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hanslin

第三百二十章 沉睡魔咒

    峽灣，沉睡島。

    “我沒想到，沉睡魔咒第一位客人竟然是你，”提莉笑著遞上一杯熱滾滾的魚湯，“探尋幽影群島遺跡時多虧了你的幫助。”

    “您客氣了，”雷霆接過魚湯，“對於那片神秘的海域，即使不付傭金我也願意多去幾次。老實說，如果沒有女巫同行，幽影群島以東對於探險家來說絕對是一塊危險的禁區。”他啜了口魚湯，忍不住呵出口熱氣，“啊……黑尾魚熬的湯，真是鮮美極了。”

    峽灣既不流行紅茶，也不流行紅茶麥酒，他們習慣在盛夏時來碗冰涼的魚凍，在轉寒時喝上一杯煮沸的魚湯。不同種魚煮出來的味道也大不相同，這一點是提莉來到沉睡島後，才逐漸明白的習俗。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來光顧沉睡魔咒了？”

    “正確的說，是我迫不及待想要開啟下一場探險了，”雷霆豪爽地笑道，“上次在遺跡望鏡中見到的景象可把我驚呆了——那片陸地上有什麼，為什麼石門會出現在懸崖壁上，我恨不得想要飛過去看看。”

    “是麼……”提莉也給自己倒上一杯魚湯，“你應該知道，我打算親自前往一趟邊陲鎮，既是想和共助會的領主好好談談，也想順便見識下西境的邪魔之月。你……不和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嗎？”

    他沉默了片刻，隨後咧嘴道，“還是不了，她應該在那裡過得不錯，這樣也好……畢竟探險這種事，說不定哪天就會發生意外。我失去了她的母親，不想再失去她。到時候，還請您……”

    “我會的，”提莉點點頭，“畢竟她也是我們的一員，”說到這兒她微微一笑，“不過生意歸生意，盡管你幫了我們不少，但雇傭女巫的價格還是得按表上的來。”

    “當然，生意就是生意，這可是峽灣的傳統。”雷霆將魚湯一飲而盡，大笑出聲。

    ……

    “所以，他雇傭了哪幾個？”見雷霆離開行宮，灰燼從廳堂外走入，在提莉身邊盤腿坐下。

    “『魔力僕從』莫麗爾、『任意之門』軌跡以及『玩偶』幽影。”提莉攤開契約，“費用最後定在了四千八百枚金龍上，回報很豐厚，對吧？”

    “四千……”灰燼張大了嘴，“他哪來這麼多錢？”

    “別忘了，雷霆可是峽灣最有名的探險家，”五王女淺笑道，“無論是發現新航線，還是從各地發掘來的寶物，都能為他帶來大筆財富。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有能力一次又一次地招募大群經驗豐富的水手，陪他探索那些神秘而危險的地帶。不過有了女巫，他所冒的風險就大大降低了，用金錢來抵消風險，從古至今都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灰燼猶豫道，“建立一個賞金行會確實能為沉睡島帶來大筆財富，可女巫們的能力也會因此暴露出去，若是傳到教會耳朵裡……”

    沉睡魔咒是提莉組建的一個全新行會，在這裡，峽灣諸島的探險家可以雇傭到合適能力的女巫，來幫他們完成探險。當然，除了主營項目外，這裡還提供許多便民服務，諸如修復破損的物品，製造一些精美的藝術品，快速建房，養花殺蟲之類——只要不是利用女巫能力作惡，都會被沉睡魔咒受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將她們的能力公布出來。

    提莉拉起灰燼的手，“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在乎的不是那些金龍，而是希望通過賞金行會，能讓更多人了解沉睡島，並和我們達成密切往來。雷霆有一句話我很認同，恐懼源於未知，女巫也同樣如此。峽灣島民和王國居民對我們的恐懼，無非來自於教會的污蔑和自身的無知。”

    “我無法強求他們主動接觸、了解女巫，所以只能積極去宣揚自己，告訴他們這並非魔鬼的力量，女巫的能力也談不上詭異莫測——她們覺醒於普通人，本質上還是人類的一員。當彼此間的了解多了，這種恐懼也就不存在了。”她頓了頓，繼續說道，“至於教會，他們從來不會在乎我們有什麼能力，抓捕女巫一直是由審判軍負責，偶爾還會出動神罰軍。任何能力在神罰之石面前都沒多大區別。”

    “希望你說的是對的，”灰燼輕聲道，“我只會打打殺殺，在這一點上幫不了你什麼忙。”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提莉笑了笑，“想要將沉睡島發展壯大，最重要的就是同峽灣諸島連繫在一起。相互了解是一個過程，我所做的這些，只是為了盡快縮短這一過程而已。另外，賞金行會還能起到一個特別的作用，”她吐出舌頭，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那就是為一些看似無用的能力找到新用途，這樣非戰鬥型女巫也不必因為自己能力用處不大而感到沮喪了。”

    灰燼被她的神情逗笑了，“你的理由總是這麼多，一層又一層，讓人想不接受都難。”

    “因為我說的都是對的嘛，”提莉撇撇嘴，“換個話題吧，麥茜到現在還沒有返回沉睡島，是不是那邊發生了什麼變故？”

    “也許有事耽擱了，”灰燼想了片刻，“又或者……”

    “什麼？”

    “她不想回來了，”她聳聳肩，“比起峽灣，那邊生活條件要好得多。我早說過不要派女巫過去，萬一蓮和蜜糖也不願意回來了該怎麼辦？”

    “那我們就過去吧，”提莉說道。

    “喔，那我去準備下……什麼？”灰燼愣了會兒才回過神來，“我、我們過去？”

    五王女撇撇嘴，“不是說好了我們幫他對抗邪獸，順便接其他女巫回來嗎？如果沒有蓮，明年弦月灣的移民可就沒房屋住了。”

    “但現在離冬天還有一個多月，不必這麼快就過去吧？”

    “路上需要花掉不少時間，若是邊陲鎮真遇上了什麼麻煩，我們早日趕到也能幫上共助會的女巫，而且……”她眨眼道，“我想親眼看看，我那令人生厭的哥哥到底變成什麼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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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邊陲鎮的律法

    一大清早，羅蘭便被凍醒過來，他從冰涼的被窩中爬出，披上羊毛外套，將雙腳浸入溫熱的水桶中。

    這是他身為王子殿下才能享受到的特權——每天早晨，侍女都會將燒好的熱水放在他的床邊，除此之外還有一條乾淨的毛巾和熱牛奶，這樣可以讓他的身體瞬間恢復溫暖。

    當然，比起大貴族普遍叫人暖床的做法，他覺得自己已經夠收斂的了。原本四王子帶女僕長提爾過來，就是為了打這個主意，可惜沒享受到便一命嗚呼。羅蘭並不喜歡這種做法，所以將空出來的職位交給了年長且處事經驗豐富的老侍女，事實上這個選擇十分正確，目前城堡裡多入住了眾多女巫，但她依然把城堡內外打理得井井有條。

    壁爐裡的火焰早已熄滅，只剩下白色的飛灰。背後的窗縫裡吹來陣陣寒風，涼意刺骨，很難相信現在仍是仲秋。羅蘭擦乾雙腳，用另一盆熱水洗漱一番，走到窗邊合上開了一夜的窗戶。

    盡管明火壁爐在這個時代十分常見，但他仍擔心一氧化碳中毒問題，每晚睡覺時都要留出一條縫隙。前半夜室內溫度還能保持在暖和狀態，隨著柴火燒盡，到凌晨時分就跟室外沒什麼區別了。

    得想個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羅蘭想，不然以後想睡懶覺都睡不成了。

    吃過早餐，他帶著夜鶯、首席騎士和一干親衛，前往城牆區進行例行的巡視。

    新城牆與舊城牆之間隔著一大塊草地，如今已成了白茫茫一片，走在厚厚的積雪上，鞋底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抬起頭，天空呈淡淡的灰色，偶爾會有一團雪花飄進他的脖子裡，帶來一絲冰涼。他知道，這樣的天氣很可能會持續到來年春天……甚至更久。

    “防線情況如何？”

    “比上回要好得多，”卡特‧蘭尼斯看起來一臉輕鬆，“第一軍士兵們大多都上過戰場，又擁有轉輪步槍，一段百米左右的城牆只需十人看守，就能壓制住在下面打轉的邪獸。而且新城牆比之前的石牆還高出半米，狼種也很難直接躍上城頭，完全是給士兵練習打靶。只要不出現混合種邪獸，這群怪物就別想越過防線一步。”

