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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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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賀家(二)

  賀四奶奶面上笑容一僵,張了張嘴,剛要東拉西扯幾句,可忽然轉念一想,這楚維琳人都在這兒了,楚維琇就歇在裡間裡,自個兒顧左右而言他還有什麼用處人家姐妹到時候坐下來幾句話就把事情說透了,倒顯得她這個做弟妹的裡外不是人起來。

  這麼一想,也就不說虛的了,賀四奶奶垂了眸子,低聲歎道:「是啊,大嫂病了有些日子了,一直吃著藥呢,因而這屋裡都是一股子藥味。不過啊,這病中若有娘家人來,總歸是能寬寬心的,說不準這病很快就能大好了。夫人裡邊請。」

  賀四奶奶擺了個請的姿勢。

  內室裡頭,一個丫鬟聽見響動,打了簾子出來,見到楚維琳的面,她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不信。

  楚維琳認得她,叫紅英,前回隨著楚維琇到過金州,如今楚維琇身邊最得力的也就是她了,不由便問道:「紅英,大姐如何了?」

  紅英聞言,眼眶一紅,剛要說什麼,見賀四奶奶與賀三娘在,又趕忙把話嚥了回去,只是道:「夫人快請,我們奶奶見了您,定是高興的。」

  賀四奶奶暗暗撇了撇嘴,她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也不願意在這兒聞著藥味受嫌棄了,道:「夫人和大嫂定有許多貼己話要講,我們在這兒,反倒不方便了。我先去老太太跟前回話,三妹與我一道走吧。」

  賀三娘快速沖楚維琳眨了眨眼睛,便垂首乖巧地跟上了賀四奶奶。

  楚維琳隨著紅英進了內室,繞過花開富貴插屏,一眼就瞧見了半靠半躺在架子床上的楚維琇。

  比起大半年前,楚維琇清瘦了許多。本就是個瓜子臉,如今兩頰凹下去,紅唇微裂,皮膚也不比從前白皙,整個人從裡到外透出一股子疲憊和無力來。

  楚維琳詫異不已,快步上前坐到了床邊:「大姐,怎麼就病成了這樣?」

  「你怎麼來了?」楚維琇啞聲問道。

  楚維琳環顧了一圈屋子裡伺候的人手。

  楚維琇會意。讓紅英領著人出去。又命她守著外間。

  等丫鬟們魚貫出去了,楚維琳握著楚維琇的手,歎氣道:「是賀三娘使人傳話給我。說大姐你不太好,讓我趕緊過來紹城。我想著,連賀三娘都找我求援了,只怕你這裡的狀況是不大好的,我就和我們爺一道來了。」

  楚維琇一聽這話,眼淚簌簌往下落。靠著楚維琳哭了會兒,才擦了擦眼淚,道:「從前我就想,我一個人在江南,無論是病了痛了都是我一個人,誰也顧不上我。如今是知道了,有個親人在身邊,當真是好的。不管能不能幫上什麼忙,我這心裡總歸會踏實一些。」

  楚維琇說得傷心,聲音帶了哭腔,連說話都有些喘,這幅無力又悲傷的樣子讓楚維琳覺得熟悉,她突然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一個人在常府內院深處,楚倫歆自顧不暇,能讓她信任的只有寶蓮一人。

  受了大委屈也只能把苦往肚子裡咽,畢竟娘家那兒幫不上忙。

  當她聽說楚維璟為了她在婆家吃苦而鬧上門來,一腳踹了常府大門的時候,她既為了楚維璟擔心,更為他的舉動感動,不管如何,總歸有人在關心她,總歸還有這麼一個人會替她撐腰。

  當時的感動在心中滿溢,她體會過那種救命稻草一般的感覺,因而楚維琇此刻的心情她全能夠體會。

  輕輕擁住了楚維琇,楚維琳柔聲道:「大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幫上你,但我們同在江南,彼此都是助力,前回你就與我說了,我們爺這個金州知州,在江南這地方也不算一個小官了,看在我們爺的面子上,賀家也要多琢磨琢磨了。有什麼事兒,你先與我說。」

  曾經,楚維璟孤身力薄也要給她信心和助力,如今,她就算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也想要讓楚維琇有所依靠。

  楚維琇深吸了兩口氣,平靜了些心情,才緩緩道:「還不就是因著我那婆母。」

  「為了閔姨娘的事情?」楚維琳問道。

  楚維琇仔細說了這大半年的事情。

  去年中秋,閔姨娘帶著三娘、五娘回來,老太太偏愛這個外甥女,對此是樂見其成的,老太爺心底裡不滿意,可大過節的,總要顧及著些體面,也就默許了。

  只有楚維琇的婆母洪氏,恨不能生吞了楚維琇。

  楚維琇也是通透了,反正這個婆母是黑心的,無論她怎麼做,在婆母跟前都落不到一句好話,不如就這麼彼此嫌棄,總歸有閔姨娘牽制著,洪氏沒時間發作她。

  閔姨娘這回回來,思路也清晰了很多,她有賀老太太這個助力,也懂的拉攏其他盟友,楚維琇便是一個好選擇。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楚維琇選擇和閔姨娘一道,之前賀老太太為著她算計走了閔姨娘的事體惱過她,可如今閔姨娘回來了,又替楚維琇在老太太跟前周旋,老太太慢慢的也就待楚維琇和氣了些。

  洪氏氣得仰倒,幾次三番話裡話外和賀淮卿說,他不該任由楚維琇擺佈,去金州接回了閔姨娘。

  賀淮卿雖然耳根子軟,又聽母親的話,但這一回倒是立場堅定的,若是閔姨娘不回來,難道任由賀五娘惦記常郁昀不成他和常郁昀是連襟,讓賀五娘夾在中間,算個什麼回事?

  洪氏見兒子不聽話了,越發氣惱楚維琇,賀淮卿讓母親鬧了幾回,心煩意亂之餘,越發愛躲去心尖尖那兒,連楚維琇也有些疏遠了。

  楚維琇懶得理賀淮卿那些男女心思,這日子一日一日過著,直到元月裡。

  元月走親,少不得熱鬧熱鬧。

  洪氏是紹城出身,年節時姻親走動也多,回了一趟娘家,帶著一肚子氣回來。

  楚維琇不知其中狀況,幾番打聽之下才明白過來。

  前一任金州知州洪大人是洪氏的娘家兄弟,只是出了五服之外,洪大人一家又常年在任上,平日裡洪氏與他們幾乎就沒有往來,今年卻正巧遇見了。

  洪夫人在席面上提起了她在金州時的事情,說金州那兒民風淳樸,稍稍有些銀子的人家,喜好都追隨著紹城與明州,往日裡她穿什麼戴什麼都會被人學了去,便是施粥時,各家夫人們也隨著。

  洪夫人言語裡帶著幾分超然和得意,可在場的就是有膽兒大又不怕得罪人的客人,當即說了那以次充好的施粥時的笑話,又說了這一回新知州夫人施粥,金州城裡人人都說好,說與洪夫人在時那是一個天一個地。

  這挑事的不怕事大,又有人說,這新知州夫人就是洪氏的兒媳婦的娘家妹妹。洪夫人丟人不說,洪氏夾在中間,左右說不得一句好一句不好,心裡又是埋怨洪夫人做事小家子氣又愛炫耀,結果把自己給坑了。又氣憤楚維琇娘家那兒淨惹事,一群不肯消停的。洪氏越想越氣,回來後少不得折騰楚維琇一番。

  楚維琇氣得心肝兒都疼了:「你說是不是?莫名其妙的她娘家嫂嫂缺德,拿發霉的陳米來施粥,叫人嫌棄上了,能怪得了誰你如今坐在知州夫人的位子上,施粥又礙著誰了她自個兒不爭氣,還怪別人太用力,什麼道理?」

  楚維琳愕然,她沒有想到,洪氏和楚維琇之間的矛盾,還會與她牽扯上。楚維琇前回到金州時沒有提起過洪大人是洪氏的堂兄,可見她是不知情的。

  「雖是你婆母不講道理,可我…」楚維琳說到一半,楚維琇就止住了她。

  「與你無關,她就是借題發揮。」楚維琇哼笑一聲,道,「我那幾日被她鬧得有些累,沒顧上元哥兒,結果元哥兒病了一場。兒子生病了,我這當娘的心疼得不行,洪氏倒好,非說是我不會養兒子,說要把桐哥兒抱去給顏氏養。顏氏便是我們爺心尖尖,嫡子抱去給姨娘養,我可算是開眼界了。虧得這家裡還沒有糊塗透了,老太太不答應,最後把桐哥兒抱去了她那兒,元哥兒卻叫洪氏帶著,日日讓他往顏氏跟前湊。」

  楚維琳目瞪口呆,這樣的規矩,當真是讓人大開眼界:「老太太那兒也就罷了,元哥兒在你婆母那兒…」

  「我想抱回來自個兒養,可這一直病著不見好。本來我手上還捏著些家務事,如今都一併交了出去。」楚維琇越說越氣,恨得直直捶了捶床板。

  當家的權丟了,兒子不在身邊,病又養不好,換作是誰都無法平心靜氣了。

  楚維琳思忖了一番,道:「按理說,以大姐你二十幾歲的年紀,斷不至於幾個月都養不好身子。」

  楚維琇眸子一沉,道:「你也這般想我就琢磨著不對勁。你看我現在與你說話,精神還不錯,可這就是有一陣沒一陣的,沒過幾個時辰,就渾身脫力了,整個人都發冷,再吃些藥,睡上一覺,才會好一些。大夫也看不出是個什麼病來。」

  楚維琳不懂岐黃,聽不出來這到底是什麼病,但她猛得想起來了大趙氏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藥。

  賀家這兒,雖是不可能有永王曾經調配過的藥方,但世間百草,誰知道有什麼東西能讓楚維琇有如此症狀的,即便不是藥物,楚維琇這身子骨也確實是出了些問題。

  這麼一想,楚維琳就有些後悔,若是讓馬氏一道來了,她懂醫理,興許會知道這病情。

  「賀三娘會不會知道些什麼?」楚維琳皺著眉頭問,「若不然,她不會著急讓人給我傳話了。」

  楚維琇抿唇,笑容裡幾分譏諷:「賀三娘該說親了,近來,閔姨娘讓洪氏逼得有些難受了,若我不能養好身子骨,搓一搓洪氏的威風,閔姨娘和三娘、五娘,這日子也不舒坦的。唇亡齒寒,她們可不想走我的車轍子了。」

  楚維琳還想說什麼,楚維琇纖長的手指突然緊緊抓住了錦被,骨節突出,面容皺在一塊,汗水泌出,沒一會兒,豆大的汗珠就往下滴,整個人幾乎都要蜷縮起來了。

  楚維琇嘴裡喊著痛,楚維琳懵了會兒,回過神來喚了紅英。

  紅英快步進來,一見這架勢,眼淚又要落下來了,高聲喊著去廚房裡取藥來。

  很快,廚房裡送了藥來,紅英從梳妝台上的藥瓶裡倒出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藥丸,塞到了楚維琇嘴裡,又把湯藥對她灌了下去。

  楚維琇慢慢放鬆下來,沉沉睡了。

  紅英準備了熱水,替楚維琇擦去了身上汗水,又換上乾淨衣物,這才算收拾妥當了。

  楚維琳靜靜看著紅英做完這一切,低聲問她:「大姐發起病來就是這樣嗎?」

  紅英緩緩點了點頭:「是,有時候三五天一回,有時候一天一回,所以廚房裡一直備著湯藥,什麼時候要用了,都是熱的。吃了藥,奶奶就好多了,睡上半日,醒過來就沒事了。只是這一回一回的,也不見好。」

  楚維琳拍了拍紅英的肩,道:「看了幾個大夫了?」

  「一個,就是府裡的張大夫,大夫給開了藥,說是怕不好根治。」

  楚維琳倒吸了一口涼氣,又問:「這藥丸和湯藥,有沒有拿出去給別的大夫瞧過?」

  紅英還是點頭:「問了幾個大夫了,都說沒什麼問題。」

  「誰拿去問的?」楚維琳繼續問。

  紅英睜大了眼睛,半晌道:「夫人是覺得,這藥有問題拿去問的人沒說實話?可,可是,連大爺都親自去問了幾個大夫了,都說這藥是寧神靜氣的,能讓奶奶在發作時舒坦些,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呀。」

  楚維琳沉吟,走到梳妝台邊,倒出了一顆藥丸,拿帕子包起來收好,又與紅英道:「湯藥的方子,你悄悄尋一份給我。」

  紅英應聲去了。

  楚維琳坐回了床邊,看著沉睡的楚維琇,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賀淮卿親自去問過大夫,這些大夫總不可能全是庸醫,又或者全部被收買了,他們說這藥是寧神靜氣的,總歸是不會錯的,而賀淮卿這個人,不管他偏愛顏氏有多深,對髮妻下毒手這等事,他是斷斷做不出來的。

  只是,他們都忘記了,楚維琇要的是根治,是尋到發病的根源,而不是僅僅在發作時讓她舒坦一些。這些寧神靜氣的藥是治標的,根本不治本。

  幾次欲言又止的賀三娘,興許會知道些什麼。

  楚維琳想,她有必要找賀三娘問一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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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1: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章 賀家(三)

  楚維琳怔怔望著楚維琇。

  睡夢之中,楚維琇似是少了許多痛楚,她睡得寧靜,眉宇舒展開,若不是整個人消瘦得太厲害了,只看睡顏,楚維琳甚至不覺得她的大姐病了。

  只是,剛剛親眼所見的楚維琇的病情是那般痛苦,仿若是叫萬蟻噬心一般,又仿若是被千針紮著一般,楚維琳僅僅是在一旁看著,就連自個兒都難受了起來。

  若沒有這些寧神的藥,楚維琇大概會痛得打滾。

  是什麼樣的疾病,能讓人有這樣的症狀?

