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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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偵查方案

    羅蘭坐在辦公桌前，正在琢磨如何空襲王都皇宮時，背後的落地窗忽然傳來踫踫的敲擊聲。

    回過頭去，只見閃電趴在窗戶上，一臉的驚慌，而麥茜蹲在她頭頂，飛快地啄著窗戶。

    夜鶯剛打開窗戶，小姑娘就飛撲進了羅蘭的懷裡。

    “怎麼了，”他怔了怔，“發生了什麼事？”

    “黑色的石頭咕！巨大的雪山咕！”麥茜落在桌面上，拍著翅膀匯報道。

    “啊？”

    “都不是，”閃電悶聲道，“是魔鬼，我看到魔鬼了！”

    “什麼？”羅蘭神情嚴肅起來，他摸了摸對方的腦袋，讓她情緒穩定下來，“不要慌，你慢慢說。”

    過了好一會兒，閃電才從王子的懷中仰起頭來，金燦燦的短髮顯得亂糟糟的，眼眶周圍還有兩圈淺紅色印記，顯然是在高速飛行中被防風鏡勒出來的，“我打算把迷藏森林的邊境線畫出來，便順著赤水河向西前進，之後發現了一座大山……”

    聽她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詳細講述一遍後，羅蘭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魔鬼賴以生存的紅霧就在雪山背後，而且離西境只有兩百多公里的路程？

    他望了眼夜鶯，後者點點頭，“我去把其他姐妹也叫過來。”

    一場緊急會議隨即在城堡辦公室召開。

    羅蘭將閃電發現的情況複述給眾人後，那群經歷過殺戮之夜的女巫都不約而同露出了不安的神情，特別是葉子，作為親手殺死兩名魔鬼的女巫，忍不住捂住了嘴，低呼出聲。

    “殿下，我建議對紅霧覆蓋之地做進一步探查，”書卷首先開口道，“畢竟閃電只是在極遠距離上望了幾眼，並不能確定魔鬼就一定盤踞在紅霧之下。另外即使證實了這一點，也要偵查它們會不會越過靠海的山脈，沿著海岸線抵達王國大陸。”

    “我同意書卷的觀點，”溫蒂點點頭，“雖然它們十分強大，但有準備的防衛總比束手就擒要好。”

    作為共助會年紀最長的兩位女巫，書卷和溫蒂一直是眾多姐妹心中的主心骨，其他人雖然仍有些害怕，但誰也不想就這麼坐以待斃。

    羅蘭也傾向於這個應對之策，見大家都沒有表示異議，事情基本就這麼定了下來，關鍵是如何去實施。

    “用熱氣球來偵查吧，”安娜提議道，“把遙望號覆蓋天空迷彩，以雲層為掩護，從海上飛過去。”

    “還可以帶上希爾維，”夜鶯說道，“她的能力應付這種情況再合適不過了。”

    “嗯，”羅蘭點頭道，“另外……我也要去。”

    “殿下！”他的話一出口，溫蒂、書卷和夜鶯三人同時阻止道，“您不可以親自冒這個險！”

    “並不是冒險，”羅蘭擺擺手，“如果它們有飛躍大海或者高山的能力，早就應該遍布四大王國了。之所以它們仍聚集在極西之地，正說明魔鬼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還有一個理由他沒有說出來，對於判斷一個異類文明的發展程度，他比任何人都更具經驗——倘若能親眼看到魔鬼和它們的城市，對以後制定發展方向和迎擊策略將有極大的幫助。

    “可是……”溫蒂面露遲疑。

    “放心，只是遠遠地望上一眼，”王子笑了笑，“如果連待在遠處偵查都有危險，我根本不會答應讓你們前往。”

    “那好吧，不過您必須帶上我，”見勸阻無效，夜鶯第一個改口道。

    望著對方投來的認真眼神，羅蘭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絕她，思索一番後，他宣布道︰“那麼此行人員除了我之外，便是安娜、溫蒂、索羅婭、希爾維、夜鶯、閃電和麥茜。”

    “出發時間為一周後，除了必要的食物準備外，我會給你們每個人配上轉輪手槍。用一周時間好好練習它，這樣即使是非戰鬥型女巫，面對任何敵人時也有反擊的能力。”

    熱氣球的飛行速度遠不如閃電，兩百多公里的路程恐怕要飛上一整天，因此大家還需要在野外宿營一晚才能完成偵查，考慮到這點，乾糧、帳篷和武器都是必須品。

    “是，殿下，”女巫們齊聲應道。

    眾人離開後，羅蘭才有功夫查看閃電帶回來的黑色礦石。

    “你說這種石頭在森林邊緣到處都是？”

    “嗯，”如今閃電已恢復了平靜，坐在紅木桌邊晃動著雙腳，臉頰仍有些紅暈尚未褪去，“而且越靠近山腳就越多，從空中俯瞰的話，黑色石頭覆蓋的地面大約要比邊陲鎮大上十幾倍。”

    羅蘭把它放在手中掂了掂，心裡微微一跳。

    就重量而言，它比尋常石頭要輕上不少，不大可能是金屬礦石。外表堅硬且輕盈，能映射出金屬光澤，又暴露在地表……難不成這是煤礦？

    想到這裡，他又趕忙把安娜叫了回來。

    在黑火的灼燒下，石頭很快變得通紅透亮，看上去像極了冶煉爐裡的鐵礦，但它並沒有因此而溶解。即使收回黑火，它散發出的橙光也沒有絲毫減弱，而且表面上還可以看到微微騰起的青藍色火焰。

    羅蘭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這的確是一塊優質的無煙煤。

    “原來煤礦是這副模樣，”閃電驚訝道，“我原以為它們都像木碳那樣脆弱易碎，而且粉末又多，稍微一踫就會把手掌弄髒。”

    “那是經過粉碎、摻水加工過的煤球和煤餅，”羅蘭笑道，“大多數煤礦在被開採出來時都如同石頭一般，當然越優質的原煤就越堅硬，到最後就像這些石頭一樣，表面甚至能反射光澤。”

    這個意外的發現讓他欣喜異常。

    煤在灰堡並不是稀罕物，墜龍嶺和銀光城都有煤礦出產，大多用於燒窯和取暖。但實際上它的用途極為廣泛，在內燃機普及前，正是熊熊燃燒的煤炭撐起了蒸汽動力的半邊天空。將煤煉焦後可以取代木炭冶鐵煉鋼，比大肆砍伐樹木要環保不少，即使進入電氣時代後，煤炭也能煉製煤氣、氫氣和瀝青，還可用來發電，算得上是物美價廉的優秀燃料。

    將一座露天煤礦握在手裡，顯然比依賴進口要好得多。唯一的問題是，要如何開發它才好？

    羅蘭將視線移到了閃電新繪製的地圖上。

    看來建造更多的內河蒸汽水泥船勢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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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預告

    灰堡王宮中，提費科握著權杖，望著台下一臉得意的首席煉金師瑞利‧切尼斯。

    “叛逃者波爾所帶走的煉金配方，你們有頭緒了？”

    “沒錯，尊敬的陛下，這就是煉金協會研製出的最新雪粉，請讓我為您演示一遍。”瑞利躬身道。

    得到新王首肯後，他向後招了招手，立刻有兩名弟子各捧著一個皮囊走上前來。他在地上鋪好兩張白紙，將皮囊中的雪粉傾倒其上，並勻成兩道細線。其中一道呈灰白色，另一道則要深得多，接近灰黑色。

    “陛下請看，這一條淺色的，是原先用於慶祝的雪粉，而深色的這條，為最新研製的速燃雪粉。”瑞利取出火石，點燃紙上的粉末，只見淺色的雪粉緩緩燃燒，並冒出滾滾濃煙，而深色的在數息之內就全數燒盡，同時還引燃了鋪在下面的白紙。

    “這意味著什麼？”提費科皺眉道，“我那親愛的妹妹所獲得的玩意兒，可不是燒張紙就完事了的！”

    “當然不是，尊敬的陛下，”瑞利摸著鬍子微笑道，“不知您是否注意到它燃燒時放出的這些煙氣。雪粉燒得越快，短時間內釋放的煙氣越多，而這便是它極具威力的原因。我會用另外一個試驗證明這點。”

    這一次是兩個拳頭大小的羊皮紙包，外面包裹得嚴嚴實實，弟子們點燃紙包中引出的細長繩索，再將兩個銅碗蓋在紙包上。火星順著繩索，逐漸向銅碗爬去。

    “陛下注意，這一次聲音會比較響亮，請堵上耳朵。”

