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hanslin

第三百五十章 傳承（下）

    梅恩愣住，他注視著眼前的老人，想要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出什麼。

    然而裡面是一片渾濁。

    他的目光不再像以往那樣深邃懾人，能夠直刺人心。他或許擁有歷任教皇傳授下來的智慧，從萬法聖典那兒獲取的知識，但……一切都抵不過時光。

    冕下不是在說笑，梅恩意識到，他的旅途已經走到了最後。

    眼眶有些模糊起來。

    他再一次跪下，額頭觸地，而這次冕下沒有像往常那樣叫他起來，而是等他完成了全套動作後，才開口道，“你隨我來。”

    服侍的衛士將教皇扶上一輛推車，隨後推著他向樞秘區大門走去。梅恩緊跟其後，一行人離開樞秘聖殿，拐入了一條狹長的地道中。在光滑的石壁上，每個十步便嵌有一顆發光的晶石，放眼望去，竟一眼看不到盡頭。

    不知走了多久，梅恩才離開通道，視線豁然開朗起來，腳下變成了平整的石板地面，能看到有稜有角的牆壁和懸掛在天花頂上的吊燈，顯然這條密道連接著一處地下室。

    “我們正在舊聖城的大教堂地下，”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迷惑，教皇主動說道，“這裡的結構和大教堂完全一致，不過是倒著建造的，我習慣稱它為倒影教堂。”

    “大教堂的地底？”梅恩驚訝道，“我一直以為那兒根本沒有地下室。”

    “的確沒有，因為兩者並不相通，”奧伯萊恩笑了笑，“只有從樞秘區的地下通道才能來到這裡。頂板由數丈厚的石板與黏土混合構成，一般手段根本無法鑿穿。”

    “為什麼……要這樣設計？”

    “為了守住秘密，但又不至於徹底掩埋秘密，”他說道，“任何一位教皇即位前，都要來到倒影教堂，見證教會的建立、發展與壯大，同時將教會的目標牢記於心。”

    “擊敗魔鬼。”梅恩肅聲道。

    但奧伯萊恩沒有點頭肯定，而是輕嘆一聲，“不，孩子，是為了贏得神的微笑。”

    大主教愣了愣，“什麼？”

    教皇沒有再回應他，而是指揮衛士繼續前進。按照樓梯和坡道方向來看，他們應該是在向上攀爬。很快一行人來到了一座宏偉的廳堂前，梅恩根據周圍熟悉的構造辨認出，這裡應該是倒影教堂的禱告室。

    厚實的木門被緩緩推開，發出吱呀的聲響。盡管看上去教皇很久都沒有光顧過這座大廳，但他並沒有聞到灰塵的味道……顯然這裡一直有人負責清理打掃。

    “他們只能送我到這裡，接下來由你來推我進去吧。”奧伯萊恩說道。

    “是，冕下。”梅恩接過把手，推著教皇進入禱告室，背後的木門再次關閉，將火把的光線完全隔絕開來。現在，只剩下室內黃色晶石所散發出來的柔和光芒——和密道布置一樣，它均勻的瓖嵌在牆壁兩側，不過不同之處在於，晶石上方還掛有一副巨大的畫像，他隱約記得畫框位置應該恰好是地上禱告室的窗戶開口處。

    畫像內容大同小異，都是人物的半身像，他們穿著華麗的衣袍，精神抖擻，雙目有神，似乎在凝視著每一位走進禱告室的來訪者。而梅恩在其中赫然看到了奧伯萊恩冕下的畫像——畫裡的他幾乎和真人一般，正盯著自己露出微笑。這種詭異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背上冒起了雞皮疙瘩。

    “啊，你看到我了。”教皇大概是感應到了主教的情緒變化，“這幅畫在半年前就已經完成，那時候我還沒有現在這麼老，畫出來至少要好看一點。不過它本應該等我死去之後才掛上，”他細細觀看了一番，“我果然還是太性急了點，想早點看看自己掛在上面會是個什麼模樣。”

    “冕下，難道這些是……”梅恩感到自己喉嚨裡發乾。

    “沒錯，他們都是偉大的先驅者，歷任教皇冕下，”他輕聲道，“繼續向前，我會一一為你介紹。”

    大主教聽著奧伯萊恩冕下的簡述，一邊打量著那些畫像——盡管知道他們曾是教會的最高領導者，但莫名的詭異依舊盤踞在心頭揮之不去。畫裡的人物實在太過逼真，他根本想像不出畫師要用何種手法和染料，才能刻畫出這樣的半身像。加上並不算明亮的黃光，走得遠了，這些畫像上半部分會漸漸隱入黑暗中，只剩下半截面孔在對他咧嘴發笑。

    走過大廳一半時，梅恩赫然注意到，畫像中的人物變成了女性。

    她們容貌各異，衣著不盡相同，但都稱得上是美麗動人——這樣出眾的外表很少會出現在凡人的臉上，主教對此並不陌生，可正因為如此，他才感到萬分迷惑和驚訝。而奧伯萊恩冕下似乎毫無反應，依然平靜地介紹著她們的名字、任期和功績。

    這些人也都是教會的教皇。

    禱告室很快走到了盡頭。

    正對著大廳中央走道的，是一副佔據了整塊牆壁的全身畫像。它掛在祈禱台之後，四周圍滿了發光晶石，因此畫面也更加清晰。

    梅恩咽了口口水，朝畫中人望去。

    當目光落在畫上的瞬間，他頓時覺得心口猛得一跳——神明在上，那是怎樣一名絕倫的女子，除了這個詞，他很難再找到其他詞語去形容對方。她兼具了女子的嫣然的和男子的剛毅，兩者渾然天成，同時出現也毫不衝突。滿頭紅髮就像是燃燒的火焰，手中寒光肆意的大劍則是撲滅烈焰的冰霜。她拄劍而立，眉毛微微揚起，雙目俯視前方，薄唇緊閉，不怒自威。在那雙鋒銳逼人的眼眸下，梅恩仿佛感到了一股排山倒海的壓力，令他幾乎想要忍不住跪倒在這名女子身前。

    “冕下，這是……”

    他艱難地偏過頭，卻發現奧伯萊恩已經跪了下去。

    “她就是初代教皇，超凡之上，阿卡麗斯。同時她還有一個外號——魔女之王。”

    梅恩感到心中猛跳了一下，之前的猜測果然完全正確，教會早期的這一連串教皇都是女巫！

    “為什麼教會的締造者也會是一位女巫？”

    “向她跪下致意，孩子，之後我會讓你看到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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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幻象（上）

    梅恩行完禮後，扶著教皇重新回到推車上。

    “潔蘿，”奧伯萊恩喘了口氣，低聲喊道。

    身穿白衣的純潔者從一側小門中走出，腳步輕盈地幾乎聽不到聲音，“我在這兒。”

    大主教皺了皺眉頭，他沒想到如此機密的地方居然會有純潔者存在，雖說她們覺醒後都被教皇一手帶大，並且侍奉冕下終生，但……這些女子畢竟是女巫。而且對方似乎比自己更早知道倒影教堂的存在，這讓他心中略感不快。

    “帶他去幻象間。”

    “嗯。”她走到祈禱台前，按住擺放在桌面上的石刻聖典，魔力光輝閃現，背後的巨畫緩緩向上升起，露出一扇黑黝黝的金屬大門。隨後潔蘿從教皇脖子上取下吊墜，將晶石墜飾插入門鎖中一扭，鐵門內部傳來卡嗒一響，向內開啟。

    她取出墜飾後，沒有交還給奧伯萊恩冕下，而是遞到了梅恩手中。

    大主教回過頭望向教皇，後者點點頭，“拿著吧，今後就由你來保管它了。無論是樞秘聖殿的藏書室，還是研究機關的密門，都可以用這枚晶石來打開。”

    “我們走吧，”潔蘿笑著牽起梅恩的的手，走入巨畫背後的房間——這裡應該是地面教堂不存在之處，在相同的位置，此處只有一扇面向赫爾梅斯高原的落地窗戶。

    房間看起來十分寬敞，呈圓形結構，差不多有半個祈禱廳那麼大，可以容納數十人並排站立，很難把它跟密室連繫在一起。不過偌大的空間裡什麼擺設都沒有，看起來空蕩蕩的，唯一可以落座的地方是一條沿著弧形牆邊延伸的石凳。

    金屬門關上後，梅恩甩開了純潔者的手，“冕下有讓你跟著進來嗎？”

