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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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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23:57: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九章 官司(十二)

  常郁昀白日裡在府衙當值,後院裡這些女客們往來的事情,都是楚維琳在打理,他從不會越主代庖,也不會要求底下人把後院裡客人的出入一一報到他跟前,因此陶八姑娘過府的時候,他是不清楚的。

  此刻聽楚維琳提起,常郁昀俊秀的眉頭微微一皺:「陶八?」

  陶家的女眷,常郁昀只在寶慶寺裡見過陶三太太與陶七姑娘一面,楚維琳也沒有和他提起過陶八應該也是重生的身份,這會兒聽見了,也只是一個稱呼,對不上人。

  方媽媽見他們夫妻有話要說,便要抱著霖哥兒出去。

  楚維琳見霖哥兒一雙眼睛圓溜溜地粘在地瓜丸子上,撲哧笑了,吩咐寶槿裝了小半碗,讓方媽媽帶著霖哥兒去隔壁屋裡用。

  常郁昀彎著眼睛笑著看妻兒,只覺得她笑顏如花,霖哥兒撅著的嘴唇肉嘟嘟的,卻是和那個正輕聲細語說話的紅唇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好看得讓人想一親芳澤。

  知道楚維琳面子薄,屋裡還有丫鬟婆子們在,常郁昀也只能想一想,不能付之行動,直到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才將她攬過來,湊過去啄了一口。

  楚維琳訝異,可見他眼底桃花,滿滿都是情誼。愣怔片刻,笑著睨了他一眼:「我與你說正經事呢。」

  陶八姑娘來府裡能算是正經事?

  常郁昀明白過來,道:「怎麼?她是來求情的?」

  楚維琳理了理思路,把陶八大約是重生的事情一一講了:「我原本想著,她既然是再活了一世,興許會通透些,卻不想她心中全是和繼母、妹妹鬥爭,旁的所有事都看得不清楚了。」

  楚維琳說了不少,但陶八「甘願做小」的心思,她並沒有提及。常郁昀從未起過那樣的心思,她若此刻提起來,多少又有些讓他表態示清白的意思,這對他們兩個人來說,實在沒什麼意義。

  常郁昀認真聽完,搖頭道:「琳琳,不能以偏概全。我們兩個是靠著這一世的經驗,機靈曉事了許多,可並非所有人,得了這樣的機緣之後就能大徹大悟的。況且,這世上絕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他們能一路平順心想事成走到暮年,憑的可不是經驗,而是真的透徹。」

  楚維琳也知道這個道理,七竅玲瓏心,若能全通了,自然是聰慧過人,若和她從前一般只通了三四竅。大概也只能悲劇收場,這麼一想,楚維琳指著自己笑道:「如今大約是五六竅?」

  常郁昀挑眉,但很快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不禁也笑了:「夠了,再多些,就是妖怪了。」

  沒有人會嫌自己太過聰穎,常郁昀這話也是打趣她,楚維琳心裡清楚,嘴上道:「我還寧願做個妖怪。」

  笑話過了,還是說起了陶八,陶八雖是兩世為人,但她的目光永遠盯著陶三太太與陶七姑娘,她興許想過陶家於她的重要性,卻從未把此放在心上。

  這一點上,她和常郁昀與楚維琳是截然不同的。

  常郁昀再不喜大趙氏和塗氏,再埋怨常恆淼,但為了常家的興盛,很多事情都可以摒棄前嫌,雖然不會做到親近關切,但不至於在背後算計生死,總歸是橋歸橋、路歸路。

  楚維琳亦是如此,她恨過黃氏、恨過何氏,可要把她們往死路上逼,她是不會那麼做的。她不想做一把利刃,心思裡也就是不讓別人把她當槍使,這不是心善,也不是寬容,而是,不能為此毀了自己的前程和名聲。

  就如同當年聞老太太告訴楚維璟的那樣,莫要因著楚維瑞毀了他的一生。

  在牽扯到整個家族的利益時,很多事情都該放下,而不是像陶八姑娘那樣,明明發現事情和前世不一樣了,明明有些危及了,還在費心費力地教唆陶七拉著常郁昀落水。

  可這些話說起來簡單,實際心路,也只有走過的人才知道。

  雖然是前一輩子的事情,可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悲傷是真真切切體會過,品嚐過的,全部放下,也絕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人不可能一夜之間長大,也不可能一日之間通透,讓楚維琳慶幸的是,他們兩個一點點走出了陰霾,努力讓自己的這一生過得舒坦平順,而不是整日沉浸在昔日苦楚裡脫不開身,想來,常郁昀也是這麼想的。

  「今日她大搖大擺地來的?」常郁昀問楚維琳道。

  楚維琳頷首,道:「從大門那兒正兒八經遞了帖子來,叫我說懵了,又在花廳裡一個人磨蹭了會兒才走的。」

  「倒是個愚的。」常郁昀評價道。

  可不就是個愚的嗎?

  陶家的案子正是要緊的時候,陶家的幾位老爺、爺都在大牢裡關著,陶八姑娘大搖大擺上門來見楚維琳,百姓們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她是來示好來求情的,求情少不了銀子、美色,若審案時常郁昀口風一轉,讓陶家無事脫身,那在金州百姓眼中,常郁昀能有什麼好名聲,好口碑?徹底成了官商相護的貪官昏官了。

  為了這一點,常郁昀也不會輕饒了陶家。

  楚維琳說得一點也不錯,是陶八生生把陶家推到了絕路上。

  此刻陶家那裡,曉得陶八姑娘去見了常夫人卻又無功而返,陶家老祖宗都忍不住責怪了幾句。

  陶八姑娘本就是一肚子委屈,聞言簌簌落淚,她自打重生之後,老祖宗從未和她說過一句重話,她承受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陶家老祖宗叫她哭得煩悶,也不理會她。催著問明州那兒可有信回來,底下人卻只能搖頭。

  陶八姑娘聞言抬頭,哭得一抽一抽的她結結巴巴複述了楚維琳的話:「聽她的意思,烏大人那兒是靠不上了的。」

  「怎麼會?」陶家老祖宗繃緊了身子。老邁的面容再沒有了平日裡的笑容和慈祥,叫瞧著的人背後發涼:「烏大人在江南,雖然算不上說一不二,但也絕對不是誰能輕易越過去的。即便常大人的父親曾是烏大人的上峰,常夫人的祖父在江南能跺一跺腳。可縣官不如現管,常大人難道就能這麼直截了當和烏大人撕破臉皮?事到如今,我們也不求著能全身而退,到時候少不得多掏些銀子東西,只要留著陶家一口氣,總能東山再起,常大人難道連這麼點臉面都不給烏大人了?」

  陶大太太亦連連點頭:「烏大人會自顧不暇?我不信的。怕是常夫人誆你的,我這些日子算是瞧明白了,這些官夫人,一個兩個都是扮豬吃老虎的。兩位同知夫人還好些,畢竟是我們金州人,說話做事還留些餘地,這常夫人,嘖嘖,到底是京城裡官宦人家出身,這些手段可真厲害!」

  「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陶老太太氣得心肝疼,「兩位同知夫人平素裡也收了我們的孝敬,可事到臨頭呢,一樣靠不住!她們男人就在府衙裡做事呢。知州大人要保那江謙,在背後查我們陶家的舊事,一樁一樁翻老底,她們能沒聽自個兒男人提過?可她們有給我們露出哪怕一丁半點的口風沒有?若是有點兒口風,我們早作準備,也不至於如此。」

  陶家裡頭爭論不休,可除了等烏禮明的回復之外,他們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楚維琳的話到底給眾人心中埋了陰霾,對明州那裡的回復也有些忐忑起來,就怕叫楚維琳一語中的。烏禮明管不了也顧不上陶家了。

  世上多的是嘴碎的人,陶八姑娘出入府衙的事體漸漸在城中有了些傳言,有好事者更把前幾日陶七出現在疏通河道的現場又和李同知一道落水的事體提了出來,一時之間,百姓心中都有些狐疑和猜測,這陶家的案子要如何審下去了。

  金州小城,民風倒也淳樸,亦沒有人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議論官家事體,可背地裡,少不得也會提上兩句。

  這些風聲傳到陶家,陶家老祖宗一時怒火攻心,仰面倒了下去。

  陶八姑娘怔在原地,目光發直,空洞地望著天井裡的香樟樹,這一刻,她才算明白過來,為何那日她從府衙回來,陶家老祖宗的面色會那般難看。

  那並非因為她叫楚維琳駁了顏面,沒有任何的收穫,而是因為她把陶家徹底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思及此處,陶八姑娘心慌不已,她之前沒有想明白就去了府衙,那為何楚維琳會見她,而不是讓她吃閉門羹?難道楚維琳也沒有想到這些細節嗎?

  腦海裡,只見過兩回的那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年輕婦人或是皺眉或是淺笑,一舉手一抬足,展露出來的儀態風華都和她之前見過的女人不一樣,之前還不明白,現在忽然之間懂了,那是京城裡貴女們的儀態舉止,就算她們身邊的丫鬟婆子,規矩都遠不是金州的姑娘們能比的。

  那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沒有想到這些細節。

  楚維琳雖然想到了,卻依舊見了她,甚至敢留她在府衙後院裡待了那麼久,而不是話一說完就逐客,只有一個緣由了。

  她從一開始就胸有成足,她很清楚,陶家沒有一點兒機會。不管烏禮明那裡有個什麼態度,這案子都會和常郁昀計劃好的那樣審下去,他們夫妻不會怕百姓閒話,也不用怕。

  陶八姑娘的身子晃了晃,扶著八仙椅背才堪堪穩住了身形,她的心中只餘下惶恐,而這份惶恐,她不敢告訴陶家老祖宗。

  若是此刻把烏禮明那裡的希望也絕滅了,她怕老祖宗根本撐不住。

  而府衙裡,江謙也聽說了這些流言。

  事情畢竟因他而起,若常郁昀的名聲受了拖累,他這個做舅舅的也是於心難安,尤其是,他很清楚,陶家靠著烏禮明,若烏禮明出頭,那……

  這些官場上的事情,江謙不會去和楚維琳說,免得她一個女眷心神惶惶,但到底是有些擔憂。

  梁師爺瞧在眼裡,話裡話外想和江謙套一套近乎,自打他把烏禮明的事情說出來之後,梁師爺覺得常郁昀待他比從前稍稍親近一些,可也只是稍稍,又見常郁昀一心要把陶家傾覆了的樣子,就曉得對方是真的沒把烏禮明放在眼裡了。

  自覺棄暗投明的梁師爺很是慶幸,但他更加著急,表忠心掙功勞的機會不是時時都有的,這一次他已經佔了先機,就絕對不想錯過了。

  梁師爺想了一圈,還是把目光落到了江謙身上。

  楚維琳的舅父,若能得他說幾句好話,那是最有用不過了的。

  梁師爺一心要接近江謙,江謙卻絕不是那等關心則亂的人。

  乾州江家,雖不是什麼世家勳貴,比不上京城裡的大家,但在乾州當地,也算是小富的書香人家,旁人提起來時,多是讚許和羨慕。

  江謙小時候狠狠念過書,中過秀才,只不過他更偏愛經商,也喜歡琢磨岐黃之術,雖是嫡長子,但因為他的「與眾不同」,他沒有聽話地繼承家業,而是帶著妻兒到了海州開了醫館,這些年的磨練,使得江謙八面玲瓏,看人的眼光也很獨到。

  從入大牢到這幾日在府衙裡生活,江謙看得明白,常郁昀待梁師爺遠不如待仇師爺和畢師爺親近,見梁師爺示好,他很清楚對方的心思,因而更加注意著不吐露一丁半點的訊息。

  梁師爺見江謙說話與打太極一般,好在江謙也沒有露出不想和他往來的意思,他咬咬牙,想著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左右閒著也是閒著,先拉攏一番也是不錯的。

  後院裡,楚維琳問著陶家的案子。

  常郁昀慢條細理喝了一碗肉丸湯,道:「明日便審了,只是有幾樁案子,到底是時間久了,證據欠缺些,至於那些人證物證俱在的,倒要方便。」

  楚維琳頷首,官府審案,是講究證據不假,但像陶家這樣的,手上犯得案子太多了,民心早就有了偏向,就算沒有鐵證,一樣也能處置了的。

  「我想著,再拖兩三日,明州那裡的消息就傳來了。」楚維琳道。

  金州城裡,如今是不曉得烏禮明和陶家的關係,可等烏禮明下了大牢,這些罪名大告天下,百姓們也就知道了。

  明州出事在前,金州陶家開審在後,指不定就有人說常郁昀欺軟怕硬,要等陶家的靠山倒了再審。反正陶家都是救不活了的,不如早些斷了案子,免得平白惹幾句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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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6: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章 官司(十三)

  楚維琳一心為常郁昀考量,常郁昀心知肚明,亦覺得心中暖洋洋的。

  用了晚飯,夫妻兩人便在府衙後院的小花園裡散步消食。

  楚維琳低聲與常郁昀笑語,道:「這幾日,京裡的書信也該到了。我一直盼著呢。」

  能叫楚維琳翹首以盼的自然是楚家的家書。

  算起來九月時,楚維琬就該臨盆了,已經有一個兒子在膝下,楚維琬自個兒都說過,這胎無論男女,都是眾人盼著的。

  等孩子落了地,家裡自會寫信給她。

  「總歸就是這些日子了。」常郁昀見她興致高,兩人又絮絮說了些家裡事體,最後又把話題轉回到了年禮上。

  夫妻兩人是頭一回不回京過年,但禮儀規矩上少不得,加之路途遙遠,北方河道冰凍早,若是拖得遲了,只怕這年禮不能在臘月裡抵京了。

  楚維琳也琢磨著這些事情,內院裡的事體,常郁昀都叫她一手拿捏,從不會置喙,也不愛指手畫腳,完全信賴她的決定,因而道:「那我這兩日就備好禮單,到時候你看一眼,若沒有問題,就置辦下去。」

  常郁昀頷首,他曉得楚維琳是個周全的性子,一般都不會出紕漏,他幾乎就是眼一看而已。

  年禮不僅僅是送去京城裡的,嶺西的陳家那兒也少不了。

  從前在府裡時,陳家那兒的年禮是一併準備了的,不用他們夫妻單獨置辦。但如今來了金州,等於是夫妻兩人獨開了一院,做為常郁暖的嫡親兄嫂,自然是不能少的。

  第二日上午,楚維琳就和兩位媽媽一道琢磨年禮。

  不外乎布料、器皿、土儀,還有好運輸儲存的食物。

  金州也沒什麼特產,只有藥材好些,楚維琳不懂岐黃,便請了江謙來給她出主意。

  霖哥兒見了江謙就來勁了,抱著舅公的脖子不肯撒手,江謙喜滋滋親了他幾口,這才把注意力挪到了年禮單子上來。

  看著那絮絮寫了不少品類的單子。江謙的心一沉,道:「不知不覺,又到了要過年的時候了。你舅母那裡,大概也在備年禮呢。」

  從海州來金州數月,江謙怕家裡擔心,捎過家書回去。尤其是見到常郁昀和楚維琳之後,心中踏實許多,自然會告訴家裡,叫他們也安心。可畢竟已經秋末,想起兩地路程,他歎了口氣,道:「過幾日,等案子結了,我也要啟程回海州去了,不能讓你舅母帶著孩子單獨在家裡過年。」

  楚維琳並不意外,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她這些時日與江謙相處愉快,不由就有些不捨,道:「舅父回海州去了,我們不知道何時還能再見。您是見過霖哥兒了,我肚子裡的這一個……」

  見楚維琳垂眸望著隆起的肚子,江謙笑著道:「你這孩子啊,說起來,若不是這回見到了我,你也有好些年沒見過外祖家的人了。乾州雖遠,但也不是遙不可及的,若將來得了機會,帶上兩個小的,去乾州看望你外祖父與外祖母,從前是最疼愛你的母親的,若見了你,必定高興。」

  楚維琳聞言,覺得這主意也很好,前世時沒有和外祖家的人親近過,這一世重來,遇見了江謙,才恍然大悟自己還有這麼一群親人,而他們中有不少人是會真心對待她的,這讓她亦是感激亦是期盼,不由連連點頭。

