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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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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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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0:14: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說動

  “她這麼個混帳東西算得上什麼吉利!”

  太后拍幾案說道。

  “就是因為她,才這麼多倒楣的事。”

  的確是啊,高淩波撚須點點頭。

  “可是她有好醫術。”他說道,“原本晉安郡王求娶她就是為了照顧慶王。”

  太后呸了聲。

  “好醫術?治不好慶王救不了陛下,什麼好醫術!”她說道,“都是吹出來的名聲,哄那些愚民百姓呢。”

  “吹出來的名聲,不是正合適嗎?”高淩波說道。

  太后愣了下。

  吹出來的華而不實的醫術,治不好慶王,救不了陛下,自然也治不好毒已入心的晉安郡王,但是外界的人還是認為她一定能好好的照顧好晉安郡王。

  不用擔心晉安郡王能治好,且還能在世人朝堂宗室們面前得個好面子,可不是正合適嘛。

  “更何況,這是皇帝的金口玉言呢。”高淩波說道,“太后娘娘遵從陛下的意願,絕不干涉違背,朝臣們也放心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們為什麼如此抗拒太后臨政,就是怕她不懂朝政,在某些人的蠱惑下,改了大家已經穩定的秩序亂了既定的利益。

  太后遲疑一刻點點頭。

  “娘娘聖明。”高淩波施禮說道。

  離開皇宮,高淩波的馬車並沒有回家,而是進了一間茶樓。

  在這裡陳十八娘已經等候多時了。

  “抱歉來晚了。”高淩波說道。

  陳十八娘還禮。

  “冒昧請娘子來也沒什麼事。”高淩波說道,對親隨點點頭示意。

  親隨上前遞上一個小包袱。

  陳十八娘的僕婦忙伸手接過,打開一看是幾卷書。

  “這是懷惠王的舊物。”

  高淩波含笑說道。

  “他的舊物也沒幾個人願意要,別的倒也罷了,這些書扔著就糟踐了。”

  是這樣啊,陳十八娘伸手拿起一卷。看其上平王的印章還在,神情有些悵然。

  “是,殿下是愛書之人。常說書要是不被珍惜就糟踐了。”她說道一面施禮道謝。

  “陳娘子要離京了?”高淩波又問道。

  陳十八娘點點頭。

  “外子自進士之後還未歸家呢。”她說道。

  高淩波點點頭。

  “那是應當的。”他說道,“那這件事就算了。”

  “高大人有什麼話儘管說便是。”陳十八娘說道。

  “其實是太后對陳娘子辭了公主們的教習有些不舍。更況且太子要選太子妃了,如今宮內陛下太后年長,貴妃病了,皇后又守著陛下,太子又是這般狀況,太后一個人撫養教導不來,也沒有長成的公主可託付,還想勞煩陳娘子些時日照看太子妃。”高淩波說道。【注1】

  陳十八娘忙施禮說聲不敢。

  “臣婦粗鄙。怎麼敢擔此重任。”她說道。

  “娘子家事要緊,至於粗鄙這話可說不得。”高淩波笑道,一面起身,帶著幾分感歎,“太子到底是癡傻之人,雖然盡心擇選,也怕再出個賈南風,毀了朝政。”

  “大人!”陳十八娘說道,“有朝中重臣在,斷不會出這種事。”

  忘了她父親可是重臣輔政之一。這豈不是罵人家父親呢。

  高淩波忙施禮道歉。

  “是啊,這是陛下的江山,也原本是懷惠王的江山。說什麼也不能毀了。”他說道,再次施禮告辭。

  陳十八娘還禮,看著高淩波離開,視線又落回那幾本書上,伸出手撫了上去。

  “姐姐!”

  一個聲音從門外陡然傳來。

  陳十八娘嚇了一跳,抬頭看去,見陳丹娘從門外探進頭。

  “姐姐,你怎麼一個人來這裡喝茶?”她瞪眼問道。

  “你怎麼來了?”陳十八娘問道,一面拿了書走出來。

  “我和爺爺去看雜戲。”陳丹娘笑嘻嘻說道。“見到你的車在外邊,我還以為你回家了呢。”

  陳十八娘看著她笑了笑沒說話。

  “你跟我們一起去看雜戲吧。要不你離開京城,去那麼遠的地方。那裡的人說的話跟咱們口音也不一樣,唱的戲肯定也不一樣…”

  陳丹娘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陳十八娘只是看著她笑,笑著笑著停下腳。

  “姐姐?”陳丹娘察覺她不走了,抬頭看她,見陳十八娘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怎麼了?”

  一面伸手摸了摸臉。

  “我臉上的妝花了嗎?”