    “如此就好。”

    羅蘭登上城牆，一路上士兵們昂首挺胸，紛紛向他敬禮。光就這份精神氣來看，已和最初的民兵隊戰士判若兩人。那時候雖然大家站在牆頭，看似整齊劃一地刺出木槍，但那不過是反覆訓練一個動作所形成的條件反射。他們眼中滿是麻木，動作僵硬，細看的話還能發現大部分人雙腿在微微發抖。

    而現在士兵們眼神中流露出自信的神采，行完禮後，又重新將視線投到前方，繼續監視戰場。

    順著城牆走到迷藏森林一側，這裡顯得要熱鬧很多。

    為農奴和逃民修建的臨時住所就布置在這一區域，從牆頭向下望去，只見長條形的土坡一道接一道平行排列，像是起伏不平的波浪線。每一道隆起的土坡內部都設有十餘間屋子，其構造和窯洞一模一樣。厚實的土壁可以保持室內溫度，加上取暖神器火炕，麻布一蓋便能遠離寒冷。

    整個居住區分為兩大塊，靠近城牆的這塊被稱為西區，用於安置逃民；遠離城牆的東區則劃分給了農奴。

    每天市政廳都會派人來此地發放食物和木炭，而逃民也需要為守護城牆的第一軍提供後勤運送工作；至於農奴，他們大多都已存夠了自己所需要的麥子，除了一些心思活絡的人外出尋找打雜工作，為自己掙取額外的錢財外，其他人基本很少離開溫暖的房屋。

    就在這時，東西區的交界處忽然傳來激烈的爭執聲，羅蘭循聲望去，只見一群人圍在居住區中央的大道上，大聲爭執些什麼。其中一人穿著藍白色制服，似乎是市政廳的辦事員。很快爭吵升級成了鬥毆，兩撥人打成一團，現場一片混亂。

    “殿下？”卡特詢問道。

    “我們去看看，”羅蘭點點頭。

    一行人來到鬧事地點，首席騎士一馬當先，徑直衝入鬥毆的人群中，兩三下便將幾名鬧騰得最凶的人打倒在地。羅蘭的親衛們也紛紛拔出長劍，大喝所有人住手，場面很快被控制住了。

    發現來人竟是領主大人後，兩波民眾一齊跪倒在地。

    “你叫什麼名字？”羅蘭望向那名臉上挨了兩拳的辦事員，皺眉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誰先攻擊你的？”

    “殿下，我是科亞‧哈維斯，”他捂著臉嚷嚷道，“是那個該死的逃民先動得手，穿著棕色麻布衣的傢伙！我還在分發糧食，他就像惡狗一樣撲上來了。”

    被科亞指著的逃民抬頭道，“殿下，事情並非像他說的那樣。這些人和農奴串通起來敲詐我們，每份麥粥都要收錢，您在收留我們時，明明說過這些都是免費發放的！”

    羅蘭稍感意外，東境逃民已經被市政廳梳理過一遍，凡是工匠、身具特長或識字之人，皆搬去了一環內，按理說剩下的都是普通平民。不過從他說話的語氣和用詞上，不大像是一位平民能說得出來的。

    想比之下，那位滿口將該死的、惡狗等侮辱性詞語掛在嘴邊的市政廳成員，著實令人失望。既然有名有姓……十有八九是萊恩公爵手下歸順的騎士。

    “我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在你們沒有正式被納入邊陲鎮之前，麥粥和住所都是免費的，”羅蘭當著所有逃民的面重複了遍，“現在，這番話也依然有效！”

    “殿下仁慈！”

    “領主大人萬歲！”

    “多謝殿下！”

    逃民磕頭呼喊道。

    而科亞‧哈維斯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不過，在領地裡鬥毆傷人，同樣觸犯了律法，特別是攻擊一名市政廳成員，”羅蘭朝親衛示意道，“把動手打人的逃民和農奴全部抓起來帶到城堡，我會親自審判這場鬥毆事件。”

    他頓了頓，隨後饒有興致地望向科亞，“我也很想問問你，收費的麥粥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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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西境安全局

    回到城堡大廳，羅蘭坐回主座，俯視廳下的領民。

    在記憶裡，四王子只有剛來邊陲鎮的時候行使過一次審判的權利。後來跟貴族鬧翻，加上日子過得不順心，他便把手裡的事全部丟給了巴羅夫，再也沒有過問過。

    見人到齊後，羅蘭宣布審判開始。

    先是各方陳述原因，再由自己提問——有了夜鶯的暗中協助，他無需判斷誰在刻意說謊，誰又言不由衷，也不需要一顆細致如死神小學生的心，斷定責任變得輕鬆且簡單。

    事情的原委很快真相大白。

    科亞‧哈維斯因為被剝奪騎士身份，心有不甘，同時厭煩市政廳繁瑣的筆頭工作，一肚子怨氣都出在了逃民身上。他利用發放麥粥的機會，刻意向逃民收費，並挑撥兩邊的關系，稱正是因為農奴沒有把糧食全部上繳，才導致的小麥存量不夠，無法免費發放。

    事實上，科亞已經連續收取了好幾天的麥粥費用，由於他穿著醒目的市政廳制服，逃民們擔心遭到官員報復，大多數保持了沉默，這也讓他變本加厲。直到今天，一名叫維德的逃民站出來抗議對方的行徑，並引發騷動，才讓這一切曝光出來。

    羅蘭了解情況後稍稍鬆了口氣。

    一個組織在上升期應該是充滿活力，朝氣蓬勃的，雖然穩定下來後無可避免會出現腐敗和僵化，但那也應該是統一灰堡後才會發生的事。如果初期就出現這樣的問題，那麼組織注定走不了多遠。

    現在看來，還好只是科亞‧哈維斯的個人行為，並沒有涉及到市政廳更多官員。而且事情也僅限於勒索錢財，並非他最擔心的聯合農奴進行糧食倒賣和私售。

    當然，這個鍋他自己也有責任，當初市政廳急缺人手，自己在沒有經過任何甄別和培訓，僅僅是告誡一番的情況下就把投降騎士悉數塞給了巴羅夫。結果事實表明，不是每個人都能毫無怨言地接受這份工作，並承受從騎士到平民的巨大心理落差。

    羅蘭將巴羅夫叫到身邊，低聲問道︰“這種情況領主一般會如何處置？”

    “殿下，得分兩種情況，”後者恭敬地回答道，“如果犯事人是貴族，上繳幾枚金龍後可以不受任何懲罰，而攻擊貴族的平民罪行可大可小，從斬手到鞭刑都有。”

    “但科亞已不是貴族，”王子聳肩道，“我剝奪了他的爵位。”

    “是的，殿下。如此一來，處置則全憑領主的心情。”

    “沒有定數？”

    巴羅夫搖搖頭。

    他皺起了眉頭，全憑心情，其內在含義便是怎樣擺布平民都無所謂，他們在貴族眼裡，並不算是需要正眼對待的「人」。

    “除了斬手、斷腳、鞭打、拔指甲這樣的刑罰外，有沒有普通點的？比如囚禁。”

    “囚禁？”巴羅夫怔了怔，“您是說單純的關起來？那算什麼處罰，監牢只是暫時關押犯人的場所，遲早都要拉出去審判的。一直關著的話，您還得供給他們食物，恐怕在某些人眼裡，這已經是種獎勵了。”

    好吧，看來後世通用的有期徒刑在這裡派不上用場，羅蘭思考片刻後，決定還是按灰堡的規矩來。他站起身，目光掃過整個大廳，“我現在做出宣判。”

    “科亞‧哈維斯，因為瀆職、勒索逃民，從即日起廢除其在市政廳的一切職務，發配礦山勞作十年，並處勒索收入三倍的罰款。”

    “維德，因率先攻擊市政廳人員，判罰十記鞭刑。”

    “其餘參與鬥毆的逃民和農奴，罰款兩枚銀狼，或五記鞭刑。”

    “麥粥繼續免費發放，之前被勒索的錢財全部返還。”他望向市政廳總管，“以上裁決由你來實施，並將結果向臨時居住區的人民宣告。”

    “遵命，殿下。”巴羅夫躬身道。

    回到辦公室，羅蘭靠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隨後感覺到一雙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按揉起來。

    他閉上眼睛，享受這片刻的清閑。

    這件事情讓羅蘭意識到，隨著領民人數不斷增加，市政廳職權迅速擴大，對內監管問題或許已到了必須要面對的時刻。

    但他不想設立一個類似於檢察院的機構，更不願在這個時代搞公檢法獨立。前者需要大批識字人員不說，還容易變成相互攻擊、推委的政體，妨礙政策實施和開展。後者更是變相削弱了領主的權力。像法律的制定、解釋和審判，這些權力還是握在自己手中比較好。