    潔蘿不以為意道，“我不進來的話，誰來啟動幻象魔石？您又沒辦法驅動魔力。”

    如此無禮的回答讓梅恩心裡一窒，看來她仍在以奧伯萊恩冕下的女巫自居，等到自己接過權杖，執掌教會之際，絕對要讓她明白，不只是教皇本人，擁有繼承資格的大主教同樣是需要尊敬的對象。

    “那麼就開始吧，”他忍住心中湧動的情緒，在石凳上坐下。

    “是，大人，”潔蘿掀開牆壁上一塊暗板，將手摁在魔石上，“不過還請做好準備，因為我也是第一次啟動這東西。”

    第一次？她不是活了兩百多年嗎，難道以前的教皇交接儀式她都沒有參與過？梅恩心裡微微覺得有些奇怪，不過還來不及細想，一道耀眼的光芒閃過，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已身處暗黑之中。

    這片漆黑是如此純粹，完全看不到任何光源，牆壁、地板和石凳都仿佛消失了，他如同被一頭深淵巨獸一口吞入，頓時失去了遠近的概念，天上地下渾然一體，目力所及之處全是一片黑色。低下頭，就連自己的身體也湮沒於其中。

    梅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手向下摸了摸，石凳仍在他的身下，跺跺腳，地板也同樣如此，這讓他稍微放鬆了一些。看來自己並不是被轉移到了某個新的地下室，只是魔石的能力吞沒了這裡的所有光芒。，

    不過在這麼黑的情況，怎麼可能看到冕下口中的真相？

    像是回答他的疑問般，地面再次亮了起來，不過很明顯，這絕非密室裡的場景，每一塊石板都打磨得光滑澄亮，上面刻著繁雜且精美的花紋，並反射出幽藍色的光澤。很快頭頂也灑下光芒，他驚訝地看到頂板上浮現出透明的天窗，透過這扇窗子，他甚至能看到室外晴朗的天空和雲彩。

    不一會兒，室內其他擺設也一一出現︰一張大理石圓桌、圍成一圈的椅子、擺放在桌上的地圖和玻璃杯、四周垂落的窗簾與架立著的裝飾劍盾，以及懸掛在正門口頂端的一隻巨角鹿頭。

    接著是人影。

    梅恩不敢置信地看到一個個栩栩如生的女子形象出現在視野中，她們穿著華麗的長袍，圍坐在圓桌邊，其中正對著廳堂大門而坐，位於眾人首席的，赫然便是紅髮的魔女之王。她雙手下垂，交疊於身前，昂首挺胸，眼睛直視前方，其他人的目光則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一切看起來都像是副逼真的畫卷。

    這就是幻象間所代表的含義？梅恩暗想，當眼前的這一幕景象豐富到與真實場景別無二致時，所有人仿佛在瞬間活過來了一般。

    「各位，神罰軍試驗已經獲得成功，」阿卡麗斯身邊的一名女巫開口道，「它們目前來看極為凶悍，不懼生死，力大無窮——即使能力弱小的輔助女巫，也可以轉化為不亞於原初超凡者的強大武士。另外它們還擁有擾亂魔力釋放的特性，面對同樣需要驅動魔石作戰的狂魔和地獄領主時，無疑具備極大的優勢。」

    「但轉化儀式需要消耗女巫的性命，而且我聽說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轉化成功。」有人說道。

    「這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問題，」她攤開雙手，「我相信隨著研究的繼續，探秘會一定能找到彌補的方法。」

    「不要說得這麼輕鬆，伊蓮恩，我們本身就是少數，每一名女巫都彌足珍貴！」那人皺眉道。

    「死在魔鬼手裡和死在儀式上又有什麼區別，」伊蓮恩昂首道，「至少後者還能為聯合會做出最後一份貢獻。」

    「你說什麼——」

    「夠了。」阿卡麗斯輕聲道，雖然聲音很低，但場面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閉住了嘴巴，等待魔女之王接下來要說的話。

    「凡人無法戰勝魔鬼，我的姐妹們，」她平靜地說道，「我們可以什麼都不做，享受著這最後一片安寧，靜靜等待魔鬼下一次入侵，隨後歷史會將我們徹底抹去。我們也可以做最後一搏，將希望放在神罰武士上，並為此做出犧牲。我承認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但只要人類能夠延續下去，女巫一脈就永遠不會絕斷。」

    「我雖然是星隕之城的女王，但也願意把這個重大的選擇權交給你們︰是想要放棄抵抗，安靜的死去，還是想為逝去的姐妹復仇，將魔鬼趕出曙光境，重現女巫昔日的榮光，都是你們的自由。」

    「當然，在場所有人都沒法親自參與第三次神意之戰，所以無論是那種選擇，我們都可以平安度過這短暫的一生。記住，你們現在做出的抉擇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女巫這個族群……為了今後的姐妹們還能看到神明的微笑。」

    「不同意的，現在請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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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幻象（下）

    原來……原來竟是這麼回事！

    梅恩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幕幻象，心裡的震撼無以復加。

    神罰軍轉化儀式竟然是女巫發明的，為了戰勝魔鬼，她們不惜以自己的同類作為犧牲品……這裡面有幾個人會當場站起來，斥責她的無情？

    最終結果出乎他的意料，半刻鐘過後，沒有一個人起立，就連那位對儀式提出質疑的女巫，都未公然反對阿卡麗斯的話，她只是咬牙狠狠砸了下桌子，「真是諷刺！親手殺死眾多女巫，卻是為了女巫的延續，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但她說的沒錯，」一名年長的女巫說道，「我們終究脫胎於凡人，當全人類滅亡，女巫亦不復存在。」

    「反過來說，無論轉化儀式犧牲多少位女巫，總會有新的女巫出現，來代替她們。凡人越多，女巫也越多，」伊蓮恩聳聳肩。

    「神罰軍就一定能戰勝魔鬼嗎？」有人問。

    「我不知道，」阿卡麗斯再次開口道，「在沒有嘗試之前，誰都不知道答案。此前兩次神意之戰的失敗已經說明了許多問題，那就是魔鬼的力量要遠勝於我們，限制它們行動的只有紅霧——這意味著，即使我們製造了大批神罰武士，也不一定能取得最終的勝利。」她頓了頓，「不過你們應該知道我的行事風格。」

    伊蓮恩微笑道，「哪怕只有一絲可能，都要盡力而為。」

    「我願追隨你左右。」

    「為了女巫的延續。」

    「我也不想就此認輸。」

    眾人紛紛起立，向魔女之王行禮。

    提出質疑的女巫最後一個站起來表態道︰「希望你說的是對的。」

    「那麼就這樣決定了，」阿卡麗斯點點頭，看得出來，她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接下來便是說服聯合會其他成員。」

    「她們並不一定會聽從你，」年長女巫說道，「想要不受阻力地推行神罰軍轉化，女巫就不能作為高高在上特權存在，聯合會必須解散，過去發生的一切都得徹底掩埋。」

    「我會盡力說服她們，」阿卡麗斯的聲音堅定不移，「如果她們無法接受，隕星城將會獨自推動這個計劃，重鑄新的秩序。」

    隨後畫面消失……黑暗再次吞沒了一切，當密室裡的光線恢復正常時，梅恩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腦海裡暈眩得厲害。

    “您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憊，需要我扶您出去嗎？”潔蘿走過來問道。

    “不用，你快去把門打開！”他大口喘氣道。

    金屬門推開後，梅恩跌跌撞撞地走出幻象間，捂著嘴跑下祈禱台，跪倒在奧伯萊恩面前。

    “魔石啟動後，會將畫面自動映入你的腦中，所以感到不適十分正常，”教皇低聲道，“我第一次接觸這些時的反應跟你一樣，休息下就能恢復過來。”

    “為何我什麼事都沒有？”潔蘿摟著教皇的手臂問。

    “因為你本身就是女巫，身體早就習慣了魔力的運行，”奧伯萊恩慈祥地笑道，“無論是耐力還是抵抗力，女巫普遍都要勝過凡人不少。”

    梅恩好半天才平緩了呼吸，“這就是教會的……由來嗎？”

    “沒錯，阿卡麗斯之後率領墜星城與其他兩城女巫作戰，並最終取得了勝利，制定了全新的規則——女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選之人，而是被魔鬼引誘墮落的邪惡者。這場戰爭持續了近百年，在史書中被稱為信仰之戰。”

    “她活了那麼久嗎？”

