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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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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九章 賀家(十二)

  「那是你的母親……」賀淮卿話說了一半,就知道自己口氣不對,落在楚維琇耳朵裡,怕是會覺得他在敷衍了事,推脫責任一般,趕忙轉了個彎,道,「自然是要給她一個交代,讓她安心的。她把你千里迢迢嫁來了江南,是盼著你好好的,而不是在這裡受這些罪。原本,該是我們晚輩進京去探望岳母、岳父,如今卻讓她擔驚受怕地趕來江南,已經是我們的過錯了。阿琇,你放心,我會抓緊去查。」

  賀淮卿生生把口氣擰過來了,楚維琇聽得一清二楚,只是不好再抓著他起先的口氣問罪,畢竟是心冷了,連怪罪都沒意思了。

  「那便等著爺早些尋了害我之人。」楚維琇淡淡道。

  妻子反應太過平淡,賀淮卿支吾了幾句,怕再說下去,越發不好把來意說明白了,便一咬牙,直接道:「阿琇,我知道你和六姨姐妹情深,她有事,你急匆匆趕去金州,你病重,她連幼子都顧不上來紹城探望你,你出事,她是真的心急的。只不過,這追查也要時間,不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能有結果的,你莫要急,也請六姨莫急。」

  楚維琇暗暗撇了撇嘴,追查的確需要時間,但如今形勢其實並不複雜,只不過是賀淮卿一葉障目,不肯信是顏氏所為罷了。

  要不然,有顏家那兩丫頭的證詞,逼問了大夫,調查顏氏這半年的左右情況,總會有線索冒出來的。

  賀淮卿想讓楚維琳莫急,其實是不想常郁昀著急,他怕常郁昀在金大人跟前吐露了一言半語,這麻煩就要跟著賀家來了。

  楚維琇不肯就此應承他,道:「爺,你也說了,我六妹妹是連幼子都不顧就來了紹城的,可她畢竟有兩個兒子要顧,霖哥兒小,琰哥兒更是才幾個月大,她一顆心又要顧著兒子,又要顧著我,恨不能一個人能成了兩個人。她在紹城再耽擱幾日也要回去了,她走之前,好歹讓她能稍稍鬆一口氣,你說呢?」

  賀淮卿無言以對,楚維琇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理的,沒有胡攪蠻纏,沒有誇大其詞,她在跟他陳述事實,也就是這樣的事實,才讓賀淮卿越發進不得退不得了。

  「阿琇……」賀淮卿喚了一聲,後頭的話哽在喉嚨時,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他握著楚維琇的手,只覺得那觸覺是如此陌生,從前那細膩如玉的青蔥十指隨著楚維琇這半年的辛苦,已經失了原本的模樣,變得骨節突出。皮膚粗糙了。

  賀淮卿不由地憐香惜玉,張了張嘴,要再安慰妻子幾句,卻見楚維琇突然整個人都痙攣起來,痛得根本坐不直了。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賀淮卿唬了一跳,他不知所措地看著楚維琇,半晌回過神來,出聲喚了紅英。

  紅英快步進來,一看楚維琇發作了,便趕緊在她的床邊坐下,依著曾醫婆吩咐的,替楚維琇按壓穴道,盼著她能夠舒服些。

  費了好大的工夫,楚維琇才慢慢安靜下來,沉沉入睡了。

  賀淮卿站在一旁,看著這些狀況變化,啞聲問紅英道:「元哥兒和桐哥兒呢?」

  紅英忙道:「見裡頭有動靜了,便讓奶娘領著兩個哥兒出去了,這等場面,還是不要讓他們瞧見的好。」

  這樣的場面啊……

  賀淮卿自己看著都頗為動搖。何況是讓兩個孩子瞧見,他歎了一口氣,道:「你們奶奶每一回發作都是這樣嗎?」

  紅英紅著眼,道:「大抵上都是如此的,有時比這會兒瞧著還要可怕,人人都說痛得打滾,可奶奶有時候痛起來,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了。」

  賀淮卿雖不能感同身受,可畢竟是剛剛親眼瞧了一回,他站在楚維琇身邊,俯下身,道:「阿琇,你放心,我一定會尋出害你的人來,你今日所受之苦,我定讓他百倍償還。」

  紅英聽在耳朵裡,漠然看了賀淮卿一眼,心中不禁想著,等他知道是顏氏下的手,可還會有這麼一番話?別說是百倍了,便是去傷害顏氏的一個手指頭,賀淮卿都未必甘願。

  賀淮卿在妻子面前許下的諾言,越發覺得這事情耽擱不得,便吩咐紅英仔細照顧好楚維琇,自己往前院裡去。

  剛走到半途,賀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尋過來,說是老太太請他過去說話。

  賀淮卿不知賀老太太的算盤,可他自己一琢磨,覺得這後院的事情,賀老太太總歸比他這個男人更清楚一些,便本著請教賀老太太的心思去了。

  入了院子,正要往正屋去,卻叫那丫鬟阻了,她抬手指了指西廂,道:「老太太在誦經。」

  賀淮卿會意,入了西廂房,在賀老太太身邊的蒲團上跪下,對著面前慈眉善目的觀音大士拜了拜。

  賀老太太聽見響動,便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又蒙頭念誦。

  賀淮卿不好隨意打斷他,耐著心思陪了兩刻鐘,賀老太太才停下了,他道:「我好些時候沒見到祖母這般誦經了。」

  賀老太太摩挲著手中的佛串,道:「我替維琇念一念,她的身子骨,也要菩薩保佑了。」

  賀淮卿垂眸,道:「本該是阿琇替您祈福的,現今卻操勞您……」

  「操勞什麼呀,」賀老太太打斷了賀淮卿的話,抬頭直直望著菩薩手中淨瓶的楊柳枝,道,「她是我賀家的媳婦,替我們賀家開枝散葉,如今受了大難,我替她念一念又有何妨。那些規矩禮數的,這會兒便不提了。」

  賀淮卿垂首道:「祖母說的是。祖母,我剛去看了阿琇,發作起來的模樣實在可怖,她瘦了太多了,瘦得我都有些認不得了。畢竟是多年的夫妻,我實在不忍心她如此,總想著把元兇抓出來,給阿琇一個交代。」

  賀老太太關心的也就是這個問題了,她轉過頭看著賀淮卿,道:「你要怎麼抓?不用老婆子跟你一一分析,你也該清楚。這絕不是簡單的給維琇交代,這要交代的地方多了去了。」

  賀淮卿頷首,一五一十說了情況:「六姨說城裡一個富商死於哈芙蓉,金大人一定會徹查。等查到府裡了,我們就麻煩了,加之岳母要來江南,阿琇成了這樣,她怎麼氣怎麼鬧都是不過分的。換作是誰,都要掀了桌子了。」

  「你既然曉得這個道理,就該明白輕重,」賀老太太語重心長地道,「除非你能尋出一個人來,有證據放在維琇娘家人跟前,讓他們相信,這個才是害了維琇的那個人,否則人家心裡就想著是顏氏所為。沒有十足的證據替顏氏開脫,就要把人交出去,請府衙裡處置。」

  「祖母,我不信是顏氏所為……」賀淮卿無奈地搖了搖頭。

  「若不是她,那是誰?你母親你父親還是你二叔你二嬸娘亦或是你幾個弟妹?」賀老太太不讚許賀淮卿的態度,道,「哈芙蓉,那是有銀子都不一定能入手的東西,你拖個小丫鬟老婆子出來,說她是元兇,她手上有錢弄哈芙蓉嗎?只可能是主子們,你自己算,你要讓誰來頂這個罪名?」

  賀淮卿垂下肩膀。緩緩道:「祖母,不是要讓誰來頂這個罪名,是要找到元兇。」

  「元兇若是顏氏呢?你當如何?」賀老太太嗤笑一聲,她從來都覺得這個長孫聰穎,卻是忘了,一個男人犯蠢時,根本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就像她的兒子一樣,怎麼勸說都不聽。

  賀淮卿神色受傷,他吞吞吐吐。半天道:「為何你們人人都要往顏氏身上推?我知道,這事情只能是哪個當主子的做的,祖母你不希望我追查下去時,發現那元兇是叔叔嬸嬸亦或是弟弟妹妹們,若要推一個人去頂罪,顏氏這個妾室是最合適的,不會損了賀家內裡的關係,又能平息楚家那裡的憤怒。可……可顏氏畢竟跟了孫兒那麼多年,孫兒狠不下心去這麼做,她是無辜的,孫兒又怎麼能讓她頂罪?那也太不是人了。」

  賀老太太胸口起伏,深呼吸了幾口,才算是平靜下來:「淮卿,人總要面對現實的,既然沒有線索,不如先順著顏氏這裡查一查吧。」

  賀淮卿滿臉的不樂意,可又不敢再頂撞賀老太太,嘴上倒是應下了。

  賀老太太哪裡不知道他的心思,道:「你會陽奉陰違的,這事兒我會讓你父親去過問的,萬一金大人登門來,你也應付不了他。」

  搬出了金大人,賀淮卿不想答應也不得不答應了。

  賀老太太讓人去請賀大老爺,自己又閉上眼念起了經文,等了兩刻鐘,賀大老爺才到,恭敬行了禮。

  賀老太太開口見山,把事情吩咐了,便讓他們兩父子出去了。

  賀大老爺和賀淮卿一前一後出了賀老太太的院子,賀淮卿滿腹心事,賀大老爺皺著眉頭道:「你總要面對事情的。維琇她妹妹雖然嘴上說著要替維琇和兩個孩子顧及些賀家的體面,可人家到底是親姐妹,過幾日要回金州去了,這裡沒半點兒進展,她能放心走?她丈夫轉頭就會把事情告訴金大人的,到時候,哼哼!這一家老小的,可就熱鬧了。我還是這句話,早些抓到了人,我們主動送去府衙,金大人跟前,我們也是受了哈芙蓉的苦的,我們是受害的,讓他高抬貴手,千萬別把賀家牽扯進哈芙蓉的案子裡頭去。」

  「您說得這些我又何嘗不懂,」賀淮卿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長長歎了一口氣,「實在是這人不那麼好抓,這個人實在是狡猾,我根本沒尋到他。」

  賀大老爺與賀淮卿不同,他把賀老太太說顏氏的那番話聽在了耳朵裡,便道:「你既捨不得查顏氏,便由我來當這個惡人。」

  「父親……」賀淮卿蹙眉。

  賀大老爺擺了擺手,道:「母親的話你沒聽明白,總歸是當主子的人幹的,哪個不要查,哪個不要問的?你連顏氏都捨不得她被問話,你還指望其他人配合嗎?只要提了顏氏,一句話就給你堵回來了。」

  賀淮卿低下頭,他知道賀大老爺這話在理的。

  家中親眷多,並非人人好相處,到時候見他偏袒顏氏,哪個還會配合著問話查訪?

  賀淮卿心中掙扎了一番,還是道:「若真要問的,還是我去問吧。」

  這個答案讓賀大老爺舒坦了很多,賀淮卿送父親去了前院書房,自己也回書房裡。

  之前打發出去打聽消息的小廝回來了,雖然哈芙蓉的事情,府衙裡是閉口不提的,但這小廝也有自己的門路,很快就弄清楚了,仔仔細細和賀淮卿說了富商的死和那養在院子裡的女人。

  賀淮卿的心一點點沉了下來,這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金大人已經清楚哈芙蓉的事情了,有楚維琳在其中,金大人隨時會知道賀家牽扯其中,到時候一定會尋上門來的。

  到了那時候……

  連替罪的羔羊都備不好。

  想起顏氏那溫婉可憐模樣,賀淮卿又離開了書房,往顏氏屋裡去。

  顏氏正在繡花,她搬了把杌子在屋外坐著,避了日頭,卻是好光線,她捧著繡棚,眉頭微微皺著,一針一線繡得很慢。

  這幅畫面落在賀淮卿眼睛裡,只覺得好看得緊,讓他有些不敢打破這幅畫面。

  院子裡的丫鬟們見了他,紛紛行禮,顏氏便抬起頭,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賀淮卿上前,柔聲道:「怎麼皺著眉頭?在想些什麼?」

  顏氏微微撅著唇,把繡棚呈到賀淮卿跟前,嬌聲道:「你看,這裡之前繡錯了,我全拆了。過幾日便是母親的生辰,我原本想替她繡一個荷包,這一拆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趕不上了。」

  賀淮卿摸了摸她的額頭,道:「心意最要緊了,若是趕不上,母親也不會怪罪你的。」

  顏氏柔柔笑著,搖頭道:「不能這麼說的,還有幾日呢,我夜裡趕趕工,也就成了。」

  「莫要如此辛苦,」賀淮卿說完,見顏氏的眼睛圓圓似月牙,兩顆梨渦深深,他的腦海裡不由就浮現了楚維琇那消瘦的臉龐,他抿了抿唇,歎息道,「如今,人人都說你和阿琇中毒有關,我是信你的,我想信你的,你真的沒有做過,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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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章 賀家(十三)

  顏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她抬著頭,不解地看著賀淮卿,一雙晶亮眼眸水霧縈繞,若不是抬著頭,眼淚怕是已經落下了。

  她囁著雙唇,一時無言,只是眉宇之中的委屈和無奈顯現無疑,讓賀淮卿整顆心都痛了起來。

  「我……」賀淮卿張了張嘴,啞聲道,「我不是在懷疑你,而是……」

  他說不明白,他明明是這般信任顏氏的,為何他會問出這些話來?

  「我知道,這些日子,你的壓力不比我小,除了母親待你還算客氣,和顏悅色的,家中其他人說話行事裡都透著一股子埋怨和疏遠。可你都是埋在心裡的,不曾與我抱怨過。這些我一直都看著眼裡。」賀淮卿長長歎了一口氣,深深望著顏氏,語重心長道,「我也是有難處的,現今人人都說是你,我若連問都不問,阿琇娘家人又怎麼會服氣?到時候查起其他人來,也要叫人論做話柄……」

  顏氏的唇角微微動了動,她抬手輕輕拉住了賀淮卿的袖口,帶著哭腔,道:「我這點委屈根本不算什麼,爺,你比我辛苦得多,這畢竟不是小事情,哪裡能輕而易舉就弄明白的,官府裡斷案,十天半個月都是快的,拖了幾年沒有一個結果的也不在少數,爺是個讀書人,又不是正兒八經的判官巡捕……偏偏,家裡催得急,大奶奶娘家那兒催得更急了,爺是半點不敢耽擱的,這些我都知道。大奶奶那兒,她這半年吃了這麼多的苦,我每每想起來,也是心中悲傷……」

  賀淮卿反手握住了顏氏的手,顏氏這句句話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裡。

  他知道自己比不得官府老爺們有本事,他就像顏氏說的,是個讀書人,讓他寫文章作詩詞,他不在話下。可斷案……

  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啊!

