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hanslin

第二百八十章 赤水河伏擊戰（上）

    敵方船隊接近赤水河岔道的時間比預計的還要晚上半天，直到四日後的下午，十艘帆船才緩緩出現在視野盡頭。

    接到消息的凡納依次穿過六個隔間，向他負責的炮組下達預備命令，隨後回到自己的炮位上。

    “敵人在哪？”羅德尼將窗口擋板掀起一條細縫，向外張望。

    “至少離我們還有好幾百米遠呢，”負責觀察信號旗的貓爪趴在天窗口囔囔道，“我這兒連他們的影子都看不到，屋頂上的雜草太多了。”

    每個隔間除了射擊窗口外，還在頂部靠牆位置開了個孔洞。攀上兩階土樓梯，便可方便地看到赤水河上的情況。

    “說起雜草，那位綠頭髮女巫的能力簡直不可思議，”柚皮擦拭著有些銹跡的炮彈道，“她所到之處，薄薄的草地就像頭髮一樣瘋長，把那些地堡都蓋得嚴嚴實實，看上去跟普通的土包沒什麼兩樣。”

    “什麼綠頭髮女巫，”凡納呵斥道，“那是葉子小姐。第一次對抗公爵騎士團時她就幫我們在兩側樹林裡埋下了藤蔓，使得騎士無法繞行。不然那幫鐵罐頭通過樹林繞到背後就夠我們受得了。”

    “要比神奇的話，又有哪個女巫普通了？”羅德尼聳聳肩，“一夜之間構築起地堡、讓藤蔓和雜草覆蓋地面、可以在天空自由飛行、甚至還能變化成一隻巨大的鴿子——這些都不是凡人能辦到的事。”

    “最神奇的我還是選娜娜瓦小姐，”貓爪語氣中充滿憧憬和期待，“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光榮負傷。如果受傷了的話，就能近距離見到她了，說不定還可以聽到她的安慰。”

    “給我好好注意敵情！”凡納皺眉喝道，“再敢胡說八道，我就罰你回去掃廁所！”

    貓爪吐了吐舌頭，又將身子探了出去。

    炮兵隊長在心裡嘆了口氣，如今這幫傢伙已失去了緊張感，再也不會像幾個月前初臨戰場那般手腳發抖。他說不上這種變化是好是壞，總覺得有些太過輕視對手，但他亦無法嚴厲斥責手下，因為自己同樣好不到哪裡去——自從成為殿下的士兵後，凡納對戰鬥的理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血腥殘酷的搏殺似乎與力氣、技巧、勇氣再也無關，他們只需重複做著訓練時熟記的步驟，按章程準備、按章程迎敵、按章程開火即可獲得勝利。

    特別是在小鎮對抗新王的民兵隊時，明明對手是力氣驚人，悍不畏死的人形野獸，但戰鬥僅僅持續了半個時辰便結束了。清掃戰場時他才發現，自己連一絲疲勞感都沒有，仿佛剛做了個訓練前的熱身運動，敵人便已經潰敗。

    照這樣發展下去，會不會有一天爭鬥會變成連敵人的面都見不著，只需操作這些金屬機器，就能將敵人殲滅於千里之外？

    就在凡納胡思亂想之際，貓爪的警告聲將他拉了回來。

    “我看到敵人了！”

    “填裝彈藥！”凡納甩甩頭，將雜念拋至腦後，沉聲下令道。

    隔間裡頓時忙碌起來，這一步驟已經練習過太多次，現在大家閉著眼睛都能將藥包和炮彈塞入炮膛中。在不用考慮復位和調整射角的情況下，炮組二十息時間就能發射一次。

    羅蘭殿下和鐵斧大人布置的作戰方案凡納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和邊陲鎮防御戰相似，等觀察員看到閃電小姐的紅色旗幟，才可推倒炮窗前的偽裝擋板，開炮射擊。離河岸最近的一、二號炮組用霰彈掃蕩甲板，其餘炮組則用實心彈轟擊船艙。

    他靜靜等待著紅色信號旗的到來。

    ……

    現在不用望鏡，蓮也能看到偽王的船隊正一點點向設伏地點靠近。

    比起在大海上航行的三桅或四桅帆船，這些船只明顯要縴細得多，沒有高高的側舷和圍欄，低矮的船身乍看上去就像貼著河面一般。除了鼓脹的風帆外，甲板兩旁還各坐著一列水手，緩緩推動手中的划槳。

    直到此時，王子殿下仍沒有下達任何命令。

    她不由得有些著急起來，觀察所搭設在一處較高的山坡頂端，雖然能俯瞰整個戰場，但離河道也較遠。如今閃電和麥茜都不在殿下身邊，算上傳令兵將指令傳到各個小隊所要耗費的時間，再晚一點恐怕就要來不及阻擋船隊通過赤水河岔口了。

    眼看排在最前面的帆船即將通過土屋，蓮忍不住想要開口詢問時，一聲轟隆巨響突然滾過河面。仿佛是發出攻擊信號一般，土屋裡又有十幾道濃煙夾雜著火光噴出，沉悶地雷鳴聲連綿不絕。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蓮將目光重新投向河道，接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沒有看到任何交戰的騎士或傭兵，然而第一艘帆船的甲板上卻像是突然炸開了鍋。木片碎屑與殘肢斷臂四處飛濺，那些搖槳的水手瞬間就死傷過半，一團團血霧騰起，將甲板染上了一抹猩紅。

    失去一半動力後，船隻的前進速度很快減緩下來，而轟鳴聲沒有絲毫停歇。沒過多久，船身中央高高聳立的桅桿便被一團彈起的黑影削去半邊，搖晃了兩下便轟然落地，將兩名剛爬出船艙的騎士砸倒在甲板上。

    帆船在水流的推動下，開始緩緩向後退去，其它船只得散開避讓，不少人聽到動靜後從船艙中魚貫鑽出，一臉茫然地望著已淪為地獄的領頭帆船，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接著恐怖的打擊降臨到了第二艘船上。

    人群密集的甲板讓血霧來得更洶湧，蓮能看到，在滾滾雷鳴過後，那些原本緊挨著的敵人中生生多出了幾道鮮紅的空地，而站在空地位置的倒霉蛋被生生打斷成數截，有些人仍未死去，拖著流出來的腸子痛苦哀嚎。而其他僥幸活下來的人紛紛跳入河水中逃生，再也不願意在這恐怖的甲板上多待一刻。

    她終於明白了殿下所說的「他們過不去」的意思，只是……他的部下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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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赤水河伏擊戰（下）

    比起遠遠眺望的蓮，希爾維看得更加真切。

    透過土屋的牆壁，她能看到士兵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每個人都做著單一的重複舉動，但七八個人連在一起，就成了行雲流水的複雜整體。堆積在隔間後方的紙袋和鐵球源源不斷地被送入那門粗壯的鐵管中，接著以雷霆之勢噴發出去。

    進一步細看的話，希爾維注意到士兵先是點燃了鐵管尾端的一根繩索，跳躍的火花竄入鐵管內部，引著了最先被填入的紙袋。接下來那一瞬間的光芒讓她也忍不住眯上了眼睛，火花迅速擴大成一個橙紅色的火球，填滿了管內每一處孔隙。膨脹的烈焰無處可去，只好包裹著鐵球向外奔行，仿佛一只巨手般將它用力拋出！

    眨眼之前，鐵球便化為一道黑影，徑直向河道中的帆船撞去。它的力道是如此之大，直接在木板拼接成的船舷上鑽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孔洞。盡管穿透木板後速度減緩了不少，但威力依然不可小覷，一名正欲爬出船艙的敵人被攔腰擊中，頓時斷成兩截。

    這樣的場景希爾維還是第一次見到——無需銳利的刀刃或劍鋒，單靠圓滾滾的小球也能將人一分為二。

    由於視線太過貼近，她甚至覺得被擊斃者噴出的血液和內臟已經濺到了自己身上，接下來又有數人被鐵球擊中，不是削斷四肢，就是打碎了腦袋。一時間船艙裡到處都是流淌的污血和紅白相間的臟器。

    女巫忽然感到胃裡一陣翻涌，一股酸水直沖喉頭。

    “嘔……”船艙中的景象陡然消失——混亂的思緒已無法再維持能力的施展，希爾維被迫中斷了與真實之眼的連接，低頭吐了出來。

    “怎麼了？”被嚇了一跳的蓮立刻上前扶住她，“你還好吧？”

    王子殿下也注意到了她的不適，遞上一條手帕，“如果覺得血腥的話就先別看了，至少不要動用能力近距離觀看。先休息下吧。”