    教皇搖搖頭，“阿卡麗斯在建立教會後不久，便與另一位超凡之上同歸於盡。第二任教皇繼承了她的意志，繼續率軍作戰，直到將其他兩派勢力徹底收服——可惜，這場戰鬥使得三城元氣大傷，幾乎失去了對世俗的掌控力。不願意參與女巫之戰的凡人們開始在這片狹窄的大陸扎根下來，引領當地人開墾建設，逐漸形成了如今的四大王國。”

    不知為何，奧伯萊恩越說越精神，就連聲音都變得連貫起來，不復之前的虛弱感。

    “接下來教會雖然多次清掃過那些殘餘分子，包括不屬於墜星城的凡人，但世俗間的格局已經形成，教會由於後續乏力，終究沒能完成大陸的統一，這一切都歸根於魔女之王死得太早了。”

    “被她視作朋友的娜塔亞不僅沒有接受她的計劃，還在會議上突然出手襲擊阿卡麗斯，這一幕都被記錄在完整聖典中。”教皇嘆了口氣，“如果她還活著，信仰之戰足以提前五十年結束，那時候教會完全可以在收納全部女巫後，趁勢統一大陸。沒人能想到，這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梅恩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陛下，我有一事不明，為什麼前面的教皇都是女巫擔任，後面卻全部成了普通人？”

    “潔蘿，你先退下，”奧伯萊恩沉默了片刻後說道。

    “是。”

    待純潔者離開，他才緩緩開口道，“因為懦弱和膽怯。”

    “什……麼？”他怔了怔，一時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不，孩子，你沒聽錯。”奧伯萊恩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的眼睛閃閃發亮，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的樣子，“為了等到戰勝魔鬼後，能夠重新恢復女巫的榮光，阿卡麗斯曾規定教皇之位必須由超凡者來擔任。但超凡女巫十分稀少，不是總能找到合適的對象，到後來，也有一些傑出的普通女巫擔任過教皇——然而懦弱和膽怯就像心中的毒蛇，一旦出現便無法遏止。身為凡人的大主教害怕有朝一日受到被壓迫女巫的清算，直接篡取了教皇之位。”

    梅恩瞪大了眼睛，“所以之後的教皇都是……”

    “沒錯，我們都是竊取了女巫犧牲成果的膽怯之輩，”教皇長出了一口濁氣，“不管將來如何，教會都會將這個秘密永遠埋葬。”他頓了頓，“至於神意之戰的真相，都記載在樞秘聖殿裡，現在就由你來背負這一切，繼續走下去了。即使放棄……也是明智的選擇。”

    說出這番話後，他整個人陡然鬆懈下來，像是脫下了重負，全身躺靠在推車上。

    放棄？自己若是放棄的話，還有誰能接掌這個位子？但梅恩還來不及細想，就已經發現了奧伯萊恩的不對勁之處——他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剛才精神奕奕的模樣仿佛只是短暫的回光返照，如今他的眼神正迅速擴散，光芒一點點暗淡下去。

    “冕下，奧伯萊恩冕下！”梅恩上前焦急地晃了晃了對方，然而他只是空蕩蕩的望著頂板，嘴唇微微開合，像是在呢喃著什麼。

    在最後一刻，梅恩仿佛聽到對方在說，“孩子，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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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探秘會

    夜色褪去，窗簾縫隙中透出濛濛光芒。

    天亮了。

    愛葛莎幾乎一夜未眠，腦袋中全是夜鶯的那幾句話。

    遍及大陸的人民才是最有力量的群體。

    四百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你為何還抱著之前的觀念不肯鬆手？

    時間還很長，你可以用雙眼去確認。

    她翻身下床，走到衣架前，撫摸著象徵塔其拉探秘會的長袍。記得通過三席一致認可，獲得這件袍子時，自己的心情簡直高興得像要飛起來一般。探索魔力奧秘是她一生追求的事，而探秘會最信奉的一句話便是存在即真理，如果那群凡人真能證明自己的力量……

    愛葛莎穿上長袍，推開門向大廳走去。

    不管如何，自己或許就是最後一位探秘會成員，也是塔其拉的唯一倖存者，想要重建新聖城，亦不是一兩天能辦到的事。在此之前，不妨親眼去看看，凡人王子到底有何能耐，可以讓女巫們對他言聽計從。

    吃過早餐，愛葛莎在溫蒂的陪同下，來到了灰髮王子的辦公室。

    他的打扮和四百年前差異不大，但給自己的感覺跟下城區那些常見的傭兵、商人和農夫都不同，跟家族侍衛長卡夫也不相同——他們大多只需一眼就能判斷出深淺，甚至連心底的想法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簡單得就像是個空洞的符號。然而這種辨認方式無法用在王子身上，特別是對方的眼睛，明明只是普通的灰色瞳孔，卻讓人覺得充滿了難以形容的神采和信心，特別是後者，與盲目樂觀帶來的自信不同，而是源自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平和，仿佛他已經活了……數千年之久，對世間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感覺？

    他叫羅蘭‧溫布頓，愛葛莎在心中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

    “昨晚休息得如何？”對方笑了笑，“四百年後的麥粥和煎雞蛋應該還合你的胃口吧？”

    “勉勉強強，如果你沒有派女巫擅自進入我房間就更好了。”

    他微微一怔，隨後無奈地搖搖頭，“好吧，她以後會敲門的。對了，如果你想去外面逛逛，參觀下這個時代的小鎮和人民風俗，可以找夜鶯引路。若是想查看歷史書籍，則可以詢問書卷女士，她可是把所有看過的書籍都記在了腦袋裡。”

    “人民風俗？”愛葛莎皺眉道，“魔鬼的威脅已經近在眼前，我只想看看你是如何敢誇口說凡人也能戰勝魔鬼的。若無法阻擋它們的進攻，歷史和風俗都毫無意義！”

    王子撇撇嘴︰“比起重工業，輕工業和民生也很重要啊……為啥都對打炮有興趣呢。”

    “什麼重什麼輕？”

    “不，沒什麼……”對方吐出口氣，“你會看到的，今天下午正好要進行新式武器的性能測試。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一些問題想要問你——關於四百五十年之前的聖城塔其拉。”

    凡人操作的新武器？愛葛莎不禁想起了弩弓和投石機，如果只是這些東西的改良品，對付魔鬼還遠遠不夠。但她沒有把心裡的質疑表露出來，“問吧。”

    “你之前提到，塔其拉聖城是女巫統治的城市，沒有魔力的普通人只能算作下層人民，那麼他們一天吃幾頓？主糧是什麼，肉吃得多嗎？”

    愛葛莎不由得一愣，她沒想到對方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平民也有地位高低，能為高階女巫效力，擔任一些雜務瑣事、城市防衛的普通人，與能力最弱的輔助女巫相當。其次是農夫和商人，最後是奴隸和苦力。至於你問的這些，我沒辦法回答——任何一名住在上城區的女巫都不會去注意普通人吃些什麼。至於我塔裡的侍衛和僕從，他們皆是按一日三餐供給，除了邪魔之月外，每周都能吃到一次肉。”

    “他們的薪酬是多少？”

    “那是什麼，錢嗎？”她挑了挑眉頭，“他們成為我的簇擁，奉為我主人並效力終生，而我給予他們住所和食物，傳授他們知識，除此以外，不需要其他報酬。”

    “原來如此，”對方饒有興致的在紙上唰唰寫著什麼，“像是種地、養殖牲口、打造鐵器，女巫也會參與進去嗎？”

    “當然，這些都是輔助女巫幹的活，”愛葛莎答道，“就算是她們，也比普通人要出色得多——單獨交給凡人來幹的話，根本沒法滿足聯合會所需。”

    像這樣的問答一直持續了近半個時辰，他似乎對女巫各大城市的衣食住行格外感興趣，問得也十分詳細，這讓愛葛莎感到難以理解。比起這些無關緊要的內容，他就不關心已經佔據了大半個曙光境，並且即將再次展開入侵的魔鬼嗎？

    王子稍稍休息了片刻，將手中記錄下的內容交給書卷，“你說自己是探秘會成員，而這個組織是專門研究魔石和魔力的？”

    終於問了一個還算像樣的問題，愛葛莎點點頭，“不錯，所謂的魔石，都是由神罰之石轉化而來，它既能抑制女巫的能力，也能使女巫發揮出截然不同的力量。”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愣，那名自稱為提莉的女巫更是脫口而出，“要怎麼做？”

