,這三個人分開了還好,湊一塊,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以前可沒少給他們擦屁股。

    他還以為把這三個人分開了,沒想,又湊一塊了。

    “心裡有數了?”宣仲安站了起來,扶了她一把。

    “有數了,”許雙婉點頭,說著稍動了下腦袋,朝那三個又齊刷刷往他看來的三位衣冠楚楚,香飄數裡的“美公子”瞧去,含蓄一笑,“就是找的時間要稍長一點,寶絡的媳婦,我想用心找找。”

    實則是,有點難找,很不好找。

    “嫂子,您慢慢找,我不著急。”肖寶絡又癡癡地看著婉姬的笑臉,真好看。

    “嫂子,您慢慢找,我們不著急。”戈玉瑾和林八笑又兩個嘴,一個調說話了,異口同聲,賤到讓人想揍他們。

    “關你們什麼事?”肖寶絡見本來他一個人好好的嫂子,卻也成他們的了,這回過神來,不滿了。

    “你嫂子,不就是我們嫂子?”

    宣仲安見他們又扛上了,扶了許雙婉下去,等走到三丈外站著的下人處,他摸了她的頭發,“就幾個混帳,不要放在心上。”

    許雙婉微笑點頭,還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施施然而去。

    她就說呢,好好的侯府一身清貴的長公子,怎麼無賴起來,就那般,那般市井呢。

    敢情,這是有樣學樣。

    **

    被家中婉姬暗忖學壞了的宣長公子回了亭子,朝站在不遠處的阿莫阿參他們一點頭,讓他們帶著人退得更遠了一點,他才收回眼,一臉冷漠地看著眼前三個人。

    本來還嬉嬉笑笑打趣著的三個人一見,頓時挺直了腰桿,正襟危坐了起來。

    “是你叫他們過來的?”宣仲安開口了,箭指肖寶絡。

    “我沒有!”肖寶絡氣得小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誰叫了誰是小狗。”

    還小狗!

    戈玉瑾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腦袋,這才正色朝宣仲安看去,“不是他叫的,你也知道,就他那個小腦瓜,瞞瞞一般人就算了,瞞我和八笑還差點,我們從小一塊長大,他撅個屁股我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粗俗!”肖寶絡嫌他說話難聽。

    戈玉瑾沒理他,他這正說著正事呢,“我們在金淮聽說了你的事,我跟八笑商量了再商量,就覺得這京裡我們得來一趟。寶絡這個人,說實話,腦袋是我們三個人裡最靈活的,如你所說,他有急智,是我們三個人裡頭的軍師,但仲安兄,不止你跟寶絡是兄弟,我們跟寶絡也是兄弟,說起來我們這兄弟比你這個他母親那邊的兄弟還要親一點,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他受欺負了,有人一罵他,為他出頭的是我們,我們缺吃短喝的了,帶我們吃喝的是他,我們是過命的交情,他要是享著榮華富貴,左擁右抱不亦樂乎,我們也就在金淮好好呆著了,但他不是,他跟著你在做玩命的事,我們沒法坐視不管。”

    “你怎麼越來越嚕嗦了?”林八笑嫌棄他,推了他一把,自己上了,一抬腦袋就道:“仲安兄,其實很簡單,寶絡膽小,我們怕他壞事,也怕他壞事了,黃泉路上沒哥哥們陪著,會哭,我們商量商量,把家裡的事安排了下,就來了。”

    肖寶絡瞪了他們一眼,嫌棄他們變著法說他膽小,但還是一挺胸脯,朝宣仲安道:“你看,不是我說的,我嘴嚴的很!”

    宣仲安都不想看他。

    他朝戈玉瑾和林八笑道:“寶絡做的事,有寶絡的原因,他當初一個人離開金淮,怎麼想的你們心裡也有數。”

    就是不想牽累他們而已。

    “仲安兄,我問你個事,”林八笑這時候捏了粒花生米放嘴裡嚼著,“我看小康城裡的小八傑都來了一半了,他們都來了,我們不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和玉瑾?”

    宣仲安沒說話,倒是肖寶絡搓了把臉,悶悶道:“這個是我的主意,以前我就跟他說了,我的事是我的事,不能把你們拖進來。”

    “你不把玉瑾拖進來我想得通,你不把我拖進來你是什麼意思?”林八笑對他不滿不是一天兩天了,說開了,他干脆也把話說了出來,“我無父無母無妻無兒,光棍一條,死了就死了,我什麼時候怕過死過,你怎麼想的呢?”

    肖寶絡的小眼睛在他身上刮了一眼,抿著嘴冷冷道:“我就是怕你不怕死,腦袋一熱,就先獻身了,還連累我。”

    “我我我……”林八笑伸手,“我抽你!”

    “行了。”宣仲安見他們還鬧起來了,朝戈玉瑾看去,“八笑就不說了,你這上有老父,下有小兒的,怎麼想的?”

    戈玉瑾笑了一下,苦澀地道:“怎麼想的?就這麼想的唄,怎不能因著上有老下有小,連過命的兄弟都不要吧?他們兩個從小跟著我,一個膽小,一個愛胡鬧,沒我管著帶著,我怕他們出事。”

    “你們猜出多少來了?”

    “也不知道猜出多少,就知道這是掉腦袋的事,不過我們心裡也有數,你之前查燕地的事都沒用上我們幾分,這次連寶絡整個人都上京來了,這事只大不小,是吧?”戈玉瑾看他點頭,接著道:“你砍了不少腦袋,減了賦稅,寶絡把讀書人都叫進京來,下面的事,只更大,不小,是吧?”

    見宣仲安又點了頭,戈玉瑾歎道:“掉腦袋就掉腦袋罷,我爹知道了,也不會罵我不肖子。”

    這天下其實遲早要大亂,到處苛捐雜稅,徭役橫行,而官員家中出來的老鼠,比路邊挑著一家營生的挑擔郎還要肥碩,百姓痛苦麻木不堪,金淮滿城,笑貧不笑娼,太多小老百姓家剛十歲出頭的小阿妹,就會被家裡人賣進窯子,而娼又能好過到哪去?命賤不如螻蟻,死了的還算是干淨的,沒死的,全身爛了還需接客,一文錢就能買到她們的笑,不咽下最後一口氣就不會有人罷休,即便是他們這種以混世度日的混子,看著這濁世亂景,看的也是心驚。

    他們在金淮到處亂竄,就算救,竭盡全力也只救得了三五幾人,救不了這世道。

    “我們不會壞事的,”林八笑也開口了,他朝宣仲安誠心道:“論起裝瘋賣傻不要臉,寶絡那點三腳貓功夫,還是跟我們學的,他以前說句謊話都結巴,你看看他現在,跟我們學的都敢蒙我們了。”

    肖寶絡翻白眼,把桌子上裝花生米的盤子抱到了懷裡,一粒粒嚼了起來。

    “給我們留點。”林八笑叮囑了他一句,又朝皺著眉不語的宣仲安道:“有要我們做的,你盡管吩咐,沒有的話,我們就守寶絡身邊,他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什麼。”

    “讓我們跟你對著干,我們就對著干。”戈玉瑾接道。

    “你們當上面那位是傻的?”宣仲安搖搖頭,“他本來就盯著我和寶絡了,之前寶絡進京,他查過我們,還想著我把除了留下寶絡,後來寶絡來了跟我裝不對付,這才勉強蒙混過關,你們一來,破綻就更多了。”

    “也沒那麼多。”林八笑嘀咕了一句。

    宣仲安看向他,八笑兄咳了一聲,沒說話。

    戈玉瑾身為三人當中的老大,硬著頭皮道:“我們來之前,沒少在金淮說你的壞話……”

    “哦?”宣仲安挑眉。

    “過段時日,你應該就能聽到點風聲了。”戈玉瑾干笑。

    林八笑也是硬著頭皮為他撐膽,“這不,不能怪我們,我們跟寶絡才是兄弟,他跟你不對付,就是我們跟你不對付,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宣長公子淡淡一笑,“嗯。”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這一下子就老實了,連說話聲音都小了的三個人,“想來,你們又給宣某添驚喜了。”

    “呵呵,呵呵,”戈玉瑾作為老大,又干笑了幾聲,“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驚喜,您姑且一聽,聽了也不要多想,就當我們嘴巴閒,閒不住就是。”

    宣仲安搖搖頭,不想與他們扯皮,這時他朝肖寶絡道:“你一直跟我說想見嫂子,今兒見著了,滿意了罷?”

    滿意,肖寶絡點頭:“美!”

    美就一個字。

    宣仲安瞥了他一眼,又朝他道:“這事你嫂子會放在心上,時間長短不好說,你不要著急。”

    肖寶絡又點頭。

    “知道我為何把這事先攬過來罷?”

    “知道,你之前不是說過?怕老畜牲給我塞媳婦。”

    “寶絡?”

    “他就是老畜牲,”肖寶絡不想跟他多說,問他的親兄弟,“你們說,是老畜牲嗎?”

    “是!”肯定是,寶絡說是就是,戈玉瑾跟林八笑又異口同聲。

    太給面子了,果然兄弟就是兄弟,肖寶絡嘴角往下一歪,高興了,朝宣仲安看去,叮囑他:“一定要找個像嫂子一樣好看的,臉美,胸大,腰……”

    他在宣仲安冷酷的眼神當中,終歸是沒把腰細兩字都說出來。

    “以後就別來了,”宣仲安拿他無法,跟他們道:“我請出老主持幫了我們這一次,是因著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寶絡的婚事,我這頭不想讓他娶一個連句真話都不敢說的媳婦,那是他的第一個嫡妻,我不敢拿來賭,這才出了面,以後我們見著了,就不能跟今天一樣了,知道嗎?”

    “知道了,你放心,”林八笑狠狠一擼鼻子,“寶絡以後要是讓我咬你左腿,我絕不咬你右腿,你就等著瞧罷。”

    “咬腿干嘛?”肖寶絡瞪他,“要打臉,打臉你知道嗎?”

    寶絡放下盤子,伸出兩手,“咻咻”幾下在空氣中打了好幾下,就像是看到了宣白臉的白臉腫得跟豬頭一樣了,他歎氣,“就是這個打法,打腫了打殘了打廢了……”

    他抬頭,歎然了起來。

    要是能打得臉都沒了,婉姬不要他了多好?

    嫂子就是他的了。

    他的未盡之意,在坐的有誰能聽不明白?見宣仲安的臉又鐵青了起來,戈玉瑾又撲了過去:“仲安兄,冷靜冷靜,你一定要冷靜……”

    **

    等吏部尚書往歸德侯府一走,就確定了他的媒要請侯府少夫人做的事了。

    這天下朝,老皇帝又叫了寶絡去太極殿,問寶絡進侯府的情況。

    “有什麼好說的?”肖寶絡不懂他為何他這個問法,還反問他,“您能幫我把他媳婦搶過來給我嗎?”

    老皇帝呆了呆。

    肖寶絡見他還愣了,撇嘴道:“那您問我作甚?”

    老皇帝琢磨了一下,“你喜歡她呀?”

    “婉姬嗎?”肖寶絡看著他點頭,“喜歡,以前跟宣大人一同去看過她。”

    當時式王也在。

    那時候他進京城,義兄因為一封他母親給他祖父的信,裡面可能有托付之意吧,對他很是照顧,當時義兄跟式王走在一塊,幾人之間沒少一同出去過。

    這是他跟義兄現在的硬傷,他們的感情之前非常好,說情如親兄弟也不為過,而式王那個人,不好說,反正肖寶絡不相信他不會拿此做些什麼,例如跟老畜牲告告狀什麼的。

    “還一同去看過?”老皇帝訝異。

    “嗯,看過……”肖寶絡點頭,一臉的不高興,“我當時就說了,我要娶媳婦,就要娶婉姬這樣的。”

    笑的美美的,整個人寧靜安詳極了,像娘。

    婉姬跟娘像極了,寶絡一生都沒怎麼見過他娘生氣過,只除了有一次有人罵他狗雜種,他溫婉美麗的娘氣得找了棍子打了那小兒一頓,寶絡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當時臉上的淚。

    後來他耍無賴從母親那再三逼問出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那時候他整個人都慌了,他問他娘恨不恨他,他娘就抱著他笑,說寶絡是娘的寶貝,這輩子唯一的最珍貴的寶貝,怎麼可能會恨?愛都來不及。

    寶絡從小就是個在母親的愛與笑容裡長大的孩子,所以母親在他十二歲那年死去後,他的天整個都塌了。

    母親走的時候,他想請母親帶他一起走,不要留他一個人,他怕黑,可母親不許,要他答應她的事情還沒做好,不能跟她一起走,寶絡糊糊塗塗地送走了她,從那天開始,他就沒怎麼開心過。

    要是婉姬嫁給了他,有多好。

    可惜她成了嫂子,不過嫂子也行,多少也是他的嫂子,也有他的份……

    不過,嫂子終歸不是自己的,不能天天放在家裡看著她笑,肖大人想想心裡還是疼得慌,整個人陰沉得就像欲要下大雨的陰天:“我都說了要娶她,宣白臉回頭就把她娶進門了,不是兄弟!”