    “謝謝您……”希爾維接過手帕抹了抹嘴巴，“我沒事。”

    這大概就是麥茜和閃電所說的「不可思議的發明」，只不過當時大家並未聽進去多少，又或者根本沒放在心上。畢竟沒有親眼目睹之前，很難在腦海中想像出如此驚人的武器。

    她重新望向戰場，只見提費科的船隊開始向兩岸靠近——顯然他們也已察覺到，這陣暴風驟雨般的攻擊來自於岸邊偽裝成土坡的矮屋之後。不過對方並不知曉，羅蘭殿下布置的工事遠遠不止這一處。

    在離V形防線較遠的地方，暗藏著鋪滿野草和藤蔓的地堡，兩者間的距離正好與船隊縱列長度相當。除非他們毫不猶豫的調轉船頭直接撤離，不然在任何一點上登陸，都只會落入前後夾擊的陷阱中。

    地堡中的士兵同樣持有一根長長的圓鐵桿，發射的東西不再是圓形鐵球，而是一枚尖銳的無尾弩矢。它們看上去沒有鐵球那般勢不可擋，可目標也換成了不著寸甲的血肉之軀。

    希爾維猜測敵人大概是想等到上岸整隊之後再進行反擊，但地堡裡的士兵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和之前的打擊方式如出一轍，他們連頭都不用露，只需將武器對準目標，輕鬆扣下扳機，弩矢就如雨水般朝對手潑去。

    面對這種擊發迅速，還無需上弦的武器，敵人沒有堅持多久便全線崩潰了。下了船的人想重新回到船上，而站在船舷邊等待下船的人四處逃竄。船身大幅搖擺中，跳板翻進了水裡，不少落水者在攀爬船舷時被擊斃，場面混亂不堪。

    “是時候了，”直到這時，王子才放下望鏡，朝鐵斧下令道，“帶上預備隊去清掃戰場吧，如果他們的領頭騎士僥倖沒有戰死，就盡可能抓活的，我想問他們一些問題。”

    “是，”後者行禮道。

    接著他望向希爾維，“你也跟鐵斧一起去吧，別讓任何一個人溜走。”

    希爾維點點頭，跟著第一軍指揮官走出觀察所。她忽然有些明白，為何羅蘭殿下敢在大陸一隅公然庇護女巫了……掌握著如此強大的武力，教會即使出動神罰軍也未必能夠輕易擊敗他。倘若能讓提莉大人也擁有這樣的武器，女巫們說不定真有重返家園的一天。

    *******************

    看著癱瘓在河岸邊的帆船，羅蘭稍稍鬆了口氣。

    當他們打算登陸反擊時，敗局就基本已經注定——靠撐桿和槳手調轉船頭是個十分緩慢的過程，對方沒有選擇在火炮打擊下掉頭撤離很可能也是因為這點。比起白白挨打，不如趕緊靠岸，然後組織嗑藥隊伍進行反擊。

    十二磅野戰炮的實心鐵球很難徹底擊沉一艘木質帆船，即使將船身打得千瘡百孔，也不影響它繼續漂浮在水面上。因此調轉船頭或許會損失嚴重，但總能夠逃走一兩艘帆船，而選擇登陸則只有全軍覆沒一個下場。

    比起上次的突襲要塞及小鎮防御戰，這次敵人甚至連有效的進攻都沒有出現——大概是藥丸平時都控制在指揮者手中，直到戰前才會發放給民兵，一旦遭遇伏擊根本無法快速做出應對。

    一直到傍晚時分，清掃戰場的工作才告一段落。

    鐵斧和親衛壓著兩名俘虜走進了營地。

    羅蘭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一人已經大聲嚷嚷起來，“我是斯納克爵士，殿下，請您允許我寫封信給家族，他們必然會送上豐厚的贖金。”

    “我是北境堅盾家族的次子，埃爾文‧謝德，尊敬的殿下，”另一人說道，“我也願意繳納贖金。”

    “所以……這次襲擊是你們率領的咯？”羅蘭挑了挑眉頭。

    “呃，不，隊長是文森特爵士，但他已經陣亡了。”斯納克爵士扭動了陣身子，“殿下，能讓您的人把我的手解開嗎？在贖回期間，我希望能受到正常的待遇。”

    “我不需要贖金，”王子搖頭道，“你們來西境的目的、計劃，以及提費科的打算……把你們知道的都說出來，我或許會給你們應有的「待遇」。”

    “這……請恕我不能告訴您，”斯納克猶豫了片刻說道。

    “我已向提費科陛下效忠，”堅盾家族的年輕騎士也拒絕道，“如此做法有違我的誓言。”

    “是麼，”羅蘭不以為然道，“先帶他們下去吧。”

    等親衛離開後，他掃了眼鐵斧，“聽說你在鐵砂城時曾擔任過族長侍衛，並且十分擅長審問情報？”

    “是，殿下，”鐵斧應道，“很少有人能在我面前隱瞞消息。”

    “很好，這兩人就交給你審訊了，”羅蘭轉過身，“方式和手段都不限，只要能得到足夠的情報就行。”

    他怔了怔，“那贖金的話……”

    “我從一開始就說了，我不需要贖金，”羅蘭語氣冰冷，“問完之後，就當作陣亡處理吧。”

    這才是擄虐平民、進犯西境之人應有的結局。他在心裡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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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舞台」

    回到邊陲鎮城堡的第二天，鐵斧就帶來了他審訊出的全部情報。

    “這些人只是提費科的先遣部隊？”羅蘭皺眉問道。

    “的確如此，殿下，”鐵斧點點頭，“正如您之前所猜測的那樣，派遣一支又一支的民兵隊伍襲擊西境是提費科‧溫布頓的作戰策略。除了西境外，他還用同樣的方法對付碧水港的嘉西亞‧溫布頓。”

    “他們都是平民？”

    “不全是，有罪犯、有老鼠，最多的是從各地搜羅來的難民。”他答道，“按敵方騎士的說法，提費科將這些人強徵來後，先用一些口頭允諾穩住他們，然後服下第一批藥丸。這樣一來，他們就不得不受控於提費科，想要得到更多的藥丸來緩解痛苦和渴望。”

    “可他們不知道，一旦吞下藥丸，就沒有救治的可能，”羅蘭深嘆了口氣，“更多的藥丸不過是拖延死期而已。”

    “是的，殿下。提費科並沒有把藥物的副作用告訴民兵，他們滿以為自己在為「新王」作戰後，就能得到他允諾的身份和報酬。”

    “這支隊伍的目的是哪裡？”羅蘭問。

    “邊陲鎮，”鐵斧快速回答道，“因為已經陣亡的文森特爵士認為小鎮沒有圍牆，更容易實現消耗戰這一目標，他預計一千吞服藥丸的民兵能換到三千左右的傷亡，這對邊陲鎮來說將會是一記沉重的打擊。不過……”

    “不過什麼？”

    “斯納克還坦白提費科交代給了他們另一項任務，就是將民兵分成數批進攻小鎮，確保自身安全的同時觀察您的應對方式和作戰效果。我想……他應該已經注意到上一回襲擊沒有領隊騎士返回的問題了。”

    “這一次依然無人返回，”王子聳聳肩，“既然是用於消耗的先遣部隊，這兩人知道提費科的後續進攻計劃嗎？”

    “知道得不多，不過規模將遠大於前兩次襲擊。”

    羅蘭心裡頓時恨得牙癢癢，這都是活生生的勞動力啊，就這麼一波一波當作炮灰消耗掉？即使自己毫髮無損的戰勝了敵人，也是一場慘勝。比起抵御提費科的進犯，他更重要的是制止這場無意義的戰爭——不然統一灰堡後，他要等多久才能讓人口重新繁盛起來？

    “邪魔之月降臨後，整個西境陸路都會被大雪封蓋，大部隊將寸步難行，靠船運的話，隊列會拖得很長，花費巨大不說，也容易被半道截擊。”他開口道，“所以他想在今年發起這輪攻勢的話，必須得在冬季大雪來臨前行動。搜刮人口則要更早一些，至少得在冬天前完成民兵隊的征召。”

    “您打算要……”

    羅蘭閉上眼，思忖了片刻才接著說道，“我想拖延這場戰爭。”