    她終於找回了些往昔被重視的感覺，不禁略感得意，“這是四百多年來，探秘會一直所追尋的秘密，為了弄清楚魔力與魔石之間的連繫，付出的心血舉不勝數。我可以告訴你們，但你們也必須拿出可以讓女巫覺醒幾率提升的知識來交換。”

    提莉與羅蘭對視一眼，“這點當然沒什麼問題，不過我有一處疑問不明白。”她舉起左手，手指上佩戴的藍色晶石戒指折射出醒目的光澤，“這顆魔石是從古代遺跡裡發現的，它能讓我擁有自由飛行的能力——毫無疑問，這種魔石作用巨大，在與魔鬼作戰時，無論是進攻還是撤退，都可以使部隊佔據主動，平日裡也能省下不少趕路時間。”她頓了頓，“可為何你們撤退時仍是依靠步行？即使像你這樣的高階覺醒者，也沒有一顆如此方便的魔石，這不是很奇怪的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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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魔石

    愛葛莎頓時一窒，她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擁有飛行魔石，而且已經摸清楚了它的用法。猶豫了好一陣子，她才開口道，“我們只是明白了魔力與魔石的關係，但無法製造魔石。”

    “無法製造？”提莉詫異道，“什麼意思？”

    “這些魔石，都是魔鬼製造出來的……”她嘆了口氣，“如果我們能得到穩定的魔石來源，將輔助女巫轉化為戰鬥女巫，也就不會有神罰軍計劃了。”

    “魔鬼造的？”女巫們不由得露出驚訝的神情，只有羅蘭臉色沉了下去。

    “你們對魔石製造都知道多少？”他問道，“這些石頭又是怎樣被製造出來的？”

    這兩句問詢的語氣有些生硬，愛葛莎本不想回答，不過考慮到魔鬼才是女巫最終的敵人，這些消息遲早都要說出去，只好在心底腹誹了幾句對方的無禮，緩緩答道︰“魔鬼族群裡有一種奇特的個體，我們稱其為混沌獸，外形看起來像是一朵巨大的花苞，立起來時差不多三四人高，下面有觸鬚可以緩慢爬行。它吞食神罰之石後，就能出產出各種類型的魔石，根據石頭類型，轉化速度也不盡相同。”

    “這些……你都親眼見過？”

    “我們曾抓過一隻活的，”她對王子的質疑感到十分不滿，“聖佑軍繞道突襲了一處遠離戰場的魔鬼營地，那裡正好有一隻混沌獸正在生產發光魔石。女巫們把它帶回了塔其拉，並讓它為聖城效力——這類魔鬼的智商極為低下，只要不斷餵入石頭即會自行轉化。可惜我們既不懂如何才能讓它生產更高等的魔石，也不明白該怎樣飼養它。半年之後，它就如同斷了根的植物，全身發黃，枯萎而死了。”

    “後來探秘協會還派出過數名女巫前往其他魔鬼營地進行探查，帶回的情報都確認了這一點——混沌獸是獲取魔石的唯一途徑，能力越是強大的石頭，轉化速度就越慢。而大部分魔鬼都會利用魔石作戰，例如狂魔，便是將能夠瞬間激發體內力量的魔石嵌在手臂上，使自己擁有強大的遠距離攻擊能力。我們所獲得的魔石，都是從敵人身上或營地裡繳獲的。”

    “所以這枚飛行魔石原本屬於一位魔鬼？”提莉好奇道。

    “據我所知，只有力量強大的邪魔頭領才能擁有這樣的魔石，”愛葛莎嘆了口氣，“它應該屬於某位超凡之上的戰利品。”

    “魔石的種類呢？”羅蘭眉頭緊蹙，“它們一開始就擁有各種能力的魔石嗎？”

    “當然不是，如果按你所說的那樣，人類早該完蛋了，”她翻了個白眼，“在第一次神意之戰時，大部分魔鬼都沒有佩戴魔石，它們依靠力大無窮的身軀，身披厚重鐵甲，手持鐵矛進攻人類的城市，這一點在史書中有詳細記載。戰爭一打就是數百年，隨後人類的領土一點點被吞噬，直到全面潰退至沃土平原。”說到這兒她嘆了口氣，“那時候是我們最接近勝利的時候，如果能以女巫為首，全力培養戰鬥女巫部隊，魔鬼根本無法踏入曙光境一步。”

    “然後它們就擁有了各種魔石？”

    “大概吧，到第二次神意之戰時，它們的手段就越發多樣起來，”愛葛莎語氣低落道，“這一次戰爭只持續了三十五年，我們就被徹底打敗了。雖然精銳的聖佑軍能與地獄領主抗衡，但敵人的數量比我們要多得多。聽聯合會的前輩說，前十年女巫還可以在場上佔據優勢，一位超凡之上就能殺穿魔鬼的軍隊，不過後來人員損失越來越多，我們便只能固守城池了。”

    這一次王子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什麼嚴肅的問題。

    看來他也終於領悟到魔鬼的可怕之處了，愛葛莎想，不僅數量眾多，而且進步驚人，等待這一次進攻時，不知會出現怎樣的軍隊。

    “那些狂魔、心懼魔、地獄領主都是你們給魔鬼劃分的種類嗎？”就在羅蘭沉思之際，提莉出聲問道。

    “沒錯，這些名稱是從第二次神意之戰才傳播開來的——它們在沒有獲得魔石之前，除開體形差異外並沒有多大區別。”

    “那它們是如何繁衍的？”

    “呃……這個，”愛葛莎怔了怔，“我並不清楚，書上沒有記載過，也沒法從俘虜口中得知——沒有紅霧，它們很快就會死去，我們缺乏足夠的時間去了解它們的語言。而那些不需要紅霧的魔鬼，基本都是低等野獸，沒辦法溝通。”

    “野獸？”

    “嗯，魔鬼族群種類繁多，但大可分為兩種，”她詳細解釋道，“一種具有魔力，而一種沒有。後者不需要紅霧也能生存，但無論是外形和智力都和動物無異，例如為魔鬼搬運物資的八足爬蟲，還有長著雙翼，能夠搭載魔鬼從天而降的恐獸。”

    “等等，”王子忽然挑眉道，“你說的恐獸是不是長這副模樣？”他從抽屜裡翻出一張畫卷，在愛葛莎面前攤開。

    “這的確是一隻恐獸，”畫卷上的雙翼魔鬼形象唯妙唯俏，毫無疑問是出自女巫的手筆，“你們見到這種魔鬼了？”

    “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羅蘭喝了口茶，“我還以為這是被魔鬼馴服的邪獸。這麼說……它們並不是一體？”

    “當然不是，低等邪獸只是魔鬼的食物，而強大的異型邪獸同樣是魔鬼的敵人，當邪魔之月降臨，它們的攻勢往往會驟減，這時候也是我們的喘息之機。”愛葛莎頓了頓，將話題轉移到了近在咫尺的敵人身上，“有恐獸出沒，就意味著周圍有魔鬼的營地……它們在哪裡？”

    “就在迷藏森林以西，一座巨大的雪山背後，”羅蘭將探查經歷大致講述了一遍，“那裡已經被紅霧覆蓋了。”

    “不，還沒有！”愛葛莎激動地說道，“那些低矮的石塔是用來維持紅霧的設施，它們會不斷將存儲的液體蒸發出來，因此需要定期補充，所以那些魔鬼才會縮捲於地下，盡可能減少消耗。我們可以嘗試攻佔這個營地！”

    “主動攻擊魔鬼？”女巫們紛紛吸了口涼氣。

    “有用於警戒的眼魔，就說明營地裡十有八九存在混沌獸，不然一處位置偏遠、靠山背海的小型營地根本不會布置數量稀少的高等魔鬼。”她咬咬嘴唇，“混沌獸始終會保留前一種魔石類型的生產能力，即使不是高等魔石，我也能利用它繼續進行探秘會的研究，說不定可以探明神罰之石的轉化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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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奇蹟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地望著她，過了好一陣子，王子才清了清喉嚨道，“那些紅霧不是極具腐蝕性，根本無法靠近麼？”

    “它只對女巫有效，根據探秘會的研究結果，普通人、動物和植物都能在紅霧下存活，而且火焰可以加速它的消散。”愛葛莎直言道，“你不是說凡人可以戰勝魔鬼嗎？那就證明給我看看啊！雙翼恐獸可以交給飛行女巫去引開，”她指向提莉，“其餘人提前布置好戰陣，喚醒魔鬼，等待它們前來自投羅網，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一定能輕鬆吞掉這個據點對吧？”