    沒有這樣的兄弟!

    老皇帝想笑,但看外甥確實是不高興得想殺人了,他還是忍住了那點子笑意,假裝淡然道:“這後來就翻臉了?”

    “您不翻嗎?”肖寶絡沒忍住,瞪了他一眼,小眼睛都紅了,“那是媳婦兒。”

    那是娘。

    老皇帝也是一個沒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可把肖寶絡氣死了,當下連告退都沒告退,跳起來一揮袖子,氣沖沖地走了。

    “寶絡,寶絡?”老皇帝這叫了他兩聲,但笑沒法止住,還咳了兩聲。

    老太監替他順著背:“您就讓他去罷,您沒瞧見啊,寶絡爺眼圈兒都紅了,怪傷心的呢。”

    老皇帝“嗯”了一聲,等順過氣了,他點頭道:“那就由著宣大人的夫人找著罷。”

    這樣也能多見幾眼。

    這有什麼?等以後寶絡跟他侄兒坐在這個王朝最高的位置上,有什麼不是他的?

    **

    給肖大人做媒的事一傳出去,以往礙於霍家,不想跟許雙婉有什麼來往的一些名門貴婦,也開始慢慢地著人來跟許雙婉打聽消息了。

    只是歸德侯府不是以前的侯府了,現在想進門,也沒什麼容易,哪怕就是遞句話也是如是,侯府的門子不收錢,沒那麼容易收買。

    而霍家這時,也是起了跟肖寶絡結親的心思,主要是吏部尚書這個人,太受聖上寵愛了,即使是在朝上,朝臣也是能從聖上對這位大人的臉色語氣當中看得出來,他對這一位的寵愛已經到放縱的地步了。

    肖大人是個不喜言語的,聖上要是問到他不想答的,他都不會說話,聖上也不會怪罪他,更不會說他無禮。

    這是太子都沒有的恩寵。

    而現在太子還被勒令在東宮面壁思過,上朝聽政之日,遙遙無期。

    霍文卿這邊也從東宮裡給了霍家他們想要的消息,霍家這邊在商議過後,還是派出了跟許雙婉打過幾次交道的霍五少夫人前來與許雙婉交涉。

    但侯府這邊,拒了霍五少夫人的相請。

    霍五少夫人娘家姓焦,跟現任大理寺少卿的鍾山強的夫人鍾焦氏娘家焦家有點親戚關系,但這親戚關系也是出了五服了,說是親戚,但如果不是什麼大日子,也沒有什麼來往,霍五少夫人輾轉拖她母親找到了鍾夫人,想請她出面說和。

    鍾夫人沒怎麼想,就把這事推了。

    霍家私下裡做的那些事,她早耳聞了,這前幾天恨不得戳爛人的臉,現在奔著好事又要講和了,這天底下的冤結要有那麼好解,這天下就沒那麼仇人了。

    就像施家,這家的人要是死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眼都不會眨一下。

    但鍾夫人不答應,焦家那邊的人就三頭兩天的來她家當說客,把她擾得煩不勝煩,跟家裡大人打了聲招呼,說要去藥王谷那邊外甥女家住一段。

    去之前,鍾夫人來了侯府一趟。

    許雙婉知道她要去藥王谷,就忙請她在家中多呆一會,她想托她帶些禮物一同送去藥王谷給單老人家。

    那位老人家沒忘了她,還給她送了兩次上等極好的補藥,長公子那裡也是給了不少,連泡湯的藥材也是備了一大個箱子來。

    許雙婉這頭先是吩咐了下人去准備她要給藥王谷送的東西,好一會才去陪鍾夫人。

    鍾夫人見她了個大包袱過來,裡頭全是襁褓和小兒的衣物,也是笑道:“這是好東西!是你們小公子用過的?”

    “是。”如蘭姑娘有了孕事,老人家要當師祖了,許雙婉在他來的信中已經知道了,她把望康小時候用過的剛才都收了起來。

    “這可好極了,你看,我家大郎還沒成親,家裡頭也沒這些,他們兄弟早些年的那些我都送人了,早不在家裡頭了。”鍾夫人喜道。

    她也是看外甥女有了身子,就想著過去幫襯點。

    她在藥王谷太忙了。

    “您喜歡就好,希望如蘭妹妹也能喜歡。”

    “她哪兒有不喜歡的?她沒跟你來信?”

    “來了。”許雙婉淺淺一笑,“妹妹在信中說一切都好,與我盡道喜,不說憂,不過老人家給我也來了信,說她賢惠能干,就是太能干了,成天不歇一歇,讓我勸勸她……”

    “我也是為著這個才去的,”鍾夫人拍拍她的手,“我那外甥女婿也是來了信,想讓我勸勸她不要太累了,他是勸也勸不聽,還好他是個心疼人的,還知道叫上我勸上一勸,我心想著這不見面,很多話不好說,就過去看一趟,看一看情況再說。”

    “您去了就好,您現在也是她的依靠。”

    “是啊。”鍾夫人握著她的手就不想放,跟她道:“我也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她呀,前頭苦著了,現在就想好好當個好媳婦,留在那個家裡。”

    許雙婉點點頭,這個她懂。

    她也曾如是,也如此小心翼翼。

    後來望康出生,這心才定了一些下來。

    很多事,要經歷才懂,她跟鍾夫人道:“等孩兒生下來,想來她會踏實一些。”

    “嗯。”鍾夫人點頭,跟她又道:“對了,我來是有件事想告訴你,霍家的人找到我家來了,讓我來幫他們講和,我拒了,但你要小心點,他們家到底是家大業大,百來年都在這京中屹立著,你也知道,就是有人想動他們都不好動,要是真把他們惹怒了,橫起來的話,也是不好對付……”

    她說著頓了頓,看著許雙婉道:“怎麼辦,我想你心裡有數,但是吧,我要多嘴一句,你要以自己為重,這前朝的事,自有男人們自己去廝殺,你一個管著後面的,藏著點躲著點,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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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是,雙婉知道。”許雙婉淺笑點頭。

    鍾夫人拍拍她的手,她其實知道眼前的這個姑娘,心裡主意大著,但她就是喜歡她這個謙遜。

    人以前對你謙遜,姑且還可以當她是在討好你,當她是裝的,現在她的身份比你高多了,還一如舊往,那除了尊重你,也別無他說了。

    鍾夫人膝下無女,也就格外偏疼著這個得了她眼緣和心意的姑娘,只可惜她是個外人,而如今侯府的境地,已不是她能幫得了,也插手得了的,但臨走時,她握著相送的許雙婉的手,輕聲在她邊耳語道:“你們只管行事就是,你鍾大伯心裡有著數,他會看著形勢幫著你家那一位的。”

    到時候,輪得到他們家出手了,他們也會幫忙的。

    鍾家不大,但身邊還是站著幾個人的,以小聚多,終成大河。

    “謝您了。”許雙婉一聽,鄭重地朝她淺福了一下腰。

    她沒想到,鍾夫人能給她這句明話,在這時機完全不當的時候。

    鍾夫人扶了她,重重地握了下她的手,“彼此彼此罷了。”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雙婉幫她的,鍾家與她都記下了。

    回頭,這天晚上許雙婉把這事說給了宣仲安聽,宣仲安聽後好一會才撫著她的耳朵道:“一早就有這個打算了?”

    許雙婉想了想,搖頭道:“也不是,但是,也是奔著結善緣去的。”

    說是沒目的,還是有目的性的。

    “也並不是誰都是鍾夫人,”許雙婉琢磨著道:“像她這樣的人,少。”

    她示過好的人很多,幫過的人也有,但與她有來有往的就不多了。

    這話怎麼說呢,不是她示過好的,幫過的人都不知她的好,而是與她有緣走在一道,還能接著接觸的人就少了。

    其實許雙婉是希望像鍾夫人這樣的人多一點,多一點,很多事情就可以慢慢改變了。

    “少就好,”這廂宣仲安淡道:“要是多幾個像她和她家鍾大郎一樣盯著你的人,為夫也消受不起。”

    許雙婉哭笑不得,怎麼又說到鍾家大郎大哥身上去了?

    “他家很好,”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臉:“鍾梧桐也有點小才。”

    許雙婉更是啼笑皆非:“只是小才?”

    鍾家大哥師從關中隱世高人道山人,他從小就拜入了道山人門下,只有逢年過節才回家來住上一段時日,其余皆在師門山中埋頭苦習,也就去年鍾家出了事,他謝師回家承家門,這才返回俗門。

    許雙婉可是見過他學問的,這次說是也中了進士,只等吏部拔箤考選後授予官職。

    “哦,依你之見,那是大才了?”宣仲安挑眉。

    許雙婉忍俊不禁,別臉掩嘴,點頭道:“還是聽您的,只是小才。”

    宣仲安也是好笑,抱了她的腰道:“回頭有那場合,我會跟鍾大人致意的。”

    “好,你看著辦。”

    “想幫我啊?”宣仲安臉色柔和了下來,低頭看她。

    “嗯,”許雙婉沒否認,她點了點頭,“想幫你,也想幫自己。”

    宣仲安看著她,等著她說話。

    “你好過了,我才好過。”

    “就這樣啊?”

    許雙婉笑。

    宣大人挑眉,“不多說兩句?”

    許雙婉攔他的眼睛,“您趕緊睡罷。”

    宣仲安也有些困了,伸手攔住她的手不許她的手走,“就這樣放著。”

    他松開了挪了挪身體,躺得更舒服了一些,帶著睡意道:“霍家想結這門親,霍漵都上趕著來跟我套近乎來了,過兩天,太子也會被他們拱上門來,你不要理會他們,霍家女咱們不要,要不起。”

    說著他就睡了過去,許雙婉側頭看著他深睡過去的臉,起身把床邊的燈火撥小了一些,見搖籃裡的望康香甜地睡著,她這才回了床。

    她沒有立馬睡過去,而是靠著床頭想了一會事。

    對霍家,她一直以來都很強硬,這種強硬早就讓霍家怒火中燒了,但好在侯府看著還是蒸蒸日上,勢不可擋,她才算是沒被霍家毀掉——霍家那樣的龐然大物,她要是沒有她丈夫在朝廷得力的支撐抬著她的地位,她已被霍家施予的壓力壓死了。

    不過,如果不是沒有丈夫作為底氣,她也不會這般行事就是。

    其實她要是現在跟霍家握手言合,倒是可以與霍家相談甚歡,甚至蜜裡調油,她也可以借助霍家馬上眾星捧月,受人追捧歡迎,享一光景的春風得意。

    她也怕霍家這般對她,把她架在面子上讓她不好下來,所以一直也有點避著他家,除了也暗中做點手腳,還是很注意避免正面與霍家起沖突。

    這後宅的險惡,尤其是家與家之間,敵對與敵對之間的關系,一個弄不好,也是不好說。

    人都是死於安逸,毀於僥幸,她把耽溺於安逸和僥幸的時間拿去想怎麼解決問題,那才是最事半功倍的法子。

    霍家的事,她是一直想著別正面起沖突,但霍家要是非要對上來,她也得提前做好准備了。

    說來,她這邊有點弱勢了,明面上,侯府現在只有一個姜家能與侯府共進退,霍家那邊光在京中稱得王公貴戚,名門望族的姻親就有十幾家,他們家,那是真正的家大勢大……

    這樣的人家,就是聖上出手,也得一層一層地削,一層一層地剝。

    不過,也不是沒有法子。

    霍家現在是家大,但勢弱,難得有空子、有破綻讓人抓,狠一狠,也還是能與他們家周旋下去的。

    **

    這天風和日麗,許雙婉看天氣不錯,一早就給姜家送了信過去,說今日想隨母親過來走一走。

    姜家那邊一回信說好,她就與婆母說了。

    宣姜氏一得知能回娘家,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自她母親走後,就很少回娘家了,娘家那邊嫂子們對她有點冷,她心裡還是有點在乎難受,也就不過去自討沒趣。