    “向他派遣使者或遞出外交信麼？提費科‧溫布頓恐怕不會如您所願。”鐵斧沉聲說。

    “不，那樣做用處不大，”他緩緩道，“想要對方打消進攻的念頭，一是減少他能搜刮到的人口，二是讓他意識到消耗戰意義不大，並對西境產生忌憚。我原本打算讓巴羅夫安排手下去散播西境拓荒消息，吸引城市之外的貧乏人口自主前往，可現在看來生效太慢，而且措施過於保守。想要搶在提費科之前將人口帶走，就必須像上次王都之行那樣，主動去接觸、招收他們。最重要的是屢遭戰火的南境，其次是王國北地，這一點估計需要出動第一軍來執行。”

    “如果只是招收的話，一支五十人的小隊足以，”鐵斧毫不猶豫接道，“畢竟不是在城市附近活動，也無需擔心和敵人正面交鋒。”

    “具體方案等我考慮好了再找你詳談，”羅蘭點頭道。

    邊陲鎮內必須有一支主力部隊鎮守，而派出去的小隊也得在邪魔之月前返回小鎮。除此之外，還有金龍與糧食問題︰更積極的招攬政策自然能拉回更多的人口，可花費也將成倍上漲。之前的方案性價比較高，現在則帶有了強烈的目的性，具體怎麼實施，都要仔細斟酌。

    “不過您說的第二點……該怎麼做？”

    “首先是放出消息，將被俘虜的平民遣送回王都，這樣提費科就能大概知道戰鬥的過程——像這樣徒勞無功的事，他應該不會反覆嘗試。”

    “可我們的火炮作戰方式同時也會暴露。”鐵斧擔憂道。

    “暴露得並不多，”羅蘭輕輕敲打著桌面，“除了遠程打擊和威力驚人外，他無法知曉原理，更不會製造。”只要生產水平仍停留在這個年代，他即使知道也無法對抗，這是熱兵器對冷兵器的壓倒性優勢，不會因為意志、戰術和人數而產生扭轉。“而且這些人還會為他送去一份警告信。”

    “警告信？”

    “沒錯，我將在信中提前預告進攻的時日，然後在那一天突襲王都。”王子一字一句說道。

    “……”鐵斧由不得張大了嘴巴，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肅穆立正行禮道，“只要是您的命令，我必將誓死完成！”

    “放輕鬆，我沒想著讓你去送死，”羅蘭笑了笑，“這個計劃無需第一軍參與，而是由女巫來執行。”

    怎樣才能讓提費科對西境心生忌憚？他估摸沒有什麼比直接打擊王宮更能使對方感到震撼的了。只要提費科意識到自己並不安全，恐怕任何出兵計劃都會收斂三分。

    羅蘭設想的方案來自於後世的空投傳單，而他除了投放傳單外，還打算送給提費科兩發航空炸彈——所謂的突襲正是一場從天而降的打擊，直接炸死新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只要能起到威懾的作用，就算是一次成功的行動。

    如此一來，對方還會不會執意發起大規模進攻，就很難判定了。

    羅蘭清楚地意識到，這場爭王之戰的模式已經發生改變，他不再像初來乍到時那般弱小，需要將自己偽裝隱藏起來。現在是時候揭開手牌，一步步站上灰堡的政治舞台，讓王國民眾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了——這跟表現欲無關，而是對自己領地和勢力的一種宣傳。

    得到一個橫尸遍野、滿地廢墟的王國毫無用處，他希望通過這種宣示，能讓更多的人前往西境，站到自己身邊來。

    當太陽墜入群山之際，羅蘭推開辦公室的窗戶。拂面而來的晚風不再灼熱，而是帶上了一絲涼意。

    秋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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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氫氣球交付

    入秋後的第三天，瑪格麗商會如約抵達了邊陲鎮碼頭。

    這一次，商隊又恢復了往日的規模，十艘帆船一字縱隊排開，穩穩停靠在棧橋邊。

    “尊敬的王子殿下，我們又見面了，”弦月灣商人加摩爾躬身行禮道，“聽瑪格麗女士說，第一艘蒸汽船已經改造完成了？”

    “的確如此，”羅蘭笑道，“不過為了保證商品的質量，它還需要進行三四天的試航，以便檢驗動力系統的可靠程度。”

    “真是令人期待，”瑪爾蘭拍了拍手，“船隊卸貨差不多也需要這麼多天時間，我們完全可以在此等待。請問殿下，試航時我能登上蒸汽船參觀嗎？”

    “當然，它畢竟是一艘全新的船支，和以往帆船都截然不同，我還得向你們介紹該如何操作它。不過按計劃，這些都是明天的內容。”羅蘭做了跟我來的手勢，“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放鬆下疲憊的身軀，你們還沒有吃午餐吧？我已經在城堡會客廳準備好了豐盛的宴席。”

    “每次來您這兒，都會有一頓美餐享受，”瑪格麗掩嘴笑道，“我現在的確餓得肚子直叫喚了——那些麥餅和肉乾硬得就跟石頭一樣，簡直難以下咽。”

    這個時代還沒有可靠的保鮮技術，因此乾糧大多是真的又乾又硬，這讓羅蘭不禁想起了罐頭。等到輕工業發展起來後，製造各種美味又方便的食物罐頭，絕對是遠途旅行和航海商人的最佳選擇。

    ……

    當宴席結束後，霍格一臉滿足地拍了拍肚皮，“這碗蘑菇湯快讓我把舌頭都吞下去了，我仿佛同時嘗到了海珍、炖雞和豬骨的味道，您的這位宮廷廚師可真是技藝高超。”

    “我更喜歡餐後上的那一道甜點，是叫冰淇淋來著……對吧？”瑪格麗說道，“我猜它應該是用牛奶和蜂蜜製成，然後再用硝石凍結成冰晶狀。”

    “還要加一些黃油和蛋清，不然沒法做得這麼糯軟，”羅蘭補充道，“不知道這一次的硝石貨量如何？”

    “依然只有一船，”女商人搖搖頭，“煉金師協會仍然在大肆收購硝石，御前首相甚至還派出巡邏隊協助他們搜刮製硝場的貨物。一群擁有賢者之名的傢伙強買起來跟強盜沒什麼區別，這船硝石還是從赤水城運來的。”

    “那這個月運來的貨物大多是洗滌石？”

    “沒錯，”霍格將杯中白酒一飲而盡，又給自己斟滿，“雖然數量可能有點多，但您上次親口說的，盡量多弄些來，我可是記在心裡了。除了洗滌石外，還有上好的鐵錠和鉛錠。最近除了您這兒，很少有城鎮需要這些東西了，”他嘆了口氣，“礦山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咯。”

    這是內戰帶來的影響，羅蘭心中暗想，各地購買力正逐步下降，如果再持續兩三年，基本就是糧價上漲、遍地餓殍的節奏。

    “對了，西境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瑪格麗忽然問道。

    “怎麼了？”

    “船隊在來小鎮的路上，遇到了一大堆……嗯，”她停頓片刻，似乎在考慮措辭，“一大堆浮尸。他們穿得破破爛爛的，就這麼漂浮在河道兩側。除了尸體外，水面上還有些破損的木板和繩索，就像是有船支觸礁沉沒了一般。不過內河裡並沒有礁石，所以我想……”

    “哼，那是提費科進犯西境的船隊，”羅蘭裝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樣，將一周之前的戰鬥簡單講述了遍，“他們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為了避免堵塞航道和疫病傳染，清掃完戰場後，他從小鎮調來了安娜和莉莉，一個負責焚燒損壞的船支，一個負責淨化河水。而瑪格麗看到的浮尸，應該是戰鬥結束前就已經順著河水漂遠的戰死者。

    “原來如此，”女商人微笑道。“看來提費科兩邊都要踫壁了。”

    “兩邊？”

    “還有碧水港的嘉西亞——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是，之前襲擊東境城市的不明劫掠者正是嘉西亞的手下。黑帆艦隊將海風郡、金穗城洗劫一空後，沒有返回海港，而是沿著海岸線一路北上，誰也不知道她最終去了哪裡。”

    “北上……”羅蘭詫異道，“她離開灰堡了？”

    “目前看起來是這樣，提費科的人馬在碧水港撲了個空，那裡如今已是一座空城。”瑪格麗陳述道，“由於他帶去的人裡有不少老鼠，所以這件事在黑街並不算是秘密。不管如何，現在他的眼中釘只剩下了您一個，以後對西境的進犯說不定會越來越頻繁。”

    “如果您也想離開灰堡的話，弦月灣隨時歡迎您，”瑪爾蘭開口道。

    “沒錯，”加摩爾拍了拍胸口，“那兒的小島足以裝下十個邊陲鎮，我們願意無償提供給您和您的子民。”