  楚維琳歎了一口氣,等了一炷香的工夫,紅英拿著一張紙進來,上頭細細寫了楚維琇喝的湯藥的藥方。

  外行也就是看個熱鬧,楚維琳看不懂這藥方是不是妥當,便收了起來,低聲與紅英道:「大姐一時半會兒醒不了吧?」

  紅英垂著唇角搖了搖頭:「照往常來看,這個時辰睡了,要到掌燈時分才會醒。」

  楚維琳替楚維琇掖了掖被角,又與紅英道:「你在這兒照顧大姐,再喚個人引我去見你們老太太,我既然登門來拜訪了,總歸不能疏忽了禮數。」

  紅英頷首應了,喚了一個婆子替楚維琳引路。

  那婆子一雙眼睛溜溜的,嘴裡道:「夫人這邊請。」

  楚維琳隨她穿過抄手遊廊,又穿過花園,一路到了賀老太太的院子裡。

  那婆子時不時與楚維琳搭話,想從她嘴裡打聽到他們夫妻這一回來紹城的緣由,楚維琳避重就輕,只說楚維琇的病情,說到情深處。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等到了賀老太太屋裡時,眼眶已經是通紅一片了。

  賀老太太屋裡,倒也是熱鬧。

  許是因著上了年紀,賀老太太受不得寒,雖是溫暖的五月天了,她還是歇在暖閣裡。屋子裡還有一個炭盆沒有撤。

  賀老太太著一身諸色如意襟罩子。袖口上繡了連綿不斷回字紋,下身一件馬面裙,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摟著身邊的桐哥兒,與屋裡一眾晚輩說話。

  賀老太太的下首坐著閔姨娘,她的穿戴與在金州時相比,低調了許多。畢竟是回到了後院深處,總要考量著各處關係。不比獨居一院時自在隨意。

  賀三娘和賀五娘坐在閔姨娘身邊,見楚維琳進來,賀三娘衝她微微抿唇,賀五娘睨了一眼。撅起了嘴。

  賀四奶奶趕忙起身,迎過來道:「夫人,怎麼眼睛通紅。是不是擔心大嫂的病情?」

  楚維琳擠出笑容,先上前見過了賀老太太。

  從輩分上論。楚維琳是晚輩,可從身份上來看,楚維琳是個官家夫人,賀老太太沒有受她全禮,讓賀四奶奶扶住了楚維琳:「維琇的娘家人,便是一家人,不講究那些虛的,趕緊坐下。這一路趕來,辛苦了吧。」

  楚維琳心中冷笑,這可不是在關心他們一路奔波,而是想知道他們為何會匆匆來了紹城。

  果不其然,賀三娘的面色有些發白,低著頭不言語。

  賀三娘在家中存在感不強,因而也無人注意到她的小心翼翼,楚維琳瞧在眼裡,曉得回頭要讓賀三娘多開些口,就千萬不能把她拖下水,便道:「去年我大姐來金州看我,我正好懷著身孕。當時大姐還與我說,興許我們姐妹都是好福氣的,都能一連得兩個哥兒,若我開春時生了個兒子,我們就約好六月十八去普陀山上進香。我三月裡果真生了個兒子,興高采烈地給大姐遞信,問她這去普陀山的事兒還準不準,哪知等了許久不見回信,我心裡就有些惴惴了。思前想後的,正巧我們爺這幾日得了空,我便來看看大姐。

  說起來啊,老太太,自打我大姐嫁在紹城,賀、楚兩家雖是姻親,但因著天南地北的,走動很少,我祖母、伯娘提起來時,都很是遺憾。我去年跟著我們爺來江南,就想著一定要登門拜訪,一來全了禮數,二來姻親間多走動,也是極好的。只是,我剛到江南就有了身孕,一直未能成行,就打算趁著這次機會,來拜訪您了。

  可直到我到了大姐屋裡聞著藥味,我才知道她病了。我們說了會子話,起先精神倒還不錯的,突然就發作起來,痛得整個人都蜷縮起來了,我在一旁看著,心都痛死了,這會兒大姐吃了藥睡下了,我就來老太太這兒。

  您千萬莫要怪罪我失了禮數,實在是太過擔心大姐,老太太,大姐這到底是什麼病,能成了這個樣子啊?」

  楚維琳一面說,一面抹眼淚,說到了最後,心中悲傷,真的要哭出來了一般。

  這幅模樣,即便賀老太太不信楚維琳的說辭,也不好挑剔什麼了。

  「不瞞夫人說,要是知道這到底是什麼病,這一大家子的也不會束手無策了。」賀老太太無奈搖了搖頭,「如今是連對症下藥都做不到。維琇這孩子,自打來了我們家,也是本分做事的,我也不想她受這樣的罪。再說了,還有兩個哥兒,我畢竟年紀大了,帶起孩子來有些力不從心,旁人也沒有親娘用心,可她病著……哎!」

  「是啊,夫人,按說紹城也不是小地方,也有許多好大夫,可瞧了又瞧,還是沒個結果……」賀四奶奶幫著說了幾句。

  楚維琳心中哼笑一聲,她特地問過紅英的,楚維琇從頭到尾只瞧了一個大夫,這紹城裡好大夫再多,又有什麼干係!

  楚維琳剛要說話,外間丫鬟稟了一聲,洪氏過來了。

  只這一聲通傳,楚維琳就從賀老太太的面上讀到了一絲厭惡和不耐煩,閔姨娘甚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只有賀四奶奶端正著態度,起身迎了兩步。

  洪氏進了暖閣,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婦人,手中牽著的便是元哥兒。

  楚維琳挑眉。沖元哥兒招了招手:「元哥兒,過來讓六姨瞧瞧。」

  元哥兒咧嘴笑了,一把甩開了婦人的手,到了楚維琳身邊:「六姨,您怎麼來了?霖弟弟呢?跟您一起來了嗎?」

  楚維琳摸了摸元哥兒的腦袋,含笑道:「六姨來看你母親的,弟弟在金州。等你母親身體好了。你和桐哥兒再跟著她到金州看弟弟,可好?」

  「好!」元哥兒重重點了點頭。

  洪氏撇著嘴哼笑一聲:「這是維琇的娘家妹妹吧?你年紀輕,帶孩子經驗淺。這帶孩子啊,最要緊的便是言出必行,維琇這麼個身子骨,實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起來。你這白白給了孩子希望,最後不能成行,失望的可是元哥兒。」

  楚維琳斜斜看了洪氏一眼,扭頭與賀老太太道:「老太太,看來當真是紹城的大夫不夠水平了,我大姐拖了這麼些時日沒個好轉,還是我寫信回京裡,請兩位好大夫過來替大姐瞧一瞧吧。也免得兩個哥兒心裡不踏實,就怕他們母親好不起來了。」

  楚維琇身子到底如何,嘴巴長在洪氏身上,背後愛怎麼說,賀老太太都管不上。可如今楚維琇躺在床上,洪氏當著兒媳娘家人的面詛咒楚維琇沒救了,這就是伸出了臉讓人打了,賀老太太本就不喜洪氏,見她如此不會說話,越發不耐煩了。

  狠狠瞪了洪氏一眼,賀老太太與楚維琳道:「若是能有得力的大夫,那是再好不過了的,但京城太遠,怕遠水救不得近火。」

  「也比一日一日等下去強,」楚維琳抿唇,語氣裡帶了幾分埋怨,「大姐病了有幾個月了吧?若是當時就去京裡請大夫,這大夫早就來了,這會兒去請也不遲。我伯娘剛好嫁了八妹妹,她最疼大姐了,得了信,定是會和大夫一道來紹城的。大姐病中,若能見到她母親,興許就能舒服些。」

  洪氏一來就落了個沒臉,一肚子的火氣,聽說楚維琳要給何氏去信,差點都要跳起來了。

  賀老太太琢磨了楚維琳的話,點頭道:「是我們思量不周,已經病了幾個月了,總要給親家家裡報個信的。」

  洪氏的面色愈發難看了,倒是叫閔姨娘樂得差點笑出聲來,洪氏看在眼裡,越發氣得肝疼,正好賀淮卿陪著常郁昀過來,這才算替洪氏解了圍。

  常郁昀進來,一一問安。

  賀五娘一見常郁昀,臉上緋紅一片,但她大約是叫閔姨娘說教過了,除了神色無法坦然之外,到底沒有再做出什麼不合適的舉動來,只低著頭站在賀三娘身側。

  楚維琳卻留意著賀淮卿的舉動,他向長輩行禮後,便與隨著洪氏來的婦人低聲說話。

  眉目之中全是柔情,楚維琳一看便懂,這個婦人定然就是顏氏了。

  顏氏生的小巧玲瓏的,一張臉蛋只有巴掌大小,五官精緻,聲音又細又柔,開口說話時帶著幾分怯怯,望著賀淮卿的雙眸之中全是傾慕和愛戀,落在楚維琳眼中,就像是一隻膽小的兔子,戳一下就會嚇跑了。

  這樣的女子,能勾起男人的保護欲望,比之大氣端莊的楚維琇,是完全相反的兩種人。

  也許很多男人會喜歡顏氏這種小家碧玉,可讓楚維琳來說,顏氏根本當不了家撐不住檯面,作小也就罷了,指望她做好長房長媳的事情,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這麼簡單明瞭的事情,連賀老太太都清楚,偏偏洪氏鬼迷了心竅一般,以為顏氏能把楚維琇取而代之,以至於楚維琇病中,她就想方設法讓顏氏來帶著元哥兒。

  分明是和閔姨娘對壘了幾十年,怎麼洪氏就這麼不開竅呢。

  人一多,很多話就不好說了。

  常郁昀夫妻是客人,賀老太太讓人置了洗塵宴。

  楚維琳估摸著時辰,見已經是掌燈時分了,便道:「大姐那兒大約也該醒了,我先去瞧一瞧她。」

  賀老太太自是應了,剛要喚人來給楚維琳引路,就聽楚維琳道:「五姑娘與我走一趟吧。」

  在坐的人裡,除了兩個哥兒,賀五娘年紀最小,讓她跑腿也是說得過去的,只是賀五娘對楚維琳心結頗深,聞言嘟著嘴道:「我,我不去了,讓三姐陪夫人走一趟吧。」

  楚維琳暗暗勾了唇角,她就知道賀五娘會這般反應。

  賀三娘不敢再推脫,與長輩們說了一聲,引著楚維琳回楚維琇的院子。

  行至半途,見丫鬟婆子們都遠遠跟在後頭,楚維琳壓著聲兒問賀三娘:「你讓憶夙報信,是不是知道,大姐的病不簡單?到底是什麼病?」

  賀三娘咬了咬下唇。

  對於楚維琇,她談不上喜歡,但對於洪氏,賀三娘深惡痛絕,偏偏洪氏是她嫡母,她的婚事都拿捏在洪氏手上。

  原本有楚維琇和閔姨娘一道牽扯洪氏,可楚維琇一病,這平衡一下子就打破了,長期以往下後,別說她自個兒了,五娘和閔姨娘要如何在府裡生活?

  最最要緊的是,賀三娘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我不敢斷言,但極有可能是毒,會讓人上癮的毒。發作起來就痛,餵了毒進去就舒坦了,一遍遍輪迴。我是有一回在花園裡抄近路時,正巧聽見兩個婆子說起來的,我差點兒叫她們發現,轉頭就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們是誰,她們應該也沒有瞧見我的身影。我是怕,大嫂是頭一個,往後連我姨娘都會受罪。」賀三娘一五一十道,她人微言輕幫不上楚維琇,只有楚維琇娘家人鬧起來了,這事兒才能有個定論。

  楚維琳聽完賀三娘的話,雙手冰涼,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賀三娘說的狀況,便是毒了。

  竟然有人給楚維琇下那種毒!

  也難怪楚維琇整個人會消瘦得如此之快,若是再加些份量,好好的一個人就完了。

  一股氣堵在胸口,楚維琳知道,必須快些尋出那個下毒的人來,也必須快些讓楚維琇脫離這毒物的控制,雖然痛苦,也要一點點斷了那種依賴。

  到了楚維琇屋裡,紅英對楚維琳搖了搖頭:「奶奶還睡著。」

  楚維琳又去內室裡看了楚維琇兩眼,見那原本珠圓玉潤一般的臉龐凹陷得如同叫刀子割了兩刀一般,她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楚維琇若有個萬一,得利者,似乎只有洪氏和顏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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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賀家(四)

  楚維琳隨著賀三娘往花廳去。

  前頭丫鬟提著燈籠,四周還未黑透,自然光與燈籠光交相映在賀三娘的面容上,她眉頭微微蹙著,似是滿腹心事。

  楚維琳低聲問她:「可是擔心你姨娘?」

  賀三娘腳步頓了頓,偏過頭訕訕笑了:「看了大嫂這幅模樣,又怎麼會不擔心呢。」

  楚維琳思索著點了點頭,到底沒有再接賀三娘這句話。

  她心中隱隱覺得,楚維琇中毒與洪氏沒有干係。

  楚維琇若有萬一,破了她和閔姨娘的聯手戰線,洪氏確實是能鬆一口氣,是個得利者,但,若洪氏真的有本事弄到毒藥來毒害兒媳,為何不釜底抽薪,直截了當地去對付閔姨娘?

  從楚維琇發病到現在,已經小半年了,除了賀三娘意外聽到了兩個婆子交談曉得了一點兒皮毛干係,旁人壓根沒往那條線上想,只要洪氏下手幹淨利索點,閔姨娘便是死了,也是一樁無頭案子,牽扯不到洪氏身上,洪氏壓根不需要這麼麻煩,拿楚維琇做個試驗品,再兜兜轉轉去對付閔姨娘。

  若不及時醫治,楚維琇的狀況只會一日比一日差。

  從前是一個京城一個江南,到楚維琇真的沒了再往京裡報信,等楚家人趕到江南,人都埋了,便是心裡有疑惑,也只能哭一場,但現在不一樣,楚維琳夫婦就在江南,快馬加鞭一個來回也就半月多,賀家連半個月都不等就要埋,未免太過惹人眼目了。

  除非是夏日裡……

  便是夏日裡,只要冰足夠,便是半個月也等得。

  等楚家人知道了楚維琇身體的實際情況,洪氏再要把這法子拿去對付閔姨娘,就是難上加難了。

  洪氏再想不透徹,在對付閔姨娘的事體上,長年累月的經驗累積。她不會如此糊塗。

  與洪氏無關,那便是,便是顏氏吧。

  楚維琳邁進花廳,一眼就瞧見了那個站在洪氏身邊低眉順目、一副乖巧模樣的顏氏。楚維琳毫不避諱,直直盯著顏氏看。

  顏氏似有察覺,順著目光望過來,一見是楚維琳,她示好一般的想露出一個笑容來。可見楚維琳眼神冰冷,無一絲一毫笑意,顏氏如被嚇了一跳一般縮了縮脖子,低下頭不敢再與她四目相對。

  這般反應,沒有透露出一絲一毫的心虛,反倒是怯怯得讓人心生憐憫。

  兔子一般。

  楚維琳對顏氏還是這樣的印象。

  是她真如兔子一般膽怯,亦或是,此人太會演戲?

