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hanslin

第三百一十章 純潔者

    梅恩站在一片拱起的山坡上，遠遠眺望著前方的城市。

    上一次來時，狼心城還遠不像現在的樣子——它的城牆用永冬王國的雪石砌成，整潔、白淨，猶如新生的狼牙。短短三個月時間，它已經完全變了副模樣，破損之處用當地的黑色巨石填補，來不及修補的地方則搭上了木架和擋板，流淌的血跡浸入石縫中，令其染上了一抹褐紅。

    從遠處看去，如今的城牆粗糙不堪，並且布滿污垢，如同飽經風霜的老狼之牙。可比起之前，倒更像是獵食者的獠牙了——只有在撕咬過獵物後，它才會更讓人膽寒。

    教會的大軍在狼心城外五里左右的位置安營扎寨，為了防止碧水女王分兵攻擊舊聖城，這一次的規模反倒不及上次。審判軍和輜重隊各有五千人，神罰軍約在八百人左右。但有了絕密攻城武器和純潔者，梅恩對攻克這座狼王老巢擁有十足的信心。

    “主教大人，「攻城獸」已經安置到位，隨時可以展開攻擊。”一名神官跑至坡頂，向他匯報道。

    “控制它們的純潔者呢？”

    “同樣準備就緒。”

    梅恩舉起望鏡，觀察「攻城獸」的位置——只見兩台巨大的鋼鐵凶獸趴在離王城兩里外的田地裡，兩側圍著擋板，頂部搭有草棚。若不抵近觀看，很難察覺到這種武器猙獰詭異的造型。

    再將視線往前挪動，便是神罰軍的列隊，他們都是由教會最虔誠的信徒轉化而來，筆直地站在秋風中一動不動。只有和他們交過手的敵人，才會知曉這些超凡武士所具有的恐怖力量。遺憾的是，他們無法自主行動，必須通過指揮官下達的命令戰鬥，而這些指揮官從不在教會公開露面，作戰時也是扮作神罰軍的一員，混雜在隊伍中，除了三大主教和教皇外，誰也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

    “很好，”梅恩滿意地點點頭，“回到你的位置等待進攻號角吹響吧。”

    “是，大人。”

    接下來便是教皇冕下的純潔者了。

    想到那兩名女巫，他就忍不住直皺眉頭，她們與其他被教會飼養大的女巫截然不同，即使在行軍作戰中，也依然我行我素。換成自己手下的純潔者，肯定得接受鞭刑的處罰，可偏偏在教會職位上，她們和主教平起平坐，梅恩也無法指使這兩人——教皇冕下只是派遣兩名純潔者「協助」自己作戰，而非讓她們「聽從」自己的命令作戰。

    不過他同樣明白，想要徹底根除隱患，借助她們的力量是必須的。

    主教走下山坡，來到營地外圍一處帳篷前。掀開門簾，不出意料，篷子裡空空如也。

    “潔蘿和伊莎貝拉呢？”他問守在門口的審判軍。

    “兩位大人正在審問俘虜，現在應該在營地東邊，”後者應道，“那兒有一塊平坦的空地，走過去就能看到。您需要我把她們叫過來嗎？”

    如果你叫得動她們，我也不會親自來此了。而且又是俘虜游戲……她們還沒玩膩嗎？梅恩沉著臉道，“不用了，我過去看看。”

    ……

    他很快找到了守衛所說的地方。

    只見平地中央站立著兩名女子，一人前傾身子，正貼在另外三名雙手被反綁的俘虜耳邊，低聲交代著些什麼，她的表情溫柔專注，白色長髮與袍角隨風舞動，宛如無暇的精靈。另一名女子則有著傲人的身材與一頭金色捲髮，時不時發出清脆悅耳的笑聲。

    “讓四周圍觀的審判軍立刻離開此地，”梅恩朝身邊擔任侍衛的審判長吩咐道，“負責看管俘虜的人也是如此，叫他們不用管這事了。”

    “遵命。”

    金髮女巫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她跟伙伴打了個招呼，隨後快步走了過來。

    “主教大人，”來人微微躬身道，“您怎麼把觀眾都趕走了？審判馬上就要開始了。”

    “伊莎貝拉女士，”他點頭回禮道，“對狼心城的全面進攻即將展開，此時審問俘虜毫無意義，而且這些人不過是一路上抓到的探子，知道的情報少得可憐。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和潔蘿能立刻趕赴前線。”

    “放心，既然我們來了，就不可能放走一個重要敵人，”伊莎貝拉攤手道，“至於審判……我可沒辦法阻止她。要不，您順便充當一回觀眾吧，反正也花不了多長時間。”

    “跟之前一樣？”

    “嗯，規則基本一致，”她笑了笑，“潔蘿最喜歡這樣的遊戲了。”

    “那麼快開始吧。”該死的，梅恩臉上面無表情，心裡卻惱火不已。說是審判遊戲，倒不如稱為貓抓老鼠來得更貼切。俘虜必須逃出對方劃定的範圍或者擊敗女巫，才能獲得一線生機——而這個生機無比渺茫，不過是用來引誘老鼠奮力一搏的誘餌，看似不難辦到，實際上遙不可及。

    他驅散走負責保護、監視純潔者的審判軍，用意也在於此——這個過程完全算不上公平公正，對方的行徑亦和純潔搭不上邊，看得多了，恐怕會動搖他們對教會的信仰。

    等到自己接任教皇後，必然得好好教導她們明白服從命令的重要性。

    此時，潔蘿已經解開了俘虜身上的繩索，同時展開雙手，示意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武器。而俘虜面前擺放著一把長劍、一柄彎刀和一支輕弩。

    “來吧，戰鬥或者逃跑，遵循自己的內心，”她展顏道，語氣依然溫和，“唯有神明能做出裁決。”

    其中一人咬了咬牙，忽然從地上撿起弩弓，直接朝近在咫尺的純潔者射去，接著不管有沒有射中，另一只手已經抓起長劍，順勢向前橫斬。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顯然不是民兵所具備的身手。

    然而劍鋒沒有斬到任何東西，純潔者倒退兩步，輕鬆地避開了這記突襲。當他抬起頭時，不由得一愣，只見那枚弩矢被對方生生咬在嘴中，就像是叼著一截毫無危害的樹枝。

    潔蘿吐出弩矢，微笑道，“請繼續。”

    俘虜瞪大了眼睛，雙手微微發顫。梅恩能看出來，他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氣已所剩無幾，就算再打下去，估計也只剩最後一擊了。

    果然，他猶豫片刻後，像是宣泄似地大吼一聲，舉劍朝著手無寸鐵的女子直衝過去。

    但這一擊太過生硬，即使閉上眼睛，梅恩也能猜到結果——和潔蘿接觸的這短短半月來看，這名純潔者的能力簡直深不見底，她並非超凡者，卻有著不下於超凡女巫的戰鬥天賦。這種天賦不在於力量或抗打擊上，而在於神乎其技的技巧。

    即使不動用魔力，她也是一名足夠可怕的戰士。

    潔蘿身體微微一側，輕易避開了對手的劈砍，接著那雙看似柔弱的雙手夾住俘虜的頭顱，借助他向前的衝力，輕輕一帶。只聽到喀嚓一聲輕響，對方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骨頭，頓時癱軟下來。

    她轉過頭，望向剩下的兩人，“接下來到你們了。”

hanslin

第三百一十一章 凡人的戰爭 上

    見到此情景，另一名俘虜轉身向後逃去，這讓潔蘿顯得有些失望。

    她化作一縷幽光，竄入俘虜的體內，對方立刻止住了腳步，雙眼翻白，接著身體發生了詭異的變化，這樣的場景梅恩不是第一次看到，但無論看多少次，內心裡都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意。

    只見暗淡的光芒從俘虜體內迸出，身體扭曲變形，最後變成了純潔者的模樣。

    他知道這並非簡單的替代或者殺戮，不過轉變過程中具體發生了什麼，恐怕只有教皇和當事人才會明白。

    潔蘿深吸了口氣，走回到最後一名俘虜身邊。

    他是三名被抓獲探子裡年紀最小的一位，大概只有十四五歲，略顯青澀的眼睛中滿是震驚和恐懼，似乎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幕。

    “現在，只剩下你了。”她輕聲道，“艾爾。”

    聽到這番話，原本戰戰兢兢想要去撿起彎刀的男孩頓時愣住了，“為、為什麼……”