    但是要交出蒸汽機和明輪船的技術，對吧？羅蘭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就算灰堡待不下去了，首先選擇投奔的對象也應該是提莉‧溫布頓才對。不過表面上他只是笑了笑，“是麼，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會考慮的。”

    “對了，”隨後他望向瑪格麗，“你上次訂購的偵查氣球，我已經成功造出了兩個。”

    “這麼快？”後者驚喜道，“能帶我去看看嗎？”

    “當然，跟我來吧。”羅蘭起身說道。

    ……

    城堡擴建的後院中，放置著一個已經充氣完全的氫氣球。

    它的氣囊呈水滴狀，上寬下窄，頂部直徑五米，完全按照試驗品的尺寸製作，可以攜帶一名成年男子升空。氣囊和繩索都塗上了天空迷彩，搭配上觀察員的迷彩衣，能在最大限度上減少辨識度。

    “它似乎跟我們上次乘坐的氣球不太一樣？”瑪格麗仔細打量著新產品。

    “因為它無需女巫也能使用，”羅蘭清了清喉嚨，開始向眾人介紹如何使用偵查氣球，“氣囊尾端帶有活動閥門，可以充入和放出氣體——正是因為這種煉金氣體充盈其中，才能讓它飛起來。充氣的方法十分簡單，只要將配套的軟管與儲氣罐相連，再擰開兩頭的閥門即可。”說完他當眾演示了一遍放氣和充氣的操作流程。

    “充滿一個偵查氣球需要多少瓶氣罐？”瑪格麗很快抓住了重點。

    “五瓶或六瓶……”這個問題讓羅蘭略有些尷尬，“最多不會超過七瓶。”主要原因在於瓶內用於生成氫氣的稀硫酸濃度難以把控，將硫酸蒸餾提純到98%再來摻水稀釋又太過浪費實驗室寶貴的人力，因此只好將就下了。

    “這種煉金氣體十分昂貴吧？”

    “的確如此。它難以保存，又充滿危險……我是說，在不慎操作下，”羅蘭咳嗽兩聲，“所以氣罐只能存儲一年，而且不得敲擊、拆解或焚燒，不然可能會發生難以預料的嚴重後果。”他頓了頓，“價格雖然有些昂貴，但放心，第一次購買時偵查氣球時，首批儲氣罐由邊陲鎮免費提供，還可以額外獲贈一件天空迷彩偵查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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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陪伴

    商隊離開後，羅蘭長長出了口氣。

    終於……金庫又充盈起來了。

    向三家商會交付的蒸汽機共八台，其中有三台產自於弦月灣商會協助組建的二號工廠——不得不說，這些來自峽灣的工匠無論是天賦還是學習能力要遠高於小鎮的礦工和鐵匠，掌握機床操作後，成品合格率直線上升，說不定再過兩個月，二號廠的生產能力就能追上一號廠。好在根據簽訂的契約，這些機器的售賣收入都歸羅蘭所有。

    另外他還從弦月灣商隊得到了一份新的氫氣球購買訂單，瑪爾蘭對這種能極大擴充視野的東西非常感興趣，除了單人的偵查氣球外，還特意定製了一個可以搭載三至四人的巨型氣球，打算用於對峽灣新島嶼的探索。

    加上首艘明輪船的交付，三者一共為邊陲鎮帶來了近七千枚金龍的收入，刨去購入金屬錠、洗滌石和糧食等商品的花費，剩下的六千枚金龍足以撐起他的人口擴充計劃。

    羅蘭將巴羅夫和鐵斧召進了辦公室。

    “如今有了餘錢，是時候去外地招收更多的人口了。”他打量著兩位得力幹將，“這一次行動由市政廳和第一軍協同執行，具體人員你們自己決定，我只交代大概的任務內容。”

    “您請說。”總管點頭道。

    “招收分為兩個方向，北方和南境。”羅蘭從桌上抽出一張地圖，攤開在兩人面前，“特別是雄鷹城到碧水港一線……我懷疑提費科已將這些人視作嘉西亞勢力的一份子，屬於可以隨意耗費掉的無用人口，所以你們得搶先把他們拉攏過來。”

    “市政廳派出的隊伍負責招攬貴族、工匠和其他識字者，  而第一軍主要任務是招收平民，和此前的宣傳為主不同，這次手段應該更主動些，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鐵斧遲疑了一下，“您是說……強拉？”

    “咳咳，沒必要做到那一步，”羅蘭咳嗽兩聲，沙民的風格果然是簡單粗暴，“例如發放食物、主動勸說、提前支付生活費等等。”他掃了巴羅夫一眼，“這一套你應該很清楚。”

    “當然，殿下，我在王都時就曾多次協助過大臣和巡邏隊鎮壓、安撫難民暴動，”後者摸著鬍子道，“他們的要求很簡單，有時候僅僅是填飽肚子而已，所以無需用錢幣拉攏，甚至不要提到薪酬——條件過於優厚的話，他們反而會產生懷疑。落魄貴族則麻煩很多，雖然現在手頭拮據、風光不再，但見多識廣，要求也高，不會為了一片麵包跟我們千里跋涉，這時候才需要用金錢和允諾來引誘。”

    羅蘭滿意地拍了兩下手掌，“可惜邊陲鎮事務繁多，你無法親自前去，不然這個任務定能夠圓滿完成。”

    “請放心，殿下，我會派出最得意的弟子前往。”巴羅夫笑道，“待到明年建城，赤水河兩岸都能遍布民居才好。”

    “會有這麼一天的。”

    兩人告退後，羅蘭靠在椅背上休息了片刻，決定去北坡後院看看安娜。

    一進門，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滿地的金屬方塊。

    羅蘭撿起一塊放在掌心中——它們個頭基本相仿，大約五公分長寬，表面並不平整，像是被什麼擠壓過一般，其中一面上還刻有編號。例如他手中的這塊便印刻著「256號」的字樣。

    “怎麼樣，有什麼比較好的發現嗎？”

    “1057號和2284號，一個格外堅硬，另一個無論硬度和韌性都十分優秀。”安娜迎上來說道，臉上洋溢出明媚的笑容。

    “都做到兩千多號了？”羅蘭驚訝道，他接過露西亞遞來的記錄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數據。找到2284一行，發現編號後寫著「碳含量0.8%，四號未知元素15.2%」。

    “嗯，這個比削槍管有意思多了，”安娜眨了眨眼睛，“往鐵塊裡參雜其它金屬，居然能讓它的性質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真想知道這些金屬小球是如何結合在一起的。”

    安娜和露西亞目前所做的探索，正是一項意義深遠的工作。

    羅蘭先讓小姑娘將礦石分解成多種原料，再由安娜把它們按不同的質量比與純鐵混合熔煉，製成試塊後測試其性能——通過黑火的擠壓和拉伸，安娜能分辨出每次操作所消耗的魔力大小，從而判斷它的強度和韌性。

    最先添加的顯然是碳。

    羅蘭雖然知道鋼本質是一種鐵碳合金：碳多了是生鐵，沒有碳是純鐵，碳含量在某個範圍內才能被稱為鋼，而且一丁點波動都能大幅改變金屬性能，所以最先要測得的，就是這個範圍的大小。

    從記錄上能看出來，1500號之前都是單純的鐵和碳熔煉，而1500號之後則開始在鋼的基礎上加入新元素。羅蘭清楚，排列組合每多一個數字，其可能的結果將成倍增加，這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所以他也只讓安娜在製造任務不重時才對這部分內容進行探索。

    他鼓勵了兩名女巫幾句，坐到一旁，靜靜欣賞著安娜忙碌的背影。

    入秋後的陽光雖然依舊明亮，但已沒有了季夏時的毒辣，他感到全身暖烘烘的，一陣久違的安定感湧上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裡漸漸安靜下來。他忽然感到一隻柔軟的手放在自己額前，睜開半眯著的雙眼，露西亞已不見蹤影，而安娜正坐在他面前，“你有話想跟我說。”

    “……”

    “你的眼睛告訴我了，”她偏頭道，髮梢自然垂下，像是一縷縷半透明的金絲。

    羅蘭猶豫了會，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些迷惑罷了。”他將人口擴充計劃大致向對方講述了一遍，“比起最初的自由選擇，現在為了抓緊時間，已經用上了一些半引誘、半強迫的手段。雖然這麼做是為了避免他們遭到提費科的強徵，最後殞命於藥丸的侵蝕，可認真一想，我所做的離他也差不太遠……唯一的區別只在於目的。”