    首席煉金師的話音剛落，只聽到砰的一聲巨響，一個銅碗翻了個底朝天，而另一個竟直接被拋上了屋頂，落地時還在花崗岩石板上彈跳了幾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該死！提費科握緊差點脫手的權杖，不自覺咽了口唾沫，這老東西怎麼不早點說出來！

    兩名弟子將震飛的銅碗送到新王面前，他強壓下心底的怒火，讓注意力集中到碗上，對方畢竟是王都煉金協會的頂梁柱，想要研究煉金武器，自己暫時還離不開他的幫助。

    銅碗此時看上去已變了模樣，如同被鐵錘從內部狠狠敲打過一般，碗沿都脹大了一圈。

    “我已經反覆驗證過，雪粉的威力不在於燃燒，而在於這些氣體，這也是波爾帶走配方的真相。”瑞利站在大廳中央侃侃而談，“如果加大雪粉用量，並緊緊壓縮成一團，它的威力足以撕裂盔甲，使人體四分五裂。我相信，這種新型雪粉必然會取代刀槍弓箭，即使是訓練有素的騎士，也敵不過一名渾身披掛雪粉皮囊的平民。”

    這句話引起了一陣波瀾，提費科看到廳內幾名騎士臉色明顯陰沉下來，其中鋼心騎士魏馬斯似乎想要上前與對方爭辯，他趕緊用權杖敲了敲地板，“安靜！”

    待到眾人紛紛低頭，他才望向瑞利‧切尼斯，“那個叛逃者帶走的配方和你研製的完全一樣嗎？”

    “不，陛下，”瑞利搖搖頭，言語中露出一絲不屑，“硝石雖然是煉金坊常備物品，但存量也不會太多。他在研磨配置雪粉時，只是踫巧發現了這個配方，就算想進一步試驗，那點分量也不夠他用上幾次。而我的速燃雪粉，是在大量測試下得出的最優配方，威力要遠大於機緣巧合下的產物。”

    “如此就好，”提費科心裡鬆了口氣。盡管知道王城裡有不少嘉西亞之前就安排好的人手，卻沒想到煉金協會都有她的心腹。這次叛逃正是心腹一手策劃，帶走了煉金師波爾和十多名學徒。原本不算什麼大事，煉金師在其他城市十分稀罕，而在王都少說也有二十來位，走掉一個無關緊要，可偏偏此人在離開前發現了一種殺傷力極強的雪粉，還未向協會貢獻出煉金公式，便於第二天消失得無影無蹤。

    提費科的密探只來得及抓住留下來混淆視線的心腹，卻沒能截下波爾一行人。得知消息後，他立刻命令御前首相收購全城的硝石，並要求煉金協會盡快重現波爾的雪粉配方。如今兩個月的時間就有了明確結果，這讓他頗為滿意，連這名對自己稍欠尊重的老傢伙都順眼了不少。

    提費科清了清喉嚨，“幹得不錯，我會賞賜你二十五枚金龍作為獎勵。另外，我將在王都內城開設一家雪粉作坊，大量生產這種速燃雪粉，而你也不能鬆懈，應當進一步研究它的用法。如果真能像你說的那般，可以令平民擊敗騎士，賞賜你爵位和領地也無妨。”

    “多謝陛下！”

    首席煉金師離開後，魏馬斯爵士忍不住站出來說道，“殿下，這種玩意看起來雖然嚇人，但想要用它來戰勝騎士絕無可能。您也看到了，它需要點火引發，而且殺傷範圍只有半步左右，平民在靠近我之前，我有數十種方法能讓其倒地斃命。就算靠近身側，也能趁著點火的空隙擊殺對手，然後從容離開。瑞利的說法，不過是根本沒上過戰場之人的臆想罷了。”

    “我們也這麼認為，陛下。”其他騎士紛紛開口道。

    “所以我才讓他繼續摸索更好的用法，”提費科安撫道，“比方說縮短引火時間，或者能夠投擲使用等等。當然，不管是什麼樣的武器，我都相信騎士要比農夫做得更好。”

    話雖這麼說，可他心裡也有一絲不以為然。平民的確毫無作用，他們懦弱愚昧，又貪生怕死，但有了藥丸的控制，雪粉就能變為一件威力十足的利器。至少在強攻城門和盾列防線時，只需數名披掛雪粉的狂化民兵靠近目標，就足以在堅固的防線上撕開一道口子。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一名親衛焦急地走入宮殿大廳，單膝跪下道，“陛下，您派往西境的民兵隊似乎遭到了重創，如今潰敗之兵已經回到了王都，聽說還帶來了羅蘭‧溫布頓的責問信，現在有許多人都知道了這事。”

    “什麼？”提費科愣了愣，“快讓他們閉上嘴巴，還活著的統統給我帶到城堡裡來！”

    ……

    城堡庭院中，一群衣衫簍縷的民兵如同爛泥般跪在地上央求道，“陛下仁慈，請賞賜些藥丸給我們吧，我實在受不了了。”

    你們這群廢物，除了消耗敵人外，根本一無是處，活著也是浪費糧食，還敢問我討要藥丸？提費科冷冷地看著這幫人，沉聲問道︰“你們到底是怎麼敗給對手的？戰鬥過程呢？誰能說清楚，我就賞給誰解藥。”

    眾人頓時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我們在船上就遭到了攻擊，船隊很快就亂了。騎士大人下令登陸集合，但上了岸也有人不停用弓弩射擊，而且十分密集，根本無法還手。騎士大人率先投降了，我們也跟著……降了。”

    “那領隊的騎士呢？”

    “不……不知道，他們把我們押回了營地，但沒有看到騎士大人。”

    提費科皺了皺眉，聲音更冷了，“那你們是怎麼回來的？”

    “是羅蘭王子放我們走的，”一人趕緊說道，“他還給了我們一封信，讓大伙轉交給您。”

    “你們？”

    “是啊，我這兒也有！”

    “陛下，我也有信！”

    一群人連忙喊了起來，紛紛從懷中掏出羅蘭的信件。

    見鬼！他還真給每個人都發了這玩意？提費科示意親衛接過信紙，發現所有紙上都寫著同樣的一段話。

    『你的愚行讓我感到遺憾，提費科‧溫布頓。屢次進犯西境是一個嚴重錯誤，你將為此付出代價。我會在秋天的第二個月初進攻王都，而你亦會發現，自己身處的位置遠沒有你想像的那般安全。屆時，所有王都城民都將看到，你的王位已經搖搖欲墜了。

                                                                                                                                               羅蘭‧溫布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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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精確制導炸彈

    手槍射擊的訓練地點被安排在城堡前庭。　

    包括希爾維在內，所有被挑選進偵查隊的女巫都獲得了一把轉輪手槍。

    羅蘭花了兩天時間讓大家熟悉和掌握持槍姿勢後，訓練進入了實彈射擊環節。主要內容分為十米瞄準射擊和五米快速射擊，以應付有備接敵和遭遇突襲兩種情況。

    持槍練習時女巫們表現還有模有樣，一到射擊便露了餡。

    特別是當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大部分人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堵耳朵，看得夜鶯直挑眉頭。

    除了安娜外。

    只見她雙手持槍一動不動，連續扣動扳機，全然不顧槍聲和硝煙。先不論準頭，光是這份動作就做得乾淨利落。

    難道除了學習知識外，安娜在其他方面同樣極具天賦？羅蘭暗暗驚訝，不過作為大口徑轉輪手槍，即使使用黑火藥子彈，也有較強的後座力，為何她的手臂能在連續射擊中紋絲不動？

    他好奇地走到對方身後，只見兩團黑火緊貼著握柄，將其牢牢夾在空中，而安娜僅僅是做出虛握的姿勢，根本沒有踫到手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從耳中抽出當作耳塞的黑火，一臉得意的表情，“怎麼樣，我全部射中靶子了！”

    羅蘭哭笑不得，只好大聲宣布道︰“所有人都不得使用能力輔助練習！”。

    “唉，為什麼？”

    “如果遇到擁有神罰之石的敵人，不就手忙腳亂了嗎，”羅蘭嘆了口氣，伸手幫安娜塞住耳朵，“這樣總不會害怕了吧。”

    “嗯！”她明晃晃的眼睛裡滿是笑意，換好子彈後重新舉槍瞄準。

    “麥茜，快來，我也需要堵耳朵，”閃電羨慕地嚷嚷道。

    “咕？”後者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槍。

    “你變成鳥後反正也開不了槍啦，”小姑娘使了個眼色，“你先幫我堵，待會兒我再幫你堵。”

    “咕！”

