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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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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9: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九章 年關(六)

  既然說起了這些事體,兩人便把這半個月來的要緊事體一一說了。

  楚維琳提到了婉言,對於婉言的境遇,她無比同情,而婉言做出的選擇,楚維琳也有擔憂。

  這畢竟不是後世那種女人離了男人一樣可以活得精彩,在這裡,在這個社會之中,婉言做出這樣的選擇,是需要勇氣的。

  不過,楚維琳也不會生出做和事老的心思來。

  不是每一對夫妻都可以「破鏡重圓」,杜徽笙入贅了秦家,婉言這個有名無實的童養媳,難道去京中和秦家人爭個高下?

  這豈不就是生出了臉蛋讓人打?

  沒的這般作踐。

  只是,京城裡的杜徽笙真的狠心決絕到連父母都不管不顧了?

  楚維琳吃不準,支著下巴問常郁昀:「你說,杜夫人的那些信,會不會根本就沒到了杜徽笙手中?讓秦家給攔住了?」

  沒有任何猶豫,常郁昀就搖了搖頭,歎道:「琳琳,杜徽笙既然能拋妻,你為何不信他會捨下父母?」

  楚維琳一怔,細細琢磨了常郁昀的話,不由失笑:「也是。」

  杜徽笙和常郁昀是同在翰林院裡為官的,又是同科,即便彼此不是一路人,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甚至會在酒席應酬時遇見。

  京裡為官,除非是世仇相見,若不然,就算政見不同,面子上的禮儀還是少不得的。

  杜徽笙數年不見家人,曉得常郁昀要到金州任職,但凡杜徽笙有一絲一毫的牽掛,一定會和常郁昀提及,尤其是他的叔父還是金州同知。

  別說是捎帶銀子書信土儀了,杜徽笙閉口不提金州,其中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的過往。

  就算常郁昀來金州後會聽說什麼,杜徽笙也不要親口提及。

  想明白了這些,楚維琳對杜徽笙多有鄙夷,對婉言愈發同情:「等婉言的腳傷好一些,還是替她尋份合適的活計吧。」

  「你拿捏著。」常郁昀頷首。

  因著初八要早起祭祖,這夜兩人早早就歇了。

  翌日清晨起來,供桌搭在院子裡。

  不在京中,規矩也就沒那麼複雜,依著禮數辦了,又給府中下人們封了紅封。

  屋裡已經備好了臘八粥,水茯笑著道:「奶奶,要送出去的粥都已經送了,您放心。」

  楚維琳頷首,底下人做事仔細又穩妥。她實在省心:「你們幾個也輪著去喝粥吧,過了中午就不好了。」

  水茯應了。

  今日去城隍廟外施粥的是李德安家的。

  臘八這個正日子。城中百姓為了沾些福氣,能往廟裡去的都去了,來棚子裡取粥的百姓少了許多,一般都是老幼婦孺和腿腳不利索的乞丐。

  李德安家的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李同知家裡的婆子說著閒話。

  那婆子是個眼尖的,沖范家棚子外頭努了努嘴,道:「這個老婆子倒真奇怪,每家的粥都取了。就是略過我們這兒的。」

  李德安家的聞言,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見是一佝僂老嫗,歎道:「瞧著也是可憐的。不過施粥就是個你情我願,她不來取我們的粥,總有她的道理,不用理會的。」

  婆子聽著有些道理,便又繞回了之前的話題。

  李德安家的嘴上這麼說了,目光卻時不時會往那老嫗身上瞟,只是對方多數時候背對著她,她也瞧不清那老嫗模樣。

  偶有一刻,正巧四目相對打了個照面,那老嫗猛得低下頭去,不小心和面前的人撞作一團,倒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德安家的此時才算看清楚了那張臉,泥濘污濁,長髮黏在臉上,五官並不清晰。

  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卻讓李德安家的莫名生出了一股熟悉的感覺。

  「這……」她遲疑起來。

  邊上的婆子也皺起了眉頭,盯著看了片刻,一拍腦袋,道:「我似是見過這老乞婆,啊呀,老姐姐不曉得,去年這個時候,咱們金州砍了兩個江洋大盜,就在東街口,有膽大的過去瞧了,我正好經過那兒,沒敢細看,就站在人群外頭張望了兩眼。這卡擦一刀子下去,嚇死人了!衙門事情了了,差人們要處置一番,就這個老乞婆,從我身邊鑽過去,蒙頭衝進了法場裡頭,手裡捏著兩個大白饅頭,在還熱著的血裡滾了一圈,又一溜煙跑了。」

  「人血饅頭?」李德安家的訝異,目光緊緊盯著那老乞婆。

  「可不是嘛!」婆子連連點頭,「我當時是懵了,因而對她的樣貌很有印象,就是這個老乞婆,錯不了的。後來我聽別人說,這老乞婆的男人得了癆病,這就是個無底洞啊,銀子空了,不做乞丐還能如何?都說人血饅頭治癆病,平素裡哪有這等機會,當日見東街口砍犯人,就衝進去了。」

  「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砍犯人難得……」李德安家的應了一句,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一拍腦袋,道,「我想起來了!」

  李德安家的趕忙站了起來,往棚子歪走去。

  那老乞婆見李德安家的衝她過來,顧不上撒了的臘八粥,掙扎著爬起來,手腳並用要跑。

  李德安家的一把攔住了她的去路,湊過去盯著老乞婆的眼睛:「邢柱喜家的,是你吧?」

  老乞婆忙不迭搖頭。

  李德安家的認定自己不會認錯人,道:「我說怎麼這蓬頭垢面的樣子這麼眼熟,翡蘭當初從大牢裡提出來的時候就是這幅模樣,你們娘倆像,我才能對得上。要不是說起犯人,我還真沒想起來。」

  「翡蘭!」老乞婆睜大了眼睛,髒兮兮的雙手重重握住了李德安家的手腕,「李家媽媽你見過翡蘭?從大牢裡提出來是怎麼一回事?」

  這句話一出,便是認下了自己的身份。

  李德安家的沒有揮開邢柱喜家的。見四周的百姓都轉過來看熱鬧,乾脆把邢柱喜家的帶到了棚子裡。

  邢柱喜家的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她尷尬地垂下了頭,李德安家的打了一碗粥,擺到她面前,道:「你怎麼會在金州?邢柱喜呢?真的得了癆病?」

  邢柱喜家的眼眶發紅,不答反問:「媽媽你還沒跟我說。翡蘭呢?怎麼下了大獄了?」

  李德安家的輕咳一聲,腦子裡估算了一下時間。

  依翡蘭當日所言,邢柱喜兩夫妻是早早帶著邢家婆子的骨灰回了南方的,本應該很快就再回安華鎮。可直到翡蘭和常郁映離開安華鎮,他們夫妻都沒有現身。

  怕是叫邢柱喜的病耽擱了吧,這一拖就是一年。

  邢柱喜家的不曉得翡蘭和常郁映的事情,也不知道李德安家的已經清楚翡蘭沒有被賣了。咬牙道:「當日我們拿著銀子離開京城就回了老家,也不知道翡蘭被賣去哪裡了。李家媽媽你既然見過她,就告訴我一聲,她再是做錯了事兒,也是我的親姑娘。」

  李德安家的歎了一口氣,道:「安華鎮的事情,你也別瞞著了。不單單是我們爺和奶奶,府裡老祖宗都是一清二楚的。」

  「呀!」邢柱喜家的吃驚,「是晨安的行蹤叫人發現了?這不是又給大老爺惹麻煩了嘛!他想方設法照顧我們。我們卻……」

  「你錯了,大老爺根本不知情。你們是叫晨安騙了!」李德安家的打斷了邢柱喜家的的話,「來龍去脈,也不是在大街上一時半會兒說得明白的,你先吃粥,吃完了隨我回衙門裡。」

  邢柱喜家的苦著一張臉,道:「我沒臉去見五奶奶。」

  「不管如何,事情總要說明白的。」

  邢柱喜家的怔怔喝了粥,抬手抹了一把臉,沒有再說話。

  李同知府上的婆子是個有眼色的,見她們熟識,說的又是府裡的事兒,也就不湊過來聽了,等李德安家的拜託她照看棚子時,她一口答應了。

  李德安家的帶著邢柱喜家的回了府衙,給了她一身乾淨衣衫,道:「你梳洗梳洗。」

  邢柱喜家的看著那半舊不新的襖子,心裡發酸:「不瞞媽媽,我這一年多都是土裡來泥裡去的,衣裳都當了,就剩下身上這一身了。」

  安頓好了邢柱喜家的,李德安家的往正屋裡來稟楚維琳。

  楚維琳聽說她尋到了邢柱喜家的,亦是驚訝不已:「這倒是巧了,當日安華鎮翻了個遍,大伯在那兒等了許久沒等到他們夫妻,竟然是在金州城裡。」

  邢柱喜家的收拾乾淨了,被引到了楚維琳跟前,她噗通一聲跪下,見楚維琳肚子高聳,道:「奴婢給奶奶賀喜。」

  楚維琳望著她,若不是輪廓未變,還真認不出身份來了,尋不到一絲一毫當初大趙氏跟前體面的邢柱喜家的的氣派了。

  「邢柱喜呢?」楚維琳問道。

  邢柱喜家的身子晃了晃:「上個月沒了,得的是癆病,奴婢沒錢替他醫治了,吃不起藥,連三餐都吃不飽,就算是吃了那饅頭,又能抵什麼用?奴婢算是命大了,沒染上。」

  「你該知道,我和爺在春天裡就到了金州,你若來報,還能少了你們吃飯吃藥銀子?到底是大伯父的奶兄弟,我們又怎麼會見死不救?」楚維琳問道。

  不提邢家婆子和翡蘭,邢柱喜兩口子倒是厚道人,從前在府裡口碑也不錯。

  楚維琳不敢說自己菩薩心腸,但也絕不是那等狠絕之人。

  邢柱喜家的把頭埋得低低的:「奴婢兩口子是做錯了事情離開常家的,怎麼敢再叨嘮主子們。救得了病救不了命,癆病這東西,奴婢是認清楚了。」

  癆病在這個時代的確是不治之症,不是有銀子就能解決的。

  楚維琳偏過頭與李德安家的道:「媽媽和她說說這一年多的事體吧。」

  李德安家的應了,慢慢和邢柱喜家的說了大趙氏的死,說了常郁映逃親得翡蘭相助,說了她們被賣到了渝州……

  邢柱喜家的一張老臉慘白,恨不能一頭撞死:「這個孽畜、孽畜啊!已經錯了一回了,怎麼還不開竅啊!她的命不稀罕,可二姑娘呢?哎呦我的老天啊!」

  邢柱喜家的激動起來,她心中無比後悔,若是當時沒有回南方來,而是留在了安華鎮……

  就算常郁映要逃親,他們夫妻留下了二姑娘,也不會讓她吃苦頭的,而邢柱喜更不會在金州染了癆病,不治身亡。

  「府裡一直在找你們,晨安被關起來之後,什麼話都不肯說。」楚維琳與邢柱喜家的道,「當時情況,只有你們明白,也要靠你們去找那華婆子和車伕。現在,華婆子是找到了的,晨安的事情,就要問你了。」

  提起晨安,邢柱喜家的連歎了三口氣:「晨安一直跟著大老爺,大老爺信他,奴婢和邢柱喜自然也信他。可哪裡想到啊,他竟是為了晨萍,哎!」

  「到底是親兄妹。」李德安家的接了一句。

  邢柱喜家的的神色一下子不自然起來,一雙手來回搓了搓。

  楚維琳看在眼裡,一個念頭劃過心田,不由就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字問道:「怎麼?晨安和晨萍不是親兄妹?」

  邢柱喜家的縮了縮脖子,沒有回答。

  「我曉得,如果其中有故事,就全是陳年往事,而且是不能光明正大說開去的往事。」楚維琳盯著邢柱喜家的的眼睛,道,「知道的人差不多都蹬腿了吧?老祖宗知道嗎?真要把秘密帶到棺材裡頭去?」

  邢柱喜家的的身子抖成了篩子,目光空洞,楚維琳甚至覺得,對邢柱喜家的來說,說出那些陳年舊事來,比翡蘭的死訊讓她更難以接受。

  「說出來吧,就當贖罪。」楚維琳勸她。

  邢柱喜家的深呼吸了幾口氣,顫聲道:「奶奶,不是奴婢不肯說,是奴婢也說不明白。別說是奴婢了,大老爺、邢柱喜、晨安的老子娘,還有晨安自個兒,只怕都弄不明白!」

  楚維琳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誰都不明白,是個什麼狀況?

  話已出口,邢柱喜家的心一橫,道:「大老爺以為晨安是他生的,晨安以為晨萍才是,晨安的老子蒙在鼓裡,他娘也分不清楚,到了最後,都是糊塗賬啊!」

  楚維琳愕然。

  又是一筆風流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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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9: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章 年關(七)

  李德安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算什麼?

  風流債也就罷了,常恆翰本就風流,叫得出名姓的妾室姨娘通房,兩隻手都不夠數了,更別說什麼露水姻緣了。李德安家的用腳趾頭想一想,就知道一定不少。

  風流歸風流,但這糊塗賬……

  楚維琳抿了抿唇,沉聲問道:「什麼以為來以為去的,當爹的弄不懂,當娘的難道也不清楚了?再是糊塗,也是當父母的事情,怎麼連晨安也……」

  邢柱喜家的皺著一張老臉,頹然道:「奶奶,奴婢連這等不該說的事情都說出來了,實在不是奴婢瞞著,是,是這事兒真沒人說得清楚了。」

  話是這麼講,可邢柱喜家的還是理了理思路,把自個兒知道的那些,一樣樣說了出來。

  晨安的爹是個家生子,從小就在常恆翰身邊跑腿,人雖然算不上精明,但勝在老實仔細,因而頗得賞識。

  算起來,常恆翰、邢柱喜和晨安的爹,差不多也是一道長大的。

  晨安的娘名喚翠玉,是從外頭娶回府裡的,當時是人人羨慕,翠玉的模樣可不比府裡體面的大丫鬟們差,在一眾小廝的媳婦裡頭,更加是天仙兒一般的存在。

  用邢柱喜家的的話說,那就是蓮花兒一朵,偏偏立在了外院這髒兮兮的泥裡,倒映得其他媳婦子們自歎弗如了。

  媳婦如此貌美,晨安的爹哪裡捨得她做一點點粗活?平素裡連讓她打個井水都不肯,拿個針線都怕她傷著自己,晨安的爹寵翠玉,就和後來寵晨萍是一個路子了。

  晨安的爹為了多攢些銀子讓媳婦兒過上好日子,做事情更多努力。邢柱喜有幾回都聽見過常恆翰打趣他,說他這不是娶媳婦,是供菩薩了。

  晨安的爹卻毫不在意,他樂在其中。

  「要奴婢說,他對翠玉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好到前院那麼多媳婦子,一個個眼睛都紅了。邢柱喜算老實踏實了,奴婢都有好幾次心裡埋怨,覺得他比不過晨安的爹。」邢柱喜家的搖了搖頭,「人心都如此,總是眼饞別人的。翠玉那樣的,心氣高,就……」

  翠玉和常恆翰之間,並非常恆翰蠻狠,常恆翰見一個愛一個,卻不耍那等強取豪奪的手段。強迫一個女人,實在沒那個滋味了,況且,翠玉還是他器重的小廝的媳婦。

  翠玉生在窮苦人家,會嫁給晨安的爹,也是因為對方拿出了不少聘禮。

  入了常府之後,她的眼界開了,一個跑腿的小廝都如此闊綽,主子們的日子得要多奢侈呀。又聽了不少人在背後議論,說她的模樣身段不輸後院裡的姨娘們,心裡多少就生出些不該有的念頭來了。

  明明比那些姨娘們強,她為何卻只能做一個下人的女人?