    但只要能過去,或是姜家那邊請她過去,只要能回娘家,她就高興歡喜得團團轉,身上一點陰霾也找不著。

    她就是個身上心裡不裝事的。

    許雙婉帶了她過去,姜家那邊也做好准備了,由著姜二夫人接待宣姜氏,帶著小姑子讓她看家中最近的變化,姜二夫人還跟宣姜氏說等會回房,讓她指點下她最近繡的雙面繡。

    宣姜氏一聽到指點兩字,臉上的笑就沒斷過。

    姜二夫人很快帶走了她,留下了許雙婉坐在姜大夫人那裡。

    她一走,姜大夫人看著外甥媳婦,也是搖了下頭,“你倒是把她侍候得不錯,紅光滿面的。”

    “母親身子最近是好了很多。”許雙婉當作沒怎麼聽懂。

    她是過來跟外祖家維系感情和說重要事情的,但也是帶婆母來散心的。

    老讓她呆在自家後院,雖說她自己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很習以為常,但許雙婉想著也不能一直如此,這人是活的,人心也是活的,她家公爹能把整個侯府都交給她,罔顧了婆母這頭,是因為她一直是用一個兒媳婦的姿態在當這個家。

    婆母再如何,那也是她的婆母,她丈夫的親生母親,兒子的祖母,現任侯府的侯夫人,姜家的舅母可以當她無能,也有那個立場去指摘她,但她身為兒媳婦,最好是連那個心都別存,她沒那個資格,她也不敢那般高看抬舉自己。

    “隨你罷。”姜大夫人也是搖了搖頭。

    她答應了讓她們婆媳過來,就是做好了接待小姑子的准備,她高高興興的來,只要她不自己自討沒趣,沒事找事,就會讓她高高興興地走。

    “我是想,”許雙婉淺淺地笑著道:“母親心善,誰有個什麼她都會可憐心疼,這自家人說的話,她就更會放在心上了。”

    “是嗎?”姜大夫人示意她喝茶,她拿過了自己那杯,嘴角翹起,“我怎麼不知道?”

    “總能聽進幾句去。”許雙婉淡笑道。

    “你這也是還沒服氣?”還沒見識夠?

    許雙婉微笑不語。

    姜大夫人見她笑,還是警告了她一句:“看住點,別小意了。”

    許雙婉沒回話,轉而道:“今兒來,也是有話想跟您透個氣。”

    “說罷。”姜大夫人也沒真當她是帶人過來串門走親戚的,她不在侯府,侯府就要關一天的大門,豈是能隨隨便便出來的。

    “吏部肖大人讓我做媒的事,您得信了罷?”

    “聽說了。”

    “霍家那邊,好像是有意這位肖大人。”

    “又上門來煩你了?”

    許雙婉失笑。

    “別光笑,”姜大夫人沒她那麼輕松,她歎了口氣,“你最近被他們家都說爛了,你不知道嗎?”

    她看著許雙婉,“這名聲爛了,是那麼容易好撿回來的嗎?你有沒有想過,你這要是想撿回來,還不是得靠他們家,靠他們家的那些嘴舌?”

    “霍家怕也是如此作想的罷?”許雙婉臉上的笑淡了下來。

    “踩人的是他們,那人想上來,捧的人也只能是他們,他們家也不是頭一次這個行事法了,你沒見過他們家捧人,那乖嘴蜜舌也是會把人捧得飄飄然,依附在他們之下的那焦劉兩族,也是他們打一棒子,給個蜜棗收服的。”姜大夫人看著她,“這個,仲安跟你說過了罷?”

    “說過了。”

    “你知道就好。”

    “我心裡記著呢。”許雙婉點點頭,“不知道您跟霍家的夫人見過面沒有?”

    姜大夫人看著她。

    許雙婉也回望著她:“我見過幾位,就是那位貴女,前段時日,不巧我也……”

    姜大夫人嗯了一聲。

    許雙婉接道:“我已經感覺出她們的巧舌了。”

    “都是能說會道的……”姜大夫人又是歎了口氣,“霍家家底在那,就是現在在朝廷不得勢,家中的金銀財寶也能撐著他們在高位不落,沾著他家的好處,誰不拿人手短?”

    “現在也好多了,沒人那麼敢了。”

    “也只是沒那麼而已,”姜大夫人直直地瞪著她,“你別以為仲安做了點事,你就覺得這朝廷這變了個樣了,你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想的嗎?他們現在潛伏起來,只是躲勢,他們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你難道不知道?你知道你們許家是靠的是什麼起家的嗎?”

    是貪心!永遠都不足的貪心!

    只要當官的想榮華富貴,拿此收攏他們的豪門貴族,哪怕是那一位今上,只要給得起這些人想要的,把這些人收買了,誰都不會倒。

    仲安逆勢而為,那是反人欲,這是把腦袋拴在褲腰袋上跟人在斗。

    如果不是眼睛看著朝廷一日日大變,姜大夫人都想著兒子他們幾兄弟做的最壞的打算都會發生。

    至於現在,她也不樂觀,只是姜家已經跟著仲安走了,那姜家咬著牙,也要跟著他。

    姜大夫人的話很不好聽,許雙婉也是怔愣了起來。

    “我是說的不好聽,”姜大夫人也怕她這位聰明的外甥媳婦仗著聰明走錯路,哪怕就是讓她不喜,她也直言不諱,“但我說的不是你們許家,你們許家現在倒了,還有千千萬萬個想當許家的在等著,在排著位等一個位置,甚至是搶著奪著,哭著喊著費盡心計錢財也要得這麼個位置,不說全大韋,就說京城,你說有幾個讀書人家不是在做著這個美夢?”

    “你斗得過他們嗎?”姜大夫人問她,“你說你家夫君一個人,斗得過他們嗎?啊?”

    許雙婉搖頭。

    “所以,你不要說他們沒那麼敢了,他們沒那麼敢,只是全藏起來了。”

    “我知道了。”許雙婉頷首。

    “不要輕視他們。”

    “誒。”

    姜大夫人見她還笑了笑,也是忍不住苦笑了起來,“沒生氣罷?”

    “沒。”許雙婉其實臉上有點火辣辣,到底面子還是薄了一點,有點端不住。

    但她沒有怪罪之意,畢竟,姜家外祖和舅舅表兄弟們把生死都系在了侯府的身上,她想要與把命都交待在侯府身上的姜家交好,就得正視侯府一直在依靠姜家行事的事實。

    她哪天不想聽大舅母的訓斥,等侯府不欠姜家那天再說,等她的能力遠大過於她的脾氣、不靠人不求人那天再說。

    “唉。”姜大夫人也是說完話,才覺得自己口氣太沖了,隱約間,她也是把許家出身的這位姑娘當成是自己的女兒在訓了,也怕她心裡起了芥蒂,這時候也是忍不住跟人說了句軟話,“我也是說狠了,我也不是沒出錯的時候,你要是覺得不對,替舅母擔待點,不要見怪。”

    許雙婉朝她搖了搖頭,笑了起來。

    見她明目皓齒,姜大夫人恍惚了一下,沉了沉心,方道:“你來是要說什麼來著?”

    許雙婉更是笑了起來,與她坐得近了一點,輕聲道:“我是來跟您通個氣,我就是心裡覺得霍家能說會道,幫他們的人家太多,一時之間,我也是不敢正面與他們起沖突……”

    她怕再說一句只道半句的下去,這位大舅母又怕她魯莽指正她了,她趕緊接道,“我想著與其等他們家再來給棍棒子來顆蜜棗的,還不如先讓他們忙著顧不上我這頭。”

    “怎麼說?”

    “還是要從上面著手。”

    姜大夫人點頭,“你接著說。”

    “這不,東宮那一位貴人不是一直沒出來嗎?”

    “不是有那位護著嗎?”

    “那一位啊……”

    “你說。”

    “這也是雙婉想來跟您通個氣的原因,我在想,這春光明媚,各家各戶但凡家中有未婚兒女的,這廂都操心上了罷?”許雙婉見大舅母朝她略挑眉看了起來,她淺淺一笑,又斂了笑淡道:“太子也年方二十了,沒個太子妃,也是不成罷?”

    “這事?”姜大夫人握住了她的手臂,眼往門邊看,眼裡一片思索,“你打算由你們家提?還是說,由我們家提?”

    “都不是。”

    “都不是?”姜大夫人詫異,“那是誰?”

    “許是太子自己。”

    “太子自己?”姜大夫人失聲,“他怎麼會?”

    “他會罷?”許雙婉垂下眼道:“霍家都想在別人身上借勢了,他沒有霍家,身後也沒有誰替他撐著,他那外家早被打壓得連腰都直不起,連長公子也都懶於見他,他不抓住點什麼,這太子也只能有一天當一天了,連墊腳石都不是。”

    “他能有那般聰明?”

    許雙婉有點好笑地看著一臉訝異的大舅母。

    姜大夫人有點訕然,拿帕子擦了下嘴角,若無其事地道:“我聽人說過一嘴,說那是個心裡只有美人,沒有天下的。”

    “他會這麼做?你確定?”她又問。

    許雙婉點頭,“我覺得很有可能。”

    “你能說服他?”

    許雙婉緩緩地搖了頭,“我不用去說服他。”

    “到底怎麼回事,你倒是說清楚。”姜大夫人急了。

    “侯府與以前的式王府離的不遠,我曾經聽說過一點事,”許雙婉沒賣關子,輕聲道:“太子也不是沒人喜歡,就是太子心裡有那一位,輕忽了人家罷了……”

    “你一口氣說完行嗎?”姜大夫人打斷了她。

    許雙婉點點頭,接著道:“那人是夫君上峰家的姑娘。”

    “什麼?上峰?”姜大夫人腰都挺直了起來,“右相奉先承?”

    許雙婉輕頷了下首。

    “這不可能!”姜大夫人想也不想地道:“沒聽說過兩人有什麼特別好的交情,就奉家那個大公子聽說跟太子還有點關系罷了,但奉先承那個人從不跟人交惡,吹東風他就靠東風,吹西風他就靠西風,你們表哥可是跟我說了,仲安把他得罪慘了,他看著仲安還是一張笑臉,這朝廷裡,站到最後不倒的人就是他,他怎麼可能會倒在太子那邊?”

    許雙婉沉默了下來。

    “你怎麼不說了?說啊。”

    許雙婉過了一會,在姜大夫人的眼神下,她道:“那位姑娘早不是處子之身了……”

    “他們好上了?還在好著?”

    許雙婉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是,是曾經有過,只是後來太子進了東宮,她被處理了。”

    “處理?”姜大夫人站了起來,“我聽說了,奉家有位庶女說是進山去上香的時候,半路被人劫了人不見了,這事還驚動了順天府,那姑娘還活著?”

    她看向許雙婉。

    “活著,”許雙婉朝她點頭,“還有五六個月的肚子。”

    “奉家知道嗎?”

    許雙婉搖頭,“她親筆與我寫了一封信,說她想回奉家,讓我幫她這個忙。”

    “怎麼跟你送信了?”

    “她進山上香是因著她當時有了身子,想跟主持師太說幾句話,當時因著這事,她也是施了點巧計,跟一個長的有點像她丫鬟調了身份去的,丫鬟走的明道,她走的暗道,所以後來遇害的那個人也不是她,她一直躲在慈心庵。說來巧極,慈心庵是上次霍家那位貴女約我相見的地方,裡頭的那位主持師太與我有點交情,那天這位姑娘認出了那位貴女和我,幾天前,她托主持師太給我送了信過來,道我要是能把她送回到奉家她家嫡長兄奉景司手裡,她日後必還我這個恩情。”

    “奉景司?奉景司?”姜大夫人喃喃著坐了下來,“那倒是個嫉惡如仇的,跟他老子截然相反。”

    “你看這事能成?”她直直看向許雙婉,探進了她的眼底。

    許雙婉眼波如止水,淺淺頷首,“奉景司與太子交好,還與太子曾有恩過,您說,奉大公子要是知道庶妹曾被太子處理過,這事要如何收拾才好?”