    羅蘭笑著搖搖頭，“我之前沒有告訴你，這趟偵查是利用熱氣球完成的，而非你認為的飛行女巫——這種浮空工具一次只能搭載十來人，恐怕沒辦法將普通士兵運過去。而且……”他頓了頓，“你安排的這個計劃並不穩妥，誰也不知道地底到底潛伏著多少魔鬼，近距離作戰很可能會遭遇傷亡，引誘恐獸也是件危險活，我不能讓她們去冒險。”

    與魔鬼作戰怎麼可能會有完全之策，愛葛莎惱怒地想，聖佑軍每一次主動出擊，所有人都是抱著戰死的決心與魔鬼廝殺的。他果然在騙自己！為了達到一個目的，付出傷亡再正常不過，只有從未經歷過殘酷戰爭的人，才會如此在意部隊的死活。

    心裡雖然失望，不過她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沒有把這番質疑表露出來。等到下午參看完所謂的新武器，一切就會有定論。

    只是愛葛莎此時已不抱太多希望。

    一個紙上談兵的王子，一群輔助女巫，加上脆弱無力的凡人，就算武器再強大，又能厲害到哪裡去？

    或許當聯合會瓦解消散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人類的滅亡。

    “你在話裡多次提到了神意之戰，為何要這麼稱呼它？難道這不是一場抵禦魔鬼侵略者的戰爭嗎？”羅蘭換了張紙，提起鵝毛筆問道。

    “所有人都是這麼叫的，至於戰爭的緣由史書並沒有記載。”愛葛莎有些心灰意冷地答道，“說成是抵御侵略者的戰爭也沒錯，魔鬼的確是通過石門來到曙光境——”

    “什麼石門？”書卷忍不住打斷道。

    “從地底升起的地獄之門，”她嘆了口氣，“每當滴血的紅月降臨，地獄之門便會開啟，吞噬我們居住的世界，這是史書上的說法——總之這些該死的石門每隔數百年便會開啟一次，第一批魔鬼正是通過它們來到了曙光境，企圖將我們趕盡殺絕。”

    “敵人進攻的周期性也跟這個有關？”

    “它們需要紅霧才能生存，若離開紅霧範圍，就得隨身攜帶儲存容器——皮囊、鐵盒或者用邪獸甲殼做成的罐子，這也是我們還有機會迎來第二次、第三次神意之戰的原因。當石門出現後，魔鬼才能搭建可以自行生產紅霧的方尖碑——這種黑色石塔幾乎比山峰還要高，擴散範圍也極廣，差不多一座就能覆蓋整個沃土平原。”她緩緩說道，“如果下一次神意之戰爆發，那麼一定是魔鬼在沃土平原中心建設起了方尖碑，將平原變成它們的家園後，再依托位於紅霧邊緣的營地向你們發起攻擊。這一次，人類已經無路可退了。”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大家還能去峽灣避一避，”提莉聳肩道。

    “你是說漩渦海中的那幾片島嶼嗎？狹小的土地又能養活多少人，不過是在絕望中等待末日降臨罷了。”愛葛莎沒好氣道。

    “好啦，大家都樂觀點，至少我們現在對魔鬼已經有了大概的了解，”王子攤手道，“等到第三次神意之戰開始，我們也不是毫無準備。今天就先到這裡吧，其他事放到午飯後再說。”

    ……

    愛葛莎吃過豐盛的午餐後，跟著溫蒂回到自己的房間。

    蠻荒地的生活比她預料得要更……奢華，菜肴種類和口味都遠勝過她記憶中任何一次宴席——大概自己出生於戰爭年代，那時候無論是在自家石塔還是在聯合會要塞，食物都是以麵包、肉乾和蔬菜湯為主。但在這裡，鹽、黃油、蜂蜜應有盡有，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香辛料，盡管要注意形象，她還是忍不住掃空了整盤煎烤蘑菇和兩大塊胡椒肉排。

    但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覺得氣憤，既是痛恨自己無法抵禦美味的誘惑，給塔其拉聖城丟臉，又覺得在如此危機關頭，王子還有閑情來享受美食，殊不知人類即將走向滅亡，簡直是目光短淺！

    “我已經熟悉城堡裡的路了，”想到這兒，她語氣不免有些硬邦邦地說道，“下一次不用麻煩你帶我回來了。”

    “並不是麻煩，我十分樂意做這些……”溫蒂微笑道，“而且你有想說的話也可以跟我聊聊，憋在心裡只會讓自己的情緒更加低落。”

    “他不是說好下午要帶我去參看新武器測試嗎？為什麼吃完飯後就一個人離開了會客廳？”

    “你是指羅蘭殿下嗎？這個嘛……我想殿下是打算午睡一會兒吧，”溫蒂掩嘴道，“這是他的習慣，一般中午都會睡上一個時辰。殿下常說，身體是工作的本錢，沒有充分的休息，是無法勝任領主工作的。”

    午睡，這是哪門子習慣！一晚上時間還不夠他睡的嗎！愛葛莎憤憤地想，這分明是懶惰者給自己找的藉口，你們居然還一副信以為真的模樣！

    “普通女巫也好，高階覺醒者也好……為什麼你們對他如此信任有加？”她深吸了口氣，“只是因為他給了你們安居之所？你們真的相信，他能戰勝魔鬼……不，哪怕是戰勝壓迫你們的教會嗎？”

    “我不知道其他姐妹的想法，”溫蒂柔聲道，“但我是相信的。因為殿下能將別人無法想像、或不敢想像的事情變為現實，對我來說，那都是一個個奇蹟。”

    “奇……蹟？”

    “在女巫遭受獵捕和追殺時，他挽救了共助會；在所有人都視我們為邪魔時，他創造了一個女巫和凡人能共存的領地。短短一年時間裡，殿下靠平民組成的軍隊擋住了邪獸侵襲，擊敗了地盤比他大上數倍的萊茵公爵；就算是灰堡王國的狂化大軍，也沒法踏入西境一步。”

    “但這些都只是凡人之間的戰鬥，跟神罰軍和魔鬼完全不同，”愛葛莎搖搖頭。

    “當然不只這些，”溫蒂接著說道，“他傳授學識和理念讓四名姐妹的能力發生了進化，他不止造出了力大無窮的機器，還有能使騎士、甚至是普通人戰勝超凡女巫的武器……這些都是我能夠看得到的奇跡，不是來自於酒館流傳的史詩，也不是來自書本上的傳奇——它們都發生在我的身邊。”

    “他總有一天會成為灰堡之王，帶領我們擊敗任何敵人，”她的眼睛帶著笑意，聲音卻充滿了信心，“我是這麼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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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152！

    能讓普通人戰勝超凡女巫的武器？

    溫蒂離開後，愛葛莎就一直在想著這句話，她們真的知道什麼是超凡者嗎？

    只可惜自己手頭沒有平衡魔石，不然便能清楚地了解這些人的魔力和種類了。

    一直等到快要不耐煩時，夜鶯出現在她房門口，“殿下邀請你去參觀新武器試射，如果你不想去的話——”

    “我去，”她沉聲道，“請帶路吧。”

    看到一臉惺忪，打著哈欠的羅蘭王子，愛葛莎忽然有種甩他一臉冰渣，讓他好好清醒清醒的衝動。不過這種容易引起其他女巫誤會的行為，最終也只能在心裡想想罷了。

    出了城堡，她還是第一次在白天見到這座小鎮的全貌。

    在大雪的映襯下，首先躍入腦海的感覺便是整齊，一棟棟規整的雙層房屋並排而立，造型大小都完全相同，潔白的輪廓和紅色磚瓦的坡屋頂顯得格外協調。黑色的街道全部都是直來直去，將城鎮分割成一個個大小相近的方塊，從近處向遠方眺望，所看到的景色完全是樓房、樹木、街道、樹木、街道的循環，就像是一層層疊上去的一般。

    即使是塔其拉，內城區也無法做到如此整齊有序！

    不過令她感到扳回一城的是，這座小鎮裡除了城堡外，再也沒有其他值得多看一眼的建築，就連城堡本身，在宏偉程度上亦遠不及塔其拉的探秘高塔。

    畢竟只是個小小的鎮子罷了，愛葛莎心裡不屑地哼了一聲，轉頭望向夜鶯，“這裡住著多少人？”