  翠玉變得挑剔,晨安的爹不懂她,只知道加倍待她好,給她買這個買那個的,可那些東西在變了心的翠玉眼中,根本就是個笑話。

  你給我細細的銀鐲子,後院裡的姨娘們戴著水一般的玉鐲子,翠玉越想越氣,心思也就越發不穩了。

  她到底得了一個機會,接近了常恆翰。

  翠玉主動,又是那副妖嬈模樣,常恆翰怎麼會把人往外推?兩人半推半就地成了事,偷偷摸摸有偷偷摸摸的滋味,這往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翠玉不當值,出入也算自由,兩人在府外成事,根本沒叫人發現。

  邢柱喜是唯一一個撞破了的,可他是常恆翰的奶兄弟,這等事情又怎麼會往外招搖?嘴巴自然是閉得緊緊的。

  翠玉搭上了常恆翰,圖的可不是魚水之歡,她想更進一步,想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只是常恆翰顧及著名聲,好言勸著,才穩住了翠玉。

  不久之後,翠玉有了身孕。

  翠玉告訴常恆翰的時候,常恆翰都傻眼了。

  翠玉野心大,話就說得模稜兩可的,雖沒有咬定,卻讓常恆翰覺得,那就是自個兒的孩子了。

  常恆翰成親多年,除了大趙氏生養的孩子之外,一個庶出的子女都沒有,即便有妾室懷上了,也沒有平安落地的。雖然當時他不知道是大趙氏在搗鬼,可心裡多少有些犯嘀咕和忌諱,為了讓這個孩子平安降生,就沒有答應翠玉在外頭置宅子把她當外室養的要求。

  翠玉自然是失望的,可她一門心思都要母憑子貴,怕常恆翰惱了她,就依言應下了。

  這一胎生下來的就是晨安。

  翠玉當了娘之後,出入府就沒有從前自由,與常恆翰之間的關係就斷斷續續的了,但她不是輕易死心的性子,後來也就有了晨萍。

  翠玉暗示常恆翰,這一胎也是他的種,可常恆翰總覺得心裡沒底,那陣子他們偷得少,不似有晨安的時候,如膠似漆一般的,可見翠玉那委屈的模樣,也就應下了等她生產之後便想法子接她出府金屋藏嬌。

  宅子都是邢柱喜去找的,乾乾淨淨的二進院子,就等著孩子落地養個半年就搬進去。

  翠玉日日盼著,就等那一天了,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生晨萍的時候,她難產死了。

  晨安的爹根本不知道翠玉把他的頭皮都染綠了,在他眼裡,他的媳婦就是蓮花一朵,世上再也難尋的好媳婦了,他傷心欲絕,又放不下兩個孩子,又是當爹又是當娘的拉扯他們。

  翠玉死了,常恆翰自然不會再把孩子們接出去養了,晨萍有些不清不楚的,但他心裡,晨安是他兒子的可能性極大,為此,之後的十多年裡,沒少給他們一家塞銀子。

  晨安的爹還當是主子仁厚,感恩戴德。

  「邢柱喜看他那個樣子,心裡堵得慌,又不敢與他說實話,就只能來跟奴婢說,奴婢聽了魂都嚇沒了!」邢柱喜家的念了一句佛號。

  轉眼就到了晨萍十三歲那年,她繼承了翠玉的好模樣,叫常郁暉惦記上了,最後又賠上了性命。

  晨安的爹失足摔了,沒救回來。

  常恆翰把晨安留在了身邊,也算是個照應。

  那之後,一直風平浪靜,舊事都跟埋在了土裡一般,根本不見天日了。

  「直到奴婢兩口子離開常府。」邢柱喜家的歎了一口氣,「晨安尋到了奴婢兩口子,他主動問起來,翠玉和大老爺是不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奴婢唬了一跳,問他怎麼會這麼想,晨安說,他覺得晨萍和二姑娘有些相似。」

  楚維琳沒有見過晨萍,說不上她的模樣,她偏過頭去看眼觀鼻鼻觀心的水茯。

  水茯苦著臉道:「要讓奴婢來說,不像,一點兒都不像的。是不是晨安聽了什麼流言蜚語,自己想擰了?」

  楚維琳聞言頷首。從時間上算,當時晨安應該正在查常郁暉和晨萍的事情,也有可能聽說些風言風語的,就越看越像了。

  不過,這像不像的。也不能斷言了晨萍是否是常恆翰的女兒。

  在晨安心中,常郁暉和晨萍成了兄弟,怕是越發要恨死常郁暉了。

  復仇的種子埋在心中,就算邢柱喜夫妻否認,晨安還是決定復仇。

  邢柱喜一家都不清楚晨萍和常郁暉的事情,只聽晨安說了幾句。

  晨安說,他跟了常恆翰這麼多年,知道他不會強迫誰,若他和翠玉真有什麼,就是翠玉心甘情願的。他的娘親願意,他這個當兒子的還能說什麼?好好壞壞的,也該是翠玉在地底下自個兒和他老子解釋去。

  即便是如此,邢柱喜夫婦也沒敢和晨安說實話,這都是糊塗賬,當年翠玉自個兒沒說明白,亦或是揣著明白當糊塗,他們外人又怎麼知道?

  「奴婢若是早知道晨安恨上了大老爺和常家,還會教唆二姑娘做出那等事情來,奴婢便是爬也要爬回京城裡去,給老爺太太提了醒。」邢柱喜家的捶胸頓足,後悔不已。

  事情說明白了,很多疑惑也就解開了。

  晨安的事情敗露時,為何常恆翰會是那樣的態度,也就能夠解釋了。

  在他心中,晨安極有可能是他的兒子,作為父親,要親手處置了兒子,他難免會有猶豫。

  楚維琳按了按眉心,讓李德安家的先安頓了邢柱喜家的。就算邢柱喜家的不會把常府的事情往外說,可到底都不是什麼風光事情,京城裡又在尋她,還是先留下來,等明年開春後送去京城,交給老祖宗處置去吧。

  等常郁昀回來了,楚維琳便說了這一段。

  常郁昀繃著臉聽完了,氣也不是怪也不是惱也不是,到最後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這都什麼事兒!」

  楚維琳胸悶了一下午,聽他這一句評論卻突然笑了出來,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不止是我們,等京裡曉得了,大約各個都是這反應。」

  「說起來,我真不想讓老祖宗知道。」常郁昀低聲道。

  老祖宗這些年操心頗多,身體大不如前了,再聽了這等混賬事,怕是又要大病一場。

  可一味瞞著也不行。

  「事關大伯父,我們又不在京中,這事情少不得先和公爹交個底,讓他琢磨琢磨吧。」楚維琳道。

  常郁昀抿了一口茶,點了點頭。

  楚維琳閉著眼睛靠著常郁昀休息,暗暗想著,老祖宗這般看重子嗣的人,若知道晨安有可能是她的親孫兒,而她又下令處置了晨安,她會心痛懊惱成什麼樣子。

  這個念頭只在腦海中轉了轉,也就過去了。

  楚維琳太清楚老祖宗的為人了。

  晨安只是有可能,翠玉又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好女人,但常郁暉和常郁映卻是如假包換的常家子孫,兩者之間如何選擇,根本不需要猶豫。

  只不過,再決絕,再果斷,事後知曉這些舊事,一樣會堵心得厲害。

  臘八過後,邢柱喜家的就在府衙裡安頓了下來,說是安頓,不如說軟禁,吃喝不曾虧待,可也不能隨意走動,守在屋外的丫鬟都是水茯挑出來的,嘴巴嚴實,做事踏實,絕不是那等眼高手低的人。

  邢柱喜家的知道自己處境,她是個老實人,經歷了丈夫的病,知曉了翡蘭的死,又在街頭滾打當過乞丐,到現在,也不掙扎折騰了,由著楚維琳安排她。

  楚維琳聽水茯稟了,放心之餘,也有些唏噓。

  等到了臘月下半,年味越發濃了。

  府衙裡,臘月二十封印,常郁昀一下子空閒下來了。

  平日裡,他已經是努力抽出時間來陪伴妻兒了,可他依舊覺得不夠,封印之後,城中沒有什麼大事體,他就一心留在府中陪伴。

  和樂融融的日子讓人舒心,連丫鬟婆子們的臉上都滿滿堆起了笑容。

  小年夜裡,滿娘依著楚維琳的吩咐備了熱氣騰騰的鍋子。

  霖哥兒也喜歡,直到方媽媽不肯讓他吃了,才撅著嘴作罷。

  楚維琳一面逗兒子,一面道:「算起來,舅父應該已經到海州了吧?」

  常郁昀抿著酒,道:「該到了。」

  返家的路永遠是匆匆的,江謙惦記著家中情況,又臨近過年,這一路一定是快馬加鞭,若是行程順利,五六天前就能到海州了。

  「真好。」楚維琳笑了。

  能平安的和家人在一起,真的很好。

  過了小年夜,就是霖哥兒的生辰。

  霖哥兒還小,對生辰也沒有什麼概念,卻格外喜歡壽麵的甜湯,麵條沒吃幾筷子,甜湯喝了一大碗,沒一個時辰就尿了褲子,一身新衣服糟蹋了,哇哇直哭。

  楚維琳又好氣又好笑,雖然往日一直在教霖哥兒尿急時要和大人說,霖哥兒也算聰慧,基本都記住了,像今天這般沒點兒徵兆的也很少見。

  想到孩子還小,她也捨不得責備,趕緊讓他換了身乾淨的。

  外頭時不時會響起零星的鞭炮聲,這聲音在除夕夜裡達到了巔峰。

  年夜飯擺在了花廳了,除了他們一家子,也給丫鬟婆子們置了兩桌,熱熱鬧鬧的用了團圓飯。

  回屋裡時,外頭鞭炮放得熱鬧,抬頭就能見到煙花綻放。

  霖哥兒喜歡煙花,常郁昀讓他坐在自個兒的肩頭,逗得兒子哈哈大笑,楚維琳站在一旁,不禁也彎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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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9: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一章 年關(八)

  景德二十五年的元月就這麼到來了。

  三更已過,霖哥兒撐不住,早早就睡了,楚維琳想要守歲,此時也迷迷糊糊地靠著常郁昀打盹。

  只常郁昀一人,了無睡意。

  從重新開始,一直記掛在心中的景德二十五年。

  前世的這個元月,因著朱皇后賓天大喪,京城裡並不熱鬧,甚至是壓抑著過了年。

  而七月盛夏,聖上突然駕崩,三皇子繼位,九月裡,趙家抄沒,牽連了永王的舊案,根本逃脫不得,連大趙氏都被牽扯其中,一封血書讓當時已經分家的常府都風雨飄搖。

  十月末時,常府抄沒。

  不僅僅是老宅,分家出去的其餘三房一個沒拉下,除了遠在明州的常恆淼和塗氏,其餘人都被關押了起來。

  那一年的冬天又格外得早,十一月初時,已經是大雪紛飛了。

  常郁昀還記得,地牢之中昏暗無光,過了最初的幾日,他連白日夜晚都分不清了,直到一襲紅裘的楚維琳出現在他的面前。

  思及此處,常郁昀不由收緊了箍著身旁妻子肩膀的那隻手,燭光之中,楚維琳的睡顏平靜裡帶著些俏皮,小巧紅唇微微啟著,九個月的身孕讓她整個臉都顯得圓圓的,雖然不施粉黛,但氣色好,整個人都顯得精神。

  與當日地牢之中,雖是同樣的年紀,卻不像同一個人。

  就好像今日的他和地牢之中鬍渣滿面的他,就像是相差了十幾歲一樣。

  楚維琳的生命結束在二十五年的隆冬,常郁昀熬到了新元年的開始,卻等不到北疆春色,他們的一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而現在,到底是不同了的。

  常郁昀想要這種不同,和身邊同樣的楚維琳過出完全不一樣的日子來,不單單是他們兩個,常家也要不同,他不希望常家再經歷抄沒之災,好不容易扭轉過來的人生,又怎麼能殊途同歸,再走到那個死胡同裡去?

  楚維琳依著常郁昀,半夢半醒的,叫肚子裡的孩子重重踹了一腳,痛得整個人都坐不住了。

  慘白著臉,緩了好久,總算緩過神來,夫妻兩人說了會子話,終是等到了天亮。

  正月初一,各家各府忙著過年,楚維琳卻顯得空閒。

  不止初一,後頭幾日也是,沒有姻親在金州,這個年實在空得慌。

  初七那日,兩位同知夫人笑盈盈來拜年,彼此見了禮,又說了許多吉祥話。連打賞丫鬟婆子們的銀子都比平日裡多了不少。

  楚維琳斜斜靠著軟墊,笑道:「這一個個啊都是敢怒不敢言的呢。金州這兒少了走動,見的人少了,賞銀也就少了,這過個年啊,各個都要少上好幾兩銀子,心裡都埋怨我呢。」

  這也就是句調侃話,兩位夫人笑作一團,寶槿過來湊趣,道:「奶奶既知道,趕緊與奴婢們多添些賞銀吧。」

  楚維琳笑著拍了她一下:「美得你!」

  李周氏笑了會兒,指了指楚維琳的肚子:「等下個月你們奶奶生產的時候,還怕缺了賞銀不成?」

  說到了孩子,話題慢慢又引到了花燈上。

  過幾日便是上元了,城中花燈盞盞,高府花園裡也有燈會。

  「高家二奶奶的帖子倒是送來了,」楚維琳睨了一眼放在不遠處桌上的帖子,道,「這一回,是真的不去湊熱鬧了,畢竟快要臨盆了,萬一提前發作了,就麻煩了。」

  肚子已經到了要緊時候,算起來已經足月了,早晚都不稀奇。

  霖哥兒是叫大夥兒多等了半個多月,不知道這一胎會不會提前到來,楚維琳乾脆推了所有出府去的應酬,安心留在府中。

  兩位同知夫人也曉得輕重,連連點頭。

  「婉言的傷,好些了沒有?」楚維琳問杜楊氏。

  杜楊氏聞言,半晌擠出了個笑容:「傷筋動骨一百天,哪裡是這麼容易好的。好在,婉言雖然是個擰脾氣,這點上還是聽進去了。我身邊的媽媽隔三差五過去看她,她沒有逞強,在好好養傷。」

  這麼一說,楚維琳也放心不少,道:「適合她的活計,我會仔細挑選,你讓她莫急。」

  杜楊氏謝了恩。

  到了上元那日,楚維琳不能出府去湊熱鬧,就讓常郁昀帶著霖哥兒去了。

  父子兩人吃了晚飯出門,在外頭玩鬧了快兩個時辰才回來。

  楚維琳等到他們回府,笑著迎出去,就見霖哥兒由他父親抱著,手中還提著一隻玉兔花燈。

  霖哥兒興高采烈,這一回他玩得盡興了,街上花燈極多,除了這玉兔之外,方媽媽手中還替他提了四五盞燈。

  「霖哥兒說是要掛起來,天天看。」常郁昀笑著道。

  楚維琳失笑,這就是小孩子心性,看什麼都好,看什麼都要,偏偏當爹的還縱著由著。

  常郁昀一邊喝茶,一邊道:「咱們霖哥兒就是這個心性,你還不清楚他?」

  想起霖哥兒抓周時的豪邁樣子,楚維琳無言以對,越想越好笑,搖著頭睨了常郁昀一眼:「你倒以此為榮了。」

  說完,也不理常郁昀,轉身往內室去。

  繞過石榴花開的插屏,外頭涼涼的風吹了進來,楚維琳詫異丫鬟們忘了關窗,抬頭往窗邊看去,突然就愣住了。

  窗戶微啟,涼風就這麼吹進來,天空無雲,只一盤圓月點綴當空,月光皎潔如玉,映了一室清光。

  窗口上,掛了一盞花燈。

  是盞蓮花燈。

  不是滿開的蓮花,而是蓮葉伴著欲放的花苞,娉婷如少女,亦有一隻蜻蜓立於花苞之上,便是那提手也作得似花梗,點綴幾個小蕊,精緻得讓人愛不釋手。

  與當年京城之中,常郁昀送她的那盞花燈一模一樣。

  單單看一眼,楚維琳甚至覺得,就是當初的那盞花燈。

  楚維琳猶自出神,直到腰身叫人從背後攬了,熟悉的氣息在耳畔徘徊,她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道:「從哪兒尋來的?」