  楚維琳不好斷言,見賀四奶奶已經招呼過來,便隨她一道過去與賀老太太說話。

  丫鬟們魚貫而入,桌上擺了各式精美菜式,香氣撲鼻而來,桐哥兒嘴饞,一雙大眼睛直溜溜望著大圓桌。

  賀老太太瞧見了,不由哈哈笑了:「哥兒肚子餓了,我們便開飯吧。」

  洪氏聞言,不滿地睨了桐哥兒一眼,咕噥道:「沒點兒樣子,從前餓著你了?」

  這話聽著是在說桐哥兒,實則在罵楚維琇,把兒子教得眼皮子太淺,可落在賀老太太耳朵裡,卻像是在罵她一樣,當下就拉下了臉。喝道:「你不餓?你不餓就出去吧,不用上桌了。」

  洪氏一張臉漲得通紅,賀老太太當著客人的面不給她臉面,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那兒尷尬極了。

  顏氏趕緊扶了洪氏的手,替她順了兩口氣,柔聲說了些什麼,洪氏的面上才好看些,挪著步子坐下了。

  因著是擺宴,賀家上下該來的都來了,除了長房這兒的,也有隔了房的,賀四奶奶一一為楚維琳介紹,兩廂打了照面,少不得給幾個年幼的孩子幾個金錁子當見面禮。

  楚維琳見到了真正的賀家二太太,她是二房的當家太太,個頭高,卻很瘦,一雙眼睛銳利,看人的時候自然就帶了幾分琢磨和審視,顏氏似乎是極其不適應她這等看人的架勢,問了安之後就避開了。

  一一落座,閔姨娘在賀老太太身邊剛剛坐下,賀二太太就掃了她一眼,抬聲道:「往日裡,全是自家人,不講那些規矩也就罷了,今日有客,還是要立規矩的。閔氏,你說呢?」

  閔姨娘咬著銀牙,一把按住了要出聲的賀五娘,面上堆著笑站起身來。

  從前,閔姨娘與賀二太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賀二太太樂得看閔姨娘和洪氏鬥法,可自打閔姨娘在金州打著賀二太太的名頭過了幾年,賀二太太就不樂意起來了,但凡能挑刺的地方,就絕不錯過。

  賀二太太記著有客要講規矩,卻忘了有客時更加要講體面,一家人把勾心鬥角展現在客人面前,實在是不好看。

  賀老太太的面上透出了幾分不喜來。

  閔姨娘挪到賀老太太身邊,恭敬伺候她漱口淨手,笑著道:「二太太說得在理,既然有客,我們這等身份的就實在上不得檯面了。」

  閔姨娘服軟,洪氏正要笑,卻聽閔姨娘又道:「妾伺候老太太用飯,顏氏,你便伺候我們太太吧。」

  顏氏已經落了座了,聞言愕然抬起頭來,一雙美眸瞬間濕潤,淚珠子幾乎要落下來。

  楚維琳看在眼中,顏氏這說哭就哭的本事當真是極好的。

  賀二太太見閔姨娘這般拆招,心裡不由後悔,她想法子給閔姨娘使絆子,可不是讓要洪氏來記恨自個兒的。

  閔姨娘站在老太太身邊,沒一丁半點兒不情願,顏氏沒有辦法,也只能起身來,還未從丫鬟手中接過帕子,就聽屏風另一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好好吃頓飯,哪來這麼多脾氣!家裡少了伺候的人手了?」

  說話的是賀家老太爺,大抵是怕鬧得過了難看,又怕賀老太太氣起來拍桌子,乾脆打了個圓場。

  老太爺發話了,自然沒人敢再說什麼。

  閔姨娘笑盈盈落了座,顏氏亦坐下。

  經過開頭這一鬧騰,氣氛有些沉悶,等撤了桌上了果盤,楚維琳與賀老太太道:「老太太,大姐的病,我會往京裡傳信,一來看看能不能找到好大夫,二來呢,也要給家裡一個交代。大姐的身子骨不曉得能不能好,如今是還能清醒說話的,萬一往後……我親眼見過,卻沒有報信,我伯父伯娘會怪罪的,大姐是他們的心尖尖。」

  這話說得在理。賀老太太連連點頭,道:「該如此該如此。」

  賀家這裡替楚維琳夫婦安排了小院,可楚維琳已經讓李德安去尋驛館了,便辭了賀家的安排,與常郁昀一道出了賀家。

  常郁昀夜裡叫賀家人勸了幾杯酒,雖是好酒量,也有些不適,靠著墊子瞇眼休息。

  等到了驛館,梳洗沐浴之後,整個人才舒坦了些。又喝了碗熱騰騰的解酒湯,他在楚維琳身邊坐下,細細問起了楚維琇的狀況。

  楚維琳取出帶回來的藥丸和藥方,道:「要找個懂醫的人看一看。你是沒瞧見,我大姐都消瘦得不成人形了。」

  見常郁昀接過藥丸打量,楚維琳又說了賀三娘的那番說辭。

  楚維琳從後世來的,知道那些東西的厲害,傾家蕩產什麼的不用說它,對於一個人身體和意志的消磨才是真的可怕,若是沾染了。一生都要毀了。

  只是楚維琳那方面的知識有限,只聽說過有癮的人會有幻覺,會打哈欠,可這些症狀在楚維琇身上並沒有出現。是品種不同,還是楚維琇的情況尚淺,沒有表現出來。

  不過,她一時記不起,在這個時代裡,人們怎麼稱呼那些東西。她歪著腦袋想了想。道:「福壽膏?罌粟花?」

  常郁昀一時沒有明白。

  楚維琳皺著眉頭,突然就想起來了:「五石散!」

  常郁昀盯著那顆藥丸,語氣裡帶著幾分不確定:「你是說,是底也迦、哈芙蓉一類的東西?」

  聽常郁昀說起這兩個詞語,楚維琳這才想起來,點頭道:「對,就是罌粟製品。卻不知道大姐中的是不是這種了。」

  「竟然會下這種手……」常郁昀嚴肅起來,他雖從未見過服用哈芙蓉的人,但也聽說過一些傳聞,具是叫人心生惶恐的,「你莫急,我先給舅父去信,讓他速速來金州。」

  楚維琳頷首,又說了自個兒的推斷:「紅英說,大姐夫找了不少大夫看過藥方,都說沒有問題。我想,這毒未必是在藥丸和藥方里。」

  「即便不是,請舅父替大姨看診一番,多少也能知道些情況。」常郁昀沉吟道。

  楚維琳亦覺得如此可行,便替常郁昀研了墨,連夜送信回金州去。

  翌日上午,楚維琳再往賀家去。

  楚維琇此時是醒了,靠在床頭沒有多少力氣,見楚維琳來了,不免又要垂淚。

  楚維琳柔聲安慰她:「我舅父如今就在金州,他當了數年的醫館東家,我已經去信讓他來紹城,不管其他大夫怎麼說,咱們自家人瞧過了,也好放心些。另往京城裡去信了,這麼個狀況,總要讓伯娘曉得,如今八妹妹嫁出去了,伯娘大抵會趕到江南來,有長輩撐腰,大姐莫要擔心別的。你只記得,你還有元哥兒和桐哥兒,為了兩個兒子,你都要好起來。」

  提起父母兒子,楚維琇的眼中閃過一絲堅毅,她本就是京城裡的嬌嬌女,又是族中受寵的姑娘,心氣自與其他人不同,只不過是遠嫁江南,一個人操心得久了,這才叫歲月磨去了些稜角,現在聽楚維琳這麼一說,憶起從前又是心酸又是不甘。

  「是啊,我楚維琇可不是那麼容易認輸的,母親若來了江南,瞧見我這幅樣子,豈不是要心痛壞了,我這些年報喜不報憂,就是不忍心讓他們替我擔心,我斷斷不能倒下去了。」楚維琇咬牙切齒道,「我才不會遂了洪氏心意,我還沒死呢,就想讓我兩個兒子認別人,我呸!我肚子裡下來的肉,誰也別想謀去了!」

  楚維琳又順著楚維琇說了幾句,她想,若真是中了那等毒,就必須靠意志力,只有讓楚維琇堅強起來,才有希望。

  正說著話,外頭似是有誰來了,紅英出去看了一眼,進來道:「夫人,您替我們奶奶尋的大夫來了。」

  大夫?

  江謙在金州那兒呢,哪裡會這麼快就到了。

  可除了江謙,楚維琳也不清楚還有什麼大夫,見紅英這麼說了,便起身往外頭走。

  院子裡,一個五六十歲的婦人,身邊跟著一個小丫鬟。

  見楚維琳出來,那小丫鬟福身行禮,一雙晶亮眸子沖楚維琳狡黠一笑。

  是憶夙。

  楚維琳認出了來人,雖不曉得她為何以醫婆的身份來,又為何曉得她今日在賀家,但也沒有當著一群人的面問,只是頷首道:「快些進來替我大姐瞧一瞧。」

  憶夙扶著婦人一道入內,紅英依舊守著外間,把內室留給她們。

  楚維琇不解地看著她們,問道:「這是你替我尋來的大夫?」

  楚維琳以目光詢問憶夙。

  憶夙福身與楚維琇道:「奶奶,我與夫人是舊識,前回認識了府上三姑娘,三姑娘便是通過我向夫人報信的。這位醫婆姓曾,在京中內院裡頗有名氣,她來給您瞧一瞧。」

  「姓曾?」楚維琇似是有些印象,「我在京中時,好像聽人提起過,只是這位曾醫婆只出入王府內院……」

  聞言楚維琳一怔,問憶夙道:「莫非是……」

  「小侯爺在紹城,曾醫婆是隨小侯爺來的。早上常大人與小侯爺說起奶奶的病情,小侯爺就請曾醫婆過來瞧一瞧。」憶夙道。

  楚維琳明白了,早上她來了賀家,常郁昀卻是叫小侯爺請了去的。

  楚維琇見曾醫婆來歷不簡單,不由心中添了幾分希望,正要細細說自己的狀況,曾醫婆卻擺了擺手,示意楚維琇伸出手來。

  一面號脈,曾醫婆一面道:「我瞧過那藥方和藥丸了,單看這兩樣,並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具是寧神靜氣的,只是,只是裡頭有些藥材性子烈些,我聽常大人說,這位奶奶怕是中了哈芙蓉一類的毒,那種東西,也是要用性子烈的安眠類的藥材才能壓住,讓奶奶昏睡過去,這才不叫人發覺了。」

  楚維琇一聽哈芙蓉三個字,目瞪口呆。

  楚維琳問曾醫婆道:「我大姐發病時,就是哈芙蓉一類的癮發作的時候,按說要餵哈芙蓉進去才能舒坦了,為何只吃這藥丸和湯藥,就能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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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賀家(五)

  曾醫婆看向楚維琳,滿是滄桑的眼角佈滿了細紋,讓曾醫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老上許多,她沒有不滿楚維琳的質疑,而是認真解釋:「夫人說的是讓人舒坦,但到了大奶奶這兒,吃藥只是讓大奶奶安靜下來而已。」

  楚維琳一怔,和楚維琇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有些疑惑,並不能很快領悟曾醫婆的意思。

  「這等害人的藥,若是那麼簡簡單單下在湯藥或者藥丸裡,豈不是一眼就讓人給看穿了嗎」曾醫婆乾笑了兩聲,聽得人背後一陣發涼,「為了讓這些催眠的藥能壓住大奶奶癮子發作時的動靜,下毒的人沒有加大劑量,大奶奶體內的毒還很輕,但凡發作的時候,只要拿這些安眠的藥灌下去,就能睡過去了。睡著了,人也就不痛苦了。但其實這樣的法子,對大奶奶的身子有害無利,安眠的藥哪裡是能這般無節制地吃的,這是真真損了身子骨的。我琢磨著,那毒是下在其他地方,大奶奶每日攝入一點點,慢慢的就成了現在這個狀況。

  每日吃的藥丸湯藥,最多就是調整幾味藥,整體是不會改的,已經請了這麼多大夫看過藥材了,往後要下狠手時,也沒有人會留意到這吃了半年的藥方子了。

  說起來,大奶奶堅持了半年多,再拖上幾個月,身子骨從內裡就損了,到時候,只要一場病,就能讓大奶奶藥石無醫了。

  神不知鬼不覺的,當真是好算計。

  這等腌臢法子,我說句不好聽的,也就是那些深宅大院裡最喜歡的。恨不能變出一百種法子來,做得乾乾淨淨的又不叫人發覺了。那些大院裡的太太奶奶們,呵平素裡拜的是菩薩,念的是佛經。張口閉口就是阿彌陀佛慈悲為懷,實則呢那顆心,比泥裡挖出來的還要黑。」

  曾醫婆張了嘴就沒有收住,把心中的想法直截了當說了出來。

  楚維琳雖然也是那個深宅大院裡念佛的女人,但也不覺得曾醫婆說得不對。

  應該說,說得極對。

  越是瞧著光鮮的人家,為了維持那一份體面和榮光,內裡的手段才越發骯髒。

  楚維琇細細琢磨了曾醫婆的話,小聲問道:「那照醫婆看,這毒到底在哪裡呢」

  曾醫婆收回了號脈的那隻手,站起身來在內室裡轉悠了一圈,仔細瞧了各個角落,才轉過身來問紅英:「平日裡可有點香」

  紅英聽了曾醫婆的話,此刻內心震驚,她知道楚維琇定是遭了人算計了。可卻沒有料到竟然是這等算計的法子,驚得她說話都有些磕磕絆絆的了:「從前,從前大好的時候是點香的,後來病了之後,就,就聞不得那些東西了,平日裡這一屋子都是藥味,若是再點香,混在一起,越發叫人作嘔了,就再也不點了。」

  曾醫婆頷首,又問:「平日裡大奶奶吃些什麼?廚房裡送來的可還都能吃完?剩下來的怎麼處置的是賞給你們用了?」

  紅英道:「自打病了之後,大奶奶的吃食都是單獨準備的。大奶奶吃得少,廚房裡備得也少些。吃不完的就倒了,奴婢們很少用。」

  曾醫婆哼笑一聲,道:「大奶奶睡起來就沒個時間的,平日裡送來的飯菜,是不是就在小廚房裡溫著,誰在小廚房裡當差的?」

  紅英一聽這話,不由瞪大了眼睛:「您是說,是小廚房裡的人在搗鬼?不會吧。如今小廚房裡當值的是甘二婆子,從前是大廚房裡的,犯了錯,叫四奶奶給攆去了花園裡做事了,她有個閨女得了病,四處籌不到銀子,是我們奶奶幫的她,又借她銀子,又讓她來小廚房裡當值,她竟然會做出對不住奶奶的事體來。」

  曾醫婆常年出入京城王府後院,見多了這種反水的奴才了,紅英會驚訝,但她絲毫不會,反倒是有些習以為常:「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奶奶真心相待的,未必就能換得真心。當然,我也只是推測,說是這小廚房裡出了問題,到底是不是甘二婆子下的手,還是她偷懶耍滑,叫有心人鑽了空子,我就說不准了。說到底,我就是個醫婆,看病我在行,叫我理一理這後院裡的關係,我不行。」

  楚維琇咬牙道:「不管是不是她,先確定是不是小廚房的事兒吧。紅英,你去趟小廚房,就說我餓了,要吃東西,咱們看看小廚房裡送上來都是些什麼。」

  紅英應聲想去,楚維琳阻了阻,道:「今日瞧見醫婆來,未必會有膽子下毒,我隨紅英一道去,我拿飯菜,紅英機靈些,看看能不能在小廚房裡找些蛛絲馬跡出來。」

  楚維琇聽得有理,點頭應了。

  紅英引著楚維琳往小廚房去。

  小廚房外頭,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婆子搬了把杌子,坐在太陽下打盹。

  紅英壓住心中情緒,擠出笑容,上前搖了搖她:「甘媽媽,甘媽媽。」

  甘二婆子一個激靈,猛得就站了起來,見是紅英和楚維琳,她趕緊行禮。

  紅英朝小廚房裡努了努嘴:「可有熱菜熱飯奶奶正巧餓了,請夫人過來取飯菜。我還有些事兒,要去大爺那兒稟一聲。」

  甘二婆子聞言,道:「有的有的,都是熱在籠屜裡的。姑娘有事兒就趕緊去,我不會耽擱了事體的。」

  紅英道了謝,扭身往角門處去,楚維琳隨甘二婆子進了小廚房,看著她從籠屜裡拿下一碗碗飯菜,收到食盒裡。

  「小廚房裡就你一個人」楚維琳問她。

  甘二婆子訕訕笑道:「還有一個小丫鬟,如今院子裡就奶奶一人,小廚房就是熱熱飯菜,替奶奶準備湯藥熱水,奴婢一個人綽綽有餘,便自作主張,讓那小丫鬟回去陪陪家裡人。」

  「甘媽媽是個心善的。」楚維琳笑著道。

  見甘二婆子準備好了東西,楚維琳伸手要提,甘二婆子攔道:「夫人,奴婢與您一道去吧。總歸這裡不要人看著火。」

  這話正中了楚維琳下懷,也就不推辭了,讓甘二婆子拎著食盒,與她一道往楚維琇屋裡去。

  紅英就躲在不遠處,見她們走開了,躡手躡腳地進了小廚房,四周打量了一圈,把櫥櫃一個個打開,仔細翻看了一遍,只是她也不知道那「哈芙蓉」到底長什麼模樣。是個藥丸還是藥粉亦或是藥水,巴巴找了一圈,沒有找出什麼來。

  正沮喪著,見灶台上油鹽醬醋的瓶瓶罐罐邊上,還有一個不太協調的瓶子,她不由多看了兩眼。

  楚維琇和賀淮卿成親之後,就住在這個小院子裡,老太太講究一個新字,無論是鍋碗瓢盆還是桌椅櫥櫃,都是當初成親時新準備的。一晃數年,這些油鹽醬醋的瓶子早就不似從前一般嶄新,也沾染了廚房裡的油膩,因此,其中一個明顯新了很多的瓶子就格外醒目些。