  「我一直都明白,你是最懂我的。」賀淮卿摩挲著顏氏的手,「我有我的難處,你也一樣。」

  顏氏緩緩卻又堅定地點了點頭:「爺知我的心。我便足了。大奶奶那兒,我當真沒有想要害她的心思的,我真的沒有的。」

  顏氏說著說著,眼淚又要往下落,賀淮卿捧著她的臉。替她擦去眼角淚痕:「我信你,我會還你清白的。」

  丫鬟們都是有眼色的,見他們互訴衷腸,便也就迴避了。

  賀淮卿擁著顏氏說了些情話,見天色不早了,這才依依不捨分開。

  顏氏面上飛霞,癡情望著賀淮卿,道:「爺可要用了晚飯再走?」

  賀淮卿搖了搖頭:「還有好些事要處置,就不吃了。」

  「那也不能餓著肚子。」顏氏眼底閃過失望,但更多的是關切。「一會我去廚房看看,讓她們送些可口的給爺送去書房吧。再準備些糕點,爺夜裡餓了,也能用上。」

  顏氏如此體貼,賀淮卿心中柔軟,道:「我今晚就住在書房裡了,你自己好好休息,莫要東想西想的。」

  顏氏應了,含情脈脈送了賀淮卿離開,便往廚房裡去了。

  書房裡,賀淮卿來回躊躇了許久,直到一陣敲門聲,他打開門一瞧,外頭站在賀大老爺書房裡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是來傳話的,賀淮卿便匆忙往賀大老爺跟前去。

  賀大老爺端坐在書桌後頭,閉目眼神,眉宇卻是緊緊鎖著,聽見兒子的腳步聲,他才睜開眼睛,道:「坐。」

  賀淮卿依言坐下。試探著開了口:「父親訓我,是不是……」

  賀大老爺涼涼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只是吩咐那丫鬟道:「去把顏家那兩個丫頭帶上來。」

  賀淮卿的唇緊緊抿了抿,他有些知道賀大老爺的意思了。

  顏家兩個姑娘被帶上來,跪在了書房正中。

  府中畢竟不是府衙,沒有牢房關押,這幾日她們就被扣在柴房了。

  做為家生子,自打出生起也沒受過什麼大罪,在柴房裡提心吊膽了幾日,讓她們兩人都有些扛不住了。

  原本年輕的臉龐佈滿了淚痕,又因為久未淨面,淚跡在臉上花了,甚至有些乾裂,嘴唇發白起皮,整個人狼狽不堪。

  賀淮卿不熟悉賀家三姑娘,但這位賀家大姑娘阿杏已經跟了顏氏數年,可他此刻在這張熟悉的臉上竟然找不到任何熟悉的感覺了。

  就好像他之前看楚維琇一般。

  這樣的認知,讓賀淮卿的心一下子不舒坦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那藥粉到底是怎麼來的?」

  賀家三姑娘縮了縮脖子,眼神有些呆呆的,不言不語。

  阿杏緊緊抱著妹妹,顫抖著道:「是姨娘拿給奴婢的,讓奴婢去走甘果兒的路子。奴婢這些年在姨娘身邊伺候,與甘果兒並不熟悉,就讓妹妹去和甘果兒說了。奴婢起先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姨娘吩咐了,奴婢不得不聽。後來見大奶奶一次次發作了,才曉得其中奧妙。可那個時候 奴婢哪裡有膽子告狀呀,奴婢也是參合在其中的。」

  還是這一番說辭,每一回的都幾乎相同,卻再也多不出一個字來。

  賀大老爺又問:「那顏氏又是從哪兒弄來了這些東西?」

  阿杏用力搖頭。

  賀大老爺自然不信她,哼笑一聲,道:「哈芙蓉的事兒,維琇娘家那兒已經告了府衙了,她丈夫是個官兒,他開的口,金大人一定重視。到時候官府衙役上門來,你這套說法有沒有用?拖去了府衙裡頭,讓金大人審問,別說是你們兩個,連你們的父母兄弟都走脫不得,一併壓回去。到那時,可別怪我沒給過你們機會,那地方進去了,能不能出來可不好說了。」

  世人怕府衙,平民百姓對不喜歡和官府打交道,更何況是奴籍,只要主人家不開口,打死了也就打死了。

  賀家斷斷不會為了她們一家子開口求情的。

  這樣的認知讓阿杏淚眼婆娑,連連磕頭:「奴婢句句都是實話,便是去了府衙裡,奴婢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姨娘這藥是從哪兒來的,奴婢真的不清楚呀。」

  除了兩姐妹的哭聲,書房裡並無其他動靜,阿杏見賀大老爺與和賀淮卿都不發話。心中愈發忐忑,結結巴巴道:「冬兒,興許冬兒知道。」

  「冬兒是哪個?」賀大老爺問道。

  賀淮卿沉著臉,道:「是顏氏屋裡伺候的。」

  賀大老爺親自過問了,少不得要去喚冬兒過來。

  冬兒七上八下地到了書房外頭。見屋子裡影影綽綽,腳下似有千斤重。

  再猶豫,還是要進屋行禮。

  賀大老爺還是剛才的那幾句,冬兒一聽官府,腦袋都發麻了,眼淚一瞬間落來下來,哆哆嗦嗦道:「奴婢不曉得。」

  嘴上如此說,可神態還是出賣了她,賀大老爺威逼之後,她還是鬆了口,紹城東城門附近的一條小巷,有一間舊屋,裡頭又個瞎眼婆子,她給了顏氏這幾個藥瓶。

  比起賀大老爺明顯鬆了一口氣的神情,賀淮卿愕然瞪大了眼睛,他難以置信,明明剛才顏氏還親口說過與她無關,為何……

  賀淮卿癱坐在椅子上,雙眼發直,一動不動。

  賀大老爺讓人押著冬兒下去。再讓她帶路去尋那瞎眼婆子,這才關上了書房門,沉聲與兒子道:「你若願意這般逼問,早就有結果了。」

  賀淮卿沒有說話。

  「早些尋了魁首,把顏氏處置了,也能堵上維琇娘家人的嘴。這到底是賀家家醜,她姐姐也吃了虧,她能往外嚷嚷嗎?肯定是揭過去,一個字都不會提的。」賀大老爺懊惱地跺了跺腳,「現在呢。金大人那兒,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上門來了,那時候這家裡老的老小的小,要怎麼辦?損了銀子不說,還丟了臉面。」

  賀淮卿苦笑著搖了搖頭:「父親,我不願如此逼問,是我信她……」

  「事到如今你還是信她!」賀大老爺指著賀淮卿的鼻尖,喝道,「你是我兒子,我還不曉得你!你若覺得她騙了你,你現在根本坐不住,飛奔過去尋她講道理了,可你現在還坐著!」

  賀淮卿心虛了,他承認父親說得對,他還是相信顏氏,或者說,他無法接受顏氏會欺騙他,他甚至連去問一問的勇氣都沒有了。

  「不如再問問大夫……」賀淮卿試著轉移話題。

  賀大老爺嗤之以鼻,罵道:「問他?他是腦袋叫驢踢了才會在這時候承認一早就瞧出了哈芙蓉!他現在只要不鬆口,過些日子就能順利離開紹城,去別的地方招搖撞騙。還是說,你想聽他說,他叫顏氏買通了,故意不說的?」

  賀淮卿的心重重一抽。

  「事到如今,你也不用替她尋脫身的法子了,聽為父一句,明日裡等維琇娘家人來了,把顏氏的事情說說明白,她要處置那便處置了,她若要報官……」賀大老爺頓了頓,道,「隨她去,我們是受害的,我們也是叫顏氏算計了,才會讓她害了維琇。」

  賀淮卿長長歎了一口氣,他無言以對,除了歎氣,她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了。

  「是顏氏越矩了,謀害主母,怎樣的下場都不過分。」賀大老爺搖了搖頭,「這種不識相的惹事精,還是早些處置了好。」

  賀淮卿抬手揉了一把臉,沙啞著聲音,道:「父親,我以為您能理解我的心情。您有閔姨娘,而顏氏與我,就和閔姨娘與你……」

  「放肆!」賀大老爺重重拍了拍桌面,這也是今晚他第一次真正動怒,「閔氏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我在一日,你就說不得她一日!況且,閔氏懂規矩,除了你母親不喜她,在這家裡她也是規矩做人的。」

  「可她和二叔母……」賀淮卿掙扎道。

  賀大老爺的面色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他揮了揮手,道:「這能一樣?她們也就是幾句嘴上功夫,酸不溜秋幾句話,能折騰到謀人姓命上去?退一萬步說,你二叔母是什麼人?正經的二房太太!和大嫂身邊的一個妾不依不饒的,她的臉皮子還要不要了?」

  賀淮卿接不上話,他只能不停的顧左右而言他,說到了最後,便是洪氏與閔姨娘的水火不容。

  「父親,設身處地想,我也是……」

  賀淮卿說了一半,便被賀大老爺厲聲打斷了:「你從前比現在曉事聰慧!十年前的你,根本不會問這種問題!」

  因為,這些事情沒有可比性。

  閔姨娘雖是姨娘,但若沒有洪氏,她的出身足夠做嫡妻的,當初也想聘為平妻,若非洪氏娘家人厲害,閔姨娘不會成了姨娘。

  顏氏卻不同,她只能做小,賀淮卿不娶楚維琇也會有別的女人嫁進來,說句不好聽的,便是她弄死了楚維琇 她也絕無可能扶正,只是要換個主母了。

  閔姨娘落在這個位置上,算不上循規蹈矩,但也絕沒有生過弄死主母取而代之的心思,她和洪氏再鬧再吵,也是女人的花拳繡腿嘴上見分曉。

  而顏氏,卻是在謀楚維琇的姓命。

  「你不要問我為什麼,除了顏氏自己,我們怎麼會知道她的想法?」賀大老爺看著賀淮卿大受打擊的樣子就煩心,道,「你與其在這裡胡思亂想,還是去問問她自個兒吧。問明白了,便押住了,等明日交出去。」

  賀淮卿搖搖晃晃出了書房,思前想後,還是往顏氏的院子去了。

  顏氏屋裡點著燈,從窗外能瞧見她坐在桌布,手上針線不停。

  賀淮卿挪著步子進去,顏氏抬頭看他,淺淺笑了:「爺不是說,今夜裡歇在前頭嗎?」

  賀淮卿在顏氏身邊坐下,看著她落針,道:「不是讓你別趕嗎?當心眼睛。」

  顏氏放心繡繃,垂著眼簾,道:「我怕不趕緊些,就來不及了。」

  賀淮卿胸口一緊,偏過頭道:「冬兒怎麼不在屋裡伺候?」

  顏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而後才緩緩勾起了唇角,試著讓自己笑得開心些:「不是老爺和爺把冬兒叫走了嗎?我知道的,這事情總要有人挑肩上的,府裡頭,也就是我一人是最恰當的。爺,既如此,便不要興師動眾的了,您操勞了幾日,我捨不得讓你再煩心下去。官府裡,大奶奶娘家那兒,你把我交出去吧。我什麼都會認下的,這樣,他們就不會再逼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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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4: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一章 賀家(十四)

  賀淮卿垂下了雙手,頹然靠在了青灰牆上。

  此時已經日落,天邊留了淡淡餘暉,映得人越發落寞。

  他直直望著顏氏,見她的眉目清秀,如遠山黛色,只是眼中帶了幾分疲憊幾分淒苦幾分悲傷,烏黑的眸子讓賀淮卿整個心都絞痛了起來。

  他記得當年初見顏氏時,她也是這樣的,清幽如蓮花,在她的身邊,他都能聞到那幽雅花香。

  楚維琇就是怒放的國色牡丹,只一眼就讓賀淮卿驚艷不已,那顏氏就是青蓮,越品越是不同,與那朵牡丹並立時,賀淮卿甚至會有些壓力,而這朵青蓮,才是他放下心房的安心之所。

  顏氏讓他心安,可他卻不能護住顏氏。

  這樣的認知讓賀淮卿覺得沮喪和無力,他歎聲道:「你會怪我嗎?」

  顏氏笑了,搖頭道:「我心甘情願,只要能讓你不那麼為難,我什麼過錯都會認下。」

  「即便你沒有做?」賀淮卿怔怔問。

  顏氏笑容更深:「即便我沒有做。」

  「即便你真的做了……」賀淮卿喃喃道。

  聲音很輕,顏氏似乎是沒有瞧見,她上前一步,挽住了賀淮卿的手,柔聲道:「明日裡,大奶奶娘家人來了,爺便把我交出去吧,今晚上,爺最後再陪我吃頓飯吧。」

  賀淮卿垂眸,望著笑容裡已經滿是祈求的顏氏,他無法開口拒絕,木然點了點頭,讓顏氏挽著他進了屋。

  顏氏笑盈盈的,吩咐丫鬟們上了飯菜,舉止如常,說著些家常話,似是剛才的對白沒有發生一般。

  賀淮卿心中五味陳雜,可他知道這怕是和顏氏的最後一餐飯了,到底沒有掃興。

  夜深時,押著冬兒去尋瞎眼婆子的家丁回來了。

  那瞎眼婆子看起來十分老邁,眼睛上有可怖的疤痕,臉上也是一塌糊塗,賀大老爺第一眼差點沒被唬了一跳。

  瞎眼婆子裝啞巴,賀大老爺按了按太陽穴,也懶得多費力氣,把人押了起來,打算明日一併交給常郁昀和楚維琳。

  只要能把賀家從這事裡摘出去,賀大老爺才不會管瞎眼婆子是真啞巴還是假啞巴。

  翌日一早。楚維琳到了賀家,本要徑直去看望楚維琇,就叫人請到了書房裡。

  書房之中,除了賀淮卿,自還有賀大老爺,楚維琳一看這架勢,就曉得賀家已經做了決斷了。

  賀大老爺清了清嗓子,睨了賀淮卿一眼。

  賀淮卿心不在焉,他滿腦子都是顏氏,只能硬著頭皮道:「六姨,昨日裡已經審了,顏氏身邊的冬兒招出了一個瞎眼婆子,那婆子也叫我們帶回來了。」

  楚維琳抬頭,直言道:「那顏氏……」

  「她……」賀淮卿搖了搖有些發漲的腦袋,「交給六姨處置吧。」

  楚維琳挑眉,她有些不信賀淮卿,之前他與顏氏濃情蜜意,根本不信顏氏作祟,為何突然之間就改了態度?

  即便是改了,以賀淮卿對顏氏的喜愛,此刻應當是悲痛萬分,根本不能接受如此轉變,為何他的面容裡只讀得到淺淺的悲傷?

  楚維琳不解,但這個檔口上,也不可能讓他細細追究賀淮卿的心路歷程,便頷首道:「既如此,我就請我們爺來吧。」

  楚維琳不怕賀家人搗鬼,趁著等人的工夫,去了楚維琇那兒,楚維琇卻是睡著,只元哥兒帶著桐哥兒在廂房裡看書。

  見了他們兩個,楚維琳不由思念死了霖哥兒和琰哥兒,她這般日子雖然忙碌,但只要停頓下來,滿腦子都是兒子。尤其是春夏下午多雷雨,她記掛著怕打雷的琰哥兒。

  若賀家下了決心,把顏氏交出來了斷了這些事情,那她很快就能夠回金州去了,這讓楚維琳不禁添了幾分愉悅。

  對兒子的思念,那是連在紹城明州泛舟遊湖都比不上的,她恨不能飛回去。

  常郁昀很快來了,一同到的還有金大人。

  金大人的到來讓賀大老爺沉下了臉,他一點也不想家中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鬧到了官府裡去,他又是氣憤常郁昀告狀,又是惱怒賀淮卿拖沓,若早早處理好了,興許便不會如此。

  賀大老爺忙著寒暄幾句,金大人卻擺了擺手,摸著鬍子道:「聽說昨日夜裡,賀家把一個瞎眼婆子綁回來了?賀老爺,不用我說,你都知道這事兒不地道吧?若不是你家和常大人家是姻親,他打了個圓場,這會兒就不是我登門來,而是一眾衙役了。」

  賀大老爺心中怒氣翻滾,這分明就是唱戲,不僅僅是行事狡詐,更要逼著賀家承情,賀大老爺不服,面上卻又不得不堆著笑容,連番稱是。

  金大人在賀大老爺的書房裡轉了一圈,目光落下一顆紅珊瑚上,多打量了幾眼,賀大老爺無奈,卻又只好裝出一副大方模樣,把紅珊瑚相贈。

  金大人瞇著眼笑哈哈推托了幾句,便也應下了,道:「其實啊,我是不好這一口的,什麼紅珊瑚什麼硃砂什麼瑪瑙,我連分都分不清,我就是一個粗人,可那一位是箇中高手,總說我那書房沒半點兒能上檯面的東西,我琢磨著也要附庸風雅一番,等明日他再來,嘿嘿。」

  賀大老爺眉毛直跳,問道:「那一位是……」

  「定遠侯府上的小侯爺,人家那雙眼呀,連太后娘娘身邊的東西都能品頭論足一般。」金大人哈哈大笑,「我這麼個芝麻官,叫他嫌棄眼光也就沒什麼丟人的。」

  賀大老爺陪著笑,嘴上說著「您怎麼會是芝麻官呢。」,臉上肌肉發僵,心中忐忑不已,或者說,是懼怕。

  這半年多,江南叫四皇子攪得人心惶惶,不單單是官員,世家、富商就沒有幾個舒坦的,人人都知道,李慕渝是四皇子的先頭兵。金大人這幾句話,讓賀大老爺覺得意有所指。

  去年烏禮明倒台和金州陶家的破敗,因著閔姨娘對陶家有所瞭解,賀大老爺也聽說了不少。陶家這個商賈自然是比不上賀家書香底蘊。可在一瞬間,賀大老爺覺得,賀家會成了下一個陶家。