    “幫,”姜大夫人當下就道:“這個忙,你一定要幫,行了,不用多說了,奉家那邊,不用你遞話,我知道怎麼跟奉大公子說上話。”

    說著她就朝門邊走,打開門就朝院子裡站著的貼身婆子喊:“二婆,去叫五郎過來,說伯母有事找他。”

    “是。”

    姜大夫人回身,“人還在那庵堂?”

    許雙婉頷首。

    “去找你二舅母和你嫂子們玩去罷,”姜大夫人打發她,“等會用膳的時候再叫你。”

    “是。”

    **

    沒出兩天,奉右相大人的嫡長子奉景司腰邊別了長劍進了東宮。

    太子傷已好了大半,見好友來東宮,沒怎麼讓人等就讓人進來了。

    奉景司一進東宮就拔了手中的劍,劍指太子。

    太子驚極,眼睛瞪大,“景司?”

    奉景司無視拔刀向他而來的帶刀侍衛,提著劍,步步朝他緊逼。

    “我今天來就是想問你一句,是不是只有那個女人的命在你眼裡才是命?”奉景行提著劍逼進了站著不動的太子,目光如刀,“我奉景行的妹妹,在你眼裡,就是那破爛東西,你說處置就能處置?”

    東窗事發,太子險些倒下去,他閉上眼復又睜開,腮幫子不由自主地發抖,“又是宣仲安?”

    又是他要搞死他了嗎?

    不如他的意,他就一個個都要弄死嗎?

    他竟已猖狂到了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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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6 00:31:18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太子,太子……”

    此時,伺機的侍衛一人抱住奉景司,另一人則把奉景司手中的劍奪了過去。

    “扶裕,”奉景司被侍衛拖住了,他掙扎了幾下無果,也就沒動了,他憤怒萬分地看著太子,“扶裕,我真看不起你。”

    “退下。”太子坐了下來,揮退了侍衛。

    “太子!”

    “退下!”

    “是。”見太子發了火,帶頭的侍衛微皺了下眉頭,帶著兄弟們退了下去。

    他一退出宮門,就朝一個手下使了個眼色,那侍衛一得眼神,就快步往東宮西邊的那邊的宮殿去了。

    那是前太子妃現在所住的地方。

    這廂,太子不斷地揉著頭疼的腦袋,“是他嗎?”

    奉景司大步過來,掀袍在他對面坐下,“是不是他,重要嗎?”

    “我想知道。”太子抬頭。

    “不,太子,他不重要,現在重要的那個人,是我……”奉景司不解地問他,“瑤兒有什麼是對不起你的,你非得派人殺她?”

    “她心太大了。”

    “心大?”

    “她說她肚子裡有了我的孩子,讓我娶她。”太子吐了口氣,“你覺得,我要怎麼做才好?”

    “你既然與她有了……”

    “不,”太子打斷了他,“是她趁我醉酒爬上了我的床,她陰謀在先,還敢拿孩子要挾我,還想當太子妃,景司,你告訴我,這樣的人我不處置了,難道還留著她?”

    “她不是賤女,她是我奉家的女兒!”

    “庶女罷了,”太子忍著頭疼,勉強與眼前一身憤怒的奉公子說著話:“我知道你是個好兄長,但我們多年交情,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但凡她是個規矩的,我就不會……”

    奉景司把桌子上的茶具掃到了地上,他看著太子,字字如錐,“扶裕,這禍你闖大了,我奉家的女兒,絕不是你能輕易打發的。”

    他站了起來,轉身就要走。

    “你是什麼打算?”太子抬起頭,“還是說,你們奉家有什麼打算?”

    “打算?”奉景司回頭,好笑地道,“太子,那肚子裡的是你的親骨肉,親骨肉你知不知道?這可是你的頭一個孩子。”

    “就因為他是頭一個,”太子淡淡,“所以他不能有個那樣的母親。”

    “是霍文卿生的,就是你想要的了?”

    “景司,你坐下,聽我……”

    奉景司不可思議地搖了下頭,“扶裕,如果你不是太子,我真想一劍殺了你,宣仲安看不起你,他沒看錯人。”

    虧他還站在他這邊,把宣仲安當城府極深的偽君子。

    “那你想如何?”太子也站了起來,道,“讓我娶她,讓她進東宮當太子妃?你覺得她配嗎?”

    奉景司深吸了口氣,才把怒火壓下,“是你想如何罷?”

    “我……”太子正要說話,門外邊,響起了宮人通報的聲音。

    宮人在外頭說不知道哪個娘娘的貓把東宮裡的那幾盆花撲倒了,問貓怎麼處置。

    太子聽了皺眉,此時奉景司卻譏俏地笑了起來,“哪個娘娘?廢了的那個吧?太子,怎麼還不走,趕緊去獻媚?”

    太子掉回頭,走向他,“你知道,我不可能娶她為嫡妻,景司,你知道她的身份不符。”

    “哦?”奉景司嘲諷地挑高了眉,“我忘了你想娶的是……”

    “景司,”太子打斷了他,“她的孩子我也不可能要,但你可以把她送進東宮來。”

    “讓她再死一次嗎?”奉景司譏嘲不已,他看著太子,“她哪裡是你和廢太子妃的對手了?”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讓奉家出的太子妃看著她。”太子面色淡淡道。

    “你,”奉景司眼睛緊縮,“想娶我奉家的女兒,奉家的嫡女?太子,你想得……”

    “你說,奉丞相會不會是宣仲安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太子平靜地看著他,“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行行事,且你霍家從來沒出過一個太子妃,是嗎?”

    “你憑什麼覺得我們家會把女兒嫁給你?”

    “憑你把我當朋友,憑我把你當兄弟,”太子深深地看著他,“你知道,比起那一位與我的利益來往,我們才是真正的金蘭之交。”

    “不,扶裕,我不會把妹妹嫁給你,你給我聽好了,瑤兒的事,我不會就這麼輕易罷休,你不娶她是罷?好,我到聖上面前請他做主……”奉景司說著就拂袖而去。

    這一次,太子沒有再攔他,等人走了,他看著宮門好一會,才緩緩地扶著桌子坐了下來。

    一會後,有人緩慢地邁著輕步走了進來。

    “你來了?”太子依舊垂著眼揉著額頭,淡道。

    霍文卿走到了他的面前。

    “見過太子爺。”她道。

    “你聽說了我想娶奉家女兒的事了?”太子說著慢慢睜開了眼,停了手,看向她:“嫂嫂,你看,我現在成什麼樣子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抬頭看著宮殿的上空,“當了幾個月的太子,我跟過了幾年一樣,太累了。”

    霍文卿忍不住叫了他一聲,“扶裕……”

    太子無動於衷,“上來了,就不好下去了,下去了命就要沒有了,這裡頭其實本來沒我的什麼事,是我非要湊進來的。”

    他垂下眼,眼裡有淚,“嫂子,我曾經還以為,我為你連命都可以捨,但捨過一次後,我發現我還挺惜命的,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霍文卿呆住了,手無意識地就往前一抓,抓住了他的手。

    太子看了抓著他的柔荑一眼,自嘲一笑,看向她,“加上上次為我上藥,這次是你第二次碰我。”

    “扶裕,你冷靜點。”

    “我看起來很不冷靜嗎?”太子微笑著。

    這時的太子顯得莫名悲傷,連說著話眼裡都是淚,霍文卿卻看得心中焦躁無比,她當機立斷就甩掉了他的手,冷冷地問他,“你們男人,眼裡心裡就只有那點子事嗎?是不是非得碰我,你才滿意?你才滿足?”

    她走近他,逼近他,與他近到她的胸都貼上了他,她才停足,她抬頭,看著他的唇,聽著他加重了的喘息,依然冷冷地道:“可你用什麼身份得到我?你是想坐實我們通奸的罪名害我萬劫不復嗎?扶裕,我已經夠慘了,被丈夫辜負,好不容易生的兒子卻不是我的,一個女人,沒有丈夫,沒有兒子,死皮賴臉賴在這東宮,只為著一點點你們可能施捨我的同情得回兒子,我任憑這宮裡宮外的人背地裡編排我,唾罵我是淫*婦,你覺得我很好過?”

    這時,她抬了眼睛,看向他的眼,“你覺得我利用你,我心裡就好過了?你怎麼知道我心裡不疼?扶裕,我不喊疼,我不哭,我不說,不是我不痛苦,不是我沒有眼淚,不是我沒有感情,是因為它們都沒用,在這宮裡,它們管不了用啊……”

    這時,她的眼裡也有了淚,如水的美目因這份淚水顯得更為動人,以及楚楚可人了起來。

    太子笑了起來,眼裡的眼淚也隨之掉了下來,他看著霍文卿,歎然道:“嫂嫂,你真美。”

    美的讓他的心都碎了。

    “你想要我是嗎?”霍文卿也笑了起來,她眨了眨眼,眼裡的淚也掉了出來,她伸出手,解開了自己的衣裳。

    她的手一碰到前襟,太子狠狠地抱住了她。

    “嫂嫂,我疼。”太子哭著道。

    被他抱住後,霍文卿的眼當際就冷了下來,裡頭除了嘲諷,什麼都沒有。

    是疼啊,下面硬得跟根鐵棍子一樣。

    男人啊……

    她譏嘲地翹起了嘴。

    “文卿,我疼啊……”太子大哭了起來。

    霍文卿忍著惡心,忍著欲要嘔吐的沖動,她抬起了手,慢慢地抱住了他,臉邊又流下了一行淚。

    只是這一次,她的眼淚是真的。

    而此時,太子洩了出來,也軟了下去。

    察覺到的霍文卿僵住了。

    而太子這時候推開了她,他臉上全是淚,他看著她,流著淚悲傷地笑道:“可惜,我不能娶你,嫂子,你是我嫂子,我還以為我真的能娶你,可是連命都要沒了,我娶你又能如何?”

    “你……”霍文卿咬住了牙,這才沒狠狠扇他一巴掌,她忍了又忍方道:“扶裕,你到底想如何?”

    “回去罷,”太子抬起手,珍惜萬分地摸著她的臉,“那裡才是你的退路,這宮裡,就留著我罷,你想要的,有朝一日,我會全都交到你手裡。”

    霍文卿這次是真的呆住了。

    扶裕因她的呆愣真正地笑了起來,他笑了好幾聲,才道:“文卿,回去,回你的家去,霍家不會倒的,相信我。”

    “你?”霍文卿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

    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會娶奉家女,霍家不能再出一個太子妃了,那是在害你,也是害霍家……”太子摸著她的唇,忍住了親吻她的沖動,“我不一意孤行了,你也別了,好嗎?”

    “你真可愛。”他又笑著道。

    霍文卿看著笑著說她可愛的人心口猛地跳了一下……

    “好了,回罷。”扶裕松開了她的臉,往後退了幾步,微笑看著她,“我看著你走。”

    等送走了她,他也要成魔了。

    他不想再任人宰割,當一個連病鬼都敢看不起他的太子了。

    霍文卿看著他欲言又止,終還是走了出去,等她邁出門的那一刻,她看著外面陽光燦爛的宮地,生平第一次,她在這宮裡覺得無比的茫然,不知道前後左右她該往哪兒走。

    哪裡才是她的路?他的話是真的嗎?

    他,可信嗎?

    她知道不該相信男人嘴裡的話,尤其是可以擁有無數女人的皇子的嘴,可這一刻,她卻情不自禁地想相信了他起來。

    **

    一夕之間,波雲詭譎的朝廷又變化成了另一個樣子。

    先是前太子妃自請離宮,後是太子求娶奉家女。

    奉家答應了太子的婚事,但前太子妃並沒有離開皇宮,皇家沒有休離之說,只有棄廢,更絕無讓她回娘家的可能。

    廢太子妃被送進了廢太子那裡,帶著廢太子的庶長子。

    她躲了多時的命運,終於降臨到了身上,霍文卿見到太子那張恨她入骨的臉,忍不住抬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天啊,她居然真的相信了扶裕,相信了他會把所有的一切都給她的鬼話,更天真的是,她把老畜牲答應放她出去的話當成是真的來聽了。

    “你來了,太好了……”廢太子著迷地看著大笑中的妻子,嘴裡喃喃著,“你終於也得報應了。”

    “是啊,報應。”霍文卿把怯怯懦懦的兒子推到了他的面前,笑意吟吟道:“不過,我怎麼比得上你呢?你知道你父皇為什麼把我送到你面前來嗎?你覺得你殺得了我嗎?”

