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hanslin

第二百一十章 去與留

    “香皂？”她拿起一塊放到鼻子邊嗅了嗅，的確能聞到玫瑰花的香味。

    “是啊，很難想像它製作前是一團粘稠的糊狀物，為了讓它充滿芬芳，殿下還往裡面添加了香水。”

    梅伊下意識地瞄了眼紙上的價格，每塊二十五枚銀狼的售價算得上奢侈品了，但比起更加昂貴的香水，這價格顯然又訂得太低了點，“你確定加的是香水嗎？我在王都表演時，曾有大貴族贈送過我三瓶，每瓶香水只有拇指大小，價格卻在五枚金龍以上。這麼大一塊香皂，至少也得添加個半瓶的分量吧？”

    “是嗎？”卡特怔了怔，“香水居然這麼貴？”

    “當然，”梅伊白了他一眼，“那可是王都煉金協會最得意的產品之一，除了水晶玻璃外就屬香水賣得最好了。聽人說，除了進貢給王室的那一批，每年能流到市場上的香水也就近千瓶。能買得起這種東西的人都是上層貴族和大富商，如果不是有人贈送的話，我絕對不會拿好幾場戲劇的酬金去買一瓶香水。”

    “可我看殿下製造香水時並沒有用什麼稀罕的材料啊……聽他說，似乎是用甘蔗做的？”卡特見梅伊一臉不解的樣子又補充道，“甘蔗就是甜棒，一種來自峽灣的作物，長得像根棍子似的，咬起來滿嘴甜水。目前只有城堡後院在種植，下次我問問殿下，看能不能讓我帶一根出來。”

    又是王子殿下……梅伊來到小鎮後，聽到最多的便是羅蘭‧溫布頓這個名字。無論是艾琳還是卡特，談起小鎮的變化時，總會提到他。似乎殿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而這一切新奇的東西都是他創造的。

    世上真的會有如此博學之人？她對此表示懷疑，一個人即使再聰明，學習新知識也需要花費時間。無論是王都還是長歌要塞，公認的博學者都是滿頭白髮的老人。西境民間甚至還有句俗語︰鬍子越長，見識越廣。王子本人不過二十來歲，怎麼可能懂得這麼多東西？

    心裡這麼想，梅伊臉色依然神色如常，“不用了，如果能用來製作香水，肯定是十分珍稀的作物。特別是香水配方，這在任何煉金坊都能賣出天價，你千萬不要向殿下打探，即使看到了，也絕對不要說出來。”

    “好吧，”卡特應了一聲，掏出一塊手帕，將四塊香皂包入其中。

    “你要買這麼多？”

    “一個人最多限購兩塊，我們假裝分開購買，出去後都給你先別不同意，”騎士伸手制止了梅伊想要說的話，“我用完了還可以向殿下申請，可這裡賣光的話不知道何時才會有新貨，你拿著這四塊，可以用很長一段時間了。”

    梅伊看著對方認真的眼神，心裡仿佛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用很長一段時間……嗎，她抿了抿嘴唇，不再做聲，默默望著騎士將香皂包好。

    “既然來了，再看下別的商品吧，”他拎起布包笑道。

    ……

    回到邊陲鎮的“家”中，窗外已是一片昏黃。

    落幕的霞光從窗口透入，給屋子內的擺設染上了一抹橙紅。

    自從留在這裡演出後續戲劇後，梅伊也獲得了一套和艾琳一樣的房間。雖然不大，卻五臟俱全。

    她將從便民商店購來的新奇商品一一擺放在桌上，除了四塊香皂外，還有一瓶酒。

    這瓶酒和酒館裡常見的麥酒、葡萄酒都不同，它幾乎沒有顏色，純淨透明得跟水沒什麼區別。記得商品介紹上寫著這叫白酒，濃度較高，不宜多喝。

    白酒，她笑了笑，從外觀上看這名字還真貼切。

    拔出木頭塞子，梅伊給自己倒了一杯。舉起杯子，一股沖鼻的味道撲面而來，讓她皺起了眉頭。不過這股氣味過後，一縷酒香飄入了她鼻中，香甜而醇厚，完全不似酒館裡劣質摻水酒的味道。

    由於演戲時需要全身心投入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她平時很少會去酒館，只有在戲劇獲得大成功後，劇院集體慶祝她才會跟著喝上兩杯。那種醉醺醺的感覺說不上不好，可目睹了眾多演員喝醉後失態的行為，她從來都是將自己的酒量控制在不影響思考的範圍內。

    不過，梅伊現在卻有種強烈想要喝醉的沖動，不然也不會在卡特的勸阻下，依然買下了這瓶價值不菲的白酒聽其他演員說，醉了之後就能屏蔽雜念和顧慮，看到心底真正的答案，她想要試一試。

    梅伊閉上眼楮，仰頭將杯中的酒倒入嘴中，頓時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在喉嚨裡炸開，還未吞下的酒水直接噴了出來，劇烈的咳嗽讓她嗆出了眼淚。

    見鬼，這東西真的是酒嗎？

    等到灼燒感完全消退，她咬咬嘴唇，再次嘗試這一回，她只敢小口小口的咽，而火辣之後，是濃郁的香醇，兩種味道夾雜在一起，說不上有多好喝，卻給她帶來了一種奇特的感受。

    僅僅過了半刻鐘，梅伊便覺得一絲暈眩感涌上心頭。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鐵盒，打開蓋子，只見裡面一面明晃晃的鏡子正對著自己。這塊鏡子不同於以往的銅鏡或銀片鏡，它表面光滑無痕，映照出來的景象清晰無比，想必價值不菲。透過鏡子，梅伊可以看到自己微紅的臉頰和迷茫的雙眼。

    這是在分別時，首席騎士送給她的禮物，她本想拒絕，可對方轉身就走，根本不給她推回去的機會。他一邊快步離開，一邊還回頭對她揮手告別。認真說，卡特‧蘭尼斯不開口時，外貌絕對算得上無可挑剔的那種類型，但如果他不是話嘮的話，自己也不大可能被挽留下來吧。

    那麼，要在此地扎根下來嗎？遠離繁華的城市，來到這個偏僻的小鎮重新開始，而知道她身份的，只有劇組這寥寥幾人而已……對於未知的害怕讓她難以下定決心。

    梅伊攤開擺在桌上幾天的信函那是王子殿下通過艾琳轉交給她的，寫信人是要塞的管理者培羅。從信中她得知要塞劇院宣布自己下落不明，而培羅本人則希望她返回要塞繼續演出。

    王子殿下沒有隱瞞這個消息，他將選擇權交給了自己。

    梅伊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視覺逐漸變得朦朧起來。

    她搖搖晃晃走到書桌邊，攤開一張紙，開始撰寫回信。

    在交疊涌動的思緒中，她先後看到了要塞劇院、艾琳、菲林‧希爾特，還有歡呼聲震天的小鎮廣場和那些激動得不能自已的三流演員……最終這些緩緩淡去，腦海中只剩下卡特‧蘭尼斯咧嘴微笑著向她發出邀請時的模樣。

    "你好，梅伊小姐，我能請你喝上一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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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輕工業

    羅蘭坐在辦公桌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前來匯報第一軍近況的首席騎士。

    比起幾個月前一絲不苟的模樣，如今卡特的冰山臉上多了些別樣的情緒，沉穩之感淡去了不少，裡面多了些期待和急不可耐。

    大概是跟西境之星有關，他想。

    關於卡特最近跟梅伊走得比較近這件事，羅蘭也略有耳聞。畢竟作為第一軍的高層之一，自己在軍中的代表，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注意，更何況身邊是梅伊那樣引人注目的女子。

    當他們第一次並肩出現在小鎮街頭時，親衛就已經將消息傳到了自己耳中。

    對於這種事，羅蘭並不在意，卡特的年齡大概比自己大兩三歲，按理說還未成親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若真能在西境找到另一半倒也不錯，只要不影響工作就行。

    根據首席騎士的報告，第一軍目前已有約兩百把轉輪進入列裝，差不多每天都能新增十來把事實上如果原材料足夠的話，安娜的生產能力還能翻個好幾倍，不過她要同時負責生鐵煉鋼和蒸汽機，速度就慢下來了。

    不過這樣的速度可以接受，畢竟第一軍只有六百人，再過一個半月就能全部換裝完畢。而等到新的人口擴充潮到來之前，軍隊規模暫時無法進一步擴大了。

    另外一點便是第二軍的組建。

    為了訓練方便以及保密需要，從長歌要塞征集來的平民通過審核後，被羅蘭統統編入了第二軍。目前正在接受紀律培訓，也就是軍訓的那一套。晚上則是思想教育課，爭取讓這些人早日產生自己是西境守護者，親人的安危需要他們來保護的信念。