    “神明告訴了我一切，你原本只是郊外一家農戶的孩子，卻因為狼王的命令，全村的人都被強制遷入城內，擔負起修葺城牆、打造軍需、運送糧草等勞役。他們並沒有因為你年紀小就放你一馬，而是將你徵招入偵查隊伍，實際上卻是任由你們自生自滅，”她伸手撫摸對方的臉頰，“最好的證據就是，你們第一次傳回教會大軍行動情報之時，衛兵隊長連城門都沒放你進去，而是聽完匯報後又讓你繼續跟蹤我們，對吧？”

    “我……”艾爾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當然不會讓你進去，因為你的家人已經不存在了，父母也好、兄弟也罷，都和你一樣，不過是狼王的消耗品，假若讓你回去了，豈不是會鬧得偵察隊眾人皆知？”潔蘿繼續說道，“你的父親在填補城牆缺口時不慎跌落身亡，你的母親找上監工隊卻遭到鞭刑責罰，目前危在旦夕。沒有神明審視這一切，人間的邪惡總是如污水般肆意流淌，你確定自己要為這樣的統治者效命嗎？”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臉上浮現出抑制不住的悲痛，“這……不可能，你在騙我！”

    “神明從不說謊，”純潔者搖搖頭，“你心底也知道，我說的都是真話。造成這一切的根源就在於貴族從來沒把你們當成真正的同類，不過是予取予求的牲畜罷了。我們要做的，正是終結這一切邪惡和不公，建立一個在神明監督、看守下的新世界。”

    艾爾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埋頭痛哭道，“我、我該怎麼辦？”

    “遵循你的內心，唯有神明能做出裁決。”

    他哽咽著說道︰“我錯了，我願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只要能救回母親，我什麼都願意做。”

    “乖孩子，”潔蘿拍拍他的頭，從衣兜裡取出一株長滿細長葉子的植物，遞到他面前，“吃下這個，好好睡上一覺。它能幫助你穩定情緒，”她撕下半片葉子，放進嘴中嚼碎，“就像我這樣。等到明天狼心城被攻破時，說不定你便能再見到自己的母親了。”

    梅恩皺起了眉頭，那株植物正是用來配置夢境水的安眠蕨，女巫生吃沒什麼影響，但對普通人來說是種極為劇烈的毒藥，必須用冬花中和毒性。果然，俘虜吃下去後沒多久臉色變得鐵青，他扼住自己的喉嚨，不敢置信地望著一臉笑意的潔蘿，嗓子裡發出哬哬的吸氣聲。很快指甲摳破了皮膚和血管，濺出的血液將脖子染成鮮紅。他痛苦地掙扎了半刻鐘之後，身子漸漸癱軟下來，停止了呼吸。

    “真是遺憾，神明沒有寬恕你的罪行。”潔蘿翹起嘴角，走到大主教身前，躬身行禮道，“大人，您覺得這場審判如何，有沒有希瑟大人的風采？”

    “為何你要騙他吃下安眠蕨？”梅恩沉聲問道，“換成希瑟的話，我們只會增加一名虔誠的信徒，而不是令他迷途知返後再將他處死。”

    “如果俘虜的親人真如我所說的那般，自然可以招攬為教徒，可惜我並不清楚他父母的真實情況，那些都是我隨口胡說的。”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一旦他發現這些都是謊言，顯然對教會不利。相信我，我可是全心全意為了教會。”

    全心全意的話就該好好待在帳篷裡等候命令，梅恩不耐煩地轉過頭，“進攻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立刻準備吧，按照計劃，狼王和碧水女王..”

    “必須死，大人，”純潔者笑道，“如果只是我一個人，可能沒辦法做到，不過既然連伊莎貝拉都來了，他們絕對跑不出狼心。”

    *******************

    「嗚—嗚—」

    進攻的號角滾過天際，在壓頂的烏雲和瑟瑟秋風中，第二次攻城戰拉開了帷幕。

    遠在兩里之外，「攻城獸」用於發射鐵矛的支架綻放出魔力的光芒，當這道光芒亮如炙日，鐵矛仿佛被巨人之手投擲一般，剎那間爆發出震耳的轟鳴，以肉眼難以辨別的速度彈射而出，直朝城牆飛去。

    跨過如此漫長的距離，它的威能絲毫不減，雪石砌成的城牆根本無法阻擋分毫，它輕易將攔路的石頭撞成齏粉，連蹲守在城牆背後的民兵隊也跟著遭了秧。僅僅三輪射擊，城門被徹底擊碎不說，附近的牆體也已殘破不堪。

    來自魔鬼的攻城器械發射速度雖然和拋石機相當，射程卻要遠上數倍不止，在這樣的攻勢下，守備部隊根本無力還擊，由於看不到發射軌跡，他們甚至不知道下一次攻擊會落在哪裡。教會大軍還未行動，外圍防線便已岌岌可危。

    就在這時，城牆後忽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只見碩大的火球騰空而起，所有人都感到了腳下的震動，伴隨著火焰和黑煙，這段石牆轟然倒塌，斑駁的狼牙終於出現了一處豁口。

    急促的號角聲再次吹響，審判軍和神罰軍組成的混合隊伍開始向城牆發起衝鋒。遠遠看去，就像是一片流淌的金紅雙色海洋，任何敢於阻擋之人，都會被他們無情吞沒。

    現在，狼心守軍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軀，來對抗這些不屬於凡間的戰士了。

hanslin

第三百一十二章 凡人的戰爭 下

    凡人無法戰勝魔鬼，伊莎貝拉想，所以教會才有了神罰軍。

    他們力大無窮，沒有痛苦，亦無恐懼，是對付魔鬼的最佳武器。雖然沒有自主行動能力，但在行軍作戰時，未必算是缺點。

    這樣強大的力量，自然不是身為凡人的守備隊所能抵擋的。

    特別是失去了城牆的依托，想在近身搏鬥中擊敗這些教會精英，簡直是天方夜談。

    金色的洪流是審判軍，大部隊從狼心城正門突入，與集結而來的守備隊廝殺在一起。而紅色的點綴則是神罰軍，他們如履平地般從牆體倒塌處翻上了頂端，開始殺戮那些試圖穩住陣腳的敵人。

    “要去幫他們一把嗎？”她轉頭望向潔蘿。

    後者打了個哈欠，“不去，我的魔力有限，必須留給重要目標。”

    “你可以用劍、錘、弩參戰啊，”伊莎貝拉撇撇嘴，“反正他們也不可能打得過你。”

    潔蘿搖搖頭，“我去了他們能輕易取勝，我不去他們同樣能輕易取勝，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我不想做。”

    “好吧，”她換了個話題，“你為何之前要那樣做？”

    “哪樣？”

    “玩弄那個俘虜啊，主教大人臉都僵硬了，”伊莎貝拉有些擔憂道，“他似乎不喜歡這樣的審判。而且下一任教皇很可能是由他擔任，你或許會吃些苦頭。”

    “梅恩大人會生氣，是因為他還沒成為教皇，”潔蘿滿不在乎地說道，“等他走進樞秘聖殿最頂層的藏書館自然就會明白，這才是取悅神明的做法。”

    “什麼……做法？”

    “玩弄啊，”純潔者捋了捋被吹風亂的雪白長髮，“神明從未降臨世間，也不庇護世人，只用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便讓我們前僕後繼地去接近它，渴望得到它的恩賜。這和剛才的審判很像不是嗎？我至少給了他一個明確的目標，可神明什麼都沒有，它甚至沒保證過目標是切實存在的，或者說，一切都是我們擅自揣摩的囈語。即使如此，我們依然奮不顧身……嘖嘖，這才是最徹底的玩弄。”

    這傢伙到底在說啥，為什麼自己一句也聽不明白？伊莎貝拉皺眉道，“你去過藏書館？”

    “沒有，”她聳肩道，“這些都是奧伯萊恩冕下對我說的。他不是女巫，壽命已經接近盡頭，聽說凡人大限來臨時，腦中會將一生經歷的場景重新回顧，並且忍不住想要找人傾訴。他甚至打算讓我在臨死之前吞沒他。”

    “你不能——”

    “我當然不能，這會讓梅恩大人大發雷霆的，”潔蘿打斷道，“放心，我知道哪些事不能做。”她神秘地笑了笑，“還有一種可能，萬一我輸了呢？豈不是要將身體白送給他了？”

    “我不這麼認為，你輸了的話很可能什麼也不會發生。”伊莎貝拉嘆了口氣，這傢伙是個奇怪的人，大概跟她的能力有關——在吞沒了如此多人之後，世上幾乎不再有她仍未體驗過的感受。因此潔蘿很少熱衷於一件事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取樂，而且必須是不同尋常的樂趣。