  兩人說起了藥材,江謙懂行,說了幾味藥,道:「這些都是家中常備的,雖然別處也有產出,但比不得金州這兒的好些,你可以採買一些送去京裡。」

  楚維琳一一記下,又說起金州的土儀,醃製的豬腿易保存,運去了京城也不會壞,切了燉蛋也好,入湯也好,味道都不錯,從前塗氏送入過京城,老祖宗嘗過之後,還是挺喜歡的。

  商量完了年禮,楚維琳見時辰不早了,便開口留江謙一道用飯。

  江謙笑著應了。

  常郁昀比平日裡回來的晚了一刻鐘,手中捏著一封信,與江謙行禮之後,遞給了楚維琳:「你昨兒個還說起,今天就到了。」

  楚維琳驚喜,接過來一看,是楚倫煜寄來的。

  小心翼翼拆開了信封,取出信紙看到那熟悉的字,楚維琳不由勾起了唇角。

  目光落在那「維琳吾兒」的開篇上,楚維琳閃過一個念頭,轉頭看向常郁昀,道:「你回來晚了,是在等這信?」

  若是白日裡就收到了,常郁昀知道楚維琳盼著,早就使人送往內院來了,而此刻由他親手帶回來,只怕是才剛剛到的吧。

  常郁昀沒有否認,坐下來道:「聽說今日會有一批信箋到達驛館,我就使人留心著,這不,一道就給你拿回來了。」

  楚維琳笑意更濃,嘴角高高揚著,心情極好。

  江謙在一旁瞧見他們夫妻相處,心中不由更加思念在海州的妻子,愈發堅定了這幾日就啟程的心思。

  楚維琳一頁頁翻看,除了父親的叮囑勸導之外,也說了不少事體。

  楚維琬九月初時生了一個女兒,對於男女,崇王府裡都是歡喜的,洗三的時候熱熱鬧鬧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將來的小郡主會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尤其是崇王妃歡喜得不行,她自己只生養了一個兒子,府裡沒有姑娘家,如今添了一個孫女兒,可比抱著孫兒都高興。

  那股子喜悅之情,透過楚倫煜的筆觸,楚維琳能夠想像得到,曉得她們母女平安,楚維琳懸著的心也落了地。

  再往後,又說了楚維璦。

  楚維璦已經過了定禮了,男方是何氏娘家嫂嫂的一個侄兒。這兩個表兄妹幼年時也打過照面,只是楚維璦當時性子軟弱,不怎麼起眼,這兩年瞧著楚維璦是越發聰穎可人了,那邊就讓何氏的嫂嫂來探了探口風。

  何氏正為楚維璦的婚事發愁,見對方門當戶對的,那少年人也是模樣清俊,在京中風評不錯,和楚證賦與章老太太商議了之後。便點頭應允了這門親事。

  因著楚維璦年紀不算小了,便沒有一拖再拖,很快過了定禮,等著明年春天裡出閣。

  自打楚維璦轉了性子之後。楚維琳與她也能說到一塊去了,見她定了大事,便想著挑些添妝的東西隨著年禮一道送到京城裡去,也算是道賀了。

  而信中最讓楚維琳驚喜的是楚維琮。

  楚維琮在唸書一事上不比常郁昀有天分,但他格外認真好學,楚維琳聽楚證賦說起過,想讓楚維琮多沉澱兩年,再走科舉的路子。

  這一回,也是楚證賦提出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男孩兒的見識決不能只在學堂裡,更應該腳踏實地,多開闊眼界。

  楚證賦自己除了借口病重不肯任那糧草押運的官之外,算得上一生官路平順。除去庶子楚倫栩未走仕途。兩個嫡子如今的位置倒也能叫他滿意,而孫子輩裡,楚維琮年紀最長,也最有讀書的模樣,讓楚證賦寄予頗多。

  重陽節時,楚證賦和曾經的同僚好友聊起了子孫們的教養問題,一群老太爺們一致認同要讓孩子們多些眼界,回來後就和楚倫煜商議,等明年開了唇,讓楚維琮與幾個年紀相仿的一道,去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往後科考時,寫出來的文章才能是言之有物,而非一味地逞嘴上功夫。

  楚倫煜擔心楚維琮年紀尚小,有些猶豫,叫楚證賦一語驚醒。

  楚證賦說:「十五歲了,哪裡還小,你自個兒十五歲的時候都娶媳婦了!再不出去見見世面,等說了親娶回來了,難道要拋下新婚妻子去四處遊歷嗎?」

  別說是十五歲,便是五十五歲了,在父母眼中,也依舊是小孩子。

  可楚證賦這麼一說,楚倫煜哪裡還有話說,自然是點頭應下。

  楚證賦在江南多年,心底裡也喜歡江南風貌,又有兩個孫女在這兒,便讓楚維琮一定要往紹城與金州一趟。

  楚維琳估摸著開春後楚維琮啟程的時間,他們遊學不是趕路,一路走走停停,也要三五個月,差不多是明年入夏時到江南,這麼一算,楚維琳不由期待起來。

  把信上的內容告訴了常郁昀和江謙,楚維琳問道:「父親說,弟弟是和周家的兩兄弟一道遊學,這周家是哪家?」

  常郁昀順著楚維琳的青蔥手指看了一眼信上的名字,思索了一番,道:「可能是從前的舒州知州周淮周大人府中吧。」

  舒州不是金州這種小地方,是不輸明州的富饒之地,周淮大人在舒州任職多年,直到去年才告老回到京城。周家不是什麼世家,周淮大人的這個知州已經是幾代之中最最榮耀了的,可周家是沉下心來做學問的人家,風氣好,規矩重,教養出來的子弟人緣也都不錯。

  聽常郁昀如此介紹,楚維琳亦放下心來,轉念一想,若那周家風氣不正,楚證賦又怎麼會讓楚維琮與他家的子弟一道呢。

  「明年夏天時啊……」楚維琳笑著道,「恨不能一轉眼就到了。」

  見江謙亦笑了,楚維琳思索了一番,道:「舅父,等弟弟到金州之後,若他們還打算往南走,我讓他去海州尋您和舅母。」

  江謙連聲說好,這個外甥兒,他也是數年未見,一定比小時候更加出色了吧。

  「舅父打算回海州了?」常郁昀聽出他們話裡的意思,問了一句。

  楚維琳頷首答道:「下午時正說起,快過年了,舅父打算回去了。」

  常郁昀眉頭稍稍一皺,話到嘴邊滾了一圈,決定還是先和楚維琳商量好了再說。

  楚維琳見他神色微變,不知何意,便問:「可是今日前頭案子不順利?」

  「陶家的案子,沒有什麼波折。」常郁昀示意楚維琳寬心,道,「證據確鑿的,都已經判了,有些這證據缺了些的,就再壓一兩日。今日審了的都還牽扯不了整個陶家,但我尋思著,等烏禮明被抓了,陶家也就該抄沒了。」

  江謙一聽這個結果,雖然心中知道會如此,多少也有些唏噓,歎息道:「原本也就是因為永記藥行的事兒,到最後卻牽扯上整個陶家,哎……」

  楚維琳勸解道:「舅父莫要覺得陶家是受了牽連的,若只是永記的事情,陶家也不會如此下場,實在是他們投錯了靠山,烏禮明要倒,他們自然要被牽連進去。」

  「我就是感慨一句,」江謙解釋道,「都說伴君如伴虎,都說朝中站位不易,不想做個小小的商人,一樣會牽扯到站位,尋靠山。」

  提起這站位,連常郁昀都沉默許多。

  皇上和太后已經暗示過,讓常家莫要把心思投在柳賢妃的小皇子身上,老祖宗想要讓常家得擁立之功,那麼此刻,他們應該選誰?

  尤其是,離前世三皇子篡位還有不到一年的工夫了。

  雖然今生有很多事情已經改變,但他們絕對不能因此掉以輕心,若不然,和陶八所為又有什麼區別?

  常郁昀不由想起了四皇子,那位這幾日就在江南的儒雅皇子,他應該就是太后心中所屬,卻不曉得聖上又是怎麼想的。

  這些朝堂上的事情,不是他們此刻在這兒能商議品論出一個結果的,眼看時間不早了,便讓水茯擺了桌。

  一道用了飯,江謙回住處去了。

  楚維琳去書房裡備了紙墨,給楚倫煜寫了回信,等吹乾了封上火漆,交給常郁昀。

  常郁昀的目光落在那信封上頭,不禁笑了起來:「你啊,真是心急。」

  楚維琳才不怕他笑話,點頭道:「自然是心急的。喏,你看,年禮的單子我也整好了。」

  接過禮單看了一遍,常郁昀點頭,道:「我覺得很好,就依你的意思。」

  夜色漸濃,吹燈落帳,常郁昀攬著楚維琳說話:「海州那裡,我也是近幾日才聽去海州拿官府案卷的官差說起來的。舅父的醫館在出了那件事情之後,生意大不如前,而今,海州知州的小舅子看中了這醫館的生意,開了新館子,事事與舅父的醫館比,似是還在挖舅父的坐堂大夫。雖然說開舖面總有競爭比較,可對方就像是盯著舅父一般,我擔心舅父回去海州後,生意不好做。」

  楚維琳聞言,眉頭微微一皺,常郁昀的話說得已經算保守了,若那小舅子不是個善茬,到時候不僅僅是生意不好做,說不定是要吃大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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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7: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官司(十四)

  「那海州知州……」楚維琳思忖著開了口,只說了半句,後頭的話也就嚥了回去。

  這世道就是如此,不管那海州知州是個什麼樣脾氣的官,又是什麼出身,在海州那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他掌著一方生死。

  他的小舅子開醫館,有這麼一個靠山在,自然是順風順水的。

  若不求壟斷,各做各的生意,倒是無妨,但若是他要和江謙一爭高下……

  「連坐堂的大夫都來挖了,可不就是要爭高下嘛。」楚維琳忿忿道。

  常郁昀伸手按著楚維琳的額頭,把她微微皺起的眉心一點點揉開,道:「我亦是這麼想的。海州那裡,只怕是會起些波折,金州離海州路途遠,我們想幫襯著些,到底是遠水解不了近火。」

  楚維琳也明白這些道理,開口道:「若是海州那兒不易,倒不如讓舅父到金州來開舖子。人家都是靠著當官兒的姻親謀些好處,舅父卻是重來沒想過要依靠楚家如何如何。他是個盡責的大夫,也是個踏實的商人,他不想靠我們,我也不願意讓他在外頭受那些氣。只是腳踏實地開個醫館,還要叫人謀算去……」

  今生是他們夫婦在金州,審了永記的這個案子,那麼前世呢?

  前世一樣有永記的藥材害死了病人,一樣有江謙來金州討說法,一樣有他在永記挨了打卻被倒打一耙,可想而知,前世的江謙是吃了多大的虧,還要背上人命官司。

  這麼一想,楚維琳越發不忍心了。

  常郁昀輕柔拍了拍楚維琳的背。道:「我和你想的一樣,但這些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海州的鋪子不管經營得怎麼樣,總歸是舅父這些年的心血,讓他就麼拋下了,他未必甘心。況且,琳琳你也說了,舅父從不依靠姻親。如今我們讓他來金州。他說不准也會有顧慮。」

  就是因為存著這些心思,常郁昀這才沒有直截了當去和江謙商議,而是先和楚維琳商量好。

  楚維琳知道常郁昀考量得有道理。沉思片刻,道:「你說得對,舅父有舅父的想法,我們雖然是好意關心,但也不能越主代庖。這兩日,我會和舅父透個底。趁著這回過年,他回去和舅母商量一番,再決定也不遲。」

  常郁昀頷首,道:「這般就好,舅父畢竟經商多年,看事情的角度可能和我們也不一樣,我們擔心海州那兒的不是善茬,也許舅父有能力處置好。」

  這事兒先放到一旁,楚維琳本想再問一問陶家和烏禮明的事情。可想著明州那裡的信兒還未傳回來,也就做了罷。

  倦意襲來,她靠著常郁昀沉沉睡去。

  翌日晌午,憶夙來辭行了,瑞喜班要離開金州,她也會跟著一道走。

  楚維琳抬眸問她,道:「可是要往明州去?」

  憶夙沒有否認,道:「我原本就是跟著小侯爺出京的。」

  提起李慕渝的時候,憶夙平靜的語調裡添了幾分連她自己的渾然未覺的喜悅,楚維琳看在眼中,多少有些明白,卻不曉得是兩情相悅還是落花有意,可不管是哪一個……

  思及憶夙的身份,楚維琳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一樁孽緣。

  只是,楚維琳畢竟不是當事人,和憶夙亦不是那般親近的閨中密友,又怎麼好當著憶夙的面說,對這樁事情指指點點?

  因而也就是心中的一個念頭,楚維琳並不多言。

  憶夙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並沒有留意到楚維琳的神色,見時候不早了,也就起身告辭了。

  楚維琳讓流玉送了憶夙出去,起身在屋裡緩緩走了幾步,望著窗外簌簌飄落的秋葉,她想,明州城裡的消息傳回來,也就在這一兩日了。

  隔日清晨,城門剛剛打開,一個風塵僕僕的年輕人急匆匆策馬入城,一路到了陶家外頭才翻身下馬,用力敲開了朱紅的大門。

  陶家如今這般狀況,哪裡還講究什麼規矩禮儀,讓那年輕人到了後院回話,也不提什麼姑娘家迴避的事情了。

  陶老太太的心角依舊疼痛,可她還是堅持著到了花廳,一見那年輕人,她急急問道:「安哥兒,快說,烏大人怎麼說的?」

  安哥兒渾身一僵,蹲下行禮的動作頓住了,叫陶老太太又接連催了幾句,才紅著眼睛回話,道:「老太太,烏大人被抓起來了。」

  「什麼!」陶老太太腳下一錯,虧得背後就是椅子,她一屁股摔坐下去,才沒有倒到地上去,卻聽到辟里啪啦一陣響,陶家老祖宗手中的佛珠串斷了,棗紅色的佛珠散落一地,滾得到處都是。

  那棗紅色如血一般,刺痛了陶老太太的眼睛,她嗷得一聲,背過氣去。

  屋裡亂作一團,陶大太太和陶三太太圍上去,又是順氣,又是掐人中,想去喚大夫來,可看著僅有的幾個伺候的人手一臉木然驚恐,她們的心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陶家老祖宗看了一眼手中斷開的線,而後盯著腳邊的佛珠,一字一句問道:「抓起來了?哪個抓的?這是江南,不是京畿!」

  安哥兒本就是七上八下的,被陶老太太的動靜嚇得越發慌亂,說話都結巴起來,好不容易才說明白了。

  聽說是四皇子捧著聖旨南巡,一到明州就拿下了烏禮明,雷厲風行抄了烏家,還把烏禮明私藏的銀子一併翻了出來,證據確鑿,根本容不得烏禮明辯白,陶家老祖宗聽完了,沉默良久之後,終是長長歎了一口氣:「江南這是要變天了啊,連烏大人都倒了,何況我陶家。」

  陶三太太含淚道:「京城到江南至少月餘,四皇子南巡,為何之前沒有一丁半點的消息?即便是我們這樣的商家不曉得,烏大人難道也不清楚嗎?他怎麼會被打個措手不及?況且,他素來謹慎。怎麼會早不倒晚不倒,偏偏就……」

  「有人把證據送到了四皇子跟前,從前不倒,是朝廷裡沒想要收拾他,如今朝廷動手了,難道還會讓他脫身不成?」陶家老祖宗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僅此而已。」

  「朝廷要收拾烏大人。那我們呢?我們只是金州的商人,在江南也不算大戶,為何連我們也一併……這是把我們拖下了水!」陶三太太哭了起來。

  陶大太太轉過頭來,心中已經是一片冰冷。上回陶八姑娘帶回來的話已經讓她有了陰霾,等到了這樣的消息,震驚之餘,更多的反倒是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她沉聲道:「你錯了。不是烏大人拖了我們下水,而是陶家、是永記自己惹了官司。三弟妹,府衙那裡,陶家牽連的案子的卷宗厚厚一疊,小半人高了。若是烏大人在,咱們也要摔個大跟頭,賠出不少銀子去的。烏大人倒了,我們無所依靠,這一筆筆賬,自然要算清楚的。」