    “目前第二軍人員的受訓進度良好，預計再過一星期，他們就能轉入射擊訓練。到那時，淘汰下來的燧發足夠人手一把了。”卡特總結道。

    這也是槍的優勢所在，訓練一名冷兵器戰士，至少需要一年時間，而培養一名騎士，更是要花費五六年左右，而槍兵僅需一個月就能成軍作戰。一場戰鬥越是持久，槍兵就越佔優勢畢竟扣動扳機比揮劍搏殺要省力多了。

    “實彈射擊練習一定要注意管理好槍支，發下去多少就要收回多少。火藥也是如此，練習時當場分發，安排第一軍的老兵負責監督。”

    “是。”他點頭應道。

    “很好，”羅蘭擺擺手，“既然如此，你去忙吧。”

    “呃，殿下……”卡特猶豫了下說道，“您上次說，摻入香皂裡的香水是由甘蔗做的，這是真的麼？”

    “是啊，”王子靠坐在椅子上，“怎麼了？”

    “那甘蔗很貴嗎？”

    “不……只是普通的作物。”

    “我聽人說，在王都拇指大小的一瓶香水能到五枚金龍，”卡特撓了撓腦袋，“如果真是這樣，用甘蔗香水豈不是能給小鎮帶來豐厚的收入？”

    “五枚金龍？”羅蘭怔了怔，這點他倒是沒考慮過。回想起以前在王宮的時候，四王子從來不會關心一件日用品的價格，香水這種較少接觸的東西更是如此只有女人才偏愛這些能讓自己充滿芬芳的玩意。

    他香水的最初動機不過是想要得香皂。不然光有自來水，沒有香皂的浴室總覺得少了點什麼，讓泡泡搓滿全身才是浴室的浪漫啊。

    如果一小瓶香水也能買上好幾金龍，那確實是筆不錯的生意。跟塗層鏡子不同，作為原材料的甘蔗和花朵要比水晶玻璃便宜多了。

    想到這兒，羅蘭笑道，“這個主意倒不錯，我會考慮的。”

    “殿下，那……我能帶一根甘蔗出城堡嗎？”首席騎士滿懷期待地問道。

    “無妨，”聽到這語氣，他就猜到對方想要幹嘛了西境畢竟不像碧水港，峽灣的植物在此地頗為罕見，當作禮物討女士開心是個不錯的選擇，“就在後院的牆壁上，自己去摘吧。”

    “多謝殿下！”卡特行禮告退。

    隨後羅蘭叫來了巴羅夫如今再稱他為大臣助理已不太妥當，作為市政廳的頭號人物，他已算得上是邊陲鎮的行政總管。

    待巴羅夫入座後，羅蘭將香水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你覺得這樁生意如何，能賺回大筆金龍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瞪大眼珠反問道，“殿下，您真的確定香水是由那種甘甜的作物製成的？”

    “香皂不是也發給你用了嗎？之所以有香味，就是在裡面參雜了香水，”羅蘭攤手道，“它的原料的確是這些不值錢的東西。我只是不清楚，王都的香水是否真如卡特說的那般昂貴。”

    “遠不止如此，殿下！”巴羅夫激動地說道，“香水是王都煉金協會的絕密產品，每年都在千瓶左右，而這裡面只有一小部分會在王都。轉手到灰堡其他城市，則能讓價格上漲兩三成，如果往峽灣和其它王國，價格幾乎可以翻倍。為了防止商人賺取差價，協會不僅牢牢控制著其它地方的香水價格，連商人都要由他們親自指定。如果您可以生產香水，哪怕只給赤水城和墜龍嶺，都能獲得豐厚的回報。”

    “原來如此。”不愧是擔任過財務大臣二十年助手的人，羅蘭心想，對於商品的價格和貿易行情，巴羅夫的確十分在行。有了這些信息，他心裡也形成了一個初步的計劃。

    香水的方法有很多，最簡單的便是將帶有獨特香味的花瓣或草藥搗碎泡入酒精中，讓酒精溶解植物裡的芳香油，最後過濾掉殘留物，加入水稀釋即可使用。

    酒精來自甘蔗汁發酵；芳香油原料可以是玫瑰，也可以是更常見的迷迭香和靈香草。不過既然要實現批量生產，讓葉子培養出一批能直接分泌芳香油的魔改植物才是最佳選擇。

    除了香水外，該產業還能同時產出白糖和白酒，也是需求量頗大的消耗品，利潤雖然不及香水，但若能低價給鎮民，豐富他們的食譜，對於民生來說也是一大進步。

    羅蘭遲遲不發展輕工業的原因，就在於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小規模生產日用品很難賺取高額利潤，將有限的人口投入到重工業生產中，才是性價比最高的做法。

    既然生產香水有利可圖，說不定他可以趁此機會彌補上這缺失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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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商隊與新情報

    夏季的第二月，也就是仲夏之日，瑪格麗如約而至。

    這一次，商團們帶來的船支遠遠超過了碼頭可容納的上限，不少帆船只能停靠在河邊，等待前船卸貨完畢後才可接駁棧橋。

    這讓羅蘭意識到，小鎮碼頭必須進行擴建了。

    灰堡工業公司這一個月終於順利完成了任務，將零件廢品率降低到了四成，成功在交貨日期前生產出了三台蒸汽機。盡管比起小鎮目前投入使用的第三代蒸汽機，工廠生產的外貿產品在功率、漏氣、噪音、震動等方面都要差上一大截，但相對初號機來說，已是長足的進步。

    弦月灣商隊按契約帶來了一支三百人的工匠隊伍，羅蘭將他們全部安置在赤水河南岸的工業園區——除了在原有廠房旁新建了一座木質廠房外，他還命卡爾在園區靠近河岸邊的位置搭建了一座員工宿舍。為了使這套設施於一個月內竣工，巨大的原木運送到現場後，由卡爾負責技術指導，安娜進行切割。原本耗時最長的木材加工環節僅花費兩天時間就宣告完成，而身為安娜前老師的卡爾則被她的新能力驚得目瞪口呆，在短短半年內，這名瘦弱文靜的女孩子已變得自信滿滿、神采飛揚。

    羅蘭在城堡舉行了豐盛的晚宴，歡迎商人們的到來。

    同時白酒也第一次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每次來您這裡都會有新玩意，瑪格麗果然沒有騙我，”霍格嚷嚷道，“就連酒都如此與眾不同，比起這……這……”

    “白酒，”瑪格麗提醒道。

    “對，白酒！比起它，麥酒和葡萄酒根本就是寡淡無味嘛，”他咧了咧嘴，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殿下，這東西您一定要賣我幾箱。”

    “我倒覺得它味道太過火辣，還是果酒比較適合我，”女商人笑著搖搖頭。

    羅蘭笑了笑，“這跟口味有關，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高濃度的蒸餾酒。我也沒打算將它推廣出去，只是湊巧製造了一些，給大家嘗嘗鮮。”

    在釀造酒還是主流的時代，蒸餾酒顯然是一顆極具開發潛力的新星，像後世的白酒、朗姆酒、威士忌和伏特加都是酒精含量較高的蒸餾酒，而在這些蒸餾酒之上，還相應延伸出了一系列調酒文化。不過對於現在的邊陲鎮來說，發展這套產業尚為時過早。

    “殿下，您上次寫信吩咐我的事情，我已經派人收集了不少消息，”瑪格麗開口道，“永冬被教會控制後，並未發生太多變化，倒是狼心王國的抵抗要強烈得多，據稱教會軍隊全部聚集在斷牙堡，兩個多月無法前進一步。另外晨曦國王向灰堡派出了信使，認為教會此舉根本不是為了消滅女巫，而是想要佔領大陸王國。他號召兩國建立同盟，驅逐教會勢力，並共同對抗赫爾梅斯聖城。”

    “王都怎麼回應的？”羅蘭問。

    “御前首相威克侯爵拒絕了這個提議，還斥責對方是無稽之談。”加摩爾聳肩道，“這件事鬧得王都沸沸揚揚，就連貴族內部也沒有達成一致看法。據我所知，不少人是支持結盟的，畢竟教會目前根本沒有把統治權交還給永冬繼承者的跡象。”

    “提費科沒有出面？”

    “首相的回答肯定是出於提費科的授意，他本人目前已帶著軍隊趕去東境了，”瑪爾蘭表情有些凝重，“聽說有一支龐大的艦隊在海風郡登陸，沿著東境海岸線大肆劫掠，連教堂都沒放過，不少峽灣商人也跟著遭了殃。”

    “東境已出現了大批逃民，我和霍格都收留了不少，”瑪格麗補充道，“他們說這批劫掠者不僅搶奪錢財，人也不放過，帶不走的東西統統燒毀，像是要把整個東境變成一塊白地。這對於剛剛收服東境各貴族的提費科來說，絕對是個沉重的打擊。”