  十一歲的陳丹娘已經開始跟著母親姐姐們出門會客,也開始施淡妝,初學階段總有些不自信。

  陳十八娘笑了。

  “沒有。”她伸手刮了刮陳丹娘的鼻頭,拉住她的手,“走吧。”

  “姐姐,你跟不跟我們去看戲啊?”

  “看完了還可以回家吃飯嘛,父親今日在家呢。”

  “姐姐你什麼時候走啊?走了就不回來了嗎?”

  黃鸝般的聲音不斷的響起。

  站定在茶園門前,陳十八娘看著她。

  “不。”她終於答了一句話。

  “不回來了嗎?”陳丹娘一臉難過的問道。

  “不,不走了。”陳十八娘微微一笑說道。

  陳丹娘有些驚訝,才要問,視線又落在街上。

  “哎?那是半芹姐姐們。”她忙說道,丟開這裡的話,伸手指過去。

  半芹?

  陳十八娘看過去,果然見街上夏日敞開的馬車上坐著兩個婢女正駛過。

  “半芹姐姐們怎麼在哭啊?”陳丹娘皺眉問道,一面抬腳要過去,“我去問問。”

  陳十八娘伸手拉住她。

  “她家正辦喪事呢,哭也是正當的。”她說道,“你別去叨擾。”

  陳丹娘站住腳哦了聲,看著街上駛過的馬車。

  “半芹姐姐們哭的真傷心啊。”她歎口氣蹙著眉頭說道。

  婢女伸手拉了拉半芹。抬頭看著前方。

  “別哭了。”她說道,“快到家了,別被娘子看出來。”

  半芹點頭一面用手帕擦眼。淚水還是止不住的流。

  “你們去哪兒了?”

  黃氏看到她們進門,忍不住問道。

  “我們…”半芹猶豫要答。

  婢女先開口了。

  “去了趟墓地。”她說道。

  黃氏哦了聲。看著二人哭腫的眼歎口氣。

  “好了,快進去吧,別引著妹妹傷心。”她叮囑道。

  婢女二人施禮忙進去了。

  “半芹姐姐,你怎麼沒說是四郎君的墓地?”半芹忍不住問道。

  “去墓地是晦氣的事,去四郎君的墓地可不是。”婢女說道。

  半芹愣了下。

  “晦氣?”她問道。

  “對啊,難道剛才去的地方還不夠晦氣嗎?”婢女哼聲說道。

  半芹噗哧一聲笑了。

  “半芹姐姐!”她拍婢女的胳膊又是哭又是笑。

  說著話邁進院門,坐在廊下看兩個小丫頭逗鳥兒的程嬌娘看向她們。

  “娘子,我們出去了一趟。”婢女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視線在她們的臉上盤旋。

  妝面也花了,眼也哭腫了,鼻頭也紅了….

  半芹低下頭做掩飾,婢女則強笑一下。

  “想起來,這心裡還是難過。”她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看她們一眼,收回視線。

  “那我們下去洗把臉。”婢女說道,一面忙拉著半芹轉身向側房走去,走了半路又一跺腳轉回來。

  “娘子,你知道我沒說實話。”她說道。“你不信,也不問,反倒是我自己憋得慌。”

  半芹愕然看著她。

  看來婢女姐姐這次真是傷心極了。行事也變得反復古怪了。

  程嬌娘看向她,笑了笑。

  “那你們去哪裡了?怎麼哭成這樣?”她問道。

  “我和半芹去慶王府了。”婢女說道。

  廊下逗鳥兒的兩個小婢女聽到了,面色驚訝,又忙放下手裡的東西,低頭退開了。

  聽婢女講述,半芹又忍不住掩面哭。

  婢女因為是講述的人,這次倒沒有哭。

  “這有什麼好哭的。”程嬌娘笑道。

  “他們欺人太甚。”婢女說道,“憑什麼懷疑娘子。”

  “沒懷疑啊。”程嬌娘說道,“說的也都是事實。”

  婢女抬頭看她。

  “他不是帝君。忠孝為道,談不上忠。孝為先,我自然要第一選則我的家人。”程嬌娘說道。“所以,他們沒必要質疑,我更不會因為他們的質疑生氣而難過。”

  婢女和半芹怔怔。

  其實,事實也的確如此。

  本來就該如此!

  念頭轉過,婢女又憤憤。

  “就是人人都會如此的,我還沒問他們呢。”她氣道。

  “但人人往往會忘了人人。”程嬌娘說道。

  只記得要求別人該怎麼做,忘了如果是自己又會怎麼做。

  “忘了,便煩惱生啊。”

  “就是,讓他們煩惱生去吧。”婢女恨恨說道。

  這邊主僕正說話,黃氏急匆匆的進來了。

  “妹妹,宮裡來人了,說要成親的事。”她顫聲說道。

  成親?