    城堡裡的其他女巫也被接連不斷的槍聲所吸引，漸漸聚集到城堡前庭，不少人還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情。到最後，差不多每個人都上來體驗了遍熱兵器的操作方法。

    看到一群多彩多姿的女子們興致高昂地擺弄著手中的武器，羅蘭心中感慨不已。

    直到現在他還記得初次遇見每一名女巫時的模樣。

    安娜以前手腳瘦弱得就像根竹竿，眼睛裡毫無生氣，臉上永遠是一種表情；

    夜鶯的眉間總是有一絲陰雲，笑容也和情緒無關，或者說正是為了掩蓋自己的情緒，而時時將戲虐的微笑掛在嘴角；

    以及溫蒂柔聲細語後掩飾不住的疲憊，葉子將未來孤擲一注時的認命和迷茫，如同貓一般充滿戒備的莉莉；

    還有閃電、謎月、蜂鳥、書卷等等……

    在經歷了壓迫、陷害和追獵後，能活下來都是種幸運，至於自己將走向何方，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而現在，她們已和過去截然不同。

    女巫們身上都散發出獨特的魅力，眼睛裡閃爍著靈動的光芒，未來對她們來說已不再迷茫——除了可以活下去之外，她們已有餘力去追求些其他東西，一些和生命同樣美好的事物。

    而每當看到女巫們和自己對視時所流露出的感激和信賴，羅蘭心裡就覺得充滿了力量。

    ……

    吃過午餐，下午則輪到了他為空襲特別制定的高空投擲練習，參與演練的女巫減少了大半，只剩下安娜、溫蒂和閃電三人。

    這也是完成空襲所需要的最少人數。

    將襲擊時間定在秋季第二個月初是羅蘭深思熟慮後的結果，時間太短的話，自己無法做好萬全的準備；太晚的話，恐怕起不到阻遏提費科出兵的作用——只要他執意決定發起對西境的大規模進攻，將藥物餵給那些強徵來的平民，這場空襲便無法取得預定的效果。

    所以秋季攻勢必須在他還未徹底完成徵招前展開。

    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羅蘭計劃在灰堡王宮正上方投下一枚二百五十公斤級的炸彈。這枚相當於五個夜鶯重量的炸彈將從二千米高空投下，直接貫穿宮殿的穹頂，在王宮內部引爆。

    隨著熱氣球緩緩升空，巨大的吊籃搭載著實心的模擬彈升上天空——由於羅蘭也乘坐在吊籃內，所以這枚實心鐵彈要小上一號，大概只有四個夜鶯重。不過它的造型和將來要投入實戰的航空炸彈完全一致，採用前粗後細的流線型外殼，末端帶有穩定尾翼和減速傘，可以保證其下落時始終垂直於地面，並控制其最大落速。

    投擲吊籃也經過特殊改裝，架設了鐵支架，使炸彈垂直立於吊籃中央，一半探出吊籃底部。只要拉起閥門，帶動鉤爪機關鬆開，炸彈就會脫離吊籃，直墜而下。

    隨著高度不斷上升，邊陲鎮很快便只剩下指甲大小的一塊，赤水河則化成了一條銀光閃閃的絲帶。

    “我還是第一次站在這麼高的地方，”溫蒂透過望窗向外張望，“感覺整個西境都變得狹小了。”

    “因為這裡本身就很狹小，”羅蘭輕笑道，“看看北面的蠻荒地，那裡才是我們以後該去的地方。”

    “還要再往上升嗎？我快看不到目標點了，”閃電在吊籃外大聲喊道。

    “差不多這樣就行了，”他朝安娜點點頭，隨後向小姑娘比了個準備的手勢。

    雖然無法判斷此時離地面到底有多遠，但一千多米總該是有的——在這個高度上發起攻擊可謂絕對安全，而且敵人也無法觀察到熱氣球的動向。

    不過千餘米的空投距離意味著命中完全依靠緣分，想要精確命中目標，這枚炸彈就必須擁有制導系統。

    而小姑娘閃電將承擔這個任務。

    “投彈，”羅蘭下令道。

    溫蒂拉動閥門，拋下炸彈，氣流頓時湧入吊籃內。安娜將早已準備好的蓋板封住投擲孔，並擰緊固定支架——這些流程都在陸地上反覆練習過，兩人搭配起來顯得十分默契。

    “她能命中目標嗎？”溫蒂趴在窗邊問。

    “這得等我們下去才能知道答案，”羅蘭聳肩道。

    在炸彈墜落過程中，閃電將與它同速下落，並對其施加水平方向的推力，令炸彈可以自由改變軌跡，從而變為一顆具備制導能力的航彈。當它快要接近目標時，再由閃電拉動尾端機關，使減速傘與彈體分離，炸彈將在最後這數百米距離內獲得充分的動能，直至貫穿宮廷頂板。

    如此一來，足夠高的下落距離反倒成了精確控制落點的保證。

    剩下的便是不斷練習這一過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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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前夜

    一周時間很快過去，偵查小隊到了啟程的時刻。

    羅蘭將巴羅夫、卡特和鐵斧叫到城堡，告知自己將要離開小鎮兩天，邊陲鎮的各項事務按平時定下的計劃與規章繼續實施。

    當然，這番話遭到了三人的一致反對，卡特希望自己能履行首席騎士的職責，守衛在王子身邊；鐵斧請求分出一支百人隊伍進行護衛；巴羅夫則以市政廳發布的政令要經領主審閱蓋章後方可生效的理由，勸他留在城堡。最後他只得拿出領主架子，要求所有人按自己的命令行事。

    “殿下，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事重要到如此境地，讓您非親自前往不可？”巴羅夫疑惑道。

    “這事關於到西境……甚至灰堡王國的存亡，”羅蘭沉默片刻才開口道，“而只有我才能做出最佳判斷。”

    “您不能……告訴我們具體的原因嗎？”

    “暫時還不能，不過你們總有一天會知道的。”他搖搖頭，“另外，這一次出行是機密行動，你們不得將消息泄露給任何人。”

    距離西境兩百多公里外的地方可能駐扎著魔鬼的大本營，而且這些魔鬼曾經還毀滅了塔其拉聖城，將抵抗者趕至大陸邊緣，並使蠻荒地從此變為未無人敢踏足的禁地，這番話說出去實在太過駭人。

    自己還好，各種滅世電影看得多，也就麻木了，但對他們來說，恐怕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一旦消息走漏則更為麻煩，若在領民中引發恐慌，說不定會導致大量人口逃離西境。

    因此現在還不是宣布真相的合適時機。

    交代完政事後，羅蘭和女巫搭乘熱氣球，從城堡前庭升空，朝雪山方向飛去。

    “殿下，如果說四百多年前真是教會在抵御魔鬼的話，那他們到底是好是壞？”自從得知魔鬼的存在後，希爾維就一直顯得心事重重。

    “當然是壞的啊，”羅蘭還未開口，夜鶯已搶先答道，“你有見過有善良之人會無緣無故獵殺女巫的嗎？如果我們真是魔鬼的爪牙也就罷了，可姐妹們都知道，女巫跟魔鬼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邪魔噬體更是無稽之談。”

    而對方依然直盯盯地望著羅蘭，似乎想聽到他的答案。

    後者思忖了一陣，“首先是不是教會在對抗魔鬼還有待確認，假如他們真做出了那樣大的犧牲，為何要隱瞞消息，並銷毀一切過往的記錄？將這件事情大肆宣揚，才是擴充信徒的最好方法。這個疑問恐怕只有在尋找到更多線索後才能知道真相。另外，好與壞並不能如此簡單的區分，這取決於你站在哪邊。”說到這兒羅蘭笑了笑，“你其實是想問，我會不會為了對抗魔鬼，而站到教會那邊去，對吧？”

    “我……”希爾維張了張嘴，卻沒有作出否認。

    “教權與王權本身就水火不容，即使沒有女巫，我也不會站到教會一邊，”他攤手道，“更何況，現在我身邊還多了你們。”

    “我就說吧，”夜鶯得意地笑道，“就算教會以前曾對抗魔鬼，他們也輸了，還是慘敗的那種。若是殿下的話，還不知道誰輸誰贏呢，為何要投靠失敗者一邊？”

    “……我明白了，”她輕輕點頭道，眉間的鬱色似乎也淡去了幾分。

    就這樣，當黃昏降臨，一行人已能隱約看到雪山的輪廓。

    它確實龐大無比，羅蘭心想，即使是自己也很少目睹過如此巍峨的山峰。它周圍沒有相輝映的山脈，就好像大地在這裡突然毫無徵兆地躍起一般，留下了一道通天之路。灰濛濛的山壁佔據了大半個視野，想要從陸路繞過山腳，恐怕要花上好幾個月。