    提費科遭到打擊本來應該是件開心的事情，不過聽到對方在劫掠人口，羅蘭心裡便覺得一陣陣肉痛，“那些逃民……”

    “您有興趣嗎？”瑪格麗淺笑道，“看到那封信我就在猜想，您或許想要購買大批奴隸充實自己領地的勞動力。不過比起永冬和狼心的異國難民，這些灰堡人可能不會甘願賣身為奴。”

    “我不需要把他們充作奴隸，只要這些人願意來邊陲鎮定居，就會有食物和住房，幹活也能獲得薪酬。”羅蘭糾正說，他同時意識到這是個擴充人數的好機會，盡管這個消息來得稍顯滯後，“他們還有多少人？”

    “身強力壯的難民大多已被貴族和商隊收容，目前仍有近萬人聚集在王都城外，只是年幼者和女性偏多。”

    “無妨，我會派人前去篩選引路，”王子拍板道，“帶走他們需要和王都官員打交道嗎？”

    “不用，”瑪格麗擺手道，“他們巴不得您將這批人帶走呢，不然救濟食物不夠，他們人數繼續增加的話，很可能會引發成流民暴動。”

    ……

    晚宴結束後，羅蘭回到辦公室，叫來了親衛塔薩。

    這件事讓他察覺到自己的情報系統已十分落後，如果能在第一時間知道逃民事件，他就可以早做準備，將更多的人帶來邊陲鎮。目前他對外界信息的了解全部來自於商隊，而一個月一次的傳遞速度根本無法滿足需求。

    即使在長歌要塞駐扎軍隊，建立哨所，也只能監視西境一地。想要爭奪灰堡王位，必須將目光擴展至全國，甚至整個大陸才行。

    羅蘭沒有那麼多忠心耿耿的人手來組建一套完整的情報班子，潛伏於各地的間諜和密探更是無從說起。所以他打算先從基礎做起，安排一些人前往王都，收集各地匯集來的信息。不說做到詳細監控，至少可以快速了解大局變化，不至於像今天這樣被動。

    對王都黑街勢力十分了解的塔薩是王子最佳的人選。

    “您讓我跟著商隊返回王都？”塔薩愣了愣。

    “沒錯，你有兩個任務，第一是為我收容來自東境的難民。我會派出一支百人左右的士兵小隊負責護送，詳細的篩選條件等商隊出發前我會告訴你的。”

    “是！”

    “第二點，難民潮結束後，你就留在王都，為我收集來自各地的情報。你以前曾和地下老鼠們打過交道，應該清楚怎麼做，而瑪格麗的商隊會全力支持你，任務所需花費直接向他們索要。和上回前往赤水城一帶散播女巫消息不同，這次經費沒有上限。”他將一把轉輪手槍放在桌子上，“注意保護好自己，希望能早日聽到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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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明輪船方案

    四天後，商隊船支升起風帆，駛離碼頭。

    塔薩與百名第一軍士兵隨船一道，啟程前往王都。

    這些天裡，羅蘭和瑪格麗達成了協議，塔薩可以在她的商鋪支取任意數額的金龍，這筆費用將在蒸汽機售賣金額裡扣除，除此之外，羅蘭還需要額外支付百分之一的利息。

    這一次對方帶來的硝石和礦錠幾乎是上回的兩倍，不過加上兩條內河船改造的定金，羅蘭依然獲得了兩千兩百多枚金龍的入賬，這在邪魔之月時幾乎是個不敢想像的數字就算賣上一個月的礦石，也不過三百枚金龍收入。

    商隊離開後，麥茜也到了暫離邊陲鎮的日子。

    按照與灰燼定下的約定，她將前往峽灣諸島，帶去有關西境的消息。

    羅蘭特意寫了一封長信交給她，除了表達出互助合作的態度，還希望五王女能派遣一些輔助型女巫來協助自己。在信中，他並沒有以哥哥的身份自居，而是以邊陲鎮領主，西境執宰的身份洽談此事。盡管對方答應自己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仍要試一試反正多寫幾個字花不了什麼功夫。

    送別的地點在城堡後院，所有女巫都到齊了。

    夜鶯給了她一小袋魚乾片；閃電送的是一包胡椒粉。

    其他女巫則一臉不捨地上前撫摸她的羽毛，和她擁抱告別那陣勢簡直跟永別一樣。

    “放心咕！”她揚起頭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咕！”

    “萬一提莉不讓你回來怎麼辦啊，”閃電擔心地說道。

    “咕……”鴿子縮起脖子思考了一會兒，晃了晃尾羽，“那我就偷偷飛回來咕！”

    “那我們說好了，”小姑娘認真許諾道，“你要是回來了，我就親自抓一堆鳥來烤給你吃。還有上次我們發現的那個蜂巢，留著等你來了再一起把它掏掉。”

    “咕！”她連連點頭，“說好了咕！”

    還能說啥好呢？羅蘭在一旁感慨萬千，這才一個月，就將麥茜徹底拐到自己這邊來了。幹得漂亮，閃電！

    “那麼，大家再見咕！”麥茜展開壯碩的翅膀，在地上助跑了一段後才緩緩飛起，盤旋兩圈後逐漸消失在東南方。

    “她能順利抵達吧。”羅蘭望著這遲緩的動作，忍不住為她捏了把汗。

    “沒問題的，”閃電毫不猶豫道，隨後歪下頭，“應該……吧？”

    送走了麥茜，羅蘭很快又投入到忙碌的日常工作中。

    這次，他要為弦月灣商隊留下來的兩艘待改造船支畫出一套完整的設計圖而它們也將成為世界上首批採用蒸汽動力的明輪船。

    由於採用單一動力源，因此可以無需變速箱，將蒸汽機動力軸與明輪直接相連。用複數根進氣管道控制進氣量，從而控制船速。想要減速或停船時，只需關閉進氣管，讓多餘的蒸汽將從排氣口泄出即可。而此時爐火仍保持燃燒狀態，想要再次提速也很方便。

    原理並不困難，羅蘭很快便繪製出了一個大致的模型。想要得到準確的製作圖紙，還得去現場量取具體尺寸。

    這時，安娜抱著一本走進了辦公室。

    “怎麼了？”他放下鵝毛筆，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這本看完了，”她將本放在辦公桌上，正是那本《自然科學理論基礎》。

    羅蘭的微笑頓時僵在臉上，這也太誇張了吧，才幾個月就把高中水平的數學和物理知識全部看完了？他沒有去問對方是否讀懂了，因為安娜的看完就意味著完全理解，不然她肯定會反覆翻看，或者來詢問自己。

    “你畫的這些圖紙，是想用蒸汽機取代風帆為船支提供動力嗎？”安娜的注意力很快被桌上的草圖吸引了，“可是……”

    “可是什麼？”

    “這兩個輪子類似於劃槳吧？轉動時可以產生推力，但有一半露在外面，相當於浪費了一部分動力。為什麼不把它全部埋入水中呢？”

    “……”羅蘭愣了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生而知之的人不可能存在，也就是說，她單靠這瞬間的印象就做出了以上判斷？他忽然升起了興趣，“那你說該怎麼辦比較好？”

    安娜思考了會兒，提起筆，開始在紙上畫圖。

    羅蘭撐住下巴，饒有興致地欣賞著認真作圖時的她從髮夾裡滑落的劉海隨著她的動作來回晃動，細長的睫毛時不時跳動兩下，白皙的臉頰透露出自然的紅潤。雖然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側臉，但在光線的映襯下，從鼻梁到下巴再延伸至頸脖的這段輪廓形成了一道完美而柔和的曲線。

    “要吃魚片嗎？”夜鶯湊過來，將手插進兩人中間。

    “嗯，”安娜點點頭，含住後者遞過來的零食，“謝謝。”

    視線被阻礙的羅蘭咳嗽兩聲，只好將目光移回到桌面的那些畫上。

    一開始，安娜試圖把明輪完全埋入水中，不過這樣一來，會導致船在靠岸時難以觀察到轉輪位置，容易使其撞在碼頭或棧橋上。

    接著她將明輪布置到了船尾這也是一種常見的做法，不過傳動設置要複雜得多，畢竟笨重的蒸汽機不適合擺在船體末尾，如此一來傳動軸和齒輪箱將佔據船體相當大一部分位置。

    而當羅蘭看到她繪製的新圖紙時，心中忍不住再次驚嘆對方敏銳的思維能力。

    安娜正在琢磨的這張草圖已無限接近於單軸螺旋槳的布置，蒸汽機設置在船體底部，傳動軸從水線以下伸出船體，末端連接著四片方形槳葉，看起來有點像風車。

    “這樣不知道能不能行，”她猶豫道，“按理說只要讓槳片保持一個傾角，就能產生水平方向的分力，不過我縮減了一個明輪，光靠四塊槳片可能無法推動船體。”