  婢女和半芹都愕然的看過來。

  程嬌娘也有些意外。

  “成什麼親?”范江林問道。

  “范軍監說笑了。”內侍含笑說道,“當初陛下金口玉言已經說定的,程娘子和晉安郡王的婚事啊。”

  范江林神情愕然。

  “這,這還作數啊?”他脫口說道。

  內侍的臉頓時沉下來。

  “荒唐!你們把陛下的金口玉言當什麼!”

  晉安郡王要與程娘子成親的消息風一樣的一日不到就傳開了,不過在眾人還沒來得及熱鬧議論的時候,又有新消息隨之傳來。

  晉安郡王拒絕這門親事。

  ***************************************************

  注1:漢武帝死後,漢昭帝即位時年幼無母,因鄂邑公主為漢昭帝唯一活著的姐姐,便由她撫養漢昭帝于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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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0:14: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親定

  “….這可不是我提議的…這是殿下自己的主意….”

  “我?我當然也贊同,誰知道太后是不是讓她新婚之夜擰斷殿下脖子的。”

  門外的爭執聲以門的咣當一聲響結束。

  隨著屋門的打開又關上,一絲光亮透進來。

  李太醫站在室內,卻又停下腳。

  “太醫?”倒是侍女低聲上前問道,“是要施針還是診脈?殿下才睡了。”

  “睡了啊。”李太醫低聲說道,看了眼垂簾帳子,“那,那沒事了,等殿下醒來再說吧。”

  侍女應聲是。

  李太醫又看了眼臥榻,轉身慢慢的走出去了。

  臥榻內晉安郡王慢慢的抬起手,將一塊木片轉動著。

  “娘娘,殿下這是捨不得呢。”

  太后宮裡,一個內侍一臉感歎說道。

  “殿下的身子是不好了,唯恐委屈了程娘子呢。”

  太后呸了聲。

  “委屈她?她算個什麼東西還委屈?”她沒好氣說道,“多少人想嫁給皇家的牌位都搶破頭呢,她委屈,我還不願意呢。”

  內侍頓時嚇了一跳,說過頭了!

  “娘娘,你可不能縱著。”他忙說道,“可不能讓殿下孤零零的去了…..況且殿下對她如此的情深意重。”

  沒錯,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必須給晉安郡王陪葬。

  當晉安郡王病體不治死了的時候,這個女人自然要跟著去。

  “倒是成全了她節烈的好名。”太后冷哼一聲。

  想起她的懷惠王死後還要被人私下說笑的名聲,太后心裡就更恨。

  “娘娘,您也不能這麼想,她的名聲,還不是為了咱們皇家的。太后娘娘您的名聲嘛。”內侍忙笑著說道,一面捧茶過來,“那。奴婢就去傳旨?”

  太后接過茶,嗯了一聲。

  晉安郡王府內一派忙碌。幾個內侍看著人踩著梯子更換門匾。

  慶王府三字撤下,換上了晉安二字。

  “….大人放心,這裡都是新修整好的,大婚再佈置也容易省事的很….”幾個內府以及府衙門的官員連聲說道。

  宮裡的內侍嗯了一聲。

  “說什麼話,說的是讓你們儘快準備好,不是讓你們省事準備好。”他豎眉說道,伸手點著這些官員,“丟了太后娘娘的臉面。你們擔得起?”

  眾人忙應聲是再三保證。

  另一邊一個內侍含笑看著臥榻上的晉安郡王,將手裡的內旨遞過去。

  一旁的內侍跪下雙手接住。

  “殿下,您可聽到了,太后娘娘可是說了,不許你再胡鬧。”他笑眯眯說道,一面又歎口氣,“這到底是陛下早就定好的,殿下你大婚,陛下必然也是高興的,說不定一高興就能好了。”

  晉安郡王在臥榻上以頭碰了碰枕頭表示叩頭。

  “是。”他說道。

  內侍這才再次笑了。又叮囑其他人。

  “太后娘娘說了,殿下畢竟病著,你們盡心準備。但一切從簡,千萬不能擾了殿下的養病。”

  屋中諸人叩頭應聲是。

  臥榻上晉安郡王慢慢的合上眼,似乎陷入昏睡中。

  程家院子裡,范江林領著家人接旨叩頭。

  “時間倉促了點,也不用過於準備。”內侍說道。

  “那該準備的也得準備啊,畢竟是成親的大事。”范江林說道,“況且家中的親長們都還沒來呢。”

  內侍頓時哎呦一聲。

  “江州隔著這麼遠,來來去去的一個月呢。”他挑眉說道,“再說這怪誰?陛下早就說了親事。你們難道不知道準備嗎?爹娘急惶惶的走了,連舅父都走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幹什麼呢,急惶惶的讓人奇怪。”

  這話說的范江林心裡咯噔一下。

  “是家裡的老夫人身子不好了。”他忙說道。

  “所以啊。”內侍一挑眉。尖聲說道,“那還不快些?等著守孝三年呢嗎?”