    伊莎貝拉將視線移回到戰場上，忽然間，城頭出現了一批亡命之徒，他們衝向神罰軍隊伍，大多數人在靠近時便被呼嘯的長矛貫穿，但仍有幾名漏網之魚靠近了神罰軍。接著爆炸聲響起，揚起的煙塵遮蔽了城牆豁口。

    這應該就是上一次攻城戰中出現的煉金武器了，她想，威力看上去不錯，拿來遏制邪獸倒是不錯的選擇。不過對付神罰軍無異於自殺，若不是有藥丸的話，他們根本別想挨著神罰武士的邊。

    另一側，金色海洋的流淌也遲緩下來，城門下方突然竄起了熊熊大火，將尚未入城的審判軍隔絕在外。一些人沾上火焰後，即使滿地打滾也無法將其撲滅。

    “唔……門後的神罰之石密度多了數倍，還有兩顆品質較高的，看來應該是有大人物來了。”伊莎貝拉開口道。

    “既然如此，那我們下場吧，”潔蘿伸了個懶腰。

    “不過這兩人並非狼王或碧水女王，”她往內城區瞟了一眼，“最強烈的反應還在城堡之中，你確定要去？”

    “大軍不是遇到麻煩了嗎？輕易取勝和慘勝可不是一碼事，我得幫奧伯萊恩冕下減少點損失，”潔蘿歪著頭認真道，“正如我之前所說的，我可是全心全意為了教會。”

    ……

    攻城戰進行到下午時，狼心城外圍防線終於告破，神罰武士控制豁口後，審判軍開始逐條街道清理抵抗者。

    “目標開始移動了，”伊莎貝拉望著城堡方向，“他們似乎打算前往內河碼頭。”

    前來組織抵抗的兩位大人物是狼王的兒子，現在兩人都已經被潔蘿吞沒，通過王子的情報，她進一步確認了移動中的神石反應正是此次任務的最大目標。

    除此之外，她們還幹掉了一位墮落女巫，模樣和打扮看上去竟像是一名異族人。女巫死後，那些敢於和神罰軍同歸於盡的嗑藥民兵頓時減少了許多。

    “大概他們是想乘船離開，”潔蘿微笑道，“走吧，去完成冕下交代的使命。”

    對方行動顯然十分謹慎，途中更換了數條路線，抵達碼頭後也沒有登上那艘掛有黑帆的大船，而是選擇了一艘小巧的單桅商船。

    不過無論怎樣掩飾行蹤，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伊莎貝拉的監控之下。

    當狼王和碧水女王登上小船甲板的那一刻，兩人已從碼頭兩側包夾過來，船上二十餘人大部分是親衛，這種時候甚至不用問話，也知道情況不對。眾人紛紛拔出武器，跳下船支，直朝純潔者撲去。

    潔蘿再一次展現出了她精湛的搏鬥技巧，空手奪下一名親衛的長劍後，她和眾人戰成一團。每一劍出手都有人倒下，而她的腳步輕盈靈動，幾乎沒人能看透她的下一招攻勢。無論是挑、劈、斬、擋，潔蘿都是用最合適的力氣和最刁鑽的角度去揮舞，很快，十多名親衛躺了一地，基本上都是一劍斃命。

    狼王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準備做殊死一搏。

    “伊莎貝拉！”她喊道。

    “知道啦，”後者隨即展開能力——那是一圈只有魔力之眼才能看得到的無光領域，在伊莎貝拉的視野中，不同神罰之石形成的黑色禁區都在以各自的頻率微微顫抖，如同水面上泛起的一道道波紋。她控制領域按同樣的頻率交錯震顫，接著跟神石區域連接在一起，兩者的波紋瞬間抵消，領域內變得平整而光滑。

    潔蘿立刻化作一道幽光，鑽入了狼王體內。

    當狼王扭曲著變為純潔者時，碧水女王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為什麼你們能在神罰之石面前使用能力？”

    “因為神石並非你所想的那樣……”伊莎貝拉隨後抹平了對方的震顫，“不過你也不用知道這些，因為……很快就要結束了。”

    她的話音未落，潔蘿再次朝嘉西亞‧溫布頓撲去。

hanslin

第三百一十三章 靈魂之戰

    很久沒有感受過如此溫暖的陽光了。

    嘉西亞站在花園中深深吸了口氣，迷迭香的味道隨微風飄入她的鼻腔。

    這裡不是永冬王國，極北之地除了寒風、凍土和毫無芳香的冬花外，什麼也沒有。城堡的後院裡永遠掛著待風乾的肉塊和肥腸，濃烈的腥味揮之不去。這兒也不是碧水港，風中沒有熟悉的鹹味和潮濕，閉上眼睛亦聽不到海水沖上沙灘的摩挲聲。

    這裡是灰堡王宮，她想。

    但是……又和記憶中的模樣有些許不同。

    嘉西亞在中央花池邊坐下，撫摸著那略感粗糙的石磚——自從小時候自己在此地玩捉迷藏跌倒，額頭狠狠嗑在花池邊，鮮血流了一臉後，父親就把石磚全部敲掉，換成了光滑的鵝卵石。這樣一來，雖然不會再磕絆傷人，也沒法作為遮擋物隱蔽身形了。

    當時她記得除了自己，在場的還有戈隆和提費科，他們見到妹妹摔倒後，一個個嚇得不輕，為了哄自己停止哭泣，甚至挨個模仿自己跌倒的模樣，將腦袋故意撞在花池邊。當然事後他們也沒少挨父親的狠揍。

    那是一段嘉西亞原以為永遠不會去回想的過往，就像是埋藏在樹底下的秘密，深深埋藏起來。可當自己重返舊地，她發現這段畫面絲毫沒有褪色，從土裡刨出來後，依然栩栩如生。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時期。

    “原來這就是你的世界，”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作為安眠之地，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嘉西亞回過頭，只見一名白衣女子從花池後走出，她有著一雙淺紅色的眼瞳和雪白的長髮，五官精致得如同精雕細琢出來的一般，聲音空靈而悅耳，恍如落入凡間的神使。

    碧水女王的臉色完全陰沉下來，“你是教會的女巫。”

    “我叫潔蘿，女巫一詞並不適合我。”她輕笑道，“我被稱為純潔者，和那些已經墮落的血脈可不一樣。”

    “純潔者？不過是教會飼養的玩物罷了，”嘉西亞冷聲道，“這個場景又是什麼把戲，你的能力是製造幻境嗎？”她忽然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捏在手中，“不過是場虛幻罷了！這一切都騙不倒我！”

    女王的吼聲遠遠傳去，但眼前的場景沒有任何變化，石頭也沒有應聲而碎，她反倒被堅硬的稜角劃破了皮膚。攤開手，磨破的傷口處傳來陣陣痛感，清晰且真實。

    “看得出來，你對女巫能力並非一無所知，這就好辦多了，”潔蘿提起裙角，微微躬身道，“歡迎來到意識的世界，我把它稱為靈魂戰場。我們將在此地展開廝殺，勝者得到一切，敗者失去所有……就如聖書中記載的神諭一樣。”

    靈魂……戰場？

    嘉西亞怔了怔，突然感到一陣撕心裂肺地疼痛從心口傳來，潔蘿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長槍，直接刺入了她的前胸。呼吸陡然變得困難起來，她張嘴想要大喊，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對方扭轉槍桿，猛得向後一抽，血液隨著槍尖噴薄而出，很快濺濕了她半個身子。嘉西亞跪倒在地，顫抖著想要捂住傷口，大量的失血使她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下一刻，她發現自己仍然站在原地，身上完好無損。而陰影也站在離她數米遠的地方，就像對方從來沒有離開過那裡一樣。

    怎麼回事？嘉西亞大口大口的喘氣，幻覺？她捂住劇烈起伏的胸口，剛才被洞穿的地方依然隱隱作痛。低下頭，她的腳下有一大灘呈噴射狀散布的鮮血。

    “這就是基本規則。意識並非不死不滅，”潔蘿攤開雙手，“每一次死亡帶來的痛苦對你來說都是真實的。它會消耗你的精神和體力，當這份感受超出你所能承受的範圍時，真正的長眠便會來臨。”

    “每一次死亡，本體就會恢復到最初狀態，一般人頂多能承受三到四次，當然，我也見過不少意志堅定之輩，可以熬過七八次，甚至更多。”她溫柔地解釋道，“盡管我很期待你的表現，不過若是放棄抵抗，我亦能理解，畢竟連續的死亡對於我來說也是種難以忍受的煎熬。在這種時候選擇逃避並不是懦弱的行徑，特別是結局已經注定的情況下。”