    “目的還不能說明一切嗎？”她輕聲問。

    “可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安娜捂住王子的嘴，“你擔心他們並不領情，同時你也無法保證今後的目的永遠都是正確的——用錯誤的手段實現正確的目的而被人誤解，又或者是手段正確卻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錯誤……你不知道到底是正確的手段重要，還是正確的結果重要。我說的對嗎？”

    “放心，”不等他回答，安娜已經貼上前來，雙手捧住羅蘭的面頰，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有我在呢……我會好好看著你的。”

hanslin

第二百八十五章 答案

    沉睡島的環境在一天天變好，只要飛起來，提莉就能看到來往的人群和熱鬧的集市。

    如今它已不再是最初三百來名女巫孤立隱居的地方，通過談判協商，峽灣諸島中的弦月灣、雙龍島、落日港和淺水城都和沉睡島建立了商業聯繫，她還從一些擁擠的村落小島上引入了一批普通居民。

    盡管他們目前集中住在島嶼外圍，和女巫相隔甚遠，但提莉相信總有一天，沉睡島會變成一座不分彼此的城市。融合是一個緩慢但令人充滿期待的過程，無論是其他諸島上覺醒的女巫加入沉睡島，還是她們留在出生地，被當地人民所接受，對沉睡島來說都是個好消息。這意味著，提莉和遷移來的女巫們將獲得更多支持者。

    “下來吧，起風了，”灰燼在下面大喊道，“小心摔著！”

    “我好著呢！”她揮了揮手，忽然身體往下一沉，跌落一段距離後才穩住身形，“唔……就是仍有點不太容易控制。”

    “知道不好控制還飛那麼高！”灰燼跺腳道，“你可以在更低的地方，或者去海上練習啊。再不下來的話，我可要爬上屋頂去抓你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提莉感到風的確越來越大，也不再逞強，收攏釋放出去的魔力，緩緩降落在住所的庭園裡。

    “下次請你做這種事時，先叫上莫麗爾。”灰燼瞪圓眼睛道，“至少她的魔力仆役能接住你。”

    “只要我保持供給魔力，就不可能會掉下來，最多只是控制不了方向而已，”她摘下手中的藍色魔石手套，遞給對方，“你也來試試吧，飛起來的感覺簡直太棒了，從空中俯瞰沉睡島，會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煥然一新。”

    “我還是不了，”灰燼擺擺手，“一開始的閃電魔石都無法激發，更別提這種需要持續注入魔力的石頭了。而且它只有一個，就算掌握了控制技巧，也沒辦法和你一同飛行。”

    “也是，”提莉略有些遺憾地收回手套，“我常想，若能弄明白其中的原理，可以自己製造相應能力的魔石該多好。”

    “你覺得它是人造的麼？”

    “當然，”她毫不猶豫地點頭道，“無論從打磨外觀還是用途來看，這些石頭都不大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建造遺跡的那夥人必然對魔力有著更深刻的理解，只可惜除了一堆難以理解的文獻外，他們沒有留下更多線索。”

    就在這時，天空中落下一個巨大的白色身影，由於下降速度過快，幾乎是撲騰一聲砸在地上，激起一圈塵土。

    “麥茜？”灰燼挑了挑眉毛。

    “唔……痛死了咕，”來人正是小姑娘，她從地上爬起，揉著腦袋道，“剛才我是不是眼花了？提莉大人竟然飛在天上！如果不是頭髮顏色不對，我還以為是閃電。”

    “你並沒有看錯，我剛才的確飛上去了，”提莉笑著揉了揉她的臉頰，“怎麼樣……沉睡島的女巫在邊陲鎮還過得好嗎？”

    “挺好的咕，她們都托我送信給您，”麥茜從挎包裡翻找著信件，“這是蓮的，這是伊芙琳的，還有這個……是王子殿下的。”

    提莉微微一怔，只見王子殿下的信件足有半指厚，外面包裹得嚴嚴實實，倒更像是一個包裹。拿在手中略有些沉甸，顯然裡面裝的不僅僅是一張簡單的信紙。

    “辛苦了。”

    灰燼掏出半張麥餅，掰開一小塊遞給麥茜，後者卻搖搖頭，往嘴裡塞進一把魚乾，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去找莫麗爾玩了。”說完重新變回巨大的白鴿，拍著翅膀飛出了庭園。

    “我怎麼覺得一個月不見，她又變得更大了？”

    “同感，”提莉笑道，“大概是邊陲鎮的生活真的很不錯吧。”

    回到屋裡，她撕開羅蘭‧溫布頓寄來的信件，發現裡面除了一張寫滿了內容的信紙外，其餘十幾頁紙上竟然都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畫。

    “這是什麼？”

    灰燼的問題也是提莉心中的疑惑，她搖了搖頭，將畫紙一張張攤開——上面的內容有些難以置信：背景像是荒原的傍晚，在血紅的夕陽下，兩隻外形恐怖的怪物正在和一群女巫廝殺。而女巫們明顯落了下風，她們擅長的能力似乎失去了作用，無論是毒蛇還是火球都無法讓敵人停下的腳步。看到最後一張時，好幾名女巫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提莉眉頭緊蹙，眼前的場景毫無疑問是女巫繪製出來的，只有魔力才能塑造出如此逼真的圖像。但……這些到底只是單純的畫卷，還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

    她有些不安地抓起信紙，快速瀏覽起來。

    很快，提莉感到自己的心口縮緊了，信上反覆出現的一個詞語讓她雙手微微顫抖：「魔鬼」。

    “怎麼了，”灰燼握住了她的手腕，“信上寫了什麼？”

    “共助會的往事，”她拍拍對方手背，示意自己沒事，“她們曾在蠻荒之地尋找聖山……你應該還記得聖山一說吧？”

    “嗯，傳說中女巫的歸宿地，在聖山中可以得到真正的寧靜和平和，但這不過是虛無縹緲的傳言，”灰燼不以為然道，“我們在沉睡島同樣可以平靜的生活下去，邪魔噬體更是教會編織的謊言。”

    “但哈拉卡相信聖山真的存在，而且她曾在東境森林的遺跡中找到過一本古書，認為通往聖山的大門就在那片無人踏足的禁地。於是她帶領共助會翻過絕境山脈，前往莽荒地，然而女巫們沒有找到聖山，卻遇見了一種恐怖的怪物。”提莉低聲道。

    “就是畫上的那種？”灰燼倒吸了口涼氣。

    “沒錯，”她神色有些沉重，“信裡說，它們擁有驚人的力量，行動敏捷，能驅使邪獸，其中一個還可以從手中放出閃電……就像是女巫的能力一樣。最終四十多位女巫，只有六人活了下來，隨後她們在走投無路之下，才決定投靠邊陲鎮領主。”

    “原來竟是……這樣。”

    “還有，令我不解的是，那本古書最後有一段潦草的隨筆，卻是用四大王國的文字撰寫的，”提莉翻到信紙背面，“裡面提到了聖城、與魔鬼作戰、以及阿卡麗斯的神罰軍試驗，應該是四百多年前的事跡沒錯，但他們既然知曉王國語言，又為何要用一種截然不同的文字來記錄文獻和書籍？”

    思索半天得不到結果，五王女乾脆將這些東西統統擺到一邊，取出希爾維的信件，打算先了解下探查邊陲鎮領主的結果。

    結果信的第一句就讓她目瞪口呆，甚至比看到魔鬼一詞時還要震驚。

    「提莉大人，我沒有在羅蘭‧溫布頓身上找到任何偽裝或魔力作用的痕跡，小鎮裡除了女巫聯盟外，也沒有隱藏其它勢力的女巫。所以我想……他或許是您真正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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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轉變

    真正的哥哥？這怎麼可能？

    提莉怔怔地捧著信紙，心思卻完全無法集中起來，腦中的思緒如同潮水般翻湧。

    父親溫布頓三世的五個孩子中，戈隆、提費科和嘉西亞由於出生較早，算得上一個圈子。等到羅蘭出生時，最小的嘉西亞也已經六歲了，自然不會再帶上他玩耍。按理說，自己應該會和羅蘭結成另一個圈子，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她的這位哥哥無比嚮往兩位兄長，想要努力融入他們的圈子中，結果常常成了被欺負的那個。這導致羅蘭的性格變得扭曲且易怒起來，當然這份怒意不敢朝戈隆他們釋放，最後只能發泄到自己身上。