  聽說,陶家當初害了楚維琳的舅舅落了大獄,陶家最後垮了。這一回,賀家害了楚維琳的姐姐,這……

  賀大老爺汗涔涔,趕忙替自家開脫:「實在是叫底下人害了,維琇這孩子,哎……她受了罪,我們也一樣難過。怪只怪淮卿身邊的顏氏,這才……金大人,我雖然押了那瞎眼婆子回來,但我也不是個能審案子的人,又牽扯了哈芙蓉,還是要把人交給您的。」

  「哈芙蓉?」金大人瞪大了眼睛,一副事前全然不知的模樣。

  賀大老爺氣得肝疼,他不信金大人毫無所知。

  金大人的確知道,李慕渝一到紹城就問詢了他,聽說紹城裡有人搗鼓哈芙蓉,金大人當時流的汗遠非賀大老爺可比,這不單關乎烏紗帽,更加關乎腦袋。

  金大人查得心力交瘁,卻沒有多少進展。好在李慕渝瞧著是吊兒郎當的,做事倒也懂實情,知道此事不易,給足了金大人時間。

  眼瞅著時限將近,常郁昀到達紹城後總算給金大人解了圍,他們第一次接觸到了這搗鼓出來的哈芙蓉。

  但這些,金大人無需讓賀家人知道,裝了裝樣子,便要把涉事的都帶回去。

  賀淮卿一直沉默著,到了此刻。才道:「那我去喚顏氏來吧。」

  金大人看著賀淮卿的背影,似笑非笑,端著茶盞抿了抿,賀大老爺抹了抹額頭,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也就作罷了。

  賀淮卿進了顏氏的房間,她正坐在梳妝台前畫眉,從鏡子裡給了賀淮卿一個絕美笑容。

  賀淮卿過去,親自替她描,道:「金大人來了,聽他的意思,四皇子和和小侯爺也盯著哈芙蓉,到時候,絕不是六姨與六妹夫說了算的,你不如和金大人他們說實話,說你根本不知情,是冬兒偷了你的銀錢要害阿琇,你雖察覺到銀子數目不對,但可憐冬兒就沒有處置,你根本不知道冬兒拿銀子換了哈芙蓉……」

  賀淮卿絮絮說著,絲毫沒有察覺到,顏氏在聽到四皇子和小侯爺是,眼中閃過的惶恐和絕望。

  顏氏暗暗深呼吸,試著讓自己平靜些,握住了賀淮卿的手,道:「真真假假,又有什麼關係了呢?我不服罪,大奶奶娘家人嚥不下這口氣的。」

  賀淮卿無言,握著顏氏的手往書房去。

  昨夜裡,顏氏哭著說了冬兒的事體,賀淮卿雖然讓賀大老爺敲打得有些動搖了,可他還是本能得相信顏氏說的每一句話。

  他的心中,滿滿都是愧疚,他護不住顏氏,顏氏卻為了他……

  這份愧疚包裹了他,他對咄咄逼人的楚維琳不滿,又越發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楚維琇了。

  誠然,楚維琇受的罪讓他心疼,但顏氏更……

  到了書房外頭時,賀淮卿重重握了握顏氏的手,道:「不管他們怎麼說,我是信你的。」

  顏氏笑了笑,剛要說話,卻聽書房裡有陌生的聲音。

  「賀老爺,你說是那顏氏害人?你敢斷言,賀家裡頭再無一個人會牽扯這事情?」金大人慢條斯理地品完了茶,開口問話。

  賀大老爺趕忙擺了擺手:「就只有顏氏,其他人,其他人做什麼去折騰維琇?金大人,說句直白點的話,無利不早起,又是哈芙蓉這等東西,家裡除了顏氏,會有哪個能如此折騰維琇?」

  金大人笑得彌勒佛一般,眼神卻銳利非凡:「我聽說,令郎與顏氏感情極深,反倒是對嫡妻有些冷淡。」

  賀大老爺背後一涼,訕訕笑了笑,見金大人的目光越發深邃,他趕忙坐直了身體,正經道:「不瞞金大人,犬子待顏氏是格外器重的,但對於維琇,他也絕無不喜的心思。況且,退一萬步說,他和顏氏一起謀了維琇,那顏氏也不可能扶正,他會再娶填房,那填房和兩個孩子之間的矛盾,不用細說,也能想像,犬子實在是無需做這種害己之事。」

  「不可能扶正?」金大人摸著鬍子想了想,「令郎也是這麼想的?他沒有叫顏氏哄昏了頭?」

  賀大老爺見金大人聽進去了些,趕忙道:「他當然知道,當年他對顏氏早就心生喜愛,我們替他聘維琇的時候他也沒有替顏氏爭取過,他很清楚,顏氏不可能做嫡妻,她的身份遠遠不夠。犬子待她,是男人待一個女人,斷不是丈夫對待妻子一般,他心裡拎得清。」

  站在門外的兩個人把這番對白聽得一清二楚,顏氏心裡不舒服極了,扭頭去看賀淮卿,卻不覺得他的神色有什麼尷尬不自在的地方,仿若那些話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顏氏微微低下頭,柔聲道:「爺,來時忘了與你說,你最喜歡我做的綠豆糕,說是細膩清香,我今兒一早又做了些,就放在我屋裡。你,你想起我時就吃一塊,等吃完了,也就不要想我了。」

  賀淮卿握緊了顏氏的手:「我忘不了你,我不吃了,那些都是念想。」

  顏氏失笑,笑容裡又含著苦澀:「那東西,夏日裡也就存個三五日的,爺,到底是我一番心意,你莫要糟蹋了。一會兒進去,無論金大人問我什麼,你都不要幫我,免得連累了你。」

  「我……」

  顏氏青蔥食指點住了賀淮卿的唇角,也阻了他的話,她道:「爺,為你分憂是我的心願,我是歡喜的。」

  賀淮卿重重擁了擁顏氏,到底還是推開了書房的門。

  金大人打量了顏氏幾眼,並沒有問什麼,只是把人帶了回去。

  楚維琳知道楚維琇未醒,便也與常郁昀一道離開。

  賀淮卿目送著顏氏,滿腦子都是她上車時的笑容,帶著解脫和欣慰,那樣的笑容讓難受極了,他無法壓抑對顏氏的思念,快步到了她的院子,找到那一盒綠豆糕。

  新鮮做得,打開時便聞到綠豆清香,賀淮卿心中酸楚,取出一塊來咬上一口,又是一口,直到一盒見了底,才望著空空的食盒,歎息道:「都吃完了,可我還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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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賀家(十五)

  府衙之中,金大人怡然自得哼著小曲,讓人把那盆紅珊瑚搬到了書房,仔細打理了一番,放在桌上來迴繞著看了幾圈,才算是滿意了,小心翼翼擺到了博古架上最醒目的位子。

  李慕渝和常郁昀一前一後過來,李慕渝已經聽說了賀家今日的進展,為了這事體他費了不少時日了,饒是他,也有些急躁了,待聽說了好消息,眉宇之中都帶了幾分喜悅。

  金大人恭敬迎了李慕渝進書房,目光時不時往那紅珊瑚上瞟,卻偏偏沒有發現李慕渝有什麼反應,只好耐著其他心思,仔仔細細說起了正事。

  李慕渝聽完,便要親自審一審那瞎眼婆子與顏氏,他與常郁昀商量了幾句,便就拿定了主意,吩咐金大人道:「一會兒先把人押到偏房裡,我們仔細問了再說。」

  金大人應下,趕緊讓底下衙役去安排,見李慕渝要走,他皺了皺眉頭,賠笑道:「小侯爺,下官今日這紅珊瑚,您瞧著如何?」

  李慕渝睨了他一眼,笑道:「金大人不是不愛好這些東西嘛,怎麼心血來潮了?」

  金大人嘿嘿笑了,也不瞞著,直言道:「這是下官今日在賀家瞧見的東西,下官瞧了兩眼,那賀大老爺就迫不及待要送下官,下官與他說了,下官一個粗人,不懂這些,比不得小侯爺您在行。賀大老爺一聽是小侯爺您好這些,越發就攔不住了,恨不能親自裝箱給您捧過來。」

  李慕渝捧起桌上茶盞,似笑非笑地看了金大人一眼:「這株紅珊瑚,形狀是不錯,可惜質地差了些。金大人,我與你說,這東西與其擺在你書房裡,不如讓工匠打磨成了珠串,送給金夫人為好。」

  金大人擺手。道:「這是賀家給您的。」

  「我會眼紅他這個?」李慕渝哈哈大笑,摸了摸下巴,讚許道,「他自個兒都清楚。這東西也就一般,入不了行家的眼,只怕這會兒心裡還忐忑著,巴不得從庫房裡再挑些好東西送來。罷了,就讓他糾結去吧,再榆木腦袋,這般想上幾日,也該通透些了,曉得賀家此刻如何行事才是穩妥的路子了。」

  金大人得了讚許,心情愈發愉悅。

  他是不懂珊瑚硃砂,但他懂人心,說句不敬的話,拿小侯爺壓賀大老爺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可收到的效果卻讓他很滿意。他根本不圖人家那一株紅珊瑚,他要的是給賀家敲一敲警鐘,莫要稀里糊塗地把百年家業都敗了。

  這也是看在常郁昀的面子上,誰讓楚維琳和楚維琇是親姐妹呢,把賀家整垮了,楚維琇又要如何?

  審查的速度很可觀,原本就明裡暗裡抓到了一些線索,現今那缺了的棋子補上了幾顆,有些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瞎眼婆子依舊裝啞巴,可府衙裡多得是讓她開口的能耐,昨夜賀家是帶了人就走,官府查到那屋子裡時已經是空無一人。衙役們翻箱倒櫃,才在床底下的一個暗閣裡發現了十幾瓶藥粉,其中不乏提煉程度極高的哈芙蓉。

  瞎眼婆子瞧得是年老體邁,可李慕渝也不是什麼泛泛之輩。一眼瞧出了她的偽裝,掀開了易容面具之後,底下是一張惶恐不安又吃驚緊張的臉。

  二十五六歲,模樣普通,走在大街上都不一定會讓人留意到的一個女人。

  她很快交代了實情。

  她叫顏沁,與顏氏都出自那小鎮。兩家依著關係算一算,她們兩姐妹也沒出了五服,幼年時經常一道耍玩。

  顏氏能與賀淮卿相識,也全是顏沁的功勞。

  顏氏發達之後,倒也沒有忘記顏沁,只是兩人再不似從前一般親密了。

  顏沁嫁了一個老實的莊稼人,沒幾年丈夫死了,她手頭不寬裕,去求了顏氏,她還未訴苦,顏氏卻拉著她倒了半日的苦水,最後不好意思地掏出了二兩銀子。

  「自打我們奶奶進了府,我的日子也不好過,銀子都在平日裡各處打賞時用了,就這二兩,是才送來的月例,你莫要怪我。」顏氏說得怯怯,仿若真的怕顏沁怪罪她小氣一般。

  顏沁與她相識多年,豈會分不出她話中真假,心裡燒著一團火,面上還是感恩戴恩一般,拿這點兒銀子回去。

  那之後,因著這一口氣,顏沁數年不曾尋過顏氏,直到她認得了一個人,制哈芙蓉的人。

  哈芙蓉這東西,尋常人聽了自是可怕不已的,顏沁在底層打滾了數年,早就拋下心中矜持,只要有利可圖,其他的東西,她才不在乎。

  當時正是那人初初研究的時候,不得竅門,進展極慢,甚至是在貓狗身上做試驗,也花了兩三年才總算有了些定論。

  卻找不到合適的試藥的人。

  顏沁想起了抱怨楚維琇的顏氏,兩人一拍即合,這買賣也就定下了。

  「送去的基本都是最早做的那一些,藥效不好,卻附和她的心思,這等慢慢拖著的毛病,比症狀明顯的哈芙蓉,不曉得要可靠多少呢。」

  畢竟是做哈芙蓉營生,顏沁乾脆易容成了瞎眼婆子,免得叫人認出來了多添麻煩。

  顏氏被帶了上來,見顏沁已經露出了本來面目,她知道自己多說無益。

  顏沁的所有說辭,她都不反駁,只點頭認下。

  李慕渝瞧見她精神狀態不對,心中到底有些捏不準,乾脆請了楚維琳來,女人之間說話,總比他們幾個爺們問話好些。

  顏氏跪坐在偏房正中,楚維琳推開門進去,就見她微微斜著身子,整個人都失了生氣,面無表情。

  怕顏氏會突然發難,楚維琳帶著婆子丫鬟進去,緩緩在八仙椅上落了座,而後看著似是絲毫無所覺的顏氏,問道:「我聽說了那顏沁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對她說的那些,一個字也不評論,就打算這麼認下了?」

  顏氏抬眸,目光之中失了靈氣。她淺淺笑了笑:「夫人不用問了,是我做的,就是這麼簡單。」

  如此直白,讓楚維琳都不由多看了顏氏幾眼。她思忖了番,道:「你放心,我信你的,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顏沁利用你試藥,你正好也需要這個,就成交了,每隔些日子,就讓人去顏沁那兒取,這半年都是如此。」

  「夫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問我呢?」顏氏淡淡笑了笑。

  楚維琳挑眉,道:「是啊,這些我都不用再問,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何肯說實話了?當著賀淮卿的面,你可是梨花帶雨地說著自己無辜。我本以為,你今日來,會一直不鬆口,等著賀淮卿想法子。畢竟,若他肯為你奔波,也許你還有戲。」

  「夫人說笑了,我一個妾室,毒害主母,這是什麼罪過我自己一清二楚,我們爺便是替我跑斷了腿,也斷不能救得了我了。」顏氏自嘲一般笑了笑。視線從楚維琳面上掃過,「自打甘果兒手中的藥被發現,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日了。」

  「你知道……」楚維琳喃喃一句,本想問顏氏。既然早就清楚無路可走了,為何還要在和賀淮卿跟前唱戲,可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顏氏討不到好處,也絕不會讓楚維琇順心。

  楚維琳勾了勾唇角,哼笑道:「你是不是已經和大姐夫說了托詞了?這不是你本意,你也是叫人連累了的。但既然賀家必須把一個『兇手』交給楚家,那就把你交出去吧,免得楚家再逼著大姐夫?」

  句句都是顏氏對付賀淮卿的那一套,顏氏面上閃過一絲難堪。

  她就是這麼想的。

  就算她落了大牢,最後沒什麼好下場,只要賀淮卿心中還信她,只要她有本事讓賀淮卿信她,就能讓待她情深意重的賀淮卿又是無力又是悲傷又是痛苦。

  賀淮卿此時因著楚維琇的病情而對妻子心生了憐惜,可在顏氏離開之後,慢慢的,賀淮卿會越來越思念她,他會覺得,是楚維琳斷了顏氏的路,逼得顏氏不得不定罪,賀淮卿會遷怒楚家,甚至遷怒楚維琇。

  顏氏會成為賀淮卿和楚維琇心中的一顆刺。

  楚維琳搖了搖頭,歎道:「你真的覺得,大姐夫會為了你……」

  話未說完,顏氏的神色裡閃過一絲惱怒,她幾乎是本能一般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好笑嗎?他疼我喜歡我照顧我,卻永遠不會娶我,我只能做妾,我直到今日才明白這個道理!