    他需要一個簡潔有效的制度，不需要太多人就能起到監督組織的作用。

    羅蘭握住了肩膀上的那隻手。

    夜鶯解除迷霧，牽著王子的手坐回到桌子上，歪頭問︰“怎麼了？”

    她的修長雙腿在桌邊晃來晃去，腳上的高筒鹿皮鞋和貼身的皮褲形成了一道完美曲線。

    羅蘭咳嗽兩聲，“我打算新成立一個部門，用來監管市政廳，以及抓捕其他有可能危害到西境穩定的個人或群體。這個部門只需對我負責，完全獨立於市政廳和第一軍，”他一字一句說道，“我暫時將它命名為「西境安全局」，想由你來擔任主管人。”

    “我？”她眨了眨眼睛。

    “沒錯，只有你才能輕鬆分辨真偽，任何蒙騙伎倆在你面前都毫無意義，”羅蘭點點頭，“怎麼樣？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在冬天單獨向你提供帶冰淇淋的下午茶，還有……”

    夜鶯輕輕掐了下他的手，“你就算不說這些，我也會答應你的——只要是你想做的事。”

    “……”羅蘭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笑了笑，沒有讓這份沉默繼續下去，“不過我該怎麼做？”

    “嗯，監管部分很簡單，”王子調整了下情緒，“我會在城堡區門口設置一個檢舉箱，你只用核對裡面的檢舉信件就好了。”

    想要以耗費最小的方法解決這個問題，無疑是發動群眾監督，以及讓市政廳自己監督自己，就像上一年邪月時抓捕混入邊陲鎮的間諜那樣。

    後世這個方法並不好用就在於，無論是舉報對象還是舉報人本身，都需要花費大量精力去核實，同時還存在謊報、誤報的情況，更別提刻意的誣陷了。而這些缺點在夜鶯的能力面前都不存在，核實信息變得輕而易舉，只需當面詢問即可——檢舉準確的話給予獎勵，誣告、謊報則予以懲罰，圍繞這兩點實施，檢舉系統必然會極為高效。

    “至於維護西境穩定，消除威脅和隱患，更像是一個對內的情報系統，我會慢慢擴充人手給你，直到你的目光能擴展到整個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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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公安隊

    說到這里，羅蘭也對今後領地的治安體系有了一個大致的規劃。

    小鎮目前人口在兩萬人左右，除了本地原住民外，有來自長歌要塞的上繳人口，也有來自東境的逃民。等到巴羅夫派出的使者團回歸，說不定還能帶來一批王國南部和北地的人民，人口組成將進一步複雜化，素質也高低不平，像今天這樣的衝突只會越來越多。

    所以他還需要建立一個公安系統，來取代目前第一軍的巡邏工作——對內暴力和對外暴力分開是遲早的事，之前他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因為人手緊缺而不了了之。現在第一軍需要專心與邪獸作戰，而人口增長也十分迅猛，所以該計劃已到了實施的時候。

    由自己制定法律、解釋法律，並審判重大犯罪行為，一審即終審；公安依照法律抓捕犯人，兼具處理民事糾紛。安全局負責維持各系統的純潔性，可以有效避免權力腐化，同時還能利用公安人員來實施清掃行動，節約人力資源——這便是羅蘭構想的治安體系輪廓。

    最理想的情況是，能先在邊陲鎮試運行這套治安體系，等到來年建城時，再把它推廣到整個西境。

    屆時，無論是不是貴族的自治領地，都得實行同一套法律，接受統一部門的管控。能凌駕於法律之上的，也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羅蘭清楚，自己是西境最大的貴族，所以既不能說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也不能廢除貴族制度。但他至少可以讓自己的城市中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封地貴族存在，想要接受西境的庇護，就必須交出自治權力。

    至于公安部門的主管人，羅蘭早已經考慮好了。

    富有正義感，行事卻不迂腐的首席騎士卡特‧蘭尼斯是個不錯的選擇。

    *******************

    維德蹣跚著回到暫住地時，老人庫卡西姆立刻迎了上來。

    “你……沒事吧。”

    “還好，”他咧嘴道，“就是被殿下判罰抽了十鞭子。”

    “快讓我看看，”庫卡西姆急切道。

    “回屋再說，”維德走進屋裡，溫暖的氣息頓時驅散了周身的寒意，將房門關上，內外仿佛是兩個世界一般。比起之前四處透風漏雨的木棚房，這個顯得有些低矮狹窄的泥屋反倒更讓人覺得舒適。

    對了，當地人似乎稱這種房子叫窯洞來著？

    老人讓他趴在火炕上，扒開背後的衣服，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

    “你背後全是血，我去拿點灰給你灑上。”

    “別，千萬不用。這只是受刑時留下的血跡，血早就止住了。”他連聲制止道，“騎士大人說過，像這樣敞開就好，只需兩三天，傷口就會愈合。”

    “兩三天？”庫卡西姆擔憂地搖頭道，“不，孩子，你可能會因此陷入高燒，背後也會腫脹成一團。就算你身體強壯，至少也得一周時間才能恢復。惡疾發作時的情景，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你或許不相信，”他舔了舔有些乾涸的嘴唇，“我並沒感到背後的傷口有多疼痛，相反有種清涼和微癢的感覺，這正是癒合的徵兆——在抽完鞭子後，他們往我身後倒了一桶水……”

    “鹽水？”老人眉頭緊蹙。

    “我開始也是這麼認為的，但預想中的灼人刺痛並未傳來，”維德低笑了兩聲，“行刑的騎士說，這水能消除一切致病微生物，想要快點癒合傷口，就不要再做多餘的事情，讓它晾著就行。”

    “致病微……什麼？”

    “微生物，”他撇撇嘴，“鬼知道那是什麼，大概又是跟女巫有關吧。”

    老人垂下頭，過了許久才沉聲道︰“你不該為我出頭的，只要忍忍的話……”

    “忍忍的話就會遭到變本加厲的對待，我知道那傢伙是什麼德性，或者說，貴族大多都一個模樣，”維德吐了口口水，“聽說這裡的雪一下就是好幾個月，我們兩人的錢加起來都撐不到那個時候。”他頓了頓，“而且……我是故意挑那個時間揍他的。”

    “故、故意？”庫卡西姆怔住。

    “因為每天這個時候，王子殿下都會出現西區城牆，他既然承諾過食物免費發放，對這種敗壞自己聲譽的行為肯定格外痛恨，這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了。如果只是單純的鬥毆，說不定都不會傳進殿下的耳朵裡。畢竟科亞‧哈維斯可能是受人指使，市政廳的官員想要壓下這些消息，我們說什麼都沒用。”

    “但他也有可能是受領主大人指使……”

    “可能性極低，殿下想要省這點錢的話，直接將三餐減少為兩餐就行了。而且我事先就打探過，無論是當地居民，還是那些農奴，他們都對殿下的仁慈與賢明讚不絕口。”他得意地笑了笑，“你看，我沒有賭錯吧？”

    “原來……如此，”老人長出了一口氣，“你看得還真是夠透徹。”

    但他也有沒猜對的部分，維德想，那就是判罰。

    身為一名在金穗城任職十餘年的巡邏隊員，他對城市光鮮外表下的丑陋有著足夠深刻的認識，這種利用職權敲詐勒索的貴族，他見過不下一打，甚至在巡邏隊內部都時有發生。因此想要整治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王子殿下的反應也基本如他所想，唯獨判罰卻讓維德出乎意料。

    這種情況下，喜好名聲的領主大多會判被欺壓者無罪，但他對所有人都做出了處罰——比起名聲，殿下似乎更在意制度。

    對於一個隨心所欲慣了的領主來說，這著實是種罕見的品質。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老人沉默片刻後，又開口道。

    “休息兩天——騎士大人特準的，然後繼續像之前一樣，幫那些扛著奇怪武器的傢伙幹點雜活。”

    “你原本可以住進內城區，和工匠們體面的生活在一起。”

    “但是你進不去，庫卡西姆，不要再說這個了，”他搖頭道，“我不會把你丟在外面的。”

    這名老人既不是他的家屬，也不是他的長輩，在半年前，對方還是一名關押在監牢裡的囚犯。誰都知道，老人不過是被黑街老鼠推出來頂缸用的，但這種事見得多了，巡邏隊根本懶得理會。後來金穗城遭到大群海盜洗劫，他原本也要死於這場動亂中，卻在危急關頭被老人藏進牢房之中，用腥臭的床單蓋住身形，最終僥倖逃生。