    “當然可以，只需稍作修改就好。”羅蘭接過安娜手中的鵝毛筆，畫出螺旋槳原本的模樣，“比起風車造型，這個形狀的槳葉更適合在水中旋轉。你的思路完全正確，不過契約上的要求是改造成明輪船，所以我們還是按第一種方法來做，這跟技術無關，而是一種商業策略。”他頓了頓，“我現在要去實測船體數據，你要和我一起來嗎？”

    安娜眨了眨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嗯！”

    掌握理論後，在實踐中進行驗證，才是最好的學習方法。
    ……

    “夜鶯？”

    安娜跟著王子走到門口時，見夜鶯仍在打量桌面上的那些圖紙，忍不住開口道。

    “啊，你們先走，我馬上就來。”

    她將手中的草圖反覆對比後，得出結論︰不就是將輪子擺放的地方換了個位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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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王都行

    商船隊順著赤水河支流北上，經過銀光城後，駛入了通向王都的大運河。

    塔薩記得曾在《灰堡編年史》上看過，兩百年前這裡還是一片荒地。為了將附近礦山開採出來的銀礦運回王都，溫布頓一世召集石匠會和近萬雜工，費時二十年開鑿出這條連接王都和銀礦山的運河，而銀礦山周邊也逐漸形成了一座城市，後來被先王命名為銀光城。

    不過此時展現在他眼前的景象很難和兩百年前的荒地聯繫在一起，運河兩岸都是茂密的農田，再遠一點，則是連成片的村莊。這讓他不禁想起了邊陲鎮的王國大道，等到那條路修好時，恐怕絕境山腳下也會變得人煙密集吧。

    “聽說你以前就是王都人？”一位女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塔薩轉過頭，發現正是商隊的主人瑪格麗，他點點頭，“在成為王宮侍衛前，我一直住在內城區。”

    “重返故地的感覺如何？”

    “老實說，還好，”他說，“如果不是殿下的安排，我寧願待在邊陲鎮。王都雖然繁華，卻讓人有種呼吸不暢的感覺。”對於底層貴族來說更是如此，塔薩想。

    “是嗎？”瑪格麗笑了笑，“你對羅蘭殿下了解多少？”

    “怎麼了？”這個問題讓他心裡微微一凜。

    “我覺得他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明明在王都時風評極差，你應該也聽過不少關於他的傳聞，可是在邊陲鎮……完全不像是傳言裡所說的那樣，無論行為還是想法都讓人捉摸不透，”她頓了頓，“如果說蒸汽機只是他博學多才的證明，可為什麼連他訓練出來的戰士都如此與眾不同？”

    塔薩瞄了眼那些坐在甲板上的第一軍士兵——考慮到在王都附近活動應當盡可能隱蔽，他們沒有配備火槍，也沒有穿著統一的軍裝，而是換成了各式各樣的皮甲，身後背著一桿木槍，看起來像是商隊的護衛隊。他們絕大部分是第一次遠離西境，盡管頗為好奇的四處張望，議論紛紛，但沒有一個人脫下鞋子，或是放下武器。

    反觀商隊的雇傭兵，他們不少人為了躲避陽光，已經鑽進船艙，留在甲板上的三四人則脫下鞋子，將礙手的武器解下來放到一旁，平躺在陰涼處。

    “我也不大清楚，”塔薩無奈地攤手道。並非他想隱瞞，而是的確不知道——自從四王子到了邊陲鎮之後就和以前變得大不相同了，“大概殿下以前一直在偽裝自己吧。”

    “是……這樣嗎？”瑪格麗對這個答案不置可否，她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指向前方，“看，那是王都的城牆，我們快到了。”

    視野盡頭處出現了一片朦朧的青灰色，光是站在這裡，都能感受到城牆的宏偉——這是石匠會被解散前最杰出的作品，無論是高度還是厚度在灰堡都是首屈一指，聽說城牆內部甚至留有房間和通道，可以容納近千名士兵休息，從而實現無間隔巡邏和快速支援。

    當城牆清晰的呈現在塔薩眼前時，逃民的身影也隨之進入了他的視野。

    大批平民聚集在王都郊區外，他們沿著城牆搭起了簡易的棚子，棚子前的火坑裡冒著白煙，似乎正在熬煮麥粥。就目前來看，這些人尚未斷糧，氣色也還不錯。不過王都的救濟糧食肯定不會無休止的發放下去，當貴族們挑選完合適的勞動力，就會派兵驅趕這些人離開了。

    “你打算怎麼做？”瑪格麗好奇道，“派殿下的士兵前去宣傳拉人嗎？”

    “不，那樣效率低不說，而且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塔薩搖頭道，“想要在王都辦事，要麼買通官員，要麼雇傭老鼠，你應該對此深有體會。”

    “的確，”她笑了起來，“我本想提醒你兩句，看來是不必要了。那麼，如果有金錢上的需要，盡管來找我。”瑪格麗遞給他一塊牌子，“只要亮出這個，商鋪管理者就會立刻聯繫我。當然，百枚以下的金龍可以直接憑它支取。”

    “謝謝。”塔薩接過令牌——那是一塊深紅色的石頭，渾身剔透，末端刻著一行從未見過的文字。

    “不用客氣，”她輕笑道，“這些錢殿下都會連同利息一起償還給我的。”

    抵達運河碼頭後，塔薩讓第一軍士兵留在郊外等候消息，盡可能避開王城巡邏隊的視線，自己則與商隊一同進城。經過城門時，他注意到守衛的檢查嚴格了許多，顯然不想讓東境的逃民混入城中。

    進入城內，最先映入他眼中的便是一排高聳的絞架。

    上面吊著四名雙手被反綁的女子屍體，在烈日暴曬下發出陣陣惡臭，這場面讓塔薩頓時皺起了眉頭。

    “提費科在城裡大肆搜捕女巫，她們都是被抓到的不幸者，”瑪格麗嘆了口氣，“不過這麼說也不準確，有的女巫不過是貴族玩膩了，正好趁此機會脫手。很難說到底是繼續被囚禁在不見光的暗室裡好，還是像這樣早日擺脫痛苦比較好……不管怎麼說，希望她們能獲得安息。”

    在邊陲鎮的半年時間裡，塔薩已經認識到女巫並非像教會宣傳的那樣罪不可恕，她們除了擁有稀奇古怪的能力外，和常人沒有什麼區別。絞架上的女子從身形判斷，最小的可能才十四五歲，這使他心裡感到了一絲憋悶，那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又回來了。

    王都外城區和半年前變化不大，除了正對著城門的主道是青石路面外，其他岔路和小巷都是泥巴地。盛夏的陽光使地面泛起條條裂紋，只要有馬車經過，便會揚起一陣黃塵。很難想像，王國的都城，竟然在市政建設上輸給了西境之外的一個荒僻小鎮。

    越過兩條街道後，商隊一行人前往市場區，塔薩與瑪格麗揮手告別，孤身拐入一條小巷之中。

    他熟門熟路地來到“地下號手”酒館門口，徑直推門走入。

    “嘿！這裡晚上才營業！”有人喊道。

    塔薩不理不睬，直接走到吧台前，對著埋頭擦拭酒杯的壯漢沉聲道︰“還記得我嗎？”

    “你是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螞蚱，沒聽到酒館晚上才開張嗎？”他不耐煩地放下酒杯，陰沉著臉抬起頭，而整理桌椅的兩名酒侍也圍了過來，“現在我數三聲——塔、塔薩大人？”

    “是我，”塔薩往一旁吐了口唾沫，“我有樁好生意要交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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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骷髏手指

    將塔薩帶到酒館二樓的一間小房子裡，壯漢吩咐酒侍繼續打掃，隨後關上了門。

    這裡是用來招待那些有特殊需求顧客的地方，一晚上只收二十五枚銅鷹，因此環境算不上多優雅。狹小的床上有股難聞的霉味，被褥皺巴巴的，像是很久沒拿出去洗曬過了。滿是裂紋的木桌缺了一角，裂紋裡塞滿了黑色的絮狀物，桌面顯得油膩而骯髒。不過塔薩也懶得計較，他一屁股坐在床邊，靜靜等待對方開口。

    “真是好久不見了，”壯漢咧嘴道，“自從納吉大人取代您的位子後，怎麼連酒館都不來了？就算您不再負責此事，也可以來喝杯酒嘛。”