    “唔……一開始只有兩千多人，現在加上南北兩地的流民，已經接近三萬人了吧。”

    兩千人就敢說要戰勝魔鬼，根本是痴人說——等等，三……三萬？愛葛莎瞪大了眼睛，塔其拉在巔峰時期也不過容納了五萬人，這塊巴掌大小的地方居然能有三萬居民？她不會是把周邊村莊的人口也算在內了吧？

    雖說這些四四方方的磚房看起來的確能比木頭平房容納更多的住戶，但居民增加並不是簡單的數字堆砌。人口超過一個界限後，對城市的要求便會成倍增長。首先是糧食和飲水的需求大幅提高，其次是窩棚區和貧民窟擴張帶來的治安惡化，最後就連糞便處理都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在第二次神意之戰後期，塔其拉就遇到過這樣的問題——隨著各大城市紛紛淪陷，涌入聖城的人數激增，超出負擔的人口不僅沒有增強防守力量，反倒讓全城幾乎陷入癱瘓，直到聯合會強制清除掉一批難民才將局勢穩定下來。

    正因為親身體驗過，愛葛莎才知道擴充城市人口的難處。看對方漫不經心地模樣，她心裡將信將疑，或許夜鶯根本不知道答案，只不過在哄騙自己。

    以後這類問題還是向溫蒂請教好了，她想，至少後者的態度看起來比較誠懇。

    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愛葛莎跟著王子等人登上一段由泥土壘成的城牆。這種低矮的牆體完全跟巍峨、堅固掛不上鉤，牆面沒有埋設倒刺，周邊也沒有護城河。魔鬼甚至不需要工程器械，單靠手腳就能爬上來。

    她心裡的失望又加重了一分。

    城牆每隔百步左右便設有一處前後凸出，較為寬敞的平台，似乎是為了架設床弩留下的。沿著牆頂走了沒多久，愛葛莎很快看到了這次測試的對象。

    武器的外形實在太過特殊，以至於很難讓人忽略它的存在。

    那是一架金屬製成的長管狀物體，有點像放大了好幾倍的鐵矛，可偏偏沒有矛尖。它通體光滑，看上去偏銀灰色，並不像是鐵製品。長管尾端的部件較為複雜，除了固定支架外，還有兩根較短的管子，貼合在主管上下，既沒有繩索也沒有箭槽，光從外表來看不像是放大型的床弩或投石機。

    但她同樣沒有琢磨出這玩意該怎麼攻擊敵人。

    “這就是邊陲鎮的最新研製武器，象徵著正義與榮光的152毫米要塞標準型火炮！”王子揚手道，“比起十二磅野戰炮，它擁有多項改進，各類指標出眾，絕對稱得上是一種劃時代的武器！”

    愛葛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什麼正義與榮光，要塞標準型，聽起來給人感覺就很輕浮。後面一連串介紹則顯得拗口無比，完全是硬拼出來的生造詞。他真的是溫蒂口中博學多才，深受女巫們信賴的王子麼？

    “啪啪啪，”現場只有夜鶯一個人鼓掌，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僵硬。

    “咳咳，”羅蘭清了清喉嚨，“那麼廢話不多說，現在就進行試射。鐵斧，開始吧。”

    “是，殿下。”三名身著統一制服的人立刻行動起來。

    愛葛莎站在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人的每一個動作，希望可以從中摸清楚這台武器的運作原理。

    只見一人滑下長管尾部的鐵塊，另一人立刻朝管子裡塞入一枚橙黃色的尖頭物體，接著合攏鐵塊。

    “報告，準備完成，可以發射！”

    “大家捂上耳朵，”王子做了個示範動作，點頭道，“開火。”

    等下……這麼快就準備好了？愛葛莎剛想開口詢問，一震巨響忽然在耳邊炸開！她的腦袋中頓時嗡鳴一聲，周圍陡然安靜下來。金屬長管前段噴發出一團橘紅色的火焰，耀眼而短暫，那一瞬間，她感受到了火焰中蘊含的強大力量，腳下的城牆仿佛為之顫抖，一股熱浪迎面撲來，身子幾乎站立不住般連退兩步。火炮自身也猛得向後一沉——但很快它又平穩地回到了原位。

    “————”夜鶯從身後扶住了她，似乎在說些什麼，但她只能隱隱聽到斷斷續續的輕微話語，仿佛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一般……直到嗡鳴聲漸漸消退，聽覺才恢復正常，“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將目光移向前方空曠的雪地，但什麼變化也沒有看到。

    難道這團火焰只是為了恐嚇敵人？

    “觀察到落點了嗎？”王子問身邊一名披著綠髮的女巫。

    “砸在了一個小山包後，離得最近的是紅色旗幟，”後者觀望了會兒，“但仍要遠上不少。”

    紅色旗幟？愛葛莎疑惑地望著羅蘭，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好在王子殿下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惑，“這門武器可以將炮彈——你理解為弩箭就好——投射出去，用於打擊尚在遠處的敵人。為了觀察炮擊範圍，我讓閃電每隔一千米就放下面彩旗，紅色旗幟已經是最後一桿，立在五千米外。”他解釋道，“按照你熟悉的尺寸換算，一千米差不多有三百多丈，接近兩里的距離。”

    愛葛莎愣在了原地，難道對方的意思是，它剛才將塞進去的弩箭投送到了十里之外？明明沒有繩索和蓄力機構，它是怎麼做到這點的？要知道即便是依靠魔力驅動的攻城獸，最遠投射距離也只有三到四里。如果他沒有說謊的話，只要建設起一道高聳厚實的城牆，搭配上這種武器，就能有效阻滯魔鬼進攻的腳步。

    但是……射程如此驚人的武器，想要發射一次，恐怕也很不容易吧。

    “看不到炮彈落在哪兒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王子摸著下巴道，“接下來測試下三連發快速平射，攻擊近距離目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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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未成品

    第二次開火時，愛葛莎提前堵上了耳朵。

    然後她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沒有預想中漫長的蓄力工作，看似龐大的金屬長管展現出了完全與之不符的輕盈，每一次射擊時都像在撼動大地，然而基座紋絲不動，仿佛兩者毫無關聯一般。長管每次後退與復位迅速且精確，這一過程甚至不需要人為控制——四名操作者中只有三人在忙碌，被稱為鐵斧的指揮者僅僅是站在一旁發號施令。

    退下金屬擋塊，滑落銅殼，塞入新的弩箭，再開火……如此循環，愛葛莎幾乎每十息就能感受到這道撼天動地的雷霆之怒，而近距離的平射也讓她親眼目睹了兩里外接二連三掀起的雪柱和泥土——王子沒有騙人，這門武器的確將弩箭發射了出去，而且速度快到無法以肉眼捕捉。從開火到雪柱揚起的時間來判斷，就算是超凡之上也絕對無法避開它的攻擊！

    愛葛莎望著這台銀白色的長管武器，不禁有些痴了。

    如果……如果塔其拉當時能擁有這樣強大的武器，說不定就能將可怕的魔鬼統統攔在城牆下，從而避免城牆被摧毀後陷入消耗戰的泥潭，戰爭走向恐怕也不會變得如此糟糕。

    “這是女巫製造出來的武器？”好了好一陣子，她才咽了口口水，低聲問道。從它光潔發亮的外表來看，這絕非凡人用雙手和鐵錘能敲打出來的。

    但王子的回答讓她大為意外。

    “女巫和凡人共同的傑作，”他笑道，“要塞炮從冶煉到鑄造都由女巫包辦，而發射用的炮彈則是煉金師的功勞。順便一提，參與製造的女巫裡除了安娜外，其餘都是你所謂的輔助女巫。”

    愛葛莎忽然感到長久以來形成的觀念出現了一條裂縫。她本以為自己對待凡人已足夠寬容，甚至還因此受到了探秘會的排擠。但現在看來，自己做得竟還遠遠不夠？

    聯合會至始至終就錯了嗎？難道王子說的才是對的……「凡人可以戰勝魔鬼。」

    可倘若女巫和凡人的協作能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為什麼第一次神意之戰仍是以慘敗告終？

    疑問不斷在她腦海中涌現，愛葛莎覺得無比迷茫起來。

    ……

    當要塞炮連續噴出火焰時，提莉同樣感受到了強烈的震撼。

    雖然她曾在城牆上目睹過火炮轟擊邪獸時的場景，不過那些火器的缺點也很明顯——遠距離難以命中，靠近了無法向下攻擊，只有中距離才能發揮最佳威力。然而裝填速度較慢，對付敏捷的混合種邪獸時，很可能還未點火，敵人就已經竄到了城牆腳下。