  范江林低頭應聲是。

  內侍這才嘟嘟囔囔的走了,院子裡也恢復了安靜。

  范江林轉過身,看著院子裡的人,又看著院子裡擺著的一箱箱聘禮。

  果然是一切從快,一面傳旨一面送了聘禮下了定,接下來就可以成親了。

  成親啊,人生中第二件最重要的事,看著院子裡悄然無聲的人,看著一個個古怪的臉色,跟那邊大紅的箱子架子對比,越發顯得詭異。

  “那,都快些準備吧。”范江林開口說道,聲音有些發澀。

  這一句話打破了院子裡的凝滯,一時間人亂走,婢女帶著管事的收聘禮記錄,范江林又安排人往江州陝州送信。

  “….西北也要送。”范江林說道。

  屋子裡的燈已經點起來,圍坐著的管事正提筆寫著,聞言點點頭。

  “已經寫了。”他說道。

  范江林身後按了按額頭。

  “走兵部的路子送的快。”他說道。

  “那是自然,姑爺可是郡王呢,不用特意送信,江州陝州的官員們都會搶著去說的。”管事笑道。

  不過這話在屋子裡沒有引起任何愉悅,管事訕訕的笑了笑,低下頭不敢再說話了。

  安安靜靜的寫完書信,念給范江林聽。

  范江林也無心斟酌字眼,意思說清了就行了。

  管事拿著書信退了出去安排發送。

  黃氏從外邊走進來。

  “根本就準備齊全不了。”她說道,坐下來歎氣,“田地鋪子好說,那些金銀首飾頭面做不出來。”

  范江林看著跳動的燭火似乎發呆。

  “四弟那邊我以前提過,他一定早早的就準備好了。”他忽地說道。

  “準備好也送不過來啊。”黃氏說道。

  嫁妝嫁妝便是嫁的當日為妝,過了那一日,再多也不算是嫁妝。

  “沒有就沒有吧,反正也沒人看這個。”范江林悶悶說道。

  黃氏也看著燭火。

  “終於要嫁了呢。”她說道,“可是,怎麼跟想像中的一點也不一樣。”

  婢女邁進屋內的時候,已經半夜了,屋子裡燈火通明。

  “半芹,你還沒吃飯呢?”她問道,看著擺在一旁的絲毫未動的食盤,又看飛針走線頭也不抬一下的半芹。

  “顧不上了,一會兒再說吧。”半芹說道。

  婢女跪坐過去。

  “吃飯的功夫總是有的吧。”她說道。

  “一頓不吃又有什麼。”半芹說道,依舊頭也沒抬。

  婢女看著她,又看著鋪開的大紅嫁衣,伸手撫摸。

  “外邊鋪子裡也有現成做好的。”她說道。

  “不行!”半芹停下手抬起頭,紅紅的眼瞪圓,“不行!”

  婢女看著她,對她突然的惱火有些驚訝。

  “反正不行。”半芹說道,眼中有淚流出來,她低下頭,繼續飛針走線,“反正不行,別的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娘子不能連嫁衣都穿不上自己人做的….”

  這句話出口,婢女伸手掩嘴,淚如泉湧。

  “我想的娘子的嫁,不是這樣的。”半芹哭道,一面用袖子忙忙的擦淚,一面繼續飛針走線,“不是這樣的。”

  待嫁的年華,相悅的良人,十裡紅妝。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此時未眠的人不止她們兩個。

  陳夫人再一次披衣坐起來。

  “又怎麼了?”陳紹問道。

  “我心裡還是不好受。”陳夫人說道,“我想好了。”

  “想好什麼了?”陳紹有些不解的問道。

  “原本給丹娘準備的嫁妝,明日全送程家。”陳夫人說道,“我可看不得一個好好的女兒家這樣倉促寒酸的出嫁。”

  “怎麼會寒酸。”陳紹笑了,“她可比你我有錢多了。”

  “可是除了錢,她也沒有別的了。”陳夫人說道,“而這錢,才什麼都不是。”