    露營地點選在靠海較近的一座山嶺頂端，能夠方便觀察到四周的動靜，而且遠離迷藏森林，可以確保野獸無法輕易靠近營地。

    啃完乾糧，大家開始搭設帳篷，由於熱氣球載重量有限，大型帳篷只能攜帶一個。因此羅蘭發揚高風亮節的精神，讓女巫們集體睡帳篷，自己睡吊籃裡，麥茜睡樹上反正變成鳥兒後，她即便站著也能睡著。

    他發現自己臉皮終究是薄了點，沒法堂而皇之地和眾女巫擠在一塊兒睡覺，盡管溫蒂和索羅婭提出讓她們去吊籃，換王子殿下睡帳篷，不過都被他一一拒絕了。

    只有希爾維在安排住宿過程中一直用一種警惕的眼神望著羅蘭，讓後者感到哭笑不得。

    安排好守夜人員後，大家紛紛鑽入帳篷。由於吊籃底部凹凸不平，羅蘭一時難以入睡，乾脆坐到一塊面朝大海的岩石上，望著映襯著皎潔月光的海面發呆。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

    王子回過頭，發現來者居然是安娜。

    以前上學的時候，但凡遇上集體出遊，他心裡總會對「或許會發生點什麼」這樣的事情抱有期待，雖然大多數結局都是以妄想而告終，但這仍不妨礙他對下一次活動抱有期待。

    不過當這一幕真正來臨時，羅蘭反而覺得自己有些心跳加速。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他挑了挑眉毛，“怎麼了，睡不著？”

    “不，”安娜直言道，“只是想來陪陪你。”

    “是麼...”他咳嗽兩聲，“謝謝。”

    “該說謝謝的是我，”安娜微笑道。銀色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發出淡淡的光芒；幽藍的眼睛仿佛比大海還要深邃，“你對希爾維說的那些話……她雖然沒有道謝，但我能看出她心情輕鬆了很多。”

    “你為她高興嗎？”

    “不，”她搖搖頭，“我為自己的選擇高興。”

    羅蘭怔了怔，“什麼……選擇？”

    安娜沒有回答，而是閉上眼睛，吻在了他的臉上。許久後，她才輕聲道，“晚安，殿下。”

    這也算「發生了些什麼」……吧？

    看著她回到帳篷，羅蘭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打算也回吊籃睡覺時，一雙無形的手捧住了他的臉。前方明明空無一物，臉上卻再次傳來柔軟的觸感，不過這一次，是另一邊。“還有我，殿下。謝謝你為女巫做了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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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魔鬼襲來

    清晨時分，所有人收拾好露營物，再次啟程。

    羅蘭還發現了一個細節︰即使睡在荒郊野外，女巫們的容貌也不會有半點失色，而他顯然做不到這點。不用照鏡子也能猜到，自己的頭髮肯定一團糟，面容因為失眠而缺乏血色，皮膚上留有半乾的汗水，摸起來略顯黏糊，在大家眼裡十有八九是一副無精打采地模樣。直到用皮囊裡的飲用水稍作洗漱後他才緩解了這種不適感。

    羅蘭開始懷念城堡裡的自來水系統和寬敞的淋浴間。

    半個時辰之後，遙望號按照閃電的指示，抵達了預定地點雪山之側。懸停在寬廣的海面上，一行人已能看到山背後的景象。

    正如閃電所說的那樣，雪山後方被一片紅霧籠罩，霧氣壓得很低，越靠近地面色澤越濃郁。為了看得更遠些，羅蘭讓熱氣球繼續上升，視野盡頭的陸地也一點點平攤開來。

    “有發現什麼嗎？”他望向希爾維。

    後者搖搖頭，“不行，距離太遠了，已經超出了真實之眼的觀察範圍。”

    “等索羅婭把這裡的景象畫下來後我們再靠近點。”羅蘭說道。

    趁著索羅婭繪製照片之際，他也用望鏡觀察沿海一線。海岸邊除了峭壁就是亂石灘，並沒有碼頭、船塢這樣的人造建築，看來就算有魔鬼，它們也沒想過要打造船支，從海上進攻灰堡。這個觀測結果讓他稍稍鬆了口氣。

    隨著熱氣球緩緩接近陸地，希爾維終於開始匯報她看到的情況，大概在離海邊十多里的地方，她發現了一堆黑色石頭構成的建築物，呈三角形，酷似一座座尖塔。

    “就跟在蠻荒地看到的海市蜃樓一樣，”溫蒂情不自禁地驚呼出聲，“這裡果然是魔鬼的領地！”

    “但是高度明顯不對，”索羅婭皺眉道，“海市蜃樓裡的尖塔都高達百丈，根本不可能被紅霧所遮蓋，它們應該比起伏的山嶺更高。”

    “或許你們看到的是魔鬼的城市，而這裡只是魔鬼的村莊？”安娜猜測道。

    所以說魔鬼有著一套完整而獨特的城市體系，屬於高等進化群體，同時熱衷於擴張和殺戮？羅蘭暗想，拜托，千萬不要是這樣，“那些尖塔裡面都有什麼？”

    “嗯……大部分尖塔是空的，有些裡面似乎裝滿了液體……等等，”希爾維怔了怔，隨後不敢置信道，“快走，魔鬼發現我們了！”

    “發現？”羅蘭舉起望遠鏡掃了眼，依然是一片暗紅，什麼也看不清楚。

    “它們在行動，”希爾維緊張地喊道，“原來之前它們都埋在地裡，只露出背上的管子，那邊……有魔鬼飛起來了！”

    “溫蒂，全速撤退！”羅蘭下令道。

    狂風迅速刮起，突然大幅移動的熱氣球讓吊籃都產生了傾斜，繃緊的繩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然而希爾維的警告讓所有人心中一涼。

    “兩個魔鬼正在朝我們趕來，它們騎乘的坐騎能飛！”

    見鬼，這群傢伙居然有飛行坐騎？羅蘭瞪大了眼睛，這簡直不合常理，想要能背負起一個彪壯大漢，坐騎該有多龐大才行？

    但沒過多久，他就從視野裡捕捉到了兩個黑點。用望遠鏡望去，只見它們胯下的坐騎尖嘴獠牙，全身無毛，和鳥類根本掛不上鉤。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這竟是兩隻混合種邪獸！

    “下降高度，盡快著陸，”羅蘭從牙齒縫裡擠出幾個字來。

    這下大意了，沒想到魔鬼有能力進行空中追擊，而己方能在天上作戰的只有閃電一個。不過看她面色蒼白的模樣，就知道這場戰鬥毫無勝算。一旦被追上，哪怕對方只用衝撞的方式攻擊氣球，都能要了女巫們的命，就算塗層能夠抵抗邪獸的撞擊和撕咬，劇烈晃動之下，大家很可能會被甩出吊籃，像石頭一樣砸在海面上。

    而這個高度的墜落，海水跟陸地沒什麼區別。

    此時魔鬼距離熱氣球越來越近，無需借助望遠鏡，羅蘭已能看到混合種邪獸巨大的翅膀和背上魁梧的敵人。

    “小心，”希爾維再次尖叫起來，“它們準備投矛！”

    聽到這句警告，他腦中忽然想起了葉子描述的那場遭遇戰情景，敵人就是以這種方式瞬間奪走了赤瞳的性命。

    他沒有看到魔鬼瞬間膨脹的手臂，甚至沒有看到襲來的長矛，在希爾維發出預警的同時，安娜已經伸出雙手，控制黑火展開成薄薄的一片，遮擋在吊籃面前。

    然後是“砰砰”兩聲巨響。

    安娜悶哼一聲，倒退兩步，黑火如同玻璃般碎裂開來，而長矛只剩下半截燃燒的鐵桿，翻滾著向海面墜去。

    她用致密的黑火幕布擋住了這次進攻。

    女巫們齊齊鬆了口氣，只有羅蘭心急如焚，這樣的能力運作方式將會極大消耗安娜的魔力。與她冶煉鋼鐵時，羅蘭便已注意到，如果只是加熱或切割，她體內龐大的魔力幾乎不會乾涸，而一旦擴大到宏觀層次，作為致密整體對物體施加影響時，魔力耗費程度便會成倍提高。例如把黑火當作熔爐使用，阻礙鋼水四溢的外壁會加速魔力消耗，若想讓黑火熔爐整個抬起，即使是安娜也堅持不了幾分鐘。