  常郁昀輕輕笑了:「琳琳,很像是嗎?我初初一眼看去,也覺得和從前的那盞是一樣的。」

  輕柔嗓音落在耳畔,如微搖的燭光略過心田,楚維琳只覺得脖頸處發麻,她不自禁地偏了偏腦袋:「難道有哪裡不一樣嗎?」

  「你看那提手上,」常郁昀指了指,道。「小蕊雖不及當初那盞多,但這上頭的。也已經稍稍綻放了。」

  如此細節的變化,在隔了幾年之後,楚維琳已經記不起來了,況且。當時她對常郁昀的心態複雜,根本算不上好好觀察過那盞花燈。

  聽他提起,又不由多看了兩眼。

  「街上瞧見了,便買回來了,想給你個驚喜,就讓人悄悄掛到了屋裡來。」常郁昀柔聲道。

  楚維琳撲哧笑了:「當時我可不肯掛的,還是寶蓮寶槿一個勁勸我,說這麼好看的燈,不掛起來太糟蹋了,我才勉為其難掛了一夜。」

  一面說,楚維琳一面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在對方眼中看到的溫柔和深情,都叫人一時失神。

  那雙桃花眼底如有繁星,璀璨得讓人如望銀河,楚維琳猛然又想到了那年上元,她們姐妹提著燈去隔壁雅間道謝,常郁昀就坐在兄弟們之中,他一言不發,只是這麼望著她,用他的眼神告訴她,這燈襯你。

  心中情緒滿溢,楚維琳長長的睫毛微顫,湊過去在常郁昀的唇角印了一吻。

  常郁昀笑意更濃,堅定又不失溫柔地回應。

  眾裡尋他,到底還是尋到了。

  過了上元,年節就算過了,府衙裡開印,常郁昀再不能日日在後院裡陪著妻兒。

  李德安家的帶著人手把小小的耳房收拾乾淨了,又換了新的被褥毯子,裡裡外外檢查了幾遍,就日夜燒起了炭盆,以備楚維琳發作時能隨時隨意挪過去。

  楚維琳自個兒挑了奶娘。

  畢竟不在京中,帶來的家生子媳婦裡也沒有在奶孩子的,只能從外頭挑了。

  奶娘不是尋常丫鬟婆子,最要緊的便是知根知底,楚維琳請兩位同知夫人幫著留心了,尋了四五位奶娘來。

  都是金州人士,認得些字,也曉得些規矩,鄧平家的和李德安家的看了一圈,沒有特別滿意的,楚維琳心裡也有數,只好與她們商量著矮子裡頭挑高個。

  最後挑中了一位姓羅的婦人。

  羅媽媽今年二十五六,前頭生養了一兒一女,養得都不錯,前兩個月又生了一個兒子。

  羅媽媽的丈夫是個書生,聽說文章還不錯,就是考運太差,連考了四回得了個秀才,再往下又考了四年,卻不能再進一步了。

  羅秀才自己有些喪氣,他因著唸書科舉,本來娶媳婦就晚了,媳婦整整比他小了十歲,看小嬌妻操持家事疲憊,他說是不想考了,就在金州開個學堂,教孩子們唸書,家裡也好多個進項,羅媽媽卻不肯讓丈夫放棄,寧願自個兒苦一些,也要湊足了繼續科考的銀子。

  科舉一路,楚維琳知道,實力和運氣缺一不可,有多少人,考了一輩子,都沒個成果,這事兒並非堅持就能成的。

  可這畢竟是人家家裡的事情,楚維琳不好隨意置喙,見羅媽媽也算是個懂禮的,便先這麼定下了,只要孩子到時候愛吃羅媽媽的奶就好。

  挑好了奶娘挑穩婆。

  依舊是兩位同知夫人介紹的,在金州城裡也算出名,姓于,楚維琳見了兩回,覺得是個沉穩人,也就定下了。

  前頭要做的準備都備好了,只等著分娩的時候。

  一直等到了月末。

  期間楚維琳肚子大痛了兩回,卻不是要生產,只是孩子折騰,只好再耐心等著。

  除了等孩子出生,兩人也在等著京裡的消息。

  日日都記掛著,可到了二月二時,依舊沒有朱皇后賓天的消息。

  楚維琳悄悄與常郁昀道:「也許,這一個時間上也變化了,只要皇后娘娘健在,賢妃就只是協理後宮,而不能在後宮裡一手遮天。就算三皇子有野心,他想謀害皇上,只怕也沒有那麼容易了。」

  常郁昀點頭。

  朱皇后是否安康,對於他們來說,意義極大。

  若是還和前世的軌跡一樣,別說常郁昀是在金州,就算是在京城裡,要阻攔三皇子都是極其困難的。

  私心之中,他們都不希望三皇子繼位。

  當天夜裡,楚維琳睡得極不踏實,迷迷糊糊做了一堆零碎的夢。

  一會兒是清暉苑,一會兒是霽錦苑,還是金州這兒的府衙後院,夢境沒有半點兒邏輯,不少人走馬觀花一般露了個臉,一轉頭又換了個場景。

  這般到了天亮,楚維琳整個人疲乏不已。

  常郁昀心痛,早上起來時,不肯叫楚維琳折騰,讓她在床上再睡會兒。

  楚維琳的確是累了,也不推了,依言又閉了眼睛,很快便入睡了,連常郁昀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這一睡便睡到了中午。

  寶槿進來伺候楚維琳更衣梳洗。

  「時候不早了吧?使人去前後問問爺用了午飯沒有,若沒有,就來屋裡用吧,滿娘在廚房裡備著熱菜吧?」楚維琳道。

  寶槿應道:「備著的,奶奶放心,一會兒就使人去問。」

  楚維琳點頭,又要說什麼,就感覺肚子突然絞痛起來,痛得她額頭直冒汗。

  等勁頭過了,才換了衣服往外間走。

  水茯擺了桌,道:「奶奶,已經使人去問了爺了,爺很快就回來陪奶奶用飯。」

  常郁昀還未到,楚維琳的肚子又痛了起來,她大口喘著氣,一張臉都白了。

  常郁昀挑簾子進來就看到這麼一幕,俊眉緊緊鎖了起來,過來扶住了楚維琳,柔聲安慰。

  楚維琳擠出笑容來:「大概是發作了吧。」

  話音未落,就覺得褲子濕了大片,楚維琳尷尬不已,硬著頭皮道:「你避開些,讓兩位媽媽來。」

  常郁昀才不理會這些話,他知道羊水破了是生產的前兆,確認了耳室那兒炭盆燒得足足的,便打橫抱起了楚維琳。

  耳室那兒一下子忙碌了起來,楚維琳換了乾淨衣服,靠坐在拔步床上,她怕生產時沒有力氣,就讓寶槿伺候著填了些肚子。

  李德安家的進來,見常郁昀等在耳室裡,心裡又是暖又是無奈,只好勸道:「爺,前頭還有不少公務吧?您不如先去前後處置,奶奶離生產還要好幾個時辰的,您莫要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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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29: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二章 添喜(一)

  常郁昀聞言,移步到床邊坐下,伸手握住了楚維琳的手,微微低頭湊過去與她道:「感覺如何?」

  楚維琳這會兒倒是不痛的,她生過一回,知道生孩子當真急不得,有些人一眨眼就生下來了,有些人痛上兩日都沒個邊兒。

  前一回她生霖哥兒時是頭一胎,本就艱難些,從半夜裡發作到傍晚時才落地,當時痛楚,此刻都還能體會。

  但這一次……

  楚維琳看了一眼高高的肚子,笑道:「我覺得比前回好。媽媽說的對,你先去前頭,公事要緊,等傍晚散衙時,我大約就生下來了。」

  常郁昀勾了勾唇角,剛要說話,見于婆子來了,他便起身讓了位子。

  見常郁昀還在產房裡,于婆子瞧了兩眼也沒有多說,細聲細語問了楚維琳幾句,便扭頭去看常郁昀。

  常郁昀沒領會過來,一時愣怔。

  于婆子歎了一口氣,無奈道:「大人您在這兒,老婆子也放不開手腳啊,您只管去外頭等著,夫人交給我們。」

  楚維琳先明白過來,一張臉漲得通紅了。

  夫妻兩人親密不假,她身上有幾顆痣,常郁昀一清二楚,可就算如此,這婦人檢查,要當著常郁昀的面來,她也撇不下那個臉。

  沖常郁昀努了努嘴,楚維琳道:「爺你先去吧。」

  楚維琳羞得厲害,聲音裡不由帶了些嬌氣,幾位媽媽都是過來人,抿唇暗暗直笑。

  常郁昀也不是什麼厚臉皮的,叫她們一笑,也不好意思了,叮囑了幾句,這才出去了。

  耳室裡,只留下了幾位婦人,連丫鬟們都依著規矩避出去了。

  于婆子仔細替楚維琳檢查,道:「夫人,肚子裡的小主子位子正,只要口子一開,您使勁,我再推一推,就下來了。您這是第二胎,一定會比前回順暢,只要放寬了心,聽我們的就好。」

  楚維琳點了點頭。

  李德安家的擔心楚維琳會胡思亂想,趕緊挑了個話頭。道:「于媽媽,剛才你進來時看到我們爺,似乎不怎麼驚訝?」

  于婆子搬了把杌子坐下,笑著道:「咱們金州這種小地方,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沒京城裡那麼講究,只要還沒生,爺們想陪陪媳婦,家裡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

  江南這地方啊,是真的疼姑娘的,多少人家,嫁姑娘的時候那都是把老底都掏出來了,恨不能整個家當都給塞到嫁妝裡。姑娘家在婆家受了委屈,那是二話不說,抄起傢伙就打上門去的。當然,都是市井小民的做法,官宦人家可不敢輕易到姻親家裡打人的。

  不過,顧及著面子是一回事,可心底裡還是疼姑娘,姑娘在家有父親兄長,嫁出去了有丈夫疼,我接生過的人家裡頭,婦人還未生,爺們就不在屋裡了的,屈指可數。

  我來時想過,常大人和夫人是京裡來的,也許規矩重些,可我又瞧著,大人很是疼夫人的,大抵也不會在乎那些規矩。果不其然,叫我猜中了,要是剛才不勸他,就算小主子要下來了,大人都不肯走的吧。」

  李德安家的和鄧平家的笑作一團。

  楚維琳赫然,只是心底裡甜甜的,到底也繃不住臉,笑了。

  李德安家的一面笑,一面道:「奶奶前回生霖哥兒時,也把爺急壞了,從半夜裡等到日頭下山,要不是太太和五太太帶人攔住了,爺都衝進產房來了。媽媽,這回還是快些,若是爺下衙時奶奶還未生下來,爺大抵又要進來了。」

  「轟出去轟出去。」于婆子知道這些都是調節氣氛的話,趕忙站起來,圓胖的腰身使勁,湊趣著做了個轟人的動作。

  屋裡輕鬆,楚維琳也就沒那麼難耐了。

  趁著精神不錯,又讓廚房裡送了些長力氣的吃食來。

  滿娘備了不少糕點,怕楚維琳臨盆時嘴裡膩,選的都是清口的,又能填肚子,又不會反胃。

  方媽媽來看了一回,笑道:「奶奶,霖哥兒現在由寶槿姑娘帶著。剛剛還與奴婢說呢,怎麼娘親不在房裡,叫寶槿姑娘哄著吃點心去了。」

  提起兒子,楚維琳心情極好,想到這虎頭虎腦的小人兒也是自個兒生下來的,心中滿滿都是自豪。

  「自打去年從京城裡出發,霖哥兒沒見到聆姐兒了,一直纏著我說要見妹妹,等這胎落下來,他又能當一回哥哥,往後就有勁兒了。」楚維琳眉眼彎彎。

  方媽媽連聲道:「可不是嘛。奴婢還記得,哥兒之前總問,為何娘親的肚子鼓起來了。」

  話音未落,屋裡幾個人又笑了。

  霖哥兒年紀太小,不知道小孩子是從哪裡來的,他見楚維琳肚子一天天鼓起來,唯一的想法就是「娘親吃撐了」,因為他每一回想貪嘴,方媽媽都說會漲肚子,不許。

  霖哥兒撅著嘴不高興了,娘親自己偷偷藏了好吃的,都把肚子吃撐得這麼大了,都不給他吃。

  小人兒搖搖晃晃在屋子裡自處找,夠不到的地方就抬著頭望上許久。

  楚維琳不懂兒子的想法,仔細詢問了一番,霖哥兒嘰裡咕嚕講了一堆,楚維琳連蒙帶猜才明白過來,哭笑不得。

  那之後,霖哥兒才明白,娘親的肚子不是吃撐了,而是裡頭有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他要乖乖的,才能做個好哥哥。

  孩子有孩子的天真可愛,楚維琳心中暖暖,與方媽媽道:「一會兒這裡血氣重,別衝著哥兒,讓他聽話,聽話了就當哥哥了。」

  方媽媽掩唇笑著道:「奶奶只管放心。」

  說了會兒閒話,楚維琳稍稍有些疲乏,便閉目養了會兒,直到肚子一陣劇痛,才一下子清醒過來。

  身邊的于婆子替她擦了擦臉上汗水,又檢查了一番,道:「估摸著再過兩刻鐘就差不多了,等下這陣痛會越來越密集,夫人經歷過一回,是體會過的,不用擔心。」

  楚維琳剛要點頭,又是一陣痛,讓她忍不住哎呦出聲。

  鄧平家的從外頭進來,道:「爺放不下奶奶,正使人來問呢。」

  楚維琳偏過頭,緩緩道:「去回爺,我無事的,讓他安心做事。」

  話是這麼說的,可人人都知道,這個時候,哪個男人能安心做事的。

  水茯此刻的任務就是跑腿傳話,得了情況,又往前頭去。

  常郁昀掛念著,等到了散衙時分,也不用水茯麻煩了,自個兒匆忙回來,站到耳房外頭問了問。

  此刻楚維琳剛剛發作得厲害,常郁昀站在外頭能聽見她的呼喊聲,熟悉的聲音,卻和往日裡全然不同的音調,讓他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娉依帶著兩個小丫鬟往屋裡送水,常郁昀側開身子給她們讓路,見那銅盆裡的清水還冒著熱氣,他忽然就回憶起了從前。

  那時他站得雖遠,可依舊能看清從產房裡端回來的水一片紅彤。

  常郁昀背在身後的手攥得緊緊的,開口時,聲音都有些不自禁發顫:「媽媽,琳琳還好吧?」

  鄧平家的寬慰道:「爺,奶奶才剛發作起來。于媽媽說了,奶奶狀況不錯,小主子位子也很正,奴婢估摸著,奶奶不會像生霖哥兒時一樣吃苦頭的。」

  得了這句話,常郁昀稍稍放心了些。

  知道自個兒站在這兒就是添亂,就讓方媽媽抱了撅著嘴要找娘親的霖哥兒來,父子兩人在後花園裡一圈一圈地走。

  霖哥兒尋不到娘親,有父親陪著,他也就安心了。

  常郁昀到底不是霖哥兒這般孩子心性,繞了兩圈之後,耳畔似乎全是楚維琳的哭喊聲,略一遲疑之後,再耐不住了,抱著兒子便往前頭走。

  剛繞過月亮門,就差點和腳步匆匆的水茯撞上。

  水茯連忙後退開,受驚之餘,眉梢裡也難掩喜悅,福身道;「爺,奴婢剛聽裡頭于媽媽聲音,說是小主子的腦袋已經出來了,很快就能落地了。」

  常郁昀一怔,待回過神來,把霖哥兒交給方媽媽,幾乎是小跑著往耳室外頭去。

  還未到近前,就聽得一聲嬰孩啼哭,聲音嘹亮,底氣十足。

  這是已經生了。

  常郁昀站在耳室外頭,聽見裡頭歡聲笑語,雖聽不清楚維琳的動靜,但穩婆和媽媽們都這般高興,想來她是無事的。

  等了片刻,于婆子抱了個大紅綢的襁褓出來,笑得整張臉都湊在了一塊:「給大人道喜,夫人再添了個哥兒。」

  常郁昀望了一眼撅著嘴哭泣的孩子,又抬起頭來,目光越過于婆子往耳室裡望去。

  于婆子看穿了他的心思,趕忙道:「大人放心,母子平安,夫人這胎生得平順,睡一會兒就好了。」

  得了這句話,常郁昀懸著的心落地了,接了孩子抱在懷裡。

  水茯趕忙遞上了厚厚的紅封。

  方媽媽抱著霖哥兒過來,霖哥兒湊著腦袋要看,指著紅襁褓,道:「妹妹。」

  方媽媽忙糾正他:「哥兒,這是弟弟。」

  霖哥兒眨巴眨巴眼睛,他還分不清那些,方媽媽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羅媽媽跟著寶槿來了,見哥兒小小的,心中說不出的親近喜歡,便抱了哥兒過去,跟著方媽媽一道先去了霖哥兒屋裡,給小哥兒餵奶。