  從前是我愚笨,我以為我付出一顆真心,定能換來真心相待,我在這段感情裡瘋了魔,我以為他同我一樣,也瘋魔了,可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他一直都是冷靜的,關乎家族厲害,我就是一個犧牲品。」

  顏氏越說越激動,她的身上再尋不到一絲一毫那小兔子一般膽怯的印象,她只是哭著,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楚維琳一言不發,靜靜看著顏氏哭泣。

  希望越發,失望越發,這十年相處,讓顏氏已經迷了雙眼,以為只靠賀淮卿的喜愛就能被扶正,因而視楚維琇為眼中釘肉中刺,甚至,甚至這半年裡用如此陰毒的法子來對付楚維琇。

  她是真的盼著能脫離了姨娘,成為奶奶的那一日。

  可惜,一切都是鏡花水月,一切都不過是她的念想。

  一瞬間,顏氏覺得她苦心積慮的那些事情都成了無用功,全都在笑話她的癡心妄想。

  楚維琳看著顏氏,如今醒悟終究太晚,況且,她對顏氏的演技佩服之極,她拿捏不準,此刻是顏氏的真情實意流露,還是依舊在演一齣戲。

  「所以,你對大姐夫死心了?」楚維琳挑眉問道。

  顏氏抬起淚眼婆娑的面龐,眼眶之中飽含淚水,她的視線是迷糊的,但楚維琳還是從她的目光裡讀到了些毛骨損然的怪異,幾乎是下意識的,楚維琳問了一句:「你對大姐夫做什麼了?」

  顏氏咧著嘴笑了起來,癡癡道:「我說了,我已經瘋魔了,我盼著他也一樣瘋魔。」

  楚維琳背後一冷,這話聽起來意有所指,但她卻不敢斷言什麼。

  思忖了一番,楚維琳還是問了顏氏:「你覺得,大姐夫是喜歡你,還是喜歡你那滿心愛慕、小鳥依人的性子?」

  顏氏一怔。

  「你說得對,你確實高估了你自己。」楚維琳站起身走到窗邊,外頭暖洋洋的日頭透過窗欞灑在她身上,才讓她舒坦了些,她轉過頭看著顏氏,道,「這份感情原本就不對等,你望著他的時候,你的傾慕和愛意幾乎要溢出來了,可他待你,你覺得如何?是小鳥依人吸引了他,在沒了你之後,只要再出現這麼一個人,你覺得,會如何?」

  顏氏不自覺地舔了舔下唇,她順著楚維琳的思路去想,越想越是心驚,待張口時,她已經完全吃不準了。

  「也沒有關係,」顏氏笑了笑,「他很快就會跟我一樣瘋魔了。」

  還是這麼一句話,楚維琳不舒服極了,想再挖一挖,顏氏卻再也不肯開口了。

  等衙役壓了人回了大牢裡,楚維琳出了偏房,把兩人的對話一五一十告訴了李慕渝和常郁昀。

  常郁昀沉吟,來回踱了兩步,便趕緊使人去問顏沁,她給了顏氏的藥物裡,是不是都是毒性淺,要慢慢「吸收」的呢。

  顏沁也算配合,道:「上個月給了她兩瓶新貨色,濃度大,上癮快,不曉得他有沒有給人用。」

  這個答案讓楚維琳越發平靜不下來了,她對顏氏的那句話耿耿於懷。

  趁著天色還早,她琢磨了會兒,還是決定再去一趟賀家。

  二門上依舊有小丫鬟來迎,往常是徑直往楚維琇那裡去的,可這會兒她站住了腳步,問那小丫鬟道:「大姐夫人呢?」

  那小丫鬟似也是個新手,規矩答了話,卻沒有給出答案來。

  半途遇見一個婆子,又不得不問了一聲。

  那婆子答道:「早上送了顏姨娘出門,大爺就在她屋子裡坐著,顏姨娘走前做了許多綠豆糕,大爺吃了之後,便也乏了,這會兒正歇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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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三章 賀家(十六)

  顏氏做的綠豆糕?

  楚維琳心中咯登一下,越發覺得不妥當,可她一個小姨子,又實在不好問出姐夫如今歇在哪兒,什麼樣一個狀況,便乾脆住了嘴,先去了楚維琇院子裡。

  楚維琇此刻倒是醒著,靠在引枕上,一面和紅英說話,一面喝著粥。

  紅英正細細說著顏氏被府衙帶走的事情,雖然是極力屏著,但也能讓人察覺到她語氣裡那股子出了一口氣的感覺。

  楚維琇靜靜聽著,見楚維琳來了,趕忙請她坐下:「底下人說,你和妹夫已經出府了,怎麼又回來了?」

  楚維琳坐在床沿邊,把今日府衙裡的問話一一都說了:「我聽顏氏那口氣,似是在心中怨著大姐夫的,我總覺得,她留了後招。」

  「這戲還真是熱鬧,」楚維琇哼了一聲,道,「人人都瞧見爺待她情深意重,恨不能是日夜相伴,那份濃情蜜意,不僅僅是迷惑了這家中上上下下,連顏氏自個兒都糊塗了,卻是到了這一刻才知道,甜言蜜語終究比不過前程。」

  楚維琳垂眸,顏氏恨了,恨的不是賀淮卿為了前程為了賀家拋下了她,她恨的是在賀淮卿的心中,她始終都是一個妾。

  「她以為他們的愛情超越了世俗,超越了門第,無論她是侯門千金還是市井小民,卻沒有想到,她的出身讓她根本無力翻身,」楚維琇笑容裡滿滿都是諷刺,「她為了能被扶正,對我下如此毒手,卻是賀淮卿讓她夢想破碎。所以說,賀淮卿這種男人的深情根本不足信,顏氏實在是……罷了,我也是經過了這麼多年才看透的,再不對這個男人抱什麼希望,顏氏一直叫他捧在手心裡,沒有這麼一個去看透的機會。」

  「我來時問了府中婆子。說是大姐夫用了顏氏做的綠豆糕,這會兒正歇著,我琢磨著有些怪異,大姐……」

  楚維琳話說了一半。就叫楚維琇打斷了,她擺了擺手,道:「我曉得你的意思,讓我要注意些,去看看是不是有什麼狀況。我跟你講,我才不去呢,顏氏跟他搗鼓些什麼,我都不去參與,好壞都與我無關,我這時候貿貿然找過去,要是他一切安好,反過來怪我們小人之心,要是他不好了,我這是救還是不救?六妹妹,我是真的不想再理會他了,白白看一齣戲便好。旁的事情,算了。便是顏氏想要他的命,也是他們兩人之前的債,我不想去插手。」

  話說到了這份上,楚維琳還能說什麼。

  在賀家的事情上,她的出發點一直都是為了楚維琇,只要楚維琇身子好起來,只要楚維琇在賀家能好好的,其他的事情,就都不要緊。

  這並不是她狠心或者冷漠,而是她不姓「賀」,這是賀家的家務事,她一個外人哪能把手伸得那般長?顧得到楚維琇已經是極限了。

  既然楚維琇不看重,那也就不提了。

  楚維琳又絮絮問了楚維琇的身子。曉得她這幾日發作時已經是痛得難以用言語形容,楚維琳只能好生安慰一番。

  「我自己清楚,哈芙蓉這種東西,一旦沾染上,要好起來是要費工夫的,我不會心急。曾醫婆給的藥還有好多,我一日一日吃,一日一日熬,這會兒不見好,等一個月兩個月,多少都會有進展的,這一點,你只管放心。」楚維琇拍了拍楚維琳的手,想到金州那裡的狀況,又接著道,「你來紹城已經很久了,一個是我的事情,另一個是小侯爺的事情,現今,我已經在好轉的路上,小侯爺那兒,抓了顏氏和那顏沁,一定能順籐摸瓜的,你和妹夫定了時日,還是早些回金州去吧。妹夫到底是金州的知州,離開了這麼久,是不妥當的,況且,還有琰哥兒和霖哥兒。」

  這幾句話是說到了楚維琳的心坎上,之前局勢未定,她怎麼能放心回去?即便歸心似箭,也忍住了,今日眼看著進了一大步,多少能讓人放心下來了。

  「不瞞大姐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哈芙蓉的事情有了線索,再過幾日,我們爺幫著小侯爺處置好了,我們也就回去了。」楚維琳道。

  提起離別,雖知道是必然的,但心中多少有些不捨,兩人約定了鴻雁傳書,又定了每次心中必定要提一提普陀山的事情,免得楚維琇再出意外,被別人代筆了。

  「我想著,再等一段時日,維琮到了江南,我再讓他來看你,到了那時候,你的身子骨會好上許多的。」楚維琳算了算時日,道。

  楚維琇也是笑了,比劃著床沿,道:「我出嫁的時候,維琮就這般高吧?這一晃十年了,便是站在我跟前,我都不曉得那是我的弟弟了。」

  提起這些楚家親人,楚維琇的笑容舒展了些,尤其是不久後就會到達的何氏,讓她倍感信心。

  姐妹兩人說了會子話,就聽見外頭丫鬟腳步匆匆地來了,被紅英攔住了,不曉得說了些什麼。

  沒過多久,紅英轉身進來,眉宇裡的情緒很是複雜,道:「大老爺遣人去查顏姨娘的屋子,大爺還歇在裡頭,被吵起來之後老大不高興了,又見來人是來翻院子的,鬧著不肯叫他們進。」

  楚維琇挑眉,想了想,道:「知道了,有什麼狀況再來稟。」

  紅英退了出去。

  楚維琇低聲道:「人既然是叫金大人帶走了,公爹那兒定是上了心的,就怕府裡頭還有那種東西。已經是帶出去的人了,便是翻了查了又如何,大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竟然會攔著。」

  楚維琇撇了撇嘴,不過她已經習慣了賀淮卿對顏氏的體貼和維護,此刻也沒有再多想。

  等傍晚時,又傳了消息來,曉得兩方人手鬧了個臉紅,賀大老爺親自到了院子外頭,才總算壓住了賀淮卿,讓人把他架回了書房裡。

  仔細翻找過後,在樟木箱中,又發現了幾瓶被衣服裹著的哈芙蓉,賀大老爺又是氣又是惱的。這要不是叫人發現了,別說是楚維琇了,府裡幾個不喜歡顏氏的老一輩,怕都要遭了毒手了。

  這麼一想,賀大老爺越發生氣,重重罵了賀淮卿幾句,見他頹然坐在椅子上,以手覆面,還是心軟了些,擺了擺手,讓他回去了。

  賀淮卿獨自回到了顏氏的院子外頭,見裡頭幾乎是一片狼藉,心中一痛,竟是生生落了眼淚下來。

  不停任何人的勸說,在院子外頭怔怔坐了下來,再也不肯挪開。

  賀大老爺知道了,有是一陣心肝痛,忿忿道:「我想著怎麼擺平了小侯爺,他倒好!既然如此捨不得。早上為了把人利索地交出來了?這會兒捨不得了有什麼用?」

  楚維琇眉頭都沒皺,淡淡道:「他既然要當有情人,何必攔著他,讓他一個人唱戲去,總歸是有愛看的人。」

  楚維琇指的是洪氏,洪氏心疼兒子,一聽說狀況,放下了筷子飯碗,急急到了院子外頭,又是勸又是拖的。賀淮卿不忤逆母親,卻是面無表情,洪氏拖著他離開,見他還是那樣,有不由悲從中來,嘴裡罵著楚維琳幾個始作俑者。

  洪氏鬧,越發沒有人理會了,待聽說閔姨娘正陪著賀老太太用晚飯,她心中又有些忐忑。

  楚維琳陪著楚維琇用了幾筷子,便也告辭了。

  驛館裡,常郁昀還沒有回來,楚維琳估摸著他這幾日會很忙碌,便也不著急了,自顧自做事,一直等到常郁昀回來。

  一整天忙著處置這些事情,常郁昀有些疲憊,進屋見楚維琳含笑望過來,趕忙掩了倦意,笑盈盈在楚維琳身邊坐下。

  常郁昀說的是府衙裡的進展。

  顏沁交代了很多,順籐摸瓜一般,小侯爺帶人去抓,卻不知為何領頭的已經脫身跑了,只抓到了幾個小嘍囉。即便如此,對於已經膠著了許久的案子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進展了。

  連金大人都是一整日笑瞇瞇的,更別說底下其他人了,若不是沒有抓住主犯,只怕是要聚在一起痛飲一番了。

  「這個結果,也算是能和四皇子交代了。」常郁昀亦是鬆了一口氣,此事雖非他分內之事,但畢竟牽扯在裡頭,能有些作為自然是好的,「我聽說,再過一旬,四皇子便會到紹城來。」

  「會親自來?」楚維琳奇道。

  「你當哈芙蓉是個輕巧東西?」常郁昀笑著刮了刮楚維琳的鼻尖,道,「這背後之人不簡單的,哈芙蓉的提煉精製,不是簡單的事情,在成品穩定之前,他們肯定入不敷出,那人能堅持下來,可見手頭寬裕。」

  楚維琳聽懂了,道:「你是說,那個會制哈芙蓉的人並非主謀,還有另一個出錢的人?而四皇子看重的便是那些銀子。」

  常郁昀讚許地看了楚維琳一眼,道:「便是如此,事情已經有了這些發展,後頭的也就是水到渠成,我們倒不用等四皇子,早幾日便能先回金州去了。」

  這是能順利定下歸期了,楚維琳心中歡喜,便想著明日裡出門時給兩個兒子買些有意思的玩意兒,當作禮物。

  第二日白日裡,是楚維琳頭一回好好逛一逛紹城。

  比起金州,紹城繁華許多,又因著離明州不遠,也有不少西洋貨色,楚維琳走走挑挑,掌櫃的都是眼尖的,見她舉手投足不似尋常人,雖是陌生面孔,依舊是餅至如歸的。

  楚維琳挑了幾樣滿意的,讓寶槿放在了馬車上,到賀家看望楚維琇時已經是下午了。

  楚維琇讓紅英守了院子,低聲與楚維琳道:「聽說我們爺有些不對勁。」

  「怎麼個不對勁?」楚維琳詫異。

  「昨日裡一直在顏氏的院子外頭坐到了天黑,到底拗不過洪氏那脾氣,乖乖回去吃飯歇著了,可卻是睡不著,到今日天亮時才睡的。」楚維琇撇了撇嘴,嘲諷道,「原本當他是昨日白天歇得久了些才會如此,哪知今日天一亮,丫鬟們進去喚他的時候,他就是起不了身。

  洪氏說他定是太過傷心才會如此,當著他的面把所有人都抱怨了一遍,尤其是楚維琳和楚維琇,越發落不到什麼好話,賀淮卿聽了卻不高興,母子兩人爭了幾句,也就散了。

  哪知道到了下午,爺又困得睡過去了,等醒來的時候……」

  楚維琇頓了頓,一雙晶亮眼睛望著楚維琳:「你覺得如何了?」

  楚維琳不自覺縮了縮脖子,顏氏昨日的話語還在耳邊盤旋,讓她很不舒服:「莫非是真的瘋魔了?」

  「不是,」楚維琇搖了搖頭,笑容裡滿滿都是嘲諷,「哈芙蓉。他昨日吃下去的綠豆糕裡用了很多哈芙蓉,賀淮卿當時滿腦子都是顏氏,根本沒有察覺到味道不對勁,要不是大夫今日說出來,他到此刻都不曉得他吃的綠豆糕有問題。他們在廚房裡找到了藥瓶,還有一些粉末留著,那些可不是給我用的這些溫吞東西,是最最厲害的。要是我們爺在多吃個十塊八塊的,興許就沒救了。」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這些內容雖然讓人震驚,她的心卻是緩緩落下的,昨日裡,她就想著也許綠豆糕會有些問題,只是沒想到,是這樣的問題。

  琢磨了一番楚維琇的話,楚維琳道:「我昨兒個聽說,顏氏做的綠豆糕,姐夫是一口氣全吃了的,以顏氏做事,定不可能算錯了數量,也就是說,她一開始就不打算讓姐夫死。」

  楚維琇勾了勾唇角:「換作是我,也不如此便宜了他,定然是要讓他多痛苦一番,才不算是輸得一乾二淨。那麼烈的哈芙蓉,只要這麼一次,他便有了癮頭了。賀淮卿這個人的,在意志力上並不強,染了這東西,要讓他戒,只怕是沒這麼容易的。」

  不僅僅是不容易,楚維琇覺得,但凡有入手的渠道,賀淮卿發作起來的時候,是恨不能拿銀子去換哈芙蓉的,到了那時候,賀家的將來可想而知。

  顏氏沒有給自己退路,也不想讓賀淮卿有路可走。

  這個局,實在是簡單,卻也因為賀淮卿對顏氏的那一片心,才會如此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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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4: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四章 賀家(十七)

  屋裡頭正說著話,外頭便有一陣問安聲,紅英打了簾子進來報了一聲,是賀四奶奶來了。

  楚維琇和楚維琳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賀四奶奶在這個是檔口上過來,來意可想而知。

  賀四奶奶問了安,神色凝重,道:「大嫂這兒應當也得了消息了吧?大伯叫顏氏算計,服用了大量的哈芙蓉。」

  楚維琇抿了抿唇,一言不發。

  賀四奶奶心中哀歎了一聲,她知道楚維琇心中有疙瘩,換作是誰,經歷了如此一遭,還能平心靜氣呢?