  所以那娘子也從來不把錢當錢。

  陳紹默然一刻。

  “你也別多想了,嫁過去日子過的好不好,也不在乎這出嫁的排場。”他說道。

  “那是兩回事。”陳夫人說道,“你們這些男人家根本就不懂。”

  陳紹笑了,點頭認錯。

  “是,是,我不懂,夫人隨意安排就是了。”他說道。

  陳夫人吐了口氣。

  “一定要讓她嫁的風風光光的。”她說道,乾脆起身下榻。

  “哎哎,這大半夜的,你要怎麼風光?”陳紹有些哭笑不得。

  陳夫人不理會他,已經喚外邊值夜的婆子。

  “把人都給我叫來。”她說道,“就當咱們家嫁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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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0:15: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待嫁

  天剛亮,陳夫人的院子就熱鬧起來,確切說已經熱鬧了一夜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陳丹娘的聲音不斷的響起。

  “忙得很,你去添亂嗎?”陳紹皺眉說道,“在家做你的功課。”

  “到成親那日,自然會讓你去的。”奶媽也小心的哄勸道。

  陳夫人換了衣裳一面和僕婦說話一面走出來。

  “…全福人還要好好挑一挑。”她說道。

  “也不好挑,不是所有人都像夫人這般的。”管事娘子含蓄說道。

  畢竟如今程娘子被太后嫉恨高官夫人們都心知肚明。

  “不是所有,但一定還有。”陳夫人說道。

  這邊陳丹娘撲過去。

  “母親,我也要去幫忙。”她喊道。

  陳夫人一心想事說話被陡然攔住差點絆倒。

  僕婦忙湧過去拉開陳丹娘。

  陳夫人看著可憐巴巴的陳丹娘笑了。

  “行,去吧。”她說道,“去了幫忙。”

  陳丹娘頓時雀躍。

  “她能幫什麼忙!”陳紹搖頭無奈說道。

  “她啊,能幫忙熱鬧。”陳夫人說道,又想到什麼,“來人,不止丹娘,讓家裡的媳婦兒帶上孩子們都去,過喜事,就要過的熱鬧,就要有這個喜氣。”

  僕婦們含笑應聲是。

  才要出門,人說秦夫人來了。

  打發孩子們都出去準備,陳夫人在自己的客廳見秦夫人。

  “也不耽誤你出門,就說一件事。”秦夫人說道。一面伸手。

  身旁的僕婦將一個單子遞過來。

  “這些是我的心意。”秦夫人說道。

  陳夫人伸手接過單子。看著其上寫的田宅店鋪。神情有些複雜。

  “我知道,她這個人從來不肯承認對別人有恩有情,不管對方受了多大的恩惠,她都要把自己撇開。”秦夫人說道,帶著幾分感歎,“真是個膽小鬼啊,也不知道到底怕什麼。”

  陳夫人看著她,忽的笑了。

  “怕的什麼?”她重複一遍。意有所指。

  秦夫人的面色閃過一絲黯然。

  “這世上不是好心就能成好事的。”她說道,“你拿著吧,讓我占你的便宜,借借你的名。”

  陳夫人輕輕歎口氣,將單子遞回來。

  “你既然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你有這個心思就夠了,趁興而來不一定非要見到人,有這個興就夠了。”她說道,“況且,我不忍瞞她。也不忍她抉擇。”

  她握住秦夫人的手拍了拍。

  “就這樣吧。”

  秦夫人笑了,將單子遞給僕婦。

  “其實我也知道。”她說道笑著施禮。“只是,還是要來要說。”

  陳夫人點點頭。

  “你快去吧,她那裡,外鄉來的義兄弱嫂還不知道愁成什麼樣呢。”秦夫人說道。

  陳夫人帶著一家子媳婦孩子下車時,程家的確正有些亂。

  范江林和黃氏倒是成過親的人,但他們當時在西北成親,一個破落帳房先生家的女兒,一個大字不識的軍將,因為有錢辦的場面倒也熱鬧,但那種熱鬧可不是如今能借鑒的。

  “全福人去哪裡請?”黃氏青黑著眼圈說道,一面又自責後悔,“我真不該躲在妹妹身後,什麼都不管,別說其他人了,連你的同僚的家眷都沒幾個認識的。”

  “沒事,我去請。”范江林說道,“雖然都是一些軍漢,但我想妹妹不會在意這個的。”

  也只能這樣了,黃氏點點頭,范江林正要出門,陳夫人來了,夫妻二人又驚又喜迎接,待看到陳夫人車拉來的幾個箱子,便有些驚慌了。

  “這怎麼使得。”黃氏忙說道。

  “使得,這跟你們無關,是我自己要做的。”陳夫人說道,一面讓人卸下來。

  媳婦孩子們也都下了車,在院子裡亂哄哄的。

  黃氏喊著人端茶倒水,又讓給孩子們抓蜜餞糖果,程家的院子裡暫態喧鬧無比。

  “你也不用忙,家裡的事都準備到什麼地步了?交給我吧。”陳夫人說道。

  黃氏還要客氣,范江林在一旁鄭重施禮。

  “那就辛苦夫人了。”他說道。

  陳夫人一笑,黃氏便也不再猶豫,轉身做請,二人進內室商議去了。

  “外邊怎麼這麼熱鬧?”