  紅英一把抓過來,打開一看,裡頭是細細的深色粉末,她想了想,掏出帕子在上頭倒了一些,又把瓶子放了回去。

  正屋那裡。甘二婆子送完了食盒就要退出來,卻叫楚維琇出聲攔住了。

  「媽媽這些時日辛苦了,我也不知道自個兒什麼時候發作了什麼時候又清醒了,廚房裡湯藥和飯菜是一整日裡都細心準備著的。媽媽的這份功勞,我是記著的。」楚維琇緩緩道。

  甘二婆子一臉的受寵若驚,連連道:「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奴婢原本是從雲端跌落了泥潭,叫人笑話,是奶奶心善。才給了奴婢一條明路,又救了奴婢的閨女,單單是奶奶這份情,奴婢就一輩子都還不清了。如今做著這些本分事情,又怎麼敢讓奶奶記功勞。」

  楚維琇聽著甘二婆子表忠心,從她的神色語氣來看,絲毫不像是一個動了歹心的人,仿若是真心誠意在替楚維琇做事考量的老媽媽。

  連楚維琳也說不上,甘二婆子是真的死心塌地做事卻叫人鑽了空子,還是就是那個行事之人。

  甘二婆子又念叨了兩句,這才退了出去,在屋外正好與紅英打了個照面,她拉著紅英道:「剛剛見了奶奶,怎麼清瘦了這麼多我都有些認不得了。姑娘,今日來的這醫婆本事如何能不能救救我們奶奶」

  紅英只當甘二婆子是唱戲,哼笑了一聲,道:「媽媽也說奶奶病了許久了,又怎麼會不清瘦,媽媽可千萬記得,只有奶奶在一日,咱們才能體面一日,若奶奶有個好歹,別說媽媽是去花園裡掃地了,連去洗衣池裡洗衣服,主子們都未必答應了。」

  甘二婆子叫紅英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連聲道:「姑娘,我自然是不敢忘的。剛剛打盹,實在是、是這兩日太睏了,這才下回不會了」

  紅英癟嘴,也不點破,轉身入了內室。

  內室裡,曾醫婆已經檢查了飯菜,都沒有發現問題。

  憶夙頷首道:「定是像夫人說的,曉得今日醫婆上門,這人很是謹慎,沒有再下手了。」

  楚維琇忿忿道:「我待她們都不薄,竟然動起了這樣的歪心思。曾醫婆是隨著小侯爺來江南的,定然是有要事在身,也無法日日來替我掌管三餐,那下毒的人避了今日,明日裡一樣要我的性命」

  紅英聽見了,上前幾步,呈上了帕子,展開給眾人看:「奴婢剛剛在小廚房裡發現的,不曉得是個什麼東西,就取了一些來給醫婆看看。」

  曾醫婆接過了帕子,瞇著眼睛仔細看了看,神情不免凝重起來,她伸出小拇指,拿指尖稍稍沾了一些粉末,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又舔了舔,整張臉都沉了下來:「夫人料得沒有錯,就是哈芙蓉磨成了粉。不過她這東西是粗製濫造的,所以藥性也不好,奶奶三五不時從飯菜裡沾染了一些進去,也沒有積攢很深。幾個丫鬟偶爾吃您賞下去的飯菜,也沒有像您一樣中毒。」

  楚維琇瞪大了眼睛,這是頭一回,有醫婆坐實了她的病情。

  紅英又仔細說了發現這藥粉的經過,楚維琳皺了皺眉頭,奇道:「這等證據,甘二婆子怎麼會放在廚房裡,即便不是隨身攜帶,也該收個好地方,她怎麼就大大咧咧地放在灶台上,這不是叫人一眼就察覺了嗎?」

  紅英眨了眨眼睛,這個點兒她沒有想到。

  憶夙卻道:「這灶台上,看起來是一眼就能瞧到的,可是這瓶子混在一眾瓶瓶罐罐中間,只要不是存了尋東西的心思,哪個進了廚房會去注意這些油鹽醬醋的若是單獨收在別處,反倒是越發招眼了。再說了,這小廚房裡平日也沒幾個人出入,甘二婆子又一直管著,其他人根本接觸不到灶台。這麼收著,反倒是安全許多。」

  這話說得有理,楚維琳也不由點了點頭。

  曾醫婆見楚維琇氣得渾身發抖,開口勸道:「大奶奶,身子是自己的,千萬不要和自個兒過不去。今日這飯菜是好的,您只管吃了,往後啊,盡量是從大廚房裡領了來就吃,莫要再經過小廚房那一道了。甘二婆子一個下人,哪裡能弄來什麼哈芙蓉,您抓了她,誰知道還有什麼後招等著,若不能釜底抽薪,不如留著這顆明子,好過再添暗招。」

  楚維琇聽完,苦笑道:「您說您不懂這宅門裡勾心鬥角的事情,可您卻把這事體說得這般透徹了。我已經中了毒,即便不吃這染毒的飯菜,也會發作的,到時候,這安眠的藥是吃還是不吃」

  曾醫婆的眸子轉了轉,道:「湯藥依舊去小廚房裡領來,倒了便是了,我回去調配些小藥丸,大奶奶您收起來,發作的時候吃下去,能讓您稍稍舒服些,也不會讓旁人發現什麼。這解毒靠得是毅力,不可能今日治明日便好了的,虧得大奶奶中毒淺,只要處置得當,最多半年,也就舒坦了。有半年的工夫,這裡頭的關係您也理順了,再把這一串螞蚱牽出來,絕了後患吧。」

  一聽這毒能解,這身子骨還有戲,楚維琇不由喜極而泣,眼淚湧上,握住曾醫婆的手,瘖啞道:「我信您,您說我能好起來,我就一定會好的。別說半年了,就是一年兩年的,我再苦也要熬過去的。」

  「大奶奶有這個毅力,我會放心準備藥丸了。」曾醫婆笑著道。

  正說著話,楚維琇摀住胸口,整個人一下子又痛得豆大汗珠往下落,身子蜷縮起來,恨不能打滾。

  紅英叫這番動靜唬了一跳,帶著哭腔道:「醫婆您看,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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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賀家(六)

  楚維琳趕緊上前抱住了楚維琇,就怕她傷著自個兒,憶夙一見這架勢,紅著眼跟著垂淚,曾醫婆搖著頭歎了一口氣,示意憶夙打開她帶來的小箱子。

  憶夙趕忙動手,曾醫婆從醫療箱裡取出一個藍色小包裹,裡頭一個木頭盒子,裡頭擺滿了各式粗細長短的銀針。

  讓紅英點了蠟燭,曾醫婆把銀針在火上烤了烤,叫憶夙和楚維琳按住楚維琇,在她身上快速落了幾針,楚維琇漸漸安靜下來,又睡了過去。

  比起喝了藥之後昏睡,楚維琇的呼吸粗了許多,整張臉依舊滿是痛楚。

  紅英替楚維琇擦了擦臉上汗水,想揉散她皺起來的眉頭。

  曾醫婆一面收拾東西,一面與楚維琳道:「這個法子只能暫時壓制緩解,強壓下去,說起來也不好,但比起喝那些藥材對身子的損傷,到底還是好些的。」

  楚維琳趕緊道了謝。

  「可憐見地。」曾醫婆看了一眼熟睡的楚維琇,不由感慨了一句。

  紅英本就覺得自家奶奶病中可憐,如今曉得了緣由,越發覺得心痛心酸,捂著嘴低聲啜泣,不敢大聲哭出來。

  楚維琳起身往外間走,示意紅英跟上。

  紅英抹著眼淚跟了出來,楚維琳壓著聲兒道:「這半年多,元哥兒和桐哥兒來過嗎?大姐夫來過嗎?」

  提起這些,紅英面上閃過一絲惱意:「之前的大夫瞧不出病症來,老太太怕兩個哥兒過了病氣,不肯叫他們來看奶奶。大爺起先還來過兩回,後來也就不來了。奴婢琢磨著,定是太太與顏姨娘在大爺跟前說了什麼,大爺素來聽她們的,這才……」

  楚維琳沉下了臉,頷首道:「我曉得了,我一會兒去見見你們老太太。」

  憶夙扶著曾醫婆出來,曾醫婆道:「夫人且放心,大奶奶的事兒交到了我手上,又是中毒還淺,定然是沒有問題的。只是以後,這吃喝用度上要更仔細些。莫叫人鑽了空子。」

  紅英連連應聲:「奴婢記下了。」

  楚維琳與曾醫婆道:「我要去見見老太太,您是與我一道,還是……」

  楚維琳是去和賀老太太講道理的,只是她一張嘴,到底比不過曾醫婆說話讓人信服。可她不好替曾醫婆拿主意,自然要問問人家的意思。

  曾醫婆哪裡不知道楚維琳的心思,她自己也要弄明白,這粗製濫造的哈芙蓉到底是怎麼到了賀家裡頭的,便順口應下了。

  楚維琳道了謝,與曾醫婆、憶夙三人一道入了賀老太太屋裡。

  賀老太太這兒,今日不比昨日熱鬧,她已經收了信兒,知道楚維琳請了個醫婆來。

  雖然此舉有些信不過賀家請的大夫的意思,但將心比心。自家姐妹若是不明不白病了半年多,賀老太太也會如此做的。

  賀老太太請了幾人落座,便問起了曾醫婆的來歷,待聽說是京裡經常出入王府的醫婆,又見她舉止言談不似尋常野路子的婦人,不禁信了三分。

  曾醫婆豈會看不透這賀老太太的心思,當即說了些往日給貴胄女眷們看病的往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楚維琳插了句嘴,道:「我也是昨兒個回去之後,才曉得曾醫婆在紹城的。也是機會巧,才能請她來替大姐看看,若不然,等京城裡的大夫過來,又要一兩個月。」

  賀老太太頷首,道:「吉人自有天相,能得曾醫婆看診,維琇就是個有福氣的。不知道有沒有看出些病症來?」

  曾醫婆勾了勾唇角,笑容裡帶了幾分高深莫測,道:「瞧出來了,這病症不常見,往日裡吃些寧神靜氣的方子,其實也不算不上錯,只不過治標不治本,病灶不除,光靠寧神是沒有法子的。」

  賀老太太坐直了身子,等著曾醫婆往下講。

  曾醫婆又道:「大奶奶這病,治起來其實不難,就是要費些心神,底下伺候的人萬萬要仔細小心,差不多半年多,就能好了。」

  賀老太太皺眉,她聽懂了每一句話,卻還是不知道楚維琇的病症。

  「老太太,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就算是尋常的受涼起熱,靠藥物調養也要半個月一個月的,大奶奶這病情,費上半年,也不算長了。只是大奶奶這病症,最要緊的是她心裡要踏實,要有底,我聽說大奶奶有半年多沒見過兩個哥兒了,您看,若是大奶奶醒著的時候,還是讓哥兒去瞧瞧她,看著兩個活蹦亂跳的兒子,大奶奶也會多幾分精神。」曾醫婆說完,見賀老太太面露難色,她又道,「這病不會過了病氣的,您只管放心。若是那等沾染不得的病,別說我一個醫婆了,大奶奶都不肯讓兩個哥兒去她跟前了。」

  這話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只是賀老太太還是提著心,曾醫婆話不說破,到底是個什麼緣由。

  賀老太太活了半輩子了,心思細膩,又熟知著宅院裡頭的事情,見曾醫婆來回幾次都沒吐露一個字,心裡大約有了個猜測,乾脆屏退了丫鬟婆子,小聲問道:「還請醫婆與老婆子說句實話,維琇到底怎麼了?」

  賀老太太如此慎重,曾醫婆沒有顧左右而言他,只是轉眼看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略一思忖,把利害關係理了理,道:「大姐是中毒。」

  與她猜測的一般,賀老太太的心重重一沉,眉宇皺起:「什麼毒?」

  「哈芙蓉。」楚維琳直截了當。

  賀老太太的手一抖,手邊的茶盞滑落到地上,匡噹一聲脆響,她面色陰鬱,咬牙道:「夫人,此話可當真?」

  「不敢胡言亂語。」楚維琳站起身來,朝賀老太太深深福了福,道,「老太太,我信您絕無害我大姐的心思,但這個家裡,總歸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您是家中長輩。您比我這個外人清楚。我大姐若是得了不治之症,往後有個萬一,楚家也只能感慨大姐命薄。可若是叫人害了,還是哈芙蓉這等東西。換作是您,您會如何?如今只知症狀,沒有什麼證據,也不敢打草驚蛇,只盼著老太太您費些心思。救一救我大姐了。」

  賀老太太的身子忍不住微微發顫,許是氣的,許是恨的。

  楚維琳的話說得再明白也沒有了,這個家裡總有不盼著楚維琇好的,甚至是敢下黑手的,既然楚家已經曉得了情況,若賀家不給個說法,楚家不會善罷甘休。

  人家不想打草驚蛇,卻把話扔到了她的跟前,是要讓她出手整治,畢竟這後頭拖出來的也是賀家人。

  只要兩家沒有鬧到公堂上,楚家就不好越俎代庖收拾賀家人。

  可真要鬧到了公堂上……

  賀家裡頭內鬥,下毒害死了嫡長媳,嫡長媳的娘家人鬧上門來……

  這等場面不要太熱鬧,整個江南都要看賀家的笑話了。

  賀老太太氣得肝都疼了,家中竟然有如此不開眼的,行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情來,可當著楚維琳的面,賀老太太不好破口大罵那挑事之人,只好道:「夫人放心,真是哈芙蓉,我們賀家定會給楚家一個交代。至於兩個哥兒,我會讓他們去見見維琇,為母則剛,有兩個兒子在,維琇一定能挺過去。」

  楚維琳垂首謝了,賀老太太弄明白了其中干係,定然是不會稀里糊塗的。

  元哥兒和桐哥兒能去楚維琇跟前,對楚維琇來說已然足夠,至於賀淮卿,楚維琇對他是死了心思的,即便見了,大抵也是氣憤多餘感慨,不如不見。

  與賀老太太說完,楚維琳和曾醫婆、憶夙三人便起身離開,到了院子裡,見到了被攔在外頭候著的賀三娘、賀五娘與賀四奶奶,稍遠處,洪氏與顏氏也在。

  賀三娘見到憶夙,眸子裡閃過一絲驚愕,又很快低下頭去,當作沒瞧見。

  彼此問了安,楚維琳便回去了。

  等到了傍晚時,才見常郁昀回來。

  「你見到小侯爺了?曾醫婆果真厲害,已經確定,大姐是中了哈芙蓉了。」楚維琳一面替常郁昀更衣,一面道。

  「早上你剛離開沒多久,小侯爺便使人來請了,」常郁昀頓了頓,壓著聲兒道,「小侯爺來紹城,就是為了哈芙蓉。」

  楚維琳一怔,抬頭看向常郁昀:「此話怎講?」

  「前陣子就有些傳聞,紹城這兒有人在制哈芙蓉,只是不確定來源,不曉得用去了哪裡,也不知道質量如何,可這東西到底是禁物,若任由它發展下去,誰知道會成了什麼樣子,小侯爺便替四皇子走了這一趟,為此,還特地從京裡把曾醫婆請來了。」常郁昀解釋道,「我與小侯爺道,大姨只怕是中了哈芙蓉,他就讓曾醫婆登門了。若能知道是誰給大姨下的毒,許就能順籐摸瓜。」

  楚維琳了然了,把今日賀家裡頭的狀況仔仔細細說了一遍,道:「如今只曉得與那小廚房有關,是不是甘二婆子下的手,還不好斷言,只不過,咱們既然已經防備了,狐狸尾巴總會露出來的。」

  話是如此講,誰也沒想到,那狐狸尾巴會露得這麼快。

  曾醫婆迅速準備好了藥丸,隔日便與楚維琳一道送去了賀家。

  楚維琇醒著,只是這兩日沒有再沾染任何哈芙蓉,她的精神並不好。

  元哥兒和桐哥兒由奶娘帶著過來,陪著楚維琇說話,才讓她有了些許笑容。

  曾醫婆把藥瓶交給了紅英,仔細吩咐道:「不管有沒有發作,一日三回,就在飯後一刻鐘,吃上三顆。不過大奶奶這個狀況,不是靠藥物就能緩解的,要靠她自己咬牙熬過去。你多費些心思吧。」

  紅英應了,把藥瓶收了起來。

  曾醫婆又仔細替楚維琇瞧了瞧,便讓奶娘們領著兩個哥兒出去了,取出銀針來替楚維琇紮了幾針:「與那日不一樣,這幾個穴位多少能緩解些不適,紅英,你瞧好,若我不在的時候,大奶奶發作起來,你替她按一按這幾個穴位,稍稍會舒服些。」

  紅英記了,又問了曾醫婆幾句。

  外間裡,桐哥兒吵著要吃點心,楚維琳見狀,便使人去準備。

  今日曾醫婆來,對方不會傻兮兮地下毒,楚維琳還是放心的,沒一會兒,甘二婆子取了幾樣糕點來,放下之後,又退回小廚房裡去準備熱水熱茶。

  遠遠的,甘二婆子就見小廚房的門半掩著,她撇撇嘴,離開時分明是關上的,莫非是叫風吹開的?