    她靠近廢太子的耳朵,一字一字清楚地告訴他:“他是讓我來折磨你的。”

    至於他折磨她?

    不,他已經沒有那個力量了。

    這廂霍文卿進了冷宮,霍家也是一夜之間就突然安份了下來。

    許雙婉對霍家的悄然平靜有些訝異,即便是霍家的那些親戚家臣,也是如此,關緊了家中的大門,也不相互來往了。

    隱約間,她感覺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她回頭再聽夫君一說,確定是聖上要對霍家出手了。

    “聖上把事情都栽到了我頭上,現在太子恨死我了。”宣仲安這夜與她說話的時候,全身放松得很,讓她躺在他的手臂上,手撫順她的黑發道。

    “那我豈不是給他添了助力?”許雙婉卻眉頭緊蹙。

    宣仲安搖頭,側頭親了親她的額角,還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在她還微潮的脖頸間深深地吸了口氣。

    太香了,這就是美人香啊。

    還是個狠美人。

    “你幫了為夫,”宣仲安不捨地抬起了頭,頭躺回了枕頭,剛戰過,一時之間他是沒有力氣了,“聖上也當奉瑤的事是我做的,奉家也如是。”

    “啊?”這怎麼成幫了?許雙婉不解,還很忐忑。她覺得她是弄巧成拙了,她只想把霍家與太子拆開,讓霍家頭,卻沒想,要為前太子妃拼一把的太子卻松手得那般快。

    “你幫我做了聖上一直想讓我做的事……”宣仲安把話挑著跟她說了一些,“當初他讓我跟著太子與霍家交好,圖的就是這個。”

    許雙婉看著他。

    “現在霍家跟太子都恨死我了,可把他高興死了,這兩天上朝對我說話都帶著笑……”

    “之前他沒強令廢太子妃搬出東宮,就是想看霍家怎麼動。”宣仲安見她緊張得很,臉上找不到一絲笑的蹤跡,他撓了撓她的脖子,見還是不笑,又撓下了她的腋窩。

    “夫君。”許雙婉抓住他的手,與之交纏,歎氣叫了他一聲。

    宣仲安便不作亂了,“我光顧著春闈這些事了,這段日子他看著我喜怒無常,也不知道心裡怎麼想的,這幾天,他這才是真正的痛快了,我也是才發覺……”

    說著,他的臉冷了下來,“他根本就沒打算讓我成為一個有什麼作為的官,他只想讓我把水攪亂,看著誰都不好過才好。”

    他也這才發現,老皇帝對他這段時日的所作所為不耐煩極了。

    這些不耐煩,現在都沒了。

    只有經過了聖上這兩天的那種和顏悅色,宣仲安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得聖顏,得聖心了。

    “所以,現在水亂了,他就高興壞了?”所以,她才是那根真正的攪屎棍?許雙婉若有所思,此時心中真真是萬般滋味都有。

    看來是高興壞了,還叫了他去飲酒,送了美人,許雙婉覺得她的腳真疼。

    宣仲安見她還是沒有一點笑意,咬了她的耳朵一下,“好了,你別不高興了,為夫全交待在了你身上,那幾個美人回頭你賜給家裡的那些護衛就好,他們還等著夫人賞呢。”

    “不會捨不得?”許雙婉垂著眼,淡道。

    宣仲安干脆拉過她的手,往他身下放,“你看,為夫像捨不得誰?”

    許雙婉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過了好一會,她方才訥訥道:“單老人家說,說……”

    “說要節欲,行房要有度,最好是三日行一次我才能多活幾年是罷?”宣仲安看著她的紅臉蛋道,“你也不怕三日只一次憋壞我了?來,你摸著我說,我是你那個只三日一次郎嗎?”

    許雙婉垂著眼不說話了。

    “你是怎麼覺出我捨不得的?”宣仲安往她身上蹭,整個人都跟她貼在了一起,身下一挺,在她耳邊道:“你看我捨不得的是誰?”

    都拼著命,夜夜與她歡好了。

    許雙婉別過了臉,咬著嘴把頭埋在了枕頭裡,不管他怎麼問,怎麼說,一直一句話都沒回他。

    “婉婉,”末了,喘息間,宣仲安趴在她身上,喘著氣在她耳邊道:“他也不想讓我好過,想看我們家亂,等著我死,等著我們家給他陪葬。”

    他咬著她的耳朵,在她耳邊呢喃:“可不能讓他稱心如意了。”

    **

    次日許雙婉對著府中皇宮賞來的美人,在仔細看過後,就安排到了西苑去住了,也沒賞給護衛們。

    西苑那邊離後院主房遠,偏近前院一些。

    但美人對這安排並不是滿意,有想留在房裡侍候他們夫妻的,許雙婉便把那兩個想留下來侍候的送到了福娘子手裡,由著福娘子去教她們了。

    這廂沒兩天,奉家來了人感謝許雙婉,太子那邊更是來了人,說想請許雙婉保他與奉家的這個媒,想請她當說媒人。

    許雙婉推辭了過去。

    但第二天,太子又派人來了,禮物加重了好幾倍,成箱成箱地抬進了侯府,還放下了許雙婉不接他的媒,是不是看不起他的話來。

    許雙婉聽傳話的說過這句,拿過了禮單,看了一下,就點了頭,“太子言重,既然如此,這令妾身就接了。”

    太子收到回話,也是與坐在對面的奉景司道:“這夫妻倆,也是狗配狗,天生一對。”

    天生的會咬人。

    奉景司並不喜歡他話裡的惡意,他皺眉看著太子,“你非要請她做這個媒,她接了,你又不喜,你這是何意?她可是我們兩家的保媒人。”

    “你是不知道,她是連父母親人都不認的人,”太子淡道,“如果瑤兒不是她家那位宣大人送回的奉家,成全了你我兩邊的好事,我豈會讓她做這個媒?”

    最主要的是,是他父皇樂見此事發生,所以他就算恨不得捅宣仲安一刀子,也還是得給他抬臉,假裝他們還一如以前。

    扶裕以前很不喜歡許雙婉這種圓滑虛偽的小女子,他果然沒有看錯人,她就是個惡毒無恥的女人。

    文卿差點被她害死了。

    總有一天,他也會叫她不得好死,跟她丈夫一道千刀萬剮受盡所有折磨而亡。

    “許家根子就壞,”這點奉景司還是認同的,尤其在聽到她把禮物全都收了,一樣也沒退回來後,更是對此婦有說不盡的厭惡之情,“他們家本來就是貪得無厭之輩,她能好到哪去?未嫁前就知道左右逢迎了,也不知道宣仲安看上了她什麼,她本就是不懂禮德的庸俗女。”

    “正是如此。”太子頷首。

    “還是換一個罷。”奉景司還是想把人換了。

    “就她了。”太子歎了口氣,“你父親想來也是這般想的,表面上還是得與宣仲安把那面子情維持住罷?”

    奉景司更是不快地皺起了眉。

    可不就是如此,說是賣給了宣仲安這一大個面子,以後宣仲安要是對他們動手,那可是他先無義在先。

    此舉陰險了些,奉景司有些不喜,但也只能無奈接受,對付偽君子,就得用偽君子的辦法。

    **

    許雙婉在收了太子的禮後,就開始准備去奉家提親的事。

    姜家派出了姜張氏來幫她。

    許雙婉也聽到有人說她收了太子的重禮,不知道手輕手重的話,也聽到了她貪財的名聲。

    這世間女子一被按上貪財的名聲,就顯得面目可憎了起來,這是婦者名聲裡頭最不好聽的一種。

    她聽了有點不好過,但也坦然,還安慰氣壞了的長公子:“太子不顧我侯府意願,非要我當了這個說謀人,我收點說媒禮不為過,你回頭就跟大家解釋幾句,說我還以為那是太子的賠禮,怕太子再上門,再拒就卻之不恭了,這才收下的。”

    但宣仲安還沒說,肖寶絡那邊就動了。

    他不行了,他氣壞了,所以帶著戈玉瑾和林八笑一找到說出這話的奉景司,當下肖大人一句廢話都沒說,“嗷”地一聲,帶著戈玉瑾和林八笑就撲了上去。

    “讓你說婉姬,讓你說我婉姬……”戈玉瑾和林八笑手腳熟練地一個人壓著奉景司的上半身,一個壓著他的腿,而肖寶絡大人則站著對人狠踢不已,陰沉著臉的肖大人這廂氣得臉都白了,這越說越是生氣,都吼了起來:“婉姬那等清清白白,仙子一樣的美人,是你能說的嗎?你們逼著她當媒人,去一次又一次的,給幾樣小禮就說她貪財了,東宮跟你們奉家都窮成這德行了,怎麼不去當要飯的,當什麼太子,當什麼丞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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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這是怎麼了?”

    “你誰啊?”

    “肖大人,肖大人?”

    “來人,大公子被打了!來人,快來人啊!”

    肖八絡找上人的時候,奉景司正在“清平樓”宴客。

    “清平樓”是官伎院,背後的人就是奉先承,此樓算大半都歸奉家所有,只是出面打點的人不是奉家人擺了,奉景司好好地在自家的地方宴客,被人打了,周圍人先是懵了,再來就是叫人,有那人認出了肖八絡,當下也顧不上是來做客的了,趕緊攔了上去。

    “別打了別打了,他是肖大人,吏部尚書肖寶絡!”有那還打算求肖八絡的官人一推開前來幫奉景司的下人,跑到肖大人面前替他擋人,“你們膽敢傷害朝廷命官,豈有此理。”

    肖寶絡是個陰狠的,他從小瘦弱,沒少被街坊鄰居的小兒打,他打不過,但不服氣,又怕找人找上門來給他娘添麻煩,那他打人就挑地方打,打得讓人啞口無言。

    三兄弟自在金淮城聚齊後,自此合作無間,他們連官府的糧庫都敢合手分工搞走,別說只是揍個把人了。

    他們早打過無數架,林八笑見寶絡太激動,踢得都不到位了,朝他努嘴,讓他再往下踢一點。

    踢那胯上三分才狠,一兩個月是甭想行房了,足以讓人刻骨銘心了。

    肖寶絡便狠狠踢了一腳,還朝來幫忙的人問了一句:“你哪部的?”

    “下官禮部一介小主事,敝姓李,不才有個兒子,是今年的三甲進士。”那人趕緊道。

    “成,回頭領人來我吏部瞅一眼。”肖寶絡說完又往掙扎不已,大吼大叫的奉景司臉上踩了一腳,腳跟還往這人的嘴裡擠,那煞白的臉上此時的凶狠,比起朝中有名的宣閻羅來竟毫不遜色,“我讓你罵婉姬,罵啊,罵啊,你給爺罵啊……”

    “肖大人,肖大人……”有跟奉家熟的人,當中官職最大的人欲哭無淚跑上來,“這是怎麼了?”

    “我教訓碎嘴的娘們,你過來作甚?”肖寶絡朝這士大夫看去,冷笑,“怎麼的,裘大人,您官大,今兒是還想壓我一頭啊?”

    這惡人先告狀,那裘士大夫郎“誒呀”了一聲,“有話好好說啊!”

    “是打算好好說來著,可有些人要是不說人話,沒人教,爺有那空,就出來教一教。”肖寶絡才不怕得罪人。

    “是,是,”那先前來幫忙的趕緊附和,於他,奉丞相與肖寶絡一對比,他肯定選肖寶絡,這次聖上就讓他一人主持拔萃的選官,誰當官誰不能當,都他說了算,現在這大好的機會近在眼前,他就得先棄奉相就這位聖上遺落在外的私生子了,“肖大人說的對,肯定是有些道理的,大家別忙別忙啊,聽聽肖大人是怎麼說的。”

    這時候清平樓的打手已經被掌櫃的領來了,屋子被擠得滿滿當當,戈玉瑾和林八笑那也都是從小橫到大的,干起人來就是被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說不撒手就不撒手,這等場面他們見過無數次了,這時候也是壓著人不放,毫不怯場,就等寶絡怎麼說了。

    肖寶絡也是叉腰對著奉家那些拿棍提棒子的人,小眼睛一瞪,兩腿一跨,狠狠地擼了下鼻子:“今兒就是奉先承來了,爺都不怕!”