    另外為了快速裝藥擊發，一個炮組需要五到十人來操作，只要一個環節出問題，就會影響到武器運行。而且點火時需要有人專門照看火源，大雨來臨時，野戰炮恐怕無法發揮任何作用。

    但羅蘭新研製的這門要塞炮完全不復以上缺點。

    從後部裝藥可以使得炮口低於炮尾，近距離射擊範圍大大增加，射速更是翻了好幾倍，而人員反而減少到了三人。同時無需明火激發，意味著惡劣天氣也能作戰，加上遠勝投石機的攻擊範圍，完全配得上羅蘭口中「劃時代的武器」一詞。

    盡管目前它需要女巫的能力才能製作，不過提莉相信這只是暫時的狀況——希爾維的觀察可以作為證明︰曾經只有首席騎士才能配備的連發武器，如今已發放到每一位士兵手中，安娜只需做出一批專門生產該武器的設備，具體的鑄造和組裝可以由工人們自行完成。

    看到灰燼和安德莉亞的表情就知道，要塞炮對她們來說同樣是件難以想像的玩意。

    擁有這樣的盟友著實是件好事，可作為哥哥的感覺變得更加遙遠了。

    她甚至覺得，對方已經遠遠走在了自己前面。

    這種感覺讓提莉微微有些失落。

    如果他能更坦誠點就好了。

    ……

    羅蘭看到好不容易湊出的炮彈眨眼間就消耗一空，心裡肉痛得不行。即使如此，他仍得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來掩飾自己心中的不捨。

    這並非是新火炮真正意義上的試射。

    為了達到行雲流水的演示效果，他讓鐵斧從火炮營調來了一隊精銳炮兵，提前數天就開始了模擬射擊練習，期間還進行過兩發實彈射擊。這一次不過是專門給女巫觀看的力量展示。

    射擊過程很順利，結果也很理想——至少從愛葛莎一臉震驚的表情就可以看出，火炮的表現超出了她的想像。

    不過對羅蘭來說，這門要塞炮的實射效果遠遠稱不上合格。

    它除了152毫米這個神聖的口徑外，其他部分都和現實中的152相差甚遠。有了安娜的精密加工能力，搭配上露西亞的元素提純，最後再由希爾維補上金屬探傷環節，理論上他可以製造出真正意義上的近代成熟火炮，而不是一門射程只有七八公里的仿製品。

    關鍵在於細節。

    目前來看，它的藥室設置得太小了。

    考慮到定裝彈重量問題，羅蘭有意縮小了藥室體積，導致炮彈裝藥不夠。盡管它擁有四十倍徑的修長身管，射程仍不太理想。

    另外一點便是發射藥。

    由於硝化甘油仍然在試配當中，炮彈裝填的全部是硝化棉，這也是羅蘭心疼的原因——幾枚炮彈消耗的硝化棉，足以填滿數千發子彈了。另外這些無煙發射藥沒有經過膠凝化處理，相當於進一步減少了裝藥。

    最後炮彈本身仍然是一枚放大版的子彈，彈頭沒有裝藥，殺傷力全靠動能，未命中目標就意味著零傷害，現階段只能用於攻擊一些行動緩慢的敵人。

    總之，想要做到彈幕覆蓋，火炮洗地這一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然而羅蘭感到時間或許不像自己最初預想的那般充裕。

    自從得知魔石改造竟源自於魔鬼後，他心中的預警聲就越來越強烈了。

    假如魔鬼也擁有自己的科技，會不會同樣出現在某一時期技術水平突飛猛進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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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拒絕

    這並不是胡亂猜想，人類文明的發展史就是絕好的證明。

    從石器時代到鐵器時代花去了人類近一百萬年時光，而從鐵器時代到蒸汽時代則迅速縮短到了三千二百年。接下來從蒸汽時代邁入電氣時代僅僅只用了一百五十年時間，再過五十年後便直接迎來了信息時代。

    從愛葛莎透露的消息裡可以知道，魔鬼並非毫無變化的族群。在八百多年前，它們的作戰方式和人類相似，手持青銅和生鐵打造的刀盾近身搏鬥，為了對抗女巫，一些高階魔鬼還會佩戴上神罰之石。每逢攻城戰，面對牆頭的弓弩、投石機等遠距離攻擊武器，魔鬼基本拿不出什麼有效的應對手段，常常得付出慘重傷亡才能攻克一座堅城。如果不是天生怪力，恐怕第一次神意之戰人類才是最終的勝利者。

    但在第二次神意之戰時，對方就已經發展出了可以批量生產的魔石，族群也產生了分化，不同形態的魔鬼擔任的作戰任務不同，就連數量眾多的狂魔，也擁有了遠距離進攻手段。聽愛葛莎的說法，它們甚至造出了利用魔石驅動的運輸工具和工程器械！如今又過去了四百多年，它們已經進化成什麼樣子了？

    羅蘭本以為愛葛莎能為自己帶來塔其拉探秘會的魔石科技，從而開闢出一條工業發展的新道路，但沒想到這種技術居然來自敵人。如此一來，與魔鬼的較量很可能會演變成一場工業科技對魔石科技的戰爭。

    誰發展得更快，誰才能贏得最終的勝利。

    想到這兒羅蘭不禁嘆了口氣，看來有必要和提莉好好談一談了。

    ……

    吃過晚飯後，羅蘭在辦公室等來了提莉‧溫布頓。

    見到對方獨自一人前來，他心裡頗感欣慰——至少在信任方面，兩地之間已有了長足的進步。

    “聽夜鶯說，你有事情想找我商量，”她坐下後開門見山道。

    “沒錯，”羅蘭親手倒了杯茶遞到她面前，“主要是如何應對第三次神意之戰，以及我們的未來。”

    提莉接過茶杯，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從愛葛莎的話裡可以得知，四大王國不過是曙光境一角，就連蠻荒地以前也是繁盛的沃土平原，人類曾兩次敗於魔鬼之手，才不得不退縮到此地。按照石門開啟的時間，第三次神意之戰離我們已經不遠了。”羅蘭猶豫了片刻，直言道，“我希望你能留下來。”

    提莉微微一怔，隨後不由得輕笑道，“我沒想到你會說這個。”

    “魔鬼的實力難以預測，我們必須聚集起所有能聚集的力量，才有機會贏得戰爭。雖然愛葛莎稱第一次神意之戰是由凡人和女巫協作，但很可能只是維持在表面上的共同作戰，和第二次神意之戰並沒有本質區別。”他用誠懇的口吻說道，“你也看到了，我腦海中多出的這部分記憶掌握著足以戰勝魔鬼的武器，裡面的東西一旦轉化為實體，凡人也能爆發出超乎想像的力量。女巫負責運轉戰爭機器，普通人投入戰爭才應該是正確的選擇。在大戰來臨之際，每多一個人，就等於多一份力量。”

    “……”提莉喝了口茶，遲遲沒有回答，這讓羅蘭的心也懸了起來。

    但這種時候著急也沒有用，他表面上裝出鎮定的模樣，靜靜等待對方開口。

    差不多過了約半刻鐘之後，提莉才嘆了口氣，打破沉默道，“如果我留下來，沉睡島的女巫該怎麼辦？”

    這意思是……答應了？羅蘭按捺住興奮之情，“讓她們都來邊陲鎮吧，這裡完全可以接納她們。我會專門劃出一塊領地供你的女巫居住，並且每個人的待遇都和女巫聯盟一致——啊，我並不是要將她們全部歸入女巫聯盟，她們還是由你來領導，相當於在西境建立一個自治特區。這樣既方便合作，也能增進彼此間的相互了解。”

    “待遇全部一致？”她忍不住輕笑道，“你倒不嫌棄她們的能力，要知道大部分人都沒法為你戰鬥。”

    “不不，”羅蘭連連擺手，“在我設想的合作模式下，輔助女巫反而能比戰鬥女巫發揮更大的作用，因為她強化的不是自身，而是千千萬萬的普通人——自然界中不缺乏力量，只缺乏發現、利用力量的人，就這一點而言，輔助女巫的能力要勝過太多。”

    “所以說，這才是你的真實目的？”她狡黠地問道。

    “呃——”

    “的確是優渥的條件，”提莉笑著搖了搖頭，“於公來說，我無法拒絕與你一同對抗魔鬼的入侵，於私來說，我也很希望留在這裡，學習那些有趣的知識……但我現在不能答應你。”