  她此刻來,也是有求於楚家姐妹,不由便順著安慰了幾句:「不管如何,具是那顏氏婢子的過錯,是她害得大嫂與大伯心生嫌隙,如今她已經入了大牢,眼看著脫身無望,要拉著大伯墊背,可見是心狠手辣之人。大嫂,還請大嫂幫一幫大伯,莫要讓那陰險婢子如願。」

  這番話瞧著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可連賀四奶奶自己都說得磕磕絆絆的,只因她心中亦不是那般認為,任務在身,不得不說。

  楚維琇看了她一眼,目光慼慼,歎道:「你看,你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要如何說服我呢?你說顏氏婢子,我們爺此刻心中都未必真惱了顏氏,你這個稱呼是裡外不討好。

  夫妻離心,有顏氏的過錯不假,難道我那婆母就是善茬?我們爺就沒有過錯?四弟妹,我們做妯娌多年,彼此知道脾性,我不是容不得人的,是我們爺太過了,才叫我心冷透了。

  你說顏氏心狠手辣,要拉我們爺墊背,那我問你,你若是顏氏,你會如何?賀淮卿他不僅僅是傷了我,也重重捅了顏氏一刀,十幾年的情誼一朝崩塌,她一頭撞死了我都不會意外,何況是折騰我們爺呢?

  你要我幫他,我如何幫,指不定他內心裡覺得虧欠了顏氏,正想贖罪呢!」

  一條條,一句句,竟是把賀四奶奶的話一一駁了回來。賀四奶奶倒沒顧忌顏面上的事情,她設身處地想了想,也無力反駁,只能放棄那些溫情遊說,硬著頭皮道:「不曉得上回給大嫂看診的曾醫婆還在不在紹城,能否替大伯診斷一番?」

  這便是賀四奶奶的來意,只是楚維琇和楚維琳都清楚,這背後是誰的意思。

  「她自己不來,倒要讓你來跑腿。」楚維琇撇了撇嘴。

  賀四奶奶無奈搖了搖頭:「大嫂是通透人,大伯娘到底是你婆母,她總要些體面。老太太那兒,也是要請曾醫婆的意思,因而……」

  「體面?她這會兒想著體面,這些年她給過我體面沒有?」楚維琇一口氣堵在了胸口,這些年的委屈一股腦兒地翻湧上來,含淚道,「我不說旁的,我倒下的這大半年,她來瞧過我沒有?便是矜著身份,有讓身邊的丫鬟婆子來瞧過我一回兩回沒有?不來也就罷了,還不讓我兩個兒子來,甚至要讓他們去親近顏氏,呵,要不是老太太憐惜,桐哥兒還這般小,誰知道會讓顏氏帶成什麼樣子!逢人就說顏氏好,明裡暗裡給我下絆子,既如此,此刻她該去求顏氏,讓顏氏這個始作俑者去想法子!逼著你來尋我做什麼?」

  句句都是實情,賀四奶奶漲紅了一張臉,連稀泥都攪和不動了,她的確時被逼著來的,要她自己說,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還不想出頭呢,可……

  誰讓她輩分小呢……

  「大嫂,大伯娘是無顏來見你,她這會兒正使勁罵著顏氏……」賀四奶奶苦笑。

  洪氏會怎麼罵顏氏,楚維琇一想便知,顏氏的行為在洪氏的眼中是赤裸裸的背叛,因著是對賀淮卿的加害,越發讓她難以承受了。

  「大嫂,我知你心中恨,可大伯那裡,還是要請曾醫婆來看診一番的。旁的都不去說,你還要考慮元哥兒和桐哥兒的想法。」賀四奶奶道。

  這句話倒是說到點子上了,楚維琳也低聲與楚維琇道:「對大姐來說,大姐夫不是一個好丈夫,但在兩個哥兒心中,總還是一個好父親。他們太小了……」

  小到不能理解楚維琇的委屈,不能明白大人們的過錯,不能接受母親對父親冷漠到不施援手,起碼還要再過十年八年,他們才會懂得這些,懂得哈芙蓉這東西到底有多可怕,可怕到差點要了他們母親的命。

  楚維琇的心一點點冷靜下來,她細細琢磨著楚維琳的話,見楚維琳對她重重點了點頭,她勾了勾唇角,會意了。

  她能開口請曾醫婆,也能求來醫婆上門,但這不是尋常毛病,曾醫婆也不是神仙下凡,沒有包治的道理。

  而且,這是哈芙蓉!

  即便半年一年的,賀淮卿能脫離了毒物作用,但往後更多是心理上的依賴,楚維琇有信心,賀淮卿熬不住的,他癮頭上來了,定會再去尋路子。

  她做到了仁至義盡,往後兩個哥兒大了,懂得是非了,也不會怪她見死不救了。

  楚維琇問楚維琳:「曾醫婆還在紹城嗎?」

  楚維琳頷首:「在的,我使人去請。」

  有這麼一句話,賀四奶奶長長鬆了一口氣,這才回去稟了。

  賀淮卿此時歇在洪氏院子的東廂房,他頹然靠在引枕上,眼睛直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洪氏坐在床邊垂淚,嘴裡罵著顏氏,賀淮卿沒有半點兒反應,也不曉得聽見了沒有。

  賀四奶奶自是不好進房的,在院子裡向洪氏身邊的嬤嬤回了話,只說已經去請曾醫婆了,楚維琇的那些情緒、不滿,她一個字都不敢提。

  嬤嬤進屋裡轉告了洪氏,洪氏冷哼一聲:「總算她還有點良心,不像顏氏那賤婢,狼心狗肺!白白疼了她這麼多年!養不親的白眼狼!」

  賀淮卿的眼珠子動了動。

  洪氏注意到了,趕忙握住了他的手:「我的兒!你叫那賤婢害苦了啊!」

  賀淮卿的眸子暗了暗,偏過頭不看洪氏悲傷的面容,道:「母親,你莫要說她……」

  「你這是為她說話?」洪氏打斷了賀淮卿的話,她難以置信地看了兒子一眼,道,「事到如今。你還護著她?你被迷了心竅了!」

  「母親,我……」賀淮卿還想說什麼,洪氏又直接打斷,絮絮罵了顏氏一通。話語裡又時不時牽扯了楚維琇,這兩個女人在她嘴裡,竟是沒有一個好的,賀淮卿聽不下去了,抬聲道。「母親何必如此?母親口口聲聲白疼了顏氏,可您摸著胸口說句實話,您是真疼她,還是拿她當槍使來對付阿琇?」

  「你……」洪氏瞪大了眼睛,眼中湧起淚水,顫聲道,「你這是在責怪我?淮卿,你從小到大,從未如此和我說話,你……」

  賀淮卿見洪氏悲傷。多少有些後悔自己的反應,可他心中就是有一股邪火,燒得他五臟六腑都難受,面對洪氏的喋喋不休,他根本控制不住。

  母子兩人又爭了幾句,洪氏搖晃著身子站起來,哭著去了外間。

  賀淮卿知道該讓著洪氏,勸一勸洪氏,只是一想到洪氏的眼淚就腦殼發痛,重重在床內側護板上撞了兩下,脫力倒在床上。

  他在想顏氏,也在想楚維琇。

  兩個女人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之中翻來覆去,痛得他用力抓了抓頭髮,睜大了眼珠子望著繡了百子圖的插屏發呆。

  賀淮卿曾經笑言過,百子圖中,有兩個小孩兒的神情很像元哥兒與桐哥兒,楚維琇不置可否,顏氏卻是笑語相應。他說,他喜歡那個撒歡兒跑的小娃兒形象,若那是他和顏氏的孩子便好了。顏氏面如飛霞,嗔著問他,不是喜歡女兒嗎?他哈哈大笑,只要是顏氏替他生的,兒子女兒都是至寶。

  就如同顏氏是他的至寶一般。

  明明是那般捧著手心裡的人,明明是那麼相信她,顏氏卻給了她最重的一擊。

  昨夜裡那個含淚說要為了賀淮卿而去背下罪名的女子是那麼真實,昨夜裡蜷縮在他懷裡說著恐懼和不捨的女子又哪裡像是黃粱一夢,為何一轉眼……

  那盒綠豆糕,顏氏臨走前細細叮囑,他感受到了顏氏的濃濃情誼,直到那一盒綠豆糕入了肚子,才知那是濃濃的恨意。

  為什麼?

  難道十年深情都是假的?難道十年柔情也是假的?

  他不信!

  他不信顏氏的柔弱溫順都是演戲,他更不信那綿綿愛意也是裝出來的。

  可若是真情,顏氏為何要如此待他?

  賀淮卿目光空洞,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掩面而泣,問了自己無數遍,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喃喃道:「你知我救不了你了,是嗎?你怕黑怕孤單,你不喜歡一個人待著,所以想讓我來陪你,是嗎?你為什麼不直說,為什麼要騙我?你若要我與你一起去,你便告訴我,我定隨著你……」

  洪氏就在外間,她怕賀淮卿有意外,一直叫人守在簾子外頭聽動靜。

  那婆子聽了這麼幾句話,頓時慌了,急道:「太太,不好,大爺想去陪那賤婢!」

  洪氏怪叫一聲,腳下跌跌拌拌衝進內室裡,見賀淮卿的頭一下下往床板上撞,她撲過去一把攬住:「你這是做什麼呀!為了那個賤婢,你連母親也不要了嗎?來人啊,快來人啊,怎麼曾醫婆還沒有來?趕快催維琇去!」

  曾醫婆千催萬催來了,洪氏喋喋不休說著,曾醫婆嫌煩,橫了她一眼。

  洪氏氣得不行,可兒子的命要靠別人,只能暫時按下。

  曾醫婆看了眼呆愣的賀淮卿,她的目光裡沒有做為醫者的仁慈,反倒是厭煩。

  她在京中出入多少深宅大院,見過多少達官貴人,自問也見了不少「癡情種」,可癡情得如賀淮卿這般匪夷所思的,到也是少見了。

  尋常人,即便是從前執迷不悟,等到了這個地步,也定然醒悟了,而賀淮卿還深陷其中。

  可能是因為哈芙蓉吧……

  她是有聽說過上癮者心性會有所改變,不曉得賀淮卿是不是這個狀況。

  「單單從脈象看,也不好說這哈芙蓉的癮頭會有多大,不過,已經有些鬱結症狀。」曾醫婆道。

  洪氏在一旁聽著,前半句落在耳朵裡,那是格外不滿意,她對曾醫婆寄予厚望,可不是想聽這種模稜兩可的話語,後半句話讓她心中一緊,湊過去與賀淮卿道:「你千萬別悶在心裡,不爽快大可罵出了,這會兒就別想著那些文人矜持。」

  賀淮卿沒有說話。

  洪氏還要再說,見曾醫婆面露不滿,到底還是忍了,問道:「能否配些藥物,如給維琇的那些似的。」

  曾醫婆點頭,但她不想和洪氏細說,這一位根本就是胡攪蠻纏的主,便起身去了賀老太太那兒。

  賀老太太精神不濟,家中出了這樣的事情,對她打擊頗大。

  「大爺的情況與大奶奶的不一樣。大奶奶服用的時間雖然有半年多,但品質差,效果也差,每次用量也不多,而大爺一下子吃進去提煉程度極高的大量哈芙蓉,身子骨未必扛得住。」曾醫婆仔細說明,「大奶奶發作了半年,具體的程度、表現,身邊丫鬟都能說得明白,我配藥便方便,大爺這才頭一日,發作起來到底有多嚴重,沒人知道,我也就不好對症下藥了。」

  賀老太太聽完,心中失望不假,但也明白這個道理:「就跟你前幾回與老婆子說的,這東西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事已至此,還是請你費心,等淮卿的症狀明顯了,再開藥吧。」

  如此要求,曾醫婆不好拒絕,也就應了。

  曾醫婆又去看楚維琇,聽她說了這兩天身體的感覺,點頭道:「大奶奶只管放心,會好起來的。」

  楚維琇垂眸,自打知道是哈芙蓉的緣故之後,她發作時的確痛苦,但也沒有生出要飲鳩止渴的心思來,那賀淮卿呢……

  她直言問了。

  曾醫婆緩緩搖頭,解釋道:「他的狀況,和大奶奶是不一樣的。哈芙蓉帶來的飄飄欲仙感,大奶奶沒有體會過吧?因為用量很小,濃度也差,雖然讓大奶奶有了癮頭,卻沒有服用時的興奮感。大爺不同,那麼大量的濃度高的哈芙蓉,吃完那綠豆糕時,他一定欲仙欲死了一番,一旦品味過那種感覺,就很難擺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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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5: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五章 賀家(十八)

  欲仙欲死之感,楚維琇確實沒有體驗過,她體會的是蝕骨之痛。

  當時不曉得緣由,只當是什麼怪病,也不會冒出要再用些哈芙蓉來減輕痛苦的念頭,等前陣子知道了,心中憤恨怒火遠勝一切,又有兩個兒子做動力,楚維琇越發不肯去接觸那些東西了。

  自打曾醫婆來了之後,楚維琇雖依舊會癮頭髮作,但她自己清楚,已經比前一陣好了許多了,這樣的認知讓她愈發有了動力。

  在去除哈芙蓉的影響一事上,楚維琇一直都是樂觀的,積極的,這種心態尤為重要。

  而賀淮卿……

  楚維琇很清楚,對方現在的心態有多消極。

  「怕是不能接受叫顏氏算計了吧。」楚維琇哼了一聲。

  曾醫婆仔細觀察著楚維琇的神色,見她眉宇之間,對丈夫只有不滿,而無牽掛,曾醫婆便定下了心。

  救得了病,救不了命,擺脫哈芙蓉這種事,到頭來全看自己,賀淮卿不爭氣的話,絕非她曾醫婆醫術不夠。

  外頭紅英垂首進來,她沒有看楚維琇,盯著腳尖,語氣裡也有幾分不情願:「太太那兒傳了話來,說是想請奶奶過去勸勸大爺。」

  楚維琳聞言瞪大了眼睛,讓楚維琇去勸?如何勸?

  說他們兩夫妻是真真正正的同林鳥,全叫顏氏給謀害了,沾染了這絕對不能沾染的東西,如今元兇已經抓起來了,應該同心協力往前看,讓顏氏不得好死,他們夫妻再好好過日子?