    **

    肖寶絡大鬧清平樓,老皇帝很快得到了消息,聽說奉家人攔著他不許他出來,老皇帝聽了不喜的很,竟點了御林軍的統領去領人。

    御林軍的統領很快就把人帶回來了,而這廂,宣仲安也進了宮。

    看到他,肖寶絡不屑至極,“有本事娶媳婦,沒本事護著,廢話,窩囊。”

    “橫什麼橫啊?”宣仲安看了他一眼,肖大人比他更橫,“有本事你也去把那奉家的碎嘴娘們也揍一頓?你有爺這個本事沒?沒有就把你的眼珠子收回去,小心本官挖了它。”

    他罵罵咧咧的,整個人都顯得有點亢奮,對著皇帝也是比平時放肆多了:“您找我來作甚?我不是跟您說過了麼,有他沒我。”

    老皇帝見他說話還喘著氣,朝內侍使了個眼色,跟他和顏悅色至極,“朕沒叫他,是他進宮來有事找朕,你先坐下喝口水,從外面走過來,也渴了罷?”

    “渴了。”肖寶絡一聽,見宮人端過了水,拿起一口氣喝下,這下朝老皇帝說話也是好聽了起來:“多謝您,您不說我還沒發現,那我去坐下了?”

    “去吧。”

    “累得很,”肖寶絡一坐下,小眼睛還有發光,“我今兒帶我兄弟出去大干了一架,這才是人過的日子,自打來京城,我就沒像今兒這般痛快過!”

    老皇帝知道他在金淮從小就是個愛逞凶斗狠的,後來被他調到淮州的臨州韻州當知府,都沒少帶著韻州的那幫人去跟淮州的官員對著干。

    來了京城,是收著了點。

    老皇帝自打他入京城,就沒少說他,把人說得焉頭耷腦的,只見他無精打采的時候多,很少見過他這般高興過,這下都有些不忍心說他了。

    這廂他也是溫和與他道:“怎麼去打人了?”

    “不就是奉先承家那兒子說婉姬了,這些碎嘴娘們,看不慣。”肖寶絡拍了下桌子,“我娘多好一個人,從不為難人,也不知道拒絕人,給誰家都好臉,我們家那些鄰居就仗著她人好,沒少欺負她,說她的閒話,還罵她,我當然看不慣,打不過也要收拾了他們……”

    老皇帝的臉淡了下來,“你娘以前不好過啊?”

    “好過什麼?都罵她克夫不要臉,說我們家的錢財都是她偷來的,還罵我狗雜種……”肖寶絡說著又是氣得直喘氣,胸脯起伏不停,“我娘不就是漂亮了點,有錢了點嗎?那都是我爹留給我們的,他們憑什麼這麼說她?”

    老皇帝聽著,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之間竟沒了話。

    想起以前,肖寶絡這時候眼淚都快出來了,他猛地站了起來,拿袖子遮住了臉,“不說了,我要回去了,您有事明天再叫我。”

    說著攔著眼就往外沖,那沒走的御林軍統領身手極好,拉了他一把,才沒讓他撞上柱子。

    在老皇帝的示意下,那郭統領帶走了肖寶絡。

    他們走後,這廂,老皇帝看向了一直低頭不語的宣仲安。

    “當年,送走他們的是你祖父罷?”老皇帝開了口。

    “是。”

    “都二十年了。”

    “是。”宣仲安低低地附和了一句。

    “錢是你祖父給的?”當時公主府也沒什麼了,有的都讓他收起來了,就是怕她跑。

    “是。”

    皇帝很久都沒說話,宣仲安低著頭,也就沒看到老皇帝眼中的淚。

    他這一生啊,最對不起的,應該就是那個最初最不會為難他,也不知道拒絕他的表姐了,她給了他想要的溫柔,末了卻被他侵害得遍體鱗傷,連一文錢都沒帶走……

    “你啊,還好像了你祖父……”想起了以前,想著宣仲安到底還是用心賠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辦的,老皇帝也就不太想太為難他了,道:“你之前說的事,朕准了,回頭朕就跟太子說,讓他再另找個說親的。”

    “謝聖上恩典!”宣仲安掀袍,跪下,朝老皇帝磕了個頭。

    “起來罷。”老皇帝對宣家的那口氣,此時才算是真正平歇了大半下來,剩下的那點,也僅僅只是對宣宏道那一個人純粹的厭惡罷了。

    “謝聖上。”宣仲安站了起來。

    “回吧,朕也有事。”老皇帝站了起來,想去看看寶絡。

    “是。”

    宣仲安先行退出了宮殿,回去的路上,他突然從馬車裡鑽了出來,跳到了地上,嚇得趕車的阿參連忙收住了馬。

    “長公子?”

    宣仲安收回了朝東邊看的眼,在阿莫的相扶下,又上了馬車。

    這一次他沒有進去,而是坐在斬的邊沿,問趕路的阿參,“你說,你們公子我是不是沒用了點?”

    “公子何出此言?”阿參的臉脹紅一片,“小的就沒見過比您更智勇雙全之人。”

    “呵。”宣仲安輕笑了一眼,眼裡一片冰冷。

    智勇雙全?什麼智勇雙全。

    不過,他現在不能對奉家如何,但也可以慢慢來了。

    **

    許雙婉也是當天就從她家長公子那裡,知道了肖寶絡為她出氣,把奉家那位大公子大揍一頓,還把右相大人也逼得不得不出門,末了連御林軍都出去了的事。

    奉家算不上頭等勳貴出身,不是皇家親戚,也無公侯之位可承,可“長位”都可不尊,奉家的長子長孫,也就只能稱為大老爺大公子罷了。

    奉家以前本只是一家士大夫家的家臣,算是那家士大夫家的家人親戚,但士大夫上面有卿大夫,卿大夫上面有公侯王族,只是在大韋高祖那身份分明的勳貴身份慢慢削落了下來,到如今,只是士大夫家出身的奉家成了一國之相之後,也把以往的很多王侯勳貴踩在了腳下。

    換以前,歸德侯府這等人家,也不是奉家這等人家能隨意說嘴的。

    只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但許雙婉知道說她的人是奉景司之後,聽到寶絡喊人為“碎嘴娘們”,也是笑了起來。

    她聽說金淮那邊的風土人情都極為有趣新鮮,現如今一聽,還真是有幾分意思。

    像京城,像寶絡這樣說話的也沒幾個。

    見她還笑的出,宣仲安也是冷眼看她,“不生氣?”

    她沒氣,但他氣壞了,許雙婉想了想,便道:“他一個大家長孫,奚落起我一個內宅婦人,這豈是正人君子所為,便是小人心胸也要比他寬廣些,奉家出了一個愛奚落婦人,詬病女子的公子都沒生氣,我氣什麼?”

    “真沒生氣?”他還是冷眼看她。

    許雙婉臉上的笑便一點一滴地淡去了,她看著眼如沉水在盯著她的丈夫,末了,她無奈歎了口氣,道:“說不介懷,是不可能的,但生氣又有何用?”

    “介懷就好。”宣仲安握了她的手。

    許雙婉愣了一下,她像是有點明白了他話的意思,緩了一會,她道:“來日方長,總得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才好。”

    等度過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在許家的時候,她要嫁入歸德侯府,許家所有的人都幫她覺得天都塌了,眾人連掩飾都不掩飾一二了,皆痛痛快快地把他們心中所思所想都表露了出來,連她養了小十年的丫鬟都顧不了作態,一轉身就投奔前程去了,跑的比什麼都快。他們終於不用顧忌臉面對著她裝模作樣了,也終於能表達出對她的不滿了,誰能說他們是不痛快的?

    她那給她長兄作妾的丫鬟甚至是揚眉吐氣的,再見到她,身上的不恭那是藏都藏不住,好像從今往後,她才是那個享榮華富貴的人,昔日的主子才是那個被她踩在腳下的人。

    是人都圖那點暢快。

    可這些,畢竟短淺,誰這一生沒個起伏落難的時候呢?他們自己也未必逃得過。

    許雙婉從小就學會了冷眼看世情,看的多了,想的多了,在乎的、奇怪的也就少了。

    奉家的事她確實只是有一點介懷,在她這裡,侯府能長長久久地在著,才是她最在意、也最介懷的,任何一切與其相比,都不那麼重要。

    這並不是她寬容,而是她自己的好,才是好,才是屬於她自己的。她要是沒有了命,侯府沒有了以後,她就是大吼大叫,到處痛訴別人對她的不公又有什麼用?到時候,又有誰是搭理她的?

    她看的淡,是因她看的遠,並不會因眼前的一點小波折就大起大伏,大喜大悲。

    人這一生,要經的事可不止眼前的這一兩件,活的好,活的久,才能經歷更多更好的事情,不在乎的就少在乎點,也省點力氣留給以後用罷。

    痛快一時的,僅就一時。

    許雙婉在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把她所想的說了些出來,她看著長公子深沉的眼,道:“我是想,他於是我畢竟是無關緊要的人……”

    “嗯?”

    許雙婉矜持地笑了一下,“等來日您能毫不費力了再說。”

    也不說不在乎,結冤結仇的事,結了,就有了的一天。為保證是自己去了的,還是自己的起勢最重要。

    站不穩,就別先打人了。

    “你啊……”宣仲安靠過去,抵住她的額頭,歎了口氣,“也是真狠。”

    “是嗎?”

    “是,”宣仲安閉著眼磨蹭著她的臉,“他日他們跌入了塵土,你會上前去告訴他們,這就是他們的命嗎?”

    也就是說,去他們面前逞一下威風?再踩他們幾腳?許雙婉搖了頭,笑了起來。

    她不會。

    “有什麼是會讓你忘乎所以的?”

    “有,”許雙婉見他一回來就不痛快,這時候也就不吝嗇言語了,她秋水一般輕波漾然的眼直直看著他,“你。”

    她眨著眼,垂目看著他的唇歎然道:“不高興的人才是你,哄你的又是我,夫君,我好辛苦呀。”

    宣仲安不禁笑了起來。

    **

    肖寶絡大打奉右相之子的事在朝廷沒掀起多大風浪,因為聖上禁言,奉家也不想再提起——畢竟,“碎嘴娘們”這四個字放在一個平日嫌惡如仇,好打抱不平的君子身上,顯得太難聽了。

    奉景司因為在外看不慣很多人,也沒少得罪人,奉先承之前當長子在外有正直的名聲,跟他的左右逢源不一樣,讓人誇他一句教子有方也好,但現在這兒子眼前名聲不保,連聖上那都要得罪了,他把人關押了起來。

    奉景司不解他的苦心,道他是懦夫,把奉先承氣得直發抖,這下更不想把人放出去了。

    太子那邊見不到奉景司,這頭奉先承本來還想把自己的嫡女嫁給他,賭一把,這下也是熄了這個心了,他必須要為奉家的長遠之計著想,這下就是後悔答應上了太子的賊船,也不想賭得太多了,反正人還沒定,他就讓奉家的另幾房擇出一人替上。

    能當太子妃,還是不少人都想當這個皇親國戚的,奉家的另幾房得了這個消息,因為擇人的事爭執了起來,奉相夫人也沒少埋怨奉先承。

    奉先承當的這個右相,就是擠在千軍萬馬當中踩在人的頭上當上的,他在朝廷極好說話,跟誰都說的來,跟誰都能稱兄道弟,很沒架子,但在家中卻是說一不二,夫人只抱怨了一句,就被他扇了兩耳光,嚇的好日子過久了的丞相夫人一下子就消停了下來,連答應長子偷偷放他出去的事都不敢,就怕奉先承休了她。

    奉先承之前因著內宅不寧,就強行把她送回去過,右相夫人是好不容易才回的夫家。她這也是有七八年沒惹事了,她不惹事,百依百順,奉先承也好說話,一看她又要跳起來了,奉先承也懶得跟他這個原配夫人多說什麼,訓不服就打算把人送回她娘家去——他這夫人就是個碎嘴的,背後極喜歡說三道四,看不起人的多如過江之鯽,她回娘家走一趟,回來她能把娘家的人從老說到小,連家中的畜牲她都能說出個好歹來,就沒一個得她喜歡讓她順眼的,奉先承見長子被人罵碎嘴娘們,也是惱羞成怒,心裡也是真怕長子像了他母親,他在家裡是痛定思痛,想了好幾天兒子是不是有這個毛病?