  婢女說道,停下手裡的算籌,從幾案上抬起頭透過窗戶向外看去。

  “是陳夫人帶著家人來了。”一個小婢女忙說道。

  家裡人手不夠用,她現在來回跑,因為知道外邊的事。

  婢女便眼睛亮亮的笑了。

  “娘子,這下大娘子不用愁的起一嘴的燎泡了。”她說道。

  程嬌娘笑了笑,一面起身。

  “我去見見。”她說道。

  婢女也忙跟著起身。

  “那這些…”她又問道,看著幾案上的紙張。

  程嬌娘看了眼。

  “都送回去吧。”她說道。

  婢女應聲是,喊小婢女跟著,自己則繼續忙。

  陳夫人已經將事情分配完了,僕婦們各自忙去了,黃氏陪著她在廳內吃茶,一面說些零零碎碎雜事。

  “我說忙完了再去看你。”陳夫人說道。

  程嬌娘施禮。

  “你的表哥在,就由他送嫁,全福人我斟酌了幾個,也不和你說了,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呢就安心的等著出嫁就行了。”陳夫人一面和她交代,又看黃氏,“那些事,你說還是我來教她?”

  那些事…

  黃氏縱然成親許久了,但還是騰地紅了臉。

  陳夫人就笑了。

  “我忘了,你也是個年輕媳婦呢。”她說道。“我來說我來說。”

  黃氏訕訕的笑了。

  院子裡傳來孩子們的說笑聲。家裡第一次這麼多人。被丫頭婆子帶著的小寶高興的又喊又叫,不管認識的不認識,大的小的,他都跟著跑鬧。

  黃氏看著聽著,熬了一宿的眼又有些酸澀。

  總算是有些喜慶的味道了。

  夏日裡,炎熱的一絲風也沒有,門窗緊閉的室內並沒有悶熱的嚇人。

  內侍邁進門來,看著屋角擺著的冰盆。

  “去。再換換些。”他說道。

  侍女看了眼,見其內還有不少,但並不敢反問,應聲是忙出去了。

  內侍左右看了看,將身後拎著的一個包袱打開,疾步邁到臥榻邊。

  “殿下?”他輕聲喚道,一面伸手掀起簾帳,探頭向內看。

  臥榻上晉安郡王看著他。

  內侍咧嘴笑了。

  “殿下,你看看這個。”他說道,將一件衣服拎出來。

  帳子被拉開一半。光亮投在衣服上,暗紅的喜服有些閃亮。

  這是…

  “您的喜服做好了。”內侍笑嘻嘻說道。“我悄悄拿過來給你看看。”

  大紅的禮服,精美的刺繡,帶著刺目的光芒。

  晉安郡王閉上眼。

  內侍剛要說什麼,外邊侍女進來了。

  “景公公。”她們說道,“顧先生找你呢。”

  內侍將手中的禮服一松,扔在晉安郡王身上,放下帳子。

  “又什麼事?不是說不用管,宮裡的人要怎麼安排就由他們去吧,在咱們府裡要做手腳他們還沒那個本事。”他嘀嘀咕咕說道,一面抬腳出去了。

  侍女們送他出去,在屋子裡擺冰盆,一面低聲的說話。

  “…你見婚房了嗎?”

  “…婚房不設這裡啊?”

  “…顧先生說不設這裡,在那邊跨院,已經佈置的差不多了,挺好看的…”

  “…王妃會帶幾個人過來呢?”