    說完，她丟下手中的長矛，再次從背後拔出一把大劍，筆直躍起，朝嘉西亞劈去。

    後者瞪大了眼睛，純潔者穿著一襲白袍，根本不可能藏有如此巨大的武器，那些武器都是……憑空變出來的？她腦海中忽然閃過對方的話語——

    「原來這就是你的世界……」

    「我把它稱為靈魂戰場。」

    「意識並非不死不滅……它對你而言是真實的。」

    大劍斬落，沒有將碧水女王一分為二，而是擊中了一塊鐵製大盾，巨大的反彈力讓潔蘿無法握住劍柄，大劍應聲飛起，身體跟著連退數步，嘉西亞也因這記勢大力沉的劈斬仰倒在地。

    “結局注定？”她咬牙冷笑兩聲，“你之前說過，這裡是「我的世界」，對吧？”說話間，她翻身爬起，手中陡然出現了一把手弩，抬手向對方射。與此同時，潔蘿背後升起一座十字架，將她身體牢牢困住。

    弩矢瞬間沒入了純潔者的腹部，她頓時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喘了兩聲後才緩緩開口道，“令、令我驚訝……咳咳，若是平常人……光是接受這一切都很難，更、更別提調動意識做出反擊了。不愧是……令梅恩大人感到頭痛萬分的碧水女王。”

    “多謝誇獎，”嘉西亞撿回落在地上的長槍，“如果不是你廢話太多，我也沒可能如此快領悟到意識世界的奇妙。接下來，我應該在你身上扎上幾個洞呢？”

    她艱難地笑道，“任你施為。”

    ……

    當嘉西亞刺出第十槍時，純潔者終於死去——她刻意避開了致命的位置，從四肢和腹部下手，最初潔蘿還會發出疼痛難忍的慘呼，到後來聲音也逐漸低沉下去。

    接下來，這傢伙就應該恢復如初了吧？不過這裡是灰堡王宮，自己的主場之地，既然能隨心所欲地改變環境和物體，她就不可能會輸。

    果然，純潔者身上閃過一道白光，創口眨眼間消失，潔蘿再次睜開了淺紅色雙眸。

    嘉西亞抬起長槍，準備送她去死時，異變突生——只見她被十字架束縛的雙手輕易掙脫繩索，踢開槍桿，瞬間貼近到自己身邊，舉手斜揮。嘉西亞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已失去了身體的感受。

    無頭的屍體轟然倒下，而對方手中空空如也。

    這——怎麼可能？

    數息之後，碧水女王捂著自己的脖子，驚疑不定的退後兩步……剛才，她用手臂就切斷了自己的頸脖？望著十字架上崩斷的麻繩和她手上的鮮血，顯然，之前那一幕並不是幻覺。

    “如果你不能領悟意識的本質，我又怎麼能迎來一場真正的戰鬥？”潔蘿微笑道，“另外你看起來似乎很疑惑，為什麼我能掙脫手指粗的繩索？其實這不難理解，勝者得到一切，敗者失去所有……在我吞沒的人中，有一類女巫異常強大，她們力量無窮，身手敏捷，且不懼神罰之石的影響。你或許不大清楚，教會對她們有一個特別的稱呼——超凡者。”

    她張開雙手，“只用常規手段不可能擊敗我，想要活下來，你還得加倍努力才行……現在，輪到我了。”

hanslin

第三百一十四章 湮滅

    嘉西亞第一次見識到了超凡者的可怕。

    她的武器明明只是一把普通的單手劍，舉手投足間卻爆發出攝人心魂的壓迫力，敲打在盾牌上的每一擊都如同雙手巨劍般沉重，兩三下後，嘉西亞的手臂就再也沒法抬起來，接著被一擊從下至上的挑擊劈碎了下巴。

    恢復過來之後，碧水女王徹底放棄了防御，轉念間，一架床弩出現在她身前。她拉動扳機，射出的不是鐵矛，而是數罐冥河黑水。潔蘿揮劍斬落瓦罐，卻被黑水淋了一身。浸泡在罐子裡的邪火晶塊與空氣接觸，迅速冒煙燃燒，將純潔者化成了一根火柱。

    不過接下來這一招就行不通了，對方利用遠超常人的速度繞著花池快速移動，而床弩根本就轉不過來，嘉西亞只得靠升起石牆和布滿尖刺的鐵欄桿來阻止純潔者的行動，將擺放在園中的花缽挨個變成填滿雪粉的爆炸物，有時地面還會突然下陷，形成致命的陷阱。

    就這樣殺死對方數次後，嘉西亞發現自己的呼吸逐漸變得沉重起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頭腦中襲來的陣陣暈眩幾乎讓她站立不住身子。

    “幹得不錯，”重生的潔蘿沒有趁勢攻擊，而是拍了拍手掌，“你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不過忘了告訴你，雖然在這個世界中，你可以憑借自己的意識來改變環境和場地，但它消耗的精力遠大於憑空造物……甚至和復生不相上下。你應該能感受到身體的虛弱和疲憊，說不定下一次死亡時，就是徹底的長眠。”

    “哈，那也比引頸就戮好，”嘉西亞喘了幾口氣，“而且你似乎忘了剛剛被邪火焚燒時發出的慘叫，這一輪你死了幾次來著？三次，還是四次？我不覺得你會堅持得比我更久。”

    “……”潔蘿沉默了片刻後才開口道，“自從我成為純潔者後，教會為我做了很多準備，從見識、學習戰鬥技巧，到餵食審判軍來提高我的能力。那些審判武士明知道自己會因此犧牲，可依舊欣然踏入靈魂戰場。在意識世界中，他們以殊死搏鬥的方式磨煉我的技藝，之後再安心接受死亡，將自身的感悟和經驗傳承於我。”

    嘉西亞沒有打斷她的話，或許對方在拖延時間，但自己也的確需要休息片刻。

    “我還吞沒過一名超凡者，她的力量令人畏懼，在靈魂之戰中我險些落敗，但最終，我依靠魔鬼的武器戰勝了她，並且得到了她的一切。由於魔力性質不同，我無法真正轉化為超凡者，或是施展其他被吞沒女巫的能力，不過在意識世界裡，這些都並非難事。接下來很少有人能威脅到我，在兩百多年裡，我吞沒的人數連自己都記不大清楚了。這世上任何痛苦、喜悅、悲傷、歡愉我都恍如親身體驗過……”她頓了頓，“包括死亡也是如此。”

    “你到底想說什麼？”嘉西亞皺眉道。

    “你我的差距，”潔蘿平靜地回答道，“眾多靈魂的疊加，讓我的意志無比強大。如果以死亡次數來衡量的話，我想自己至少能承受上百次死亡。”

    “我會幫你好好驗證下的。”她冷笑兩聲，心裡卻沉了下去……對方的神態並不像虛張聲勢，在碼頭乾淨利落地擊殺親衛時就能看出，純潔者的確擁有與年齡不符的戰鬥技巧。如果真是這樣，自己必須得擁有更強大的武器才行……趕緊想想，到底有什麼東西可以輕鬆殺死一名經驗豐富的超凡女巫？

    “靈魂之戰並不是一場比拼想像的較量，”潔蘿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你無法憑空把自己變得刀槍不入，也無法召喚出遠古傳說裡那些毀天滅地的武器……沒有體會過的東西你創造不出來，所見和所知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我會讓整個花園鋪滿烈性雪粉，這樣你就沒辦法躲避了吧，”嘉西亞冷聲道，“就算是死，至少也能拖上你一起！”

    “即使結果毫無意義？”純潔者憐憫地看著她，“既然如此，就讓你見識下教會真正的力量吧。”

    一道道紅光出現在潔蘿身後，接著凝聚成外形猙獰可怖的戰車，它們的體形是如此巨大，直接擠碎了花園的圍牆。頭頂處伸出的兩根金屬銳矛讓嘉西亞想起了狼王親衛的報告一種從未見過的弩炮正在攻擊城牆，無論是射程還是威力都前所未見，難道衛兵說的就是眼前的這個龐然大物？

    然後她聽到了嗡的一聲。

    粗壯的矛桿直接越過嘉西亞設置的層層障礙，不費吹飛之力地將她撕成兩半，身軀向後飛起來時，她還能看到自己灑落的臟器和血液。

    戰車接連不斷地發射出勢不可擋的長矛，復原後又很快重復同樣的死亡，她甚至來不及創造雪粉與敵人同歸於盡，持續的劇痛讓她意識漸漸模糊，大地開始顫抖，天空中出現了裂紋，電閃雷鳴之下，花園燃起了熊熊大火。

    “堅強的意志只能延緩失敗，而不能改變這個結果，”潔蘿閉上眼睛，“你已經堅持得足夠久了，好好安息吧。”