  後院裡依舊忙碌著,只常郁昀一人,有些無所事事,分明他也是牽掛擔憂欣喜著,可偏偏這些女人家的事情,他半點兒插不上手,哭笑不得之餘,也有些無可奈何。

  確定楚維琳還睡著,常郁昀便往書房去,提筆寫信。

  往京城裡報喜,倒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等寫好了信,再回到耳房外頭時,李德安家的正把一包沾染了血跡的被褥交給底下的丫鬟們。

  那血色觸目驚心,呼吸之間,常郁昀似乎聞到了那股子血腥味,這味道在耳室裡越發濃郁起來。

  楚維琳還睡著,常郁昀壓著聲兒與李德安家的道:「媽媽,我琢磨著還是把琳琳挪回正屋裡去吧。」

  李德安家的聞言,詫異地看著常郁昀:「爺,這不合規矩。」

  「我曉得,」常郁昀說服她道,「不過,這兒不在京城,又不是老祖宗眼皮子底下。如今後院裡伺候的都是向著琳琳的,往後也沒人會去老祖宗跟前嚼舌根。我不在意那些規矩不規矩的。」

  李德安家的沒有吭聲,她是楚維琳的陪房,自然是萬事向著楚維琳的。

  自打來了金州,這兩口子有些規矩早就不守了。

  從前在霽錦苑裡,怕惹了老祖宗閒話,楚維琳小日子時,常郁昀是去書房歇的,可出了京,再沒守過那規矩,主子們自個兒不提,底下人才不肯去惹那嫌棄,具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但這月子裡……

  李德安家的正在猶豫的當口,楚維琳醒了,自也就不提那些,先去伺候了。

  常郁昀快步繞過插屏,在床邊坐下,抬手撫上楚維琳有些發白的面龐,柔聲道:「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

  楚維琳淺淺笑了,聲音有些啞:「肚子一下子空了,有些怪。」

  還能說這些調侃的話,想來狀態不錯,常郁昀放心了,和楚維琳商量起了挪回正屋的事兒。

  楚維琳知道常郁昀心思,從前生霖哥兒時,見她產後虛弱還不得不一個人住在耳室裡,常郁昀心疼不捨,心中堅定了要外放的念頭。

  外放對於常郁昀來說,除了一展抱負之外,還是為了讓妻子離開京城,不因那些規矩受委屈。

  他一直都是那樣想的,楚維琳又怎麼會違了他的心意。

  眉眼彎彎,笑容莞爾,楚維琳點頭道:「好。」

  常郁昀笑了,湊過去在楚維琳額頭落了一吻,這才起身來。

  李德安家的也不說什麼了,幫著常郁昀把楚維琳裹嚴實了,免得吹了冷風。

  常郁昀把楚維琳抱回了正屋裡,幾個丫鬟瞧見了,驚訝之後,也沒有多言,手腳麻利地伺候楚維琳躺下。

  廚房裡送了吃食來,楚維琳再不喜歡月子餐,也只好咬牙吃了,常郁昀中午就沒怎麼吃,後來又一直提心吊膽的,到了安頓後,才察覺到餓,坐在桌邊用了晚飯。

  寶槿笑盈盈與楚維琳道:「哥兒和霖哥兒一道,由媽媽帶著睡了。哥兒還睜過眼睛,眼珠子漆黑有神,可好看了。」

  楚維琳心情舒暢,探身問常郁昀:「哥兒起名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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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添喜(二)

  幔帳掛起了一個角,床上鋪著鴛鴦戲水的錦被,紅色綢緞料子,原就是大婚時備下的,因著冬日裡看起來熱鬧暖和,如今依舊用著。

  楚維琳躺在床上,靠著引枕,說話時從幔帳後頭露出半張臉來,到底是剛剛生完孩子,本就白皙的臉龐在這紅色的錦被映襯下,越發顯得缺了些血色。

  烏髮披散著,臉上未施粉黛,可落在常郁昀眼中,依舊有一股子清水出芙蓉之感。

  他放下手中的湯碗,眼中含笑,他的琳琳當真是好看的,無論是什麼時候,無論是怎般模樣,都叫他喜歡。

  當著屋裡丫鬟,常郁昀沒有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楚維琳面子薄,還是不惹她了。

  聽楚維琳問他,常郁昀笑著道:「還未起名字。我剛剛在書房裡寫了信,讓人快些送回京裡去,這名字,還是等京裡來取吧。」

  長輩賜名,到底是添福氣的事情,楚維琳自然不反對。

  可沒有名字,到底不方便,楚維琳轉著眸子,道:「京城一來一回也要兩三個月的,這期間怎麼稱呼?從前只有一個哥兒時,倒不怕,哥兒哥兒的,人人都知道在叫誰,如今兩個都是哥兒,指不定就叫混了。」

  常郁昀亦知道會有這個麻煩,道:「你有喜歡的乳名嗎?」

  楚維琳搖搖頭。

  思前想後的,乾脆也不麻煩了,在京城裡把名字定下來之前,就先小哥兒小哥兒的叫著,總歸這家裡,就屬他最小了。

  今日已經晚了,夫妻兩人便也歇下了。

  楚維琳白日裡起得遲,此刻又是剛剛睡醒,原以為會睡不著,可一沾枕頭,就覺得困意襲來。

  大抵是生孩子太耗精力了吧。

  肚子裡少了一個孩子。整個人都覺得輕鬆起來,再不用顧忌著夜裡翻身,楚維琳依著常郁昀,沉沉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天一亮。兩位奶娘就把孩子抱來了。

  小哥兒昨夜裡沒有哭鬧,霖哥兒睡得也好,見弟弟瞇著眼睛憋著嘴,他咯咯笑著拿手指逗他。

  楚維琳坐月子下不了床,常郁昀的早飯便擺在了內室裡。

  見裡頭收拾好了。霖哥兒牽著方媽媽的手進了內室,快步撲到了床邊:「娘親娘親,弟弟,有弟弟了。」

  楚維琳一看見兒子,整顆心都暖了,正要把他抱到床上,卻叫方媽媽攔住了。

  「奶奶,可使不得,月子裡,腰上可不能吃勁道。有什麼事兒,您吩咐奴婢們做。」方媽媽笑著說完,便彎腰抱起了霖哥兒,讓他在床沿坐了,替他脫了小鞋,才讓他粘了楚維琳。

  楚維琳親了霖哥兒一口,目光移向了羅媽媽。

  羅媽媽會意,趕緊抱了小哥兒過來,在楚維琳身側放下,道:「哥兒聽話,夜裡不吵不鬧的,早上已經喝了一次奶了,又睡著了。」

  楚維琳一面聽,一面仔細看著小兒子。

  昨日裡她生產之後還算清醒。只是累得睜不開眼睛,只看了兒子一眼,這會兒才算是正經看清楚了。

  小哥兒的頭髮比霖哥兒剛生下來時多一些,個頭倒是差不多,鼻子和嘴兒都像楚維琳,眼睛閉著看不清晰。

  楚維琳輕輕摸了摸小哥兒的臉蛋。這孩子睜開眼睛了不曉得還是不是桃花眼,雖然自個兒模樣也不差,但常郁昀的那雙眼睛,實在是妖孽得厲害,霖哥兒眼睛就像父親一般好看。

  楚維琳想著這些,臉上不由帶了笑容。

  霖哥兒握住了母親的手,道:「弟弟,玩!」

  楚維琳忍俊不禁,在霖哥兒的概念裡,弟弟妹妹都是陪著一塊玩的,是他日日盼著的玩伴。

  只差了兩年,往後倒是能夠玩到一塊去,但如今是不行的。

  霖哥兒雖然不懂這些,但好歹聽話,又好哄,見廚房裡送了熱騰騰的糕點早飯來,便拍著手要吃。

  早晨時,常郁昀時間不多,可看著妻兒和樂融融的,心裡軟軟,竟也有些捨不得離開。

  等用了飯,陪了他們會兒,見再不好等下去了,這才依依不捨往前頭去。

  府衙裡事情不少,後院裡也不空閒。

  昨日裡夜深了,因而也沒有往熟悉的人家去報喜,只備好了紅殼蛋,又安排妥當了人手,這會兒便往各處去了。

  水茯拎著一籃子紅殼蛋,隨著常郁昀到了府衙裡。

  兩位同知大人昨天就知道楚維琳要生了,現在看到這雞蛋,還有什麼不明白,連聲向常郁昀道喜。

  不僅是兩位同知,主簿和差人們一個不少,又給畢師爺那兒送了一顆。

  畢師爺拱手謝了,畢師娘是個活絡的,趁著這個機會與水茯多說了幾句話:「奶奶身子骨還舒坦吧?我原本想著,手上有一個產後調養的方子,可轉念又想,奶奶這不是頭一胎,生霖哥兒時是在京城府中調養的。老祖宗身邊,什麼好方子沒有?自然都是記下來了的,我這等山野村婦的方子,就不丟人現眼了。這紅殼兒雞蛋,最是喜氣了。我兒媳婦這兩年肚子也沒個動靜,我回頭讓沾沾喜氣。」

  水茯聞言,笑容不止,應道:「瞧師娘說的,師娘若是村婦,外頭多少婦人都要坐不住了。」

  說了幾句笑話,水茯還要往別處去,畢師娘便送她出來。

  半途遇見去書房外換班的衛源,水茯開口喚住了他:「紅蛋兒,人人都份。」

  衛源一怔,低頭見那紅紅的雞蛋已經遞到了跟前,道了聲謝,接了過去。

  畢師娘與衛源打了個招呼,問道:「衛家哥兒知道仇師爺什麼時候回金州來嗎?他媳婦問了我一回了,這等事情我們婦人家的不好去爺跟前說,你有聽說過嗎?」

  衛源搖頭,坦白道:「不曾聽說,我只是大人書房外頭看守的,書房裡頭說了什麼話,我不能豎耳去聽的。」

  畢師娘聽罷,還是道了謝,等走開些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和水茯道:「這個衛家哥兒,真是實誠人。守門兒的,就算不仔細去聽,多少也會順帶著聽到些。就只有他,一本正經的,不能聽的就一個字不聽。」

  水茯笑道:「這是守規矩,要我說啊,人不機靈不要緊,最怕的就是不懂規矩,整日裡想著四處佔些便宜來。」

  這是在說梁師爺。

  畢師娘心知肚明。她也不喜歡那個人,但既然已經被處置了,實在不想再提起來掃興。

  水茯四處分了紅殼蛋,回到後院時,娉依正和李德安家的商議著小哥兒洗三的事情。

  「都是有慣例的,只要依著舊例來便好。」李德安家的道。

  娉依也是這個意思:「左右不在京裡,也越不過誰去的,咱們奶奶交好的金州女眷不多,明日裡也不會手忙腳亂的。」

  話雖如此,但畢竟是要一手操持了。幾位丫鬟和媽媽也不敢大意,仔細安排了,又和楚維琳說了說,確定無誤後也就放心了。

  府衙裡新出身的小公子要洗三了,金州城裡的奶奶太太們多是清楚的,她們有心與楚維琳多來往,卻也自知身份,沒有收到帖子的,怎麼能貿貿然上門?

  兩位同知夫人來得最早。

  寶槿在院外迎了她們,兩人臉上堆著笑容說了好些吉祥話。

  等入了院子。一面說話,一面徑直往耳室方向去,叫寶槿趕忙攔住了。

  「我們奶奶挪回屋裡了。」寶槿道。

  李周氏一怔,與杜楊氏交換了一個眼神。杜楊氏掩唇笑了一聲,挽了李周氏的手就往正屋去了:「既然挪回去了,我們便再『登堂入室』一回。」

  兩人雖和楚維琳交好,但內室裡卻是從未進去過的,等到了東次間裡,一時有些猶豫,還是寶槿打了簾子相請,這才厚著臉皮進了內室。

  因著楚維琳月子中,內室裡沒有點香料,只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楚維琳半躺在床上,見她們來了,便讓丫鬟們搬了椅子來。

  「夫人氣色不錯,我們可算放心了。」李周氏笑著道,「生孩子真是力氣活,我生閨女的時候,差點去了半條命。」

  都是經歷過的女人,說起這些話題,也能說到一處去。

  杜楊氏瞅了一眼屋裡擺設,內室裡的佈局擺設,各家都差不多。

  一張拔步床,梨花木大櫃,並兩個五斗櫥,又擺了幾個樟木箱籠,一張桌子並幾把椅子,梳妝檯面,那個石榴花開的插屏似是京中帶來的,做工與眾不同。

  杜楊氏這般打量,可不是在比較東西好壞,而是暗暗琢磨著,男女主人的偏好雖不相同,但屋裡的擺設卻相得益彰,可見這兩夫妻平日裡是處得極好的。

  若不是如此,又怎麼會在月子裡便挪回了正屋裡。

  這麼一想,杜楊氏言語裡不由帶了些羨慕。

  楚維琳聽得出來,她知道杜楊氏的這種羨慕裡帶著的都是善意,是在為她高興的,這樣的羨慕不會讓人反感。

  說了會子話,幾位過府的太太奶奶陸陸續續到了,卻是不能入了正屋裡,杜楊氏和李周氏便起身迎出去,與她們說話打發時間。

  依著時辰,于婆子抱了小哥兒來洗三。二月裡的天氣還不暖和,于婆子怕孩子著涼,出手很利索。

  長輩們都不在金州,常郁昀這個做父親的頭一個添喜。

  掌心大小的元寶接連入了水中,讓來觀禮的人都有些驚訝,這等出手,當真是京城世家風範,也足可見常郁昀對次子的看重了。

  霖哥兒不落其後,抓了一把過年時給了他的金錁子放到了水盆裡,自顧自拍手樂個不停。

  主家如此出手,其餘人也不敢落了後,今日能來府衙裡的都自矜身份,出手不敢小氣,讓于婆子賺了個盆滿缽滿。

  入了三月,江南的春天比北方來得快,一場春雷過後,已經有了綠芽了。

  仇師爺從明州城裡回來,帶了些四皇子那兒的消息,與常郁昀關起書房門說了半日。

  到了小哥兒滿月時,楚維琳總算出了月子。

  府衙裡擺了滿月酒,請的人不多,只有相熟的幾位。

  席面上也算熱鬧,畢師娘多飲了幾杯酒,拉著水茯悄悄道:「我是從于婆子那兒聽來的,洗三那日,盆裡的水都要溢出來了,她哪回接生賺過這麼多銀子,自然是眼睛都直了。後來收拾的時候,她才發現,少了大概三四顆金錁子。

  霖哥兒是第二個添禮的,前頭爺就幾個大元寶,後頭落下去的小金錁子全是霖哥兒的,于婆子眼睛一看就知道有多少。霖哥兒的金錁子都是從前在京裡打的,底下還有鋪子印章呢,與旁人的不一樣的。

  結果一數,少了!