  這些內容別說是說出口了,光在腦海裡轉了轉,楚維琳都噁心得不行,她悄悄打量了楚維琇一眼,見她亦是面露嘲諷,便勸道:「大姐,不想去就不去吧,就讓人去回話,說你發作了,痛得下不了床。」

  這麼正大光明的理由,諒是洪氏無理無狀也不會來把她拖過去,畢竟,自打臥床起,她半年多都沒出過屋子裡。

  楚維琇偏過頭沖楚維琳笑了笑,搖頭道:「不用,我過去。」

  「大姐……」楚維琳想再勸。

  楚維琇握了她的手:「放心,我無事的。他們不是要曾醫婆的藥嗎?我這兒有多的,給他們一些。」

  「大爺的程度與大奶奶你不同,怕是不好使。」曾醫婆並不贊同。

  楚維琇勾起了唇角,道:「我那婆母可不管這些,莫要攔我,我這麼做,可不是服軟,也不是示好。」

  楚維琳微愣,細細品了品楚維琇的話,心中一緊。

  「到底是夫妻一場,不管是虛情假意還是什麼,我病中他總是來過的,我這叫『還禮』,你之前勸我,不要因著這些大人們的事情讓年幼的孩子誤會,我今日便是唱戲也要唱到賀淮卿床前去。他這會兒正是最脆弱的時候,見了我少不得五味雜陳,若是還對顏氏念念不忘,自有我婆母與他對掐,若是恨了顏氏來討好我。哼哼!」楚維琇眼底閃過一絲狠絕,「我會讓她明白,顏氏是為何對他下毒手的,因為他這樣的男人,不值得任何一個女人如此真心相待,無論是京城貴女還是小鎮村姑。」

  楚維琳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果真是如此的,楚維琇連「還禮」兩字都掛在嘴上了,顯然是不把賀淮卿當自己人瞧了。

  雖然,這些行為在章老太太的嘴裡會顯得戾氣太重。可楚維琳覺得,人有時候就該狠一把,她前世也是如此過來的,畢竟,若不把心中怨恨發洩出來,對楚維琇的身子骨無益。

  章老太太那裡,等知道了來龍去脈,也未必會覺得楚維琇做得過了,她大概只會想,為何是天南海北的,要是在京裡,早就讓楚維琇的叔伯兄弟們打上門去了,而現在,除了嘴裡碎碎幾句楚證賦把楚維琇遠嫁之外,她們做不了什麼。

  「大姐既然下了決心,那我便陪你一道去吧。」楚維琳說完,讓紅英來給楚維琇穿衣梳妝。

  楚維琇這半年來,除了在淨室裡更衣外,也沒下過床,兩隻腳站在地上,只覺得輕飄飄的,她的腿使不上勁。

  曾醫婆看了一眼,道:「虧得紅英盡心,替大奶奶日日按壓兩條腿,要不然,別說是走路了,你只怕是站也站不起來了。」

  紅英安排了軟轎,扶著楚維琇上去。

  穿過花園時,看著滿目碧綠,聽著蟬鳴,楚維琇歎道:「我前回經過這裡時,分明還是冬天。」

  這麼話無限感慨,紅英背過身抹了抹眼淚。

  到了洪氏院子外頭,楚維琇下來軟轎,挪著步子進去,只瞧見幾個丫鬟婆子神色凝重,忙著各自的事情。

  一個小丫鬟捧著水盆從小廚房過來,一抬頭便瞧見了遊廊盡頭的楚維琇,她面色唰得一白,手中水盆沒有拿穩,匡噹一聲落在了地上,盆裡的水濕了她的鞋子裙擺,她卻只是怔怔看著楚維琇。

  楚維琇自嘲地笑了笑,撇嘴道:「怎麼?見了我跟見了鬼似的。」

  一語驚醒了眾人,其他人紛紛請安,那小丫鬟直直跪下去喊著「奶奶恕罪」。

  楚維琇可不是來衝下人們耍威風的,便沒糾纏那小丫鬟失禮,往東廂房去了。

  洪氏坐在床邊,眼睛通紅,手中拿著帕子替賀淮卿擦著臉。

  紅英扶著楚維琇進去,繞過插屏,開口喚了一聲「太太」。

  洪氏偏轉過頭來,看向楚維琇的目光依舊不善,她沉聲道:「怎麼這麼慢!」

  紅英聽了,心中一團火氣,無奈她是個下人,胡亂發脾氣只會給楚維琇惹事,便低下頭緊緊咬著唇。

  楚維琇上前幾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眼神無光的賀淮卿,緩緩道:「婆母,我中這哈芙蓉太久了,身子骨早就不似從前了,又是許久未下床,兩條腿踩在地上與踩在棉花上似的,走不快,也站不直了。聽說我們爺也蒙了大難,我支撐著過來看看。哎……聽說爺的情況比我嚴重多了,我尚且如此,爺又會……」

  前半截話,洪氏聽著是不滿意的。她習慣性挑剔楚維琇,只要能怪罪到楚維琇身上的,她是不會輕易揭過去的,可後半截話讓她悲從中來,楚維琇發作時的樣子她沒有見過。卻是聽好些人提過,那是痛不欲生啊,一想到如此磨難要落在兒子身上,她哀嚎一聲,痛哭起來。

  賀淮卿是個孝子,即便這會兒心神迷亂,聽見洪氏哭聲,還是回過神來,勸解道:「母親,您莫要如此。您說過,一切皆有因果,這是我的劫難,您莫要傷心。」

  洪氏聞言哭得更凶了:「便是有因果 也不該由你受此大難!這分明就是顏氏故意害你!你別上她的當!」

  提起顏氏,楚維琇不自在,賀淮卿更是慼慼然:「是我負她,不怪她。」

  楚維琇挑眉,看來賀淮卿對顏氏還真是情深意重,這個時候還在自攬過錯。

  洪氏一口氣憋在胸口。

  這日下午母子兩人因著顏氏的問題,不曉得口角了幾次,來來回回。反反覆覆的,一個套路,誰也說服不了誰,洪氏不曉得賀淮卿是什麼心情。她只知道,她快忍不住了。

  楚維琇讓紅英取出了藥瓶,道:「我聽曾醫婆說,配新藥還要些工夫,可這狀況,癮頭上來了不等人的。我吃過苦,曉得那是萬蟻噬心一般都痛苦,我這些藥,多少能起到些緩解作用吧。」

  洪氏一聽,一把拽過來藥瓶,深怕楚維琇反悔。

  賀淮卿抬眸往著妻子,視線漸漸模糊了些:「阿琇,你自己身子未好,還要操心我,實在是苦了你了。」

  「比你這些,爺你好好養著最是要緊。」楚維琇放慢了語調,「我知顏氏突然對你用哈芙蓉,讓你又意外又難過,但是,爺,你莫要再動了陪她一道的主意了,顏氏很懂這些藥性,她若想要讓你去陪,你這會兒早就和那富商一般沒有氣了。」

  洪氏白了楚維琇一眼,這話雖然不好聽,但起碼實在勸著賀淮卿莫要尋短見的,洪氏也就忍了。

  「她怕黑,又怕孤單,她一個人,我放心不下。」賀淮卿歎氣道。

  楚維琇心裡越恨,笑容越甜,道:「你放心不下她,你就放心得下元哥兒和桐哥兒。我病中,爺曾與我說過,待抓到了害我的人,要讓她十倍百倍的嘗,如今也就不算了嗎?」

  「沒有不算!」賀淮卿急急道,他辜負顏氏許多,再不想背棄答應楚維琇的話,他歎道,「冬兒,都是冬兒,我不會讓她好過,是她害了你。」

  「我呸!」洪氏跳腳,「你真是被迷了心竅了,顏氏就是算計你折騰你,你媳婦的毒是她下的,也就只有你會有去信什麼冬兒春兒的!」

  「她沒有騙我!」賀淮卿堅持道。

  洪氏指著兒子抖了許久,實在氣不過,聽見外頭賀大老爺回來了的動靜,便起身出去了。

  楚維琇站了會兒,已是累了,她乾脆也在床邊坐下,靜靜看著賀淮卿的眼睛,道:「爺,你與我說一句實話,你是打心眼裡不信顏氏會騙你,還是接受不了顏氏騙你而自欺欺人?」

  賀淮卿眸子倏然一緊,轉過了頭不說話了。

  只這一個反應,楚維琇便知道答案了,剛要再說幾句,就見賀淮卿突然雙頰雪白,整個人都不舒服起來。

  這是發作了,許是那一口氣下去的藥粉的藥效沒有全部散發完,賀淮卿還不至於滿地打滾,他額上汗水泌出,不自禁地捏住了楚維琇的手。

  楚維琇想抽出來,但還是忍住了,她道:「這才頭一回,往後越發痛苦。」

  到底有多痛苦,賀淮卿無法用言語形容,但他親眼見過楚維琇發作的樣子,不由慌了起來。

  「到時候,只能忍著,千萬不要用藥物控制,那些都是飲鳩止渴。」楚維琇幾乎是滿懷惡意的,繪聲繪色地說了發作時的痛楚,賀淮卿一一聽著耳朵裡,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關係,他覺得越發痛了。

  被握住的手進一步收緊,楚維琇顧不上痛,依舊事無鉅細地一一說著,她的聲音低柔,一字一句全是親身體會,連她自己都不舒服了,又何況賀淮卿。

  心理作用下,賀淮卿只覺得痛楚難耐,他聽楚維琇講萬蟻噬心,他真的感覺身上有千隻萬隻的螞蟻在啃咬他,巨大的壓力下,賀淮卿再也繃不住了,哭喊起來。

  「為什麼!若是想要我陪伴,直說便好,在綠豆糕裡下砒霜便好,我隨著她去,為何要留我性命,又要拿這東西禍害我?我待她不薄,我待她如掌心珍寶,她為何要如此?她傷了你,傷了我,十年恩情她就如此回報與我!」賀淮卿咽嗚哭著,他是真的傷心。

  他想信顏氏的,他內心裡依舊信她,所以他越發不懂,為何會變成這樣。

  明明嘴上說著那麼好聽的話,背地裡卻……

  楚維琇看著掙扎的賀淮卿,她無動於衷,她的手叫賀淮卿拽得很緊,她卻察覺不到痛楚。

  這半年多,每一次發作時,她品味到的痛楚與這天差地別。

  她知道,賀淮卿是叫她嚇著了,不是真的發作得厲害了,她經歷過那種痛楚,別說是哭喊了,是真正痛到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

  曾醫婆告訴過她,若不是那些安眠藥物抑制住了中毒不深的她,後來又有紅英按著醫婆交代的法子替她緩解,等那一輪輪的痛楚過後,便是麻木,麻木得自殘。

  賀家不可能再讓賀淮卿接觸哈芙蓉,到了那個時候,他不曉得會不會自殘來緩解痛楚?還是洪氏看不得兒子受罪,偷偷替他弄些哈芙蓉來。

  無論哪一種,賀淮卿都是完了的。

  哈芙蓉這種東西,對人身體的消磨只是一部分,最可怕的是對精神對意志的摧殘,這才會把一個尋常人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到了那時候,賀淮卿在提起顏氏的時候,又會是怎麼樣的心情?

  楚維琇勾了勾唇角,她多少有些期待看到那樣的一幕。

  賀淮卿累了,瞪大著眼睛大口喘氣,楚維琇不想再對著他,喚了人進來伺候,讓紅英扶著自己離開。

  剛走到院子裡,見楚維琳上來迎她,她淺淺笑了笑:「回去吧,我乏了。」

  話音未落,洪氏身邊的婆子從正屋裡出來,垂首道:「大奶奶,太太吩咐,讓紅英留下來伺候大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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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5: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六章 賀家(十九)

  那婆子身寬體胖,聲音洪亮,話音未落,一院子丫鬟婆子具是愕然抬起頭來,而後又迅速垂下了腦袋,只一兩個膽兒大些的,往正屋方向掃了一眼,卻是不能開口說什麼的。

  紅英一張臉慘白,她本是扶著楚維琇的,聽了這樣的話,幾乎是本能的收緊了扶著楚維琇胳膊的那雙手。

  她是斷不肯去伺候賀淮卿的。

  紅英受楚維琇提點頗多,若沒有大奶奶,也就沒有今日的她了,她一門心思都是照顧好大奶奶,根本沒有別樣的用心。

  當日,賀淮卿大好時,往那兒一站,也是翩翩佳公子,舉止言語帶著讀書人的儒雅,紅英知道有些丫鬟背地裡嘀嘀咕咕地品論賀淮卿,具是羨慕顏氏的好運,能得賀淮卿一心相護,恨不能自個兒也飛上那枝頭去,分一杯羹也是好的。

  但紅英,從未有那樣的想法。

  除非是楚維琇要靠身邊人拉攏賀淮卿,紅英興許一咬牙也就應了,可她心底裡知道,楚維琇不會對她做這種要求的。

  紅英怯怯看著東廂房,現今賀淮卿中了哈芙蓉,她越發是不肯了的,只是洪氏這一句話……

  楚維琇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了身形,問那婆子道:「我身邊得力的就只有一個紅英了,讓紅英伺候大爺,那我呢?」

  婆子的頭垂得越發低了,她雖是洪氏身邊的,但內心裡也有自己的理解和是非,她又怎麼會不知道,是自家太太過分了呢。

  可做下人的。哪裡能隨意置喙,婆子只能硬著頭皮,道:「太太說,紅英伺候奶奶這些日子,事無鉅細,發作時要如何伺候,紅英最是清楚了。大爺中了顏氏的陰招。若發作了,身邊沒有一個得力的,總是不夠的。太太聽說,紅英還和曾醫婆學過按壓穴位來減輕痛楚,這怕是大爺最需要的了。」

  聽起來確實是這麼一個道理,只是洪氏太過極端了些,她心中只有一個兒子。可曾想過,兒媳一樣是受此磨難的。

  楚維琇也是習慣了洪氏行事。面無表情應了一聲:「原是看重這按壓穴位的手段了,之前大爺身邊伺候的眉黛、青柳兩個,一會兒讓她們去我那裡,和紅英學一學就好了。這事兒不難的,紅英也就是看曾醫婆按了兩回就學會了。」

  婆子苦著一張臉,她這是夾餅,左右不討好的,略一思忖。便回去稟了。

  楚維琇不理會了,轉身要走,楚維琳卻是一肚子火氣,盯著正屋方向不肯挪了步子。

  這洪氏實在欺人太甚!

  前世她和老祖宗、大趙氏你來我往的,雖說不上是把後奼女人們所有的手段都見識了,可也是眼界開闊了的,明的暗的,刀光劍影,一路拚殺過來,卻依舊對洪氏大開眼界。

  因為洪氏不講道理。

  老祖宗和大趙氏再雷霆手段,做起事情來也要尋個由頭,也是站穩腳跟,即便是拿輩分壓人,也不至於胡攪難纏。

  洪氏完全就是另一個套路的,她不講理,她根本不在乎家中其他人怎麼想,她只圖自己痛快。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說不清也就算了,偏偏,無論是楚維琇還是賀二太太,都覺得和這個兵動手,太墜了身份。

  這也就難怪閔姨娘和洪氏來回了十幾年,到最後要拍拍屁股去金州過逍遙日子,實在是再和洪氏交手下去,連閔姨娘都怕控制不住,成了那等不要臉不要皮的人了。

  見楚維琳不動,楚維琇拉了拉她的衣袖:「莫要與她多費口舌,沒意義。」

  楚維琳剛要開口,就聽得正屋裡頭匡噹一聲,是瓷器碎裂的聲音。

  楚維琇挑眉,附耳與楚維琳道:「我不肯留下紅英,她這是氣急敗壞摔了東西了。」

  楚維琳剛說完,就聽見裡頭哀嚎聲起,洪氏大叫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姐妹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瓷器不是洪氏摔的?是賀大老爺?

  「你就不能消停消停!兒媳的身子骨未好,你就把人叫過來,又要扣她的丫鬟,人家娘家人還在呢!你這是往楚家、常家臉上扇耳光嗎?」賀大老爺吼道。

  「什麼她的丫鬟,是賀家的丫鬟!伺候她的又如何?淮卿要是看得上,收用了也就收用了。兒子病成這樣,你還惦記著兒媳的丫鬟,什麼道理!」洪氏不甘示弱。

  賀大老爺氣得仰倒,這話若要叫人傳出去,還不知道會被肖想成什麼模樣了!他這是惦記著兒媳的丫鬟?他只求著洪氏莫要去惦記了。

  楚維琳就站在院子裡,洪氏就要搶要扣的,這是怕楚家不夠恨賀家嗎?

  紹城已經是個是非地了,不說那泥鰍一樣的金大人,常郁昀那是鐵定幫著楚維琇,再說那小侯爺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露面的四皇子,賀大老爺整個腦袋都要炸了。

  他一世英名,怎麼就損在了這麼一個媳婦身上,若是當年沒有洪氏,他娶了閔姨娘為嫡妻,現在夫妻恩愛,哪裡有這麼多破事!