    話音落地，整個世界崩裂開來。

    ……

    “結束了？”伊莎貝拉撇撇嘴，“不是應該瞬間就完成的嗎？明明早已變回了原本的模樣，卻半天不說一句話……我還以為你真失敗了呢。”

    “在她的記憶裡，我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潔蘿睜開雙眼，“這些想法……令我覺得有些感嘆。”

    “喔？居然還有能讓你感嘆的事？”伊莎貝拉漫不經心道，“那種奇怪的煉金粉末，應該找到了吧？”

    “嗯，煉金師稱它為烈性雪粉，成分倒是挺簡單，都是工坊裡的常見之物。”

    “那就行了，趕緊回聖城向奧伯萊恩冕下復命吧，”她吐出口氣，“這裡的戰鬥至少還要持續三四天，不過沒有了頭領和女巫，餘孽已經對神罰軍構不成威脅了。”

    “我們走吧，”潔蘿點點頭。

    “等等……”伊莎貝拉叫住了她。

    “怎麼了？”

    是錯覺麼，明明她的樣子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可為什麼，自己總覺得那雙淺紅色的眼睛裡多了些不一樣的神采？伊莎貝拉仔細打量了對方片刻，隨後搖搖頭，“不……沒什麼。”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hanslin

第三百一十五章 慶功宴

    邊陲鎮的領主大廳中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慶功宴。

    除了女巫外，市政廳和第一軍的高層也全員出席，有原本就是貴族的巴羅夫‧蒙斯和卡特‧蘭尼斯，也有平民出身的鐵斧和凱莫‧斯垂爾。特別是後者，羅蘭花費了大量口舌才把他從實驗室裡拉過來，參加這場在他口中“毫無意義”的宴席。

    為了讓領民也與自己感同身受，除了公開演講之外，他還命廚房用製造炸藥所剩下的精製澱粉，烘烤了一大批白麵包，分發給小鎮人民——只要憑借身份證，就能在市政廳領取一份限量美味。第一軍尚在回家的路上時，鎮子裡大部分人就已經知道了這次戰鬥的勝利。

    當然，他們或許不會明白此次出征的目的和意義，但只要有免費的麵包，對他們來說就是值得歡慶的日子。

    這也是羅蘭首次仿照王都模式舉辦的高雅宴席。

    沒有燒烤和大塊炖肉，所有食物都被切成小片，盛裝在潔白的餐盤裡。邊上擺放的盆子裡裝著各式各樣的佐料，可以按自己的口味蘸取，類似於後世的自助餐廳。

    “歡迎回來，”他端著兩杯果酒走向安娜，“一路上辛苦了。”

    “這話你已經說過了，在碼頭時，”安娜接過酒杯，“而我的回答還是一樣，不辛苦。”

    玻璃杯微微相踫，女孩的雙眸中洋溢著甜美的笑意，羅蘭忍住當場抱住她的衝動，接著向其他女巫舉杯以示慶祝。

    “我呢我呢？”閃電嚷嚷道。

    “你也有份，”羅蘭叫來端酒的侍從，取下一杯蘋果酒，“辛苦了。”

    “我要喝白的！”小姑娘仰起頭道。

    “呃……”他想了想，最終答應了對方的要求，這小鬼好奇心總是特別強烈，如果一直拒絕，說不定她就會學著夜鶯的模樣，悄悄溜進廚房偷酒喝了，“好吧，不過只能喝一杯。”

    “嗯！”

    就在羅蘭將一杯加過冰塊和葡萄汁的低度白酒交給她時，她忽然湊上來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咳咳……這又是峽灣的禮儀？”

    “沒錯，”閃電用力點了點頭，“我爸爸說的！”

    由於不是第一次瞧見，眾女巫倒沒有覺得太過奇怪，倒是希爾維等人瞪大了眼睛，然後紛紛用控訴的眼神望向羅蘭，看得後者頗為尷尬地撇開了頭——峽灣真有這種在慶功會上向首領獻吻的禮儀嗎？

    接下來是向自己的部下敬酒。

    輪到首席煉金師時，他靠過來低聲問道，“殿下，您給我的《中等化學》我已經讀過兩遍了，但不明之處仍然有很多。”

    “它講述的是物質的微觀組成，這部分涉及很多物理知識，你得接合另一本書來看。”羅蘭指點道，“我建議你先把《初等物理》全部看過之後，再將化學殘本從頭讀起，這樣許多疑惑都能得到解答。”

    “我也是這麼打算的，不過……”他猶豫了下，“殿下，為何每本古籍的封面所用顏色各不相同？它們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這個嘛……”羅蘭沉吟片刻，“顏色代表了它的層次和獲取難易度。”

    “是這樣嗎？”凱莫若有所思道，“從綠色到紫色，如此看來，顏色越深，其記載的知識也就越奧妙，那麼《高等化學》一定是黑色的咯？”

    “不，是橙色的。”

    “啊？”凱莫怔住，“為什麼？”

    羅蘭笑了笑，“誰知道呢。”

    ……

    宴席進行過半，他走出大廳，來到城堡露台。在晚風的徐徐吹拂下，羅蘭不禁感到了一絲涼意。秋天已經過去一半，他意識到，要不了多久，邪魔之月所帶來的漫長寒冬將覆蓋整個西境。

    不過今年和上一年已變得截然不同，與瑪格麗商會的貿易帶來了大量流動資金，這些金龍除了換取糧食和物資外，其中相當多一部分都以薪酬的方式發放到領民之中。根據便民市場的統計，最近各項商品銷量都有不少增長，而一些能明顯改善生活質量的貨物，例如肉排和雞蛋，銷量增長得十分迅速。

    毫無疑問，這是領民生活水平正在逐步提高的表現。特別是原住民擁有全新的免費住房，同時薪酬較以往增長不少後，開始嘗試購買平時只有在節日時才能享受到的美食。而新引進的人口則還停留在攢錢買房階段，等到他們能穩定居住下來，市場必然會迎來一個新的銷售高峰。

    人民到底需要什麼？有時候僅僅只需要吃飽喝好，他們便會對領主感恩戴德，至死追隨。

    這個時代，大部分平民都很容易滿足。

    “殿下，當心著涼。”夜鶯從背後出現，手中挽著一件薄皮外套。她將衣服拋給羅蘭，隨手掏出一片魚乾，並排站在他身邊，“在這兒想什麼呢？”

    “沒什麼，”他笑了笑，將外套披上，“只是忽然想看看我的領地。”

    “鎮子似乎挺熱鬧啊，”夜鶯指向火光通明的廣場方向，“已經是晚上了，還有這麼多人沒有回家。”

    “因為今天是新戲劇《曙光》首次上演的日子，”羅蘭翹起嘴角，“而且也是相隔數月後，劇團回歸小鎮的第一場演出，民眾大概已經等不及想要再次看到梅伊小姐和艾琳女士了。”

    不過話說回來，梅伊小姐很快也將變成梅伊‧蘭尼斯女士，他實在沒料到，自己的首席騎士居然會下手如此迅速，將西境之星拐到手中。當對方一臉誠懇地向他提起時，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首席騎士的婚禮需要得到效忠領主的認同，而羅蘭自然對這種喜聞樂見的事沒有任何異議。最後兩人的婚期定在邪魔之月結束後，也就是邊陲鎮正式建城的那一天。

    “我第一次潛入小鎮時，這裡還是個死氣沉沉的地方，”夜鶯感嘆道，“現在即使站在城堡裡，都仿佛能感受到他們的喜悅。”

    “日子總是一天天變好的，”羅蘭抬起頭，望向無雲的璀璨夜空，深吸了口氣。自己要做得還有很多，例如擴大教育範圍、組建公共醫療、加強文化建設、鼓勵生育等等……這些都將轉化為西境的堅實力量，為統一灰堡打下基礎。

    “那我們呢？”夜鶯歪頭問道，眼神狡黠。

    “當然也是如此，”羅蘭拍了拍她的頭，“我保證。”

hanslin

第三百一十六章 再探石塔

    見到王子殿下離開，閃電將麥茜拉到大廳一角。

    “咕？”

    她的頭髮幾乎快要拖到地上，移動時就像漂浮的幽靈。撥開擋住臉頰的白髮，麥茜的臉頰高高鼓起，小嘴外還叼著半截沒有吞進去的豬排脆骨。

    “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地方，”閃電小聲道，“就在迷藏森林中，明天打算去探險，你要跟我來嗎？”

    “咕嚕。”麥茜咽下嘴裏的食物，連連點頭，“好啊好啊，要準備些什麼？”