  外頭一陣腳步聲,陶七姑娘不理會後頭跟著的幾個丫鬟婆子,穿著單薄,快步衝了進來,她正好聽見了剛剛陶大太太的那幾句話,抬著頭怔怔道:「是永記……莫不是因著永記的案子,常大人怎麼會盯上我們陶家?若不是永記害死了人,又要倒打一耙,怎麼會被翻舊賬?烏禮明倒了是他的事情,那是明州,未必會牽連到金州來。大伯娘,這些年永記的銀子拿得可順手?提拔屋裡人,讓她們姐妹去搗鼓永記的生意,到頭來,害了我們一家人!」

  陶大太太冷笑,這個當口上,一家人不想著如何度過危機,陶七一個晚輩還在這裡大呼小叫,把罪過往旁人身上推去,她咬牙道:「永記的銀子?永記的銀子是公中的,少了你一分一毫沒有?你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有多少來自於永記,你自個兒掂量掂量!常大人因著永記盯上陶家?那也絕非全部!常夫人當日能那麼說烏禮明,可見是對四皇子南巡心裡有數的。你別天真,烏大人倒了,陶家一樣完蛋,和有沒有永記的事兒沒干係!」

  陶七叫陶大太太訓得一愣一愣的,她原本就不是一個會思考這些爭鬥事情的性子,一時之間也分不清陶大太太的話是不是有道理,可她只是不想接受陶家會無路可走,就想尋個發洩的口子,把所有的過錯一併推過去。

  抬起手抹了一把淚水,陶七姑娘還要說什麼,就聽見一直不聲不響站在角落裡的陶八喃喃重複著陶家老祖宗的那句話。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陶八姑娘喃了七八遍,終是無奈地笑了,「這便是報應了吧。」

  前世陶家的風光和平順與她無關,今生的沒落和波折卻要由她來一塊承擔,陶八姑娘心中有恨,有不甘,可到了最後,還是垂下了肩,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兩世為人,她從未真正把陶家的將來放在心上,如今失去,便是因果了吧。

  幾位太太、老太太都在靜靜思量著陶八姑娘的話,她們年長了這麼多年,很多事情總比晚輩透徹些,一時感慨萬千,而陶七姑娘到底年幼,又素來受寵,人情世故上欠缺頗多,一時無法領悟,她快步走到陶八姑娘跟前,淚眼閃爍:「八妹妹你說什麼呢?怎麼會是報應?我們有什麼錯?」

  陶八姑娘聞聲猛然抬起頭,望著面前這張年輕的面容,緩緩的,與另一張一模一樣卻帶了成熟女子的嬌媚的容顏重合在一起,那是前世踩在她頭上,做了她的主母的陶七,她至死時都深深印刻在腦海裡的模樣。

  心痛,痛得她幾乎站不穩,可陶八姑娘還是笑了,慢慢揚起唇角,眼底卻沒有半點兒溫度,她一字一句道:「沒有錯嗎?你有錯,我也有錯,你母親一樣有錯!你們想寵壞我,捧殺我,讓我驕縱、不可一世,讓老祖宗、老太太、父親,這家裡的所有人都討厭我排斥我!我曾經相信過你們,可等我知道真相的時候,我才明白自己有多蠢!」

  「你……」陶七姑娘的面上慌亂一片,她們是有過這樣的心思,可陶八應該是不知道的呀?她既然知道,為何還與她們母女親近?

  「我也錯了,是我誤導你,讓你對常大人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常大人興許是因為永記的案子才留意了陶家,但常夫人那裡,從你們出現在寶慶寺時,就已經厭惡陶家了。」

  陶七姑娘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是你!是你要害我們!你的心腸到底有多黑,要讓我們家破人亡!」

  陶八姑娘沒有避開,陶七姑娘揮舞的雙手打在她的臉上身上,她不躲不避,她知道屋裡其他人都或吃驚或惱怒地看著她,她沒有去一一對視,只與陶七道:「我黑心,你也是一樣的。你們想害我,我因此想報復你們,彼此算計,陶家又有這麼多見不得光的事情,這才……呵,說到底,整個家都是黑的呢,這根兒都已經爛透了,還能有什麼救?這風雨一來,便是連根倒了。」

  陶七哪裡肯聽陶八的這些話,她只知道有人站出來攬了事體,她心中的憤怒有了發洩口,手上的力度亦失控起來,重重把陶八往後頭推去。

  陶八沒有反抗,直直摔了下去,腦袋正好磕在了花架上,匡噹一聲,架子上的花盆砸落,瓷片碎了一地,而陶八,軟身倒在地上。

  猩紅的液體從陶八姑娘的烏髮裡滲了出來,她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著陶七,意識有些模糊了,她想起了前世將死的那一刻,與此時是那麼相似,也許,她不用再面對不知何往的未來,她能再得到一次機會,從頭再來的機會……

  眼底的笑意慢慢消散,再也尋不到一絲晶瑩。

  陶七尖聲大叫起來,叫這動靜唬住了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陶大太太衝過來一把拽起了陶八,抱著她腦袋的雙手黏糊一片,溫熱的血色讓陶大太太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兩個粗壯的婆子壯著膽子上來,翻了陶八的身,又分開了她的烏髮,這才看清,那花盆的瓷片刺入了她的腦袋。

  陶七亦看得清楚,兩腿一軟,撲通癱坐在地上,顫著聲道:「我,我不是存心的,我……」

  陶大太太眸子裡厲光一閃,抬手重重甩了陶七一個耳刮子,在她臉頰上留下了一個血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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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7: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官司(十五)

  陶七姑娘已經嚇懵了,陶大太太下手頗重,讓她身子一歪,倒向一旁,本能地用手去撐地,卻是正好壓在了幾塊碎瓷片上,手掌幾道血口子,她卻渾然未覺。

  陶三太太盯著女兒臉上的血手印,只覺得胸口一滯,再見她手心受傷,急忙撲了過來,一把將呆呆的陶七姑娘攬入懷中,凸著眼珠子喊道:「大嫂這是做什麼!」

  陶大太太目光冰冷,毫不迴避陶三太太,直直道:「三弟妹,你教不好女兒,我替你教訓!」

  「明明是八丫頭!她才是心狠手辣!你沒聽見她說嗎?是她故意讓我們七丫頭去丟人的,是她把陶家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是那個賤丫頭的錯!」陶三太太激動起來,掏出帕子一面替陶七擦臉,一面唾罵陶八。

  「我聽見了,也聽得一清二楚!」陶大太太抬手指著陶三太太的鼻尖,道,「八丫頭有錯?你就沒錯了?我也有錯,我明知道你不安好心,可看八丫頭還能應付你們,也沒往心裡去了。我若早些收拾了你,絕了八丫頭的恨,也不至於讓她落到這個下場!」

  「你!」陶三太太大叫一聲,揚手就要上演全武行。

  辟里啪啦一陣脆響,桌上的茶具一股腦兒被掃到了地上,砸得粉粹,陶家老祖宗揚起手邊的枴杖就往兩個孫媳婦身上招呼:「你們還真是出息!這個當口上鬧什麼鬧!當老太婆是死的嗎?還不快去請大夫!」

  陶大太太神色一沉,陶家老祖宗因著角度的關係,只看到陶八姑娘受傷,卻沒有瞧真切,陶大太太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伸出手試了試陶八的鼻息。

  沒有氣了。

  陶大太太又看向兩個婆子,見她們皺著眉頭重重點了兩下頭,她垂下眼簾,沉默了片刻後,轉身跪倒了陶家老祖宗跟前:「老祖宗,八丫頭過去了。」

  陶家老祖宗愣怔,沒有質疑沒有追問,她只是靜靜盯著陶八姑娘的身子。她的肩膀一陣顫動,眼眶一點一點發紅。

  陶老太太剛剛順過氣來,一聽此噩耗,幾乎又要背過氣去。就算她不喜歡陶八,那也是她嫡嫡親的孫女,況且,陶家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沒有好綵頭也就罷了,卻還鬧出了人命。那猩紅的鮮血簡直就像凶兆一般,堵得她心口發痛。

  陶三太太亦是身子一震,踉蹌著推開了兩個婆子,自個兒伸手過去試了試。而後慘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是意外!七丫頭不是存心的!」

  「不是存心了?」陶大太太大笑起來,「不好好在屋裡待著也就罷了。到這屋裡的頭一句話就是責怪這個謾罵那個的,誰欠了她的?本就是天要塌了的時候。不求她做些什麼,可她卻還添亂!如今八丫頭這個樣子了,這喪是往外頭報還是不報?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就會瞎嚷嚷!」

  陶三太太心中再是不甘,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嘴,只是怔怔看著失去了生命的繼女,她覺得冷,就好像那漸漸涼下去的身子是她自己一般。

  她是打心眼裡不喜歡陶八姑娘的。

  從前,她還是妾室的時候,陶七就受了不少委屈,兩姐妹年紀相仿,模樣上已經輸了陶八一頭,更不用說在陶三老爺心中的地位了,一個嫡出的嬌嬌女,一個庶出的並不起眼的小丫頭。

  看著傷心難過的陶七,作為生母,陶三太太痛到了骨頭裡,她想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了女兒,可就算有陶老太太偏愛著,依舊在很多事情上無能為力。

  直到原配夫人過世,陶三太太搖身一變,扶正了,她狂喜到夜裡做夢都會笑醒,她的七丫頭,再也不用輸給八丫頭了。

  畢竟是原配留下來的姑娘,陶三太太沒有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暈了腦袋,看著傲氣的陶八,陶三太太想出了捧殺的法子,也在背後事事教導陶七,最開始時,很順利,陶八就跟她們手中的陀螺一樣,一鞭子下去就軲轆軲轆打轉,可突然有一日,似乎哪裡不一樣了。

  陶三太太心中隱約有些感覺,但見陶八依舊與她們母女親近,她到底是把這些隱憂埋在了心底。

  一直到了今日,她才恍然,她把陶八當陀螺,陶八也是一樣這麼對她們的,這種被算計被謀劃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不舒坦了,她想教訓陶八一番,可陶八卻……

  卻死了……

  以這樣的方式死在了眾人面前,而罪魁禍首卻是陶七。

  她一心要護著的女兒,害死了陶八!

  思及此處,陶三太太抱著腦袋重重搖了搖:「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這般變故讓本就人心惶惶的陶家大宅更是前路灰暗,陶家老祖宗頂著一口氣,讓婆子們抬了陶八回屋裡,又把陶七和陶三太太送回去,只留下了陶大太太和陶老太太。

  「常大人也一定盯著明州那裡的消息,最遲今日黃昏,他就會知道烏大人倒了,我們陶家,怕是真的到頭了。」陶家老祖宗一字一句,沉聲道。

  陶老太太顫顫巍巍站起身來,她們婆媳關係並不親近,往日裡也多是面子上的和睦,可到了此刻,倒是出了幾句真心話:「老祖宗,即便陶家要倒了,卻也不是沒半點兒脫身的機會。趁著府衙裡還沒注意到,咱們收拾些細軟便走吧。金州待不得,江南待不得,咱們就去北方,公中還有不少銀子,各房各院也存了不少私錢,一併帶上,有銀子在,總能落腳的。」

  陶家老祖宗拍了拍陶老太太的手,語重心長道:「是啊,你們要走就趕緊走,不用陪老太婆,老太婆在陶家半輩子了,哪裡都不去了,死也就死在這裡了。」

  陶老太太張了張嘴。勸解的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如何說下去了。

  陶家老祖宗不走,她難道能獨自走了嗎?

  她想走,但也不敢走了。

  三代人坐在屋裡,一坐就是一日。

  未到申時,一個婆子跌跌撞撞衝了進來。

  陶大太太看了她一眼,問道:「可是官府來人了?」

  婆子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眼淚橫飛。道:「三太太和七姑娘坐著馬車出府了,門房上也亂,沒有攔下她們,等追出去的時候已經沒影了。奴婢去三太太屋裡看了,能帶走的都帶走了,連公中庫房的銀票都叫她們順走了幾張。」

  陶大太太嗓子一甜,幾乎要嘔出血來:「真是好快的手腳!」

  陶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仰天道:「好本事好本事啊!我疼了她這麼多年,到頭來,三兒還在大牢裡,她就能拋下我們,帶著七丫頭走了,哈哈!果然是小貨,再抬舉也是賤坯子!」

  陶家老祖宗的神色並沒有什麼起伏,她平緩著語調,與陶大太太道:「你也走吧。能走脫一個是一個,你媳婦懷著孕。不要讓她一併被拖累了,總歸是陶家的香火,若能好好養大,還能從頭再來的。」

  陶大太太苦苦笑了:「您說得對,不管陶家如何了,也要護著香火,我去安排了。」

  兩刻鐘後,陶大太太又轉回到了花廳裡,含淚道:「銀子首飾,但凡能帶上的,我都給她了。她娘家那兒怕也不好回去,我讓她去漢州投奔我兄長,好歹把孩子生下來,我那兒子啊,手上捏著人命呢,這回定是要交代了,我給他留個後。」

  「那你呢?」陶家老祖宗問道。

  陶大太太歎息一聲,在一旁坐下:「老祖宗不走,老太太不走,我也不走了。」

  府衙那裡接到信的時間,比陶家人以為的還要早上許多。

  常郁昀站在書房裡,仔細看著手中的信封,送信來的是李慕渝身邊頗受信任的侍從。

  信上交代了兩樣事情,烏禮明已經抓了,雖然光靠倒賣私貨的罪名就夠砍了他的了,但貪墨也是大罪,賄賂烏禮明的陶家那裡,一定有更詳細的罪證,四皇子讓常郁昀抄了陶家,一個線索也不能放過,另一樣,等金州這裡查清楚之後,讓常郁昀去明州一趟。

  四皇子親自定下的抄沒,常郁昀也不用再找什麼理由,安排好了人手,當日黃昏時就圍了陶家。

  百姓們亦是吃驚亦是好奇,陶家雖然犯事極多,但好像也沒有到了要抄沒的地步,直到有人說出了烏禮明的事情,眾人才恍然大悟。

  楚維琳知道常郁昀怕是要忙到夜深時,便讓滿娘在廚房裡熱著飯菜,等到常郁昀回府了,便與水茯道:「你給爺送去,這會兒忙碌,但也要填了肚子,幾位師爺應該都在,不要拉下了。你再與爺說一聲,後院裡留了門,無論多晚,他要回來時就回來。」

  水茯應聲去了。

  西洋鐘走了一圈又一圈,霖哥兒讓方媽媽帶去睡了,眼瞅著近三更了,若是平日裡,楚維琳也早就打瞌睡了,可今日記掛著前頭的事情,竟是沒有半點兒睡意。

  楚維琳不睡,院子裡也沒有吹燈,除了霖哥兒屋裡,其餘各處都亮著,一直等到快四更了,常郁昀才回來。

  衣角沾染了夜露,眉宇之間透著幾分疲憊,可見楚維琳等著他,常郁昀又是心疼又是心暖:「便是給我留了門,你也該早些睡的。」

  「我白日裡也沒什麼事兒,已經歇過了,這會兒也不算困。況且,明日我能再補個覺的。」楚維琳親自替常郁昀更衣,問道,「送去的飯菜用了嗎?廚房裡還熱著粥,可要來一點?」

  之前忙碌,送去的飯菜和幾位師爺一道,匆匆把拉了幾口,到了這會兒,確實是有些餓了。

  見楚維琳精神還不錯,常郁昀便點了頭:「稍稍用一些吧。」

  水茯去廚房裡取了,幾碟爽口的小菜,熬得軟糯的粥,滿娘下午時熬了蝦油,一碗蝦肉粥淋了蝦油,香噴噴的。

  帶著油氣,倒是比白粥、雞肉粥更讓人開胃,楚維琳也陪著用了一些,等常郁昀吃完了,才讓水茯收拾了。

  略梳洗過後,一併安歇了。

  曉得楚維琳心中掛念,常郁昀低聲道:「陶家那裡,搜了個底朝天,最要緊的是一些內賬冊子,剛才與師爺們翻了許久,找到些給烏禮明送銀子的記錄。陶家上下,看著衣著打扮比不上江南這裡的很多富貴鄉紳,給烏禮明送起銀子來卻不含糊,每年最少也有幾千兩,多的時候上萬兩,他們每年自己能存下來的入賬,也遠不到送出去的數。」

  為了拉攏烏禮明,竟然給了這麼多銀子?