  這些念頭一旦翻滾起來,就是一腔的怒氣,賀大老爺冷冷掃了洪氏一眼,沉聲道:「收用了也就收用了?這話可是你說的,你院子裡這一等二等的我都看得上,我難道都去收用?」

  洪氏跳起來,指著賀大老爺道:「你個老不休!兒子病中,你滿腦子男女之事!」

  「那也是你惹回來的!」賀大老爺打斷了洪氏的話,瞪著眼睛,「你說是淮卿鬼迷心竅,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叫顏氏哄得團團轉?是你讓她霸著淮卿,是你讓她對那些不該有的心思滿懷希望,是你讓她和兒媳關係緊張、破裂,你甚至想讓元哥兒、桐哥兒去討好他們的姨娘!你莫要推脫,全是你的過錯!若你不日日夜夜與淮卿說顏氏好,兒媳不好,淮卿和兒媳又怎麼會那麼生分了?如今出了事,你罵這個怪那個,卻沒有想過自我反省。我對你失望透頂了。」

  洪氏張了張嘴,她的胸口起伏,重重喘了兩口,兩頰氣得通紅。她咬牙切齒道:「你怪我?你還來怪我?養不教、父之過。你沒有過錯嗎?你除了要求淮卿唸書唸書唸書之外,你還做了什麼?」

  賀大老爺閉著眼睛長長歎了一口氣,聲音也低了下去:「是啊。我有過錯,我一直都沒有做好,都是我,才讓這個家成了這幅模樣。」

  賀大老爺服軟了,洪氏詫異之餘,心中也得意非凡。她忍不住揚起了唇角:「如此,還是聽我的……」

  「我早該下了決心!」賀大老爺拍著桌子,狠狠道,「你容不下閔氏,不能善待庶出的子女,我想著女子總有自己的小心思,我也就算了,甚至讓閔氏遠遠避開你,可你不知收斂,變本加厲,無理也要鬧三分,不僅是害了兒媳,更是害了淮卿。我念著夫妻一場,一再寬容,卻沒想到這份寬容才是利刃,毀了你,也毀了淮卿。洪氏,我不會休了你,你再無禮無狀,我也做不出那種事情來,但自打今日起,你交出中饋,把所有的都交出來。兒媳管不了,閔氏也不管,交給二弟妹去,這個家就交給她管,也總比毀在你手裡好。」

  洪氏的一張臉煞白,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賀大老爺,顫著聲,道:「你說什麼?你要做什麼?你要奪我的權?你這是要逼死我!」

  「逼死你,也比叫你逼死了淮卿好!不止是淮卿,你再折騰下去,我賀家百年家業,就要毀了!我不能再由著你了,否則我死後如何面對列祖列宗!」賀大老爺說話,再不管洪氏吵鬧,高聲喚人。

  屋裡頭動靜這般大,這兩人爭吵又都是扯開了嗓門的,院子裡人人都聽見了,心神各異,但大部分都叫他給唬住了。

  楚維琳神色複雜地看了楚維琇一眼,低聲問道:「可有前科?」

  楚維琇搖了搖頭:「公爹與婆母吵歸吵,從沒有說過這等話的,現在說出了口,怕是真的下定決心了。」

  楚維琳頷首,要是賀大老爺和洪氏是她後世常見的動不動就把「離婚」、「分手」掛在嘴邊的夫妻,這要收回中饋就成了狗都不理的笑話了,也就是隨口一說罷了。

  沒有前科,看來賀大老爺是真的要動洪氏了。

  洪氏若能老實,楚維琇的日子會好過很多,這一點,楚維琳樂見其成。

  賀大老爺又高聲喚了兩聲,丫鬟婆子們回過神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暗示著催促著,才到了屋子前頭。

  賀大老爺等得煩了,打了簾子出來,沉聲道:「看好太太,不要讓她出屋子。我去老太太那兒回稟,一會兒就請二太太過來,拎不清的,自個兒琢磨琢磨吧。」

  眾人唯唯諾諾應了。

  賀大老爺見楚家姐妹還在,曉得兩人定然是把那番爭吵聽在了耳朵裡,不由有些尷尬,可想到衙門裡虎視眈眈的金大人和小侯爺,又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有楚維琳去向常郁昀傳話,定然能讓小侯爺曉得他的決心。

  小侯爺那裡……

  那顆紅珊瑚實在是不夠好,若不然……

  賀大老爺糾結著心思去了,怕底下人叫洪氏管教久了,不聽自己指揮,很快又從前院調了幾個得力的家生子媳婦來,各個都是有力氣的,往院子裡一站,就能讓人不敢輕易動彈。

  楚維琳陪著楚維琇回了自個兒院子,紅英覺得自己安全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卻還是有些後怕,不似平日裡靈活了。

  楚維琇也不怪她,吩咐道:「使人去老太太院子外頭候消息,這中饋是不是真的就落到二房手裡去了。」

  楚維琳見楚維琇皺著眉頭,寬慰道:「大姐,按說這中饋該由你接過來,只是你身子骨未好,那些操勞事情,不適合你休養。閔姨娘畢竟是個姨娘,又素來不管這些。賀家裡頭,也就二太太最合適了。」

  「我又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可二嬸娘也不是省油的燈,若中饋到了她手上,再要讓她拿出來就難了。真等到分家的時候,她還給我的,必定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裡頭千瘡百孔,讓我連罵都罵不出來。」楚維琇揉了揉額頭,無奈道,「二嬸娘膝下,還有兩個姐兒、三個哥兒,辦事體需要的是大把大把的銀子,她好顏面,不肯讓人在背後說她苛待庶子庶女,定然是要闊氣出手的,那銀子,不就是要從公中想些法子了嗎?偏偏我們大房,我心有餘而力不從心,大姑姐早就嫁了,三妹與五妹是庶出,又都不堪重用。」

  若是身體還得當,楚維琇自是要去老太太跟前討一討中饋,決不能落到賀二太太手中,只是現在,除了在這裡歎兩口氣,她也不曉得要如何了。

  身子骨擺在這兒,強接過來,管不好,一樣落到二房去,還要讓賀二太太看笑話。

  「罷了,自有老太太做主,我操心也無用。」楚維琇苦笑,卻是不再提這個話題,而是關心起了楚維琳,「你看,顏氏落了大牢,你姐夫成了這個樣子,我這一口氣啊也就舒坦了。等洪氏手中的權被接過去了,她怕是要被禁足了,即便不禁足,她也沒有空來折騰我了。等妹夫的事情了了,你也早早回金州去吧,母親很快就能到紹城了,你不用為我擔心,等維琮到了,你若方便,就再來看看我。」

  楚維琳含笑應了:「大姐放心,我曉得分寸,順著顏氏和那顏沁,能有不少收穫,我們爺幫著處置幾日,也是打算啟程了的。金州和紹城雖也是兩地,但比起京城,實在算不得遠了。我便是不能親自來,我會使了手下媽媽來瞧瞧你。」

  楚維琇笑了。

  姐妹兩人說了不少話,這會兒的話題是難得的輕鬆,楚維琇說得有些乏,楚維琳正打算告辭,紅英便來回話,說是老太太那兒做了決斷了。

  楚維琇一下子來了精神:「如何?」

  「二太太已經去太太那兒了。」紅英垂首答道。

  楚維琇眨了眨眼睛,雖是意料之中的,可想到賀二太太那個人,少不得靠著引枕歎了一口氣:「也罷,二嬸娘愛銀子就去愛吧,反正她不會來折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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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七章 遠客(一)

  紅英也是知道賀二太太的性子的,聽自家主子這有些苦中作樂的語調,心裡亦是沉甸甸的,趕忙又道:「聽說,老太太提出來,讓三姑娘跟著二太太掌中饋,說是三姑娘歲數不小了,回頭就要說親嫁人,這些東西總要學的,不如就跟著二太太練手了。」

  楚維琇失笑,賀老太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她不想二房佔便宜,長房卻沒有一個爭氣的,只能如此處理。

  只是,賀二太太行事老練,真要在中饋上動些手腳,又怎麼會讓賀三娘抓到把柄呢。

  即便是賀三娘聰穎,把有些小動作看在眼中,她又能如何?

  拿這種事去要挾賀二太太,閔姨娘和賀三娘都沒有這麼蠢,不過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老太太那兒,是盼著我早些好起來。」楚維琇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句實在話,這家業遲早要到了兩個哥兒手上,我這個當娘的又怎麼會不願意用心呢。」

  「既如此,大姐才更應該保重身子。」楚維琳替楚維琇掖了掖被角,道,「曾醫婆的意思,這幾個月是要緊的,若能咬牙熬過去,往後便慢慢絕了心思了,總歸大姐對哈芙蓉是沒有念想的。」

  楚維琇點頭。

  姐妹兩人說了會子話,楚維琳便告辭了。

  驛館裡,常郁昀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來。

  楚維琳讓丫鬟們打了熱水來,常郁昀梳洗過後,渾身疲憊去了不少。

  沒有瞞著常郁昀,楚維琳把賀淮卿的事情一一說了,常郁昀眉頭緊緊皺起,待聽完了,終是搖著頭道:「怕是一生都要毀在這上頭了。」

  「我卻是怕他連累了大姐和兩個外甥。」楚維琳說了自己心思。

  常郁昀握了楚維琳的手,沉吟一番,道:「我曉得你的意思,若是大姐夫哈芙蓉成癮了,一直戒不掉,往後兩個外甥無論是唸書還是娶親,都會有影響。再說這就是個無底洞,多大的家業都不夠往裡填的。」

  楚維琳不住點頭。她就是這麼想的:「誰知道五年十年之後,還能剩下什麼?大姐有兩個兒子,不能一句和離就回了京城。可要日夜對著這麼一個人……不是我狠毒,守寡都比這樣強。」

  「這也不是狠毒……」常郁昀輕聲寬解她,「琳琳,姐妹感情再好。她也不是你,況且。楚家還有這麼多長輩,該如何要如何,也有人定奪,你只能給個意見。卻不能替誰拿了主意。」

  楚維琳依著常郁昀,歎息道:「道理我都是曉得的,我只是不想看著大姐受苦。不說這些了,府衙裡如何了?」

  常郁昀接了話過去。

  顏沁交代了那制哈芙蓉的人,雖然不少細節是模糊不清的。但李慕渝與金大人對此已經調查了許久了,自然是有一些線索的,拼拼湊湊地也能弄明白些。

  晚上調了人手去抓捕了一回,大抵是昨夜顏沁被賀家綁了,打草驚蛇的關係,收穫不大。

  「後頭的事情,小侯爺自會處置,我聽說再過三五日,四皇子便到紹城了。」常郁昀頓了頓,輕輕一笑,「已經在紹城耽擱了不少時日了,我們後日便啟程回去吧。」

  定下了回程的時間,楚維琳少不得要去和楚維琇告辭。

  楚維琇不捨歸不捨,還是笑盈盈地謝了她這些時日的奔波和操勞。

  又說起了昨日賀二太太去尋洪氏的事情。

  賀二太太有了賀老太太的吩咐,才不會管洪氏怎麼想呢,來回就是一句話,「要依老太太的意思辦事」,洪氏氣得仰倒,罵她是小人得志,賀二太太理也不理。

  交接不順利,但賀二太太也不是泥菩薩,帶著人手一條一條理順了,等把賬冊搬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柳梢了。

  洪氏鬧騰,叫賀大老爺從前院喚來的人手看得緊緊的,這幾日起伏不定,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且樣樣都是讓洪氏誅心的,她越想越生氣,半夜裡就病倒了。

  「厲害嗎?」楚維琳問道。

  楚維琇撇了撇嘴:「我沒進她屋裡,我是過去擺個孝順模樣的,剛一腳進了院子,就見閔姨娘站在廊下,對著正屋裡頭翻白眼,底下人說,閔姨娘是不情不願地來伺疾的,洪氏卻不樂意,把人攆出來了,這倒是合了閔姨娘的心意了,站了會兒,嚎了兩聲,就算好了。我讓人進去稟,一樣是不肯見我,我也就回來了,我估摸著,能有力氣發脾氣,應當不厲害,就是氣得心肝兒痛罷了。」

  「只要你公爹不鬆口,這事兒估計就這樣了。」楚維琳正說著,外頭腳步聲匆匆。

  沒一會兒,紅英白著臉進來,道:「大爺發作了,痛得直打滾,幾個粗壯婆子壓著才壓住了,太太被大爺的哭喊聲嚇著了,也不顧病著,穿著中衣就衝去了東廂房裡。」

  楚維琇聽了,面色發沉,思忖了一番,還沒拿出個主意來,自己倒是也跟著發作起來。

  紅英趕忙上來替她按壓,楚維琳幫不上忙,看著楚維琇痛苦了兩刻鐘才精疲力盡地睡了,她的眼眶又不由發紅。

  楚維琇的毒不算厲害,已經是如此了,賀淮卿發作起來的模樣,楚維琳想都不敢想。

  離開賀家的時候,她的心中還是沉沉的,回頭看了眼那青磚灰瓦,歎息道:「這般連累大姐,這前路……」

  再是放心不下楚維琇,楚維琳還是讓丫鬟婆子們收拾了行李,第二日一早便啟程了。

  剛行出一日路程,便遇上了匆匆趕來的江謙。

  一聽說是哈芙蓉的原因,江謙連連搖頭:「這等害人的東西!真是不要命了!」

  紹城那兒已有曾醫婆在打理,也不用江謙再特特地去診斷一回,便隨著常郁昀他們走了回程。

  楚維琳問了家中情況,曉得霖哥兒和琰哥兒一切都好,她總算放心了些,可更多的是牽掛。

  這一路去是歸心似箭,越離金州近些,就越是恨不能再快些。

  小一個月沒有見到兩個孩子了,作為母親,實在是思念得緊。

  紹城的事情漸漸拋到了腦後,滿心都是可愛的孩子們。

  馬車趕在關城門前入了城,一路行至府衙後院,就見得了消息的馬氏與江溪在等著他們。

  彼此見了禮,回到屋子時,見兩位奶娘帶著哥兒候著,楚維琳的眼睛就亮了。

  霖哥兒許久不見父母,又是最依賴的時候,見了楚維琳,伸著手而要抱,楚維琳趕緊接住,霖哥兒摟著她的脖子不肯鬆手。

  琰哥兒這個月份的孩子,每一個月都會有改變,楚維琳左瞧瞧右瞧瞧,覺得他比自己離開時長大了不少。

  楚維琳帶了不少小玩意回來,一一拿出來給兩個孩子。琰哥兒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東看西看,咯咯直笑,霖哥兒卻不是那般有興趣,他只要抱著母親便好了。

  夜裡擺了接風宴,在家中吃飯,到底比外頭踏實,楚維琳都添了兩杯酒,慢慢抿了。

  琰哥兒已經叫羅媽媽帶去睡了,霖哥兒坐在楚維琳懷裡,眼皮子直髮粘。

  楚維琳摟著兒子,輕聲道:「哥兒也回去睡了?與弟弟一道睡。」

  霖哥兒一個激靈,瞪著眼睛直搖頭。

  楚維琳曉得兒子心思,在他耳邊柔柔道:「哥兒是怕明日裡一早又不見娘親和爹爹了?哥兒放心,不會的,娘親在的,爹爹也在的。」

  霖哥兒撅著嘴,還是搖頭。

  常郁昀看在眼裡,笑著沖霖哥兒伸出手,把兒子抱過去,耐心哄睡了,這才讓方媽媽抱他回去。

  等孩子們一走,屋裡一下子空了許多。

  江謙和常郁昀對酌說話,馬氏笑盈盈聽著,江溪則拉著楚維琳說話。

  醫館已經修繕得了,等裡頭收拾好,就可以開張了,只是江謙得了信趕去紹城,這也就耽擱了些。

  「母親說不著急,便是要開張,也要等表姐與表姐夫回來才好,這幾日我就幫著母親收拾鋪子裡頭呢,改天表姐得空了去看看,收綴得挺好的,」江溪已經適應了金州這裡的生活,許是如今再不用提心吊膽的了,小姑娘骨子裡的活潑勁兒就冒出來了,「不僅僅如此,我還常常去聽婉言姑娘講書,婉言姑娘可真是有本事的,若是女子們一道比試,她定能得個女狀元。」

  楚維琳叫江溪說得忍俊不禁:「女狀元?婉言姑娘這般厲害?」

  「可不是,」江溪的目光裡全是崇拜,「我請教了她許多呢。我雖然也看過不少書,但基本都是醫術,讓我講藥材我能說得明白,旁的就一竅不通了,但婉言姑娘不一樣,什麼都懂。不單單是唸書,還能教畫畫、女紅,如今可不僅那幾個跟著唸書的小姑娘了,婆子媳婦們得了空,都愛去尋她,大夥兒尤其喜歡婉言姑娘畫的花樣。表姐,我也得了兩個,正繡荷包呢。」

  馬氏聽見了,寵溺地看了女兒一眼:「你那粗胳膊粗腿的,還繡荷包呢,就會握藥杵了。」

  「哎呀母親!」江溪不依了,靠著馬氏撒嬌。

  馬氏心中暖暖,樂呵呵哄著,眼角全是笑容。

  這一個月的工夫,她看著女兒一點點恢復到開朗活潑,夜裡做噩夢的時候也越來越少了,她越發覺得,離開海州是正確的。

  心境的改變,不僅僅來自於搬家,更是因為金州這裡上上下下都是真心待他們一家的,人心都是敏銳的,好不好又怎麼會看不懂,江溪與一眾歡迎她喜歡她的姑娘媳婦們在一起,這心中的陰影也就慢慢過去了。