    “探險三件套……不對，三樣最常用的東西，”閃電發現自己現在說話時偶爾會冒出一句羅蘭殿下慣用的奇怪詞彙，“火鐮、乾糧和匕首。距離不遠，食物帶上一天分量的就足夠，你可別像上次那樣把整個兜裏都裝滿了。”

    “好咧咕，”麥茜拍拍胸口，準備離開時，閃電又叫住了她。

    “記住，這次探險是我們的秘密，你可不要告訴其他人了。”小姑娘叮囑道，“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

    望著麥茜迫不及待朝餐桌邊湊過去的背影，她撇撇嘴，開始思考明日的計劃。

    盡管投彈獲得了成功，沒有辜負殿下的期待，但她發現自己飛行時已遠不如之前那般靈活，仿佛有什麼東西束縛了她的行動。只要提起速度，閃電便覺得背後似乎總有隻魔鬼在追趕她一樣。

    這是恐懼帶來的障礙，她意識到，源頭就在於那次石塔之旅，看見地下室門口駭人的身影後，她失去了冷靜和鎮定，只想著盡快逃離此地，之後她便對自己探險家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恐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想要克服它，首先得接近它。」

    閃電在心裡默念了一遍父親對自己的教導，明天或許會遇到真正的危險，但探險家不應該懼怕危險，更不應該退縮不前，如果不能克服這點，她恐怕以後很難再自由飛翔。

    這也是閃電決定瞞著羅蘭殿下，擅自行動的原因。按照殿下的計劃，探索石塔將安排在邪月之後，並且到時候會派出第一軍和女巫隊伍協同前往。她擔心到那時，即使自己再次光臨石塔，也很難產生征服恐懼的念頭了——要依靠眾人壯膽才敢接近險境，根本不能稱得上是探險。

    之後殿下或許會責罵她，罰沒她的冰淇淋，女巫聯盟的姐妹們也會因此而擔心，但她依然下定了決心。

    身為峽灣最偉大探險家雷霆的女兒，閃電無法接受一個懦弱的自己。

    不過此番決定不等於魯莽行事，相對於數個月前的毫無準備，她現在有了殿下贈予的轉輪手槍，有了對魔鬼的更多了解，還有麥茜在一旁的陪伴。

    特別是最後一點……如果真在塔裡遇上一群魔鬼，麥茜就算不能變成邪獸的模樣趕跑敵人，至少還可以帶著自己逃走。

    探險家不需要大隊人馬為自己壯膽，她想，但可以擁有幾名值得信賴的隊友。

    晚宴結束後，閃電將積攢下來的蜂蜜肉片包入布兜中，接著是武器、火把和水袋。

    成功完成轟炸任務為她找回了一些信心，殿下的鼓勵和略帶鬍渣的臉頰也讓她勇氣倍增。打鐵要趁熱，明天便是最好的出發時間。

    一大早，她就飛上了城堡頂端，麥茜正蹲在牆頭等她。

    “檢查下你的包裹。”

    “你交代的我都帶了咕，”她變回原樣，將斜跨在腰間的背包打開讓小姑娘檢查。這一次裡面裝填的食物從滿兜減少到了一半，不過至少塞進了匕首和火鐮。

    “好吧，這次算你合格……我們出發，”閃電騰空而起，帶著鴿子向迷藏森林方向飛去。

    ……

    這段路程在閃電腦海中重複過許多次，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找對方向。今天的天氣略微有些陰沉，但比起上次的烏雲密布要好上不少。構成大地的色塊緩緩向後移動，越是靠近石塔區域，閃電便越發有些緊張起來。

    “你昨晚說有趣的地方，是新的老鷹巢穴嗎？”麥茜問道。

    “不，比那個有趣得多，”閃電搖搖頭，“我們要探索的目標是一座古代遺跡，它是四百多年前留下來的石塔，地下室仍未塌陷，說不定能在裡面找到一些描敘當時情況的古籍。

    “古籍？”麥茜抖了抖翅膀，“聽起來沒有掏老鷹蛋有意思咕。”

    “一個鷹巢最多也只有兩三枚蛋，幾口就吃完了，”小姑娘循循善誘道，“如果真能找到這樣的書籍，並把它們帶回給羅蘭殿下的話，他肯定願意獎勵你一籮筐雞蛋，無論是煮是蒸都隨你，每天吃三個都能吃上很長一段時間。”

    “真的？”麥茜頓時來了精神，“那我們趕緊去找古籍吧！咕咕！”

    接近中午時，兩人順利抵達目的地上空。

    被藤蔓和青苔覆蓋的半截石塔依然矗立在樹林中，周圍的一切看起來就跟數月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閃電降下高度，繞著石塔飛行一圈，確認安全後才輕輕落地。

    “就是這兒咕？”鴿子趴在她的頭頂嚷嚷道。

    “噓——”閃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在寂靜的森林裏，兩人的聲音顯得格外喧嘩，“小聲說話，這裡可能有魔鬼。”

    “魔鬼？”麥茜的尾巴立刻豎了起來。

    “你在上面等我，”她指了指斷塔頂部，壓低聲音說道，“我先去探探情況。”

    踩在逐漸枯萎的草地上，腳下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石塔入口處並沒有被植物重新封堵住，閃電還能看到上次被自己用匕首割斷的一小簇藤蔓。她屏住呼吸，按原路鑽入塔內，一點一點靠近塔中央的地下室通道。望著眼前沒入黑暗的階梯，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恐懼源於未知，克服恐懼，接近未知……小姑娘在心中不斷給自己鼓氣，點燃火把，一步步走下樓梯。

    走到通道拐角處，她悄悄探頭瞄了一眼，倒塌的木門已經支離破碎，地下室入口也沒了魔鬼的身影，只剩下門後深邃的黑暗，如同一張擇人而噬地大嘴。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黑暗中飄來的一絲聲音，若有若無，卻無比熟悉——

    閃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全身的寒毛刹那間豎起，幾乎抑制不住地想要轉身而逃！她咬緊牙關，生生壓制下心底湧起的恐懼，捂住嘴巴，再次側耳傾聽。

    這回呼喊聲清晰了很多，而且音調與上次一模一樣。

    “救救我……”

hanslin

第三百一十七章 冰棺

    閃電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她頓時想起了那些流傳於探險家之間的故事中，爬出深淵的惡魔，含怨而終的幽靈，亦或是徘徊不去的不死者。它們無一不是探險家的噩夢，哪怕是四目相對都能奪去人的性命，幻象和誘騙都是它們擅長的伎倆，難道在這座遺跡中也隱藏這樣的怪物？

    雖然雷霆說這些故事不過是一些三流探險家編出來的無稽之談，但她這一刻仍感到了心底的動搖。不然的話，還有誰可以在遭到魔鬼的圍攻下，仍能在裡面不停喊上幾個月，連音調和間隔都沒怎麼變過？

    她現在面臨兩難的選擇，如果真是傳說邪物，殺死了所有魔鬼，自己擅闖進去似乎也難逃厄運。但如果對方真堅持到了現在，那魔鬼應該仍在遺跡之中，這要怎麼辦才好？

    猶豫了片刻，她決定先飛回去找麥茜商量下。

    將情況簡單講述了遍，麥茜昂首道︰“我們可以熄滅火把，悄悄摸進去咕，這樣魔鬼就看不到我們了。”

    “呃，可我們也看不到它們了啊。”

    “我可以變成貓頭鷹，”鴿子在她臉上蹭道，“再漆黑的夜也難不倒我咕。”

    閃電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辦法，不過……那些傳說中的邪物一輩子都活在漆黑之地，總有辦法能發現獵物吧？不然它們早應該餓死了。”

    “你不是說它們都是別人編造出來嚇唬人的嗎？”

    “不是我，是我爸。”小姑娘糾正道。

    “都一樣啦，反正我在灰堡從沒聽說過不死不滅的怪物咕，如果它們真有那麼恐怖，不應該只待在峽灣那塊小地方吧？”麥茜身上冒出一道光芒，鴿子頓時脹大了一圈，變成了一隻灰褐色的貓頭鷹，眼睛裡滿是躍躍欲試，“我還以為你會對這些傳說很感興趣呢。”

    對啊，假若是一名合格的探險家，絕不會放過一個能驗證傳說的機會。更何況她還有心障需要跨過，現在落荒而逃的話就前功盡棄了。閃電猶豫片刻，決定就按麥茜說的辦。

    但是，等等……自己是因為需要克服恐懼才來到此地，為何對方也對探索遺跡如此感興趣？難道……

    “你這麼迫不及待，不會是為了那一籮筐雞蛋吧？”