  待走到近前,才瞧見裡頭有一個豆蔻身影,正是她的女兒甘果兒。

  「你到這兒來做什麼?」甘二婆子出聲,幾步邁了進去,「身子還沒好透呢,趕緊回去歇著。」

  甘果兒沒防備有人來了,被嚇了一跳,轉過身時一把把手中瓶子藏到了身後,見是甘二婆子,她暗暗鬆了一口氣:「娘,我怎麼不能來了?」

  甘二婆子眼尖,上前拽住了甘果兒的手腕:「你藏的什麼東西,給我瞧瞧?我跟你說,這廚房裡的點心是替元哥兒和桐哥兒準備的,他們許久不來了,我今日特特做的新鮮點心,你莫要嘴饞偷吃。」

  甘果兒又是躲又是避的,卻是躲不開甘二婆子,手中的藥瓶沒有拿穩,摔在地上,散出一地黑漆漆的粉末來。

  「這是什麼?」甘二婆子瞪大了眼睛,「怎麼瞧著像灶台上的那瓶香料?你藏這東西做什麼?」

  甘果兒臉上一白,正要說什麼,就見屋裡一暗,有一人站在門上,擋住了外頭的日光。

  甘二婆子也察覺了,轉過頭來一看,堆著笑,道:「夫人,奴婢家的果兒不懂事,打碎了香料瓶子,奴婢正說她呢。」

  楚維琳進了小廚房,冷冷看了甘果兒一眼。

  紅英跟了進來,從灶台上挑出一個瓶子,道:「甘媽媽,你說的香料瓶子是這一個吧?那果兒砸碎的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果兒,你清不清楚,你拿的是什麼東西?」

  甘果兒臉色廖白。

  紅英死死盯著她,道:「你可以不說,跟我去老太太那兒,你和老太太說去。」

  甘二婆子慌忙道:「一個瓶子,奴婢賠錢,不,扣奴婢一兩個月的月錢也好,就不要讓果兒和老太太跟前了吧……」

  「媽媽,你還是問問果兒吧,到底知不知道,這就是害奶奶的毒藥,果兒,毒害大奶奶的罪名,你背得起嗎?」紅英一字一字道。

  甘二婆子愕然,難以置信地在甘果兒和紅英之間來來回回地看,見甘果兒絲毫不反駁,她一把握住女兒的肩膀,道:「你跟我講,到底怎麼回事?害奶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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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賀家(七)

  甘果兒本就心虛,叫甘二婆子一晃,一張臉越發慘白,見紅英瞪著眼珠子看她,她哆哆嗦嗦道:「姑娘說的,我怎麼聽不懂呢。這個小瓶子,怎麼就成了害大奶奶的東西了。」

  紅英見甘果兒不認,嗤笑一聲,道:「你以為你不說,就沒有法子了?這東西可不是尋常人家會有的,我量你也沒本事自己去弄,快說,是哪個給你的,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在奶奶的飯菜裡動手腳?你若不肯說,就跟我去見老太太,自然有人收拾你!」

  紅英話音未落,便伸手過去,一把拽住了甘果兒的手腕,使著勁兒往外拖她。

  甘果兒抽了兩下沒抽出來,用了大勁推紅英:「你做什麼呀!你們救不了大奶奶,就想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甘二婆子一聽這話,到底是偏心女兒多些,扭過頭來與紅英道:「姑娘,這……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果兒年紀還小,不懂事,絕不是像姑娘說的這樣要害奶奶的。」

  紅英啐了一口:「什麼東西?哈芙蓉!黑了心腸的東西!」

  甘二婆子怔怔,半晌不曉得哈芙蓉是什麼,甘果兒的面色越發難看了,低下頭望著腳邊那黑色的粉末,緊緊咬了牙關。

  楚維琳拍了拍紅英的肩膀,道:「你與她說這些做什麼?我親眼見到她在搗鼓這些東西,也不用見你們老太太了,直接拖出去送去官府,官府裡辦案,還怕她不說實話?」

  甘二婆子腳下一軟,生生跪倒在地上,顫著身子道:「夫人,不關果兒的事體,她什麼都不知道的,要見官就讓奴婢去,這東西是奴婢弄來的。」

  楚維琳冷笑,娘親替女兒頂罪的,她見識了不少,因此根本不信甘二婆子這番話,便問她:「你說是你弄來的?從哪裡弄來的?誰給牽的頭?為何要添在大姐的飯菜裡。」

  「這……」甘二婆子無言。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了幾句話來,「奴婢聽說這東西對奶奶的身子骨有益,這才加進去的,是外頭的郎中手中弄來的。奴婢是一片好心,這才……」

  「你要和府衙裡的大人去說這話?紹城裡的郎中走街串巷賣起了哈芙蓉,他的烏紗帽還要不要了?指不定腦袋都要掉了。」楚維琳看著地上的粉末,只覺得那些黑色是如此刺眼,「甘家的,你想明白些,這都是毒害人的,是要毒死大姐的東西!你不問清楚甘果兒來龍去脈,只想著替她頂罪,是什麼道理!」

  甘二婆子身形一震。心中左右為難,一邊是親生的閨女,一邊是待自己有恩的大奶奶,思前想後的,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糾結來糾結去的,心中煩悶,不由紅了眼睛,捧著甘果兒的臉,道:「你跟我說句實話。你知不知道這是害人的東西?」

  甘果兒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了,又是見老太太又是去府衙的,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整個人簌簌發抖,看著甘二婆子。甘果兒囁囁道:「這、這是前頭顏家三娘給我的,只說讓我三五不時地就在大奶奶的飯菜裡添一些,還說,不會叫人發現了,便是這瓶子放在灶台上也無事。」

  甘二婆子難以置信,搖頭道:「顏家老三?你怎麼就會聽她的!你腦子叫驢子踢了不成?」

  甘果兒往後退了兩步。道:「是她說,事成之後,把她大姐給她的那匹料子給我,說往後她大姐有大造化,定不會少了我的好處,我才……」

  甘二婆子哀嚎一聲,揚手甩了甘果兒一個耳刮子:「顏家老大會有造化?不過是姨娘身邊的一個丫鬟,能有什麼體面?你怎麼會這麼糊塗啊你!明明知道這都是害了奶奶的東西,你還不收手!你這是、你這是!」

  甘二婆子越說越激動,原地轉了一轉,見牆角有一把雞毛撣子,她幾步過去抄了起來,揚手就往甘果兒身上打:「孽畜啊!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孽畜來!當初你大病一場,全靠奶奶才能救回來的,你倒好,不想著給奶奶報恩,還做出這等事情來!我打你死,我打死你一了百了!當初就不該救你,不該生你!」

  甘果兒吃了兩撣子,痛得直叫喚,甘二婆子追著打,引來院子裡一陣指指點點聲。

  楚維琳低聲與紅英:「顏家老大是誰的丫鬟?」

  紅英幾乎咬碎了銀牙,狠狠道:「還有誰?自然是顏姨娘!」

  楚維琳抿唇,面前浮現了顏氏那張乖巧又小心翼翼的臉龐,一舉一動裡都帶著謹慎,卻不知道,竟然是一朵黑心腸的白蓮花。

  深吸了幾口氣,楚維琳吩咐紅英道:「就算是顏氏,靠甘果兒一個人的片面之詞是不夠的,便是把顏家兩姐妹拉扯進來,顏氏一樣可以棄車保帥。」

  紅英聽得明白,頷首道:「夫人說得對,顏姨娘擺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樣子來,再掉幾顆眼淚,就能把自個兒摘得一乾二淨了。」

  「大姐夫那兒,我去說。」楚維琳下定了決心,便使人引路,去尋賀淮卿。

  賀淮卿在書房裡看書,聽說是楚維琳來了,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不管說的是什麼事情,兩人畢竟是姐夫與小姨子,私下見面說話並不合適。

  賀淮卿知道楚維琳一定清楚這一點,可楚維琳還是來了,要說的定然是要緊事,他琢磨著要請顏氏過來作陪,就被楚維琳抬聲打斷了。

  楚維琳站在書房外,提高了聲音,道:「姐夫,曾醫婆今日送藥來,說是有些話要和大姐夫交代一番。」

  既然是曾醫婆一道來的,賀淮卿便沒有再猶豫,請了她們入內。

  讓丫鬟上了茶,賀淮卿問曾醫婆道:「維琇到底是什麼病?您送來的藥丸能治好嗎?」

  曾醫婆看了一眼楚維琳,見她頷首,便道:「之前我已經與府上老太太交了底了,大奶奶是中了哈芙蓉。」

  賀淮卿的面色凝重了,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著,不解地搖了搖頭:「好端端的,怎麼會中了哈芙蓉?這可不是內院裡會出現的東西。」

  「就是如此,」楚維琳接了話過去,把甘二婆子發現甘果兒才小廚房裡之後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甚至是直截了當地提了顏氏的名字,讓賀淮卿的面色愈發難看了。

  「她連一個蟲子都不敢踩,怎麼會……」賀淮卿不信。

  楚維琳就知道賀淮卿不會信,搖頭道:「我作為她的親妹妹,見她中了這等毒,心中傷痛無法用言語表達。大姐夫,大姐與你成親數年,生養了兩個哥兒,這麼些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我知道,大姐夫喜歡顏氏遠勝我大姐,但你更知道輕重,這事情絕不會是你授意,讓大姐出事後給哪個人騰位子。

  我也相信,大太太即便與我大姐有矛盾,也不會起了傷人性命的心思。」

  賀淮卿聽到這裡,不禁點了點頭。

  對於髮妻,雖不至於如對顏氏一般喜愛,但在賀淮卿心中,總歸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他兒子們的母親,再說洪氏,賀淮卿打心眼裡相信她,若楚維琳說洪氏一句壞話,他根本聽不進去後頭的話了。

  楚維琳頓了頓,又道:「哈芙蓉不是普通東西,大姐夫尋了這麼多大夫看藥方,都沒看出端倪來,要不是這位曾醫婆正好在紹城,大姐的毒繼續耽擱下去,是要損了性命的,而且是叫所有人都鬧不明白地損了性命。

  今日,她能夠用哈芙蓉來對付大姐,往後呢?等她生養了兒子,會不會對桐哥兒、元哥兒下手?若大太太堅持嫡長子為尊,她是不是連大太太都不放過了?

  大姐夫,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你比我清楚,你該明白,我是不是信口開河的。」

  賀淮卿半垂著眼簾,許久沒有說話。

  他想相信顏氏,應該說,他信顏氏已經久了,久得成了習慣,無論是誰質疑顏氏,他即便不好在檯面上反駁,在心中也是嗤之以鼻的。

  可楚維琳這番話,讓賀淮卿有些動搖,連他自己都不能接受這種動搖了。

  賀淮卿站起身來,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沉聲道:「畢竟只是甘果兒一面之詞。」

  「是,因為甘果兒也好,顏家大娘、三娘也好,都是賀家的丫鬟,我不能一一去審問去對質,便是真的對出來了,所有的問題都集中到了顏氏手中,我也不能越俎代庖去審顏氏,這些事情,是賀家的事情。」楚維琳說完,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過,這事情無論真假,一旦查起來了,就難免興師動眾,讓人看笑話了。我想,大姐夫也不希望弄得人心惶惶的吧?」

  「六姨,你說得在理,只是……」賀淮卿吞吐起來。

  楚維琳搖了搖頭,道:「你有你的難處,但我要替大姐考量。今日甘果兒的事情,很多人都瞧見了,定然會有些風言風語的,我又來了你這裡,顏氏是個聰明人,一想就明白了。我話已經出口了,顏氏不僅會起防備心,更會越發恨我大姐。大姐如今這麼個狀況,我總要替她著想的,我不能看著顏氏有再一次算計我大姐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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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賀家(八)

  日頭高懸,透過窗戶撒入室內的陽光鋪滿了整間書房,賀淮卿站在陽光之中,背上如火烤一般,他的額上慢慢泌出了一層薄汗。

  這種感覺不舒服極了,他尷尬撇過頭,不去看楚維琳那質疑又審視的目光,把視線落在了書桌上。

  上頭擺了一隻青瓷筆架,做工自不用說,上頭描繪的山水景色出自顏氏之手,煙雨縹緲,如美人掀開了薄紗時露出的淡雅笑容,只讓人覺得心中一蕩。

  這便是他心愛的女人,她一直依附他、憧憬著他,會為了他一句無心之語而鬱鬱沉默,也會為了他的一聲讚許誇獎而喜上眉梢。

  如此貼心又小心的女人,賀淮卿很難相信他會做出那等事情來。

  是的,他不信。

  賀淮卿攥緊了拳頭,沉聲道:「六姨,顏氏不是那等人,我瞭解她,她跟我了這麼多年,她的心願只是陪著我,名分也好什麼也好,她其實不在乎……」

  楚維琳垂下眼簾,長長歎了一口氣。

  在賀淮卿的心中,顏氏是完美無缺的,旁人說什麼不利於顏氏的話,賀淮卿都聽不進去。

  她有些明白,為何楚維琇對會賀淮卿死了心,只想守著兩個兒子,不去顧賀淮卿的心到底去了哪裡。

  越顧及,越在乎,越受傷,而且,於事無補,只會在這個男人心中落下善妒不容人的罪名。

  連楚維琇這個髮妻都無法改變賀淮卿的想法,楚維琳也不指望靠著幾句話就大獲全勝,便道:「對,我不瞭解顏氏,我只靠暫時有的證據來推斷出她來。姐夫若不信是她所為,那麼,又是誰呢?這個家裡,總歸有那麼一個人,是在害我大姐的,無論如何,賀家要給我們楚家一個交代。」

  「這是自然的。背後之人一定要尋出來,一來要救維琇,二來也要還顏氏清白。」賀淮卿點頭道。

  楚維琳在心中默默想著,若事實證明顏氏一點也不清白,賀淮卿又當如何?