  咱們府裡丫鬟婆子哪個是這般眼皮子淺的,怎麼會順手牽羊。就是那些來觀禮的,趁著于婆子照顧小哥兒的工夫,摸了幾顆。」

  水茯聽得瞪大了眼睛,愕然道:「不會吧?來的都算是金州城裡有錢兒的了,哪個手上缺這麼幾顆金錁子的,莫不是數錯了?」

  畢師娘撇了撇嘴,道:「于婆子那個人呢,我瞧過了,沒有邊際的話是不亂說的。這一回這麼多賞銀,已經讓她賺大發了,又怎麼會胡說八道說少了金錁子?」

  水茯聽了,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偏過頭見裡頭熱鬧,不由道:「這事兒告訴奶奶也是讓她添堵,等事情弄清楚些,再去報了吧。」

  畢師娘也是贊同,道:「你拿著主意吧。我就是聽于婆子說過,才來說一句的。」

  這事體,水茯一個人不好處置,等散了席,便拉著娉依說了兩句。

  娉依聽得直皺眉頭:「還有這等事體?哪個能不要臉不要皮的,往添喜的水盆裡淘東西的。」

  「可不就是嘛!幾顆金錁子,往袖口裡一收,誰也瞧不見。等帶回去,要是熔了,神仙也找不出來,就算是留著,難道還能叫咱們到處翻找不成?」水茯歎了一口氣,「來的可都是人模人樣的,卻做出這等事情來……」

  「許是見我們爺出手大方,她若是小氣了會叫人笑話,可真的添出去了,心裡又捨不得,覺得虧了,才會這麼做吧。」若不是如此,連娉依都找不出一個緣由來了。

  兩個丫鬟說了會兒,往李德安家的和鄧平家的報了一聲,雖然這回是個啞巴虧,但好歹要讓大夥兒心裡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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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四章 添喜(三)

  入春之後,雨水突然多了起來。

  小哥兒怕雷,平日夜裡極少哭鬧的他,一到雷雨天氣就哄不住了,咧著嘴兒不住地哭。

  楚維琳心疼他,便叫人把西梢間裡收拾了,若是雷雨時候,便讓羅媽媽帶著小哥兒住在西梢間裡,夜裡哭起來了,她也能顧著些。

  常郁昀多少有些不贊同,想說男孩子不該嬌慣著,可話未出口,想到小哥兒才一個多月,哪裡談得上嬌慣不嬌慣的,也就隨楚維琳去了。

  好在,這兩日總算是放了晴。

  這一日休沐,瞧著天氣好,一家人就在府衙後花園裡打發時間。

  小哥兒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聽霖哥兒嘰裡咕嚕說著那是花那是草那是湖水,楚維琳笑盈盈在一旁看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常郁昀說著話。

  水茯遠遠過來,上前行了禮,稟道:「爺,前頭來傳話,說是薛財有事兒要稟。」

  薛財是薛家的的兒子,十七八歲,做事兒也算活絡,如今跟在常郁昀身邊跑腿。

  楚維琳有些疑惑,今兒個休沐,但凡不是要緊事,薛財是不會來報的,可要是要緊事兒,不還有薛家的傳話嗎?

  大抵是公事吧……

  如此一想,楚維琳便道:「爺先去吧,左右也快用午飯了,我帶兩個哥兒回屋裡去。」

  常郁昀頷首,起身往前頭去。

  薛財候在書房外頭,見常郁昀來了,趕緊打了個千。

  「什麼事?」常郁昀也不曉得薛財的來意。

  薛財眼珠子一轉,見衛源站在廊下,他嘿嘿乾笑了兩聲。壓著聲兒道:「是海州那兒的事體。」

  海州?

  常郁昀的眉頭一皺,讓薛財進了書房說話。

  「爺,奴才也是剛剛得了的消息,舅老爺這些日子不太順暢,那知州的小舅子真不是個東西,他根本不是想做藥鋪生意,是看上了表姑娘。想搶回去做小!人家以為舅老爺是個白丁沒靠山,就欺負上了。」薛財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奴才一得信就來報了,就怕耽擱了。」

  常郁昀抿唇,他之前就想過,江謙回海州之後怕是會有些麻煩,可到底要不要來金州,還是要聽江謙的意思,不好強求。

  只不過,原本以為是搶生意,卻沒料到……

  「你這信兒靠得住嗎?」常郁昀追問了一句。

  薛財臉上一紅,抓了抓頭皮,乾巴巴笑了笑:「奴才只與爺說,爺千萬別告訴奴才的老子娘。奴才前回替爺去海州跑腿的時候,認識了那兒的一個、一個小寡婦,奴才是真喜歡她,就……嘿嘿。

  奴才跟她提過,去海州是為了咱們舅老爺的事兒,她也曉得舅老爺,她男人之前半死不活的時候,全靠舅老爺出藥出力才吊了半年多的命,她心裡感激著。

  這回她見舅老爺家裡要出事,趕緊使人給奴才遞口信,奴才就來回了。」

  常郁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過才去了海州幾日,就叫他看對眼了。

  薛財一看常郁昀的神色,連連告罪道:「奴才這不是稀里糊塗就……啊呀奴才是真喜歡她,不過天南海北的,奴才這輩子也見不到她幾回了,爺就當賞奴才個臉,千萬莫與奴才老子娘提起吧。」

  常郁昀一個男人,也不好逮著這等事情不放,便也不多提。

  只是他關心江謙那裡的狀況。

  海州知州也是個愚的,前一回常郁昀使人千里迢迢去海州調案卷,但凡他機靈些,都能猜到江謙不是沒半點兒靠山的。

  世上是有不少秉公辦案,做事仔細的官員,但能縱容小舅子如此行事的海州知府,顯然不會是那等人。

  人看像人,鬼看像鬼,海州知府推己及人,應當能得出,江謙和常郁昀是一路人的結論來,他現在沒意識到,顯然是個不通透的。

  常郁昀不好冒然把手伸到海州去,但江謙這事兒不能不管。他不清楚為何江謙沒有來金州傳個信兒,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等事情發展了。

  薛財有一句話是對的,這等事體等不得,萬一出了什麼狀況,到時候追悔莫及。

  常郁昀背著手思忖了一番,吩咐薛財道:「你帶幾個人手,快馬加鞭去海州。若是事情不嚴重,就勸大舅爺闔家搬來金州,若是那海州知府犯渾,你就報我常家的名號。」

  常家的名號,唬唬這些地方官吏還是夠的,海州知府再糊塗,也不會為了小舅子看上的一個小姑娘就把常家楚家一併得罪乾淨了。

  薛財連聲應了,退出去時又轉了個圈,稟道:「那奴才能不能把那小寡婦接回來?」

  常郁昀一愣,拿起桌上的名帖丟到薛財身上:「你自個兒找事,想拉我給你當靠山?」

  薛財一把接住了名帖,嘿嘿道:「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自個兒去想法子。」

  薛財嘴上油,做事兒倒也麻利,中午回去吃了個飯,太陽未下山前就帶著人手快馬出城往海州去了。

  常郁昀回了後院,等兩個孩子去歇午覺了,才把屋裡丫鬟婆子都打發了出去。

  楚維琳抬眸望著他:「怎麼了?」

  「薛財來稟的是海州的事情。」常郁昀沒打算瞞著楚維琳,雖然此刻說了會叫她擔憂,但若是不說,事後楚維琳知道了,怕是要埋怨的。

  一聽是海州,楚維琳正襟危坐,一雙晶亮眸子閃了閃:「可是舅父家裡的消息?他們如今如何了?」

  「你莫急,先聽我說。」常郁昀安撫著,斟酌著用詞把事兒說明白了。

  楚維琳心裡一團火,咬牙切齒道:「這也忒不要臉了!和強搶民女有什麼區別?我那表妹過了這個年才剛剛十三歲!這都要搶回去?」

  常郁昀一面替她順氣,一面道:「我已經讓薛財去了,他知道輕重緩急,這一路快馬加鞭的,到時候就把舅父勸來金州。」

  「就是這個理,」楚維琳知道這事兒急不得,「雖然咱們不畏那海州知州什麼,可到底是天南海北的,總不能去他們的地盤上找事吧?我也不求別的,只盼著舅父一家平安。」

  常郁昀聞言,勾著唇角笑了。

  他知道,琳琳一直很懂事,她清楚規矩分寸,不會說出什麼要去海州給江謙撐腰一類的話來,但常郁昀沒想到的是,這話從楚維琳口裡出來,竟也帶了幾分地痞氣息。

  「什麼地盤呀,與街口的混混似的。」常郁昀刮了刮楚維琳的鼻尖,打趣道。

  楚維琳叫他這麼一說,自個兒也回過味來,撲哧一聲笑了,心中忿忿散了大半,也就不提江謙,說起了薛財:「這薛財也是,他至今還未娶妻呢,薛家的也苦惱著,之前還來我跟前求過恩典,說是若有合適的姑娘,求我指一個。我又是生小哥兒又是坐月子的,也就把這事兒耽擱了。這倒好,我還沒給他定下人選來。他卻看上了海州城裡的小寡婦,這要是傳到了薛家的耳朵裡,不操起掃帚打他的腿才怪了。」

  常郁昀失笑搖頭,道:「他是個膽兒肥的,這回去海州,說不定真的會把人帶回來。」

  「帶回來也是他的事情,你沒替他做過主,薛家的兩口子要埋怨也埋怨不到你頭上。」楚維琳捧起茶盞,慢條斯理喝了一口,道,「他既然有了心上人,就不糟蹋我身邊人了。」

  常郁昀取過楚維琳的茶盞,又替她添了些熱茶,見她的面龐在熱氣氤氳之中如玉一般細膩溫潤,笑意更濃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僅僅是楚維琳自己的追求,她也想帶給身邊的丫鬟們這樣的幸福,從寶蓮開始,她就細細挑選著。

  雖然不能保證她選出來的人在未知的未來裡絕對不會改變,起碼在現在,必須是真心實意待人的,薛財若是心有所屬了,楚維琳絕不會把身邊人許給他。

  也許是看過了太多後院不寧的夫妻,也許是傾羨楚倫煜和江氏的婚姻,楚維琳才會在感情上如此認真和執著,如赤子一般,常郁昀不敢也不願意辜負她。

  他的妻子,值得他全心全意捧在手心裡。

  小半個月後,海州那兒還沒有信傳來,京城裡倒是來信了。

  是楚家的家書。

  信是二月裡寄出的,當時京裡還沒有接到楚維琳生了小哥兒的消息。

  楚倫煜在信中道,楚維琮離京遊學的日子正式定下了,在三月十八日啟程,他做了許多準備,興許是因為要出遠門了,整個人一下子沉穩幹練了不少,讓家裡很是欣慰。

  又說到了江謙,楚倫煜也有好些年沒見過江謙了,姻親能相逢,自是再好不過的。江謙與江氏感情極好,楚倫煜囑咐她切莫怠慢了舅父。

  信上又說了些家中事體,到了最後,是父親的諄諄關切之情。

  他知道,這信到了楚維琳手上時,她應當已經生下了孩子,京裡盼著她母子平安的好消息。

  楚維琳反反覆覆看了數遍,離京久了,格外思念親人,她又是做了母親的人,比當姑娘時越發能體會父親的關心,每一字每一句的叮囑都讓她的心暖暖的,甚至有些發酸。

  看她的神情,常郁昀就能明白楚維琳的心境,他抬手輕柔把她攬在懷裡,啄了啄她的額頭,道:「想家了?」

  楚維琳順勢抱住了他的腰,悶聲道:「想了。」

  卻也只能想想而已。

  提筆寫了回信,等吹乾了封起來了,才算鬆了一口氣。

  翌日傍晚時,杜楊氏過府來,給霖哥兒帶了些家裡新做的點心。

  霖哥兒歡欣,高高興興地想和弟弟分享,楚維琳抱著他,耐心與他說著小哥兒還不能吃這些東西,叫霖哥兒好一通失望。

  杜楊氏看在眼裡,抿唇笑道:「霖哥兒真是好孩子,一點兒不私藏,這麼小就知道要分好東西給弟弟了。」

  兒子受了誇讚,當娘的自然高興的,楚維琳順著杜楊氏話,再和霖哥兒說了一遍與弟弟分享是個好習慣,霖哥兒半懂不懂地點了頭。

  楚維琳摸了摸兒子的腦袋,與杜楊氏道:「小孩兒心性,他沒有藏私的意識,是因為他什麼都不缺,就算給了別人,也不會少了他的。就因為這樣,才特別好講道理,就算聽個一知半解的,說得多了,往後也就慢慢記住了,等長大了懂禮了,也不用費心思糾正了。」

  杜楊氏頷首道:「夫人說得在理。我平日裡也說,比起吃穿不愁的孩子來,窮人家的孩子知禮,才是讓人又感動又心疼的。」

  說到了孩子,慢慢就提起了善堂。

  金州城裡有個善堂,靠著富庶人家的捐贈和官府的撥款維持著,但到底還是艱辛的。

  「我過冬時去看過一回,當真是可憐啊。」杜楊氏說起來就眼睛發酸。

  「下回去時叫上我,雖不能讓他們的日子翻天覆地,若能改善些,也是功德一件。」楚維琳道。

  杜楊氏應了,又道:「我原本想過,讓婉言去善堂裡做事,可她吧,樣樣都好,就是不擅長應對小娃兒,一個兩個也就罷了,在一群整日哭的小娃兒之中,她就吃不消了,也就只能作罷了。」

  婉言的腳傷已經好了,如今行走起來也平順,便一心想著快些尋個活計,離開了杜家。

  「她不會應對孩子?五六歲的女娃兒呢?」楚維琳問道。

  杜楊氏擺擺手:「那倒是無妨的,五六歲的女娃兒也懂禮了,只要不整日兒哭,她倒是會應付的。」

  楚維琳聞言放下心來,與流玉道:「去請薛家的來。」

  流玉應聲去了,沒一會兒,薛家的匆匆來了,堆著笑容行了禮。

  楚維琳請了薛家的坐下,問道:「家生子裡頭,有七八個年紀小的姑娘家吧?有認字嗎?」

  薛家的回道:「五歲到十歲的,共七個,最大的湘兒認得百來個字,是她老子教的。其餘也參差不齊的。」

  「還是要讓她們認字的,咱們到了金州,往後院子裡伺候的一個個放出去了,也是從她們這些家生子裡挑人進來伺候,總不能到了那時候再來教吧?我琢磨著,與其一個個跟著老子娘認字,不如就請了婉言從頭教起。」楚維琳道。

  薛家的一怔,見楚維琳不似說笑的,趕忙站起身來,福身謝恩:「那奴婢就替她們謝過奶奶恩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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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添喜(四)

  楚維琳示意流玉扶了薛家的:「你莫要急著謝,這也就是我一頭熱,事情成不成,還要看婉言姑娘的意思。是咱們家裡請她來教幾個小丫頭,不是大包大攬地就定下了。」

  薛家的連聲稱是,心裡想著,不管婉言姑娘那兒應不應這事體,自家奶奶有這份念頭,底下人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家生子裡的這些小子姑娘們,往後能有什麼造化,全看老子娘爭不爭氣了。

  若是老子娘在主子們跟前有些體面,往後也能替子女們求來個好差事,再次一等的,要多孝敬孝敬掌著人事的婆子們,要是能得個青睞,許也能去主子面前伺候了。

  要是都輪不著,就在外院裡做個苦差事,也就如此了。

  可不管輪不輪得上,小子姑娘們要是識字了,總歸是多個機會。尤其是內院裡選伺候的人手,識不識字當真是有區別的。退一萬步說,真的沒有出頭的機會了,姑娘們往後婚配了,識字的也能替婆娘掌個賬冊,比睜眼瞎強多了。

  跟來金州的這些媳婦子,也不是人人識字的,讓她們教孩子,等於兩眼一抹黑。

  婉言姑娘知書達理的,若能來教書,那當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情了。

  楚維琳偏過頭與杜楊氏道:「夫人覺得這活計如何?我瞧著吧,婉言姑娘很是文氣,真跟她說的那些,去替人家洗衣服當廚娘的,實在是太屈才了,雖然說,她來教這些小丫頭們唸書也是大材小用了。」

  「夫人,我知道您是替婉言打算了的,她要自力更生,離開杜家,能自己賺些銀子生活已經不易了,大材小用什麼的,當真說不上。」杜楊氏說完。想起婉言那溫柔乖巧模樣,又是長長歎了口氣,「婉言不僅能教認字,女紅也出色。教府上小姑娘們倒是好的。」

  楚維琳含笑點頭,杜楊氏沒有意見,那她就再去問一問婉言的意思了。

  擇日不如撞日,楚維琳不喜拖沓,便讓人去婉言家中相請。

  等了三刻鐘,婉言便到了。

  見杜楊氏也在,婉言有些忐忑地行了禮。

  楚維琳看著她走路的姿態,似是已經好了,便放下心來,與她說了教書的事情。

  婉言抿唇,等楚維琳說完了,她抬起烏黑的眸子,深深望了楚維琳一眼:「夫人,府上從前沒有替小姑娘們請過先生,夫人有此舉,可是特特為了我?」

  楚維琳放下茶盞,笑盈盈道:「從前的確沒有,但我琢磨著,這事兒也是該做的,讓這些家生子們識字,是一樁好事。若你不能來教她們,我也要請人留意一番人選,再挑一個合適的出來。雖說是教認字,但也是教道理的,我想請穩妥的人來。我剛也和杜夫人說,你的學問應當不差,其實是我們大材小用了。」

  婉言和杜徽笙從小一道長大,雖然關係並不親近,但杜家能培養出一個探花郎,除了孩子本身聰慧之外,家中的書卷氣應當是極重的,在這樣的一個環境裡,婉言自然也是讀過不少書的。

  婉言站起身,垂手道:「夫人太過抬舉了,我小時候唸書。一來是不辜負公爹婆母的心意,二來是打發時間,說不上鑽研過了。」

  楚維琳笑著擺了擺手:「只是教小姑娘們識字懂禮,又不是教導科舉做八股,要說鑽研也就過了。杜夫人與我說,你的女紅也是極好的,趁著機會指點指點她們。」

  婉言輕輕咬唇,看向杜楊氏和楚維琳的目光裡添了許多感激。

  她念過書,她經歷過起伏,所以她知道,不是每個人,人生都會有轉變的機遇的。

  婉言生在一個小鄉村裡,母親生了她時就死了,父親嫌棄她是個不頂用的女兒,繼母沒少欺負她,要不是阿爺心疼著護著她,她怕是活不到五歲的。

  五歲那年,因著她的八字,婉言的生活徹底改變了。

  杜家尋到了小鄉村裡,父親一聽人家是來買童養媳的,獅子大開口,恨不能把她和圈裡的母豬一般稱斤論兩地賣了,阿爺見杜家是正經人家,覺得她跟著杜家能吃喝不愁,就沒管父親繼母,讓她跟著杜家來了金州。

  在她根本不懂什麼是出閣什麼是新娘的年紀裡,小小的婉言坐了花轎,女兒夢未醒,女兒夢也未懂。

  杜家的公爹婆母待她極好,替她取了新名字,教她寫字繡花彈琴,她真的過上了阿爺盼望的吃喝不愁的日子。

  雖是不愁,但進項少,慢慢的也就不寬裕了。

  尤其是在杜徽笙要進京趕考的時候。

  婉言開口去問杜楊氏夫婦借了盤纏,只等著杜徽笙高中。

  她和杜徽笙雖然拜過天地,但在杜徽笙眼中,她沒有一點兒份量。

  婉言並不在意,她看重的是給了她新生的公爹婆母,杜徽笙有了好前程,能叫老人跟著享福,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也沒有什麼怨言的。

  卻沒想到,杜徽笙竟然是那種人。

  婉言被瞞了數年,心中其實早有答案了,只是未親耳聽到,到底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這個日日看著一道長大的杜徽笙竟會如何狠絕,那可是他的親生父母啊!