    比如唆使自己一起偷父親的王冠，被拒絕後必然是惱羞成怒的辱罵，有時候還會拳腳相向。後來被父親發現，狠狠教訓過一番後收斂了不少，但各種恐嚇她的小動作依然沒少做過。

    這些事情在當時或許無法理解，但現在回想起來，提莉只覺得頗為可笑和幼稚。

    直到十歲那年，她在心愛的鞋子裡發現了一條斷成數截的蚯蚓，忍無可忍之下終於決定反擊。她叫來羅蘭，趁他開口威脅自己之際，直接把蚯蚓塞進了他的嘴裡，自從那以後，對方就再也沒有主動招惹過自己，而她亦不願再搭理這個哥哥。

    成年之後的羅蘭仍然沒有任何改變，甚至變本加厲，她經常聽到關於他的紈褲事跡，在貴族們的傳聞中，他暴躁、刻薄、不學無術，算得上是最不像貴族的貴族，除了王室身份外一無所有。對於這個評價，提莉深表認同而且她還知道，對方的暴躁和易怒都是強撐出來的表象，為了掩蓋他最大的弱點膽怯與懦弱。

    然而就是這樣的人，居然會站在女巫一邊，庇護一群被稱為魔鬼爪牙的異類，甚至不惜與教會為敵？

    提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提莉，提莉？”直到灰燼搖晃了她兩下，她才回過神來。

    “我沒事，只是有點難以置信，”她搖搖頭，“希爾維說邊陲鎮領主很有可能是真的羅蘭‧溫布頓，而不是被女巫控制或者替換之人。”

    “唔，那個妄圖對我動手動腳的蠢...咳咳，的傢伙？”灰燼咳嗽兩聲，“他確實變化驚人，明明才一年不見，除了外貌和印象中相差無幾外，我感覺就像在看另外一個人一般。”

    “能說得再細一點嗎？”

    灰燼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我想最大的不同應該是乾淨吧。”

    “乾淨？”

    “無論是打扮還是給人的感覺。他不像其他貴族那樣偏好飾品，無論是金銀還是寶石，在他身上都沒有一件。”灰燼回憶道，“連衣服都是十分普通的式樣，看上去較為寬鬆，不帶花邊、掛飾和金絲。如果不是他的髮色過於顯眼，幾乎就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但是他又完全不像是普通人。”

    “像貴族？”提莉問了句。

    “不，更不像貴族，”灰燼撇撇嘴，“貴族沒有一個是乾淨的，不是一灘死水，就是死水下覆蓋的淤泥。至於他具體我也說不上來，總之讓人感覺還不錯。”

    “很難相信你會為他說話。”

    “呃，我只是想認真回答你的問題而已。”

    提莉呼出口氣，看來她的哥哥的確變化不可少，到底是什麼促成了他的轉化？還是因為某些自己無法探查到的原因，讓他不知不覺中變成了另一個人？

    五王女忽然間想起了羅蘭的首次來信為此：『我必須摧毀整個教會，讓女巫是邪惡者的說法化為塵埃，把所有人民從愚行和蒙昧中解救出來。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需要你更多的協助。至於是什麼讓我做出了這個決定，又是什麼讓我不再像過去那樣對一切都漠不關心，這些瑣事有機會時可以慢慢細說。』

    或許只有親自見上一面，才能知道這其中真正的原因。

    收回思緒，提莉重新將目光移到信上。

    後半部分則是希爾維在邊陲鎮的一些所見所聞。

    原來羅蘭挑選她的原因是為了探明礦藏資源，不過在北坡礦山中卻發現了海量的神罰之石，原來這種能抑制女巫能力的石頭竟和其它礦石一樣，是從地底長出來的。這麼說來，赫爾梅斯聖城也一定控制著這樣一塊礦脈，可以源源不斷出產神罰之石。

    再往下，另一條消息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種能從鐵管中發射出鐵球和弩矢的武器，威力極大，且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雖然麥茜和灰燼都提到過這種東西，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細致的描述，甚至在這段話底下還有手繪的示意圖。

    “噢？原來射傷我的東西長這副模樣，”灰燼湊過腦袋，“既然是盟友，你大可以在回信中讓他送一批武器給沉睡島，就說用來防備教會。如果他不願意的話哼哼，這個盟友很可能並不像你認為的那麼可靠。”

    “盟友間不意味著毫無防備，”提莉笑道，“這種武器顯然是他的安身之本，又怎麼可能輕易交給他人。這種試探只會破壞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我交給他的女巫能力列表中也沒有寫上莫麗爾和風語啊。而且今年冬天我們反正要去一趟邊陲鎮，屆時當面談的話也更好開口，不是麼？”

    “好啦，”灰燼攤手道，“你說了算。”

    提莉笑了笑，繼續看信。

    當視線掃到信的末尾時，她不由得愣住了。

    羅蘭居然發明了一種用於包裹女性胸部的內衣，還把它當成禮物送給女巫聯盟的每一位成年女性？這簡直太過荒唐了！要知道送貼身衣物可是情人間才會做的事，他怎麼能...等等，提莉忽然記起對方在王都時，似乎也曾送給過一些貴族小姐緊身胸衣，有幾件還被人家直接丟到了臉上，在貴族間一時成為笑談。

    這的確像是他會做的事！

    提莉頓時覺得糾結起來，一方面他更符合自己記憶中的形象了，但一方面她又覺得，還是不要符合比較好。

    到底冬天去不去邊陲鎮見他呢？五王女陷入了苦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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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籌備肥皂廠

    西境，邊陲鎮。

    從銀光城購買來的洗滌石足足裝滿了四船，光是卸載都花了好幾天時間。

    現在有了充足的原料，肥皂生產計劃就該正式提上日程了。

    與之配套的廠房和倉庫早已搭設完成，肥皂廠就坐落在工業園旁邊，緊挨著二號蒸汽組裝廠，造型也完全相同。房頂、梁柱和牆板都為木質結構，尺寸要小上一圈，加上木料切割和吊裝工作都由女巫負責，因此建造工期僅用了短短一周時間。

    利用洗滌石，也就是天然鹼來製造肥皂，本質上是一系列化學反應。所需要的原料也十分常見，除了純鹼以外，還需要大量石灰乳和油脂。其中石灰乳便是把石灰浸入水中後，沉澱在容器底部的懸濁液，用於和純鹼反應生成燒鹼，再由燒鹼與油脂反應，生成高級脂肪酸鹽和甘油。前者即是肥皂，而後者則是極為重要的炸藥原料。

    之前製造香皂時，羅蘭就已在城堡後院裡試驗過全套反應流程。原理基本一樣，不過要將少量試製擴大為批量生產，仍需要制定合理的工藝和規範，更重要的是，需要專業的化學人才來指導生產。

    為此，他將首席煉金師召進了辦公室。

    “殿下，您要求的大規模製取硫酸，我已經想到了一個或許可行的方案。”一進門，凱莫‧斯垂爾就大聲嚷嚷道，“不過這需要大量的鉛，以及將鉛做成容器的鐵匠，聽說您的女巫中有人能準確的切割金屬，那些轟隆隆作響的鐵疙瘩就是她弄出來的，我能否...”

    “當然，將你要求的容器形狀及尺寸報給我，我會讓交代女巫聯盟去做的，”羅蘭招手示意他坐下，“我今天找你來並非為了製酸，而是另一項任務。”

    “殿下，我最近真抽不出時間忙別的事了，”凱莫連連搖頭道，“大規模製酸是一項艱巨的挑戰，我必須全力以赴。”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弟子也不行，他們都在協助我準備此事，一個都不能離開。”

    “放心，用不了你太多時間，”羅蘭喝了口茶，“也不需要調你的得意弟子去負責，只需幾名學徒就好。”

    “那任務是什麼？”

    “製造肥皂，就是便民市場裡香皂的廉價版，除了味道外，它的功能和香皂一模一樣，可以用於洗浴、清洗衣物、以及潔淨餐具。”

    “就是初等化學裡提到過的皂化反應？”凱莫摸著鬍子道，“用氫氧化鈉和油脂反應生成醇和鹽的那個？”

    不得不說，從一個煉金師口中聽到標準的化學名詞是種十分奇特的感受，特別這個詞語還是自己生造出來的。羅蘭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點頭道，“沒錯，就是古書中記載的皂化反應。我也是根據它才摸索出香皂的製造方法。”

    “那麼您需要我做什麼？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話，我建議放到以後再去生產。畢竟您的領民即使好幾天不洗澡也沒什麼問題，衣服和餐盤什麼的，直接在河水裡泡泡就好了。”

    “它非常重要，”王子強調道，“或者說，製造肥皂不重要，但是生產過程中的副產品是我目前急需的東西。”