    顯然剛才的阻擋讓她消耗頗大，再來兩次的話，恐怕連加熱都維持不下去了。

    魔鬼似乎也被這一幕所震懾，沒有立刻展開後續攻擊，而是從兩側掠過熱氣球，像在等待下一次蓄力。羅蘭也第一次近距離目睹了敵人的猙獰外貌，和照片上一模一樣，它們帶著邪獸頭具，眼睛被赤紅色的水晶片覆蓋，下巴處連著一道皮質管道，繞過脖子通向背後的甲殼。

    在此期間，女巫們紛紛掏出手槍還擊，然而在吊籃不斷晃動的情況，想要擊中一個高速運動的敵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打完兩輪子彈後，沒有一槍命中目標。

    就在這時，魔鬼的手臂再次膨脹起來，而這一次，它們選擇前後夾擊。

    安娜甚至來不及觀察身後的敵人，召喚出的黑火僅能遮蔽一面，羅蘭清晰地看到魔鬼朝她甩出右臂，卻看不到矛桿飛行的軌跡。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推開了背對著自己的安娜，接著肩膀如同被鐵錘狠狠砸中一般，整個人向後飛倒，撞在了吊籃壁上。

    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幾乎撕裂了他，隨後是強烈的暈眩感，意識仿佛正在離他遠去。

    羅蘭咬緊牙關側頭望去，只見自己的肩膀處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豁口，背後吊籃上透風的孔洞足以說明這一擊的力量。

    而被這輪攻擊完全撕裂的半截手臂正落在吊籃一角，不斷流出的鮮血很快染紅了衣服。

    “不！”夜鶯撕心裂肺的呼喊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聽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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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展翼

    看著羅蘭被擊中的那一刻，夜鶯感到自己的心口陡然縮痛。　

    周圍嘈雜的聲音瞬間變得無比遙遠，她想要過去扶起對方，卻發現渾身冰冷而僵硬，雙手微微顫抖，除了最初下意識的驚呼聲外，此時連向前邁出一步都無比困難。

    她害怕羅蘭在她懷中逐漸失去溫度。

    她害怕他再也不會醒來。

    光是想到這一點，都令夜鶯難以呼吸。

    從擁有記憶起，她從來沒有像這樣手足無措過。

    還是安娜最先做出了反應——她蹲下身子，將一團黑火覆蓋住整個傷口，無光的火焰下頓時騰起陣陣白煙，同時發出滋滋的聲響。當黑火消散，羅蘭的斷臂處已被燒成一團焦黑。

    涓涓流淌的血液止住了。

    對了，這是他在急救課堂上講過的應急措施，接下來該做什麼？包好傷口，迅速前往醫療院找娜娜瓦……夜鶯咽了口唾沫，掃了眼吊籃，不，不行，娜娜瓦並沒有在熱氣球上，而是在邊陲鎮裡。

    得回去。

    必須得盡快趕回去！

    她遲緩地將頭轉向小鎮所在的東南方向——

    就在這時，魔鬼張牙舞爪的猙獰模樣再次映入夜鶯眼中，將她的全部思緒重新拉回到吊籃上。

    女巫們慌張地呼喊聲，槍聲，和敵人的低沉咆哮又回到了耳邊，冰冷消退後，腦海中紛亂的念頭最後都匯聚成一句話。

    “閃電！”安娜焦急地大喊道，“保護熱氣球降落！”

    小姑娘雖然面色蒼白，但望了眼昏迷不醒的羅蘭，還是咬牙點點頭，飛出了吊籃。

    不行，夜鶯想，單看她的模樣就知道，她對付不了魔鬼。和大多數女巫一樣，閃電根本沒有與真正敵人作戰的經驗。

    這裡能擊敗魔鬼的，只有自己。

    夜鶯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將王子殿下受傷的一幕暫時擱置腦後。兩名魔鬼依然呈前後夾擊之勢，投矛的手臂干瘦得如同一根柴火，等到完全恢復恐怕要較長一段時間。而對方離熱氣球大約五十多米，這樣的距離自己根本夠不著——在高空中展開迷霧極易失足墜落，離地面越高，那些一閃而過的線條就越少，如果長時間停留在一根線條上，當方向和上下變換時，自己很可能被撕扯成數塊。

    大概是敵人也意識到熱氣球一旦落地，事情可能會變得棘手起來，一隻魔鬼揮舞著僅有三根手指的左手，大聲喊叫著什麼，接著它拉起身下的坐騎，直朝熱氣球衝去。

    而另一隻則猛撲向閃電，扇動巨大翅膀的邪獸就像是抓捕雛鳥的獵鷹般，令她一時疲於躲避。正如夜鶯預料的那樣，閃電除了依靠靈活的動作自保外，很難做到瞄準對方開火。其他女巫甚至怕誤傷小姑娘，紛紛停止了射擊。

    朝著熱氣球而去的魔鬼驅使坐騎對準氣囊一頓亂咬亂抓，幸好索羅婭的塗層足夠堅韌，混合種邪獸的爪子和牙齒很難嵌入其中。見這招無效，它又咆哮著向遠處飛行了一段，似乎想用撞擊的方式讓熱氣球失去平衡。

    夜鶯已經看到了最好的機會。

    展開迷霧，當一條微微發光的細線出現在頭頂時，她毫不猶豫地跨步而上，趁著熱氣球輪廓變化的瞬間，直接站在了氣囊上。盡管身體和地面平行，她卻仿佛如履平地，很快爬到了氣球頂端。

    魔鬼此時也正好直衝過來。

    在黑白的世界中，夜鶯驚訝地發現，對方體內竟有一團稀疏的魔力氣旋在緩緩旋轉，而那支乾瘦的手臂上還嵌著一塊閃閃發光的石頭。

    它們竟然擁有魔力？

    不過現在不是注意這個的時候，十多米的衝刺距離對她來說不過短短一瞬，當魔鬼即將撞上熱氣球之際，夜鶯躍出迷霧，已經出現魔鬼身後。

    巨翼邪獸由於背負的重量突然增加，軀體陡然往下一沉，魔鬼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得回過頭，迎接它的卻是十二毫米口徑手槍的轟鳴。

    “去死吧。”

    子彈衝出火焰和硝煙的包裹，攜萬鈞之勢貫入魔鬼的頭具中，並在腦後轟開了一個碗大的孔洞。粘稠的血液濺得到處都是，一股刺鼻的腥味四散開來。

    敵人抽搐著倒下，邪獸也偏轉了方向，從熱氣球側方掠過。就在夜鶯想要折返回氣囊頂部時，意外發生了。傾斜的屍體帶動了韁繩，坐騎突然一個側滾翻，將她甩了出去。

    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她便已經脫離了能夠自行返回的安全距離。

    盡管熱氣球一直在降低高度，可此刻離海面仍有數百米之遙。墜落時進入迷霧和自殺無異——無法控制姿態的情況下，撞在任何細線上都會被切成兩半。

    “夜鶯！”

    她聽到了姐妹們驚慌地叫喊，但一切都於事無補。閃電正在與魔鬼纏鬥，麥茜即使變成海雕也無力拉起自己，她十分清楚接下來將要面臨的結局。

    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夜鶯向下望去，原本模糊不清的海洋已經顯露出它的真實面貌，翻滾的水花和波浪變得越來越清晰——仿佛不是她在下墜，而是大海加速向她撞來。

    越到這一時刻，她腦海中反而越發清晰。

    夜鶯閉上雙眼，和羅蘭相遇的片段仿佛又重現在眼前，她坐在床沿邊，把玩著手中的匕首，等待灰髮的四王子推門而入。搖曳的爐火、門板和臥室逐漸隱去，最終只剩下對方微笑的面容。

    唯一的遺憾，大概是沒辦法陪他到最後了。

    “咕咕咕咕！”

    突然間，耳邊傳來一連串高昂的鳴叫。夜鶯睜開眼睛，只見一道白色的身影直衝而下，撲到她的胸口。

    是麥茜。

    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麼，鴿子身上已迸射出奪目的白光，身形瞬間膨脹起來，一對碩大無朋的肉翅從背後張開，羽毛紛紛脫落，鳥頭也變得猙獰駭人，看上去就跟飛行邪獸一模一樣！

    “嗷————————！”

    麥茜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雙爪抓住夜鶯，用力向上一拋。後者在空中翻滾半圈，直落在寬闊的鳥背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夜鶯完全愣住了。

    “嗷嗷！”麥茜轉過頭再次叫嚷道，似乎在提醒她什麼。

    這次即使不用翻譯，她也明白了對方話裡的意思。雖然不大清楚麥茜為何能變成這副模樣，但戰勝魔鬼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去吧！”她大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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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邪魔