  可這個當口上,拿這個問題繼續逼問賀淮卿,沒有任何意義。

  「今日的狀況,姐夫你也知道了,不管背後之人是誰,都已經打草驚蛇了,後續的追查詢問,都要加快速度,免得讓人防備了,最後沒一點兒結果。」楚維琳說到這裡頓了頓,細細思忖了一番,道,「若是尋不到那個人,亦或是尋到了,賀家不想處置,那就只有一條路,和離。我斷斷不會讓我大姐在紹城送命!我娘家那兒,也絕不會少了大姐一雙筷子!」

  賀淮卿聞言一怔,連曾醫婆和憶夙都吃驚地看了楚維琳一眼,不解她為何如此大膽開口,畢竟她是已經嫁出去的姑奶奶,如何能替楚家做主。

  楚維琳這番話卻不是危言聳聽的,她知道楚家上下的脾氣。

  當初楚維瑤讓婆家欺負作踐,即便是庶出,章老太太和何氏都咬著牙要把楚維瑤接回家裡來。甚至和許家對薄公堂,若不是楚維瑤和沈姨娘自己想不開,情願回許家去受罪,她早會在楚家好吃好喝過日子了。

  待庶女都如此,何況是從小受寵的楚維琇了。

  楚維琇是何氏的掌上明珠,同是親生女兒,楚維琇的地位也遠非楚維璦可比,若何氏曉得楚維琇叫賀家人這般算計,怕是要氣得厥過去,一醒來就嚷嚷著和離回京,更別說是楚倫灃那個護短的性子了。

  這虧得是不在京裡,要是在京中,楚證賦和楚倫灃怕是要抄傢伙打上門去了。

  出嫁的姑娘如此受折磨,損得不僅僅是楚維琇本身,還有楚家一門的臉面。

  只要賀家不能給一個滿意的答覆,楚維琳相信,等何氏趕到了紹城,頭一件事情就是談和離,連個轉圜的餘地都不會有。

  楚維琳的話扔在這兒了,也不管賀淮卿是個什麼反應,轉身便往外頭走。

  剛拉開書房的門,就見顏氏一臉怯怯站在門外。

  顏氏捏著手中帕子,一雙眼睛含著水光,見楚維琳出來,她往後退了一步,面上通紅,抿著唇喚了一聲「常夫人」。

  楚維琳看了顏氏一眼,顏氏依舊是那副怕事模樣,可落在楚維琳眼中,卻再也不是那般楚楚可憐,而是萬分可怖了。

  這個女人太會演戲了,一舉一動都在表現自己的無辜和怯弱,其實內心如此惡毒,若不是已經發現了是哈芙蓉作怪,楚維琇怕是要叫她折騰死了。

  思及此處,楚維琳心中的怒火就蹭蹭蹭地往上冒,她哼笑一聲,一字一句道:「顏姨娘來得可真巧。」

  顏姨娘眼中的淚水幾乎要落了下來,低聲道:「妾、妾是來給我們爺請安的。」

  楚維琳嗤笑,抬頭看了一眼高懸在空中的日頭,道:「原來,府上的晨昏定省,伺候立規矩,並非去長輩、主母跟前,而是到男人跟前立的,是我孤陋寡聞了。既如此,姨娘便進去吧,正好伺候大姐夫用午飯。」

  連罵帶諷刺的話,讓顏姨娘不知所措起來,她怔怔看著楚維琳,半晌沒有說話,直到賀淮卿過來,她才幾步挪到了他的身後。

  賀淮卿見顏姨娘幾乎要哭出來的樣子,心疼不已,低聲道:「怎麼了?」

  顏姨娘搖了搖頭,趕緊抬手擦去了淚水,擠出笑容道:「無事的,夫人提起了奶奶,妾想到奶奶如今的身子,不由悲傷,沒有忍住眼淚。」

  賀淮卿皺了皺眉頭,拍了拍顏姨娘的肩膀,道:「我知道你也在擔心維琇,她是中毒了,有曾醫婆在,不妨事的。」

  顏姨娘含淚點頭,又對曾醫婆福了福身子:「那就請您多費了心思,一定救救我們奶奶。」

  曾醫婆把顏姨娘的一舉一動都看在了眼裡,她在京中才出入王府侯門,見過了各式各樣的女人,一雙眼睛毒辣,什麼樣的人看不透徹。

  她似笑非笑地睨了顏姨娘一眼,挑眉道:「這是自然的,我聽說姨娘數年都沒有懷上身孕,不如我替姨娘號一號脈?」

  顏姨娘瞪大了眼睛,數年無子是她的心病,她甚至懷疑過是不是楚維琇動了什麼手腳,可她看了許多大夫,又讓懂醫的人細細緻致、裡裡外外檢查過她的院子,都沒有發現問題,因此除了著急,顏氏沒有半點兒辦法。

  曾醫婆手段厲害,顏氏心裡跟貓爪撓了一般,恨不能立刻伸出手讓曾醫婆仔細查一查,可她還是按捺住心中渴望,抬起頭看向賀淮卿。

  賀淮卿低頭看顏氏,在她的眼中讀到了幾分謹慎、幾分躍躍、幾分緊張,他的心一樣子柔軟了。

  他雖然有了兩個兒子,另有一個通房丫鬟替他生了個女兒,可他還是盼著能讓顏氏替他生下一兒半女的,只是一直沒有動靜,他知道顏氏惴惴不安的,這才沒有在她面前說過生孩子的話題,但其實他的心中與她一般期盼。

  「醫婆肯替顏氏瞧一瞧,那是再好不過了。」賀淮卿說完,拱手鞠了一躬。

  憶夙瞧在眼中,一聲輕蔑哼聲溢出唇角,與楚維琳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瞧見了不滿和憤怒。

  曾醫婆不躲不避受了大禮,這才示意顏氏伸出手。

  顏氏抬手,露出一截白皙手腕,曾醫婆搭著她的脈,又上下打量了顏氏幾眼,這才緩緩開口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姨娘這身子骨,實在不適合生養。要我說呢,與其找大夫看各種方子,不如去菩薩跟前多上幾柱香,多念幾遍經。對了,普陀山的觀音大士靈驗得緊,不如姨娘去求菩薩賜子吧,話又說回來,信佛要心誠,只有心誠才會靈驗,多做善事,多積德,這孩子自然就來了。」

  顏氏的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她如何聽不懂,曾醫婆是拐彎抹角在罵她,罵她損德,心惡,才會沒有孩子。

  曾醫婆諷刺她也就罷了,偏偏在賀淮卿心中,顏氏就是一朵白蓮花,不會和損德這樣的詞語聯繫在一起,因而沒有聽出曾醫婆話裡的意思,便道:「說得也有禮。母親經常誦經,你有空也可以隨她一道。至於普陀山,那是真的很靈的,下回我帶你去,我們去求一求。」

  顏氏氣得心肝發痛,卻又不能表露什麼,只好垂下頭,低低應了一聲,全當應付過去了。

  楚維琳看向曾醫婆,她也沒有想到,曾醫婆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顯然這是對賀淮卿和顏氏極度不喜了。

  畢竟,在曾醫婆嘴巴裡,後院女人們誦經念佛的,往往心中滿滿都是惡念,一面念著阿彌陀佛,一面下手謀算他人性命。

  曾醫婆讓顏氏去誦經,便是在說她害了楚維琇了。

  楚維琳勾了勾唇角,不再與賀淮卿和顏氏廢話,出了書房,又往楚維琇屋子裡去。

  楚維琇合著眼睛靠著引枕休息,她之前就聽到了外頭院子裡的動靜,又聽紅英說了一番來龍去脈,知道是甘果兒下的藥,憤怒之餘,倒也並不意外,見楚維琳回來,便道:「我早知道和顏氏脫不了干係。我聽說你去找我們爺了,他可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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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賀家(九)

  楚維琳在床邊的繡墩上坐下,她來時曾想過,若是大姐問起,她到底該如何回答。

  據實答吧,怕楚維琇氣得仰倒,說謊吧,那些事情到底瞞不過楚維琇的,遲早都會曉得,糾結了會兒,到底沒有下定決心。

  此刻看了楚維琇消瘦的面容,心中越發不捨得起來。

  「大姐夫說……」楚維琳才一開口,就叫楚維琇打斷了。

  「你莫要瞞我,我與他做了快十年的夫妻了,他到底是個什麼性子,我難道還不知道?」楚維琇自嘲一般笑了,「不外乎那些話,他是不想看著我死了,但若要說是他的心尖尖害我,他是絕對不信的。」

  楚維琳暗暗歎了一口氣,楚維琇明明是那麼透徹的一個人,卻還是開口問了她話,是為了驗證心中所想,還是對賀淮卿還留有一絲念想?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楚維琳怔怔望著楚維琇的眼睛,見她眼底雖有嘲弄,但更多的是一份堅毅,便知她心意已決。

  傷透了心,便再也不肯付出一丁半點的真心了。

  對於楚維琇來說,賀淮卿就是頂著一個丈夫的頭銜,彼此搭伙過日子。

  畢竟,她是賀家媳婦,她還離不開賀家,兩個兒子也需要父親。

  楚維琳伸手握住了楚維琇的手,一字一句道:「之前,我就和老太太說過你的狀況了,剛才也與大姐夫說了,不管是誰下的手,總要給我們一個交代,斷不能吃這個啞巴虧。他是真心誠意地應下了,只是我也不知道,若他查明幕後黑手是顏氏的時候,他會怎麼處置。

  這裡的事情,我會細細與京裡說的。大姐,如今不是想著不讓祖母、伯娘她們擔心,而是要讓娘家人來撐一撐腰了。你原也與我講過,閔姨娘本來是要做平妻的,只因洪氏娘家厲害,這才彈壓住了。賀家在紹城,楚家在京城,姻親不走動,他們才會忘了咱們楚家是什麼人家了。他賀家在江南再興旺,再有根基,難道能比得過楚家?便是不提舊都,咱們京城楚氏也不懼他分毫。

  等伯娘來了,有什麼事兒,總有個人商量。家中最疼愛大姐了,若是瞞得過了,等以後他們知道你在這兒受了這麼大的苦楚,他們又沒有幫上你分毫,豈不是越發難過痛苦?

  我今日也甩了大姐夫一句話,若沒有一個交代,咱們便和離。我曉得你不捨得元哥兒和桐哥兒,就是給他一個壓力,不能胡亂糊弄了我們。」

  楚維琇聽得淚水連連。反手握住楚維琳的手,歎息道:「我知你說得有理,從前是我想得不夠周全,只顧及著京城太遠,書信裡寫些不如意的,只會添了自己和家裡人煩惱,卻忘了,我在這兒一味忍著,只是讓人以為我娘家靠不上。我也曾是京城裡的嬌女,去哪兒不是三五成群,不是眾星捧月?只因嫁來了這裡,便連從前的自己都忘了。

  娘家,永遠是個依靠,等母親來了,我定然要與她好好說一說。

  你提和離,我又何嘗不想和離。

  可我不是維瑤,她當初孑然一身,回娘家也就回娘家了,我有兩個兒子,我怎麼捨得留下他們?

  如今瞧著這家裡上上下下待兩個哥兒都好,可一旦沒了親娘,誰知道會成了什麼樣子?我這一走,便是替顏氏讓位了,她能善待我的兒子?只等她的兒子一落地,元哥兒、桐哥兒便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她那人慣會吹枕邊風,我們爺耳根子軟成泥,到時候……

  老太太年紀大了,再疼兩個哥兒,到底也顧不了他們成親生子,洪氏瞧著是強勢,其實一樣是叫顏氏把控戲弄著,說句實在話,若是沒了我,沒了閔姨娘,洪氏與顏氏怕是先要掐起來了。

  我必須在這裡熬著,守活寡也要熬,你也是當娘的人,能體會我的心思。

  和離的話也該說,讓他們心裡忌諱著些,莫要當我楚家好欺負。」

  這番掏心掏肺的話,說得姐妹兩人具是傷心不已,楚維琇想著如今困局,楚維琳卻是想到了前世。

  做女人難,做深宅裡的媳婦更難。

  紅英瞧在眼裡,心裡也不好受,想著楚維琇這些年的苦楚,鼻子就犯酸,只是不能當著主子們的面哭上一場,只好忍住哭意,出去打了一盆熱水進來,伺候楚維琇和楚維琳淨面。

  收拾乾淨了,楚維琳琢磨了會兒,擠出笑容道:「大姐,等伯娘到紹城怕是要七月裡了,我們爺畢竟是父母官,不能離開金州太久,我們過些日子總要回金州去。只是,我那弟弟維琮遵從了祖父的意思,與幾個同窗一道南下遊學,父親在信裡提過,他們一路走走停停,估摸著也是夏日裡便會到了江南,與伯娘到達的時間差不多,到時候我與他一道再來紹城。親娘在,娘家弟弟妹妹都在,賀家總不會那麼拎不清了。」

  楚維琇緩緩點了點頭。

  病中總盼著有親人陪伴,只是楚維琇很清楚,楚維琳如今也是嫁了人的,丈夫又有公務在身,只是因著常郁昀寬厚寵愛,才能在紹城小住幾日,況且,金州那兒還有兩個兒子需要照顧,都是做母親的人,將心比心,楚維琇也懂楚維琳思兒心切。

  「你只管回去,我既然曉得了是誰下的手,又是什麼毒藥,自然會多防備。哈芙蓉這東西,染上容易,脫離了難,但我有決心,為了爹娘兒子,我也會熬過去的,你放心吧。」楚維琇笑了笑,道,「你什麼時候要走,便與我說一聲,我等你七月裡再來。你說得對,我母親,弟弟妹妹都來了,他賀家若真不給個交代,哼!」

  「我還要再住上幾日的,不瞞你說,」楚維琳頓了頓,湊了點兒過去,在楚維琇的耳畔低聲道,「這次能請的曾醫婆來,全是靠著定遠侯府的小侯爺李慕渝,他會來紹城,只因四皇子吩咐。自打去年冬天起,四皇子就在江南查貪墨,這半年工夫,倒了好些貪官了。聽說是紹城這裡出了些哈芙蓉,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要命的再整這種麼蛾子,怕折騰下去牽連廣了不好收拾,這才讓小侯爺來紹城仔細摸索一番,若能早些抓到元兇,也算功勞一件。」

  楚維琇的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道剪影。

  李慕渝這人,她自然是聽說過的,曉得他是太后的心尖,頗受寵愛,只是她離京已久,一晃十來年了,許多消息比不得在京中精通。

  「當年瞧著是一粉雕玉琢的小童子,現今倒是國之棟樑了。」楚維琇感慨道,「你說他們要查哈芙蓉?」

  「是,我們爺知道小侯爺在查,便把姐姐的情況與他說了,果不其然,曾醫婆來瞧過之後,真是哈芙蓉的干係。既然曉得這東西應當是顏氏讓人給了甘果兒的,那麼盯著顏氏些,一定會有蛛絲馬跡。」

  楚維琇腦子活絡,一來一去的也就想明白,她緩緩挪了挪身子,在引枕上靠得舒服一些,似是苦笑似是心寒,道了一句:「哈芙蓉不是尋常東西。便是有人想靠它謀些利益,也不至於輕易到了顏氏手中。我估摸著,這背後之人與顏氏大抵有些關係,才能叫她拿到這一瓶兩瓶的。等小侯爺查訪下去。一根繩子拉起來,顏氏怕也牽扯其中。

  四皇子親審此案,犯事的人能討到什麼好處?大抵是連顏氏一道要治罪的。顏氏是賀家的姨娘,我倒想知道,我們爺與顏氏的深情厚誼,能不能抵過人命,抵過父母祖宗,抵過這賀家百年傳承?」

  楚維琳挑眉,她何嘗不知道楚維琇的意思。

  若賀家老太太、賀淮卿等人拎得清,早些處置了顏氏,再能供出幕後之人,將功抵過,又有人周旋一番的話,是可以保住賀家不受牽連的,可要是一直拖下去,別說是拖到何氏到江南,只要是拖到了四皇子動手,賀家就要受牽連了。

  到了那個時候,別說是銀子大把大把地交出去,賀家百年名望都要損在一個姨娘手中。

  賀淮卿讀的是聖賢書,他待顏氏再好,在面臨家族為難時,可還能守住今日之甜言蜜語?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等出事時,顏氏只能抱著賀家不放,求著我們爺救她性命,至於我們爺,飛不飛呢?」楚維琇冷笑一聲,「我知道我這番話說得狠了,但也是我這十年積攢在心中的仇怨,我定會活下去,看他們上演一場生離死別的好戲。你莫要攔著我,這是我應該看到的。」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楚維琳又怎麼會攔著楚維琇?