    維德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名平時正眼都不願瞧上一下的囚犯所救，也忽然明白了自己同那些令人厭惡的貴族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房間裡另外兩人都知道庫卡西姆的身份，有自己看著還好，一旦自己不在了，他們肯定會找老人的麻煩。

    “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維德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兩天後，他聽到內城區傳來王子殿下招募公安隊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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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海洋的徵兆

    “嘿，姑娘們，要來碗魚湯嗎？”杰克船長將頭探進船艙，翹了翹嘴中的煙斗，“剛才有個幸運的家伙釣到了一條大號無尾鱒。”

    “謝謝，”提莉‧溫布頓點點頭，“我們馬上過來。”

    “又是魚湯，”船長離開後，灰燼嘆了口氣，“這腥淡無味的東西到底哪裡好喝了？”

    “你可以在碗裡多加點鹽，”和風輕笑道，“胡椒也行，不過這玩意比較貴，恐怕杰克先生捨不得給你放。”

    “什麼都不放，煮出來的湯汁才接近原味，也更考驗食物本身的品質，”安德莉亞優雅地理了理自己的淡金色長髮，“提莉大人，我們去船長室吧。”

    “只要是熱的就行，”個子最矮的紗薇嘟囔道，“我的腳趾都快凍僵了。”

    一行人順著樓梯，從俏美人號的艙底登上艉樓，杰克‧獨眼正站在舷窗邊，望著船後那一縷縷翻滾擴散開來的白色航跡。

    “這該死的天氣，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冷了？”他吐出一輪煙圈，“三神在上，現在才到仲秋啊。”

    “大概是神明睡著了？”灰燼聳聳肩。

    “呸呸，在海上可不能說這樣的話，”杰克船長咧嘴道，“海神永遠凝視著我們，”他在胸口比了個祝福手勢，“算了，不去想了，先來碗魚湯暖下肚子。”

    為了能在船長室享受到溫熱的食物，他不惜在地板上開了個大洞，將火盆架在孔洞中央，四周填滿海沙，起到隔熱作用，以免走火引燃整個船支。

    火盆上一大鍋魚湯正在翻滾冒泡，並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香味溢滿了整個房間。

    六人就這樣脫下鞋子圍坐在火盆邊，雙腳埋入溫熱的細沙中，讓冰涼的腳趾與砂礫充分接觸，享受著炭火烘烤帶來的暖意。

    提莉接過船長遞來的魚湯，輕輕吹了吹熱氣騰騰的湯面——和黑尾魚熬成的乳白色濃湯不同，這碗湯汁呈現出深黃色，油花浮在面層上，折射出晶瑩的光澤。

    看到湯裡偶爾浮現的點點綠白，她就知道老船長把箱底貨都拿出來了——海船動輒數個月的航行，導致船員很能難吃到新鮮的蔬菜和水果。這些水嫩的青蔥顯然是他用冰硝特意保存下來的，蔥香中和了魚肉自身的腥味，搭配上薑片與少許麥酒的調和，剩下的全部是濃郁醇厚的鮮美。

    提莉將魚湯緩緩喝下，每當快要燙到舌頭時，便稍微暫停片刻，長出幾口氣。每一小口她能清晰感覺到，喝下去的湯汁如同一股暖流，順著喉嚨一直流到胃裡，將肚子變得暖烘烘一片。

    寒意很快褪去，她甚至感到身子微微發熱起來。

    “試試加點辣椒，”杰克指了指火盆旁裝著調味料的瓦罐，“味道會更加特別，而且格外驅寒，簡直比酒還要有效。”

    “雖說原汁原味才是食物的真諦，但不得不說，這幾份配料加得恰到好處，味道也絲毫不差，”安德莉亞稱贊道。

    “你不喝嗎？”提莉望向灰燼。

    後者擺擺手，“還是算了，海魚的腥味我實在接受不了。”

    一開始提莉也無法接受峽灣人民酷愛吃魚的習慣——任何餐點都少不了品種繁多的魚類，常規的烤、煮、炸不說，還有像魚凍、魚露、魚子醬這樣的奇特做法……不過在正式宴席上強迫自己吃過幾次後，她發現味道竟也不錯，一旦熟悉了海腥味，它反而能進一步襯托出食物本身的鮮美。像是曬魚乾、烤墨魚，甚至是油煎臭魚這種味道刺鼻的食物，她現在也能慢慢嘗試了。

    “我們的灰燼大小姐已經被邊陲鎮的野蠻烹飪方式養刁了胃口，”安德莉亞掩嘴道，“真是遺憾，飽嘗香料和精鹽不僅讓她失去了鑒別美味的能力，現在看來，連勇氣也所剩無幾。”

    “你說什麼？”灰燼瞪了對方一眼。

    “怎麼，難道不是這樣嗎？”安德莉亞發出一連串笑聲，“光是一點點腥味就讓你望而卻步，任性得像個小姑娘，又怎麼指望你能在提莉大人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

    “原來如此……看來你似乎很想挑起我跟你打上一場，”灰燼的語氣忽然平緩下來，“放棄吧，邊陲鎮有一種可怕的武器，比你的箭矢要厲害得多。即使如此，我依然贏得了比試的勝利。所以想從我這兒奪走提莉大人貼身護衛的位子，你還得多練幾年……”她頓了頓，“說不好得練上一輩子。”

    “你——”

    灰燼翹起嘴角，“另外，羅蘭殿下發明的美食可不光是香料和精鹽的疊加，到時候你嘗嘗就明白了。不過記得千萬別把溢出來的口水滴到衣服上，提莉大人丟不起這個臉。”

    “胡說，那是你才對！”

    提莉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兩人是沉睡島戰鬥力最頂尖的女巫，經常會為誰才是第一強爭得不可開交，但她知道，無論是灰燼還是安德莉亞，都是自己最好的手下。當危險來臨時，她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並肩作戰，攜手構築起沉睡島堅不可摧的城牆。

    兩人的爭執讓房間裡氣氛變得熱鬧起來，看到這一幕，提莉不禁想起了派往邊陲鎮的五名女巫，不知道她們在哥哥的領地裡還過得好嗎？

    就在此時，俏美人號突然毫無徵兆地劇烈搖晃起來。

    “小心！”灰燼一把拉開五王女，火盆上的鐵鍋被掀翻在地，湯水澆滅了炭火，魚肉落得滿地都是。

    接著艙室外響起了尖銳的哨子聲。

    “敵襲！有敵襲！”

    一名水手衝進船長室，大驚失色地喊道，“船長先生，變異海鬼來了！不止一隻！”

    海鬼……那不是邪獸的別稱麼？提莉怔了怔，它們怎麼會跑到這個地方來？

    一行人跑出艉樓，只見甲板上多了十幾隻魚身蟹腳怪物，還有一些正從船弦兩側爬上俏美人號。它們行動迅捷，六隻腳刨動起來如同一隻巨型蟑螂；腦袋兩旁揮舞的人形手臂力量驚人，可以生生扭斷水手的脖子。

    “既然你不願意應戰，那我們就來比比吧，”安德莉亞打了個響指，一道金色光芒從指間冒出，化作弓形，被她牢牢握在手中，“誰殺的怪物多，誰就是最厲害的那個。”

    “無所謂，”灰燼從背後拔出那把造型奇特的巨劍，“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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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光芒之箭

    提莉將魔力注入飛行魔石，躍升至半空中，俯瞰整個甲板。

    俏美人號的船員大都是經驗豐富的水手，在最初的慌亂過後，紛紛拿起身邊的武器和邪獸戰成一團，並逐漸向艉樓方向靠攏。顯然他們也清楚，單靠自己的力量無法戰勝數量如此眾多的敵人，唯一的希望在於船上的女巫們。

    隨著灰燼加入戰場後，局勢很快發生了轉變。

    她就像一陣狂風，所到之處皆是怪物的慘呼和哀嚎，任何敢直面巨劍的邪獸，都會被一刀兩斷，殘肢斷臂落得滿甲板都是。

    安德莉亞也不甘落後，她的魔力長弓可以將任何稱手的物體當成箭矢射出，威力和準度都十分驚人。因此她很少準備常規的羽箭，而是一袋子玻璃珠。被她命中的邪獸連慘呼聲都沒有，紛紛抽搐著癱軟在地——堅硬的彈珠足以在二十步內擊穿頭顱，將顱內攪成一團漿糊。