    一想,心都涼了。

    因為長子看不起、看不慣的人也太多了,他不是嫌這個人陰險,就是嫌那個人惡毒,不是道人沽名釣譽,就是覺得人為虎作倡,便就是他這個父親,他也覺得他懦弱無能,在他眼裡,也沒幾個讓他看得起的人。

    這個大兒子,看來是不成了,想及此,奉先承也是大歎了口氣,長子都不成器,奉家本身的根基眼看就要不穩,他哪還有什麼心思放在太子身上,這下慌忙在膝下兒子和族中子弟身上下功夫去了,想找出幾個能頂家的人來。

    奉家因此顯得冷淡了下來,奉先承甚至在朝中有意對宣仲安跟肖寶絡示好,他在朝廷上左右逢源四面討好,奉家的人,尤其是年輕一輩卻是有點不以為然,也是覺得他太阿諛奉承了一些,所以這奉相夫人都沒放出來的奉景司,被他們聯手放出來了。

    這放出來不算,奉家兄弟叫上族人,打把回敬過去,為奉家出了這口惡氣!

    那人就是聖上的私生子又如何?他們大哥還是太子的好友,跟太子稱兄道弟的人!以後的太子妃也是他們奉家的人,他們奉家比誰差哪去了?

    奉家這些年在奉先承的一手扶持下,各方都有人,家族不算富貴滔天,但也是枝根茂盛,族中子弟無數,遂這些人一把傷養好了大半的奉景司救出來,那邊一打聽好肖寶絡下朝回府的路,這些人就吆喝著幾個族中公子,帶著十幾個打手,半路就把肖寶絡劫了。

    肖寶絡失蹤了。

    消息很快傳進了皇宮,歸德侯府這邊,許雙婉到晚上才收到消息,長公子不回來,讓人傳話告訴她寶絡在路上被人劫走了。

    現在全城已戒嚴,官兵挨家挨戶在搜查。

    此時宮裡,老皇帝因聽到消息震怒不已,昏了過去,這時他慢慢地清醒了過來,竟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這一次,他清楚地覺得自己來日無多了,可能還等不到藥王谷的人來。

    他大意了,他不應該把人放回去。

    “寶……寶絡?”等要時間商量辦法的太醫退下後,他張了口。

    侍候他的老桂子抹著眼淚,道:“您放心,戚統領已經帶軍出去找了。”

    “奉,奉家?”

    “已經去圍住了。”

    老皇帝安心地閉了閉眼,好一會後,他道:“先叫宣仲安進來,一定要讓他進來,你知道要怎麼辦吧?叫太醫們做好准備。”

    “是,奴婢知道,您慢點說。”

    “還有,給朕換血之前,叫於春華,把皇太孫藏起來,還有太子關起來,”老皇帝小聲地說著,他氣息很弱,但每一個字他都逼著自己擠了出來,老桂子耳朵也必須貼著他的嘴,才能分辨出他在說什麼,“還有蕭後的余黨,易後的娘家都看起來,那幾個不老實的王爺,也一樣,別讓他們進宮,老規矩,這宮裡有人說半個字的閒話,斬頭不赦,一定要捂實了朕的事。”

    “聖上!”

    “去。”

    “是,聖上。”老掛子抹著眼淚,躬著身去了。

    他走後,老皇帝發現自己的手還是不能動,太醫說他是中風了。

    中風了?是中風嗎?不是,他是要死了,老皇帝心想他現在絕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宣仲安是個藥人,換了他的血,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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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這廂歸德侯府內,宮裡來人召見宣仲安,歸德侯已回府,見了傳旨的公公,等下人從兒媳婦那問了話來,就告知了來的公公,他家長子已帶著刑部的人去幫忙找肖大人去了。

    “人在哪,可是有數?”來的公公略有些著急。

    “說是在追捕犯人,別的尚且不知。”

    “那咱家再去別處尋一尋罷。”找不到人,傳旨的公公笑得很勉強,帶著薄怒急急去了。

    歸德侯不明所以,叫來了兒媳婦,打算問個明白。

    哪想,片刻兒媳婦過來後,卻是滿臉蒼白,當下就揮退了裡房間中的下人,與他道:“父親,兒媳有一要事與您說。”

    “怎麼了?”

    許雙婉苦笑道:“我們家已被御林軍圍住了。”

    “什,什麼?”

    “雙婉也不知出了何事,只知侯府外面有了不少御林軍,在府中的細作和前幾日送來的美人已往聽軒堂和泌園來了,路上殺了我府不少人,雲鶴堂的那些家衛現已圍住了他們……”許雙婉是一得信就把望康著人送了出去,也差了兩人往姜家和長公子那送信,她這廂跑過來,也是作好了萬不得已,就奮力一博的決定,“還望您與母親做好准備。”

    宣宏道一屁股就坐到了椅子上,失聲道:“聖上這是要清理我們家了?”

    “不管如何,還望父親作好應對。”

    “我,快快,快派人去姜家報信,仲安呢?快叫他回來!”宣宏道慌了,“讓他別找人了,我們家快大難臨頭了!”

    “父親!”許雙婉見他慌得快語無淪次了,大聲堅定地叫了他一聲,“莫慌!”

    “可……”

    “家中還有我!”許雙婉本來是想請他出面作主的,這時候見他沒個主章,當下當機立斷就道,“我去守住大門,您在後面主持大局。”

    說著,也顧不上再說話,她轉身就出了門,大步往聽軒堂的大門邊走去。

    這時,大門邊已能聽到干戈聲,許雙婉步子未停,跟在她身邊的虞娘子和采荷必須小步跑著才能跟上她。

    “少夫人?”她還未走到門邊,有護衛傳她跑來通報,一看清她就道:“回少夫人,已如您所令,格殺勿論,一個人也沒留。”

    “大門那邊如何?”

    “昌平爺帶著人守著。”

    “好。”

    “您要過去?”

    “是。”

    大門邊上必須有人,堂堂侯府,豈能龜縮。

    她現在只慶幸,洵林不在侯府,他們和姜家早做好了安排,給他們小輩們留了條後路。

    許雙婉從來沒想到,刀子掉下來落在脖子上的這一天來的這般快,但來了,她卻發現她沒有她想的那般貪生怕死。

    既然來了,她當了侯府這個少夫人,她就會像個少夫人。

    她踩過聽軒堂大門處的血跡,無視那幾個倒下的美人細作大步往前,一步也未停,跟在她身後,是視死如歸、滿臉堅韌的虞娘,還有淚流滿面、牙齒顫抖卻還是一步未停跟在她們姑娘後的采荷還有喬木,雯兒她們。

    **

    而這廂宣仲安已帶著人找到了被打得遍體鱗傷的肖寶絡,先尋人的御林軍副統領戚方元一步。

    他讓手下背著寶絡,想送他回府,沒想半路上遇到了自家府裡來尋他們的人。

    宣仲安聽完傳話,臉色未變,就揮退了人,“去罷,按計劃行事。”

    “是。”來人躬身,在黑暗當中悄無聲息地退了。

    “咦?”前面在人背上的肖寶絡見後面沒人跟上來,伸著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臉往後面瞧,因著動作,嘴裡還“嗖嗖”地抽著氣。

    太疼了。

    “咦?”見人還不走,他又咦了一下,打了下背他的人的肩膀,讓人等等。

    咋不走啊?

    難得碰個面,還有借口,回家喝兩杯啊。

    這廂,宣仲安聽到了朝他們急步過來的行軍聲,看來是找寶絡和找他的那些人來了……

    奉家的那些人,怕是嚇慘了罷?

    他提起手下人手中的燈籠,往寶絡走去,走到人面前,提起燈籠看著寶絡那張被揍得更是丑得不能見人的臉,問他,“我要進宮,你是回你家,還是……”

    還是與我一道進去?

    只是他的話還沒問完,有人已經大叫了起來,“在那邊!”

    一堆人馬的腳步聲,伴隨馬蹄聲朝這邊跑來。

    無數的火把出現在了僅有幾盞燈火的小街當中,他們一下子就把整條小街都擠滿了。

    “戚大人,在這,肖大人在這,還有宣大人也在!”有人朝往大喊。

    “帶過來,把人帶過來。”

    “是!”不等他們說話,這些人就把宣仲安和肖寶絡強行往外推。

    “干什麼?大膽!你們知道我是誰嗎?”肖寶絡被人一推,火了,大喊大叫了起來,這下身上更是疼得讓他哎喲喲叫了起來。

    他們很快不被推到了兩台轎子上面,被抬進了宮裡。

    一進宮,肖寶絡聽說聖上要見他,也是不滿,“我還要回家療傷呢,大半夜的叫我作甚?”

    “太醫在侯著呢,您放心。”老桂子的老徒弟甘三栓也是終於見到了這爺,心裡那是放下了一大塊石頭。

    “肖大人……”這時候,在後面的宣仲安突然叫了肖寶絡一聲。

    “干啥啊?”肖寶絡都快被他們折磨瘋了,扭過頭就問他,“你又要作甚了?”

    宣仲安強行突破了圍住他的幾個御林軍,朝肖寶絡走了過來。

    但他沒走幾步,還是被人強硬地攔住了,“宣大人,您還在後面,聖上現在還沒叫您。”

    “干啥啊?”鼻青臉腫的肖寶絡抬起頭來,都快哭了,“還讓不讓人說兩句話了?放他過來!是他救的爺,你們早干嘛去了?寶絡爺差點被人打死了你們知不知道啊?小心我跟聖上告你們狀啊。”

    但宣仲安還是被人攔住了。

    “戚,戚統領是罷?”肖寶絡火大了,朝他們的頭副統領看去。

    這戚方元年方四十,是接了霍家的霍漵的位置任的副統領。

    他與霍漵不一樣,霍漵是闖五關過六將,先是一越成為武舉人,後又在各家的比試當中把那副統領奪到手的,他則是老皇帝身邊的老人,這副統領的位置本來就是他的,只是老皇帝當口開玩笑地道了一句當選有才之士,各家開始了爭這副統領的大比試,後來霍漵一人爭得頭魁,把他的位置給搶了,不過,霍漵一退,副統領之位又到了他手裡。

    他是天子近臣,從年少時就跟在了老皇帝的身邊。

    他跟了老皇帝二十多年,自然,也是認識肖寶絡的母親的。

    他的命按理說,不是老皇帝給他的,而是肖寶絡的母親給的。

    遂這統領看了他慘不忍睹的臉一眼,別過臉,一揮手,讓人過來了。

    “要說啥啊?”肖寶絡等人近了,撫著嘴抽著氣道:“你趕緊說,本官還要去上藥。”

    “肖大人,”宣仲安過來了,臉上沒什麼表情,只見他淡然道,“宣某是想跟您說一句,宣某救了您,您日後也要保重才好,往後做人說話,還是客氣點好,要不您這次是命好,有人救,下次要是沒這麼好命,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肖寶絡氣得眼前一片發黑,當下就吼:“誰放他過來的!”

    這廂肖寶絡被人圍住了往裡走,肖寶絡見他們圍著他往太極殿裡沖,他真真是火大了,“氣死我了,太醫呢?我快要死了,快給我上藥啊!”

    看他中氣十足的,一時也死不了,太極殿裡的太監抬著他就進了門。

    而這邊,宣仲安也被護衛帶著去了偏殿太醫們呆的地方。

    **

    肖寶絡一進寢宮,聞到滿室的苦藥味,當下就驚了,腫得一條縫的眼睛這下往內一縮,連眼睛縫都找不著了,只余一片青腫。

    他當下就消停了,止了嘴裡的話,人走過去的時候,安份極了。

    “寶,寶絡?”老皇帝聽到他來了,嘴角動了。

    “是,寶絡爺來了。”老桂子抹眼淚,又叫寶絡:“寶絡爺,您快過來,聖上有話要跟您說。”

    “這是怎麼了?”肖寶絡當下就撲了過來,跪到了前面,“舅舅你怎麼了?咋的了?別我還沒死你就死了啊?”

    “寶絡?”老皇帝抬了抬眼皮,看到了他的臉,但這時他也不覺得這臉如何了,人活著就是好的。

    “是我啊,是我,舅舅你怎麼了?”肖寶絡全身都疼,這時候腦袋更是發懵,卻不知為何,心裡卻有著無數說不出的高興。

    老畜牲終於要死了?

    臨死前還能見到他,肖寶絡覺得這真是太好了,他想在這個人身上扎兩刀,把他的爛心爛肺扯出來去喂狗!

    想想都覺得痛快!