    “您是說醇？”凱莫不以為然道。

    “沒錯，就是醇，你也可以稱它為甘油。”羅蘭說道，“它是一種極為重要的原料，其意義不下於兩酸。”

    “好吧，”凱莫斯垂爾聳聳肩，“不過說好了，我可沒時間親自去實施。”

    他輕輕吐出口氣，跟首席煉金師打交道還真是件累人的事，“你只要挑出幾名機靈的學徒，在他們面前演示一遍就行了。我會招募一些領民來進行生產，但他們畢竟對化學一竅不通，所以必須要有人來把關各個環節。”王子稍稍停頓，“你也可以把它當成一場從未實踐過的化學試驗，若是放在煉金工坊，這個流程可意味著好幾個煉金公式的發現，足以讓一名學徒獲得煉金師稱號。”

    大概是最後一句話說服了凱莫，“既然如此的話，我就抽一個下午時間，把您布置的內容教授給學徒吧。”

    “很好，”羅蘭微微一笑，“你也應該知道，生產過程最重要的就是製取足量的氫氧化鈉，”他在紙上寫下反應公式，在合成鹼工藝被發明前，天然鹼是最重要的製鹼原料，後者主要成分為碳酸氫鈉，加熱即可令其分解為碳酸鈉、二氧化碳和水，因為原料豐富，流程簡單，所以一直到現代都仍在使用。“將洗滌石加熱分解、溶水、過濾，就能得到較為純淨的碳酸鈉溶液。”

    “接下來用它與石灰乳共熱，可得到氫氧化鈉溶液，提純方法你應該很容易想到，”他邊寫邊解釋道，“澄清、蒸餾、混合，再重複這一步驟，直到溶液濃度可以在冷卻後大量析出結晶即可。”

    這些都是初等化學上涉及到的內容，由於兩鹼外號眾多，極易混淆，例如燒鹼、火鹼、純鹼、大蘇打、小蘇打、蘇打等，又是考試重要知識點，他當初可沒少背過課本相關內容，所以至今還算記得清楚。

    “我明白了，”首席煉金師將反應式從頭到尾看了遍，“不過殿下，油脂怎麼辦？”

    “這些材料我會安排人給你送去的。”動物油脂在這個年代還是價格昂貴之物，不過上回親衛的種子採購之旅帶來了來自墜龍嶺的橄欖樹種子後，邊陲鎮就有了可靠的植物油來源。雖然目前只有在城堡後院裡小規模種植，但有葉子的催熟能力在，一天收獲一堆果實不成問題。

    而橄欖油的榨取也十分簡單，果實成熟後採用物理冷榨即可出油，再透過濾網濾去碎屑和渣子，就能得到清澈的油脂。

    最後再將肥皂的製取以及留取甘油的要求簡要說明一遍後，羅蘭才讓凱莫‧斯垂爾離開辦公室。

    如此一來，當肥皂廠開工後，他便有了穩定獲得甘油的渠道。

    而有了甘油，意味著真正的無煙發射藥和威力強大的炸藥，同樣離他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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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導師與弟子

    凱莫‧斯垂爾穿過小鎮，向赤水河方向走去。

    如今的邊陲鎮已是一片繁華之地，很難想像以前這兒只是為了偵查邪獸動向而設置的前哨站。腳下是黑灰色的堅硬地面，街道兩側是整齊排列的平房，和小區住宅樓不同，這些房屋並非用來居住的，空間也比住宅要寬敞得多，倒有些像小一號的倉庫。

    聽殿下的意思，這些房屋以後都是用來出售的。

    平房前是一條深深的排水溝，上面蓋有石板，猶如給黑色的街道劃出了兩道邊界線。除此之外，每隔一段距離路旁還會種上一棵大樹，夾在兩座平房之間，枝椏向道路中心靠攏，不僅能遮陰擋雨，還能給人賞心悅目之感。

    不得不說，此地給他最大的感受便是規整。

    無論是房屋、道路還是水溝與樹木，都坐落在規劃好的位置，其講究程度甚至不亞於貴族的花園庭園。在邊陲鎮漫步的感受，已和赤水城主城區不相上下，盡管後者的建築規模要更密集更龐大，但極為協調的排布卻讓這些平淡無奇的房屋散發出一股獨特的美感。這份感覺蓋過了個體的龐大，而在整體上顯示出更高層次的宏偉。

    就像那些整齊劃一的化學公式，他想，這就是秩序帶來的美。

    如今凱莫在小鎮已頗有名聲，來往的行人都會向他點頭行禮，並尊敬地稱呼他為賢者大人。不過比起賢者，他更喜歡化學大師這個稱號，只可惜羅蘭殿下說必須領悟《中等化學》之後，才能獲此殊榮。

    走出中心區域，就能看到橫貫西境的赤水河，河邊上的實驗室已增加到四所，然而後兩所因為沒有足夠的人手，暫時只能處於閑置狀態。

    凱莫正準備叫上幾名學徒完成殿下吩咐的任務，一名穿著第一軍制服的士兵走了過來。

    “斯垂爾閣下，碼頭區來了一艘帆船，上面搭載著五十多名……平民，”他行禮後說道，“由於人數太多，而且不像是商人，所以守備隊將他們攔了下來。其中有一人說要見您，他自稱是來自赤水城的煉金師，名叫...”

    “查美斯！”凱莫激動地抓住士兵的肩膀，“快帶我去見他！”

    ……

    拉著士兵走到碼頭區，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眼中，來人果然是查美斯。

    “導師大人！”對方也第一時間發現了凱莫，立刻朝他揮舞雙手。

    “這些是我邀請的煉金師和煉金學徒，”他走到守備隊長前，“把人都放進來吧，我會帶他們去市政廳登記的。”

    “是，閣下。不過請允許我派出小隊護送他們。”

    “無妨。”

    說是護送，實際上是監視和管控，以免有人脫離隊伍，混入小鎮中心區。不過這都是王子殿下定下的規矩，凱莫也無意干涉。

    “導師大人，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一座荒僻小鎮還有人專門看管碼頭？”被放行的查美斯快步走到他身邊，有些不悅地抱怨道，“而且查得比大城市的城衛還要嚴格，連姓名來歷都要問，我用銀狼都沒讓他們改變主意。”

    “銀狼？”凱莫饒有興趣地問道，“幾枚？”

    “當然是一枚啊，”查美斯微微一怔。

    “哈哈哈，”他摸著鬍子大笑起來，“那當然行不通，要知道他們的薪酬都在每月十五枚銀狼左右。”

    “十……十五枚？”

    “嗯，比起那些靠著勒索商人和旅者才能過活的城市巡邏隊，第一軍過得可舒適多了。不過正因為如此，勒索、劫掠或者收受私財都是嚴厲禁止的行為，一旦發現，立刻會被開除出軍隊，同時押入地牢接受審判。”凱莫雖然不是市政廳正式官員，不過暫代化工部長出席了幾次會議後，對這些上層政策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難道他們真能管住自己的手？”查美斯略為懷疑地問道。

    “也有管不住的，不過都發配礦山了。”他撇嘴道，“你來時沒有注意到這座小鎮的獨特之處嗎？”

    “呃……是有不少，”年輕煉金師撓著腦袋道，“比如沿著河道似乎有許多人在砍樹修路，都已經遠離邊陲鎮這麼遠了，他們到底想修到哪裡去？還有河岸邊這些鐵塔是做什麼用的？儲存喝的水嗎？”他頓了頓，“對了！在抵達碼頭前……我居然還看到了一座正在建設中的鐵橋！不是木頭也不是石頭，我確認那是鐵做的！”

    “而且比以往見過得橋都要長得多，是吧？”首席煉金師微微一笑，“所以不要把赤水城的生活經驗帶到這裡來，這是一座截然不同的城市，當然……現在它還只是個鎮子，但也足夠令人感到驚訝了。就跟《初等化學》上的那些內容一樣，在你沒有親眼見過之前，根本不會想到世界上竟然還有如此可能。”

    不知為何，在向自己曾經的徒弟說出這番話時，他心中莫名的覺得暢快和愉悅。仔細想想才發現，他已經把自己視作邊陲鎮的一員，就像對客人炫耀自己的新家那般樂在其中。

    ……

    完成登記後，學徒們交給市政廳官員安排住處，而凱莫‧斯垂爾直接拉著查美斯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雖然知道你最後一定會接受我的邀請，但沒想到你會來得這麼快。”

    “我……”查美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之前就應該答應您的。”