    當麥茜搭載著夜鶯加入戰局後，局勢瞬間發生了逆轉。

    魔鬼發出憤怒的吼叫，被迫放棄追擊靈活的閃電，一個翻滾俯衝而下，直朝麥茜撲來。那只仍未完全恢復的手臂再次舉起長矛，並迅速脹大起來，表皮上綻開道道裂紋，血霧噴濺而出。

    這一次出手依然勢大力沉，不過擲出的長矛已不復最初的威勢，至少夜鶯可以堪堪捕捉到矛桿飛行的軌跡。

    “麥茜！”她拍了拍身下的巨獸，接著展開迷霧，向前跨出一步。

    “嗷咕！”麥茜體形同時急劇縮減，再次變為鴿子。

    碩大的目標陡然消失，長矛帶著嘯音從兩人之間飛馳而過，向大海墜去。

    而下一個瞬間，從迷霧中現身的夜鶯又重回邪獸化的麥茜背上，整個閃避過程行雲流水。

    魔鬼發出痛苦的哀嚎，只見它的手臂開始向內收縮，最後竟然寸寸崩斷，猶如脫去水分的枝椏。但它的左手依然緊握韁繩，操縱著坐騎直撞向兩人，看架勢似乎想要同歸已盡。

    麥茜顯然不會如它所願，即將相撞之際，她忽然一個下沉，與敵人擦肩而過。當重新恢復平衡，背上的夜鶯已經消失不見。

    後者如幽靈般出現在了魔鬼身後。

    敵人手忙腳亂地想要解開固定身體的繩索，夜鶯自然不會給對方這個機會。

    她宣泄憤怒似地扣下扳機，槍聲連續響起。

    這一輪射擊不僅擊穿了魔鬼背後的甲殼，還貫穿了它的胸腔。敵人發出一連串嘶啞的呵氣聲，很快倒在了血霧之中。

    最後失去主人的邪獸也被趕來的閃電擊斃，落入大海之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遙望號緩緩降落在海岸邊。

    “接下來該怎麼辦？”夜鶯焦急地望向安娜，這種時候恐怕只有她能保持冷靜了。

    “耽誤了這麼久，即使算上夜間飛行，熱氣球也需要午夜時分才能到達小鎮，”安娜一字一句說道，“羅蘭殿下必須由閃電和麥茜背負，先行出發。”

    “沒問題嗷！”異獸巨大的腦袋在一旁張開血盆大口道。

    “我……也沒問題，交給我們吧。”小姑娘的神情看起來有些低落，大概是覺得自己身為探險家，卻懼怕與敵人戰鬥，才導致大家陷入困境。

    夜鶯摸了摸她的頭，“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擅長這些，這不是你的錯。”

    女巫們把昏迷不醒的王子殿下綁在麥茜背上，斷手則由閃電攜帶，兩人很快騰空而起，沿著赤水河向小鎮飛去。

    “我們呢？”溫蒂問，“我的魔力所剩不多了。”

    “繼續飛行，能飛多遠飛多遠。敵人或許會派出第二支隊伍前來搜尋，這兒離雪山太近，我們得盡快離開。”安娜說道，“等到安全地帶後，我們再找個隱蔽的地方落地扎營。”

    她的決定得到了剩餘女巫的一致贊同。

    遙望號再度升起，此時吊籃裡只剩下了五個人。

    “魔鬼到底是如何發現我們的？”索羅婭不解道，“熱氣球和籃子都塗有天空迷彩，在兩千多米的高度即使用望遠鏡都難以辨別。”

    “一隻巨大的魔鬼，”希爾維眉頭緊蹙，“它蹲在一座黑色尖塔的頂端，有著比身軀還龐大的腦袋，上面長滿了無數隻眼睛。我只是看了它一眼……它的眼睛便全部向我望來。接著地底便湧出了數百隻魔鬼，整片區域像是沸騰了一般。”

    “竟然還有這樣的怪物？”索羅婭吸了口涼氣。

    “不止如此，那兩隻飛行坐騎也十分奇怪，”安娜思忖道，“它們中槍後流出的血液並非黑如墨汁，而是深藍色的，這跟邪魔之月遇到的混合種邪獸完全不一樣。”

    “反倒跟魔鬼相似，”索羅婭補充了句，“我看到夜鶯射殺的第一隻魔鬼流的就是藍血。”

    “難道它們不是邪獸？”希爾維問。

    “不知道……不過麥茜能變成它們的模樣真是太好了，”溫蒂感嘆道，“如果不是她救下夜鶯，我們恐怕都會有危險。”

    “她能力進化了，”一直沉默著的夜鶯忽然開口道，“我在迷霧狀態下看到她體內的魔力不再是一團轉動的氣旋，而是變成了固定的模樣，一對展開的白色羽翼。”

    *******************

    閃電抱著殿下的手臂，心中愧疚不已。

    魔鬼只是模樣猙獰，在空中並沒有強大到無法應對的地步，如果她能一開始就離開吊籃，前去阻擊敵人，殿下便不會受此重傷。

    挺身而出保護同伴是一名探險家義不容辭的責任，在峽灣海域探險時，任何危險都是雷霆身先士卒，帶著大家突破一個又一個難關，無論是迎戰海賊還是對抗深海巨獸，他都沒有退卻過一步。

    閃電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離傑出探險家的距離還十分遙遠。

    不過父親也提到過，恐懼可以通過認知和熟悉來瓦解，技巧則可以通過反覆訓練來掌握。

    她下定決心，等到殿下傷好了，就央求他也送自己一把專用手槍，並且拜托夜鶯姐教自己射擊和格鬥的技巧。

    “殿下怎麼樣了嗷？”麥茜嘟囔道，比起鴿子時的發聲，此時她的聲音沙啞渾濁，如同石頭洞穴裡吹出的風，“我感到他的身子在變冷嗷。”

    小姑娘擰緊拳頭，轉身飛到麥茜背上。

    只見羅蘭雙目緊閉，嘴唇蒼白，搭配那頭凌亂的灰色長髮，更顯得毫無生氣。衣服上的鮮血已經凝固，焦黑的傷口看起來慘不忍睹。她輕輕將手搭在對方脖子上，微弱的跳動證明王子還活著，只是指尖的觸感冰冷得嚇人。

    “你的魔力還有多少？”閃電估摸了下路程，“我們得全速前進了。”

    “好的嗷！”

    當兩人抵達邊陲鎮，小姑娘已覺得頭昏眼花，過高的速度不僅會快速耗盡魔力，同時對身體也是極大的負擔。她咬緊牙關，用出最後的力氣直接落入城堡前庭，朝著聽到動靜、持槍趕過來的親衛大喊道，“快把娜娜瓦小姐叫來，王子殿下負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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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熾熱的心

    羅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柔軟的大床上，頭頂是熟悉的天花板，連每一道裂紋都和記憶裡的模樣重合。

    這是自己的……臥室？

    他偏過頭，望向兩側肩膀——無論是左邊還是右邊，看上去都完好無損。試著動了動雙手，也同樣沒有問題。

    一切就像場夢境般。

    但他知道這絕不是夢境，偵查魔鬼和遭遇襲擊都是已經發生了的事實！自己能安然無恙躺在臥室裡，就說明她們已經逃脫了魔鬼的追擊，順利回到了城堡。

    不過，是不是全體女巫都安全回來了？

    想到此處，羅蘭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他強撐起身子，手臂傳來一陣無力的虛弱感。剛想開口叫人，卻看到床尾對著的牆壁邊靠著一排女巫，有安娜、夜鶯、閃電、麥茜和娜娜瓦。她們互相倚在對方肩膀上，呼吸平穩，雙眼微閉，像是睡熟了一般。

    羅蘭悄悄揭開窗簾一角，發現窗外一抹晨曦正從赤水河畔升起，猶如耀眼的金絲灑向大地。

    “你……醒來了？”

    回過頭，安娜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她揉捏著惺忪的雙眼，一步步走到羅蘭身邊。

    “嗯，我醒來了。其他女巫……”

    “她們都平安地抵達了小鎮，事實上，受傷的只有你一個。”

    “是嗎，”羅蘭鬆了口氣，“那可真是不錯——”

    “傻瓜。”

    他還來不及反駁，對方就已經緊緊地抱住了他，反扣在在背後的手用力之大，幾乎想要嵌入他的肉裡。

    安娜的這番舉動驚醒了其他女巫。

    “殿下！”

    她們驚喜地站起身，紛紛圍上前來，閃電第二個抱住羅蘭，接著是娜娜瓦和麥茜，夜鶯猶豫了會，從背後將大家一齊摟入懷中。就這樣所有人相擁成一團，久久不願放開……時間仿佛定格在這一刻。