    他的外號叫黑錘，“地下號手”酒館的看守者，骷髏手指成員。聽起來很嚇人，不過是王都黑街裡眾多老鼠中的一個。老鼠們拉幫結派，劃分地盤，根據經營業務的不同形成了一個個龐大而鬆散的組織。這些地下組織背後或多或少都有大貴族或富商的影子，骷髏手指也不例外。但和家養犬不同的是，多數老鼠不會選擇效忠於某一人，只要有利益，他們可以為任何人辦事。

    “廢話少說，”塔薩直截了當地說道，“晚上你把希爾薇、豬倌、銀戒指、陶罐都叫過來，就在這間酒館裡，我有事情要安排。”

    “這幾個都是地下號手的人，”黑錘怔了怔，“光他們就夠了？”

    “我說了，這是樁好生意。”他聳聳肩，“看在你曾為我做過不少事的份上，我才特意找的你。”

    按照通常和黑街打交道的步驟，先要找到接頭人，再由對方判斷是否接下任務。兩人達成一致後，接頭人會將任務委托給合適的人選，同時收取費用。當然這一過程沒有任何契約或書面證明來保障，最終能否達到雇主期待的效果也完全是個未知數。一般來說，越是有名氣的組織就在意自己的信譽，委托費用也較高，而新出頭的組織收費低，但容易落得人財兩空的境地。這些老鼠和城市巡邏隊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共同維持住了王都表面的秩序。

    在進入王宮成為一名宮廷禁衛前，塔薩曾在巡邏隊任職，負責將一些不方便見光的事務交給黑街各組織處理。因此王都勢力最為龐大的幾股老鼠群落他都一清二楚，也省去了和接頭人打交道的時間。至於選擇骷髏手指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們還沒壞得那麼徹底。

    “我能問一句，您如今在為誰辦事嗎？”黑錘猶豫了片刻後問道。

    塔薩沒有回答，而是伸出拇指點了點背後的王宮方向。

    巡邏隊也好，老鼠也罷，大多數人只知道他成了禁衛，卻不知道他沒多久便被溫布頓三世挑選為四王子的親衛，隨王子殿下一同前往了邊陲鎮。在這消失的半年內，他們應該以為自己一直待在宮廷內。再說，自己只是指向王宮方向，並不是在說謊，王室不是只有提費科一位，羅蘭‧溫布頓也是王室的一員。

    “我明白了，”他點點頭，“不過希爾薇和豬倌已經不在了，我能挑自己的手下來嗎？”

    “他們怎麼了？”

    “死了。”黑錘恨恨道，“去年冬天和夢境水的人起了衝突，他們把罌粟花和長眠蕨販賣到北城區地盤，卡薩斯領著大伙將他們趕了回去。希爾薇脖子遭人劃了一刀，血根本止不住，豬倌則被他們填了運河。”

    塔薩皺了皺眉，這種事情巡邏隊根本不會理會，甚至隔段時間還會刻意挑起老鼠們的相互撕咬，以便控制他們的實力和數量，至於死去的人，誰都不會在乎。“那也行，不過你要記住，必須是酒館裡的人。”

    ……

    離開地下號手後，塔薩深深吸了口氣。

    酒館裡陰暗潮濕的味道讓他有些反胃，直到炎熱的空氣涌入肺裡，才稍微驅散了這種渾濁沉悶的感覺。

    雖然黑錘盛情邀請他在酒館裡等待，還宣稱要拿出上好的美酒招待他，但塔薩不願意在一個狹小的地方待上太長時間。如果出現變故，他無法第一時間察覺出異樣。

    接下來他決定前往內城區，找一家靠譜的旅店訂下今晚的房間，至於第一軍士兵，他們對於夜晚扎營這一套已經十分熟練，無需自己擔心。

    入夜後，塔薩再次回到了地下號手。

    此時酒館已經正常營業，時不時有顧客進出，他先在暗處觀望了陣子，才跟在一名酒客身後進入屋內。

    作為外城區的低檔酒館，來此喝酒的大多是些平民，酒水也都是廉價的劣質麥酒，十枚銅鷹可以連著喝上好幾大碗。在喧鬧的人聲中，他很快找到了黑錘的手下，他們正圍坐在一間靠牆的隔斷裡，桌邊還放著一節白色的指骨。

    塔薩不動聲色地走過去，立刻有人給他讓開了位置。

    “晚上好，大人，”銀戒指、陶罐點頭行禮道。

    “這兩位我給您介紹下，她是小指頭，”黑錘拍了拍身邊的小不點，接著指向她身邊的年輕男子，“希爾‧福克斯，最近才加入骷髏手指。”

    “福克斯？”塔薩的目光停在對方身上，而後者顯得有些拘謹地低頭致意。

    “幹我們這行的，很少有姓氏齊全的傢伙，”黑錘哈哈一笑，“他賭博輸了個精光，老婆跟人跑了，連房子都賣了，不得不投身黑街。放心，他以前就住在北城區，偶爾也會光顧地下號手。”

    銀戒指和陶罐都是老熟人，小指頭看上去就和普通的流浪兒沒什麼兩樣，倒是這位希爾‧福克斯，塔薩覺得有些奇怪……他的模樣和神色的確很像那種經歷過劇變打擊後變得心力憔悴的失落者，但雙眼中還蘊含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東西，就像是……他想了想，終究沒能得到準確的答案。

    罷了，既然是住在北區，又是酒館的熟人，應當問題不大。而且他首先要完成的第一項任務是運送逃民，不存在任何風險。

    “你們聽好了，事情並不複雜。上面不想再看到東境逃民繼續增加了，救濟用的糧食每天都在減少，再這樣下去，暴動遲早會發生，到時候處理起來會棘手得多，所以要想個辦法讓他們滾出王都。”

    “您需要我們做什麼？”黑錘問。

    “很簡單，傳播一則消息，說西境正在開墾荒地，當地領主願意接受這批逃民，而護送的傭兵和船隊已經啟程，三天之後就會抵達運河碼頭。你們要做的，就是將這條消息擴散給那些城外的蠢貨，具體細節可以自由補充，越像真的越好。”

    “可是……如果到時候沒有那批傭兵和船隊，說得再像也沒有用啊。”銀戒指說道。

    “這些當然會有的，”塔薩笑了笑。

    “啊？”他怔了怔，“難道真有西境領主想要接納他們？”

    “你這蠢貨，”黑錘給了他腦勺一巴掌，“演戲自然要演全套啊，運到西境後他們還能再靠兩條腿走回王都不成？至於怎麼處置他們，就讓當地領主去頭痛好了。”他望向塔薩，“確實不是什麼棘手的任務，不過報酬的話……”

    塔薩伸出兩個手指頭，“兩倍。我的新雇主可不比巡邏隊，他只想盡快看到結果，金龍對他來說沒有多大意義。”他微微一笑，“我說過，這是樁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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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邪疫

    接下來的兩天，塔薩不停往返於瑪格麗商會和王都郊外。

    將逃民接走的船支由瑪格麗提供，而第一軍則會在約定好的時間內扮作雇傭軍前往運河碼頭，安排逃民上船。

    至於傳播消息、誘人上鉤，黑錘他們已是駕輕就熟，塔薩並不擔心這點。老鼠來做這種事比外地人方便得多，雖然範圍只在北城區，但逃民間肯定會相互傳播。而且他也不可能一次將所有人帶走，殿下交代過，這件事可以慢慢來做，送走一船是一船。

    待船隊抵達的那一天，碼頭上來了近千名流離失所的逃難者，這效果出乎塔薩意料。如果光靠第一軍去宣傳，能有百來人相信就算不錯了。

    按照王子殿下的篩選要求，他先讓孩子上船，接下來是有孩子的家庭，最後才是成年人。至於老年人……他發現人群裡幾乎沒有頭髮斑白的老者，或許他們不願意再去一個偏僻的地方冒險，又或者根本無力從東境逃到王都。

    第一支船隊共十艘單桅帆船搭載五百餘人後出發了，剩下的人被驅趕回營地，不過他們也捎帶回去了“船隊還會再來”的消息。

    原本以為殿下交代的第一項任務能順利完成，沒想到在商船隊運走第二批人後不久，塔薩遇上了棘手的麻煩。

    王城中忽然出現了奇怪的病癥。

    最初被發現的死者橫躺在路邊，他身上浮現出一塊塊黑斑，牙齒脫落，皮膚綻開裂縫，流出的血液都變了顏色——就像女巫被邪魔之力吞噬時那樣恐怖。可死者並非女子，而是一名居住在北城區的男性平民。

    接下來陸陸續續又有好幾具同樣癥狀的屍體被發現，而一些接觸過屍體的人身上開始長出黑斑，無論用草藥還是冰敷都無法使其消退，甚至在放血治療時，血液紅裡透黑，仿佛摻入了大量墨水一般。