    和風和紗薇則在甲板上來回穿行，救助那些受傷的水手，有了無形屏障的保護，邪獸根本無法靠近兩人。

    眼看著邪獸很快被斬殺殆盡，提莉依然沒有放鬆警惕。

    這些魚形怪物顯然不足以造成最開始俏美人號的劇烈晃動——那種感覺就像是一隻龐大的怪物在水下撞擊船底一般。沒有莫麗爾的僕從保護，這樣的撞擊再多來個幾次，船支恐怕就要化為一堆漂浮在海上的破碎木板。女巫們還能勉強自保，而一船的水手估計沒幾個能逃脫葬身魚腹的下場。

    不出她所料，當最後一隻邪獸被灰燼的大劍砸扁後，船身左前方的海水中浮現出一片巨大的陰影——那絕對不是魚能達到的體形，陰影快速貼近水面，並朝俏美人號撞來。

    “小心！”她大喊道。

    話音未落，陰影從船支下方掠過，帆船再次劇烈晃動起來。兩根桅桿發出一連串令人心驚膽顫的聲響，仿佛隨時會轟然倒下。好在陰影沒有做出其它攻擊動作，迅速消失於海水深處——大概它是想用背脊撞翻俏美人號，再美美地飽餐一頓。

    提莉落回甲板上，將情況簡單講述了一遍。

    “必須把它逼出海面，不然這該死的怪物遲早會把船支撞沉。”灰燼皺眉道。

    “我來試試，”紗薇說道，“既然它是貼著船底過來的，只要距離夠近，我就能用屏障阻擋它的撞擊。”

    “海神在上，”老杰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如果對方真像提莉大人說的那般巨大，尋常攻擊只怕起不到什麼作用。就算逼出海面，又怎麼殺死它？”

    “交給我吧，”安德莉亞將滑落的髮梢挽至耳後，露出自信的微笑，“在十步範圍內，沒有任何敵人能吃下我的全力一擊。”

    陰影很快出現，這一次它換了個方向，從船尾向俏美人號衝來。

    在空中監視的提莉立刻發出預警信號，紗薇跑到位置後跳出船弦，腰間牢牢綁著數圈麻繩——繩索另一端握在灰燼手中，穩定控制著對方的下降高度。

    陰影襲來，紗薇瞬間張開屏障，灰濛濛的海水中陡然出現了一道縫隙，就像是被什麼無形之物隔開了一般。

    怪物一頭撞在屏障上，巨大的身形頓時停滯下來，紗薇發出一聲悶哼，雙手軟軟垂下，像是耗費了極大的力氣。只見她腳下的陰影迅速擴大，海水猛得抬升起來。

    “快拉她上去！”提莉俯衝下來大喊道。

    灰燼單手用力一提，剛將紗薇拉上甲板，一隻巨大的海獸已經咆哮著衝出了水面。掀起的海浪讓俏美人號左右搖擺。它乍看起來像是利齒鯊和八爪魚的混合體，三角形的頭頂伸出數根觸須，徑直拍向甲板。

    即使聽聲音也知道，它對這次莫名其妙的撞擊顯得無比憤怒，足有成年人大腿粗細的觸須將欄桿掃得七零八落，但始終沒辦法突入紗薇勉力撐起的防禦內。

    “安德莉亞！”灰燼彎下腰，十指合攏，雙手搭成碗狀。

    “來了，”後者一腳踏上灰燼的掌心，“一切交給我吧！”

    超凡者用力將她拋出，安德莉亞女巫化作一道弧線，眨眼間便已飛至怪物頭頂上方。

    她召喚出魔力之弓，拉開滿弦，弓與弦之間突然爆發出一團耀眼的光芒。這團光芒恍如探出雲層的太陽，將海面映照成了一片金色。

    “去吧！”

    電光閃過，這支存粹由魔力構成的箭矢發出刺耳的暴鳴，恍如雷霆一般慣入怪物體內。怪物灰褐色的表皮頓時膨脹起來，金色的裂紋遍布全身，從體內透出一縷縷光輝，隨後轟然一聲炸得粉碎。

    巨大的爆炸在海面上激出一圈圈漣漪，黑色的血漿如同墨汁，將海水染成一片漆黑，炸碎的內臟像下雨般墜落，原本纏繞船支的觸手紛紛縮捲起來，隨著被轟開腦袋的巨獸一同沉入海底。

    安德莉亞撲通一聲落入了大海中。

    “啊……救、救命，我不會游泳！咕嚕，誰……誰來拉我一把！”

    灰燼望了眼一臉疲倦的紗薇，無奈地嘆了口氣。“真是個只會耍帥的笨蛋，”她解開背後的巨劍，一頭扎進海裡，朝對方游去。

    提莉終於鬆了口氣，沉船的威脅解除，至少不用擔心自己得游著去邊陲鎮了。

    忽然間，她感到鼻尖一涼，抬起頭，不由得愣在原地。

    只見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朵朵雪花，像是漫天飛舞的精靈，布滿了整個視野。

    “這……是雪？”和風怔怔得看著手中融化的冰晶，“灰堡的秋天就會下雪嗎？”

    “呵，我說怎麼越往西走就越冷，”杰克‧獨眼重新掏出煙斗點上，“看來你們還真是生活在一個水深火熱的地方。”

    提莉沒有回答，而是神情凝重。和風來自四季如春的晨曦王國，老杰克是峽灣人，即使在冬天，也很難見到一場大雪。但對於灰堡西境來說，下雪具有特別的含義。

    宮廷導師曾說過，這場大雪漫漫無期，伴隨著魔鬼的入侵號角而來——它象徵著邪月的開始，直至邪月結束才會平息。

    雖說邪魔之月從來沒有固定的結束日期，但一般都會從冬季開始，難道現在邊陲鎮就已經處於邪獸的攻擊之下？而且，大海中的水鬼基本只會在灼火島以東出沒，現在連極南海角一帶也有了它們的蹤影。不知道來往於王國大陸的商船會不會遭到這群怪物的襲擊。

    提莉愈發擔心起來。

    在漫天大雪中航行了兩天後，她們終於見到了朦朧的海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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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接觸

    “這就是你們上次靠岸的地方？”提莉望著前方高聳的岩壁問道。

    俏美人號見到海岸線後就一直沿著岸邊向西航行，直到遇見這片灘頭，灰燼才喊著停船。

    “嗯，你看，”她指向山嶺頂端。

    提莉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兩面橙色的旗幟正迎風飄揚。

    “雖然上次來時這裡還是沙灘，但那兩桿旗幟說明我們沒有走錯路。”

    “我也有印象，”老杰克叼著煙斗道，“不過上次她們還帶著一個巨大的氣球，才把所有女巫運過山崖，你們要怎麼越過去？”

    “巨大的氣球？”提莉好奇道。

    “嗯，充滿熱氣就能飛起來，”灰燼點點頭，“據說是羅蘭殿下的發明，原理是利用熱空氣上升的力量，把氣球和人一起托上天。”

    五王女神色一時有些複雜，“宮廷導師可沒教過這些東西。”隨後她吐出口白氣，“反正很快就要見到他了，到時候自然知道結果。我們上岸吧。”

    “您確定不在船上等他來接您？”船長抖落煙灰，“那這道山崖怎麼辦？”

    “交給紗薇就好，”提莉笑了笑。

    由於這裡是天然形成的海岸，誰也不知道海床的深淺，俏美人號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通過放出登陸小艇的方式將人送山淺灘。

    一行人踩上厚實的雪地後，提莉望向杰克‧獨眼，“船長先生，那麼麻煩你在此地等待三四天，蓮她們還需要你幫忙送回沉睡島。”

    “當然，”船長應道，“沒有你們在船上，我也不敢原路返回啊，天知道那些變異水鬼會不會再次找上門來。”

    提莉走到峭壁邊，利用魔石的能力直飛山頂，觀察了遍周圍的情況——山背後的地勢比淺灘要高得多，幾乎和山頂持平，也就是說只需要爬升，不需要降落。山壁高度大約在五十步左右，屏障用於推舉物體時魔力消耗會大幅增加，不過這麼點距離對於紗薇來說應該沒什麼難度。她緩緩降落到四人身邊，“紗薇，她們三個就麻煩你了。”

    “是，提莉大人，”後者笑著拍拍胸口，接著召喚出無形屏障——經過兩天的休息，她已從抵擋海底巨獸的猛力衝撞中恢復過來，等到眾人全部踏上透明的屏障，她驅動魔力，令其向上緩緩升起，不一會兒便翻過了山頭。