  這幾年之中,日子走的是下坡路,尤其是公爹婆母雙雙過世之後,婉言又變得孤苦伶仃起來。

  事到如今,婉言是打定主意要離開杜家的,感激兩位老人的養育之恩之餘,她也要靠自己活下去。

  楚維琳給她的這個機會,是另一種新生。

  就算束脩不多,她也願意去做。

  人總要給自己另一種可能。

  婉言眼眶微紅,深深福下身子行了大禮:「婉言謝過夫人抬舉。」

  楚維琳讓流玉扶她起身來,道:「既然成了我們家的女先生,往後就搬到府裡來住。我會讓人收拾個乾淨地方,能當住處,也當學堂。束脩的事兒,咱們也定下來。」

  婉言含淚點頭:「聽夫人吩咐。」

  薛家的得了准信了,興高采烈地往前頭去了,各家那兒都要說一聲,讓他們心裡有數,叫姑娘們來跟著婉言識字。

  婉言定了三日後就到府中,便回去收拾東西了。

  杜楊氏一樁心事落地,整個人也就安心了。

  到夜裡時,楚維琳與常郁昀說起這事來:「我想著讓她們認字也是一樁好事,便自個兒拿了主意。」

  常郁昀慢條斯理喝著湯,聽完放下了湯匙,偏過頭對楚維琳笑道:「你既說了是好事,就這麼辦吧。做女先生,也不算糟蹋人。」

  不管怎麼說。婉言都是杜楊氏的侄媳婦,是杜徽笙的妻子,若是讓她去做伺候人的活計,就算不入奴籍,但到底不是一次層次上了,顯得糟蹋人,這也是之前杜楊氏一直糾結的地方,可女先生不同,是受人尊敬的,就算往後攤到了檯面上。也沒有打人臉的意思。

  李德安家的送了婉言的聘任書來,照著各家各府裡常見的格式寫的,這些不用多看,翻到了最後,楚維琳的目光落到了婉言的署名上。

  漂亮乾淨的簪花小楷,比之前看過的陶家八姑娘的字更好看。

  大抵是和心性有關吧……

  比起心思重的陶八姑娘,婉言更能耐下心來練字唸書,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而寫字,除了天分。還需要努力。

  「字能寫得這般好,看來基礎是極好的,她來教識字,能讓人放心。」常郁昀湊過來看了一眼。頷首道。

  楚維琳也是這麼想的,便囑咐李德安家的盡快替婉言收拾好住處,等她來了府上,也能快些進入角色。

  「正好是陽春天裡,不冷不熱的,開始習字唸書也是好的。」楚維琳道。

  李德安家的堆著笑。道:「奶奶說得在理,您不曉得,今兒個那幾家得了消息,各個都樂開了。劉四喜家中兩個姑娘呢,他媳婦當時就愣住了,拉著奴婢和薛家的反覆問了幾遍,還當是聽錯信兒。剛剛用晚飯前,又使二丫頭到奴婢這兒問了一聲,這會兒還沒踏實呢。」

  楚維琳聽了,不由彎著眼兒笑了:「沒事兒,等婉言來府裡了,他們就踏實了。」

  李德安家的連聲稱是。

  三日後,婉言搬入了府裡。

  她的行囊很少,幾件衣服幾本書,只有一架琴,是當年杜家夫人傳給她的,她捨不得離身,便帶來了。

  住處不大,但棲身綽綽有餘。

  當日就把要唸書的姑娘們叫到了跟前,一一認了人。

  楚維琳去她院子裡瞧了一回。

  桌椅都擺起來了,小姑娘們各個喜笑顏開的,叫人看著也高興。

  婉言與楚維琳道:「夫人說,我身邊該有個伺候的,我琢磨著,就從這些姑娘裡挑一個。平日裡也不用做什麼,偶爾跑個腿搭把手就好。」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習慣,婉言似是不愛人貼身伺候著,楚維琳也不會勉強她:「你順手便好。」

  婉言笑著挑了一個,便是前回李德安家的提起過的,劉四喜家的二丫。

  二丫剛剛七歲,比同齡人矮些,但一雙眼睛晶亮晶亮的,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來,叫人心生好感。

  婉言是個實誠人,既然收了束脩,就格外用心,姑娘們也好學,沒有聽說哪個像小子們一樣調皮搗蛋的,偶爾有媳婦子們得了空,也會去聽上一些。

  婉言耐性好,待人有禮,眾人都喜歡她。

  杜楊氏趁著來拜訪楚維琳的機會,悄悄去看過婉言兩回,見她適應得極好,也就放心了。

  淅淅瀝瀝的雨水過後,天氣越發暖了些,楚維琳見此,便點了人手送邢柱喜家的進京。

  邢柱喜家的這些年是大起大落了的,到了如今,丈夫女兒都沒了,也沒有什麼盼頭和指望了,又是做慣了下人的,便沒有生出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來,一心一意就是進京去,去老祖宗跟前把事情說清楚,她的心願也就了了。

  轉眼入了四月。

  清明時節,細雨連綿。

  擺了供桌替先人們上香,楚維琳想起了江氏,又不由牽掛起了江謙。

  薛財走了快一個月了,應當是已經到了海州了,不曉得能不能說服江謙,一家子遷來金州。

  到了月中時,京城裡老祖宗的書信便到了。

  再新添了一個哥兒,老祖宗歡欣不已。

  到了老祖宗這個年紀,眼瞅著常家在走下坡路,她心痛之餘,更加盼著能子孫興盛,能在未來再讓常氏一門榮耀加身。

  小哥兒五行缺火,老祖宗便給取了一個琰字。

  信上也說了京裡情況,沒有提起邢柱喜家的,可見寄信時,她還沒抵京。

  徐氏有了身孕,因著前一次小產的教訓,這回小日子一遲,底下人就上心了,岑娘子膽大心細,沒多久就診出了喜脈。

  徐氏喜不勝收,常郁曉自打徐氏真心實意帶聆姐兒起,與妻子的關係改善許多,就算不是蜜裡調油,也是琴瑟和鳴的,能添了孩子,他也滿心歡喜。

  連數年沒有動靜的廖氏,在吃了半年多的藥之後,也懷上了。

  操心家事的老祖宗為了這幾樁喜事高興,也兩廂一對比,越發顯示出常郁曄與盧氏的關係緊張了。

  嵐姐兒這個年紀,正是敏感時候,自打見識了父母爭執之後,整個人也不似小時候開朗了,尤其是這半年多,日日悶悶的,不愛跟著盧氏了,整日與老祖宗作伴。

  要是沒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老祖宗倒願意嵐姐兒跟著她,可畢竟夾著事兒,她又不是日日含飴弄孫的心態,也就顧不上嵐姐兒什麼。

  雖然常家如此下去,老祖宗是一心要保二房和三房,四房不指望了,長房大抵也不能全身而退的,往後的事情都不好說,可到底是嫡嫡親的孩子,老祖宗也捨不得見她如此。

  這等子煩心事,京城裡無人述說,也只能在信裡和楚維琳嘮叨兩句。

  雖然不能盼著家裡人人都像三房那般齊心合力,但能和二房這樣,即便是有矛盾點,也能調節著太太平平過日子,老祖宗也就滿足了。

  可惜,到底是不成的。

  楚維琳看著信,心中也是五味陳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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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添喜(五)

  楚維琳看著信,心中也是五味陳雜。

  有些事,說起來簡單,可實際上並非如此。

  二房是有矛盾,塗氏這個填房和原配子女的關係是不可能完全調和的,但塗氏沒有為了親生兒女就明裡暗裡算計常郁昕、常郁昀,常郁昀再不喜歡塗氏,也沒有動過逼迫繼母,排擠常郁曜、常郁晚的事體,彼此各過各的,也就能維持所謂的太平日子了。

  但四房和長房……

  柳氏在心中記著的是血海深仇,是人命!

  這可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揭過去了的,便是柳氏如今想轉了,要換個討債的法子,但隔閡已經產生,是回不到從前的。

  說到底,有因有果。

  如果那些舊事是那麼容易就能摒棄前嫌的,老祖宗也不至於要用分家來保常家了。

  這些想法,楚維琳只能在心中徘徊,別說是不在京中不能和老祖宗交流,即便現今她坐在松齡院裡,這些話也不好出口的。

  老祖宗心裡其實是透亮的,她只是需要一個能聽她絮絮說些煩心事的人,並不是要徵求誰的意見亦或是尋求誰的幫助,楚維琳無論是順著說還是倒著說,不但不能解決老祖宗的困難,反倒是會讓她更加心堵,何苦來哉!

  收起了信,楚維琳讓羅媽媽把小哥兒抱來,看了一眼撅著嘴兒吹泡泡的兒子,她不由就笑了起來:「我們哥兒有名字了,琰哥兒。」

  眾人一番道喜聲,琰哥兒聽不懂,只知道四周熱鬧,啊啊叫喚了兩聲,就往楚維琳的胸口拱。

  知道琰哥兒餓了,楚維琳把他交給羅媽媽。

  羅媽媽一面喂琰哥兒,一面道:「哥兒胃口好,才兩個月大,吃得還真不少。不過白日裡吃得多了。夜裡就不餓了,睡得踏實。」

  帶孩子辛苦,尤其是夜裡若要餵奶,對體力是個大考驗。

  楚維琳沒有自己奶孩子,倒是不吃這個苦,但也體諒奶娘們,孩子乖巧好帶,大家都輕鬆。

  隔了一日,京裡又來了一封信。

  楚維琳從常郁昀手中接過信封時。多少有些奇怪,皺著眉頭道:「怎麼又是一封?」

  常郁昀含笑不語,只示意楚維琳自己看。

  信封上的字跡很是眼熟,帶了幾分跳脫和隨性,卻又不失工整乾淨,楚維琳怔了怔,驚喜溢上眉梢:「語姝!」

  葉語姝親筆寫的信。

  楚維琳趕緊拆開,取出信紙,細細讀了起來。

  葉語姝說,寫這封信時她正坐月子。月子裡又不能走又不能動的,她實在煩悶,就把炕桌搬上了床,提筆給她寫信。

  葉語姝生的是個姑娘,因著是頭胎,生的格外辛苦,用她自個兒的話說,起初是恨不能把楚維璟抓進來千刀萬剮了,後來是只要這小祖宗肯出來,讓她跪上三天三夜也樂意。到真的聽到了女兒哭聲,又一下子什麼都忘了,滿腦子只有孩子好不好看,健不健康了。

  葉語姝寫得生動,楚維琳看得忍俊不禁。

  算起來,葉語姝的女兒比琰哥兒晚生了七天。

  她如今接到了葉語姝的信,大抵京裡頭,楚家上下也在看著她這裡報喜的信兒吧。

  這麼一想,心中不由就暖洋洋的。

  葉語姝的這個女兒,可謂是萬眾寵愛。葉家那兒本就寵姑娘,常恆熙送來的姑娘穿的小襖、襁褓,幾乎堆滿了一個大樟木箱籠,若不是葉家那兒攔著些,她這個外祖母怕是要日日來瞧小外孫女了。

  楚家這兒,二房就是他們夫妻兩人說了算的,楚維璟當了爹,整日裡樂呵呵的,姑娘還是哥兒,在他眼中差別不大,左右這是頭一胎,他和葉語姝過一輩子,又不是不生了。

  楚維璟不多言,楚家上下也沒有哪個會去潑二房冷水的,聞老太太的身子好好壞壞了一年多了,也興高采烈地給孩子添了喜,更不用說旁的人了。

  葉語姝心情極好,信中自然也就滿滿都是歡喜事。

  楚維璦定了五月裡出閣,日子是何氏請人算了又算,才和男方那裡商量好的。兩家本就沾親帶故的,親上加親,在辦喜事上一直有商有量的,關係極好。要葉語姝來說,楚維璦往後嫁過去,定然是不會吃苦了的。

  「可惜不能去吃喜酒了。」楚維琳放下信,抬眸與常郁昀道。

  眼底裡滿滿都是喜悅和笑容,楚維琳的眸子晶亮得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常郁昀低下頭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楚維琳一怔,不由眨了眨眼,睫毛輕柔刷過他的薄唇,如貓爪兒撓過了心。

  情難自禁,常郁昀把楚維琳擁在懷中,彼此依偎著柔聲細語了好一陣,直到外頭傳來丫鬟們壓著聲兒說話的聲音,楚維琳才推了推常郁昀:「怕是來問我們什麼時候用晚飯的。」

  常郁昀勾了唇角。

  水茯立在簾子外頭,抬聲道:「爺,奶奶,前頭有事兒要稟。」

  前頭?

  楚維琳看了常郁昀一眼,從他懷中出來,理了理衣容,讓水茯進來說話。

  水茯移步進屋,垂手道:「前頭來報,說是舅老爺一家趕在關城門前入城了,此時正往府衙來。」

  楚維琳聞言,喜上眉梢,急急道:「當真來了?」

  水茯連忙點頭。

  「已經入城了,還能有假嗎?我們去迎一迎吧。」常郁昀過來牽了楚維琳的手。

  楚維琳笑著應了,又吩咐水茯道:「讓廚房裡多加幾道菜。」

  夫妻兩人迎到了門上,遠遠見兩輛馬車過來,楚維琳的心跳都快了幾分。

  之前他們算日子,薛財去請江謙一家,便是日趕夜趕的,怕也還要半個多月才能回來,卻不知道為何提前到了。

  可早到總比晚到好,海州知州如此糊塗,那小舅子又是個色膽包天的人物,早些離開那兒,來到能彼此照應的金州,豈不就是一樁好事?