    恐懼很快在人群中蔓延開來，前往教堂祈禱的人也日益增多，但是一切都毫無用處，身上浮現黑斑的人越來越多，就連城外的逃民也出現了同樣的癥狀。

    教會的大祭司站了出來，他宣稱這是女巫的陰謀，她們將魔鬼的力量釋放出來，以此感染其他無辜者。目前任何治療方法都無法抵御邪魔之力，遭到侵蝕的人會在極度痛苦中死去。不過教會絕不會對此坐視不管，他們已經研製出聖靈藥物，足以遏制這股地獄魔鬼的邪力。

    這番宣講讓被感染者看到了一線生機，他們天天圍坐在教堂門口，等待聖藥的發放。

    塔薩雖然對教會的說法深感懷疑，但為了以防萬一，他暫時中止了運送逃民。

    “為什麼要停下？”黑錘表示極為不解，“現在那幫家伙身上也被邪魔力量侵蝕，不趕緊送遠點，難道還要讓他們留在城外給女巫做種子嗎？”

    “這是上面的意思，”他不耐煩道，“只是普通的逃民還好，如果西境也被這種邪力感染，王國會變成什麼樣子？”

    “呃——”黑錘微微一窒，“不過西境變成什麼模樣並不關我們的事啊，塔薩大人，您要不就當沒聽到上面的意思，把他們統統都拖走吧。想想看，這種鬼玩意只要接觸就有可能被侵蝕，我可不想和一大堆地獄魔鬼待在一起，哪怕隔著堵牆也一樣。”

    “當作沒聽到？我只有一個腦袋，”塔薩冷聲道，“你也只有一個。照我說的辦！”

    他離開酒館後，找到一家標著瑪格麗商隊徽記的店鋪，亮出了令牌。

    “我要見你們的老板，越快越好。”

    沒有等多久，他就在店鋪的密室裡再次見到了女商人。

    “這種病肯定跟女巫無關，”瑪格麗開口道，“如果釋放出來的邪魔力量連神罰之石都無法抵擋，那她們早就將赫爾梅斯變成一片死地了。”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當務之急是將此事匯報給羅蘭殿下。雖然上船的兩批人沒有見到黑斑癥狀，但這種病癥似乎不是當場發作的，如果船上有人感染了邪魔之力，邊陲鎮必須立即做出應對。”塔薩從懷裡掏出一封折好的信紙，“我需要你的幫助，將信件盡快傳回給殿下。”

    “當然可以，”她點點頭，“商人間的消息傳遞總是最快的。”

    ……

    連著好幾天的航行讓露西亞有些想吐。

    最近一個月以來，她似乎在不停逃竄，從東境逃向王都，再從王都趕往西境。不過前者是被人驅趕出家園，而後者是她心底最後的希望。

    “姐姐……水，我口渴……”

    鈴發出一聲痛苦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好，我去給你打水喝。”

    露西亞抓起手邊的布袋搖搖晃晃走出船艙，趴到船舷最低處，伸手將袋子浸入河水中。胃裡的酸水再次上涌，她按捺不住，終究哇的一口嘔了出來。肚子裡為數不多的麥粥被吐了個一干二淨，鼻孔裡都流出了酸水。她忍住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咬緊牙關，用手背胡亂擦了擦臉，繼續浸泡布袋。直到袋子吸足了水，她才將其捧在懷裡，快步跑回船艙。

    “水來了，張口。”

    但鈴的臉色比之前更差了些，雙頰浮現出不正常的紅暈，額頭燙得可怕。她緊閉著嘴唇，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露西亞只好強行掰開她的嘴巴，將布袋絞緊，讓水滴落入妹妹的嘴中。

    “你別離她太近，黑斑已經蔓延到脖子，她撐不了多久了。”船艙裡一位氣息虛弱的中年人說道，“我們都會死在這裡，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離開王都後沒多久，船上就有人患上了恐怖的疾病，先是渾身發熱，接著皮膚出現黑斑，病癥在三四天後會迅速惡化，不僅自己陷入昏迷，還會讓接觸者感染上相同的病癥。因此第五天，船隊專門清理出了一艘帆船來運載患病者。露西亞猜想對方沒有把生病的逃民全部丟到河裡的原因在於，他們自己人中也出現了感染者。

    鈴身上出現黑斑後，她不聽別人勸阻，毅然跟著妹妹一起來到了這艘滿是病患的船上。

    為了照顧年幼的鈴，她幾乎兩天沒合眼了。

    露西亞仍沒有放棄，她相信只要抵達西境後，一切都會好轉。

    如果傳言沒錯的話……共助會就是她最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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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病原

    羅蘭和女巫們吃完午餐，準備回房睡個午覺時，卡特衝進了城堡大廳。

    “殿下，從王都運來的東境平民抵達碼頭了！”

    “這麼快？”看來塔薩辦事的效率還挺高，他欣喜地想，不虧是在巡邏隊任職過、黑白兩道都有關係的人。不過望著首席騎士滿頭大汗的模樣和緊蹙的眉頭，羅蘭心裡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

    “怎麼了？”

    “不過船上的人員都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卡特將病患特徵快速描述了一遍，“一開始還是少數人，現在已經蔓延到兩三艘船上，連第一軍的士兵都被感染了！”

    病患出現黑斑，還能互相傳染？聽起來很像是鼠疫，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黑死病。不過鼠疫桿菌也不能讓人的血液都跟著變色啊，更別提使皮膚裂開了。

    羅蘭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第一時間想到了莉莉，但對方的能力能否對付這種聞所未聞的傳染病，他也沒有把握，萬一無法治愈還讓她感染上那就麻煩了。他必須慎重做出決定，可聽卡特的描述，這些人撐不了多久了。

    不管如何，至少得先封鎖住現場。

    想到這兒，羅蘭對卡特下令道，“率領第一軍出動，在碼頭外拉起警戒區，禁止任何人入內或離開。同時反覆告訴他們︰我馬上就到，娜娜瓦小姐也已在路上。”

    “是！”

    “很棘手？”夜鶯問道。

    “還不清楚，關鍵取決於莉莉的能力，”他沉聲道，“把女巫聯盟所有成員都召集過來吧，今天中午睡不了覺了。”

    ……

    羅蘭經過一路考慮，覺得在驗證過莉莉能力的效果之前，必須與患者保持隔離。

    幸運的是，她的保鮮能力屬於召喚型，無需接觸目標就能產生效果這個距離和大多數女巫的控制距離一樣，接近五米左右。

    於是他招來兩名木匠，在安娜的幫助下很快搭建起了一個長方形的箱型房。房間中央設有隔板，上端嵌有一小塊玻璃窗，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對面的景象。隔板下方設有索羅婭畫出來的柔性幕布，並對稱開有兩個小孔，可以讓莉莉把雙手伸過去。柔軟的天空色幕布會緊緊包裹住小姑娘的手，從而隔絕兩邊的空氣流通。只要出來後用酒精洗手，應該就能杜絕被感染的可能。

    碼頭現場秩序被船上的百餘名第一軍士兵控制著，能在恐怖的傳染疫病下維持紀律，倒不是說他們意志有多堅強，而是絕大部分士兵都相信，如同天使般的娜娜瓦小姐一定能使他們痊愈如初。

    箱房準備就緒後，一名還能自行走動，黑斑只出現在雙臂上的士兵被挑選出來。

    他按照指示走進房內，站定不動，莉莉將手伸過隔板，施展能力。而羅蘭就站在她身邊，通過窗戶觀察對方的狀況。

    魔力的影響無聲無息，小姑娘點點頭，示意完成後，他開口問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王子殿下？”士兵聽出了羅蘭的聲音，激動得立正抬手敬禮，隨後愣在了原地，“咦，我覺得力氣又恢復了。天吶，殿下，我感覺好多了！”

    羅蘭也看出來了他手上的黑斑正在快速消退，這絕對不是鼠疫的癥狀。自己沒記錯的話，後者的黑色斑點來自於併發敗血癥及高度發紺，就算鼠疫桿菌被殺滅後，這些黑斑也要過上很長時間才會消退，而莉莉根本沒有復甦肌體的能力。

    不過她的新能力對未知疾病確實具有治療效果，這讓羅蘭稍稍鬆了口氣。

    “恢復了就好，去把其他士兵叫來吧，一次進入十人，不管有沒有表現出癥狀的，都要進來治療一次。”

    “是！殿下，”士兵稍頓片刻，接著再次行禮道，“謝謝你，娜娜瓦小姐。”

    “不是娜娜瓦，這一次救你命的是莉莉小姐。”羅蘭笑著糾正道，“如果嚴重到皮膚已經綻開流血的，才需要娜娜瓦小姐來醫治你們。”

    “是……是嗎，”他摸了摸腦袋，“那麼謝謝你，莉莉小姐。”