    接著在灰燼的指引下，一行人花了半天時間終於抵達了邊陲鎮。

    最先映入提莉眼中的，是一座造型獨特的鋼鐵橋梁。它跨坐在寬廣的河流之上，整個底部只設有兩處橋墩，除去一根根整齊排布的鐵梁鐵柱，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和花紋。橋面上覆蓋的積雪和露出來的黑色橋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眼望去有種說不出的氣勢。

    “這橋……真大，”和風感嘆道，“他們到底熔了多少鐵錠，才能造出一座這樣的橋梁？”

    “真是浪費材料，明明搭條浮橋就能解決通行問題，建這麼高有什麼必要？”灰燼不以為然道，“邊陲鎮本身就是行商船隊的最後一站，難道還有船隻想要前往河流的發源地做生意？”

    “見識淺薄的言論，”安德莉亞優雅地晃動食指，“就算我不是灰堡人，也能看出西邊這片林地頗具開墾價值。現在沒有城鎮不代表以後也沒有，如果想要繼續擴大領地範圍，向無人區擴張是再好不過的選擇。到時候浮橋就成了阻礙河道運輸的攔路索，提莉大人的哥哥明顯比你考慮的要更長遠。”

    灰燼挑了挑眉頭，“之前還是喜好野蠻烹飪的粗俗貴族，現在就改口叫提莉大人的哥哥了？”

    “粗俗貴族一詞可是你加上去的，”金髮女巫不屑地撇過頭，“另外，目光長遠和野蠻烹飪並不衝突，你就不用在提莉大人面前搬弄是非了。”

    提莉並沒有在意兩人的例行爭執，而是將目光放到了河對岸。

    她注意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現象。

    此時天空仍下著小雪，氣溫跟寒冬沒什麼區別，按理說這種時候鎮民都應該躲在自己的家中，要麼圍在火爐邊，要麼縮捲在被子裡。即使在王都，冬天街上也見不到幾個人——嚴寒會加劇體力流逝，想要讓身子暖和，吃得也要比平時多上幾分，更別提出門還有感染風寒的危險。因此除了必要的吃喝外，絕大多數平民總是會在冬天避免行動。

    然而小鎮的河邊卻不斷有人來往——他們有的推著小車，有的背負著大袋東西，腳步匆匆，看起來像是在幹活。提莉沒有在他們身邊找到手持皮鞭的監工，也就是說，這些人完全是出於自願在勞作。

    這……怎麼可能？

    跨過鐵橋後，立刻有兩名手持奇特長槍的衛兵走了過來，他們穿著統一的服裝，看起來精神抖擻，神態和大城市裡常見的巡邏隊完全不同，“站住，你們為何從南邊過來？”其中一人仔細打量了她們片刻，“等等，你們是……女巫？”

    這個問題讓提莉微微一怔，雖然早已經知道這座城鎮公開了女巫的存在，但當她親自聽到普通人以如此平和的語氣問出這句話時，心底仍掀起了一陣波瀾。“沒錯，我們是女巫。”

    “是想要來加入共助會的吧，”衛兵笑了起來，“麻煩在此等候，我立刻向上面報告。”

    “等候？不，這位是——”

    “好的，我們就在這裡等著。”提莉伸手打斷了灰燼的話，“另外，我能問下這些人都在忙什麼嗎？”

    “啊，他們正在搶修船塢，因為這場大雪來得太突然，很多事情都亂了套。至於具體要做些什麼，我就不大清楚了。”

    等衛兵回到崗位後，灰燼不解地問道，“為何不告訴他們你的身份？”

    “你難道不感到好奇嗎？他會如何接收一名來自其他城市的女巫。”提莉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沒過多久，一名身材高挑，穿著一襲白衣的女子朝這邊走了過來——她有著一頭金色長捲髮，容貌無可挑剔。即使看不到魔力，提莉也能感受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鋒銳氣勢，簡直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

    毫無疑問，來人是一名戰鬥型女巫，而且是實力極為強大的那種。

    “我還真以為有新女巫想要來加入共助會，你不是回沉睡島了嗎？”她先是望了灰燼一眼，隨後掃過眾人。當目光落在提莉身上時，她突然一愣，剎那間，鋒銳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暖意。

    “你好，我叫夜鶯，”她點頭致意道，“你一定就是提莉‧溫布頓，羅蘭殿下的妹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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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緣由

    “提莉大人！”

    在夜鶯的帶領下走進領主城堡，五王女沒想到第一個出來迎接的會是希爾維。她歡快地跑向自己，顧不上行禮，彎腰一把將自己抱住，“您怎麼來了，現在還是秋天呢！”

    “和冬天也沒什麼區別了，”提莉笑道，“其他人呢？”

    “蓮在為逃民建住宅，伊芙琳和燭火此時應該都還在工業區，蜜糖正在後花園裡訓練信使，”希爾維掰著手指頭數道，“殿下已經派人去通知她們了。”

    “放心，我想你很快就能見到她們，”一個聽起來有些熟悉，卻又感到十分陌生的聲音從希爾維身後響起。

    提莉抬起頭，一位灰髮的男子正對著自己微笑，他的容貌與記憶中的樣子沒有太多變化，笑容和神態卻完全不復從前的感覺。

    “歡迎來到邊陲鎮，我親愛的妹妹。”

    ……

    提莉的心中思緒翻湧，她有太多的疑惑想要脫口而出，不過臉上依然保持著平靜，跟著羅蘭‧溫布頓走進一間看起來像是書房的屋子。

    “請坐，”對方倒了杯溫熱的紅茶，遞到自己跟前，“整整一年不見，我知道你有好多話想和我談談，我也同樣如此……不過不用著急，”他望了眼窗外的雪景，“今年的冬天還很漫長。”

    她握住杯子，沒有接話，而是坐到紅木桌旁，靜靜打量著四王子。

    光這個開場白，提莉就覺得不是那個印象中的哥哥能說得出的——他懦弱膽怯，外強中乾，最重要的是習慣於逃避，從來不會想著要正面應對。眼前這位羅蘭‧溫布頓則完全不同，他正在嘗試掌控對話的主動權，盡管語氣柔和平緩，卻完全是上位者的做派。

    “夜鶯，”羅蘭偏偏頭。

    “可是殿下……”房間裡傳來引路女巫的聲音。

    “沒有關系，她是我的妹妹。”

    “好吧，”夜鶯沉默了會兒，隨後現出身形，怏怏離開了屋子。

    “現在只剩下我和你了，”他笑了笑，回到方桌前。

    提莉沉默了片刻，“你……到底是誰？”

    她原以為對方會遲疑，或故作玄虛，沒想到他回答得十分迅速，“我是你哥哥，羅蘭‧溫布頓，灰堡四王子。”隨後他笑了起來，“我知道自己變化很大，但我願意慢慢解釋給你聽。”

    提莉忽然想起了他在信裡寫到的話——「至於是什麼讓我做出了這個決定，又是什麼讓我不再像過去那樣對一切都漠不關心，這些瑣事有機會時可以慢慢細說。」大概正是這句話促使她下定決心來到這座偏僻小鎮。

    她不由得翹起嘴角，“我會好好聽著的。”

    整個故事並不複雜，卻十分扣人心弦，聽羅蘭講完被分封到邊陲鎮後的全部經歷，提莉發現自己的茶杯已經空了。她長長出了口氣，將這段敘述又重新回顧了一遍。簡單說，一名叫安娜的女巫觸動了羅蘭，通過被救下的女巫，他看到了教會的邪惡與對人民的蠱惑。隨後嘉西亞的暗殺更讓他感受到了王族權勢下的黑暗，即使躲在角落也依然逃不過如影隨形的惡意，他終於決定改變這一切。

    這一段聽起來雖然有些戲劇化，但勉強算是種解釋，不過問題就在於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識，無論是蒸汽機還是火槍，都不可能因為一時的感悟而知曉。

    “所以，造成這一切的最終因素，還是你說的腦袋裡突然多出的記憶？”提莉問。

    “的確，”羅蘭認真說道，“我知道這難以令人置信，但事實就是如此……我僥倖躲過三姐手下的刺殺後，從昏迷中醒來來就明白了這些。如果說和安娜相遇是誘因，那麼記憶裡的內容就是我想要改變現狀的助力。”

    是女巫？提莉暗想，替換和控制的可能性都不大，希爾維已經證實了這點——共助會女巫的能力並不神秘，她們每天都要進行專項練習，沒有誰的能力屬於這兩個範疇，連稍微接近的都沒有。