  不是自己賺來的銀子的一小部分,而是大頭都孝敬了,陶家這可真算是下了「血本」,楚維琳不甚理解,可轉念又一想,陶家上了烏禮明的賊船,雖是握著烏禮明貪墨的證據,卻也把自己攪和在了裡頭,江南這裡,輕易越不過烏禮明,他們即便心中不滿,也不敢和烏禮明撕破臉,若是烏禮明獅子大開口,也只有認了一條路。

  常郁昀只說了些能說的,至於陶三太太和陶七姑娘逃離了陶家,和陶八姑娘身死,他沒有說,他怕楚維琳聽了,會一夜無眠。

  楚維琳聽完,還想問幾句,可想到再過會兒就要天明了,常郁昀睡不了多久,到底還是忍住了,擁著一道睡了。

  翌日上午,楚維琳醒來時,常郁昀已經去前頭辦案了。

  楚維琳讓李德安家的去前頭聽著,又讓人去請了江謙。

  江謙已經定下了回程的日期,兩日後便要啟程。

  楚維琳琢磨了一番,把常郁昀告訴她的事情一一說了:「雖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無,那知州的小舅子在舅父鋪子裡挖人,不太厚道。我們實在有些擔憂,怕舅父回去之後,會遭到打壓。」

  江謙愕然,他沒想到海州那兒會有這樣的變故,心中不由歸心似箭,恨不能立刻回到家中。

  這樣的惡性競爭,他經商多年,也不是頭一回遇見了,那知州的小舅子,江謙也是認得的,是個渾人,他雖有些法子應付,可如今海州那兒只有妻兒,不比他在那裡,能鎮得住場面。

  江謙擠出笑容來,道:「琳姐兒,舅父謝過你們的好意,不過,舅父也不能輕易割捨了那藥鋪子,海州那裡到底如何,要等我回去看過才曉得。我會給你們來信,若是一切平順,我還會在那裡經營鋪子;若是,若是真的有些麻煩,舅父也不會瞞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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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7: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官司(十六)

  江謙沒有把話說滿,他知道,這是楚維琳和常郁昀的一片好意,若他直言回拒,怕是會叫他們難過。

  活到了這把年紀,江家雖比不上官宦世家富庶,但也絕不是上不了檯面的小門小戶,江謙作為嫡長子,很多事情他經歷過,也體會過。

  朝中有人好做官,亙古不變的道理,江謙從前不喜歡倚靠妹夫家裡,也不拿江家的那點兒名號做事,但這並不代表著,他不懂那些人情世故。

  見楚維琳眉宇裡依舊有些不放心,江謙心裡一暖,咧嘴笑了:「琳姐兒這是怕舅父舅母吃虧,你如今這般懂事,你丈夫待你又這麼上心,你娘在天上看著,也該放心了。我雖有些輕狂意氣,但也不是傻子,看瞅著情況不妙,會選擇脫身的。」

  聽見江謙提起江氏,楚維琳鼻子酸酸,啞聲道:「舅父還說呢,您可不就是意氣嗎?」

  「是啊,要不然也不會進了大牢。」江謙摸了摸鼻子,哈哈大笑起來。

  想起那日情景,江謙多少有些後怕,當時是腦袋一熱屏著一口氣就去永記講道理了,秀才遇到兵,吃了大虧,若不是這知州是自家外甥女婿,以陶家的能耐,他怕是要交代在金州了,在海州的妻兒若是曉得他出事了,會多麼傷心著急?

  能有親人可以依靠,其實也是不錯的事情。

  江謙目光溫和,道:「吃一塹長一智,你放心吧。」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楚維琳也不好再說什麼,不然倒像是她信不過江謙一樣。

  江謙定了歸期。沒有等到陶家案子結束,便啟程往海州去了。

  常郁昀依舊忙碌,每日都到深更半夜才回屋裡來,第二日又是天剛亮就去前頭了。

  楚維琳起得遲了些,剛用了飯,外頭就傳了話來,說是李周氏來了。

  李周氏瞧著倒還精神。問了安之後。在一旁落了座。

  「來看李大人?」楚維琳笑著問她。

  李周氏頷首,道:「這幾天府衙裡忙碌,他都沒有回府裡。我就給他送幾套乾淨衣服過來,也正好來看看夫人。」

  「也是辛苦李大人了,上回受了涼,還未全好吧?」楚維琳道。

  「這個當口上。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當官的都是吃皇糧的。別說是受涼了,斷了兩條腿都要當值的。」李周氏說完,自個兒也笑了。

  說到了案子,自然少不得說一說陶家人。

  楚維琳聽說了陶八姑娘的事情,心中唏噓感慨,搖著頭道:「會出那樣的事情,倒是真沒有想到。」

  陶家是抄沒不假,但又不是謀逆造反的大罪,對於家中女眷們來說,等待她們的並不是死亡,而陶八,卻成了意外殞命的那一個。

  「可不是嘛!」

  記憶裡的陶八姑娘巧笑莞爾,雖沒有完全長開,卻也能瞧出,往後一定是一副動人的好模樣。

  李周氏歎息道:「紅顏薄命,她是個福薄的。」

  楚維琳支著下巴,道:「興許,對於陶八來說,這也是一種解脫。」

  被前世被過去所束縛,今生又慢慢走到了一個「死局」,看不見前路,不知何往,陶八姑娘不僅僅是迷茫彷徨,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那樣的情緒漸漸累積,最終化作的恐懼會一點點吞沒了她。

  讓陶八姑娘親眼看著陶家人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會真的逼瘋了她的。

  所以說,這是一種解脫,用死亡來逃避面對。

  李周氏一怔,她自然是不曉得陶八重生的那些事體,也壓根兒想不到,可她突然之間記起來,陶家的那幾樁案子開審之前,陶八姑娘曾經出入過府衙,當時陶八姑娘和楚維琳到底說了些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但李周氏想,楚維琳會有這樣的感慨,怕是當時陶八姑娘說了些什麼吧。

  只不過,這話李周氏不好隨意接,笑了笑也就帶過去了。

  楚維琳看在眼裡,只是這等事情不好解釋,也就不提了。

  李周氏轉開了話題,說起了不見蹤影的陶五奶奶:「我估摸著是叫陶家人送走了,畢竟大著肚子呢,換作我是她婆母,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充入奴役,連肚子裡的孩子能不能保得住都兩說。只要能送走,身邊又帶著幾個忠心人,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是不難的。」

  楚維琳對陶五奶奶有些好感,因著兩個人的肚子月份差不多,還說過幾句兒女經,僅有的幾次交流,雖不能看透一個人的為人,但她感覺得到,陶五奶奶是個真誠的人,與陶家其他人,根本不似一路的,也不知道這分明不是一家人,怎麼就進了一家門了。

  平心而論,犯事的是陶家其他人,與陶五奶奶無關,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更沒有一丁半點兒的干係,若讓楚維琳來說,她是不喜歡這個時代連坐並罪的這一套的,可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準則,如同三妻四妾一般,你可以不認同,你可以和你的枕邊人來實現一生一世一雙人,但你不能要求這個時代,要求所有人和你一樣,蜉蝣之力不能撼樹,若一意孤行,就是為世人所不容了。

  在這個時代的律法裡,陶五奶奶和她那個未出生的孩子,一樣也是有罪的。

  府衙依舊會使人尋找,找到了就帶回來,找不到……

  人海茫茫的,也不可能為了陶五奶奶就把整個疆域就翻遍了。

  「也是看她造化了。」楚維琳道,「倒是陶三太太和陶七姑娘,呵,她們肯定與陶五奶奶不是一路的。」

  提起陶七姑娘,李周氏就渾身不自在,她知道是陶七不要臉,是陶七作死讓李同知受了無妄之災,可一想到自己丈夫和那麼個下作丫頭一起落了水,就心裡直噁心。

  饒是對著楚維琳,李周氏都不想裝出一副大度無所謂的樣子來,咬牙切齒道:「夫人,不是我說話刻薄,實在是心中有氣。我最聽得進去的就是因果輪迴,出來混的遲早都要還,這冥冥之中啊,凡事都自有定數。這兩母女,眼下是走脫了身,可將來啊,一定有大難等著她們。我聽說,她們是偷偷走的,陶三太太帶走了不少銀子,她扔下婆母、祖母、丈夫、兒子,如此不義不孝之人,能有什麼好下場!」

  楚維琳聽罷,多少覺得有點兒好笑。無奈道:「你這一番話,倒是像極了范大太太。」

  「夫人您還別說,范大太太素來最厭惡陶三太太,沾親帶故的。卻不愛往來,但這回,沒有一味避嫌,還去牢裡看了陶家老祖宗和老太太一回。」李周氏道。

  這事兒楚維琳是不曉得的,不過很快也想轉過來。道:「范大太太是耿直脾氣,刀子嘴豆腐心,畢竟是親戚一場,雖說救不得,去見一面也算是人情了。」

  「可不是嘛!」李周氏連連點頭,「倒是那高家,平日裡和陶家夠可以的,出了事啊,落井下石的手段可真高明。」

  李周氏說的是陶家的那點兒生意。

  陶家抄沒之後,金州的鄉紳們提心吊膽,就怕一併受了牽連,尤其是一些曾經和烏禮明有過點兒聯繫來往的,更是夜不能寐。

  但商人逐利,撇清歸撇清,觀望歸觀望,賺錢的機會是死也不肯放過的。

  好一通趁火打劫,從前陶家手上的生意一眨眼就被瓜分了個乾淨,得了最大好處的就是高家,而且,還很是高調。

  這一點,就連楚維琳都有些看不懂了。

  高家自打在金州的富貴圈子裡站穩了腳跟之後,素來都選擇中庸之道,心思幾乎都花在了人情往來上,拉攏各家各方是他們的選擇,像這回這般鋒芒畢露,一下子亮出了爪牙,倒是讓人意外的。

  也許是想更進一步,也許是想改變如此高家在金州的定位,楚維琳一時三刻分不清楚,李周氏也沒有什麼高見。

  兩人又說了會兒城中的大小事情,李周氏便起身告辭了。

  又過了兩日,府衙裡還算告一段落。

  楚維琳知道常郁昀要趕去明州,便讓人收拾了行李,一一檢查過後,才算放心。

  明州府不遠,若是趕一趕,也就四五日的工夫,只是四皇子召見定然是有要事的,常郁昀這一趟來回,怕是要半個月了。

  自打成親起,除了常郁映逃親,楚維琳陪著陳三太太去安華鎮處理的那幾日,他們夫妻兩人就沒有分別過這麼長的時候。楚維琳不是那等黏糊性子的人,可不曉得是不是大著肚子的原因,夜裡偎在常郁身邊,也生出了幾分不捨來。

  常郁昀留意到了楚維琳心情的變化,一手攬著她,一手替她理著額發,道:「眼瞅著就要臘月了,我也是早去早回,臘八前定然趕回來。」

  楚維琳抬眸看他,那點兒小心思連自己都有些解釋不通,卻又真是存在,她搖了搖頭,道:「路上莫要趕,看這幾天霧濛濛的天氣,怕是要落雪了,雨雪天不好行車,慢些就慢些吧。」

  常郁昀笑著應了。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自顧自又道:「要不是挺著個肚子怕拖累了行車,我也想去明州呢。都說冬日裡的湖景別具一格,尤其是雪後,分外有味道。若是能不怕寒風,登船賞景是再好不過的。可惜,我去不得。」

  常郁昀笑意更濃。

  定下來金州赴任時,楚維琳就憧憬著江南泛舟,只不過,因為在渝州耽擱了不少時日,等到了明州之後,只匆匆拜訪了常恆淼的幾位故人,便往金州來了,沒有抽出時間去遊湖。而在金州安頓下來之後,一是常郁昀作為一方父母官,即便府衙有清閒的時候,他也不好離開金州,二是楚維琳有孕,受不了路途顛簸,這才一直耽擱了下來。

  現在,常郁昀是有了個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明州,楚維琳不能跟著去,多少有些遺憾。

  不過,常郁昀知道,楚維琳是個曉事的,她雖心之嚮往,也會顧著事情輕重緩急,懂人情、知進退,絕不會耍脾氣要如何如何,不滿足心願決不罷休,他柔聲道:「等明年春天,那時候你出了月子,若是得了空,我們便往明州去。」

  楚維琳亦是笑了,順著常郁昀的話,道:「你自個兒說的,明年開春你若去不了,我便自個兒去。」

  說得爽快,卻也只是說說而已,兩個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常郁昀去不了,楚維琳是不會一個人去明州的。

  想到常郁昀一早便要啟程,也不說這些閒話,早早安歇了。

  許是因著心裡記掛著,楚維琳睡得並不踏實,半夜裡醒了幾回,瞇著眼睛看了懷表後又睡了,迷迷糊糊的,聽見外頭有些響動,又不由睜開了眼睛,再一看時間,差不多該起來了。

  常郁昀也醒了,本不想讓楚維琳忙碌,可到底拗不過她。

  外間裡擺了早飯,常郁昀匆匆用了一些,便起身了。

  楚維琳送他出去。

  前頭已經備好了車馬,這一次去明州,講究一個輕便急行,因而常郁昀只帶了一個小廝並幾個官差,又讓仇師爺和梁師爺隨行。

  梁師爺心底裡樂開了花,一來是能回明州探望父母妻兒,二來能得如此機會,顯然是常郁昀有些信任他了,這也不枉他賣了烏禮明。

  常郁昀到了馬車旁時,眾人都已經候著了。

  梁師爺腆著臉向眾人問了安,等他們夫妻告別之後,他才隨著常郁昀登車。

  馬車駛出了府衙,等瞧不見了,楚維琳才抱著手爐往回走。

  水茯低聲道:「奶奶,爺怎麼會帶上那個梁師爺啊?」

  楚維琳輕笑,看了水茯一眼,道:「梁師爺知道不少烏禮明的事情。」

  這麼一說,水茯便懂了,點頭道:「是要去對說辭的?這場面倒是熱鬧了。」

  狗咬狗的場面,怎麼會不熱鬧。

  楚維琳知道水茯的意思,失笑出聲。

  水茯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頰。

  楚維琳卻是清楚,梁師爺這回去了明州,瞧著是和烏禮明對峙,其實也是給自己惹了一身腥,在那位小侯爺跟前上演這樣的戲碼,梁師爺只怕是也要跟烏禮明去做難兄難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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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7: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四章 年關(一)

  江南的冬天比京城來得晚,到了這十一月下旬,風吹在面上已經有些刺痛了。

  如楚維琳說的,這一日傍晚時,天色愈發陰沉,雲層壓得低低的,掌燈都比平日裡早了兩刻鐘。

  水茯去廚房裡取食盒,剛一出屋子,就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噤。

  娉依從廂房那兒過來,一張圓臉也凍得紅通通的:「這估摸著,半夜裡就要落雪了吧?」

  水茯搓了搓手:「可不是,都說這南方的雪和咱們北方的不一樣,淅淅瀝瀝的,一點都不爽快,落在地上又濕又滑,爺這一路去明州,行車只怕不便。」

  娉依頷首,瞥了一眼屋裡的燈光,便讓水茯先去廚房,自個兒進了中屋,在炭火前去了去身上寒氣,這才往東次間裡去。

  楚維琳逗著霖哥兒耍玩,娉依垂手立了,道:「奶奶前回問起的施粥的事體,奴婢已經打聽清楚了。」

  楚維琳聞言,把兒子交給方媽媽帶,認真聽娉依回話。

  臘八施粥,是在京城裡就養成的習慣,做善事積功德,又順應了習俗,沾些喜氣。

  只是楚維琳頭一回在金州過臘月,不曉得這兒的規矩,便使娉依去打聽打聽。

  金州城裡,鄉紳們是不施粥的,只城外雁雲山上的幾處香火旺盛的寺廟庵堂,會熬上濃濃的臘八粥分給城中百姓,信徒們相信,寺廟裡的臘八粥能給一家人帶來康健平安,多是城門一開便往山上去了,最最受人追捧的自然是凌音寺和寶慶寺了,無論是小商小販還是有錢的鄉紳亦或是官差主簿家中,都會去湊那個熱鬧。