  前世的她便是如此,積攢了太多的仇太多的怨,在心中慢慢發酵,而後放手一搏,為的只是看一看仇人們的末路,看一看他們如今掛在嘴邊捧在心尖念念不忘的東西折損時,到底會是什麼模樣。

  扭曲也好,惡毒也罷,心中的那口氣一定要發洩出來,至於後頭,迎接她的會是新生還是空虛,才是最要緊的。。

  楚維琳拍了拍楚維琇的手,道:「我知你心中之恨,我也相信,在看了這麼一齣戲之後,你能站起來,大姐,你千萬記得,你還有兩個哥兒,你還有娘家人。」

  楚維琇眼裡又有淚光,到底是叫她憋了回去,又要開口說什麼,只覺得渾身上下如針扎一般痛苦,她嚶嚀一聲,整個人又蜷縮了起來。

  楚維琳揉了揉她的額頭,轉眼看向紅英。

  紅英忙道:「依著曾醫婆的吩咐,一日三餐用藥,中午的已經吃了的。」

  曾醫婆聽見響動,快步進來,楚維琳給她騰了位子,曾醫婆讓紅英搭把手,細細替楚維琇按壓穴道,讓她緩解痛苦。

  紅英仔細瞧著,又不住問曾醫婆問題,想盡快學會這些,免得往後曾醫婆不在府裡時,她好幫著楚維琇一些。

  曾醫婆一面按,一面道:「這才剛剛開始吃藥,沒有這麼快就好轉的,中了那等毒,大奶奶痛苦,底下人也痛苦,但最要緊的是耐心和堅持,三個月半年一年的,只要熬住了,就能好起來。」

  紅英連連點頭:「奴婢不怕的,是大奶奶在痛苦,只要大奶奶能好起來,奴婢無事的。」

  等楚維琇痛苦稍減,沉沉睡去,紅英替她擦去了一身汗水,楚維琳坐了一會兒,外頭便有人來傳話,說是賀家老太太請楚維琳過去一趟。

  楚維琳起身往外頭走,剛出了房門,就聽見小廚房方向匡噹一聲脆響,一個丫鬟尖聲大叫,聲音裡全是驚恐。

  紅英一怔,回過神後速速往小廚房去,楚維琳亦跟上。

  小廚房外頭站了四五個面色廖白的僕婦,見紅英來了,趕忙讓了一條路出來,紅英往小廚房裡一看,只覺得腦袋一麻,眼前發黑,要不是身邊的婆子扶了她一把,差點就腳下一軟倒下去了。

  紅英轉過身,哆哆嗦嗦與楚維琳道:「夫人,甘媽媽撞了。」

  撞了?

  楚維琳起先一怔,待看清周圍人面色,一下子就悟了,甘二婆子撞了腦袋了。

  裡頭血腥,楚維琳只掃了一眼,見灶台壁上染了血色,地上亦是一片紅,甘二婆子倒在一旁,頭上的血不住往外冒。

  曾醫婆越過人進去了,仔細查看,甘二婆子還有一口氣,卻是救不活了的。

  甘二婆子掙扎著張開眼,顫聲道:「果兒鬼迷心竅,恩將仇報,害了大奶奶,奴婢對不住大奶奶,奴婢以死謝罪。」

  曾醫婆無奈搖了搖頭,讓外頭的人準備好將人抬出去。

  甘二婆子喘了喘,到底還是閉了眼,曾醫婆退出來,把她最後的話轉告給了楚維琳。

  楚維琳一時心情複雜。

  甘二婆子倒是個懂得恩情的,知道是非過錯,記得楚維琇對她們母女的幫助,這才會說出以死謝罪的話來,只不過,話要分兩邊說,甘二婆子並非全然沒有過錯,她太縱著甘果兒了,才會導致女兒行事偏頗,叫人教唆利用了,而且,她管著小廚房,卻也沒有管住。只要她做事仔細認真些,也不會長長的半年裡都沒有發現甘果兒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手腳了。

  不過,人死了,過往也就算了,甘二婆子嘴裡念的又是對不住大奶奶,隨意處置了總歸不妥當,楚維琳交代了紅英幾句,替甘二婆置一口薄棺,好生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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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賀家(十)

  把甘二婆子的事情安排了,楚維琳才往賀老太太的院子裡去。

  一進院子,楚維琳便覺得今日氣氛比前一回凝重多了,丫鬟婆子們都是大氣也不敢喘的樣子,垂手站著聽吩咐。

  看這架勢,賀老太太這裡應當已經聽見了一些風聲了。

  這幾日天氣越發暖了,賀老太太沒有坐在暖閣裡,而是挪到了西次間,羅漢床上四平八穩坐著,只一個小丫鬟跪坐在腳踏上,輕輕替賀老太太捏著腿。

  楚維琳上前問了安,便從善如流入了座。

  賀老太太止住了那小丫鬟,示意她退出去。

  等西次間裡再無其他人時,賀老太太才開口道:「我聽說,是甘家的那個女兒,在維琇的飯菜裡下了哈芙蓉?」

  楚維琳一板一眼,道:「是,甘果兒已經押起來了,剛剛甘二婆子自盡了,說是對不起我大姐,以死謝罪。」

  賀老太太聞言一怔,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苦笑搖了搖頭:「年紀大了,聽不得什麼生生死死的,哎!罷了,她既然想去,便由她去吧。那甘果兒,也是留不得的。」

  幾句話,便想把最直接關係的幾個人收拾了,落在楚維琳耳朵裡,多少有些和稀泥的樣子,她面上沒有露出不滿來,只是道:「自是留不得的,甘果兒說了,那東西是顏家三娘給的,話裡話外是將來顏家大娘發達了,會記甘果兒的情。老太太,我這就不懂了,一個姨娘身邊的丫鬟,能有什麼發達路子?」

  賀老太太面上一紅,楚維琳話說一半,但她卻是懂的,這是在罵顏家大姑娘想爬床。

  她本就厭惡洪氏,對顏氏亦有不滿,見事情與顏氏那裡脫不了干係,一時越發氣悶。

  只是再氣悶,顏氏也是自己孫兒的愛妾,她罵得說得罰得,卻不能把她交給楚維琳處置。賀老太太便道:「底下人說話,都是一面之詞,這事兒到底如何,老婆子也要仔細問過之後才好做判斷。」

  楚維琳順著道:「這個在理,我今日與大姐夫提了,他也是如此說的,我大姐到底是他髮妻,他也不想大姐不明不白叫人算計了。只是,老太太,我也是掏心掏肺與您說句話,我大姐是賀家媳婦,我兩個外甥兒也姓賀,我不想眼睜睜看著賀家衰敗了,那損的是我大姐,是我外甥們。可哈芙蓉這個東西。當真是沾染不得的,叫官府知道了,老太太,這可不是塞銀子的事情了,是要掉腦袋的。」

  賀老太太的唇緊緊抿了起來,她知道楚維琳在施壓,從楚維琳知道楚維琇是中了哈芙蓉開始,就一直再給賀家施壓。

  她可以體會楚維琳的心情,若是賀家姑娘在婆家有了如此遭遇,她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可現在她坐在這個被逼迫的位子上,多少有些不舒坦。

  可也只能不舒坦著,誰叫自家理虧呢。

  況且,楚維琳的這句話也有道理,傳到了官府那裡,正兒八經地遞了狀書,這事情就難看了。

  楚維琳手上已經捏著了哈芙蓉的證據,常郁昀又是官身,賀家即便是紹城的地頭蛇,一樣要低頭。

  算清楚了其中干係,賀老太太心中也有數了,若不把顏氏這個後患絕了,楚家不會鬆口的。

  「夫人提醒得在理,老婆子一隻腳都要進棺材的人了,實在是叫這些子孫鬧得不得安生,可既然事情已經出了,總要解決了它,夫人且放心,一定會給夫人一個答覆。」賀老太太沉聲道。

  楚維琳見好就收,也不胡攪蠻纏,楚維琇既然要看一場大戲,那就如此開場吧,由賀老太太出面去要求賀淮卿,這齣戲就真的熱鬧了。

  從賀家出來,楚維琳沒有回驛館,而是與曾醫婆、憶夙一道去了李慕渝下榻的小院。

  常郁昀正和李慕渝下棋,楚維琳棋藝尋常,見棋盤上廝殺激烈,難分難解,她一時看不透所有的佈局和謀略,但那份殺意還是撲鼻而來。

  楚維琳不由看了常郁昀一眼,常郁昀下棋的風格素來平穩,不動聲色之中自有殺招,如今日這般毫無遮攔的下法倒是少見,怕是李慕渝落子太凶,這才會把棋局引到如此局面了吧。

  這局棋已經到了尾盤,卻還是不分勝負。

  觀棋不語,楚維琳行禮之後就在常郁昀身邊的八仙椅上坐了,靜靜看他們下棋。

  李慕渝手執黑子,指尖來回翻著棋子,仔細琢磨了一番,許久沒有落子,隔了會兒,乾脆把棋子扔回了棋婁,攤手道:「算是我輸了吧,我此刻的心思已經不再棋局上了。」

  常郁昀聞言,淺淺笑了笑,道:「也是正好輪到小侯爺落子,若不然,就是我認輸了。」

  相視而笑,便收了棋盤,把話題轉到了哈芙蓉上頭。

  楚維琳講了甘二婆子與甘果兒,說了顏氏,李慕渝聽完,請了曾醫婆來:「粉末都查看過了嗎?」

  曾醫婆頷首,道:「上一回在賀家找到的藥粉,藥性就很差,這回的這瓶,我也瞧過了,半斤八兩,比您帶回來的那些差了不是一丁半點,我琢磨著,賀家的這些,是之前試驗時的失敗品,提煉的精度太差了。」

  若不是精度差,只怕楚維琇早就挺不住了。

  可再退一步說,顏氏也不敢用精度太高的,若是楚維琇的症狀很明顯,賀家人很容易就聯想到哈芙蓉上去。

  「還有賀家的那個大夫,他是真的沒本事,還是明知是哈芙蓉,還替顏氏瞞著?」常郁昀問楚維琳道。

  楚維琳垂眸,道:「我離開賀家時,聽說那大夫已經叫大姐夫扣下了,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且叫他去審一審吧。」

  楚維琳沒有見過那位大夫,聽說是在賀家數年了,這回審問下來,若是沒本事,賀家大抵就不留他了,若是故意瞞著……

  遲早會堅持不住咬出顏氏來,到時候,且看一看賀淮卿如何是好吧。

  李慕渝說起了剛帶回來的一些哈芙蓉:「昨兒個夜裡,城中一個富商死在大街上,仵作查驗之後,是哈芙蓉吸食過度才死了。追查下去之後,發現他在城東養了一個女人,是從舊都那裡的館子裡贖出來的,那女人如今也染了哈芙蓉,沒個人形了,據她說,這東西是那富商尋來的,她也不曉得來路。」

  常郁昀思忖了一番,道:「他弄到的哈芙蓉提煉得極好?怕是與那背後之人很是熟悉了。他死在了街頭,叫人抬回了官府驗屍,已經是打草驚蛇了,背後之人一定更加小心。」說完,他轉頭看向楚維琳。

  楚維琳會意,現在顏氏的那條線,應該會是個突破口了。

  接連三日,楚維琳都往賀家去。

  楚維琇的精神並不好,曾醫婆說。強行脫離哈芙蓉便是這麼個過程。

  好在楚維琇內心堅定,兩個兒子又每日來請安說話,心境上倒不難熬。

  姐妹兩人商議了幾句,楚維琳便又去尋了賀淮卿。

  賀淮卿的面色有些發白,眼下發青,似是這幾日都沒有歇息好,見楚維琳來了,還是打起精神來請她落了座:「這幾日怎麼沒有瞧見妹夫?」

  楚維琳捧著茶盞,道:「我公爹從前在江南為官多年,與紹城的知州金大人相交甚篤。我們爺這幾日都在金大人府中,向他請教為官之道。」

  一聽這話,賀淮卿笑容訕訕,道:「我聽說妹夫去年考核不錯的,在為官上頭,可見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從前在京裡,沒有為父母官的經驗,處事多是紙上談兵,比不上金大人的閱歷和能力,能得金大人幾句提點,我們爺也是榮幸之至。」楚維琳說得一板一眼。

  賀淮卿聽在耳朵裡,心情愈發沉重了。

  娶妻娶賢,娶妻也更看重門當戶對。

  賀淮卿知道,楚維琇除了性子獨立些,倔強些之外,算是一個好妻子了,尤其是她的出身門第極好。

  賀家是江南的世家,書香傳承,勝在底蘊,可要說功名,已經是幾代遠離官場了,這等條件放在京中,未必能攀得上楚家的貴女。

  舊都楚氏的名望,京城楚氏的官位,兩家說親時,楚證賦在江南可謂是呼風喚雨,一張嘴就能定了半邊天,若非有名士牽頭,保了這門親事,賀家也不可能從京中迎娶到楚維琇。

  十年婚姻,楚證賦回京之後,眼瞅著在江南一帶,不再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了,可楚家的姑娘們就是如此爭氣,一個崇王世子妃已經叫多少人家眼紅仰望,賀老太太不止一次說過,若是有機會去京城,讓賀淮卿一定要以連襟的身份拜訪崇王世子。

  京城是沒有去成,但另一位連襟來了江南。

  常家的地位非普通官宦可比,常郁昀又有一個曾任明州知府的父親,他在江南站穩了腳跟之後,能夠發揮的空間和能力,絕對不容小覷。

  這也是賀淮卿會陪著楚維琇去金州拜訪的原因。

  可事到如今,這曾經讓賀淮卿滿意的姻親關係,一下子讓他變得左右為難,格外被動了。

  常郁昀這幾日出入紹城府衙,是真的僅僅和金大人討教為官之道嗎?還是說,已經把哈芙蓉的事情說出去了?

  人人都心知肚明,哈芙蓉這種東西,可不是靠一個錢字就能入手的,賀家人不會做這等營生,那賀家之中的哈芙蓉又是從哪裡來的?