    貓頭鷹眨了眨那雙渾圓的大眼睛，偏開了頭。

    ……

    再一次站在地下室入口處，閃電深深吸了幾口氣，將轉輪手槍緊握在手中，輕手輕腳走進了幽深的黑暗之中。

    大概是麥茜蹲在肩頭的緣故，她感到自己比之前鎮定了許多。

    地面的觸感很潮濕，時不時會遇上一灘積水。這裡處於地勢低處，飄落進塔中的雨水會慢慢向下匯集，雖有一般地下室都設有暗溝排水，但經過數百年的風吹雨打之後，這些暗溝恐怕早就堵塞得七七八八了。

    麥茜用翅膀拍了拍她的腦袋，這意味著前方有一道向下的階梯。

    閃電放緩腳步，一點點試探出階梯的邊緣，再小心拾級而下，拐過一個彎後，她忽然看到了光芒。

    柔和的淡黃色光線從樓梯盡頭透來，灑在地面上，竟折射出粼粼波光。

    她仔細觀看了一番後，才發現微微晃動的地面居然是一片污水。根據小半截埋在水中的門框可以看出，地下室底部的積水大概能沒過膝蓋。

    她小心翼翼走到樓梯與水面的交接處，雙腳離地，緩緩飄到門邊，探頭向裡面望去。

    只見門內一片空曠，這座石塔的地下空間大得有些不可思議，已經遠遠超過了地上部分。她並沒有看到一支燃燒的火把，黃光來自於牆壁上鑲嵌的石頭。它們大致勾勒出地下室輪廓的同時，也讓閃電看清了房間裡的一切。

    房間中央有一座供起的石台，上面站立著幾個身影，從背後的甲殼和魁梧身形可以看出，它們都是魔鬼無疑。好在敵人尚沒有注意到門邊的動靜，而是舉著長矛和大盾，將一塊四四方方的藍色石柱包圍在其中。

    此時，求救聲也越來越清晰，仿佛在她耳邊響起一般。

    “救救我，救救我……”

    閃電咽了口口水，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們……”

    “快去救她咕，”麥茜在耳邊低聲道。

    “誒？”小姑娘怔了怔，“可是，那裡有好幾個魔鬼啊……我們沒可能打過它們的！”她感到握著槍柄的手心裡全是汗，“如果夜鶯姐在肯定沒問題，可我一個人……辦不到。”

    “那就是你說的魔鬼嗎？”麥茜偏頭道，“它們似乎都已經死了咕。”

    “什麼，死了？”

    話音未落，麥茜就已經騰空而起，朝著高台飛去，嚇得閃電一時愣在原地，甚至忘了伸手拉住她。等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撲到了一名魔鬼身上，閃電只好咬咬牙，舉槍跟上，心中默念夜鶯教授的射擊要領。

    結果令人驚訝的一幕出現了，只見被貓頭鷹啄了兩下的魔鬼轟然倒塌，就像是一塊飽經風霜的殘破石頭，轉眼化為一堆飛灰。

    這……是怎麼回事？閃電落在麥茜身旁，驚訝地打量另外三名魔鬼。

    在黃光的映照下，它們身軀上密布著細微的裂紋，兩腿之間還有蜘蛛結網的痕跡，透過猙獰的頭具，可以看到眼珠和皮膚呈現出灰白之色，完全不具備一絲生機的模樣。原來如此，她想，昏暗光線下貓頭鷹的視力要比自己好上數倍，所以麥茜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不過還沒等放鬆下來，閃電的目光已完全被另一樣東西吸引了。

    魔鬼圍繞的高台中，矗立著一塊巨大的立方體，遠看時猶如石柱，近看才發現，它竟然是透明的。立方晶體中包裹著一名身著華麗衣袍的女子，她雙眼緊閉，雙手張開，一頭藍色的長髮向後散開，仿佛還保持著隨風飄揚的姿態。

    “這是女巫咕？”麥茜飛到晶體上方一頓猛啄，這次它沒有應聲而碎，反而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好硬咕！”

    “我不知道，”閃電喃喃道，她將手放在晶體上，冰涼的寒意透過皮膚傳來晶體表面布滿了厚厚的灰塵，顯然女子在這座石棺中已經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的神情栩栩如生，緊蹙的眉毛向上揚起，看上去顯得有些慌張，但更多的是焦急和擔憂。

    “救救我……”

    聲音再次從晶體後方傳來。

hanslin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未知

    羅蘭劃動著鵝毛筆，在紙上飛快寫下一段段文字。

    來到這裡之前整天對著電腦繪製機械圖紙，他以為自己很少有機會再用筆寫字，沒想到現在又重新用上了這種古老的記事方式。

    手旁擺放著兩份文件，都是他接下來打算實施的計劃。

    一個是硫酸的大規模製取，新的設備已經在安娜和索羅婭手中製造完成，鉛製的反應容器被改為更堅固可靠的鐵殼，內附防腐蝕塗層，比之前的試驗版本足足大了三倍。

    考慮到現階段根本沒辦法收集或淨化生產廢氣（主要來自於硫燃燒和泄露的氮氧化物），因此羅蘭將其設置在遠離赤水河畔以及居民區的位置——工業園南端，並計劃在反應裝置外圍砌築廠房隔離，並架設煙囪，提高廢氣排放高度。

    由於提高硫酸產量對擴大濃硝酸製取規模有著極大幫助，所以將設備投入生產是當前最重要的任務。文書上的內容就是命令凱莫‧斯垂爾挑選出一批弟子專門從事硫酸的量產工作，巴羅夫也需招募一些可靠的當地居民充作輔助雜工，整個化工廠一期人數大約在百人左右。

    第二份文件則是組建公共醫療系統。

    說實在的，羅蘭對這方面並不熟悉，談起現代醫學更是一竅不通，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憑借常識制定出一個符合當前需求的簡陋方案。

    首先這個部門最大作用就是宣傳和科普，例如水要燒開了喝，肉要煮熟了吃，生病的原因和應對方法，寄生蟲和微生物的區別等等……得益於自己日漸增長的威信，讓領民按照要求去做一件事情並非難事，不過想讓他們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就必須得有人專門進行宣傳教育才行。這種事情講一次沒用，那就反覆講上七八次，數十次，如同田地裡掛著的標語一樣，說得多了，大家總會慢慢接受這個觀點。

    其次是鼓勵生育——市政廳人手有限，他不願意再單獨設置一個計生部門，便暫時把這點歸入到了公共醫療之中。人口永遠是這個時代最緊缺的資源，領民能多生自然是最好的，娜娜瓦的能力更是彌補了生產風險等一系列棘手問題，有她在的話，產後存活率幾乎能達到百分之百。另外，為了避免拋棄女嬰、以及只生不養這樣的事件發生，他制定了詳細的補貼和懲罰政策，例如女嬰補貼略高於男嬰、補貼分期發放、棄嬰將面臨罰款與監禁等等。

    最後一點是負責收費。除去生育治療外，醫療院將根據娜娜瓦消耗魔力的多少來收取一定費用，即是減輕小姑娘的負擔，也是為以後的醫院制度打下基礎。第一任部門負責人羅蘭都已經想好了，就是娜娜瓦的父親，提古‧派恩子爵。

    第三份文件則是手中正在書寫的這張，也是所有計劃中最為複雜和龐大的一個——邊陲鎮建城方案。

    它涉及到小鎮自身擴張和合併長歌要塞的實施問題，屆時肯定要頒布一系列通行的法律來治理兩地的人民，審判制度和公安體系這兩環也得補上。想要將這些內容撰寫得滴水不漏，單憑自己的見識肯定不夠，羅蘭打算先列出一份草案，其它細節部分再與市政廳總管巴羅夫討論完善。

    寫完開頭部分，他活動了下有些酸軟的手腕，走到落地玻璃窗前。

    今天的天氣十分陰沉，上午就沒看到太陽，到下午時，天空中已布滿烏雲，似乎有場大雨正在醞釀。略帶寒意的秋風掃過城堡後花園，能聽到橄欖樹林發出的沙沙聲響。

    就在此時，天邊出現了一個黑點，並向著城堡方向飛來。

    “是閃電，”身後傳來夜鶯的聲音。

    “大概又是去迷藏森林採蘑菇了吧，”羅蘭笑道。通常沒有偵查任務的情況下，閃電和麥茜的練習完全是自由飛行，所以中午不回城堡吃飯是常態，聽她們兩人的說法，經常會在樹林裡掏些鳥蛋和蜂巢，或是抓些稀奇古怪的小動物烤著吃，大概探險家的最終形態都會轉化為貝爺。

    另外，盡管鳥吻菇基本都長在樹上，但他總是會忍不住想起「採蘑菇的小姑娘」這個典故。

    “殿下，你……笑得有些奇怪。”