  王妃……

  晉安郡王睜開眼。

  王妃…

  他從被子下探出手,慢慢的撫上蓋在身上的大紅禮服。

  喜服。

  這就是喜服啊。

  腳步聲在外響起,侍女的說話聲也停下了。

  “景公公。”

  晉安郡王忙將手放回被子裡,閉上眼。

  內侍掀起簾子看著睡著的晉安郡王,將禮服三下兩下疊好包起來退出去了。

  屋內恢復了安靜,晉安郡王閉著眼伸手在枕頭下摸出一物,手心內攥住,漸漸的睡去了。

  周家雖然只剩了幾個看宅子以及周六的伺候人,此時也是很熱鬧。

  “公子,這些是老爺留下的所有的了。”管事將幾張文書遞過來。

  “這些是庫房裡挑出的金銀首飾,還有布料。”一個婦人說道。

  “不用看了,都送去都送去。”周箙帶著幾分不耐煩說道。

  管事和婦人對視一眼,婦人沖他使個眼色,二人應聲是便出去了。

  院子裡又是一陣亂,套車,搬箱子盒子。

  周箙看了一刻,轉身走開了,院子裡兩個婢女正在玩翻繩,見他回來忙上前要伺候。

  “去去。”周箙擺手。

  婢女們也知道他的脾氣,笑著退出去了。

  屋子裡安靜下來,周箙似乎怔怔的站了一刻,想到什麼打開櫃子,整個人鑽進去,從中拖出一個箱子。

  在廳中席地盤膝坐下,看著箱子上的鎖子,周箙又一拍頭跳起來,左右亂看,皺起眉頭。

  “鑰匙呢?”他嘀咕說道,在書桌上書架上亂翻。

  “公子,你找什麼呢?”有小廝從門外探頭問道。

  周箙嚇了一跳站直身子。

  “滾出去。”他豎眉喝道。

  小廝也嚇了一跳,吐吐舌頭跑了。

  周箙站到門邊又左右看了看確信沒有人了,才走回來,叉腰皺眉環視室內一刻,一拍頭恍然。

  從臥榻下掏出一個小盒子,周箙打開看到其中的鑰匙,高興的一握拳。

  小箱子被打開,比上一次看其內堆放的物品又多了一些,依舊是零碎的小物件。

  周箙伸手一一的拿起端詳,一面露出一絲笑容。

  “這個是上巳節的禮物……”

  “這個是端午的…”

  “這個…是見到了就買了……”

  一一的拿起又放下,將一箱子的物件嘀咕一個遍,周箙才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盒子打開。

  其內一隻八寶如意金簪,紅的寶石,金燦燦的釵身,隨著周箙在手中的轉動熠熠生輝,不知道看了多久,周箙停下手,將金簪放進盒子裡,對著箱子鬆開手。

  盒子啪嗒一聲落入其內。

  “新婚如意。”周箙慢慢說道。

  新婚如意,程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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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有賀

  院子裡的車上婆子們來回卸了幾趟都還沒搬完,程二夫人嘴裡跟著念佛也沒停。

  屋子裡傳出程大夫人尖利的哭聲。

  “誰要她的東西!”

  伴著哭喊聲,程大夫人跌跌撞撞的從屋內出來,將幾個盒子狠狠的扔出來。

  盒子裡的金銀首飾嘩滾落一地,日光下熠熠生輝。

  一地的僕婦丫頭搶著要去撿,卻誰也沒有程二夫人動作快。

  程大夫人哭的跌坐在地上,閉著眼捶胸。

  “這是買我的兒的命的啊!”

  “這是買了我兒的命啊!”

  程二夫人撇撇嘴,也不管丫頭僕婦在一旁看著,動作飛快的將這些首飾都撿起來。

  “什麼買你的兒的命,四郎明明是自己逛青樓被妓女殺的,礙我們嬌娘什麼事。”她嘀咕說道,“平白還被累害了我們嬌娘,要不然嫁與郡王家為郡王妃該多風光,如今這樣匆忙寒酸….”

  嘀咕到這裡,程二夫人又急了,扭頭向一旁的書房看去,看著這邊程大夫人哭的昏天昏地,丫頭僕婦們也都顧著她,便抱起收拾好的盒子轉身就走。

  院子裡侍立的兩個丫頭目瞪口呆。

  “二夫人..”她們忍不住喊道。

  程二夫人停下腳瞪她們。

  “怎麼?”她說道,將懷裡的兩個盒子抱緊了,“這可是我們嬌娘送的。”

  她這個做繼母的難道拿不得嗎?

  丫頭們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程二夫人疾步走了。

  而在書房裡,聽著這邊程大夫人的哭聲,程大老爺也在默默的流淚。

  “老爺,這些並不是我們娘子給您的補償。”曹貴說道,“這是…”

  程大老爺抬手打斷他。

  “你不用多說。我知道的。”他說道,一面流淚,“她要是真無情。也不會催著我帶著他們急回江州,京城裡。她面對的情形有多危險有多難,我現在是真的明白了,只難過我幫不了她。”

  曹貴俯身施禮。

  “小的謝過大老爺明白。”他說道,聲音有些哽咽。

  “四郎他是被別人害的,不是被嬌娘害的。”程大老爺抬手擦淚,“嬌娘保的他一命,又保他聲名前途,結果還是難逃。這就是他的劫數了,最要緊的是,嬌娘她自己也要想開,莫要執拗窩在心裡。”