    等到士兵離開後，莉莉撇了王子一眼，“歸到娜娜瓦頭上也沒關系，我才不需要被人謝謝呢。”

    是嘛，那你為何剛才站得那麼筆直？羅蘭望著對方晃動的雙馬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而對方意外地沒有表示出抗議，只是悶哼了一聲。

    既然不是鼠疫，那麼到底是什麼引起的病癥？他走出箱房，夜鶯立刻靠了過來，“殿下，我剛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那些人流出的血液裡……有魔力存在的跡象。”

    “什麼？”羅蘭愣住。

    “在迷霧裡就像夜幕中的點點星芒，”夜鶯肯定地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細小的魔力光輝。”

    這倒是個意外的發現，但凡跟魔力牽扯上關係的事物，不是因女巫而起，就是跟教會有關。現在至少可以肯定，這場疫病不是由自然界的細菌或病毒引起的。

    “我知道了，”王子沉思片刻，“既然如此，抽點血液來觀察下吧。”

    “不行，你可能會被傳染的！”她緊張地出聲阻止道。

    “放心，”羅蘭沖她笑了笑，“莉莉的新能力已經完全克制住了疾病。”

    血液樣本取自一名已陷入昏迷的平民，他將沾滿黑血的玻璃片嵌入置物台上，調整物距。隨著鏡頭內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如果引起癥狀的東西跟細菌差不多大小，那麼很可能看不到什麼東西。但是當焦點與目標重疊的瞬間，羅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狹小的視線範圍內，數支長著觸鬚和肥大肚子的蟲子在液體裡緩緩游動，尾部時不時噴出一股粘液，像是細長的頭髮絲。它們個頭大小跟單細胞藻類差不多，卻如同莉莉製造的母體一般，身體並不透明，很難分辨它到底屬不屬於單細胞生物。

    還好蟲子身上的魔力輝光並不會影響小姑娘的能力發揮作用，將混合有複製體的血液滴入樣本中時，複製體甚至會優先攻擊這些古怪的蟲子，將它們變成自己的同類。

    當第一軍士兵全部康復後，為了避免意外發生，羅蘭命令所有進入箱房的逃民都要戴上頭罩，由士兵們帶領進入。同時另一間箱房也被搭建起來，主要用於娜娜瓦治療那些皮開肉綻的重病患者。

    治療一直從中午持續到傍晚，當十條船五百多人全部康復時，人群中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許多人跪倒在地上，高呼殿下萬歲，聲浪一波接著一波，久久無法平息。

    “你看起來似乎不怎麼高興？”夜鶯沖他眨了眨眼楮。

    “治愈疫病的人並不是我，而是莉莉和娜娜瓦，是女巫，”羅蘭搖搖頭道，“接受眾人歡呼的也應該是她們。”

    話雖如此，但在這些人沒有完全接受女巫之前，將真相告訴大眾並不是明智之舉。他輕輕嘆了口氣，希望今後有一天能讓女巫也站到台前上來。

    夜鶯似乎看懂了羅蘭心裡的想法，她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不會在意的，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再說，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不是嗎？”她頓了頓，“對了，還有一個好消息忘了告訴你。”

    “什麼事？”

    “女巫聯盟或許要新添加一名成員了，”夜鶯咧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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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露西亞

    鈴的病情穩定下來。

    就像最初登船時的古怪安排一樣，那些背著木槍的雇傭兵將所有人分成好幾組，皮開肉綻、情況危急的先由他們背著進入那間奇怪的木屋接受治療，接下來是按年幼者、有孩子的家庭、成年人的順序依次前往。

    露西亞和鈴排在了最前面整個治療過程十分迅速，被蒙住眼睛的她抱著妹妹，在傭兵的攙扶下走進小屋。沒有等待多久，便有人將一顆藥丸發到她手中。丸子很小，略帶甜味，對方還主動告訴她，妹妹的藥已經由他們喂下，讓她不用擔心。

    走出房間，摘下頭罩後，她驚喜地看到鈴的氣色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雖然仍處於昏迷狀態，但額頭已不再發燙，臉上的潮紅淡去，黑斑則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所有人從將死的恐懼中解脫出來，重獲新生時，幾乎激動得無法自已，他們紛紛朝遠處那名灰髮男子跪下歡呼，向他致以最高的敬意。從傭兵口中得知，他就是該地的領主，西境執掌，羅蘭‧溫布頓殿下。

    接下來跟傳言裡說的一模一樣，領主大人不僅在碼頭邊燃起篝火，熬煮肉粥分發給大家，還告訴他們只要願意為小鎮做事，就能在此地獲得酬金、糧食和居所。大家一邊享用著香噴噴的肉粥，一邊議論紛紛，都說幸好登上了前往西境的船隊，並讚美殿下仁慈。

    只有露西亞感到了一絲焦慮。

    她到底要怎樣才能聯繫上共助會？那條暗地裡流傳的消息只說一群女巫留在了邊陲鎮，卻沒有提及如何找到她們，大概是傳播過程中丟失了重要部分，她隱隱聽說，消息是從王國中部的大城市流傳過來的。

    就在大家填飽肚子，被那些傭兵引導著前往河邊的木棚房時，一位女子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露西亞身後。

    “你在找我們嗎？”

    她被嚇了一跳，回頭的同時向前蹦出兩步，做好了逃跑的準備，不過當來人的模樣映入她眼中時，露西亞不禁呆立在了原地。

    天哪，那是名多麼漂亮的女子，長長的捲髮在搖曳的火光下發出柔和的橙光，眼睛猶如星辰般明亮，嘴角露出甜美的笑意。最令人感到注目的是她散發出來的氣質，比起任何貴族都毫不遜色，仿佛她本身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般。

    “我叫夜鶯，是一位女巫，歡迎來到西境小鎮。”

    這種感覺讓露西亞情不自禁低下了頭，“我……我的名字是露西亞‧懷特，我想加入你們。”

    “那麼跟我來吧，”夜鶯微微一笑，“我帶你回家。”

    此時太陽已經落入山嶺，天際間只剩下微弱的光芒，露西亞背著昏睡的鈴，緩步跟在她身後。

    “你是什麼時候覺醒的？”她問。

    “覺醒？”露西亞怔了怔。

    “就是轉變成女巫的那一刻，”夜鶯解釋道，“從此以後，你的體內將不斷匯聚魔力，我們把這個轉變稱為覺醒。”

    “我想……大概是兩年前吧，”露西亞回憶道，“魔力是指邪魔之力嗎？”

    “那只是教會的說辭而已，”她搖搖頭，“魔力是上天賦予我們的能力，跟正邪善惡無關。所謂的邪魔噬體，不過是魔力充盈時對身體的反噬，可以通過練習能力來避免。”

    “可以不用承受那種疼痛？”露西亞瞪大了眼睛。

    “沒錯，如果沒有教會壓迫，女巫根本不必承受反噬之苦。”夜鶯眨眼道，“而這裡就是我們可以自由使用能力的家園。”她指了指身後，“這個可愛的小傢伙是你妹妹嗎？你的其他家人呢？”

    “都死了，只有我和鈴逃了出來，”露西亞沉默了片刻，“一群人襲擊了金穗城，到處燒殺搶掠，父親為了抵擋他們，被……好幾把劍刺穿了胸口，母親讓我們快跑，結果也、也……”一股壓抑了許久的悲痛涌上心頭，讓她無法再說出完整的話語。一路上忍受的磨難、饑渴、恐懼全部變成委屈噴薄而出，為了妹妹，她咬牙堅持到現在，可心裡築起的那道防線似乎再也無法阻擋劇烈起伏的思緒，抽泣很快變成了放聲大哭，她明知道這樣不好，初次見面時應當保持禮節，可眼淚就像暴風雨一般，怎麼都止不住。

    這樣要被對方討厭了吧？她感到自己的眼淚和鼻涕混成一團，嘴裡全是鹹味。然而令露西亞意想不到的是，一雙手臂環繞過來，將她擁入溫暖的懷中，對方輕輕拍著她的後腦勺，完全不介意她臉上被淚水沖花的髒東西，還柔聲安慰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

    待到露西亞心情平復，抬起頭時，才看到對方肩頭被自己的眼淚浸濕一片。

    “對，對不起……”她紅著臉道。

    “沒關係，好些了嗎？”夜鶯掏出手帕幫她擦了擦臉，單手抱起鈴，另一只手牽著她，“我們走吧，還有很多姐妹在等著你呢。”

    露西亞原以為女巫們的駐地會設在某處不起眼的廢棄倉庫和地下室，沒料到夜鶯竟將她帶入了城堡區這裡不是領主的私人領地嗎？更令她驚訝的是，守衛不僅沒有阻止她，還向她揮手致意。