  馬車在府衙跟前停下來。

  車把式跳下車。擺好了腳踏,打了簾子請裡頭人下車。

  江謙頭一個下來,一見楚維琳和常郁昀,笑容裡露出幾分安心來。

  楚維琳福身喚了一聲。又見車內女眷衣角擺動,趕忙示意李德安家的上前。

  李德安家的抬手扶了江夫人馬氏下車,兩廂一打照面,馬氏上下打量了李德安家的幾眼,顫著聲兒道:「是蕪蘭吧?一眨眼就二十年了,都老了都老了。」

  馬氏進門時,江氏還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她和長兄感情好,馬氏為了一家和睦,為了讓丈夫滿意,當年沒少巴結小姑子。

  年紀相仿,興趣相投,慢慢的,兩人不似姑嫂,倒像是兩姐妹了一般。李德安家的跟著江氏,與馬氏也很熟悉。

  李德安家的聽了這句話,嗓子一酸,道:「舅太太還記得奴婢,是奴婢的福氣。奴婢瞧著您不老,還和當年我們太太出嫁時一般模樣。」

  馬氏緊緊握了握李德安家的手:「見了你,我就想到從前了,這麼一想啊,心裡就踏實多了。」說完,馬氏轉眸看向楚維琳,微微愣怔之後,淚水湧出,上前一把將她抱在了懷裡,「琳姐兒和你娘當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這一瞧啊,就好像還是二十年前,我們在乾州一道賞花逗趣,卻不想,卻不想……」

  馬氏梗嚥了,楚維琳叫她擁著。心中也悶悶堵得慌。

  江謙趕緊打了個岔:「你啊,莫要把琳姐兒招哭了,有什麼話,等到了屋裡,你們大可以慢慢說,莫要在這兒先哭上了。」

  馬氏不好意思了,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是了是了,是舅母的不是,琳姐兒莫怪。」

  說完,馬氏扭頭看向馬車上,語氣幾分無奈幾分縱容:「溪姐兒,你要磨磨蹭蹭到什麼時候,難道要我請你下車來嗎?」

  車子裡,江溪笑得銀鈴兒一般,探了一個腦袋出來,也不要李德安家的扶,靈巧地踩著腳踏下了車:「表姐,表姐夫。」

  許是因為趕路,十三歲的江溪衣著打扮具是簡單,可她膚色白皙,一雙杏眼俏皮可愛,臉上兩個深深的梨渦,叫人一下子就生出了好感。

  楚維琳見了江溪,突然就有些明白了,那個海州知州的小舅子為何會盯著江溪不放了,這般模樣,也難怪叫色痞子惦記了。

  府衙外頭認了親,便趕緊迎入了府。

  鄧平家的收拾出了二進的廂房,楚維琳引著他們過去,道:「府衙後院不比自家院落,地方總歸小些,暫時只能委屈舅父舅母和表妹了。」

  馬氏連連搖頭,道:「我們來得突然,有個住所已經是極好了的。琳姐兒,往後我們是打算在金州長住了的,這幾日,舅母便想挑個合適的院子買下來,在那之前,就厚著臉皮住在這裡了。」

  「舅母這般說就見外了,挑院子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合了心意的,您只管耐心選,在這兒住上一兩個月都不妨事的。」楚維琳道。

  馬氏嘴上道了謝,心裡卻想著,琳姐兒夫妻客氣,他們卻不能順著桿子往上爬,斷斷不能打攪了外甥女一兩個月,快些尋個合適的地方搬出去才好。

  廚房裡送了熱水來,楚維琳和常郁昀退出來,讓他們一家先梳洗了,再到花廳裡用飯。

  兩人徑直往花廳去,常郁昀便使人去喚薛財來。

  來的卻是管山兒,他這回是隨著薛財去海州的。

  管山兒極少在主子跟前回話,拘束地低著頭,聽著吩咐。

  常郁昀問他:「薛財呢?按說你們還要半個多月才能到金州,怎麼突然就到了?」

  管山兒恭敬回道:「爺,奴才們沒有到海州,在半途的麗州,正巧就遇到舅老爺一家了。也幸虧是遇見了,您不知道,那海州知州的小舅子真不是個東西!曉得舅老爺一家離開了海州,一路就追來了,要搶人。薛財帶著您的名帖去找麗州知州借人手,剛好四殿下身邊的侍衛大哥在麗州,就幫著奴才們把事情了了。」

  楚維琳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海州知州的小舅子竟然是追到了麗州!

  也難怪江謙會匆忙從海州啟程往金州來,這要是留在海州,等薛財幾個到了那兒,還不知道成了什麼樣兒了!

  「你說,四殿下身邊的人?」常郁昀皺起了眉頭。

  「是。」管山兒認認真真答話,「那位侍衛大哥曉得是海州那裡的事情,就使人稟了四皇子,得了令之後,就讓薛財領路去了海州,處置這事體。」

  常郁昀的嘴唇動了動,半晌吐出一句話來:「倒是給殿下添麻煩了。」

  楚維琳心裡一片透亮。

  四皇子來江南,為的是整一整官場風氣,抓幾個貪官,抄些銀子補充國庫,自打他來了之後,江南官場上風聲鶴唳的,人人都夾著尾巴做人,就怕叫他盯上了,一輩子積攢下來的名聲家產全部一乾二淨去了。

  海州不屬於江南,按理,四皇子不會查到那兒去,但如今是遇見了證據確鑿的事情,那海州知州的小舅子強搶民女都搶到麗州來了,四皇子又怎麼會放過這個順籐摸瓜的機會?

  那海州知州要是知道,是自家小舅子為了一個小姑娘把自個兒連累下了水,不曉得會做如何感想。

  不過,怎麼想都於事無補,他縱容親戚犯事,就該明白,早晚會出事的。

  管山兒回了話,也就下去了。

  楚維琳低聲與常郁昀道:「難怪我剛才覺得,舅父臉上似有傷口,只怕是當時起衝突時留下來的。我只是奇怪,出了這等事體,表妹這個當事人為什麼還和沒事人一樣,換作尋常姑娘家,哭都來不及了。」

  常郁昀握著楚維琳的手,十指相扣,道:「女人家的心思跟針一樣,我們又是回頭見表妹,你都猜不出來,我又怎麼會知道呢?」

  這麼說似乎也沒錯,楚維琳便先按下不提,只等著回頭問一問江謙了。

  等江謙一家梳洗妥當了,這才一道來了花廳裡。

  楚維琳教霖哥兒認了人,又把琰哥兒抱來,兩個孩子可愛,讓馬氏親了有親。

  楚維琳叫人擺了桌,都是家常的熱菜,但一來豐盛,二來口味好,席面上其樂融融的。

  用了飯菜之後,桌上只留了幾道下酒菜給常郁昀和江謙對酌,其餘的一併撤了,又擺了果盤。

  江溪吃了幾口,有些乏了,與眾人告罪了一聲,便先回去休息了。

  馬氏囑咐了幾句,見女兒與丫鬟走遠了,扭過頭來時,眼中已經含淚,道:「琳姐兒,不瞞你說,今日這晚飯啊,是舅母這段日子來,吃得第一頓安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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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添喜(六)

  話音未落,說話的人已經梗咽。

  楚維琳的心突的一緊,正要說些什麼,就見江謙放下了酒盞,握著馬氏的手拍了拍。

  馬氏轉眸看向丈夫,江謙柔聲與她道:「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吧,免得讓琳姐兒他們也跟著擔心。既然是安下心來了,往後咱們在金州,不會再過提心吊膽的日子了。」

  馬氏連連應了幾聲,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朝楚維琳擠出了一個笑容:「琳姐兒,沒事,舅母沒事。」

  楚維琳凝神望著馬氏,猶豫了會兒,還是道:「舅父、舅母,你們懂岐黃,知道一個人若要健康,最要緊的便是寬心,那些抑鬱憋在心中,對身子骨無益。不如今兒個咱們就說出來,說完了就舒坦了,總比擱在心裡強。」

  馬氏遲疑地看向江謙,江謙的目光在楚維琳和常郁昀身上來回轉了轉,替自己添了杯酒,仰頭一飲而盡,藉著酒勁道:「這一回,若沒有你們兩個,我這一家子都完了。」

  說完這句話,江謙抬手抹了一把臉,長長歎息一聲,似是要把胸中悶氣一舒而盡。

  「若是沒有在金州遇見你們,舅父去年那一身官司,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到海州,便是能回去,等上一年半載的,等到了海州,溪姐兒興許都……」拳頭握得緊緊的,江謙一拳砸在自己腿上,「那海州知州真不是個東西啊!」

  馬氏怕江謙太過激動,撫著他的脊背替她順氣,自己慢慢和楚維琳夫婦講起了事情來。

  自打去年海州的鋪子出了事,這生意就一落千丈了。

  江謙孤身到金州討公道,馬氏帶著溪姐兒管著鋪子。生意少了些,但還有兩位講義氣的坐堂大夫,溪姐兒又是從小就在鋪子裡幫忙的,熟門熟路,這生計也能維持。

  而那個海州知州的小舅子,突然就出現了。

  聽江溪說,她頭一回見到那人是在重陽賞菊時,她陪著幾個小姐妹一道看菊花,這個人就冒出來了。

  纏著江溪問了些鋪子裡的事情,江溪只懂藥,不懂經營,根本答不上來,也不想答他,哪知才三四天之後,鋪子對面就開起了新醫館。

  這是衝著他們江家來的,那小舅子不僅是門對門的選址,還堂而皇之要挖坐堂大夫,仗著他姐夫的官身,沒少折騰事兒。

  江溪一開始沒琢磨過來,馬氏更是沒往那方面想,就盼著江謙能早些回海州。

  江謙從金州出發時是得了常郁昀與楚維琳幾句關照的,當時他的心思也簡單,做生意嘛,總歸有人會搶的,那小舅子也就是忽然來了興致,等他找到別的樂子時,就再不會盯著醫館這點兒進項了。

  到了海州,過了個舒坦的除夕。

  元月裡,醫館照常開張,卻莫名其妙惹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對面醫館的人一半打壓一半幫襯著唱戲,江謙都有些糊塗了。

  直到元宵時,江溪叫那小舅子尋了麻煩,江謙才茅塞頓開。

  人家看到的哪裡是醫館,就是他們家的江溪!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也不能聽風就是雨的,江謙原本想要觀望一陣,卻差點出了事情。

  江溪差一點遭了歹人毒手,虧得曾經得過江謙照顧的病人親屬幫忙,江溪才安然回來,馬氏瞧見整個人和木頭人一樣的女兒的時候,差點兒就厥過去了。

  江謙震驚痛心之餘,沒有再猶豫了,他怕這一日日猶豫下去,事情真的就不可挽回了。

  那個小舅子做事太過偏頗,誰知道會不會再鬧出更不要臉的行徑來,這兒畢竟是海州,就算江謙有得力的姻親,也是遠水救不得近火。

  他要舉家遷往金州,和妻子女兒的安危比起來,自己這個老爺們的這點兒顏面,又能算得了什麼?

  怕事情張揚了之後,反而不少行事,江謙低調小心地處理了鋪面,收拾了行囊,準備好了之後,悄悄帶馬氏和江溪離開了海州。

  卻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曉得為何走漏了消息,對方竟然追了過來。

  直到在麗州被追上,江謙當時急紅了眼,不顧自己是個文弱書生出身,操起棍子要和對方拚個你死我活。

  好在,不幸中的萬幸,薛財也到了麗州,又借了人手來,才算暫時擺平了事情。

  那之後,薛財跟著四皇子的人去了海州,管山兒領著江家人來了金州。

  「我這一路上真是怕,就怕還有人追上來。」馬氏連連抹著眼睛,語氣裡滿滿都是惶恐,這份不安的心境已經壓了太久了,讓她幾乎都止不住要發起抖來,「老爺說,要來金州投奔你們,我當時想都沒想就點頭了,天南海北的,只要能離了那千刀萬剮的,哪兒都行。琳姐兒,別看溪姐兒張嘴就笑,整個人樂呵呵的,這孩子……哎!」

  一提到江溪,馬氏的眼淚又簌簌落了下來:「才剛剛十三歲,說起來溪姐兒膽量也不小了,平日裡醫館裡那些重傷的病人她都瞧見過,可遇到了那等事情,還是嚇懵了。她怕我們擔心,白日裡裝作沒事人一樣,夜裡常常哭,睡著睡著就哭起來了。我這個當娘的啊……心都碎了!」

  雖是頭一回見的表妹,可同樣都是女人,楚維琳推己及人,自然能體會江溪的恐懼和彷徨,不由也心疼起來:「往後便好了,在金州這地方,再不用擔驚受怕的了。」

  正說著,寶槿快步進來,低聲與楚維琳道:「表姑娘身邊的小丫鬟來報,說表姑娘魘著了。」

  楚維琳愕然,剛剛不久前才笑盈盈出去的江溪……

  果真是如馬氏所言,江溪表面上笑語嫣然,實則心中恐懼極深,若不然,也不至於一睡下就魘著了。

  馬氏坐不住了。起身要去看女兒,楚維琳與常郁昀和江謙說了一聲,陪著馬氏一道去了。

  二進廂房裡,燭光極暗,一入了屋子,就能聽見低低的咽嗚聲。

  馬氏聞聲,腳下一錯。差點絆著了:「這些日子都是我陪著她睡的,本以為來了金州,她就能安心了,哪知道還是怕的。」

  楚維琳扶著她進去:「心病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好了,舅母莫急,先照顧表妹要緊。」

  此番來金州,是輕車上路,根本沒有帶什麼伺候的人手。可因著江溪的精神差,才帶了一個小丫鬟穗雨。

  穗雨見她們來了。輕手輕腳地把幔帳掛了起來。

  馬氏在床沿坐下,看著床上蜷縮著身子的江溪,伸手揉了揉她的長髮:「我可憐的溪姐兒。」

  楚維琳亦望著江溪,江溪整個身子蜷縮成了一團。縮在被子裡只露出了一個腦袋,長髮遮住了半張臉,卻已經可以清晰看到她眼角的淚痕。

  大約是夢見了些不舒坦的事情,江溪的眉頭緊緊鎖著,斷斷續續哭上幾聲,叫人愈發心疼不已。

  馬氏一面哄著江溪,一面垂淚與楚維琳道:「這段日子一直都是這樣,在夢裡就哭個不停,一睜開眼睛就跟我們說她無事,這哪裡像沒事兒的樣子啊!」

  楚維琳瞧在眼裡,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蹲下身看著江溪。

  江溪卻是一個激靈,猛得就睜開了眼睛,目光空洞沒有焦點,胸口起伏重重喘了喘,而後就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馬氏把她抱在懷裡,不住安撫著。

  楚維琳握住了江溪的手,粘膩濕滑,江溪的掌心全是汗水。

  「表妹,快看看,我是琳表姐,」楚維琳喚江溪,「這兒是金州,你在金州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莫要怕,莫要怕。」

  江溪偏過頭怔怔望著楚維琳,淚眼婆娑,她的視線全是模糊的,但楚維琳的聲音一點點讓她的腦子清明起來,她垂著眼淚擠出了笑容,露出深深的兩個梨渦:「表姐,我不怕的,不怕的。」

  明明是個怯弱孩子,為了不讓父母擔憂,逼著自己硬做堅強,可到了夜深人靜時,膽怯還是會佔據上風,讓她在夢魘裡怕得哭泣。

  這樣的笑容,讓楚維琳的心情堵得厲害,她摟了摟江溪:「溪姐兒是好姑娘,不用怕的,不用再怕了。」

  哄了兩刻鐘,江溪哭得累了,倦意襲來,又沉沉睡去。

  馬氏此刻是再不肯離開女兒半步了,怕她夢裡就要哭起來。

  楚維琳見此,也就不再勸了,只讓寶槿打了水來。

  馬氏親自替江溪擦了臉上淚痕,這才替自己收拾。

  楚維琳躡手躡腳退了出來,吩咐穗雨道:「若有狀況,再來稟,無論多晚了都來。」

  穗雨紅著眼兒點了頭。

  楚維琳回到花廳裡,江謙已經有些醉了。

  他的酒量原本不止如此,只是因著心裡有事,一杯杯下肚,就頭暈目眩起來。

  江謙吃多了就絮絮說話不停,說的不外乎陳年舊事和江溪的事情。

  常郁昀不會打斷他,聽他發了長長的牢騷,這才讓人扶了江謙回去歇息。

  「幸好薛財趕上了,要不然……」楚維琳歎了一聲。

  常郁昀輕輕擁著她,勸道:「有些事情,不一定是巧合,還有注定如此。前世我們不在金州,舅父的事情就會跟他說的那樣,去年永記的案子,他未必能順利脫身,也就顧不上海州那裡,到最後,溪表妹……但今生不同,我們既然能幫得了舅父的案子,那命中應當是注定了的,能讓你幫上溪表妹。因為我們的軌跡變了,很多事情都會變。」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細細琢磨了這幾句話,末了重重點了點頭。

  蝴蝶效應吧。

  有些事情的確是改變了,這種改變,偶然之中一定也有必然。

  就好比朱皇后。

  前世在臘月裡賓天的朱皇后如今依舊康健,並沒有發展成貴妃暫理後宮的局面,元月裡他們提心吊膽的就怕接到京裡的千里加急,等到了春日裡,這懸著的心一下子放鬆了不少。

  朱皇后不死,也許到了嚴夏,萬歲爺也不會駕崩了吧。

  這樣的局面,是楚維琳和常郁昀樂見其成的。

  等回到屋裡,楚維琳趁著淨面的工夫,使人去二進那兒看了一眼。

  寶槿回來稟道:「舅老爺那兒熄燈了,黑壓壓的,表姑娘屋裡還亮著燈,很暗,聽穗雨說,舅太太也已經歇了,這蠟燭光大約是怕表姑娘夜裡驚醒嚇著,這才亮著的。」

  楚維琳頷首,沒有再提。

  翌日清晨,常郁昀先一步去了衙門裡,楚維琳使人拿了些開胃的點心送去了馬氏那兒。

  馬氏昨夜裡歇得不算好,許是這些日子半夢半醒得多了,時時警醒著,沒法好好睡,昨兒個沾了床,也有些不適應了。

  馬氏自己都搖頭,不過轉念又想,連她自己都沒適應過來這已經到了金州,又怎麼能讓女兒一夜之間就把那些壞事情丟出了腦海呢?