    唯一的可能是佔據，她不排除有這樣一種能力，能通過侵佔軀體而獲得對方的思想。但這個猜測同樣渺茫，羅蘭‧溫布頓再怎麼不被父親看好，也是無可置疑的灰堡王子。神罰之石對他來說並不稀罕，身邊也總有騎士和親衛保護，不可能讓一名沒有隱藏能力的女巫輕易接近他身邊。

    而且，即使有這樣的女巫，又怎麼可能懂得如此多超乎尋常的東西？她小時候翻遍了王宮的藏書館，亦接受過好幾位白髮斑斑、博學多才的宮廷導師教導，但就算是他們，也從未談及過利用蒸汽和雪粉來代替畜力與刀劍的知識。

    如此看來，離奇的學識跟離奇的遭遇，倒有那麼一些相配。

    “你怎麼證明，你是羅蘭‧溫布頓，而不是那部分多出來的記憶？”

    提莉知道這個問題問得頗為無禮，換做以前的四王子，必然會暴跳如雷，氣沖沖地掀桌離開。

    “因為我仍然記得宮廷裡發生的那些事情，”對方的語氣依然平和，“我覺得區分一個人的本質，就在於獨一無二的記憶。如果有名女巫變得跟你一模一樣，記憶不同的話，她本質上仍是另外一個人。我多出了許多奇怪的記憶，卻不記得這些記憶來自何方。而你被我丟在玻璃碎渣上哭泣的神情，直到現在仍歷歷在目，所以，這就是證明。”他頓了頓，“當然……我一直沒來得及向你道歉，希望現在還不算晚。”

    提莉沉默不語，眼前的羅蘭裝束乾淨，神態誠懇，就像是在訴說一件無需置疑的事實。很明顯，無論從哪點來看，他都要比以前的那位紈褲王子要好上許多，不過自己心中仍存有疑慮。

    “真是……難以置信。”

    “這很正常，”羅蘭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很多事在沒有親身經歷過前，都會覺得不可思議。我也沒料到，我的妹妹居然覺醒為一名女巫，並瞞過了王宮裡的所有人。不過……正如我一開始時所說的，今年冬天還很漫長，我們可以慢慢了解。”

    這大概是目前最合適的解決方法了，提莉點點頭，“那麼接下來的幾個月……就麻煩你了。”

    “交給我吧，你會喜歡上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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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正式會談

    提莉離開辦公室後，羅蘭長出了口氣。

    顯然當著一位聰明人的面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是件壓力非常大的事，特別是還得全程維持誠懇真切的表情。好在夜鶯的報告讓他得到了喘息之機——沉睡島女巫已經全部回到城堡，羅蘭趁機結束了這次談話。

    “怎麼樣，面對自己的女巫妹妹，有沒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夜鶯翻身坐上桌子，居高臨下俯視王子。

    後者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壓力大算不算特別的感覺？

    “我還以為是場感人至深的重逢，”她撇撇嘴。

    “我和她關係並不好，”羅蘭嘆了口氣，“在王宮時就常常欺負她，長大後跟陌生人沒什麼區別，她能來這裡都已經是個意外之喜了。”

    “哦？”她意味深長道，“你跟別的陌生女巫可不會單獨相處，我看你挺相信她的嘛。”

    那是因為不想你見到我撒謊的樣子，羅蘭沒有回答，給自己的茶杯重新倒滿，靠在椅子緩緩抿了一口。

    “總之……以後你會明白的。”

    夜鶯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你會把一切都告訴我的，對吧？”

    “……嗯。”

    “這句承諾我收下了，”她輕笑道，隨後消失在羅蘭面前。

    羅蘭靠在椅背上，回想整個談話過程，尋找有沒有可能的紕漏——這也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合適」的解釋了。多年工作的經驗告訴他，編造的謊言越多，就越經不起推敲，所以兒時故意藏拙、意外尋得古籍、或是隱士教導這樣的說法，只要繼續詢問下去，就很難自圓其說。對方除了是自己的妹妹外，還是女巫組織的領袖，在兩邊形成穩定的盟友關係前，任何被揭穿的謊言都會給信任帶來沉重打擊。

    所以他選擇在可能被揭穿的細節上實話實說，而額外的知識統統推給突如其來的記憶——盡管這聽起來十分不可思議，但對比更加不可思議的穿越來說，至少沒有太多負面效果，而且無法被證偽。若是後者的話，她能否接受一個完全陌生的異世來客還兩說。

    只要自己咬定灰堡四王子的身份，誰也沒辦法否認。而她想要的，恐怕也只是自己親口作出的解釋。羅蘭心裡清楚，一個優秀的領袖，不會一直糾結於過去，攜手共進才是最重要的事。這個冬天能讓她看到西境的廣大前景，以及自己合作的誠意就算是一次成功的會面，至於彼此間的關係，今後有大把的時間去修復。

    到晚上時，城堡大廳舉行了盛大的宴席。

    常見的胡椒牛排、煎蛋和白麵包就不說了，各式白酒、香煎鳥吻菇、小籠包以及冰淇淋悉數登場，將菜肴味道提升到一個全新檔次，同時在裝盤上引入了花式拼盤的概念，偌大一碟瓷盤裡就盛裝著小小一塊淋滿醬汁的主食，視覺效果極佳，一看便讓人覺得食指大動。

    在一片觥斛交錯，杯光燭影之中，晚宴最終以融洽熱鬧的氣氛收場。

    接下來才是較為正式的會談。

    會客廳裡，壁爐熊熊燃燒，羅蘭與女巫聯盟成員坐在長桌一排，提莉則和沉睡島女巫坐在對面的一排，麥茜由於身份的敏感性，乾脆化作鴿子形態蹲在頭頂的吊燈上。

    提莉率先開口說道︰“我這次來除了想幫助邊陲鎮抵擋邪獸入侵外，還打算接回之前派來的五名女巫，”她將沉睡島的近況大致講述了一遍，“來年春天銀月灣會向島內遷入一批普通人，額外的住房與食物需要靠蓮和蜜糖解決。”

    羅蘭頓感頭大，抵御邪獸靠第一軍也能辦到，除了靈活高速型的混合種外，幾乎不需要女巫出馬。但在建設方面，女巫的作用就無可替代了，如今港口山嶺尚未打通，船塢只修了一半，窯洞住宅他還想多建造幾批，“能再晚半個月嗎？

    “我很想答應下來，可是情況發生了變化，”提莉無奈地搖搖頭，“南部海角出現了變異水鬼，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種魚種邪獸。我懷疑這一切都跟提前的邪月有關，相傳邪月時間越長，邪獸也就越凶悍可怖，所以她們早點上路比較安全。”

    “她們都不適合戰鬥。”

    “我知道，所以和風會隨船護送——她的能力對付智力低下的敵人十分有效，而且我們也不打算按原路返回，而是沿著海岸線一直向北，抵達碧水港後再走尋常的商貿航道前往沉睡島。根據飛禽信使傳來的消息，峽灣與王國的航線上並沒有出現邪獸。”

    羅蘭只得做最後的努力，“呃……那除了蓮和蜜糖外，其他三人能不能留下來？初等教育剛進行到一半，現在走的話，就相當於半途而廢了……”

    “噗嗤，”提莉忍不住笑出聲來，“看來你相當中意她們。”

    “……”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句話。

    “我想問下，你是如何利用燭火和伊芙琳的能力的？”

    “固化金屬部件和釀酒，前者能使機械運行的效率大大提高，後者嘛……”羅蘭稍稍停頓，“酒是個非常不錯的東西，除了喝以外，還有許多用途。”

    “而她們在沉睡島總是擔憂自己的能力無處可用，還時常會……”提莉沒有繼續說下去，但羅蘭猜測應該是跟受到歧視有關，就像謎月在共助會時的遭遇一樣，“能聽到你這麼挽留她們我感到十分高興，果然每一位女巫都擁有獨一無二的作用，能力並不會毫無意義，”她望向伊芙琳等人，“你們的想法呢？”

    “我希望跟著您，提莉大人。”希爾維說道。

    “我……”燭火摸了摸頭，“在哪裡都行。”

    “提莉大人，如果您需要我的話，我會返回沉睡島，”伊芙琳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除此之外，我想繼續待在邊陲鎮。我……還有許多東西想向書卷老師學習。”

    “不用如此緊張，我並非讓你們選擇去留——這不是一個二選一的問題，”提莉笑著搖頭道，“我只是想了解下你們在小鎮生活的狀況。你們可以在任何時候回到沉睡島，蓮和蜜糖想必也不會一去不回，我甚至還想邀請邊陲鎮的女巫前往沉睡島參觀。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今後無論是北地還是南境，女巫們都可以自由居住。你覺得我說得對嗎？哥哥。”