    ……

    吃過早餐後，羅蘭在辦公室傾聽了詳細事情經過，才算弄明白後來到底生了什麼事。

    女巫們攜手擊敗了魔鬼追兵，並讓閃電和麥茜帶著自己提前返回。

    自己被帶回城堡接受娜娜瓦‧派恩治療後，斷臂很快復合如初，但由於失血嚴重，足足昏睡了一天，所以今天離出發日已經是第四天了。

    這次行動總得來說有些大意了，他沒料到魔鬼居然能在十多里之外發現塗有天空迷彩的熱氣球。聽希爾維的說法，那隻巨大的多眼魔此前並沒有什麼異常，眼珠也是望向四面八方，不過當她將目光焦點移動到多眼魔身上時，對方立刻就有了反應，瞬間把所有眼珠都對準了她。

    這樣的偵查方式倒是聞所未聞，要知道在這個距離上，除了希爾維的真實之眼，連望遠鏡裡都是一團模糊，加上尖塔上方有紅霧遮蔽，就更難以看清魔鬼的具體狀況。相應的，對方也應該很難發現自己才是。

    話說回來，此行雖然遇到了重大危險，但收獲的情報同樣極為豐厚。

    魔鬼不再是神秘而不可知的地獄使者——它們擁有城鎮和組織體系，和人類一樣屬於高等進化的文明群體。

    而且對方的空中力量並不強大，至少在雪山背後的這片區域是如此。數百隻魔鬼從地底鑽出，最後卻只有兩個驅使坐騎進行追擊，說明飛行對它們來說仍是種罕有的能力——至於是坐騎稀少，還是騎手難得，目前尚不得而知。不過總的來說，這對邊陲鎮是個好消息。至少他不用擔心一群魔鬼繞過南部丘陵山嶺，直入西境腹地燒殺搶掠。

    另外，魔鬼具有魔力也是一個重要發現。

    根據夜鶯的報告，追來的敵人盡管魔力稀少，但的確形成了氣旋，在迷霧狀態下十分醒目。不過它們激發魔力的方式似乎和女巫完全不同，不是通過自身，而是依靠某種機關——例如那顆發光的石頭來釋放力量，所以不如女巫能力那般千變萬化，倒更像是可以批量生產的制式武器。

    當然這些都只是推測，可惜魔鬼的屍體全部落入大海，羅蘭也沒法作進一步驗證了。

    最後一點便是建築。

    那些矮小細長的黑石尖塔並非魔鬼的住所，材料也十分奇特，表面沒有受到紅霧腐蝕的痕跡。一些石塔內部空空如也，另一些裡面裝載著紅色液體，倒是和儲物罐相似。

    難道天上的紅霧就是這些液體氣化後形成的？

    而魔鬼沒有向蠻荒地、甚至四大王國作進一步擴張也是因為限於氣體覆蓋範圍的原因？

    不管如何，綜合全部情報來看，它們暫時還不會威脅到邊陲鎮的安全。

    不過羅蘭心裡也清楚，既然四百多年前它們將人類趕出了蠻荒地，說不定哪天又會再次席卷而來，他必須為這一天做好準備。

    ……

    由於失血較多的緣故，入夜後羅蘭只隨手處理完積留下來的幾道政令後就早早躺上了床。

    坐在床頭翻看了半本歷史書，正準備吹息蠟燭睡覺之際，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他微微一怔，爬下床打開房門，門口站著的正是安娜。

    她沒有像以往那樣抱著一本厚厚的書籍——不是《中等物理》就是《自然科學理論基礎》，而是雙手空空，穿著一身潔白的睡袍走入房內。她甚至沒有穿鞋子，精致的腳丫輕觸地板，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羅蘭咽了口口水。

    安娜反手關上房門，並且拉上了插栓。隨後她牽起羅蘭的手，走到床邊。

    女孩的頭髮剛剛洗過，垂落的髮梢在燭火下映襯出淡淡金光，靠近了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令人心醉的香味不是源自玫瑰香皂，而是來源於她自身。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雙頰浮上紅暈，藍色的眼眸宛如一泓秋水。雖然能看出她有些緊張，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彷徨，眼神直視著羅蘭，裡面寫滿了堅定。

    即使是從未經歷過大陣仗的他，此刻也明白對方所表露的意思了。

    “咳，這個……”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安娜輕聲道，“特別是經歷了這樣的遭遇後。”她頓了頓，“我不想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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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餘夢

    “我明白了，”羅蘭將她攔腰抱起，輕輕放到床上，光這個簡單的動作就讓他氣喘吁吁。揭開薄薄的毯子，翻身上床，安娜側身靠攏過來，將頭枕在他的胳膊上。

    接下來應該是……前戲？

    他發現自己也緊張起來，這樣下去不行，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過來人，總不能在小姑娘面前露怯。或許得用輕鬆的閑聊緩解氣氛，再做行動，比如……先講個黃段子？

    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際，安娜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在熱氣球上推開我時，就沒想過自己可能會喪命嗎？”

    羅蘭怔了怔，沒想到對方會問這個，“我只是下意識就那麼做了。”

    “你是灰堡以後的統治者，也是女巫們的希望，”她低聲道，“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這不是值不值的問題，”羅蘭輕笑道，“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遭到攻擊而無動於衷。事實上，我醒來後仔細思考了下，如果事情不是發生得那麼突然，讓我有時間考慮充分後再做決定，我依然會那麼做。”

    “我沒辦法阻止你，對吧？”

    “嗯，沒有。”羅蘭用另一隻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安娜的眼睫毛向下垂落，沉默了片刻後才開口道，“能和我說說你以前的故事嗎……我想了解得更多。”

    “唔，以前嗎，”羅蘭吐出口氣，他搜索了下四王子的記憶，正準備講兩段王宮的趣事，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的過去不屬於這裡，而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曾經住在一座大城市，很大很大。”

    “嗯，灰堡王都，比邊陲鎮要大上好多倍呢。”

    “我出生後和普通人並沒有區別，有些小聰明，但又沒聰明到哪裡去。學習還算刻苦，因此常常受到老師表揚，但他不知道，教室牆上的那些難以擦去的塗鴉都是我畫的。”

    “他當然不敢怪你。”安娜輕聲呢喃道。

    “哈哈，那可不會，他不需要對我怎麼樣，只要告訴我的爸媽就行了，”羅蘭笑著搖搖頭，“那時候他們教訓起我來絕不會手下留情。”

    “再然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老師不停更換，從初級教師到導師，最後以不好不壞的成績完成了所有學業。當然，比起別人家的孩子，終究是差了那麼一截……”

    他半閉著眼睛，將自己的經歷稍作渲染後緩緩道出，這種無需掩飾，可以肆無忌憚的交流感受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自從來到這裡之後，他就一直扮演著王子的角色，而此刻，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過去，仿佛正躺在一間充滿古典風情的旅館裡，和中意的女孩互道家常，緊張的心情也逐漸放鬆下來。

    或許該進行下一步了？

    羅蘭微微轉過頭，卻發現安娜已經閉上了眼睛，貼著自己身側的胸口微微起伏，像隻貓兒般陷入了夢鄉。

    他微微一愣，隨後不由得輕笑出聲來。

    原來如此……她也累了。

    想想也是，為了隱蔽行蹤，前天夜裡女巫們在山嶺中找了處拗口縮卷藏身，還得時刻提防野獸和魔鬼襲擊，幾乎一晚上沒睡，天剛剛亮起便繼續升起遙望號往邊陲鎮趕。回到城堡後，安娜又是守在自己臥室度過了一晚，兩天兩夜沒有片刻休息，一緊一鬆之下很容易讓之前壓抑的疲憊全部爆發上來，現在不累壞了才怪。

    大概對方的這個決定，也是在焦慮不安的等待中做出來的吧。

    雖然有點可惜，不過羅蘭並不計較於這一次，往後的日子還很長。

    他湊上前，吻了吻安娜長長的睫毛，輕聲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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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清晨的光線透過窗簾縫隙投入室內，希爾維從大床上爬起，忍不住打了幾個哈欠。

    這些天的經歷就跟做夢般不可思議，從發現魔鬼到空中廝殺，最後一路逃回邊陲鎮，她覺得即使被教會審判軍圍追堵截也不會如此緊張和疲憊。

    “早上好，”溫蒂早已換好衣服，正端著一盆清水準備洗漱。

    “早安，”她點點頭，“你起得真早。”

    “年紀大了，”溫蒂笑笑，“睡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啊……天亮了麼？”夜鶯揉了揉眼睛，“看來今天中午得補個午覺了。”