  前任知州大人洪大人上任的頭一年。有在城中搭了棚子施粥的,也有幾家鄉紳們應和過,卻只有那頭一年,後來再沒有辦過。

  楚維琳很是意外:「為什麼不辦了?咱們在京城的時候,官宦勳貴們都爭著施粥,就怕落下了呢。」

  「可不是嘛。」娉依掩唇笑了,「奴婢還記得有一年。忠勇伯府和安平公府上。為了搭棚子的位置大小爭了幾句呢。」

  楚維琳也忍俊不禁。

  說起來,城門口施粥,地方位置都是依著往年的慣例來的。官宦、皇親,都是平日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沒哪兩家會在這樣一個好日子裡鬧個臉紅,偏偏那一年不曉得怎麼回事。這兩家竟然爭起來了,到最後還是長公主府上的管事看不下去。幫著調和了幾句。

  娉依含笑道:「當時,聽說是洪大人的夫人牽線帶頭,在城隍廟外頭搭了粥鋪,也有幾家應和。只是效果並不好。其一是好些人家依著慣例,早早就往雁雲山去了,來的人不多。其二是,那年的粥啊。賣相不太好。」

  楚維琳聞言,挑眉道:「賣相不好?」

  娉依頷首。

  施粥是大鍋,都是前一日就開始熬煮,送到棚子裡之後加著柴火熱著,等施出去的時候,別說是米了,裡頭的桂圓花生也早就糊了,能有什麼好賣相?不僅僅是城門口施粥的,寺廟裡的應該也是一樣的。

  那年洪大人施粥,能讓百姓挑剔「賣相不好」,楚維琳都有點想像不出,到底要多差的賣相,才能有這麼一句評價。

  娉依壓著聲兒道:「奴婢也是聽幾位老官差說的,洪大人上任前的那兩年,江南鬧過洪災,朝廷裡撥了不少糧草來,金州這裡,分給百姓一些之後,還有大量的存在了糧倉裡。等洪大人上任的時候,那些糧食,很多都發霉了,洪夫人就是拿那些陳糧挑挑練練,找了些還能吃的,熬了粥,加進去的各式料子,也不是什麼好貨,這一鍋整出來,能有什麼好賣相?洪夫人這般行事,那些附和的鄉紳就算有心施粥的,也不敢把好東西擺出來了。到了第二年,洪夫人自個兒就先消停了。」

  此言一出,不僅楚維琳愕然,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具是傻了眼。

  施粥本是善事,是積福的,用一年的陳糧倒沒什麼問題,可拿霉變了的陳糧來熬粥,豈不是壞了初衷?

  江南魚米之鄉,又恰逢秋收之後,正常採買新米,也不是吃不住的開銷,就算是為了省錢,新米入倉之後,去年的陳米拿出來煮臘八粥,也是可行的,何必死盯著前些年留下來的已經壞了的米?

  那樣的臘八粥,除了吃不上飯的窮苦百姓和乞兒,誰會願意領用?

  也難怪第二年再無人參與。

  楚維琳思忖了一番,道:「咱們還是依著京裡的規矩,既然搭了棚子施粥,就不要動那樣的心思,從初七到初九,接連三日。」

  娉依應了。

  因著常郁昀不在,楚維琳歇得也早,半夜裡隱約聽見外頭風聲陣陣,只是她迷迷糊糊的。

  等天亮起身,才發現是落了一夜的雪。

  「明明落了一夜,卻沒有積起來。」寶槿笑著道。

  楚維琳推開窗子,外頭濕漉漉一片,與其說是下了一夜的雪,不如說是下了一夜的雨。

  心裡盤算著,這樣的天氣裡,馬車行得慢,常郁昀怕是要多費一兩日才能到明州了。

  在路途中的常郁昀遇見這天氣也是無可奈何,吩咐車把式小心行車,虧得後幾日沒有落雪,路途也慢慢好走起來,到了第六日傍晚,一行人入了明州府。

  徑直到了府衙,差人引著他們往裡頭走。

  到了書房外頭,兩位師爺被攔住了,只請了常郁昀一人進去。

  常郁昀便停步掃了一眼書房外伺候的人手,有幾個格外眼生,並不是在金州城裡遇見過的跟在李慕渝身邊的人,他心中瞭然,入了書房一看,果不其然,端坐在書桌後面低頭看著卷宗的男子並非李慕渝。

  是四皇子。而李慕渝背手靠窗而立,神色嚴肅。

  理了理衣角,常郁昀恭敬行禮。

  四皇子聞聲抬頭:「你來了。」

  聲音不重,語氣溫和,這麼簡單的三個字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親近感,仿若兩人是故交一般。

  素來以溫文爾雅的形象示人的四皇子,雖然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可他抿唇微笑時,依舊給人春風拂面之感。

  「這回烏禮明貪墨的案子,是你的功勞,我會記下。回京稟了父皇。」四皇子開門見山,說得直接。

  常郁昀少不得謙遜一番,道:「殿下,臣也是誤打誤撞。是因為父親在明州任官時,底下的師爺與烏禮明有過往來,這才會知道些內幕。」

  四皇子聞言,笑意更深了,他放下手中卷宗,望著常郁昀。

  年紀輕輕就以文采譽滿京華,連太傅大人都連聲誇獎的常家小五,四皇子早有耳聞,又因著常家老祖宗的關係,見過幾面,當時覺得他還是一個書生氣的少年郎,今日再見,倒是添了幾分官場之人的沉穩。

  四皇子含笑道:「不瞞常大人,此次來江南,父皇很是看重。江南富庶,也著實是養刁了一些官宦的胃口,如烏禮明這般的大貪,是一定要除去的。常大人的誤打誤撞,實則是幫了我大忙。」

  瞌睡的時候有人遞了一個枕頭來,沒有比這更舒心恰意的事情了。

  四皇子一到明州,來迎他的李慕渝就捏住了烏禮明的小辮子,從烏禮明這個貪官到水四兒這個洋貨販子,像抽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樣,一連串都抓了起來,四皇子對此刻的進展很是滿意,李慕渝把情況全盤托出,並不攬功,因他覺得常郁昀是一個可以「結交」的人。

  四皇子因此把常郁昀請到了明州,此刻細細打量之下,心中也有些了打算。

  常家雖有一個兒媳是小皇子的姨母,但那兒媳並非嫡長媳,太后又與常老祖宗暗示過,四皇子相信,常郁昀不會把寶兒壓在那個還在認字的小皇子身上。

  年輕、聰慧、出身好、能力不錯,這樣的人才擺在面前,四皇子也不想輕易放過。

  他站起身來,背手走到常郁昀身邊,抬起一隻手拍了拍常郁昀的肩膀,不疾不徐道:「你父親曾是烏禮明的上峰,這是前因,能誤打誤撞得出些線索,這是運氣,人生在世,無論是為官為商,準備和運氣,都是不可欠缺的。常大人,你說呢?」

  常郁昀身子一僵,他聽得懂四皇子的意思。

  登基稱皇,要坐上那寶座,一樣不能缺了準備和運氣。

  再是完全的準備,沒有機緣運氣,不能成功,若只靠運氣,即便是登上了寶座,也要被人拉下來。

  四皇子有野心,他要拼準備,也要賭運氣。

  常郁昀垂眸,幾位皇子之中,若論能力,四皇子的確不錯,可論運氣,他卻輸給了前世弒父登基的三皇子。

  今生雖然和前世有了些變化,但半年之後,三皇子會不會得逞,常郁昀此刻也不敢斷言。

  若是這會兒順應了四皇子的拉攏之心……

  四皇子通透人,見常郁昀沒有很快給出回應,他也不逼,畢竟,這是讓人賭上身家性命的事情,又是在局勢還不明朗的時候。

  若是尋常沒什麼背景的官宦,心一橫也就賭了,可常郁昀這樣的世家子弟,肯定會多有顧慮,畢竟,整個家族上下,不是他一人說了算的。

  四皇子收回了搭在常郁昀肩頭的手,笑道:「常大人匆匆趕到明州,路途辛苦,時間不早了,先用了晚飯吧。那位知道烏禮明情況的師爺,與常大人一道來了嗎?回頭讓他和烏禮明對質一番。」

  常郁昀應了。

  四皇子喚了人在前頭廳裡擺桌,自個兒先一步回了府衙後院,李慕渝走到常郁昀身邊,壓著聲兒道:「我一直覺得你是機靈人,莫要讓我和殿下失望。」

  常郁昀淺淺笑了,他還真就是李慕渝說的「機靈人」,即便是沒有輕易站到了四皇子這一邊,他也會閉著嘴不胡亂說話,不給四皇子惹麻煩,也絕不引火燒身。

  從書房裡出來時,天空又開始飄雪了。

  冷風吹面,一個念頭劃過腦海。

  前世的這個臘月,宮裡是發生了一些變化的。朱皇后賓天,撫養了三皇子的皇貴妃暫理後宮,柳賢妃協理,若今生局勢還未變,那麼最遲元月裡,江南就會收到朱皇后賓天的訃告。

  倘若皇貴妃打理了後宮,大膽弒父的三皇子遲早會找到機會,那麼,眼下這個為了皇位之爭做著準備的四皇子,會不會有十足的運氣把三皇子拉下馬?

  沒有答案。

  可比起前世下旨抄沒了常家的三皇子,常郁昀的心底,偏向四皇子多一些,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在明州的幾日裡,除了烏禮明的案子,常郁昀亦陪著四皇子和李慕渝巡視了幾處海防衛所,衛所裡兵士們的士氣狀態讓素來溫和的四皇子都積了一肚子的火。

  跟在後頭的仇師爺連連扶額,低聲道:「這十多年,沿岸太平,這些水兵也沒有打仗的機會。可即便如此,從前常知府在任時,他們操練起來也是有模有樣的,雖說不上驍勇善戰,但也絕不是如今這幅樣子。從常知府調任到現在,滿打滿算都沒有兩年,烏禮明到底怎麼搞的,能把衛所弄得這般烏煙瘴氣!」

  李慕渝耳朵尖,他轉過頭來,道:「要操練出一支能上戰場的水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一旦荒廢起來,別說兩年,兩個月都夠了。」

  仇師爺連聲稱是。

  四皇子駐足,道:「說到練兵,我實在是外行,常大人也是書生一個,不懂舞刀弄槍的事體。還是你李慕渝,一身武藝在,若是你母親肯放你出京城,我一定向父皇建議,讓你來操練兵士。」

  李慕渝摸了摸鼻子,訕訕笑道:「殿下,您知道的,不是我不肯挑擔子,而是……我母親去太后娘娘跟前一哭,誰都攔不住了。這回來江南只是小半年,她才放了行的。」

  從前,只是捨不得讓李慕渝去前線打仗拚命,自打去年嫡長女過世之後,安遠侯夫人如塌了半邊天一般,對李慕渝愈發捧著護著,這一回若不是太后說話讓李慕渝來普陀山祈福,侯夫人還把李慕渝拘在身邊呢。

  「侯夫人是不放心你。」四皇子道。

  李慕渝笑了笑,沒有再說,他和四皇子相熟已久,自然知道,四皇子對早逝的母后周皇后感情頗深,體會不到來自母親的關愛,四皇子內心裡是有些遺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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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8: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五章 年關(二)

  雖然快要臘月了,但四皇子已經在江南動了刀子,此刻就沒有匆忙回京的道理,快刀斬亂麻,這個冬天再斬落幾個貪官,才是他的目的。

  只是江南不比京中,他帶來的人手不熟悉當地情況,仇師爺這樣的人手就格外好用些,便多留了常郁昀幾日。

  金州城裡,眼瞅著到了月末,楚維琳亦忙碌起來。

  之前常恆淼手上的鋪子田地,大部分都交給了他們兩夫妻打理,看管的都是老管事,頗得常恆淼和塗氏信賴,平日裡倒不需要楚維琳做什麼,也只有到了年末奉帳時,少不得見一見管事,理一理賬冊。

  都是江南地界上的,來金州奉帳,倒也算不上路途遙遠。

  楚維琳接連見了幾日管事,聽他們恭謹說了莊子、鋪子裡的事情,又翻了賬冊,心裡多少有些吃驚的。

  她知道江南富庶,常恆淼交給他們的產業也不少,可直到親眼看著賬冊上的數字,楚維琳心中才有了一個概念,光是常恆淼的這些私產,一年的入賬就不比京城公中的入賬少了。

  當然,只比公中的。

  畢竟,老祖宗手上,常恆翰手裡的私產也不會少。

  轉眼入了臘月,又落了兩日的雪,濕冷的天氣讓楚維琳有些不適應,就算屋裡擺了好幾個炭盆,都不覺得乾燥。

  李德安家的也不喜歡這種天氣,站在背風處和寶槿說著年前的安排,抬眼見鄧平家的急匆匆從外頭進來,她趕忙招呼道:「怎麼了?」

  鄧平家的一面走,一面道:「杜夫人到了,還扶了一個小婦人進來,似是傷了腿腳。」

  杜楊氏過府來,是昨兒個就下了帖子的,楚維琳早上起來時還問起過,曉得杜楊氏是午飯後過來。便耐心等著了。

  眼瞅著時間差不多了,之前便讓鄧平家的去前頭迎一迎,哪知鄧平家的帶回來這麼一個消息。

  李德安家的和寶槿面面相窺,幾人一道入屋裡稟了楚維琳。

  楚維琳亦是詫異。抬眸問道:「傷了腿腳的小婦人?」

  鄧平家的連連點頭:「奶奶,那婦人瞧起來不到二十歲,個頭小巧,模樣清秀,應當是江南本地人。不過她身上衣服有些髒了,可能是摔著了,走不了路,由杜家的兩個丫鬟攙扶著。」

  楚維琳聞言,心裡大致有數了,道:「雪天路滑,那婦人怕是不小心摔了,既然杜夫人把她帶來了,那我們也別怠慢了。鄧家媽媽,在前頭收拾個廂房,先讓她歇一歇,再請個醫婆來看一看傷。」

  鄧平家的應聲去了,楚維琳又等了會兒,杜楊氏才到了。

  見了禮之後,杜楊氏在一旁坐下,主動提起了那個小婦人的事體:「正好是來的路上遇見了,雪後不好行車,險些撞上她。虧得最後是收住了韁繩,她嚇了一跳摔倒在地上,冬日裡衣服厚,身上無事。就是腳上崴到了。」

  杜楊氏遣詞用句盡量平和,她不想讓楚維琳受驚,可她自個兒是真真嚇了一跳的,因著馬車突然急停,她整個人都撞到了車廂上,到現在肩膀處還隱隱作痛。

  楚維琳念了一句佛號,她是打心眼裡最怕馬車出事的,無論過去多少年,江氏、孫氏的馬車事故依舊是她的心病。

  「人無事便好。」楚維琳道,「那小婦人在前頭安歇著,等醫婆看過之後,夫人也好放心。」

  「可不就是嘛!」杜楊氏感歎完,嘴皮子一動,正要往下說,可又怕說多了這些閒話叫楚維琳厭煩,可想到自己來的初衷……

  常郁昀去了明州,她和李周氏怕楚維琳一個人在金州煩悶,這才隔幾日就過府裡來陪著說一說話,全當解悶了,既如此,說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應該也無妨的,畢竟,只是解悶。