  用過了早飯,母女兩人便一道來尋楚維琳。

  楚維琳看著江溪笑盈盈的模樣,似乎昨夜裡的脆弱的害怕都蕩然無存了。

  請了她們母女落座,楚維琳含笑與兩人說了會子家常。

  這樣家長裡短的話題,倒不是八卦什麼,而是柴米油鹽的最能讓人覺得親切,兩人之間的關係一下子親近了許多。

  楚維琳記掛著江家找宅子的事情,便讓底下人去留心著,尋幾個口碑好的牙婆來,無比讓江家這新宅子合這一家子的喜好。

  挑宅子費事,馬氏心裡清楚,此刻道了謝,就想著找些找好了,也就能踏實了。

  「我琢磨著,等收拾好了新宅子,再在城裡開了鋪子吧。還是老本行的醫館,我們也就會這些了,做旁的行當,只怕是不行了的。」馬氏一一和楚維琳說著自家的計劃,「到時候還要琳姐兒幫著相看位置合適的鋪面,我們初來乍到的,一時還真分不清這些鋪子的地方和客流。」

  楚維琳自是應下了。

  當日裡,一個經常在府衙裡出入的吳牙婆聽說了這事兒,急急就來了:「手上正好又幾處院子,等夫人們去看了才好做決斷。」

  馬氏喜上眉梢,商議著何時去看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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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00:31: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八章 賀家(一)

  雖是很快就有了些消息,但馬氏帶著江溪看了幾處,都不太滿意。

  這一日回來,還是沒有定下。

  楚維琳倒是不急,二進的院子空著也是空著,馬氏和江溪是實在人,與他們處的也愉快。

  見馬氏有些沮喪,楚維琳安慰道:「舅母,不急著一時半會兒的,再找找。」

  馬氏擠出笑容應了。

  夜裡時,江謙壓著聲兒問馬氏:「還沒有中意的嗎?不如明日裡我與你一道去看看,也一道出個主意。」

  「哎!」馬氏歎了一口氣,道,「老爺,不是我愛挑三揀四的,若是宅子合適,便是價格高些,我也點頭了。畢竟咱們是住在琳姐兒這裡,府衙與其他地方不同……」

  江謙亦是點頭,就是這個道理了。

  雖然此處只有楚維琳和常郁昀兩夫婦,不用去看其他人臉色,常郁昀待他們也是客氣尊重的,但他們不能因著對方和氣就蹬鼻子上臉,長期住下去了。

  日子淺了還好,日子久了,難免會有閒話,若因此讓楚維琳夫婦爭執幾句,那就是大罪過了。

  馬氏不希望如此,每日裡都在看宅子,她道:「有幾個宅子,位置太偏了,左右環境也差,我也就罷了,溪姐兒邁進胡同的時候,人都有些發抖,有幾個倒是好地方,左右看起來都是書香人家,只是那宅子又小又破,便是買下來,光修繕也要好幾個月。」

  江謙聞言皺了皺眉頭,道:「地方偏的就算了,要替溪姐兒考慮。其他的,修繕便修繕吧,好歹有個確切時間,咱們也不圖氣派,收綴乾淨了變好。」

  馬氏思忖著,還是開口道:「我今兒琢磨著,往後咱們在金州這兒,也要找個鋪面營生的,不如就在街上找個前頭鋪子後頭宅子的,一來方便,二來熱鬧些,溪姐兒也就不怕了。」

  江謙聽罷。沉吟道:「也是,我們不講究外院內院的東西,溪姐兒在鋪子裡幫忙,見的外男還少嗎?不至於到了金州就講究起來,明日裡我隨你們一道去看鋪子吧。」

  江謙夫妻商議好了,馬氏第二日便和楚維琳提了提。

  楚維琳也是贊同,讓鄧平家的陪著江謙一家又走了一日,到底挑中了一家鋪子。

  馬氏十分滿意。回來後和楚維琳介紹了一番。

  楚維琳聽了亦覺得不錯,便問:「東家願意賣?」

  馬氏笑了笑:「正巧是要脫手賣了,說是急著用錢,我們也是運氣好。就買到了。」

  馬氏走後,楚維琳叫了鄧平家的來,細細問了鋪子的事情。

  鄧平家的垂手道:「最早是陶家的一個管事悄悄開的鋪子,陶家一倒,他自顧不暇了,生意一落千丈,後來叫一個姓樊的商人買了。那樊商人原本想在這兒做些小買賣,結果前幾日接了家裡傳信,說老父親病重了,他心急火燎要脫手,換成銀子帶回去,就賣出來了,因著是急賣,價錢也合適。」

  楚維琳明白了。

  商人買鋪子自然是為了賺錢的,要麼自用要麼出租,總歸不能空著。樊商人要回老家去,老父親要是熬不住,他這一去起碼三五年,往後也不知道回不回金州,要如何打理鋪子?

  若要出租,他也無空年年月月來收租金,不如賣了爽利。

  錢契兩清,江謙和馬氏忙碌起了鋪子的宅子的修繕,江溪日日閒著,聽楚維琳說了婉言在教姑娘們唸書,便興致勃勃去湊熱鬧。

  興許是和姑娘家們在一塊,江溪的內心一點點踏實起來,聽穗雨說,夜裡已經極少哭了。

  這讓楚維琳和馬氏都鬆了一口氣,畢竟是那等恐懼事情,江溪年紀又小,若是一直存在了心裡,就成了陰影了,這對她的將來時有百害而無一利的,如今能夠慢慢走出來,那是再好不過的。

  四月末時,天氣越發舒暢了。

  琰哥兒甚至嫌棄襁褓熱了,揮手揮腳的要脫開去。

  羅媽媽到底怕他受涼,不敢放他自由,琰哥兒不滿意地直哼哼。

  老底子講究春捂秋凍,楚維琳也沒有急急換上涼爽衣服,畢竟夜晚時依舊有些涼意。

  這陣子常郁昀忙碌,夜深時才回來,楚維琳陪他用了些宵夜,便笑盈盈說著兩個兒子的事情。

  常郁昀彎著唇角聽,末了道:「我們之前說過,等天氣舒服了便去明州遊湖,我琢磨著就這幾日吧,請舅父一家一道去,也好散心。」

  楚維琳眼睛眨了眨,驚喜溢上。

  開春了去明州遊湖,這話當初說的時候,當然是認真的,可楚維琳也知道,常郁昀公務纏身,不是說走便能走的,她也不會因著這麼一句話就催著丈夫要如何如何。

  此刻聽常郁昀主動提起來,她歡喜之餘,心中也有些惴惴:「真的可以去?不打緊嗎?」

  常郁昀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目光溫和如水:「既然答應了你,又怎麼會食言?」

  楚維琳抿唇笑了。

  翌日裡,和馬氏提起去明州的事情,馬氏有些猶豫,可見身邊江溪一臉期盼樣子,哪裡狠得下心來拒絕。

  「我帶著溪姐兒去跟你們湊趣,老爺要顧著鋪子的事情,怕是不去的。」馬氏笑道。

  「左右還剩些收尾的活了,交給鄧平或是李德安看著,出不了錯的。」楚維琳還是希望舅父也能一道去。

  馬氏拗不過楚維琳,便推說要和江謙商量商量。

  楚維琳這兒定著出發的日子,流玉從外頭進來,福身道:「憶夙姑娘來了。」

  憶夙?

  楚維琳訝異。

  自打去年憶夙去了明州尋小侯爺,楚維琳便沒有再見過她。

  常郁昀從明州回來後,楚維琳倒是問起過,聽說憶夙一直跟在李慕渝身邊,李慕渝回京過年時應當也隨著一道去了的。卻不知道何時又來了江南。

  見楚維琳有客,馬氏和江溪告辭,出去時正巧遇見了憶夙,馬氏打量了對方兩眼,只覺得憶夙那雙眼睛顧盼生輝,格外好看。

  憶夙入了屋裡,行禮後。笑著問:「剛才那兩位是夫人的舅母與表妹吧,您那位表妹,那雙眼睛真好看,若是學唱戲,一定出彩。」

  楚維琳失笑搖頭:「你的消息倒是靈光的,你的眼睛才是叫人過目不忘的,我家表妹比起你來,可差遠了。」

  憶夙也不謙虛,只是道:「夫人,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我只和您說要緊事情。」

  楚維琳一怔。見憶夙一臉嚴肅,她猜想許是為了李慕渝的事情,不由便坐直了些,等著憶夙開口。

  憶夙開門見山。道:「我是從紹城過來的。」

  紹城?

  楚維琳突然就想到了楚維琇。

  「紹城賀家,夫人應當是知道的,」憶夙說得分外直白。「賀家的三姑娘和五姑娘回紹城了,我在紹城正巧遇見了賀家三姑娘,她知道我和夫人有來往,讓我給夫人帶句話,若得空,趕緊去趟紹城,夫人的大姐怕是不太好了。」

  楚維琳的面色一白,不自禁咬住了嘴唇:「不大好了?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前些日子,我本想寫信給夫人,怕信裡說不明白,便趕緊過來金州報信了。」憶夙道,「至於具體的事兒,賀三姑娘說得不清楚,我也弄不懂。」

  楚維琳謝了憶夙,心裡不由七上八下的,等送走了憶夙,趕緊與流玉道:「去前頭看看,爺若是得空了,我便尋他去。」

  流玉應聲去了。

  沒一會兒,常郁昀快步來了,安慰楚維琳道;「流玉說憶夙給你捎信了?」

  楚維琳點了點頭:「我琢磨著這事兒有些怪,憶夙如今跟著小侯爺,似是寸步不離的,她不可能孤身去的紹城,難道是小侯爺去了紹城?」

  常郁昀勾了勾唇角,頷首道:「我聽到些風聲,紹城雖不比明州富裕,但多有世家,肯定會入四皇子的眼。」

  楚維琳通透了,對於紹城的世家,或是拉攏或是打壓,總歸是不會不聞不問的,李慕渝素來給四皇子打先鋒,他回了江南之後就會了紹城,也就說得通了。

  憶夙定是跟著李慕渝的,而後遇見了賀三娘,賀三娘聽說了憶夙和楚維琳的交情,才傳了話出來。

  不過,賀三娘應當是不喜楚維琇的,為何……

  「這事兒總不會是危言聳聽的,既然傳了話來,大姐那兒定是有些狀況的。」楚維琳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琢磨著我先去紹城一回,不管如何,總要見過了大姐,我才能安心。」

  常郁昀並不阻攔,他知道楚維琳是真心記掛著楚維琇,若是沒有成行,萬一楚維琇真有什麼大事,那往後,楚維琳心中定然是會不舒服的。

  重活一世,為的是少些遺憾,少些後悔,他不想讓楚維琳以後後悔沒有幫上楚維琇。

  「本就計劃著出行的,既如此,我們不往明州去了,就去紹城。」常郁昀柔聲道。

  「你要與我一道去?」楚維琳疑惑著問。

  常郁昀笑意更濃,把妻子摟在懷中,輕輕道:「若大姨是身子骨不妥當了,你一人去倒也無妨。若是其他原因,好歹我還是個官兒,能給你們撐撐腰。」

  有人撐腰啊……

  楚維琳靠著常郁昀,不由就淺淺笑了。

  目的地改成了紹城,就不好請江謙一家一道出行了。

  馬氏是個機靈人,昨日裡憶夙到訪,今日就變了行程,她猜出怕是紹城那兒有些要緊事。

  只是楚維琳沒有說透了,馬氏也就不問了,只是道:「你只管去,後院裡有幾個得力的媽媽在,我也會幫著看顧著。霖哥兒和琰哥兒,你更是放一萬個心,我別的本事不算好,帶孩子還是會的。」

  這一趟去,行程匆匆,怕兩個孩子路上不適應,尤其是琰哥兒,實在太小了些,有馬氏幫著照顧,楚維琳便決定讓孩子們留在金州。

  楚維琳握著馬氏的手,道:「那一切都拜託舅母了。」

  比起琰哥兒,霖哥兒已經曉得些道理了,楚維琳抱著他仔細說了她的安排。

  霖哥兒撅著嘴問了一堆為什麼後,到底含著眼淚答應乖乖留在府裡,只要父母快些回來便好。

  楚維琳也割捨不下他們,可想到楚維琇,賀三娘會出聲替她求援,怕是紹城那兒當真不妙了。

  第二日一早,夫妻兩人便出發往紹城去了。

  輕車出發,圖一個快字,楚維琳只帶了流玉和寶槿,並李德安家的,由李德安鞍前馬後跑動,又並一個車把式,匆匆往紹城去。

  春日郊外,風景宜人,楚維琳記掛楚維琇,無心賞景,可又不得不說,這春景即便不去賞,一入目也是一幅畫了。

  再是圖快,畢竟也是女眷出門,不好風餐露宿的,花了八九日,才總算到了紹城。

  李德安去找落腳的驛館,楚維琳的馬車徑直往賀家去。

  紹城賀家,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大族了。

  許多早已分家出去,如今留在紹城的這一支,佔了一個嫡字,便一直住在老宅裡頭。

  江南味道的青磚灰瓦連成了片,馬車停在石獅子前,李德安家的上前遞上了名帖。

  門房上的一看落款,不僅僅是楚維琇的娘家妹妹來了,連金州知州都上門來了,越發恭敬些,速速去報了。

  等了會兒,賀淮卿迎了出來,常郁昀隨他往書房去,楚維琳的馬車到了二門上,來迎她的是賀三娘與另一個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

  賀三娘福身行禮:「夫人,這是我四嫂。」

  賀四奶奶含笑,說了幾句客套話,才引了楚維琳往內院深處去。

  路上遇見幾個媳婦子尋賀四奶奶說話,賀三娘挪到了楚維琳身邊,悄悄道:「夫人來得可真快。」

  楚維琳低聲問她:「怎麼一回事?」

  賀三娘暗暗打量了賀四奶奶一眼,壓著聲兒道:「你見了大嫂便知,我不……」

  見賀四奶奶轉過了頭來,賀三娘趕緊閉了嘴,眼觀鼻鼻觀心,不再多說一句話。

  楚維琳瞧在眼裡,曉得這家裡必定也是傾軋得厲害,也就不再問賀三娘,隨著賀四奶奶到了楚維琇的院子裡。

  只看這院落,倒瞧不出什麼狀況。

  丫鬟婆子們各司其職,做著自己的事情,見來了人,便上前問了安。

  走到了正屋外頭,丫鬟挑起簾子時,一股子疑惑閃過了腦海。

  元哥兒和桐哥兒正是最調皮的年紀,為何此刻沒在這院子裡玩鬧?

  一面想一面進了屋,一股子濃郁藥味撲鼻而來。

  楚維琳頓了腳步,看向賀四奶奶,道:「我大姐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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