    羅蘭微微一怔，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對方公開這麼稱呼自己，即使加上四王子的記憶，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露出笑容，點點頭，“會有這麼一天的。”

hanslin

第三百二十九章 號角

    這件事談完後，羅蘭清了清喉嚨，換成嚴肅的語氣說道，“接下來是魔鬼和遺跡的消息。”

    他將邊陲鎮近日在雪山背後和迷藏森林中所發現的情況告知提莉，“我原本打算派出女巫和第一軍戰士，將遺跡中的被困者帶回小鎮，但這場提前了一個多月的大雪把計劃都打亂了。”

    “傳說中的魔鬼大軍居然近在咫尺，四百多年前的遺跡還有人存在……”提莉驚訝得目瞪口呆，“我開始有些相信你對我說的了……”

    安娜偏頭望向羅蘭，後者咳嗽兩聲，“根據現場觀察到的景象和對方的反應來看，魔鬼盤踞在雪山後應該有很多年了。我猜測它們受限於紅霧作用範圍，沒法繼續向王國大陸擴張，因此暫時不會對邊陲鎮造成威脅。我會在今後兩年建立起沿海警戒點，監視它們的動向。”他頓了頓，“倒是遺跡裡的被封印者，她很可能掌握著塔其拉聖城和教會潰敗的真相。”

    “我也這麼覺得，”提莉閉上眼睛思考了會，“有沒有辦法不走陸路，直接從空中過去？灰燼說，你有一種充滿熱氣後即可載人飛行的工具。”

    “你想在邪月之日將她帶出遺跡？”羅蘭皺眉道，“遙望號熱氣球可以搭載十人，或者做得更大一點，將人數擴大到十五人，可無論怎樣都沒法帶上第一軍士兵。如果遇到魔鬼的話，女巫或許會遭遇傷亡，加上無處不在的邪獸……這太危險了。”

    “如果單靠共助會，的確很危險，”提莉點點頭，“但現在有了紗薇和灰燼，危險程度已經降低了許多。按你之前的說法，魔鬼目前的主要攻擊方式是遠距離的投矛，以及力氣遠超常人的近身搏鬥。在這一點上，紗薇的無形屏障可以擋下數次投矛，灰燼則能在近距離戰鬥中壓制敵人。如今邪魔之月才剛剛到來，邪獸的力量並不強大，如果前往遺跡的話，現在是最好時機。”

    羅蘭感到有些猶豫，上次與魔鬼作戰就是吃了空戰不利的虧，一想到這次又要飛過去，他便覺得心中不太安穩。不過提莉說的話也有道理，希爾維的魔力之眼可以保證先敵發現，只要熱氣球保持在十到十五米高度，也就是貼著樹梢飛行，完全有把握在敵人靠近前落地。接下來以夜鶯和灰燼的強大攻擊能力，十人左右的魔鬼小隊完全是摧枯拉朽。即使有漏網之魚，紗薇和安娜的雙重護盾也能保證隊伍安全。

    他沉吟了片刻，“你真的確定要去？”

    “我覺得，這或許是破解謎團的一個契機，”提莉坦言道，“今年的邪月提前，南海冒出邪獸，總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羅蘭心裡微微一凜，這種感覺他也存在，邪月不大可能是氣候變化造成的異常天象，他隱隱覺得這些跟魔鬼和教會分不開關係。

    “那麼隊伍呢？”

    “邊陲鎮的女巫我不大清楚，不過這邊我會親自前往，”提莉毫不猶豫地說道。

    ……

    灰色的天空中飄舞著漫天雪花，梅恩和泰弗倫緩緩登上剛經歷過一場大戰的赫爾梅斯城牆。

    腳下流淌著黑色而溫熱的血液，將潔白的積雪融成了粘稠的血水，好在這些都是從敵人身上流出來的，數百名神罰軍正筆直的立在城頭，等待邪獸發起的下一波進攻。

    “主教大人！”協助神罰軍作戰的審判軍武士紛紛握拳行禮，大部分人的面孔顯得有些稚嫩，眼神中混雜著恐懼和激動兩種情緒。

    “他們還是些孩子，”走到一處空地，泰弗倫望向荒原地帶，嘆聲道，“我這麼大時，還在磨坊裡為貴族老爺們磨麵粉。”

    “神罰軍必須優先保衛新聖城，我只能將狼心城仍在頑固抵抗的餘孽交給富有經驗的審判軍清剿，而這些人都是剛剛晉升不久的信徒，在此之前，還沒有真正上過戰場，”梅恩無奈道，“這場雪來得太早了。”

    泰弗倫猶豫了下，“聖書中並沒有記載過這樣的情況。”

    “聖書也是由教皇撰寫的，出現遺漏在所難免，”主教撐在冰冷的牆垛上，俯瞰下方堆滿屍體的斷崖，普通邪獸根本爬不上這麼高的城牆，能威脅到聖城的，全部是混合類異獸，“只要它指出的大方向沒錯就行。從上一年現身的蠻荒獸可以推斷，我們還剩下十年左右的時間。”

    “用兩年時間統一四大王國，再花八年積攢神罰軍，到那時，教會將能擁有一支萬餘人的龐大隊伍。”他接著說道，“利用赫爾梅斯的堅固城牆和地勢，我們會堅守在這片高原上，直到與敵人的實力發生逆轉。”

    “我老了，恐怕看不到那個時候了。”

    “和年紀無關，泰弗倫大人，”梅恩安慰道，“太多人都無法看到那個時刻，就像艾倫、史東、莉奇……”

    “還有希瑟，”泰弗倫補充道。

    “不錯，還有希瑟。”他點點頭，“但無論如何，都會有後來者繼承我們的使命，繼續走下去。”

    “不說這麼喪氣的話了，”老人搖搖頭笑道，“對了，潔蘿得到的雪粉配方效果如何？樞秘區有進行測試嗎？”

    “對付凡人的玩意，對教會幫助不大，”梅恩不屑道，“雪粉或許可以用來清理成群結隊的邪獸，但我們真正的敵人還是深淵魔鬼。它在開闊地帶的殺傷力大幅下降，想讓威力強到能震傷身披重甲的魔鬼，體積又必須做得十分龐大，除了神罰軍外，沒有人能將半個身軀大的雪粉包投擲出去。”

    “是麼……太可惜了。”

    “想要戰勝魔鬼，沒有任何投機取巧的可能，”梅恩一字一句說道，“只有正面擊敗它們，我們才能活下來。”

    就在這時，城牆一側的望塔傳來的悠長的號角聲。

    「嗚—————————」

    一聲長鳴，代表邪獸來襲。

    “回大教堂吧，這裡又要進行戰鬥了。”

    “嗯，”泰弗倫點點頭，剛轉過身，號角再次鳴響起來。

    「嗚———————嗚———————」

    兩聲長鳴，意味著邪獸群中有著數量眾多的混合邪獸，梅恩心裡一顫，毫無疑問，接下來神罰軍面對的將是一場苦戰。

    不過……為什麼會這麼快？這才是邪月的第一個月啊。

    然而，號角的回響還未結束，第三聲號角又響了起來，沉悶而連綿的聲音像是一聲聲驚雷，滾過赫爾梅斯上空，久久不曾平息。

    「嗚——————————————嗚—————————————嗚———————————————————」

    梅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向泰弗倫，對方也是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三聲號角代表著情況極為緊迫，新聖城危在旦夕！就連上次邪獸突入大教堂外圍，也未響起過這樣的號聲。

    暸望員到底看到了什麼？

    梅恩很快看到了答案。

    只見如黑色潮水般涌來的邪獸群中，有兩隻體形奇大無比的怪物，它們長著四根粗壯的獠牙，四足兩手，身披漆黑的毛皮，光是一肢腳就足有狼形混合種的軀幹粗細，遠遠望去，巨獸仿佛是一座移動的堡壘，每一步都在永凍土覆蓋的平原上留下深深的印記。周圍跟隨的邪獸若不及時回避，也會被它一腳踏入地底，變成一灘血肉泥漿。

    它在聖書中有多種記載，告死者、地獄懼獸、魔鬼獠牙……但令梅恩感到恐懼的不是它那駭人的外表，而是它所代表的含義。

    為什麼？他心中完全被一個驚恐的念頭佔據，為什麼聖書中預言災難降臨前五年才會現身的恐怖怪物，現在就會出現在赫爾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