  這麼一想,杜楊氏放開了膽子,道:「不瞞夫人,我是認得那婦人的。」

  「認得的?」楚維琳奇道,「她是金州人?夫人與她打過交道?」

  杜楊氏淺淺笑了笑,搖頭道:「她名叫婉言,不是金州人,卻是在金州長大的。說起來,也是個苦命人。」

  婉言是在五歲時來到金州城的,並非是隨著父母長輩一道遷居,也不是被人牙子帶來的,而是坐著花轎迎回金州的童養媳,夫家,姓杜。

  「是我們老爺隔了房的兄長那一脈的。他們兩夫妻成親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偏偏他們那房,伯父已經過世了,就指望著他們夫妻傳香火,為此,我那伯娘少不得要埋怨幾句,可想盡了辦法,都沒有結果,直到第十年,夫妻兩人一道去了普陀山,求觀音娘娘賜子,回來後才有了。生下來果真是個兒子,家裡高興壞了,打小就捧在手心裡。」畢竟是家中的舊事,饒是杜楊氏這樣直爽的脾性,說起這些家常來都有些不好意思,她訕訕笑了笑,才又道,「小侄兒是個聰穎的,可是,在大概三歲多的時候,大病了一場,人人都說救不活了。伯娘哪裡受得住啊,連夜去普陀山,說要請觀音娘娘續命。來回半個月,拖著病體帶回來一個八字,說是道場裡的住持大師說的,娶個童養媳,可保平安。」

  只有一個八字,要在茫茫人海裡尋一個人出來,難如登天。

  這事情常家當初也做過,明明是依著紅箋的八字寫的,可還是尋了許久,杜家捏著這麼一個八字,也要頭痛一陣了。

  「杜家裡頭,意見也不統一,有說找的,有說找不著的,伯娘本就病著,又和族裡鬧了幾回氣,也就五天,人過了。」杜楊氏一面說,一面搖了搖頭,「如此一來,更加炸開了鍋,最後還是他們兩夫妻自己拿的主意,沒要一個銅板的家產,就帶著伯娘和我那嫂嫂的嫁妝離開了杜家,在金州城裡置了個小宅子住下了。也是命裡有數的,小侄兒命數未盡,還真叫他們找到了八字相合的小姑娘,敲鑼打鼓迎了回來。

  那姑娘就是婉言。來的時候不叫這個名字,莊稼漢的女兒,名字也是隨便取的,等到了金州,依著住持大師的意思取名婉言。婉言來了之後,小侄兒的病真的一日一日好起來了,等隔了一年,就跟沒事人一樣了,連大夫們都連連稱奇。

  杜家裡頭,也有人提出來過要讓他們一家回來,可兄嫂兩個都是擰性子,當初離開了祖宅,就咬著牙不肯回來了,一來一去磨了一兩年,在小侄兒要唸書的時候,才讓他回來念得族學。」

  杜楊氏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道:「這些,都是我進門之前的時候了。我也是東一點西一點聽來的,大致拼出來的。我進門後沒幾年,老太太歿了,也就分家了。杜家原本就不算人丁興旺,這一分家,多是去了外地經商,留在金州的,其實也就是我們老爺和早就分出去的那兩夫妻了。」

  楚維琳靜靜聽著,若真的就像杜楊氏說的,他們和婉言的公婆應該並沒有什麼衝突。畢竟曾是一家人,雖分了家,但也多少會走動一番,尤其是。杜同知在金州也是個人物了,旁人都想巴結,自家人靠著些又有什麼不可的?

  「從前是力不從心,可自打我們老爺任職之後,就一直幫襯著,」杜楊氏自己也清楚,話說到了這兒,定會讓人疑惑,因此自己解釋上了,「兄嫂都是念過書的,不是那等混賬親戚,婉言又是個好孩子,能幫上的,我們全力相幫。六年前,小侄兒進京趕考,婉言留在金州照顧公婆,直到三年前,她公婆過世,她才漸漸和我們疏遠了。

  其實也不能怪婉言,實在是小侄兒不懂事!他進京求功名,把家裡事情全部丟給婉言,這也就罷了,為了讓他湊盤纏,是婉言厚著臉來找我借的銀子,我二話不說就借了,考功名這等光宗耀祖的事情,我們當叔叔嬸嬸的不幫襯著,要找誰去幫?婉言一個勁兒與我說,怕小侄兒面子上過不去,叫我千萬別叫他知道,只當這錢是婉言前些年攢下的,我也答應了。一家人高高興興送他出城,等到他金榜題名,結果呢,那死小子留在了京城,再沒一點兒訊息了。婉言托我們老爺請人去京裡問一問,可是夫人吶,我是真沒膽兒跟婉言說一句實話。

  那年的金榜,我們也是收到了的,小侄兒本事啊,探花郎!我杜家祖上燒了多少香,才能供出一個探花來!可我們杜家又是造了多少孽,養出這麼一個不孝的東西!他在京中另娶,只當沒有婉言這個媳婦,拋棄糟糠,也就算了,連老父老母都斷了來往,沒有來金州露過一次臉,沒有把他們接到京城裡去供養。我只好騙婉言,說小侄兒怕是沒有中,不敢回來面對父母,這才留在京中,等中了的時候,一定會衣錦還鄉。

  我騙了婉言三年,直到我兄嫂過世,小侄兒都沒有回來,我想,婉言自個兒也知道,我是在騙她的,自打那之後,也就疏遠了。

  話又說回來,我若是婉言,我也不想面對了。」

  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具是沉默一片,感情豐富如寶槿,已經是紅了眼眶。

  楚維琳心中感慨更深,六年前的探花郎,又是江南出身,在京中娶妻,她已經知道對方的身份了。

  與常郁昀同科,被秦家姑娘榜下擇婿的杜徽笙杜探花,現在的杜徽笙,是秦大人的東床,也是翰林院裡的編修,這個人,常郁昀還算是有些熟悉的,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杜楊氏竟然是杜徽笙的叔母。

  「杜徽笙……」楚維琳喃喃了這個名字。

  杜楊氏瞪大了眼睛,怔怔道:「夫人曉得?」

  「與我們爺同科。」楚維琳解釋道。

  杜楊氏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尷尬笑了笑:「那年京城裡榜下擇婿,一定是鬧得沸沸揚揚了吧?」

  榜下擇婿,秋闈時還多些,春闈時幾乎難得一見,更何況是秦姑娘孤身前去,選中的又是探花郎,楚維琳至今記得,那日常府的媽媽們都興致勃勃與老祖宗說這樁事體,這事情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夫人,不管如何,爹娘都是爹娘,你們沒有給杜探花寄信嗎?」楚維琳問道。

  「怎麼沒有?」杜楊氏長長歎了一口氣,「要不是那段日子兄嫂身子不好,我都想帶著婉言進京去了。多少信啊,一封封送往京城,跟打了水漂一樣,一點回信都沒有。後來,我們老爺說,定是他如今飛黃騰達了,不認我們這些親戚了。可他不認我們沒關係,我們老爺在金州這裡,芝麻官也是個官兒,我們不圖他什麼也不靠他什麼,可他不顧他爹娘和婉言,算怎麼一回事?我兄嫂當年受了大罪過,留下了這個點血脈,指望他養老送終的,結果啊,根本靠不上,要是沒有婉言,當真晚景淒涼。要我說,早知道會養出這樣的白眼狼,當初就讓他病死算了!」

  提起這些舊事,杜楊氏格外糟心,語氣也重了不少。

  不僅僅是杜楊氏,聽的人心裡也不痛快,一屋子都是女人,最恨的也就是這等負心人了。

  悔教夫婿覓封侯,讀者的感慨與落筆時作者的感慨,即便是全心去體會,也無法全部領悟那一種後悔和痛楚吧。

  「那婉言她如今……」楚維琳開口問道。

  「一直留在金州,一個人住著,也不與我們來往了。」杜楊氏的語調裡帶著可惜和無奈,更多的是同情和心痛,「金州城裡,人人都知道她是杜家的童養媳,杜徽笙那混球不回來,也不接她去,她就要在金州守一輩子的活寡了。她還年輕,現在是能一個人生活,等老了之後呢?不說別的,家用都是大問題,她性子也隨了我兄嫂,擰了,我想補貼她一些,她也不肯要的。」

  楚維琳聽完,對這個女子突然之間就好奇起來,況且,她的身份是杜徽笙的原配,而杜徽笙的岳父秦大人,是前世給楚維琳展現了常府末路,又讓她飲下了毒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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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8: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六章 年關(三)

  一時之間,屋裡的氣氛有些壓抑。

  杜楊氏看在眼中,心裡多少有些懊悔,本想著給楚維琳解個悶,卻不想,自己也越說越氣,到最後,拉著一屋子人糟心了。

  「夫人,」杜楊氏訕訕擠出一個笑容來,「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又是這等讓咱們女人家聽著氣悶的事情,原本我也不該說起來的。今兒個是正好遇見了婉言,這才……」

  楚維琳微微搖頭:「我曉得你是直爽性子,這些事情憋在心裡越發不暢快。」

  杜楊氏苦笑,道:「是憋得慌,平日裡也無人可以說,因而一說起來就收不住,恨不能是站在小侄兒跟前,指著他好好罵一頓。」

  正說著,前頭鄧平家的回來,回道:「奶奶,杜夫人,已經請了醫婆給那婦人看過傷處了,說是無大礙,就是要多休養休養。婦人說,想給奶奶來謝了恩。」

  「哪裡算的上什麼恩呀。」楚維琳道,不過她也想見一見婉言,便沒有拒絕,讓鄧平家的去安排了。

  等了一會兒,婉言才由兩個丫鬟攙扶著進來。

  楚維琳抬眸上下打量了她,看起來和自己一般年紀,個頭不高,模樣秀氣,一雙眼睛烏黑漆亮,轉眸時似有千言萬語一般。

  只這雙眼睛,就讓人過目不忘了。

  楚維琳暗暗評價著。

  婉言推開了兩個丫鬟,福身行禮,聲音如黃鸝一般:「民女見過常夫人,今日得常夫人幫助,民女感激不盡。」

  楚維琳示意丫鬟們扶婉言坐下,笑著道:「你不該只謝我,還有杜夫人呢。」

  婉言聞言,抬眸看了楊夫人一眼,眼眶微紅,又垂下了頭。

  杜夫人亦有些尷尬,可想到這孩子可憐無依,她放柔了目光,道:「你啊,和我生分什麼?不管如何,你都是杜家的媳婦,我們是一家人。」

  杜家的媳婦,這五個字讓婉言渾身一僵,緊咬著下唇不吭聲。

  楚維琳見她如此排斥這個身份,顯然是對杜徽笙的事情心結頗深,便乾脆轉開了話題。道:「聽說是傷了腳裸?那就要多休養了,剛才不該讓人扶著來,軟轎也好枴杖也罷,雖然是麻煩些,但對腳傷有益。傷筋動骨一百天,莫要不當回事兒。」

  杜夫人應和道:「這話在理。尤其是現在天冷,若傷處受了寒氣,以後就不好養了。」

  婉言曉得這是別人的好意,她微微抬起頭來,彎了彎唇角。應了一聲。

  杜夫人想問一問婉言如今的生活,可當著楚維琳的面,又怕婉言不知道怎麼開口,乾脆也就不提了。

  婉言坐得很拘束,白皙雙手拽著衣角,似是心中頗為掙扎,片刻之後,才總算是下定了決心,直視楚維琳的眼睛,道:「民女聽說,夫人是從京裡來的?夫人可曾聽說過一個叫杜徽笙的考生?」

  這般開門見山,不僅楚維琳一怔,杜夫人也愣住了。

  不過,緊張之餘,杜夫人稍稍鬆了一口氣,好在她剛才就和楚維琳說了杜徽笙和婉言的事情,若不然,楚維琳直接就一句「曉得」,不就穿幫了嗎。

  杜夫人悄悄給楚維琳打眼色,可楚維琳看婉言那般小心翼翼的樣子。說實話不是,不說實話也不是。

  婉言是玲瓏人,只一眼就看明白了杜夫人的意思,她彎著眼兒笑道:「嬸娘,你莫要擔心我,都六年了,其實我心裡也有數的,我就是想聽個真相。」

  「婉言……」杜夫人看著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心裡悶悶的,勸解的話全化作了一聲歎息。

  婉言又道:「我五歲來到金州,我和他雖然拜過天地,又一道生活了十年,但我知道,他打心底裡,從沒有把我當做他的妻子看待,那個稚子年紀裡,又懂什麼夫什麼妻呢,空有夫妻之名,我與他並無夫妻之實。婚姻是緣分,強求不得,既然今生無緣,嬸娘,若他真已另娶,不如明明白白告訴了我,和離兩散,好過繼續彼此拖累。我不明不白在金州度日,他為了避開我,連爹娘的墳前都不能上一炷香。」

  說的人還未哭,聽的人已經落淚,杜楊氏簌簌落了眼淚,上前把婉言攬在懷裡,道:「婉言吶,是杜家對不住你,是那混小子配不上你。」

  婉言垂眸,這並不是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也不是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只是想給彼此一條活路,一條退路,她已經在金州傻傻等了六年了,難道真要等上六十年,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嗎?

  她不想做那樣的傻子,即便會因為棄婦的身份遭人指指點點,也好過就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

  楚維琳看在眼中,心裡亦是沉甸甸的,她與杜夫人道:「夫人,你覺得呢……」

  杜楊氏掏出帕子抹了一把眼淚,思忖一番,鄭重點了點頭:「婉言,是嬸娘騙了你這麼多年,不僅僅是騙你,連你公爹婆母,我也一道騙了,也不知道他們泉下有知,會不會怪我。那年,金榜上探花郎的名字,不是弄錯了,也不是同名同姓,就是徽笙。」

  婉言瞪大了眼睛,而後又緩緩平和下來:「果真是這樣……」

  「放榜那日,他就被京城裡一個官家姑娘榜下擇婿,做了入贅女婿,留在翰林院裡當了編修。我們無數次寫信去尋他,都了無音訊。大概是如今有了岳家靠山,也不需要我們了吧。」杜楊氏說完,眼淚又溢了出來,「若是能見到徽笙的面,我一定要好好問問他,為什麼!前程重要,難道父母妻子就不重要了嗎?一個人,連孝道都拋到了腦後,又如何為官,如何做人!」

  雖然有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可聽到這樣的一席話,婉言依舊面如死灰,晶瑩淚水順著臉龐滑落,她恍然未覺,只是怔怔問楚維琳道:「夫人,這一回的,是真話嗎?」

  楚維琳慢慢點了點頭:「是真話。杜探花的岳丈姓秦,是三皇子的門客。」

  婉言的肩一下子塌了下去,她抬起手掩面,人人都知道她在哭,可她卻沒有哭出聲兒來,只有抖動的肩膀在向旁人訴說她的情緒。

  杜楊氏抱著她,默默陪著垂淚。

  婉言哭了許久,才抬起頭來,不顧面上狼狽。她啞聲道:「嬸娘,夫人,我哭不是因為我捨不得,我放不下,而是,總算等到了一個答案,我覺得解脫了。」

  解脫兩個字讓杜楊氏一下子嚴肅起來,捧著婉言的臉,道:「你說什麼?可莫要想不開去做傻事。婉言吶,不管徽笙如何。只要你願意,嬸娘把你當親閨女疼。你,你莫要說這些嚇人的話。」

  婉言含淚,笑容裡卻帶了幾分倔強:「嬸娘,婉言知道您是好心好意的,您放心,我求個明白是為了好好生活下去,絕不是為了尋死覓活的。只是,往後,我也不再喚您嬸娘了。他已另娶,我和他的婚事就當不作數了吧。公爹和婆母把我養大,我替他們送終,如今出了大孝了,我不再頂著杜家媳婦的身份了。」

  杜楊氏愕然。這便是這些年婉言和自己疏遠的原因嗎?她不想再背負著杜家媳婦的身份生活下去,即便會走一條很崎嶇的道理,她也不想依靠杜家的親人,一個人摸爬滾打,也要步步前行。