  馬氏如今對往後的日子是充滿了希望的,等鋪子開張了,一家人搬去鋪子裡住,得了空也能來府衙裡走動走動,江家是做本分生意的,又是知州的親戚,城中便是有些地痞無賴也斷不敢來欺負他們。

  這日子,也是順心日子了。

  江溪撒了會兒嬌,大抵是覺得常郁昀在這兒,她這個對母親沒臉沒皮的樣子太沒規矩了,還是正經坐直了,見時辰不早,起身回去歇了。

  馬氏小聲與楚維琳道:「這孩子,怕給琳姐兒你丟人呢。」

  楚維琳撲哧就笑了:「姑娘家便是這樣好,就算是再大了,嫁了人了,也能和母親撒嬌,不像男孩子,霖哥兒現在纏著我不放,過些年就不肯親近了。」

  馬氏也笑了,往常郁昀那裡瞧了一眼:「那就等身子骨養結實了,添個姑娘,霖哥兒不肯與你撒嬌,叫他妹妹纏著他去。」

  想到被年幼的妹妹「折騰」到無奈的兄弟兩人,楚維琳笑得越發高興,連連點頭。

  等江謙與馬氏一道回去了,常郁昀湊過來問楚維琳:「剛才舅母與你說了什麼,竟笑得那麼開心?」

  楚維琳臉上一紅,不好意思與他說實話,乾脆推了推他,讓他去洗一洗身上酒氣。

  常郁昀見妻子不肯說,也就不鬧著問了,畢竟是坐了幾日的馬車,身上疲乏,梳洗之後也就歇了。

  暑氣一日比一日重了。

  回到金州已有些時日,楚維琳去醫館裡看了一回,前頭醫館佈置得有模有樣,等入了後院,又叫馬氏收綴地舒坦溫馨。

  不說那幾間屋子,院子裡種的幾盆花草就格外招人喜歡,只覺得這如今還沒有住人的空院落也生動了起來。

  算著時日,紹城那兒,何氏怕是已經到了。

  有何氏坐鎮,楚維琇又不是個軟柿子,這兩人是不會吃虧的,就是不曉得那賀淮卿,還能不能堅持下去了。

  等到月末時,寶槿喜氣洋洋地來稟道:「奶奶,舅爺入城了。」

  楚維琳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深了。

  前幾日就收到了楚維琮的信,說馬上便能到金州,楚維琳許久沒有見過弟弟,翹首盼著,如今總算是等到了。

  他們一路遊學來,加上小廝伴當,人數不多,卻也不少,楚維琳已經安排了住處,便道:「可有人在城門口接他們?直接去安頓好,讓維琮歇一歇再過來,我這兒不急。」

  寶槿嘻嘻直笑,楚維琳嘴上說不急,可她知道,主子心中是急壞了的:「都安排妥當的,奶奶莫擔心。」

  有寶槿這句話,楚維琳才安下心來。

  等了一個時辰,楚維琮到了府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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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5: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八章 遠客(二)

  楚維琳的心提了上來,不禁覺得坐立難安,與寶槿道:「算起來也有一年半沒有見過維琮了,不曉得有沒有長個兒。」

  寶槿抿唇笑道:「定然是長了的,舅爺正是長個兒的年紀呢。」

  李德安家的亦附和道:「可不是?尋常的京中公子哥,到了這個年紀,這親事也已經訂下了,舅爺卻是依著老太爺的意思遊學,可見老太爺對他期望頗大,想待他功成名就後再考量婚事了。」

  做姐姐的,自然是盼著弟弟能有大出息,維琮這孩子,打小就好學。

  楚倫煜常常說,做學問要耐得住寂寞,這一點上,維琮做得極好,他的那份凝神定力,連楚維琳這個做姐姐的都自愧弗如。

  唸書刻苦有天分,如今又四處遊學長見識,楚維琮往後即便不能在科舉路上一帆風順、高歌猛進,在自我修養和增益上是斷斷不會落了人後的。

  楚維琳正想著,就聽外頭問安聲,她趕忙站起來,快步迎了出去。

  常郁昀與楚維琮結伴而來。

  與記憶中相比,楚維琮個頭長了,膚色也黝黑了些。

  見楚維琳盯著他看,楚維琮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臉頰:「這幾個月曬的,姐姐,是不是有些怪?」

  楚維琳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遞了帕子與他擦汗:「不怪的,瞧著結實多了,這遊學可真鍛煉人。」

  「嘿!」楚維琮咧嘴笑了。

  楚維琳瞧在眼裡,這幾個月曆練,把京中公子哥兒們的漫不經心的性子磨滅了些,添了幾分硬朗,楚維琮幼時性子偏於內向。如今倒是大方了許多。

  楚維琳越看越喜歡,迎了他和常郁昀入了西次間。

  楚維琳在打量楚維琮,楚維琮也在打量姐姐。

  這府衙後院,自不比他從前去過的常府後院霽錦苑寬敞,可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尤其是屋裡的擺設。一眼看去還有些眼熟。都是從京中帶來的。

  再說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也不是什麼生面孔,具是身邊用慣了的。

  最最要緊的,是常郁昀身邊沒有添新人,夫妻兩人和睦親近,眼神之中流露出來的默契叫楚維琛看著安下心來。

  他的胞姐,在金州過得極好,這門親事,也是極好的。

  方媽媽和羅媽媽帶著兩個哥兒來行禮。

  楚維琮是見過襁褓中的霖哥兒的,現在一瞧,別說霖哥兒記不得他,他也認不出霖哥兒來了。

  「姐姐當日離京時,他才這般大。」楚維琮笑著比劃了一番。

  再說琰哥兒,楚維琮是頭一回見,京裡接到信時,他正準備啟程。章老太太還說過,這滿京城的親戚里,楚維琮倒要成了第一個見到琰哥兒的人了。

  大人們說話,兩個哥兒耐不住,便先抱了出去。

  楚維琳吩咐李德安家的,道:「去請舅父與舅母、表妹,他們也盼著維琮呢。」

  寄回京中的信雖然說了江謙家裡情況,但畢竟說得不詳細,怕楚維琮一會兒失言,勾起舅父一家傷心事,楚維琳趕緊與楚維琮說了說,不過是略過了江溪險些叫人欺負去了的那一段,只說是在海州叫海州知州給排擠了。

  畢竟是女孩子家,那些痛苦往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不要提為好。

  楚維琮聽得直搖頭:「父母官、父母官,即便不如親生父母,也不該把聖賢書拋卻了腦後,領著朝廷俸祿,卻壓迫尋常百姓,這海州知州,實在是……」

  楚維琳頷首,道:「海州知州行事偏頗,已經入了四皇子的耳朵,我雖沒有關心後續,但四皇子的人去了海州,他這烏紗帽,估計也難了。」

  「有一便有二,他行得不正,斷不會只有舅父這一樁。」楚維琮正色道。

  常郁昀聽著他們姐弟說話,並沒有出聲,楚維琳不清楚海州狀況,他卻是曉得的。

  四皇子身邊的侍衛是和薛財一道去的海州,這案子本就清清楚楚的,海州知州的小舅子倒了大霉,知州自己也脫不了身,叫人翻出了一堆舊賬,當場就去了烏紗帽。

  四皇子雷霆手段,身邊人做事也自然有他的風格,沒費多少工夫,海州就清淨了。京城那兒應該已經得了信,這新任的海州知州怕是已經在路上了。

  說到海州,楚維琳也想到了薛財:「薛財回來了沒有?」

  「前幾日回來的,」常郁昀答道,「身上帶了些皮外傷,他皮實,也沒什麼問題,又跟著他老子做事去了。」

  楚維琳想問的其實是薛財相好的那個寡婦,可一想到楚維琮在,還是把那話嚥了回去。

  江謙一家來了,楚維琮起身行禮,彼此多看了兩眼,想尋一尋記憶中的模樣。

  楚維琮最後一次見江謙和馬氏時年紀還小,又在失去母親的痛楚裡,那段日子混混沌沌的,這會兒回想,也記不起來了。

  倒是江謙,上上下下打量了楚維琮,梗嚥著道:「好,一看就是好孩子。」

  馬氏拉著楚維琮坐下,細細問他這一路上是否辛苦。

  情感上雖陌生,但關切的心情直白傳達過來,楚維琮心暖,挑著路上的趣事說與大家聽。

  說到舊都繁華,江溪全聽了進去,不時蹦出幾個問題來,馬氏起先還以目光怪她事兒多,到後來也就隨她去了。

  江溪好奇心重,說話卻是得體的,一個問一個答,連介紹風土人情都多了趣味。

  滿娘收綴了一桌子好吃的,在花廳裡擺了兩桌。

  與楚維琮同行的好友們也過府來問了安,楚維琳打量了番,心中不由想著,楚證賦看人真是厲害的,這幾個少年即便保有少年心性。有些跳脫,但本質都是淳厚人。

  席面散了後,楚維琳便催著楚維琮回去歇息了,這一路來,即便不是趕路,但也耗費精力,已經到了金州了,有什麼話,明日裡還可以說的。

  楚維琮懂事,不想姐姐擔憂,便乖乖回去了。

  翌日上午,幾個少年在金州城中走了走,正好常郁昀出城辦事,他們又跟著去了,站在一旁安安靜靜看著,也算是一種學習與歷練。

  楚維琮隨著常郁昀回來,常郁昀先去書房裡與幾位師爺商量事體,楚維琮陪著楚維琳說話。

  「姐夫這官老爺做得可真是有條不紊的,大夥兒都說,本以為當年譽滿京華的常五爺就是個風流書生,卻不想也是如此腳踏實地做事的。真是刮目相看了。」楚維琮笑著說。

  楚維琳抿唇笑道:「文采風流,與踏實做官,並不衝突。別看你姐夫現在有條不紊的,剛接手時也會拿捏不定。」

  「因著是頭一回外放做官?」楚維琮問。

  「可不是嘛!」楚維琳頷首。「從前在京中,是在翰林院做事,翰林院的工作你也知道,都是文書,又有父親時不時提點,但來了金州就不一樣了,為父母官可不是動動筆桿子就成了的,所以公爹把兩個師爺都給了你姐夫,遇事多與身邊得力的人商量,也是增益之道。」

  楚維琮聽著有理,連聲應了。

  楚維琳問了京中情況,楚維琮離京也有數月,依他的說話,三月裡啟程時,一切都好。

  流玉在一旁聽著,心中惴惴,楚維琳讀懂了她的神色,便問了一句:「維琮,大伯祖母還好嗎?我離京時,她就一直病著。」

  「依舊是臥床的,」楚維琮直言,「但也沒有惡化,除了起不來身,其他都還好。大夫說,大伯祖母是年紀大了,身子虛了,將養不易,但只要耐心仔細伺候著,再過五六年是不成問題的。」

  流玉皺了皺眉,這樣的消息,她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

  楚維琳卻是不一樣的想法,她前世經歷過聞老太太的離世,這會兒沒有叫阮氏謀算了,能多得這麼些年的壽命,其實已經是很好了的。

  說了楚家,又說常家。

  常家內裡的許多事情,楚維琮並不知道,楚維琳也不會細細說與他聽,那些腌臢事情,實在不應該拿來贓了弟弟的耳朵。

  表象的東西,楚維琮還是聽楚倫歆說了的。

  就在三月初,楚維琮啟程前,常郁昭得了一個缺。

  常郁昭本就有進士功名,按說以他的出身,等個缺也不至於如此久,可一來他對仕途的雄心不大,二來常恆晨自己也不想顯山露水地與其他兄弟去比高下,常郁昭就經常給他父親做個幫手,也累積了不少經驗。

  直到大趙氏的事情後,常家的官運受了不小印象,常恆晨在大理寺裡有些磕磕絆絆的,常郁昭去得也少了。

  家中是不缺常郁昭的俸祿銀子,可這回突然有了個缺,聽起來還是叫人歡喜的。

  卻偏偏,那上峰話裡話外的,是要把家中的一個庶侄女與常郁昭做小。

  老祖宗這兩年是煩了這些妻妾紛爭了,嘴上總是掛著,若各個都像大小楚氏與關氏一般,能夫妻和睦,哪裡來的這麼多妖孽事情,見別人打常郁昭同意,當即就不高興了。

  不高興歸不高興,官場上講究抬頭不見低頭見,常恆翰和常恆淼勸著母親溫和處理,缺沒了就沒了,只是莫要把人得罪狠了。

  老祖宗冷靜下來,也明白其中道理,便想和常恆晨父子說一說,讓他們做事圓滑些,卻不想,常郁昭已經直截了當地回絕了,壓根沒給別人什麼面子。

  老祖宗慪了半日氣,常恆晨幾兄弟之間也有些不愉快,越發讓老祖宗不滿意,發作了一頓。

  到最後就是不歡而散,常恆晨叫老祖宗罵了個狗血淋頭,只能搬出主宅,在隔了一條街的地方置了宅子。

  「我都是聽姑母說的,她心中很是不痛快,那日就來和祖母說了會子話。」楚維琮撓了撓頭。

  楚維琳心中瞭然,這不過又是老祖宗借題發揮的一場戲,為的便是讓三房也慢慢遠離了主宅。

  為了保住常府的將來,老祖宗是煞費苦心的。

  「有因有果,若非因著那些舊事,老祖宗也不用如此了。」楚維琳搖了搖頭。

  什麼因什麼果,楚維琮是不知道的,但這是常家的事情,他也就不問了。

  楚維琳卻是和他提了紹城:「你在金州住上幾日,再去看看大姐,三伯娘也到了江南了。」

  「伯娘也來了?」楚維琮奇道,「這是一操持了八姐姐的婚事,就從京裡出發了?」

  「也是不能不來了。」楚維琳歎氣,賀家的事情沒什麼好隱瞞的,一一說了出來。

  楚維琮難以置信,瞪大眼睛道:「他們竟然如此待大姐?不是說大姐在賀家過得極好嗎?人人都羨慕的?」

  「天南地北的,到底是好是壞,到底還是要親眼瞧過的,」楚維琳緩緩道,「我印象中的大姐,還是京城裡的那一枝花,明艷得讓人挪不開眼,可這回去紹城看她,我是真的不敢認了。虧得現在是清楚了狀況,大姐意志也堅定,往後會一點點好起來。可大姐夫那樣……」

  「會拖累大姐與兩個外甥。」楚維琮一針見血。

  「可不就是如此。」楚維琳垂下眼簾,「待再去紹城,這事兒還是要讓三伯娘拿一拿主意的,不管怎麼樣,斷不能叫大姐和外甥們吃虧,本就是賀家理虧的。」

  楚維琮聽罷,多少有些記掛楚維琇,可遊學來的不止他一人,也不能說停就停,說走就走,還是按部就班,依著定下的計劃,遊覽了金州城,才要往紹城去。

  楚維琳本是要隨著去的,這是她和楚維琇約定好的,卻不想霖哥兒貪涼,染了些輕咳,楚維琳放心不下兒子,只能作罷,讓李德安家的替她去紹城。

  送別時一路送到了城門口。

  一一道別,江溪遞了個東西給楚維琮,楚維琮笑著收下了。

  馬氏看在眼裡,回程的馬車上便問江溪:「是個什麼東西?」

  楚維琳聞言抬頭。

  江溪道:「荷包。繡的是我向婉言姑娘討來的花樣,母親你說我粗胳膊粗腿的,繡不出好東西來,我就不拿到你跟前丟人現眼了,表兄不嫌棄,我就送給表兄唄。」

  前回打趣的一句話,叫江溪「回敬」了回來,馬氏哭笑不得,在女兒手背上拍了兩下,嗔道:「哪有姑娘家隨隨便便送荷包的?」

  「那是表兄啊,又不是外人。」江溪目光清澈,說完之後想起楚維琳與常郁昀也是表兄妹,不由就結結巴巴起來,「我、我沒想那麼、那麼多……」

  楚維琳失笑:「一個荷包而已。」

  她知道,江溪性子豁達大咧,她只是很單純地送了楚維琮一個荷包,並沒有旁的心思,再是解讀過度,反倒是要讓江溪迷茫了。

  而感情這種事,一旦叫人點過一回,就越想越是那麼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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