    首席煉金師笑了笑，他一心沉迷於煉金，但並非對世事一竅不通。查美斯最初沒有選擇離開，很可能是對領主抱有期望，希望能以兩酸製法獲得首席之位。直到卡波拉成為新的首席，還對他抱有不小的成見，才導致了他下定決心離開赤水城。

    不過凱莫並不在乎這點小心思，嚮往工坊首席之位，是每個煉金師的最終追求。

    “之前的事不用放在心上，煉金術在這裡毫無意義，煉金師的榮耀同樣不值一提，在這裡，只有一樣東西值得你去追尋︰化學。”

    “我明白了。”查美斯深深吸了口氣。

    “雖然你肯定也能分到獨立住宅，不過今晚就睡在這兒吧，和以前一樣……我們很久沒好好談過了。”

    他在傳授查美斯煉金技巧時，就曾拉著這名年輕的弟子徹夜長談，困了的話，就擠在一張床上抵足而眠。

    對方顯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興奮地道，“是，導師！”

    用過晚餐，兩人來到書房，凱莫‧斯垂爾慎重地搬出了那本《初等化學》。

    “這就是您推崇備至的古書嗎？”

    查美斯鄭重地翻開第一頁，認真閱讀起來。而凱莫就站在一旁，為他指點不解之處。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數年前，對方再一次成為了自己的弟子。

    現在多了查美斯和新到的五十多名學徒，自己就擁有了充足的人手來試驗硫酸的大規模製法，同時另外兩所化學實驗室也能運作起來。凱莫得意地暗想，最重要的是，殿下也該兌現他的允諾，將《中等化學》交給自己了。

hanslin

第二百八十九章 西境以西

    閃電將自己隨身攜帶的探險用品又翻出來重新檢查了一遍。

    火鐮、引火絨、繃帶、匕首、地圖、以及一袋乾糧，裡面塞滿了牛肉鬆。

    “你的呢？”她望向麥茜，“也檢查一遍吧。”

    “咕！”

    麥茜將手伸進挎包裡——這個布包平時都隱藏在她蓬鬆的頭髮下，很難看清楚裡面到底能塞下多少東西，而且變為鳥兒後，衣服和挎包仿佛都憑空消失了一般。比起自己的飛行嚴格受到重量限制，麥茜似乎受此影響不大，最好的證明就是她掏出來的東西遠比自己要多。

    肉乾、肉鬆、雞腿、魚片、雞蛋，一堆堆吃的擺在閃電面前。

    “天哪，”她扶額道，“我們是去探險，不是去野外燒烤，至少你得帶把武器吧。”

    “咕咕！”麥茜摸了摸自己的嘴。

    “你想說自己的喙就是武器？”閃電嘆氣道，“如果遇上一個穿得跟罐頭似的審判軍，你能啄開他的盔甲才怪！哎，算啦……反正就一天時間，應該也遇不到什麼危險。我們出發吧。”

    “喔！咕！”對方頓時化為鴿子，奔跑兩步，貼著地面飛行了好一段後才緩緩升起。

    呃，或許重量對她還是有影響的。

    閃電拉下防風眼鏡，輕輕一躍，便飛到了她前面。

    記得初次見到麥茜時，自己還在南邊的林地裡展開了一場空中追擊，雖然那時候肥鴿子也沒能逃出自己的掌心，不過至少花了一番功夫才將她撲倒。現在來看，恐怕眨眼間就能將她逮在手中。

    這樣下去可不行，難得有一個能飛行的搭檔，以後還得靠她幫自己背負探險工具呢，小姑娘心想，看來得讓她好好鍛煉下了。

    “咕，咕？”

    閃電降下速度，和麥茜並排前行，“好好說話！”

    “我是想問，我們要去哪裡探險咕？”鴿子嘴一張一合道。

    “迷藏森林最西邊，我想看看這片森林到底有多大，”閃電抽出地圖攤開，指了指西側空白處，“順便把這一塊補全，說不定還能看到赤水河是從哪裡來的。”

    麥茜從峽灣返回後，她就立刻開始著手準備這趟探險，反正在自由練習時，殿下也不會管她們往哪裡飛。而且小姑娘心中還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對方——她已經不敢一個人探險森林了。

    這對一個探險家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可她沒辦法欺騙自己，石塔之行讓她對這片深邃的森林產生了恐懼。一想到那些可怖的怪物有可能隱藏在森林某處，她就控制不住地想要盡快逃離。

    好在她仍是最偉大探險家的女兒。

    雷霆曾向她提到過克服恐懼的方法，那就是一點點的接近它，然後觀察它、了解它，最終便會發現，恐懼也沒那麼可怕。

    因為它本就來自於心中的障礙。

    這一次探險便是閃電的嘗試，有了麥茜陪伴，她心裡至少多了幾分底氣。挑選的路線也十分安全，沿著赤水河向西進發，不深入森林內部，這樣一來想必也不大可能遇上魔鬼。等到自己飛過這條路線後，下一次就獨自來試試。她相信總有一天，自己將一個人繪製出整個西境地圖，並且再次踏入石塔，揭開塔其拉聖城的真相。

    ……

    一路上閃電將速度控制在六十公里左右，如今她已能通過魔力的釋放多少來精確調節速度，按目前的消耗，她能持續飛上一整天。

    而沿著河流和森林邊緣飛行的方式也讓她輕鬆不少，比起上次搜尋石塔，整個視野內都是一片墨綠，分不清方向和高度，顯得陰森而壓抑；現在有了一條波光粼粼的銀帶，加上一直在耳邊嘰嘰喳喳的麥茜，閃電感到恐懼正在逐漸消退。

    “快看，前面有座山咕！”

    閃電也看到了這座無與倫比的大山——盡管相隔甚遠，但它灰蒙蒙的身姿就已經說明了它的巍峨。與此同時河水一側的丘陵地帶急劇減小，靠著大海的山峰仿佛像內陸收攏過來，與赤水河越貼越近，最終完全和銀帶挨在了一起。

    “這山也太大了一點吧，”她忍不住感慨道，隨著距離不斷縮短，山峰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它的頂端一片雪白，猶如直插入雲層之中，雖然不像絕境山脈那般連綿起伏數千里，但就高度而言，它比三、四座絕境山加起來還要高。南邊丘陵地的山嶺正是它延伸出的一角，而赤水河的源頭也來自於這種宏偉高山。

    “迷藏森林到頭了咕！”麥茜興奮地叫到。

    只見腳下墨綠的色塊到此終於終結，大地又恢復了淺綠——那應該是一片草原，不過再往前，視線範圍內竟變為一抹漆黑，並一直覆蓋到高山的山腳。

    “我們下去看看，”閃電比了個手勢，朝漆黑的大地俯衝而下。她很快發現，那是一片由黑色石頭構成的地面。

    “這是什麼？”麥茜落地後啄了兩下，“似乎不能吃咕！”

    “當然不能吃，”閃電撿起一塊黑色石頭仔細打量了陣，它看起來有稜有角，雖然外表漆黑，在陽光下轉動時卻能看到金屬光澤。而這樣的石頭遍地都是，與稀稀落落的泥土混合在一起，乍看起來像是大地被墨水浸泡過一般。“這或許是某種礦石，帶兩塊回去給殿下看看好了。”

    接下來便是繪圖工作，她重新回到空中，開始將附近的地形詳細記錄下來。

    從邊陲鎮到達巍峨高山腳下差不多花了大半個上午，也就是說，這兒距離小鎮二百四十公里左右，比長歌要塞要遠得多。而這座高山……閃電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此巨大的山峰背後又會是一番什麼景象？是廣闊的叢林，還是起伏的丘陵和山巒？

    恐懼退卻後，這個想法一經出現就難以抑制下去。

    越過高山顯然有些困難，光是頂峰的皚皚白雪就能讓人望而卻步。那麼還有一條路線，即是從海上繞過去，甚至不用繞到山背後，只需一直斜向朝大海中央飛，就能將視線投到山的後方。

    閃電叫來麥茜，叮囑她千萬不要亂動，隨後戴好防風鏡，瞬間將速度提至極限——魔力快速宣泄而出，迎面撲來的狂風將她的短髮全部掀到了腦後，陸地不斷向後退去，藍色的海洋填充了整個視野。

    就這麼飛行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她已能隱隱看到高山之後的景象。背後似乎同樣有著連續的山嶺將大海和陸地隔離開來，但接下來閃電看到了令自己全身血液凝固的一幕。

    視野盡頭，一層紅褐色的濃霧壓蓋在山巒之上，濃得就像化不開的鮮血，霧氣一直向西蔓延，幾乎看不到邊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