  這般倔強的婉言,讓杜楊氏又是心痛又是不捨。但更多的是不想磨滅了她這份性子。

  「到底是他們夫妻兩個養大的,婉言,你的性子和他們一模一樣。」提起兄嫂,杜楊氏無奈搖頭,「婉言,你有想過往後怎麼生活嗎?」

  婉言垂下了頭,雙手侷促地絞了衣角,道:「先尋個落腳處,再尋個能養活自己的活計吧。」

  「落腳處?」楚維琳和杜楊氏對望了一眼,奇道。

  婉言道:「如今住的是杜家的宅子,我既然不是杜家的媳婦了,就不好再住下去了。我會快些搬出來,那張房契,我送去給您,有機會的時候,您交給杜徽笙吧。」

  「婉言,不用這般著急的,你看這都要過年了,你一個人,去哪兒找落腳處?」杜楊氏有些急了,婉言這脾氣,說了就一定會這麼做。

  婉言深吸了一口氣,問楚維琳道:「夫人,我識字,懂一些醫理,也會伺候人,能燒些家常菜,婦人家的活計,洗衣服、縫縫補補的我都會做,夫人能不能替我指個路,讓我有份工。」

  楚維琳直直看著婉言的眼睛,見她絲毫不退縮,知道是心意已決的,只怕她打定主意來見自己,除了想問杜徽笙的事情,這尋個活計也是一方面吧。

  明明可以裝傻的,即便不裝傻,杜徽笙另娶在先,婉言沒有什麼過錯,完全可以在金州這裡繼續以現在的身份生活,住杜家的宅子,即便不寬裕,但好歹不用失了庇護之所。

  但婉言,卻主動提出來搬離那裡。

  她是真的想和過去告別,想有一個新的開始。

  新的開始,這四個字意義非凡,不是誰都有重頭再來的機會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從泥濘裡脫身爬起來,找到一條新的路線開始新生活的。

  過去已然過去,婉言想要新生,就好比前世的常府抄沒之後,獨自去常府老宅裡的楚維琳一般,都抱著和過去再見的心境。

  若沒有地牢裡的那一杯毒酒,楚維琳會離開京城,在新的一年裡迎來新的生活,可她最終回到了未出閣之前。

  而婉言,在知道真相之後,想要步入新生。

  這樣的願望,楚維琳不想打擊,甚至說,她內心深處是支持的,她看著面前倔強又堅韌的姑娘,道:「離開杜家的宅子並沒有什麼不對,我若是你,我也會轉身離開。只是,杜夫人的話也在理,已經是年關了,找一份活計並沒有那麼容易,況且,你的腳還有傷,不如就在宅子裡住到開春後,等傷好了,找到了新活計,再離開也不遲。我答應你,會替你留心一個好去處。」

  杜楊氏連連應和,她不想婉言如此決絕,這是緩兵之計,這幾個月裡多和婉言說一說,也許就擰過來了,若真是心意已決,好歹養好了傷再說。

  話說到了這份上,婉言也知道腳傷未癒之前,她尋不到好的去處,便點頭應了。

  楚維琳讓丫鬟們打了水進來,替婉言和杜楊氏淨了面。

  鄧平家的送了婉言出去,杜楊氏望著她的背影,心裡起起伏伏,很不踏實。

  直到婉言出了屋子,杜楊氏才壓著聲兒與楚維琳道:「婉言這孩子,真是沒得挑的。偏偏攤上杜徽笙!若她是我兒媳婦,又怎麼會吃這等苦頭?」

  楚維琳笑著勸解道:「夫人,婉言不也說了嗎?婚姻是緣分,她和杜家實在無緣。」

  杜楊氏愣怔,沉默許久,才苦笑道:「可不就是沒緣分嘛。夫人,我會替婉言留心一番,夫人若有好去處,也給婉言留一留吧。」

  「這是自然的。」楚維琳應下了。

  杜楊氏又略坐了會兒,起身告辭。

  寶槿送了杜楊氏,進來時見楚維琳斜斜靠在軟榻上,便替她理了理薄毯。

  楚維琳抬眸看她,道:「你剛才也哭了吧?眼睛一片紅。」

  「奶奶快別笑話奴婢了。」寶槿臉上一紅,垂眸道,「實在是可憐人呢,那個杜徽笙杜大人,咱們是聽過他被榜下擇婿的事情的,當初他熱熱鬧鬧娶新人的時候,京城裡那麼多人都瞧見了,可誰想到,還有一個苦命的婉言姑娘在金州這兒等著這麼多年。那杜徽笙,真不是個好人。」

  寶槿一本正經,楚維琳見她氣鼓鼓的,不知怎麼的,心情放鬆不少,捏著她的臉頰,道:「陳世美嘛,世上不會只有一個,虧得婉言自己想得開,若不然為此賠上了一輩子,才是真的不值得。」

  寶槿不知道什麼陳世美,她只對杜徽笙深惡痛絕,忿忿道:「果然是一比就有高下呢。都是同科,探花和傳臚,論起文采學識來是不相上下的,可若論起人品來,那杜徽笙連我們爺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我們爺是得了功名,迫不及待求娶奶奶進門,那杜徽笙,轉頭就忘了糟糠,娶新人了。」

  「連我都排揎上了,你這膽兒啊!」楚維琳點著寶槿的眉心,嗔了她一眼。

  寶槿掩唇直笑,道:「都臘月裡了,也不知道爺是不是在回程路上了。」

  想起常郁昀,楚維琳亦勾了勾唇角,道:「大約,是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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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8: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七章 年關(四)

  還未到用晚飯的時候,霖哥兒歇午覺還未起,楚維琳和寶槿主僕兩人便有一句沒一句搭著說話。

  寶槿見楚維琳的的臉上有些微紅,伸手試了試毯下的溫度,道:「奶奶可以覺得熱了?奴婢去撤一個炭盆?」

  楚維琳止住了寶槿,道:「大著肚子就是事兒多,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沒個定性。你熄了炭盆,指不定立刻就冷了。我不妨事,換個薄毯吧。」

  寶槿應了,起身去裡屋取了薄毯,替楚維琳蓋上,見她有些犯困,也不多說話,就坐在一旁陪著。

  日暮偏西,餘暉從窗口映入,落在楚維琳的面龐上,寶槿看在眼中,只覺得自家奶奶分外好看,閉著眼小憩的樣子都叫人挪不開眼睛。

  又忽然想起了今日才見過的婉言,那個女子亦是好模樣,氣質雖不同,但寶槿對婉言亦是有一股子好感。

  只是,就算有沉魚落雁之姿,若無人懂欣賞,平白辜負了,還不如能得一真心人的無鹽女之貌。

  分明是那麼好看的人,偏偏……

  那杜徽笙實在是有眼無珠,不會憐取眼前人。

  寶槿撇了撇嘴,對那個拋棄糟糠的杜徽笙,她滿滿都是嫌棄。

  看著面前的楚維琳,寶槿心中還是那個念頭,不說文采,不說前程,單論為人,常郁昀比杜徽笙靠譜太多了。

  這些年跟著楚維琳,對於這樁婚事,寶槿親眼看著楚維琳從最初的排斥到後來慢慢接受,到如今琴瑟和鳴,這和楚維琳的改變有關,但同時,也是常郁昀一心一意相待,才能讓日子過得舒坦起來。

  從前總是聽說,江氏還在的時候,楚倫煜和江氏的相處是叫所有人羨慕的,只是寶槿當時還小,很多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了。她的眼中,像常郁昀和楚維琳這般,便是好的。

  寶槿這些念頭在腦海裡打轉,楚維琳半夢半醒的。也不知道自家丫鬟在想些什麼,若是曉得了,除了心中暖暖之外,更多,會是感慨。

  前世也是他們兩個人,雖然是錯誤的開始,卻到底把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差,到最後連接殞命,今生再來,不過是聰明了一些而已。

  至於杜徽笙和婉言,和他們兩個人的處境是截然不同的。

  常郁昀是世家出身,有家族撫照,用後世的話說,那就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即便人生有些波瀾。但起點就在那裡,當初中榜之後,老祖宗想的也就是娶個門第差不多的、性子溫和的,能替他持家打理後院便好,也不用想著借女方的權勢來更進一步。

  但杜徽笙不同,他出身江南小城,沒有一點兒背景,叔父只是一個同知,婉言的娘家只是莊稼人,杜徽笙想要步步高陞,想要得到撫照,在京中入贅另娶,顯然是一條更好的出路。

  撇開仁義道德,只談利益,杜徽笙的選擇也是情理之中的,但為人處事,根本撇不開道德,他追求前程,到底失了道義。

  到了初六那日,滿娘提著食盒進屋來。

  烏木的三層食盒,打開一看,裡頭共裝了十來個小碗碟。

  「奶奶,這些都是前幾日新採買的。」滿娘垂手道。

  楚維琳一眼看去,紅豆、花生、綠豆、蓮子、白果、枸杞……

  具是臘八粥裡要用到的料子。

  單看賣相,都是不差的。

  見楚維琳微微頷首,滿娘道:「奴婢各取了一些來,奶奶若是瞧著好,下午裡就用這批料子泡發準備了,若瞧著不好,奴婢再讓薛家的再去尋些好的來。」

  薛家的是管著採買的媽媽,她男人從前在明州伺候過常恆淼幾年,這回來江南,楚維琳便把他們一家都帶上了。

  「我瞧著挺好的。」楚維琳笑著道,「連施三天粥,用的料少了,沒味道,用的多了,也沒形兒了。滿娘你在行,自個兒掌握著。」

  滿娘連聲應下,又把碗碟收拾了,退了出去。

  施粥的鋪子,楚維琳原本想搭在城門口,可後來轉念想了想,還是支在了城隍廟,初七那日,城中百姓不會著急出城,城隍廟就在城中,取粥也方便些。

  鋪子已經搭起來了,百姓們都知道今年府衙會施粥,只是因著當初洪夫人的事情,多少有些觀望,但也有人說,常大人能大刀闊斧地處置了陶家,常夫人行事,應當不會小氣。

  外頭的這些話,多少傳到了楚維琳耳朵裡,她倒也不在意,觀望便觀望吧,是真心施粥還是沽名釣譽,明日裡把粥搬到了城隍廟,百姓們一看也就曉得了。

  傍晚時,薛家的來了。

  見娉依正吩咐院子裡的小丫鬟們做事,薛家的笑著上前,道:「姑娘,奶奶這會兒得空嗎?」

  娉依挽了薛家的的手,道:「空著的,媽媽稍等,我去回奶奶一聲。」

  薛家的候了片刻,娉依來請她,她才入了屋裡。

  屋子裡暖和,薛家的緩了緩,與楚維琳道:「奶奶,奴婢今日出府,城隍廟那兒熱鬧了許多。」

  楚維琳抬眸,道:「怎麼就熱鬧了?」

  「不僅僅是咱們和兩位夫人的棚子,邊上還有幾家在搭棚呢。」薛家的道。

  施粥一事,楚維琳是積極的,兩位同知夫人這些日子來得勤快,也曉得這回事,她們有心參與,又不想搶了楚維琳風頭,楚維琳見此,亦不想拉下她們,這粥便是以府衙的名義施的,到時候棚子裡,除了常家的媽媽,杜家和李家也會來人。

  在城隍廟外搭棚子,城中人人都會瞧見。

  「是哪幾家?」楚維琳問她。

  薛家的已經打聽清楚了,道:「高家、范家、梁家,這三家已經搭起來了,奴婢瞧著街邊上還空著些地方,還有兩家在打探。估摸著要連夜搭棚子了。」

  楚維琳心裡有數了,道:「施粥是好事,咱們有這個心,旁人家也會有的。既然搭了棚子,便一道吧。」

  娉依抿著唇,道:「這也是跟風呢,前些年。他們都沒起過這樣的心思。就是見了奶奶和兩位夫人搭了棚子,才跟上的。」

  「一來是真心施粥,二來也是為了在奶奶跟前露臉,三來麼,因著陶家的事情,現在這幾家都怕叫旁人說一句壞話,恨不能和陶家撇清了,再把自己摘乾淨。」薛家的心裡也清楚,道。

  「各有各的心思。但話又說回來,誰家施粥沒點兒自己的心思?即便是我們自個兒,不圖那個名利,也是想多沾些福氣。一道施粥倒也熱鬧。」楚維琳道。

  李德安家的和鄧平家的一道來了,這三日,她們和薛家的一人各去一日。眾人坐下來又商議了一番,便也散了。

  到了用晚飯的工夫,霖哥兒撅著嘴,由方媽媽牽著走進來。

  楚維琳見了,便問:「怎麼了?」

  「爹爹,找爹爹。」霖哥兒鼓著圓圓的小臉蛋,抓著楚維琳的手晃了晃。

  方媽媽忙解釋道:「哥兒見滿娘正在泡綠豆,著急了。」

  楚維琳恍然。

  之前因著陶家的官司,常郁昀早出晚歸,霖哥兒一整日都見不到他,想起爹爹時,方媽媽會帶他去前頭衙門裡遠遠看一眼書房,又仔細告訴霖哥兒,常郁昀在忙碌,讓霖哥兒不吵。

  霖哥兒聽話,就是看兩眼,也不哭鬧,讓方媽媽都好一通感慨。

  等常郁昀出發去了明州,霖哥兒雖送行了,但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父親出遠門了,頭兩日見不到人,還當常郁昀在書房裡忙碌,等到第三日,小腦袋瓜子才轉過來,急急來問楚維琳,父親去了哪裡。

  楚維琳也說不准常郁昀幾時回來,只估摸著臘八前總能到了,便抱著兒子與他說,臘八時就回來了。

  霖哥兒年幼,不懂臘八節,楚維琳心思一動,就說:「等廚房裡準備臘八粥時,就是臘八了。」

  說到吃的,霖哥兒就有些印象了,楚維琳當時便讓滿娘從廚房裡拿了些食材過來,一樣樣教霖哥兒認。

  霖哥兒把臘八粥的食材都認全了,這幾日每天纏著方媽媽去廚房裡繞一圈,今兒個看到滿娘泡豆子了,以為臘八到了,便來尋爹爹了。

  楚維琳見兒子一本正經,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只因她也說不上常郁昀到底哪天回來,怕再隨意開口,霖哥兒會以為是她這個當娘的誆騙他了,便把霖哥兒抱到身邊,柔聲問道:「想爹爹了?」

  霖哥兒重重點了點頭。

  楚維琳揉了揉霖哥兒的腦袋,道:「娘親也在等著你爹爹回來呀,霖哥兒和娘一起,再等幾日,好不好?」

  霖哥兒撅著嘴,眼睛眨巴眨巴看了楚維琳一會兒,才又點頭應道:「好。」

  楚維琳在霖哥兒臉蛋上啄了一口,便讓水茯擺桌,與兒子一道用了晚飯。

  夜裡起了風,眼瞅著又要落雪,楚維琳便讓方媽媽早些帶了霖哥兒回去歇息,免得受了寒氣。

  楚維琳翻了會兒書,見時間不少了,也就歇了。

  剛迷迷糊糊入了睡,就聽見外間裡流玉起身的聲音,楚維琳只當她是起夜,翻了個身又要睡,又聽見門口傳來陣陣說話聲,她一個激靈,撐坐起來,喚了流玉一聲。

  流玉快步進來,她只披了一件外衣,這一番動靜,多少有些冷,把燭台放在桌上,挑了幔帳,笑著與楚維琳道:「奶奶,是鄧家媽媽來敲的門,說是爺已經回府了,正往後院來呢。」

  楚維琳一怔:「這個時候?早就關城門了吧?」

  流玉抿唇直笑:「定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到了金州了,總不會在城外頭過夜了。」

  聽流玉這般說了,楚維琳也披了衣服下床,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去廚下取了熱水來,風塵僕僕的,少不得梳洗。」