    難道共助會把整個鎮子都給控制住了？

    而上了城堡三樓，走進一間燈火通明的房間時，她赫然發現對面坐著的那名男子正是之前接受民眾歡呼的領主大人。

    “這位就是女巫聯盟的領袖，羅蘭‧溫布頓殿下。他收容了共助會倖存下來的女巫，並向其它城市散播消息，希望能招來更多無處安身的姐妹，”夜鶯介紹道，“而這座小鎮便是女巫們的家園。你無需懷疑這點，因為之前救治你的妹妹，以及船上所有病患的人，正是女巫。”

    露西亞腦袋裡一片空白，她完全沒有想到，居然會有貴族願意收容女巫，而不是將女巫們視為工具或奴隸。等到回過神來，她才慌慌張張地躬身行禮，走形的怪異姿勢讓夜鶯忍不住笑出聲來，“沒關係，殿下並不在意這些禮節。”

    “你從東境而來？”領主大人的聲音平和而輕鬆，不像是質詢，倒像是在閑聊。

    露西亞偷偷瞄了對方一眼，只見他隨意地靠坐在椅子上，神情裡充滿興致。

    “是……”

    隨著交談深入和夜鶯在一旁的解釋補充，她的心情也逐漸放鬆下來，對方雖然是一名貴族，卻沒有咄咄逼人的態度，倒像是一名關心自己的長輩。

    “原來如此，覺醒兩年，如今尚未成年……”他饒有興趣地說道，“那麼，你的能力是什麼？”

    “把一件物品變回它原本的模樣，”露西亞猶豫了下，“但不是對所有東西都起效。”

    “原本的模樣？”殿下摸了摸下巴，將一個漂亮的杯子推到桌前，“能展示給我看看嗎？”

    “這會毀壞它的。”

    “無妨。”

    露西亞點點頭，走到桌邊，將手放在杯子上方。

    不一會兒，杯子開始縮卷變形，最終化成三種截然不同的物質︰最左邊的看起來像是一灘油汁，漆黑而粘稠，中間是一小簇黑色粉末，而最右邊的則是一攤清水，正順著桌面緩緩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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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姐姐與妹妹

    “歡迎加入女巫聯盟！”大廳裡，一群年齡各異、多姿多彩的女巫舉杯歡笑道。

    “謝、謝謝你們。”露西亞感到眼眶又熱起來了，她吸了吸鼻子，忍住掉眼淚的衝動，舉起杯子一口喝下麥酒並不像記憶裡的那般苦澀，而是酒香中帶著些微甜。

    見過領主後，她在夜鶯的協助下，給自己和鈴洗了個熱水澡，並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衣服。安頓好妹妹，露西亞跟著夜鶯再次回到城堡大廳。在這裡，女巫們為她舉辦了一場歡迎宴會。

    露西亞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同類，心底最後一點疑慮也隨之消散。如果女巫被囚禁於此，或是強迫效力於領主，不可能露出如此輕快明亮的笑容。

    想起夜鶯說的那句這裡就是女巫的家園，她忽然有了種感同身受的體會，比起那些暴露身份、遭到教會追捕處死的女巫，有一處安全舒適的容身之所是多麼不易。自從金穗城遭到暴徒襲擊以來，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她便吃盡了奔波流浪的苦頭。而女巫聯盟的熱情歡迎，讓她一直提著的心終於可以稍微放鬆下來。

    同時她還見識到，一場全部由女巫一起參與的宴席能夠變得多麼神奇。

    黑色的火焰瞬間將肉排烤得焦黃，而盛放它的木盆毫髮無傷。

    一名金色短髮的小姑娘在空中飛來飛去，端著酒壺填滿每個人的杯子。

    看上去像是異族人的女巫模擬出各式各樣的樂器聲，最終匯聚成一動聽的樂曲。

    ……

    在夜鶯的一一介紹下，她很快記住了每個人的名字，並不知不覺融入群體之中，心中的悲傷也被沖淡了不少。

    女巫聯盟裡有成熟穩重的書卷和溫蒂，有像姐姐一般的葉子和回音，還有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安娜、索羅婭等人，無論是誰，都沒有把她當作陌生人。對於這一點，露西亞心裡充滿感激。

    宴會結束後，她和女巫們互道晚安，回到新居所王子殿下將城堡二層最後一間客房供給了自己和鈴，盡管鈴不是女巫，他也沒有勒令自己和妹妹分開。

    “姐姐？”聽到響動，鈴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露西亞心中一喜，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床邊，“感覺怎麼樣？”

    鈴看上去就好像睡了一場大覺，疫病帶來的痛苦完全沒有在身上留下痕跡。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嘴裡卻嘟囔道︰“我覺得好餓。”

    “等等……”露西亞趕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布袋，打開後烤魚的香味四溢而出，這是夜鶯遞給她的魚乾片，“這兒有吃的。”

    看到坐在床頭啃著魚片的鈴，她欣慰地拍了拍小傢伙的腦袋。妹妹今年才十歲，現在沒有了父母，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鈴咽下兩條魚片後清醒了不少，她左右張望了下，“我們這是在哪兒？船上似乎沒有這麼大的床。”

    “西境的邊陲鎮，我們到目的地了。”

    “已經到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可我不是……病了嗎？他們會同意讓疫病患者進入城鎮？”

    “是啊，的確不會，”露西亞被妹妹的茫然模樣逗笑了，“不過領主大人手下的女巫治好了你，”她將發生在碼頭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我們現在就待在他的城堡裡。”

    “女巫？”鈴歪著頭問，“和姐姐你一樣嗎？”

    “沒錯，大家對我都很好，特別是一位叫夜鶯的女巫，”露西亞溫柔地撥弄著她的頭髮，“她還幫你洗了澡呢。”

    “唔，你不是常說，貴族都很討厭女巫麼？為什麼領主大人願意收留她們？”

    這個問題讓露西亞微微一窒，她咳嗽兩聲，“這個……貴族中偶爾也會有一兩個好人嘛。”

    鈴叼起袋子裡最後一片魚乾，“那麼你需要為他工作嗎？就像家裡的侍女那樣，掃地、做飯和侍寢？”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露西亞揪了把妹妹的臉，“我是女巫！當然是用能力為領主效力啊！至於侍女要做的那些，是誰告訴你的？”

    “媽媽……”她撇著嘴道，“所以她從來不準爸爸招募漂亮的侍女。”

    提起家人，露西亞的臉色頓時暗淡了不少，她沒有再責怪鈴，而是將妹妹摟入懷中，輕輕嘆了口氣。

    她倒不是在擔心妹妹的說法，和領主大人交談時就可以看出對方除了簡單詢問她身世外，其餘關注點都在能力上，顯然他更在意女巫是否能為自己效力。

    而一想到自己的能力，露西亞便覺得憂心忡忡。

    她並非對女巫的世界一無所知，金穗城也曾出現過不少女巫，只是在半年前，她們開始陸陸續續撤離城市，聽說似乎要前往峽灣尋找新居所。她不願離開自己的父母，因此沒有答應和她們一起遠行。不過幾番接觸下來，露西亞至少知道，女巫們習慣將能力劃分為戰鬥型和非戰鬥型。

    還原物體，可謂是毫無用處，不說拿來戰斗了，就連平時使用都會出現難以控制的情況，她的父親是位商人，經營著一家造紙工坊，客廳裡時常堆滿了製好的草紙。成為女巫的那天，她在渾然不覺中湊巧施展出能力，將這些紙張重新變回了一大堆飛揚的草屑和碎末。事後父母雖然狠狠責怪了她一通，但並未將她交給教會，而是讓她小心隱藏自己，必要時戴上神罰之石，偽裝成虔誠的教徒。

    一開始露西亞對自己的能力充滿好奇，經常偷偷躲在臥室裡測試還原各種物品，但她很快發現，這種能力極難控制，同樣是草紙，有時候留下的是草屑，而有時候卻是黑色的顆粒。若對一樣東西連續施展能力，只會讓它變得越來越少，最終產物不是粉末就是砂礫這意味著還原能力無法用來重做損壞的物品，她只會將別人辛辛苦苦做好的成品徹底破壞。

    其他女巫也認為露西亞的能力用處不大，戰鬥時施展距離太近，而且對生命體無效，別說訓練有素的騎士，就連普通農夫都很難打過。戰鬥型女巫算不上，非戰鬥一類又想不出什麼用途，差不多算是最低檔次的能力。

    為此她還悶悶不樂了好久。

    但現在……露西亞更擔心的是，若是殿下認為她沒什麼用處，會不會將她趕出城堡？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她吹息蠟燭，抱著啃完魚乾、心滿意足的妹妹，緩緩合上眼睛，等待新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