    肖寶絡想著,都高興得哭出來了,“舅舅你別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啊?”

    “寶絡爺,寶絡爺,您冷靜點……”見他大吼大叫,老桂子也是頭疼,壓著聲音連勸了好幾句,“您聽聖上說,聖上有話跟您要說。”

    “哦,哦……”肖寶絡伸出腫手去握這老不死的手,恨不得他這只手是去掐老畜牲的脖子的,“您說,我聽著呢。”

    老皇帝看著他眼淚鼻涕都出來了,不禁想笑,可惜他嘴皮動不了了,他只好朝老桂子看去。

    “聖上無力了,就由奴婢跟您說罷,”老桂子這廂也在床頭跪了下來,跟肖寶絡輕道:“等會聖上就要換血治病了,這一次……”

    “換血?”肖寶絡打斷了他。

    “是。”

    “換誰的血?”

    “這個,您就不需要知道了。”

    “宣白臉的?”肖寶絡看著他道。

    這時,他的小眼睛睜開了一點,老桂子看著他的慘樣,當下就道:“就是他的,這次他十有八*九也是活不成了,您高興了罷?”

    高興了罷?肖寶絡聽著簡直就想大笑,他太高興了,高興得現在就想把老畜牲殺了!

    肖寶絡氣得連牙都顫抖了起來,他咬著抖牙嘿嘿笑的樣子,陰險狡詭,越發顯得跟老皇帝出奇的像。

    不愧為聖上跟那一位的兒子,老桂子心裡想著,臉上也是放松了些,接道:“但此事有風險,但您放心,聖上已經做好了准備,就是有那萬一,您定也能安危無恙,就是宮中會混亂一段時日……”

    肖寶絡從牙關裡擠出了話來,“如何個混亂法?”

    “就是……”

    “啊……啊……”肖寶絡突然抬頭,大叫了起來:“啊……”

    他叫著叫著,眼淚也流了下來。

    什麼日後要保重,這叫他怎麼保重?

    他不能讓他義兄前腳救了他出來,後腳就看著他去死啊!

    “寶絡爺,寶絡爺?”老桂子被他猶如困獸嘶叫的聲音叫得慌了起來,這廂外面守著的護衛也都帶著刀劍跑了進來。

    這廂,肖寶絡轉頭撲到了老皇帝身上,此時,他不僅牙是抖的,連手都是。

    他防身的匕首在早前跟奉家那幫孫子打斗的時候丟了,要不然,要不然……

    寶絡哭了起來,他淒慘地喊道:“舅舅,您不要死啊,您死了,那個跟奉家一腿的太子當了聖上,我就完了!”

    老皇帝也是急得喊了兩聲,“莫怕,莫怕。”

    隨即眼睛忙朝老桂子看去。

    老桂子忙道:“您莫怕,太子繼不了位,現在聖上的大軍已經往京城來了,聖上只要有個萬一,他們就會幫著皇太孫和您上位,您放心,您到時候就是攝政王了……”

    “可是,霍,霍家?”肖寶絡喃喃。

    “唉,這就是最為至關緊要的,皇太孫太小了,往後啊,只能您幫著皇太孫與霍家虛與委蛇了,至於冷宮中的那兩位,您也放心,不會讓他們……”老桂子做了個一刀切的手勢。

    肖寶絡都驚了,“霍家不會反嗎?”

    “他們敢!”老桂子冷酷無情地道,“他們不過只是有十萬的調兵權罷了,能調不調得動也不一樣,大不了,把他們一家也殺了,誰敢跟著他們干,殺無赦!”

    那天下就都要反了。

    他們瘋了,老畜牲也瘋了。

    他真該死!

    “聖上……”這時,有人急急進了門來,“宣大人覷見,他說他有話要說。”

    “什麼話?”

    “柳太醫他們也來了。”

    老桂子朝皇帝看了過去,見他眨了下眼,方道:“宣!”

    這時,他見寶絡失魂落魄地床前,半邊身子都倒在床上,趕緊去扶了他,又叫人過來:“還不快過來幫忙!”

    寶絡被他們扶到了一邊坐下,茫然地看著他義兄肅容著大步走了進來。

    “見過聖上。”宣仲安一進來,就掀袍跪下。

    這廂,太醫抱了一只已經死去了的小狗進來,苦笑著磕頭道:“回聖上,宣大人身上的血有毒。”

    宣仲安這時也開了口,“回聖上,不是仲安不想獻血,而是仲安身上寒毒本是以毒攻毒而為,體內本就有著兩種毒才安然無恙活了下來,而這種血放在臣身上無礙,但要是換到……”

    “朕不信!”老皇帝咬著牙,擠出了三個字。

    他聲音很小,但因著這是他咬牙切齒擠出來的,宣仲安還是聽到了,當下他二話不說,就伸出了已被割了兩三道的手腕,“您可以找屋內的人一試。”

    老桂子朝老皇帝看去,見他眨了下眼,就當著眾人的面,讓宣仲安放了半碗血,當下他在屋內就找了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太監,讓人把他拿下,就把那碗血放進了他的口裡。

    小太監喝下血沒半刻,就倒了下去。

    “不,朕不信,他妻兒……”他妻兒怎麼是活的?他不成,那承了他血脈的兒子總該成了罷?

    “聖上,臣的血不成,但臣有另外的法子……”宣仲安開了口。

    “什麼,您有法子?”老桂子失聲叫道。

    “應該說,這不是臣的法子,是之前單藥王教柳太醫他們的針法,單藥王走之前,還教了他們另一套救命的針法,這個,聖上您是不知道嗎?”宣仲安沉聲道。

    “有,有那個法子嗎?管用嗎?”老太監咽了咽口水。

    “聖上還沒試過罷?可以一試再說。”

    屋內靜默了下來。

    “試。”老皇帝突然叫了一聲,聲音雖小,但在靜默的寢殿當中,卻響在了每一個人的耳邊。

    “是,遵旨!”

    太醫向前,宣仲安退到了一邊。

    他正好站在了與肖寶絡相隔不遠的一角。

    肖寶絡還在全身顫抖。

    宣仲安向前走了兩步,低聲問他,“肖大人,還好罷?”

    “為什麼?”肖寶絡顫抖著牙,轉過臉,問他。

    為什麼不讓老畜牲去死了?

    他臉上本已被打得開了花,這時候眼淚鼻涕流了滿面,更是淒慘無比。

    “您該上點藥。”肖仲安抬了頭,直直對上朝他看過來的老公公的眼,稍微揚高了聲音道:“桂公公,本官可能去外面叫個太醫進來給肖大人上點藥?”

    “咱家派個人去叫就行了。”

    “好。”宣仲安朝肖大人點點頭,又站到一邊。

    肖寶絡不明以然,茫茫然地朝龍床看去。

    他不明白,這老畜牲都要死了,他義兄怎麼還要救他呢?

    **

    這一夜,太極殿的燈光亮了整夜,早間老皇帝在手能抬起後,沉沉睡了過去。

    宣仲安這才離了皇宮。

    等他回了歸德侯府,見到了帶隊圍著侯府的御林軍領統郭井。

    郭井看到他,挑了下眉,拱手道:“宣大人。”

    “郭大人。”宣仲安回了個禮。

    “宣大人這是從哪來?”

    “宮中。”

    “哦?”

    “聖上病情已好轉,我留在那也沒什麼用了,桂公公就讓我回來了。”

    “沒托您轉告本官什麼話?”

    宣仲安搖搖頭,朝他拱手,“沒,忙了一夜,我先回去了,您忙。”

    郭井沒收到話,這門還是要守著的,便道:“好。”

    但他也知道侯府這一劫應該是又過了,半夜他就沒收到沖進侯府活抓侯府家小的命令,想來這位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又想辦法把事情躲過去了。

    宣仲安身邊的阿莫叩響了侯府的門。

    門內,只聽人叫了一聲,“誰?”

    “我,阿莫,長公子回來了。”

    “長公子?”門內的人一驚。

    “是我,是昌平叔罷?”

    “真是長公子,快,快去跟少夫人回話。”裡頭的人大叫,門長長地“嗡”了一聲,侯府的門開了。

    宣仲安走了進去,沒走幾步,就見侯府大門的前殿當中走出來了一個人。

    她面容素白,卻華衣寶釵,那緩緩走來的樣子,就像上古寶殿當中走來的華美貴婦,孤傲、冷靜、自持,美得不可方物。

    宣仲安抬頭怔怔地看著她,許雙婉近了,朝他施了一禮,“您回來了。”

    “嗯。”宣仲安應了一聲,眼睛看著她的臉沒放。

    “累了嗎?”她道。

    宣仲安閉上了眼,笑了一下,才睜開眼與她道:“累了。”

    太累了。

    他在一夜之間,下了無數個決定,試圖力挽狂瀾,保住命,也保住以後……

    太難了。

    還好,他做到了。

    “那回去休息一會罷?”

    “好,回去休息。”宣仲安看向了前殿,見殿中沒有走到別的人,他問:“就你在?”

    “父親半夜還在,後來我看天色不早,就勸他回去歇息了。”

    “是嗎?”

    “是。”許雙婉不想在這時候與他說道太多,“我們回去罷。”

    宣仲安一回到了沁園的臥室,他就倒在了床上,他閉著眼,由著她拿帕子擦她的臉,問她道:“孩兒呢?”

    “送出去了,應該正跟他小叔在一塊。”

    宣仲安很久都沒出聲,等她給他擦腳的時候他才道:“小五會照顧好他們的,先別忙著接他們回來。”

    “是。”

    “婉姬?”

    “誒。”

    宣仲安睜開了眼,看著床頂道:“京中要起血腥了,你關好門。”

    “好。”

    宣仲安又閉上了眼,等腳進了被子,他朝她伸手,“你過來一下。”

    等她握著了他的手,宣仲安別過臉,把臉埋在了她的腹中,過了很長的一會,他嗚嗚哭著的聲音越來越大。

    “別這樣,”許雙婉抬起頭,忍著眼裡的淚,撫著他的頭發道:“別哭,長公子,你哭我心裡難受。”

    她真是見不得他哭。

    宣仲安沒有說話,他在妻子的懷裡睡了過去,許雙婉等他睡了,也沒怎麼動,抱著他閉了會眼,聽到虞娘過來叫她,這才把他放到了床上。

    她走時,他突然睜開了眼,抓住了他的手。

    許雙婉低頭,伸手合住他的眼睛,“家中還有事,我去處置一下。”

    宣仲安沒有動。

    許雙婉把手覆住了他的手上。

    良久,他松開了手,疲倦萬分地道:“去罷。”

    是他對不住她。

    一早,他就對不住了。

    **

    婆母昨晚半夜啼哭不休,發了燒,許雙婉一直坐在前堂等著隨時可能會到的噩耗,也就沒過去,就讓前來的公爹回去了。

    這廂婆母醒來鬧著非要見她,許雙婉只能過去一趟。

    聽軒堂前面的血腥已經洗干淨了,明亮的陽光下,見不到絲毫昨夜凶惡博殺的痕跡。

    她進了門,宣宏道見到她,如獲大赦道:“你快進去安慰下你母親,就說沒事了,我們不會有事,你不會丟下她。”

    許雙婉朝他福了下腰,進去後,就見她眼睛已哭腫的婆母朝她探出了手,哭道:“雙婉,你總算來了?你怎麼才來啊……”

    許雙婉走過去拍拍她的手,道:“有事去了,事情忙完了就來了。”

    “我還以為,你丟下我跟你父親了走了,嚇死我了……”宣姜氏一見到她,這心才放下來,又是哭又是笑的,一會就又睡了過去。

    等許雙婉出去,宣宏道已經不在聽軒堂了,他去了沁園。

    長子在裡頭睡著,宣宏道沒進去,在外面的小亭子裡坐著,許雙婉進去探過人後,端了茶水過來去了公爹坐的亭子。

    “辛苦你了。”宣宏道喝了她一口遞上來的茶,道。

    許雙婉淺淺一笑,看著園中茂盛的樹木與草木,過了一會,她轉過頭來與歸德侯道:“父親,我是自許家來,但我會死在宣家,陪著您的長子仲安一直走到我無法活下去的那天……”

    她又轉過了頭,抬頭看著歸德侯府繪著飛鳥走獸的屋簷,“這裡是祖宗的地方,是您的家,也是他的家,也是我要住一輩子的地方,我想,如若可以,我想好好守一輩子,您看,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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