    “昨晚沒睡好麼？”

    “嗯，做了好多夢。”

    希爾維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她昨晚分明看到對方隱身去了城堡三樓，還在領主大人的房門前徘徊了好一陣，不過由於夜鶯的特殊能力，自己並不清楚她想要去做什麼，總之很晚才回來就是了。“你昨晚不是……”

    話剛開口，夜鶯忽然轉過頭來，直視希爾維，微眯的眼神不言而喻，後者立刻閉上了嘴巴。這位共助會頭號戰鬥型女巫的實力有目共睹，在空中如飄忽的幽靈截殺魔鬼的景象依然歷歷在目。放到沉睡島，只怕灰燼大人都不會是她的對手。對於她的無聲警告，希爾維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太過好奇比較好。

    “昨晚怎麼？”溫蒂奇怪道。

    “咳咳，”她開口道，“昨晚聽到她打呼了，應該是這幾天精力消耗太大所致吧。”

    “我也這麼覺得，”夜鶯聳聳肩，脫下睡袍，露出勻稱協調的身軀，開始穿戴殿下贈送的貼身內衣。

    話說回來，現在連溫蒂也完全接受了這件衣物，而且居然還有向自己推薦的趨勢。

    不得不說，羅蘭殿下真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不過此時想到他，希爾維心裡卻涌起了一股暖意。

    原來真的有貴族，可以為了一名女巫甘願受傷。

    看到羅蘭奮不顧身推開安娜時的身姿，她覺得自己心底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共助會所有女巫並不是受他操控的工具，而是他重要的部下，甚至是……同伴。那一瞬間的反應沒法騙人，他是真心實意站在女巫這邊的，就如同提莉‧溫布頓一樣。

    如果羅蘭能和提莉攜手站在一起，匯集起兩地的力量，說不定真能開創一個女巫和普通人不分彼此的新國度。

    她決定寫一封信給提莉大人。

    羅蘭殿下是您的哥哥，這真是太好了。

hanslin

第二百九十九章 情報與信使

    灰堡王都，內城區花園豪宅。

    今天是預定的情報交換日，塔薩靠坐在客廳軟椅上，等待鴿子與禮帽雜技團成員們的到來。入秋後，內城門封閉時間提前到了傍晚，秘密聚會也不得不改為下午進行。

    第一個抵達豪宅的總是希爾‧福克斯。

    他穿著一件藍色的天鵝絨開領外套，下身是淺灰色緊身褲與鹿皮靴，還在頸脖處打上了白色的領結，活脫脫一副貴族打扮。行禮後，他將夾在腋下的《王國風俗史》遞還給塔薩，後者接過書本，饒有興致地掃了他一眼，“看完了？”

    “是，”希爾點點頭，隨後遲疑道，“您不教我些格鬥劍術……或者暗殺技巧嗎？”

    “為何？”

    “在邪疾爆發時，您說過要將我訓練成一名合格的情報人員，”他撓了撓腦袋，“可至今為止，您都只交給我一些稀奇古怪的書籍去閱讀。”

    “你是說《風俗史》？”塔薩給自己倒了杯葡萄酒，又丟進去兩顆冰塊，“這可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書籍，它記載了王國各地的貴族由來、傳統、家徽，以及名勝特產。作為情報收集者，首先得要見多識廣，才能大致判別出來自各地的消息有沒有價值。至於劍術和暗殺？”他笑了笑，“我可沒打算讓你潛伏進某個組織或深入敵人內部探查消息，那樣即危險又耗時耗力，有這份功夫，還不如多花點金龍直接去收買知情者。”

    “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收買，”希爾堅持道。

    “而那些滴水不漏的組織，同樣也很難安插進眼線，沒個十幾二十年的功夫，不大可能潛入其中。”塔薩晃動著杯子，飲了口冰酒，“合格的情報人員只用做好兩件事即可︰辨別消息和隱藏自身。我給你的這些書籍就是分辨消息的基礎，至於第二點……作為雜技團成員，你應該比我更有經驗。例如，你今天的這身打扮就很不錯。”

    “……”就在希爾‧福克斯低頭思索這番話的含義之際，小丑等人也陸續趕到了這件偏僻的住宅。

    “大人，人都到齊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開始吧，”塔薩放下酒杯，攤開記事本道，“誰先來？”

    “我先說吧，大人，”體形最魁梧的岩山第一個開口道，“王都東區郊外的營地又住進了一批新人。”

    這個消息讓親衛眉頭微微一跳，沒想到聽到的第一個情報就不是個好消息。自從王都騎士團折損大半後，這片設立在郊外的營房便成了民兵隊的駐扎地。但凡提費科徵招來的老鼠、逃民和罪犯，在出征前都會被塞入東營之中。而一個多月前，一隊千餘人的民兵剛被派往西境，現在居然又有新的人手補充了？

    “有多少？”

    “目前只有兩三百人，大部分似乎是從北地來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血帆會的老鼠，不過比起頭兩次，願意去的老鼠已經不多了。”

    “密切監視他們的動向，營地每次新增兩百人以上，都要向我匯報一次。”塔薩吩咐道。

    “是，大人。”

    這些人只有一個用處，那就是服下藥丸後作為消耗品使用。如今碧水女王北上，南境已無反抗勢力，提費科無疑會繼續進攻羅蘭殿下的領地，他必須將這一消息盡早傳回邊陲鎮。

    “接下來小丑為您帶來的機密情報，或者說，酒後閑談，”小丑用誇張的語氣說道，“我無法核實這條消息的真假，不過聽那群商人說得有鼻子有臉的，就當作是真的吧。他們說，嘉西亞‧溫布頓的黑帆船隊出現在永冬王國，並且向教會發起了進攻，狼心城的圍攻也因此而瓦解。他們還準備趁著入冬前的這段時間，帶些緊缺商品過去販賣。”

    碧水女王竟然去了永冬？塔薩稍稍感到有些意外，不過這條消息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她選擇北上離開灰堡，就等於已經放棄了爭奪王位的權利，“就這些？”

    “好吧，我知道這事兒離灰堡有點遠，”他吐了吐舌頭，“下次我會多打聽些有用的消息。”

    “咳咳，”希爾咳嗽兩聲，“大人，您托付我的任務有新線索了，提費科在內城區新蓋了一座工坊，還招了不少泥工匠，最近收購的大批硝石都運往了那裡。不過工坊周圍戒備森嚴，我的人無法進一步得知那些硝石的用途。”

    “喔？”塔薩精神一振，“他們真把硝石運進工坊了？”

    “確實如此，”希爾點頭，“我還親自盯梢過一輛運貨的馬車。”

    這倒是個極為有價值的情報，在羅蘭殿下身邊待久了，他自然知道無堅不摧的火藥是一種煉金物品，其主要成分就有硝石。自從王都周邊製硝場的硝石被大肆收購以來，他就注意到了這點，並安排希爾‧福克斯去打探貨物的去向及用途。

    如今對方將硝石從煉金協會轉移到工坊，用意已經十分明顯：從煉金試驗轉為工坊製作，就說明他們已經掌握了火藥的配方。這條情報的優先級甚至比東郊營地新增兵丁還要高。

    “幹得不錯。”塔薩讚許道。

    ……

    密談結束後，眾人分批離開豪宅。

    希爾臨走前忽然問道，“大人，我們所做的這些時，真能將提費科推下王位嗎？”

    “當然，”親衛微笑道，“你沒見到羅蘭殿下通過潰兵捎來的信件麼？他的王位已經搖搖欲墜了。”

    傍晚時分，回到地下號手酒館，塔薩見到了一位出乎意料的熟人︰肖恩。

    和自己一樣，他也是四王子殿下身邊的親衛。

    走進二層的客房，兩人寒喧了片刻，塔薩才拉上窗簾，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殿下給了我件信物，讓我去找瑪格麗女士，她知道你在哪兒。”肖恩掏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紅色寶石晃了晃。

    “他有新任務交代？”

    “不是任務，是禮物，”肖恩笑著走到窗邊，將簾布揭開一條縫，吹了聲口哨。只見三隻灰褐色的鳥兒飛入房中，落在桌上朝他咕咕直叫。給每隻鳥兒餵了些麥粒後，它們才消停下來。

    塔薩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有靈性的鳥類，“這是……”

    “女巫訓練出來的信使。”肖恩撫摸著灰鳥的頸脖解釋道，“和信鴿不同的是，它們可以自主往返於兩地，而無需由人帶離後放飛歸巢。你只用對鳥兒說出特定的口令，它們便會將消息送到殿下手中。順利的話，你僅需等待一天時間，即可收到殿下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