  流玉應了,轉身要去,楚維琳又急急喚住了她:「臘八粥應該已經在火上了,你看一看,若是軟了,便先盛一碗來,都半夜裡了,許是餓了。」

  流玉趕忙去了。

  楚維琳緊了緊領口,站在炭盆旁取暖,沒一會兒,娉依和水茯趕來伺候,等院子裡亮起燈籠火光,她便應了出去。

  剛挑了簾子要出去,正好遇見常郁昀進來,楚維琳腳步一頓,虧得丫鬟們扶著才穩住了身形,倒是讓常郁昀嚇了一跳。

  「可仔細些。」常郁昀抬手要扶她,還未夠到,便又垂下了手,笑著道,「我身上夜露重,你別沾染上,先回裡頭去,我去去寒氣就進去。」

  聽他這麼說,楚維琳也不堅持,總歸見到他無事歸來,什麼話也不急著這一時半會兒的,便道:「我讓人去取熱水了,還有些臘八粥,我去裡頭坐會兒,外頭冷,你先暖和暖和。」

  楚維琳入了東次間坐下,略等了會兒,廚房裡的熱水抬了進來,常郁昀先去淨室裡梳洗了一番,換了乾淨衣服再出來。

  桌上擺著臘八粥,有一會兒了,沒有那麼燙口,常郁昀在桌邊坐下,舀了幾勺填肚子。

  臘八粥聞著香,楚維琳有些饞,問常郁昀分了些。

  這是滿娘睡前熬上的,這會兒能入口了,也不像煮到天亮時一般軟爛,花生還有些脆脆的口感,楚維琳最是喜歡。

  常郁昀吃完,目光溫柔,望著楚維琳道:「我想著早些回府,卻不想把你吵起來了。」

  楚維琳微微搖了搖頭:「也沒有睡熟,聽見流玉起來了,也就醒了。倒是你,夜裡落著雪呢,怎麼還連夜行車?」

  「離金州越近,越想快些到家。」常郁昀笑了,目光沉沉湛湛,見丫鬟們都不注意,他湊到楚維琳耳邊,輕聲喃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清雅溫和的聲音帶著如玉一般的清透感,聲音在耳邊徘徊,如柳絮拂面一般,連脖頸都跟著絲麻起來。

  楚維琳的耳根一下子紅了,睨了常郁昀一眼,張嘴道:「那咱們有半輩子不見了。」

  饒是常郁昀機敏,也沒想到楚維琳會這般回答,一時哭笑不得,抬手刮了下妻子的鼻尖:「怪我回來遲了?」

  楚維琳一怔。

  怪嗎?不怪的,他去明州是正事兒,一路上也沒耽擱,急急去急急回。也沒有回來遲了,畢竟,原本就說好趕在臘八前回來。

  不是怪罪,只是牽掛罷了。

  心裡一清二楚,可掛在嘴邊卻不是楚維琳的脾氣,她有些說不出口。

  抬眸看向常郁昀,雖是已經梳洗過後又歇了會兒了,但他眉宇之間依舊有難以掩飾的倦意。楚維琳心中一動,他這一路定然是極辛苦的,明明還有初七這一日,可他還是連夜趕回來,在這個時辰入城回家。

  只是因為想早些見到她,只是知道她也在等著他。

  心一點點暖了起來,唇角難掩笑意,楚維琳道:「霖哥兒吃晚飯前還問起爹爹什麼時候回來,他一直等著呢。」

  想起兒子,常郁昀亦是笑盈盈的,這個時辰霖哥兒已經睡下了,也就不折騰了,他道:「你怎麼跟霖哥兒說的?」

  楚維琳抬手按住了常郁昀的眉心,目光繾綣,笑容莞爾:「我跟他說,娘親也在等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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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8: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八章 年關(五)

  楚維琳的聲音輕輕,柔得仿若春日流水一般。

  常郁昀微微一怔,待反應過來楚維琳說的話,笑意滿溢。

  伸出雙手握住了點在他眉心的那只白皙無骨的手,如捧著至寶一般,帶到唇邊印上一吻。

  這些年相處,常郁昀清楚楚維琳的性子,很多話她都存在心間,很少會說出來,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思,可偶爾能聽得這麼一句半句的真心實意,實在叫他歡喜不已。

  因為他知道,楚維琳能開口說出來,是多麼難得。

  等待一詞,竟然也可以讓人心跳加速。

  楚維琳沒料到常郁昀會這般反應,他眼底毫不掩飾的喜悅讓她也跟著心神搖擺。

  她想,若能讓他如此滿足,這些話說出來倒也不錯。

  燭光微微搖晃,屋子裡沉靜下來,丫鬟們具是有眼色的,見他們夫妻濃情蜜意,紛紛抿唇掩笑,躡手躡腳避了出去。

  常郁昀張開手掌,把楚維琳的纖長手指扣住:「琳琳,我突然有些矛盾,我想再出去一回,彼此惦記著掛念著,我回來時,你會歡喜急切地出去迎我,可我又捨不得,捨不得讓你等著盼著,想讓你一轉過頭就看到我。」

  低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溫柔,暖心暖肺。

  楚維琳不禁失笑出聲,分明做了兩世夫妻了,分明兒子都會四處找爹爹了,怎麼這番話聽起來,倒像一個初初品得情誼滋味的毛頭小子一般?

  這個念頭在腦子裡轉了一圈,猛得想起這兩世經歷,楚維琳突然明白,常郁昀為何會有這樣的感慨了。

  前世。她從不管他去了哪裡在做什麼,只恨不得日夜不見他,今生雖然是調整了心態,努力做一對美滿夫妻,可一來兩人並未實實在在分開過,二來楚維琳不愛把親暱話掛在唇上,如今直白的心思。愈發顯得珍貴起來。

  思及此處,楚維琳的心臟微微一緊,就好似此刻被他扣住的手一樣。

  她真的太吝嗇言語表達了,眼神、動作都可以傳達。卻無法代替言語,她該說出來,不止這一次,往後也是。

  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跳不那麼厲害,楚維琳往前探了探身子。笑盈盈道:「郁昀,我是真的很想你。」

  常郁昀睜大了眼睛,桃花眼底有流光漣漪一片,蕩人心神。

  楚維琳並非沒有這般喚過他。

  只是平素裡,極少而已。從前是「表兄」,後來是「爺」,叫他惹得羞惱了是「常郁昀」。而這般含情脈脈的「郁昀」只在夜深人靜情意綿長時才會聽到。

  悅耳得如同天籟。

  常郁昀緩緩卻又堅定地攬了楚維琳的脖頸,讓她靠在自己肩頭。彼此的心跳聲在深夜裡是那麼得清晰,他道:「琳琳,我也想你了,想霖哥兒……」

  倚在他的肩頭,聞著熟悉的皂角味道,楚維琳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放鬆。

  原本,還想問一問這一路上情況,問一問明州的局勢,烏禮明的下場,可如今,那些掃興話她一句也不想提了,留待明日裡吧。

  把所有的心思給了兒女情長,倒也不壞。

  吹燈落帳,楚維琳挺著一個大肚子,沒辦法縮到常郁昀懷裡去,只好直挺挺躺著。

  常郁昀側身躺著,手掌撫著楚維琳的肚子,道:「還有兩個月。」

  「也許會是個姑娘。」楚維琳笑著道,「比霖哥兒老實多了,那時候霖哥兒日日翻身踹我,這一個,動靜不大。」

  常郁昀聞言,也笑了起來,他還記得霖哥兒未出生的時候,有一回他們夫妻說話,好端端地就見圓滾滾的肚子凸起來一塊,他們還爭過那是揮拳還是踢腿。

  「姑娘也好,日日寵著捧著,看哪個敢欺負她。」常郁昀道。

  楚維琳嗔了他一眼:「你這是要把姑娘養刁蠻了。」

  「刁蠻就刁蠻吧。」常郁昀毫不在意。

  楚維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明明厭惡不講規矩的女子,即便是親妹妹常郁映都沒討到什麼好話,怎麼輪到自己養女兒的時候,就把原則底線都一併扔了?

  「又不是一定是個姑娘。」楚維琳無奈道。

  常郁昀笑容不減:「若還是個兒子,就和霖哥兒作伴,兄弟一道唸書,不也很好?」

  兒子要唸書要刻苦,女兒就要寵著捧著,這般差別待遇,也難怪世人說富家千金,可不就是千金養出來的。

  說了會子話,到底抵不住睏意,沉沉睡了。

  大約是常郁昀在身邊,楚維琳睡得格外踏實,等天亮時睜眼,看一眼懷表,她睡的時辰不多,但是質量好,渾身都不覺得疲乏。

  丫鬟們魚貫進來伺候。

  楚維琳梳洗裝扮,等收拾妥當了,夫妻兩人一塊往外間走。

  剛剛落座,方媽媽便抱著霖哥兒進來了。

  方媽媽已經聽底下人說了常郁昀連夜趕回來了,卻沒有與霖哥兒說,等到了屋裡,指了指端坐著的常郁昀,附耳與霖哥兒道:「哥兒快看,那是誰?」

  霖哥兒眸子晶亮一片,伸手就要抱:「爹爹!」

  常郁昀有半個月沒見到兒子,亦是想得慌,趕緊抱過來,霖哥兒摟緊了父親的脖頸不鬆手,吧唧吧唧親了幾口,才探頭問楚維琳:「娘,吃粥,吃粥。」

  屋裡丫鬟婆子笑作一團,楚維琳捏了捏霖哥兒圓乎乎的臉蛋,一面笑一面讓水茯去廚房裡取臘八粥來。

  常郁昀不知這裡頭故事,楚維琳便柔聲說了臘八粥的事情,道:「等廚房裡煮粥了,爹爹就回來了,爹爹回來了,就能吃粥了。」

  楚維琳笑語嫣然,臉頰上兩顆梨渦靈動可人。常郁昀叫她的笑容感染,心情愉悅。

  臘八粥很快送了上來。

  熬了一整夜了,到底不比昨夜裡爽口,只是心情舒暢,連嘴裡都多了些甜膩味道。

  等吃了早飯,常郁昀往前頭衙門去,楚維琳送他出門。領著兒子回屋裡坐下。道:「霖哥兒,娘親沒有誆你吧?煮臘八粥了,爹爹就回來了。」

  霖哥兒眨巴眨巴眼睛。咧著嘴直笑,口水哈喇的,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偶爾還有幾個稍長一點的。只是口齒不怎麼清楚,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沒有聽明白。

  這也是霖哥兒如今說話的習慣。

  楚維琳很喜歡引導霖哥兒說話,霖哥兒也愛開口,不過是東一個詞西一個詞的,聽的人往往要想一想。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楚維琳有耐心,方媽媽也有耐心,底下丫鬟婆子們更不用說。因此還沒有出現過霖哥兒嘰裡咕嚕說完發現誰都沒明白他的意思或是笑話他就急得又哭又鬧的狀況。

  這一遍說完,方媽媽略一琢磨。哄著霖哥兒道:「哥兒再說一遍。」

  霖哥兒撅了撅嘴,又說了一遍,不過是孩子話,這一遍和前一遍早就不一樣了。

  大夥兒一道猜,楚維琳凝神思忖了一番,通透了。

  「這是在怪我們不早些煮粥呢,若是早些煮,爹爹就早些回來了,是不是?」童言永遠這麼可愛,楚維琳忍俊不禁。

  霖哥兒重重點頭。

  兩週歲的孩子,便是耐心與他說其中道理,怕也很難明白這時間的概念,楚維琳不會笑話孩子,也不會給他灌輸一些他還難以接受的道理,等哥兒再大一些,學起來會順暢許多的。

  楚維琳摟著兒子,道:「霖哥兒是真的喜歡爹爹,盼著爹爹早些回來呢。」

  霖哥兒來勁了,不住說著爹爹好,楚維琳聽懂了一半,想著若是常郁昀親耳聽了,會是什麼表情。

  這麼一想,越發止不住笑容。

  整一日,楚維琳的心情都很好。

  傍晚時,鄧平家的從城隍廟那兒回來,今日施粥是她去露的臉。

  鄧平家的仔細與楚維琳說了施粥的事情:「還是初七,百姓們沒有出城,來了不少。見我們鍋子裡的是正兒八經的臘八粥,與前回見過的完全不一樣,這才放心來取粥了。奴婢也看了邊上其他府上的,沒有濫竽充數的。」

  這麼一說,楚維琳放心不少。

  既然施粥了,就要做好,否則不如不做。

  到了晚飯時候,常郁昀匆匆回來,沒有換了官服,只是陪著妻兒用了晚飯,又往前頭書房去了。

  他離開金州半個月,大小事情都由兩位同知操持,可也有不少,是要他經手的,積攢下來之後,就不得不多費些心思了。

  楚維琳繞著遊廊消食,衣服穿得厚,又捧著手爐,倒也不冷。

  轉了個彎,見水茯和娉依站在廂房外頭說話,水茯一張嘴皮子不停,娉依時而皺眉時而彎唇的,楚維琳一下子也猜不到她們在說些什麼。

  她開口喚了一聲。

  兩個丫鬟聽見了,趕緊過來行禮。

  楚維琳笑著問道:「在說什麼?」

  娉依聞言,略有些尷尬,睨了水茯一眼,水茯垂頭道:「在說梁師爺。」

  楚維琳心中瞭然,見娉依有些不安,道:「去廚房裡看一眼,明日要用的都準備好了沒有?」

  娉依應聲去了。

  水茯見楚維琳望過來,抿唇笑了笑,也不好瞞著了,道:「爺去明州時,奶奶就說梁師爺有去無回。今兒個一天了,果真無人瞧見梁師爺,奴婢就去前頭問了一聲。前頭說,梁師爺和仇師爺都留在明州了。」

  楚維琳詫異,梁師爺回不來是意料之中的,怎麼連仇師爺都留下了?

  水茯趕忙道:「梁師爺是下了大牢的,聽說差點連他家裡人都要被拖下水去了。仇師爺就叫四殿下留下的,說他知曉江南的事情,借上一段時間當個幫手。」

  楚維琳明白了。

  梁師爺心思不正,原本就是用不得的,牽連到烏禮明的案子裡,被關進大牢裡也是罪有因得。

  仇師爺跟了常恆淼多年,是個忠心耿耿的,但他知道常恆淼不少事情,若是吐露一些到四殿下耳朵裡……

  楚維琳有些擔憂,常家瞧著風光依舊,可他們自個兒知道,很多事情不比從前了,若四皇子要追究常恆淼,對於想讓二房從常家風雨裡摘出來的老祖宗來說,和釜底抽薪沒什麼兩樣。

  夜裡等常郁昀回來,楚維琳便提起了這件事。

  常郁昀搖了搖頭,寬慰道:「你當四殿下讓我去明州,就只是為了讓梁師爺和烏禮明對質?」

  楚維琳皺了皺眉頭,就聽常郁昀又說了一句。

  「他想要我投誠。」

  皇位之爭,實力至關重要,除了自身本事,有多少支持者,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四皇子想要登基,就會想法子拉攏沒有明顯站位的常郁昀,甚至是背後的常家,這麼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又怎麼會錯過。

  「你答應了?」楚維琳問道。

  「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常郁昀笑著道。

  若是答應了,四皇子就不可能會追究常恆淼的事情,一來傷了感情,二來損了常家利益,等於傷了他自身的利益。若是拒絕了,四皇子也未必會出手,只要常郁昀沒有支持旁人,他就有爭取的機會。

  聰明人都不會把事情做絕。

  楚維琳擔憂的是,四皇子會不會以此為質,來鉗制他們。

  常郁昀看在眼中,解釋了一句:「仇師爺不會說的。梁師爺的前車之鑒還沒消失,他不是那等糊塗人。」

  楚維琳恍然大悟。

  梁師爺見烏禮明要出事,轉頭就把烏禮明賣了個一乾二淨,他想要踩著烏禮明陞官發財,卻忘了官場上很忌諱這種事情。

  一個會為了利益張嘴的人,誰敢讓他知道底細呢?

  梁師爺供出了烏禮明,自己也沒有落到任何好處。

  仇師爺親眼看著,只要不是腦袋被驢踢了,都不會沿著那前車印子走一遭。

  而且,常郁昀既然把仇師爺留給了四皇子當幫手,多少知道些常恆淼事體的梁師爺關在明州大牢裡,這就已經表明了一些態度了。

  常郁昀,甚至是常家會認真考慮支持四皇子一事。

  這等局面下,四皇子不傻,他不會去盯著常恆淼的舊事的。

  楚維琳明白了這些,多少也放下心來,他們夫妻一樣,除了前世繼位的三皇子,他們對其他幾位殿下並無喜惡偏好。

  只是要尋一個堪當大任之人,輔佐一位明君而已。

  當然,最最要緊的是確定局勢會不會沿著前世的軌跡而行,這個臘月裡,朱皇后會不會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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