    “咳咳，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小故事，你想聽嗎？”

    “嗯？”

    羅蘭清了清喉嚨，“從前，有一個小姑娘，她喜歡邊採蘑菇邊數……等等。”黑影越來越大，出乎意料地，對方沒有掠過城堡，而是降下高度，直朝辦公室的落地窗衝來。羅蘭怔了怔，伸手打開窗扉，閃電毫不停頓地一頭竄進了室內。

    “殿、殿下！”她剛落地便激動地嚷嚷起來，“我找到了一位女巫！”

    “女巫？”羅蘭好奇地問，“在哪兒？”

    “在迷藏森林的石塔裡，”閃電指向隨後飛進辦公室的麥茜，“她可以作證！”

    “咕咕！”麥茜仰頭道。

    “石塔？”他皺起了眉毛，“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仔細說一遍。”

    聽完閃電的描述後，羅蘭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這傢伙也太膽大了，居然帶上一隻鴿子就敢再次探查有魔鬼存在的古代遺跡。不過更可怕的是，遺跡中居然還封存著一名女巫？當然，也可能是被女巫封存的普通人……不管怎樣，這都是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

    “求救聲是怎麼回事？”

    “是這個東西，我從她背後的桌子上找到的，”閃電從兜裡掏出一塊巴掌大的方鐵盒，乍看上去像是化妝時用的小鏡子。掀開蓋子，只見裡面嵌有一顆紅色寶石，她撥動寶石旁邊的扳機，焦急的女聲陡然出現在所有人耳邊。

    “救救我……”

    羅蘭頓時打了個寒顫，這聲音忽遠忽近，著實有些滲人，倘若自己聽到幽暗的地下室裡傳來這樣的求救聲，肯定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寶石裡有魔力，”夜鶯現出身形，嘖嘖稱奇道，“我能看到微弱的魔力漩渦，就像女巫體內運轉的一樣。”

    好吧，看來是個可以持續發聲的魔力放錄機，對方是女巫的可能性又增多了一份。“石塔地下室裡還有其它這樣的石頭嗎？”

    “我沒有細看，房間許多地方都被水淹沒了，”閃電搖搖頭，“當時我只想著早點回來告訴您這個消息。”

    “以後不要再這麼做了，特別是擅自前往危險的地方，”羅蘭拍了拍她的腦袋，隨後望向夜鶯，“召集女巫聯盟所有成員和鐵斧來辦公室，搜索遺跡的計劃可能要提前進行了。”

hanslin

第三百一十九章 秋雪

    人員到齊後，羅蘭將閃電發現的事情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一座古代遺跡中出現的透明晶棺，在潮濕的地下室里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不斷發出求救聲的魔力寶石，還有化成飛灰的魔鬼……你們怎麼看？”

    “您是想說，她有可能是一名女巫？”安娜思忖道，“如果她還活著，說不定可以了解到更多四百多年前發生的事情。 ”

    “她也有可能不是女巫，甚至不屬於那個時代，”書卷遲疑了片刻，“而且……”

    “而且她不一定站在我們這邊。”葉子補充道。

    這句話讓羅蘭微微一怔，的確，假如遺跡是教會留下的，對方很可能是教會的一員，從閃電描敘的華麗服飾來看，說不定還是位高層。普通人還好，萬一真是女巫的話，處理起來就棘手了。

    從灰燼和夜鶯交手，再到無面者襲擊事件可以看出，女巫之間的戰鬥力並沒有明確分割線，超凡者未佩戴神罰之石的情況下，也有可能抵不過能力獨特的尋常女巫，而戰鬥型女巫被輔助女巫先手的話，同樣局勢堪憂。

    萬一對方持有惡意，誰都不能保證她的能力不會對女巫聯盟構成威脅……除非，在神罰之石的影響範圍內喚醒她。

    “你們都瘋了吧，居然考慮她是不是站在我們這一邊？”莉莉無力地扶住額頭，“四百年多前的人，怎麼可能活到今天？女巫本來就短命，就算是身體強化的超凡者，也沒有一個超過百年的，你們想得未免也太多了。照我說，說不定那玩意一碎，裡面的人就和魔鬼一樣化成塵埃了。”

    “短命是因為所謂的邪魔噬體，”羅蘭糾正道，“女巫的身體素質普遍要強過一般人，實際壽命應該更長才對。”

    “一般人也就四五十年啊，”莉莉哼了一聲，“你以為大家都跟烏龜一樣長壽嗎？”

    四五十年的平均壽命是因為貧乏的糧食供給和低下的醫療水平造成的，只要生活質量上去了，還能再漲個二十年。不過她說得並非毫無道理，羅蘭想，即使加上這些，離四百年壽命仍有一段不小的差距……就算是烏龜，恐怕也活不了那麼久。

    “但她確實像是活著的，”閃電嚷嚷道，“你看了就知道，和那些僵死的魔鬼完全不同，她的皮膚光潤，嘴唇充滿血色。麥茜！”

    “咕！閃電說得對！”

    “好啦，不要爭了，”溫蒂站出來打斷道，“不管她是死是活，都值得我們嘗試一番。”

    “你確定？”書卷皺眉問。

    “萬一她真的是教會女巫，只要在她醒過來前，掛上神罰之石就好。而且我們還有安娜和夜鶯，制住她問題不大。”溫蒂平靜地說，“關鍵在於，她有可能知道四百多年前發生的那場變故，光這一點就值得我們前往營救了。”

    的確，魔鬼的情報對小鎮來說十分重要，而且教會竭力想要隱藏的消息，必定對他們極為不利，若能提前掌握這些，說不定可以在將來的對抗中佔據主動。

    安娜與夜鶯也表示同意溫蒂的看法，如此一來，書卷即使覺得不妥，亦不再反對，女巫聯盟基本達成了一致。

    “第一軍呢？”羅蘭望向鐵斧。

    “最多只能出動五十人，”後者開口道，“殿下，您之前已經派出數個小隊協助市政廳招攬各地流民，現在小鎮僅剩下五百多名士兵。提費科雖然遭到了天罰，但他仍有可能孤注一擲對西境發動大規模進攻，第一軍必須要留下充足的人手來提防王都。”

    “我明白了，”他點點頭，五十人的規模實在有點少，面對魔鬼在視野範圍外的遠程投矛打擊很可能會損傷慘重。想要彌補這一點，除了閃電和麥茜的空中偵查外，希爾維的透視能力必不可少。理想的隊伍應該是熱氣球與地面部隊協同推進，女巫承擔警戒和近身作戰任務，遠程壓制則交給火槍隊。

    但如此一來，沉睡島女巫也會知道遺跡中存在沉睡者一事。羅蘭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帶上希爾維，畢竟此趟營救，保障自身的安全依然是最重要的事項。

    就在他打算安排救援計劃的時候，謎月低呼出聲，“天吶……那是什麼？”

    眾人齊齊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不由得愣住了。

    羅蘭不敢置信地推開窗子，只見陰沉的天空中不知何時飄滿了白色的精靈，它們鋪天蓋地，卻毫無聲息。他伸出手，接住一小撮白點，手心中傳來冰涼的觸感。

    下雪了。

    這不正常……據他所知，西境的冬天只會下一場雪，何況現在還不是冬天！

    秋季的最後一個月也會下雪嗎？他望向鐵斧，而後者臉色嚴肅，緩緩開口道，“我來小鎮也不過七八年時間，並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情況。”

    一旦天降大雪，意味著邪魔之月的到來，太陽將埋藏在陰雲之下，直到下一次綻放光輝。而這段時間內，整個西境都將面對邪獸的威脅。別說出動第一軍了，就連用熱氣球運送女巫都變得危險起來——這個時候迷藏森林裡到處都充滿了凶殘的邪獸，離開城牆保護範圍絕對是件極其冒險的事。

    他不得不中止了營救計劃，等待天空放晴。

    從心底來說，他覺得這場大雪很可能是場意外，不久便會結束。畢竟現在氣溫仍維持在秋天的水平，並沒有下降得多塊。

    三天後，小鎮已是銀裝素裹，遠處的群山和森林皆披上了一層白紗，放在後世，絕對算難得一見的美景，但羅蘭沒有任何心思去欣賞風景。

    雪勢雖然減弱了很多，可依然有零零散散的雪花飄落，第一軍也進入了全線戒備狀態，新建立的城牆上每天都有人定期巡邏，城牆腳下搭起了臨時的營地，以便士兵快速投入戰鬥。氣溫幾乎是一天一變，他的裝束從單衣換成了棉毛外套。

    第四天，前線傳來的消息讓羅蘭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西段城牆遭遇邪獸攻擊。

    邪魔之月提前一個多月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