    羅蘭怔了怔，下意識問道，“為什麼？”

    “我既然是沉睡島女巫推選出來的領袖，便不能以個人的喜好來決定她們的前景。一旦遷移到西境，這個組織必然會失去獨立性，倘若到時候再有什麼變故，她們也無力抵抗了。假若將來有一天我們起了衝突，難道所有女巫還能收拾行李，再次返回沉睡島嗎？”

    “不，我怎麼可能會——”

    “我不能將她們的未來寄托在言語保證上，”提莉打斷道，“假如你是我，單純會因為盟友關系，而將自己的一切全部交給對方處置嗎？”

    羅蘭頓時一窒，答案幾乎不需要思考，若自己遇上這樣的選擇，絕對不會輕易答應別人。在大多時候，貼得越近越容易發生矛盾，所謂遠交近攻正是由此而來。勢力與勢力之間是如此，就連情人間的相處也是如此。

    “看，你的顧慮也和我一樣。”

    “可……你是我妹妹，我總不會害你。”羅蘭只好盡最後的努力。

    “是麼……但你說的那些理由，我始終難以相信，”提莉有些憂傷地閉上眼睛，“這或許也是我無法立刻答應你的原因。”她頓了頓，似乎想將這些思緒拋開，“目前還是讓我們以盟友的身份相處吧——我會全力支持邊陲鎮的建設，如果你有需要用到的女巫，我會盡可能先滿足你的要求……假若真的難以抵擋住魔鬼的攻勢，你還可以回到沉睡島，平靜地度過這一生。這也是我目前所能做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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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不同的選擇

    壁爐的火光搖曳了兩下，漸漸暗淡下去，夜鶯現出身形，往裡面又填了幾根柴火。爐子裡頓時發出劈啪的聲響，火苗陡然明亮起來。

    羅蘭望著杯子被拉長的陰影，深深吐出口氣。提莉已經離開好一段時間了，他一直在回想兩人的對話，看看有沒有辦法能改變這個結果，但終究沒有尋得答案——信任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除了投入時間外，其他方法都收效甚微。

    “原來你也有辦不到的事情，”夜鶯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走過來坐回到她的老位置上，“你那天到底對她說了些什麼？”

    “善意的謊言，”羅蘭靠在椅背上，“她不願意相信也很正常。”他頓了頓，“你以前說自己有個弟弟，如果他忽然變得跟以往大不相同，並強調自己仍然是本人，你會相信他嗎？”

    “你是說那個看起來天真無邪，轉過身就背叛我了我的傢伙？”夜鶯撇撇嘴，“在我看來，他跟突變基本沒什麼區別。”

    “好吧，我不該提這個的。”

    “無所謂，反正我已經脫離了葛蘭家族，他們都只是陌生人而已。”她不以為然道。

    “我和她也曾像陌生人一般，”羅蘭嘆了口氣，“或者說，我跟王宮裡每個人都相處得不好。”

    “如果你煩悶的話，不妨說給我聽聽。”夜鶯微微一笑，“我對王宮裡的生活一直十分好奇，也很想知道你當時性格有多麼惡劣，能讓糟糕的名聲傳到銀光城來。”

    “老實說，那時候我可比現在壞多了，”羅蘭忍不住翹起嘴角，挑記憶裡的往事簡單說了幾個，“大概將她摔進玻璃渣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厭惡我了。”

    “的確挺……糟糕的，”她咂舌道，“不過我覺得，她現在並不討厭你。”

    “哦？”羅蘭挑了挑眉頭，“這你都知道？”

    “當然，她不是說了幾句話嗎——於私來說，我也很希望留在這裡，學習那些有趣的知識，”夜鶯模仿道，“聽起來像是安慰之辭，但事實卻是，她說這句話時並沒有在說謊。如果真像過去那般厭惡的話，怎麼都不會想要留在此地吧。”

    “你是在安慰我嗎？”羅蘭笑道。

    “如果陳述事實也算的話，”她聳聳肩，“而且我覺得維持現狀也挺好的。”

    “為什麼？”

    “她答應優先為小鎮提供女巫，支持你對抗魔鬼，那麼在不在這裡又有什麼區別。如果沉睡島女巫一下全部湧進來，裡面多幾個像灰燼這樣的傢伙，我可就要忙死了，”夜鶯往嘴裡丟了一片魚乾，嘟囔道，“不是每個人都像麥茜那樣聽話的。”

    羅蘭不禁笑出聲來，“聽你的說法，你似乎找過灰燼麻煩？”

    “啊？沒，我怎麼會呢，”夜鶯擺擺手，“只是偶爾盯著她，以防她對女巫聯盟成員不利罷了。”

    “真的嗎？”

    她偏開頭，吹了聲口哨。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羅蘭盯著她道，“為什麼我被拒絕後，總感覺你其實挺開心的？”

    “那就是錯覺，”夜鶯肯定道，隨後她望向門口方向，“唔，又有人來了。”說完隱去了身形。

    這是金蟬脫殼之計麼？剛這麼想著，辦公室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羅蘭大感意外，現在都快半夜了，居然還有人來？他重新為燭台換上一根蠟燭，“進來吧。”

    推開房門的是愛葛莎。

    這讓王子不由得一愣，“有什麼事嗎？”

    對方一語不發地走到桌前的圓凳邊，坐下，“聽溫蒂女士說，無論是能克制超凡者的火槍，還是射程驚人的火炮，都是源自於你的念頭？而這些東西的原理和製作方法全部記錄在你寫的那幾本書中？”

    “你是指《自然科學理論基礎》和《初等化學》嗎？上面的確有相關原理，至於製作方法，限於篇幅並沒有寫上去，”羅蘭說道，“畢竟這只是初級理論教材。你來就是為了問我這個事？”

    “只有女巫聯盟的成員才能學習這些知識，對吧？”她沒有回答，而是接著問道。

    羅蘭點點頭，心裡大概已經猜出對方想要說什麼了。

    “那我申請加入女巫聯盟，”愛葛莎幾乎沒有停頓地說道。

    “但女巫聯盟是屬於邊陲鎮的組織，你確定要為小鎮效力嗎？”他好奇道，“它的領主並非超凡之上，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

    “能造出足以對抗魔鬼的武器，就不能算是普通的凡人，即使是探秘會，也會留有你的一席，”愛葛莎稍稍停頓，“只要不危害女巫，不與聯合會的倖存者為敵，我不介意和一名凡人……合作。”

    大概現在就要說出為一名凡人效力對她而言暫時困難了點，不過愛葛莎的接受能力已經讓羅蘭刮目相看，也許從事研究的人總是能很快接受新事物。他忍住心底的笑意，“我原以為你會跟隨提莉前往沉睡島，那裡是一座由女巫組建的城市。”

    “一處用於逃避教會追捕的避難所而已，”她搖搖頭，“我已經向她們打聽清楚才做出的這個決定，而且由女巫統治的城市我在冰封前見過太多，如今它們一個個都湮沒在了塵埃之中。不戰勝魔鬼就毫無意義，我希望能在此地看到勝利的希望。”

    “你會的，”羅蘭點頭道，“不過不與聯合會為敵……這一點我無法給予保證。因為它可能並未消亡，而是換了一個名字，將自己隱藏起來。”

    “什麼？”愛葛莎一愣。

    “我仔細想過了你說的話，即使失敗逃離塔其拉，聯合會也擁有超凡之上和一批聖佑武士，在這片到處都是土著的未開化地帶，不大可能完全斷絕消息，除非她們自己想這麼做。”羅蘭沉聲道，“教會很有可能就是聯合會的化身——並不是凡人從女巫們手中奪走了權力和神罰軍的製造方法，而是女巫自己將聯合會變成了獵捕女巫的組織。如此一來，她們才更方便製造大量的神罰軍。”

    “你是說……現在女巫遭受壓迫和獵殺的悲慘處境，都是聯合會幹的？”她難以置信道。

    “我不能肯定，這只是一種推測，”羅蘭站起身走到書櫃前，抽出幾本厚重的黑皮書交到她手中，“這些書裡有教會自己撰寫的編年史，也有佔星家記載的四大王國史，你可以參考下。不管如何，教會現在已是我們的敵人，也是今後必須要消滅的對象。”

    “如果你決定站在女巫這一邊，與我一同對抗魔鬼的話，女巫聯盟歡迎你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