  金大人為紹城之父母官,出了這等事情,若是視若不見,萬一爆發出來,烏紗帽就保不住了,他是一定會盡心盡力,恨不能立刻查清楚弄明白的,即便是一時半刻沒有方向,也要抓那麼一兩個小魚兒做替罪羔羊。

  賀家出現了哈芙蓉,若是沒有一個好的姿態,這羔羊便是賀家了。

  思及此處,賀淮卿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是迫不及待想讓賀家脫身的,偏偏,甘二婆子死了,甘果兒一口咬定是顏家姐妹給了她藥粉,顏家姐妹卻是哭著鬧著推到了顏氏身上。

  想起顏家大姑娘指著顏氏哭泣的時候,賀淮卿的心中氣憤多於驚愕。

  他根本不信顏家姐妹的那番話,他看到的是楚楚可憐的顏氏,是不知所措的顏氏,是梨花帶雨搖著頭看著他的顏氏。

  即便是被指責著,顏氏看向他的眼中也飽含著深情和信賴,她信他絕不會聽信讒言,絕不會置她於不顧,那份依賴讓賀淮卿心疼不已,又怎麼還會去質問顏氏什麼。

  被逼問的依舊還是顏家姐妹,可她們翻來覆去嘴裡念的都是顏氏,事情一下子就停擺了。

  賀淮卿便讓人審了那位大夫。

  大夫姓黃,為賀家看診數年,平日裡頗受賀家人看重,可當他被關押起來時,他慌亂了許多。

  直到見到了賀淮卿,這位黃大夫突然就鎮定了下來,他坐在地上,沒有半點兒平素穩重沉著的模樣,而是紅著眼睛懺悔道:「我聽說了,大奶奶中的是哈芙蓉,是我本事不夠,一直沒能發現這一點,若不然,大奶奶也不用吃這半年的苦頭,早些防備那黑心人,興許這毒早就解了。」

  無論怎麼問話,黃大夫就是咬定是他本事不夠。

  知情卻隱瞞著,是黑心人的幫兇,即便不扭送去府衙裡,賀家也不會輕饒過他,可要是技藝不精,水平不夠,那就是捲鋪蓋走人,天大地大的,仗著這點兒岐黃醫術,難道還能餓死了不成?

  黃大夫明白利害,自然會選擇最有利的說法。

  賀淮卿沒有什麼收穫,唯一的線索來自顏家姐妹,可他又根本不相信,幾日下來,精神耗費不少,整個人便有了一股子疲態。

  楚維琳冷笑一聲,道:「隔了幾日,姐夫連一個替罪之人都沒有尋到嗎?是那背後之人太聰慧,還是姐夫的判斷不夠準確?」

  話中嘲諷意思明顯,賀淮卿聽了不舒坦,可又沒有立場去反駁,只能摸了摸鼻子,道:「六姨,你知道的,我想尋的絕不是一個替罪之人,而是真正的禍首。我若只是敷衍著尋一個替罪的,你也不會放心,不是嗎?」

  「這倒是,禍首不抓到,這一次沒有成功,下一回她一樣會害大姐的。」楚維琳頷首,賀淮卿剛剛鬆了一口氣,她卻又道,「只是,大姐夫,時間不多呢。我聽我們爺提過,就前幾天夜裡,城裡一個富商因為吸食哈芙蓉死在了大街上,金大人那裡已經在查哈芙蓉的事情了,姐夫可要快些,若是等金大人上門來審,可就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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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賀家(十一)

  賀淮卿倒吸了一口涼氣,見楚維琳似笑非笑,他不由又懊悔起來,他這份動搖和忐忑表現得太過直白明顯,會讓楚維琳越發佔據主動權,能夠牽著他的鼻子走了。

  應該更淡定一些,金大人要查是金大人的事情,賀家不是那搗鼓哈芙蓉的人,又有什麼可怕的。

  心中這般安慰自己,可眉宇到底越鎖越緊,賀淮卿心知肚明,待金大人曉得府中出現了哈芙蓉,即便是賀家,也不可能光憑三寸不爛之舌就把事情推脫得一乾二淨的。

  楚維琳深知這一點,所以才有恃無恐,這樣的認知讓賀淮卿更加焦躁,卻只能尷尬地轉了轉僵硬的脖子,道:「有富商因為吸食哈芙蓉死了?」

  楚維琳點頭,道:「千真萬確,就前幾日半夜裡,叫人發現報了官,仵作查驗了過後,確定死於哈芙蓉。官府這個當口,是不會把哈芙蓉的事情到處說的,但姐夫可以去打聽打聽,城裡是不是死了一個富商。」

  賀淮卿的喉頭滾了滾,腦海之中一個念頭閃過,官府閉口不談哈芙蓉,百姓們不知道富商的死因,楚維琳會不會是誆他的?

  可誆不誆的,又有什麼區別?

  楚維琇還躺在床上,不管金大人查還是不查,賀家都要給楚家一個交代,斷不可能矇混過關。

  真要往細處說,若金大人不查,這事兒還能拖到京城裡楚家的人手到賀家時再給說法,若金大人查,留給賀家的最多也就是十天半個月了。

  「我自是信六姨的,」賀淮卿訕訕笑了笑,道,「那大夫一口咬定是他沒本事,他根本不知道哈芙蓉的事情,顏家姐妹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句話……」

  楚維琳轉了轉眸子,直截了當地問:「這顏家姐妹和顏姨娘,是不是有些關係?」

  提起顏氏。賀淮卿的神色舒展了一些,道:「紹城往西去,快馬一天半的路程有一個小村鎮,村民們很多姓顏,顏氏便是那裡出身的。顏家姐妹是家生子,她們的祖父最早也是那村子裡出來的,真要細細論起來,大概是能沾親帶故的。顏氏與我做小,身邊總要伺候的人手。便挑了顏家那大姐兒,說是『一家人』。」

  楚維琳明白了,就好像當初沈姨娘身邊的徐娘子以同姓攀了黃氏身邊的徐媽媽的關係,兩人以乾姐妹相稱,顏氏與顏家那大姐也是以同姓為由,關係親近些。

  這在深宅大院裡也是常見的抬身價的伎倆。

  「大姐夫不信是顏氏所為?」楚維琳再問了一次。

  賀淮卿緊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楚維琳又追了一句:「假使,我是說假使,顏氏做了這等事情,大姐夫如何處置?」

  賀淮卿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了起來。他偏過頭看著桌上顏氏送他的那水墨筆架,淡雅清幽,如顏氏一般動人,他的心一點一點溫暖起來,而後,他望著楚維琳,緩緩搖了搖頭:「她絕不會做出那等事情的,你的假使並沒有意義。」

  楚維琳暗暗歎了一口氣,這幾日下來,見多了賀淮卿對顏氏的偏袒和照顧。最初時,興許還會為了楚維琇的立場而有些氣憤,到了現在,已是絲毫不會有怒意了,更多的是無奈。

  情人眼裡出西施,這等一心一意對待和呵護,甚至是不惜得罪妻子娘家人的維護,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賀淮卿又會是什麼反應。

  顏氏,當不起賀淮卿的這一份深情和信賴。

  也許,這便是因果,這便是平衡,賀淮卿辜負了楚維琇,也注定會被顏氏辜負。

  用後世的話說,出來混都是要還的。

  楚維琳離開了賀家,馬車上頭,她略有些疲憊地靠著引枕小憩。

  寶槿在一旁替她按著腿,一雙晶亮眸子裡帶著幾分深沉,似是在想些什麼。

  楚維琳睜眼時正巧瞧見了,抬手點了點寶槿的眉心,道:「苦大仇深的,怎麼了?」

  寶槿憨憨笑了笑,猶豫了會兒,還是道:「奴婢在想,大姑爺那麼喜歡顏氏,為何只讓她做小?奴婢聽說,大姑爺與顏氏相識在與大姑奶奶說親之前,他為何不乾脆拒絕了這門親事,就娶了顏氏?」

  楚維琳張了張嘴,她本想告訴寶槿,並非每個人都可以依著心思娶自己喜歡的人的,成親不是兩個人的事情,還是兩個家族,以及家族的那些姻親,這不是幾句話的事情了。

  就好比前世,常郁昀明明心許楚維琳,卻不得不娶了趙涵憶,這是常家內部角力的結果,常郁昀抗拒不過老祖宗和大趙氏。

  可話到了嘴邊,到底還是嚥了下去。

  賀淮卿的情況與前世的常郁昀並不相同。

  楚維琇可沒有哭著喊著非賀淮卿不嫁,也沒有算計賀家到非她不娶的地步,真要算起來,在兩家議親之前,楚維琇連賀淮卿是誰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像趙涵憶一般攪局。

  既然如此,賀淮卿為何還是娶了楚維琇,只讓顏氏做小?

  這個問題並不難解釋,楚維琳想到賀淮卿剛剛說過的顏氏的出身,便一下子通透了。

  顏氏那等出身,是無法做長房長媳的。

  閔姨娘再是得寵,再是有個還能說得上話的娘家,在洪氏娘家跟前,還不是要甘拜下風,掙不到一個平妻的地位,顏氏出自一個小村落,沒有說話擲地有聲的娘家,賀淮卿再是喜歡她,也是無用的。

  賀淮卿是個「聰明人」,他當年會娶楚維琇,那麼今日在家族和顏氏之間,他還是會選家族。

  只不過他的心情,大抵是與從前不一樣的了。

  從前,他認定了顏氏只能做妾,這樣的安排讓他不會有什麼愧疚感,反而是齊人之福的得意和滿足,但現今的二選一,在十年與顏氏的濃情蜜意之後,把顏氏推出去治罪,賀淮卿大約是硬不起心腸來的。

  愧疚、不安,和知道真相時的憤怒和失望。這些負面的情緒糾結在一起,醞釀發酵,這便是楚維琇最想看到的,也是最能讓她解氣的場面了。

  比起楚維琳這邊的穩操勝券。賀淮卿就一點也不輕鬆了。

  在書房裡來回踱了幾圈,他喚了小廝進來,吩咐他去打聽富商之死,而自己出了書房,想去尋顏氏。

  可還未到顏氏的住處。腦海裡想起楚維琳咄咄逼人的氣勢,想起躺在床上的楚維琇,他頓了頓腳步,偏過頭吩咐身邊的丫鬟:「還是先去大奶奶那兒。」

  楚維琇剛剛歇了一個午覺,她這幾日總覺得困乏,許是一直和癮性做抗爭,她雖是躺在床上的,可體力的消耗卻十分劇烈,若不是每日裡除了養病無事可做,讓她有了很多休息的時間的話。她怕是支撐不住了的。

  紅英盛了一碗蓮子粥,楚維琇喝完後,精神了些,聽說元哥兒和桐哥兒就在外間說話,便趕緊讓他們進來。

  元哥兒牽著弟弟的手,乖巧地問候了母親的身體狀況,自從老太太發話讓他們可以來陪著楚維琇之後,他便有了正當的理由,再不用依著洪氏去顏氏跟前了。

  元哥兒並不是有多討厭顏氏,而是不喜歡顏氏提起楚維琇的病時,就簌簌落淚,說這般拖沓下去,只怕是要不好了的。

  在元哥兒心中,母親不過就是得了一場病。與尋常的起熱差不多,吃了藥,多養一養總歸會好起來的,所以他格外反感那些說楚維琇沒有救了的人。

  洪氏那兒,元哥兒不會與她爭論,顏氏說什麼。他也不喜多摻和,他只是不讓身邊伺候的人胡說八道,哪個敢亂說一個字,他就要訓上兩句,不為別的,他怕桐哥兒年幼分不清,聽了之後傷心痛苦。

  可現今,見楚維琇的身子似乎是一日比一日好起來了,元哥兒滿滿都是欣喜,這不就是他料想的那樣嗎?母親的病,終究是會好起來的。

  元哥兒聽桐哥兒東一句西一句地和楚維琇說話,明明沒有什麼邏輯,可他就是覺得聽起來逗趣,母子三人其樂融融,突然就聽外頭稟報,說是賀淮卿來了。

  楚維琇的眉頭皺了皺,她已經數月不曾見過賀淮卿了,倒不是賀淮卿不來,而是他每一回來,都是她吃了藥安眠的時候。

  紅英說,賀淮卿坐一坐,也就走了。

  楚維琇心知肚明,哪裡會每次都是那麼湊巧,她醒時就一回都沒有碰見過,這分明就是賀淮卿躲著她,他不知道應該和病重的妻子說什麼,而一直避而不見。

  賀淮卿進來,見兩個兒子都在,他稍稍有些愣怔,在他們行禮之後,他想著自己的來意,便道:「元哥兒,你先領著桐哥兒出去,我與你們母親有事情要說。」

  元哥兒是個聽話孩子,見楚維琇沒有反對,便牽著弟弟出去了。

  楚維琇睨了紅英一眼,紅英瞭然,退出去守了門。

  賀淮卿在床邊坐下,明明應該是熟悉的妻子,在他的眼中,卻又多了幾分陌生,她消瘦太多了。

  「你瘦了。」賀淮卿喃喃道。

  楚維琇直直看著賀淮卿,若她還是之前那不滿又戾氣的心態,這會兒只怕是已經冰冷尖銳的頂嘴了,可現在的她,心平氣和,對於這個丈夫,她早就沒有念想了,也就不會有悲傷難過的小心思了。

  「養身子嘛,又是哈芙蓉,瘦了也是尋常的。」楚維琇平靜道。

  這番態度,讓賀淮卿很是不適應,他以為楚維琇會哭,會訴苦,會說一些讓他左右為難的話,因此他一直對楚維琇避而不見,說他軟弱也好,不肯擔當也罷,他是怕妻子病中急躁又悲憤的心態的,可面對平靜的楚維琇,他發現他依舊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去寬解她了。

  隔了半晌,賀淮卿才淡淡笑了,道:「是啊,瘦了也尋常。」

  楚維琇睨了賀淮卿一眼,她不信賀淮卿來尋他,就是為了這麼幾句話,可她不想開門見山說顏氏,乾脆閉嘴等賀淮卿先開口。

  「我知道,你受了大罪過了,哈芙蓉這東西,原本不應該出現在你的生活裡。阿琇,你心中不舒坦,我也一樣不舒坦,換作任何一個男人,他的妻子叫人暗暗餵了半年哈芙蓉,都舒坦不起來。我會徹查,老太太那兒也在關心著,這不僅僅是因為六姨在紹城,我一定要給楚家一個交代,而是作為一個丈夫,我要給妻子一個交代。」賀淮卿語調緩慢,深深望著楚維琇。

  「我信你。」楚維琇的回應只有三個字。

  簡潔,但也是她的真實想法,她瞭解賀淮卿,這番話的確是賀淮卿的真實心境,不管賀淮卿再寵顏氏,也從來沒有想要了楚維琇的性命。

  他不是不喜歡楚維琇,而是沒有像喜歡顏氏一般那麼得喜歡。

  若是數年前,這樣的平衡關係,楚維琇大抵也就認了,左右就是過日子,她有了兩個兒子傍身,這日子又不是不能過,但現在不一樣了,顏氏在背地裡想要她的性命,賀淮卿被瞞在鼓裡,鼓外的人一遍遍拍著鼓面告訴他真相,他就是一個字也不聽。

  事實勝於雄辯,楚維琇也不想費神費力去和賀淮卿爭論這些。

  賀淮卿得了這三個字,卻還是半點歡喜不起來,他從妻子的面容裡看到的是疏遠,是毫不掩飾的疲倦,這與顏氏對他的態度截然不同,顏氏一直都是仰望著他,依賴著他,他甚至想不起,上一回在楚維琇眼中尋到那樣的情緒是在什麼時候,亦或者說,從頭到尾,這十年婚姻裡,楚維琇待他,是否有過那樣的愛慕。

  賀淮卿不知道,這樣的認知讓他有些如坐針氈,可他不能就此離開,只能硬著頭皮道:「你大約也聽說了,哈芙蓉是甘果兒下的,甘果兒說,東西是顏家三姑娘給的,顏家兩姐妹把事情都推給了顏氏。阿琇,我不信顏氏是那樣的人,你給我些時間,我一定會尋出真兇。」

  楚維琇的眼中閃過嘲諷,可嘴上還是道:「我聽六妹妹說了,爺,時間不是我能給你的,我總歸是躺在這兒,早一日晚一日都無妨的,可府衙那裡拖不得,我母親跟前拖不得。一直沒有一個說法,等我母親來看我了,你讓我如何與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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