  曹貴叩頭。

  “這些…”程大老爺看著推來文書,“她要成親了,這般倉促,皇家明顯是不給她臉面,還把這些都送回來做什麼?你們在京城給她裝門面。”

  曹貴搖頭。

  “娘子也不在乎這些門面。”他說道,“娘子說既然這些該是家裡,那就是家裡。已經走過文書官府的,怎麼能不作數,她只讓小的把夫人留下的嫁妝送去。”

  程大老爺神情悵然。

  言必行。行必果,她並不是說笑也不是什麼周全進退敷衍。

  “好。”他深吸一口氣,點點頭,“那就請娘子放心,這些產業,這些心血,我必然不會糟踐了。”

  曹貴應聲是。

  “那小的明日就啟程回京了。”他說道。

  “你們都是要跟過去的?”程大老爺問道,“這才幾個人,不如家裡你再挑幾個帶過去。”

  “不用了。娘子一向用人不在多。”曹貴說道。

  在精幹。

  比如自己。

  他忍不住幾分小得意。

  程大老爺歎口氣看著外邊。

  “婚期是後日,你也趕不上她的婚禮了。”他說道。“我們也趕不上。”

  “娘子說了,千萬不要你們去的。”曹貴忙說道。

  程大老爺肅然點頭。

  “我知道。不僅不去,我還會把家族中的子弟們嚴加看管,不離江州。”他說道。

  話音未落,就聽外邊有老婦人的喊聲。

  “…幹什麼呢還,還不快備車…….我家嬌嬌的大婚呢….嫁給皇家宗室貴人,娘家怎麼能沒人呢….”

  “是啊,母親,這成何體統啊。”

  “你還說,你這個當父親既然早知道她要與郡王成親,還跑回來做什麼!”

  “母親,還不是大哥!”

  曹貴看向程大老爺,露出幾分同情。

  “那就辛苦老爺了。”他說道一面起身告退。

  程大老爺點點頭,站起身來,帶著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迎向母親和弟弟。

  給了這麼多金錢產業,如果還不能護住程家的周全,那他這個家長也不用再做了。

  離開北程,曹貴又到鋪子裡叮囑交代一番,回到南程這邊天已經黑了,如今的南程新宅子又蓋起了好多,地面也修整了,不似往年一下雨就污水橫流蚊蟲遍地,夏日裡歇涼的人很多,孩童們追打笑鬧。

  “曹管事。”

  見他過來一路問好聲不斷,還招呼他一起吃飯。

  曹貴笑著走過。

  “程平。”他喊道,看著在大樹下坐著被一群孩子圍著正說得口沫四濺的程平。

  程平沖他擺手。

  “忙著呢正講到關鍵地方。”他大聲回到。

  曹貴無奈只得走過去。

  “…損為益首,益為損元,進為退本,退為進根,福為禍始,禍為福先….”【注1】

  程平大聲說道。

  孩童們卻吵鬧起來。

  “不要念經不要念經,講故事講故事。”

  “講一個故事就要說一段經的嘛。”程平說道,“你們可別不知足,這可是我閱書十載,得出的精血所在,可不是誰想聽就能聽到的,聽到了可是受益匪淺的。”

  曹貴搖頭笑了。

  “程平。”他說道,“你真不跟我進京嗎?”

  程平搖頭。

  “我的一百文掙夠了,我要閉門讀書了。”他說道,一面笑著擺擺手,“不過我早晚會進京的,到時候咱們再見吧。”

  曹貴撇撇嘴。

  “一百文能閉個什麼門。也不怕餓死。”他嘀咕道,看了眼又開始給孩童們講故事的程平,轉身走開了。

  邁進家門。雖然程嬌娘不在這裡住,正屋也亮著燈。兩個小婢恭敬的施禮。

  曹貴沖正屋施禮,然後才由小婢伺候著洗漱更衣,剛擺上飯,程計帶著幾個人過來了。

  “看看還有什麼幫忙的嗎?”程計問道。

  “不用,沒什麼收拾的。”曹貴說道。

  程計幾人對視一眼,將一個盒子推過來。

  “這是做什麼?”曹貴問道。

  “娘子的大婚,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程計說道。

  曹貴皺眉。

  “誰讓你們破費,你們難道不知道。你們過得好了就是給我們娘子最大的心意。”他說道。

  程計笑了,點點頭。

  “我們知道的。”他說道,將盒子打開,“不是錢財的,是我們幾個打了一個瓦當。”

  瓦當?

  曹貴好奇的看過去,果然見盒子裡擺著一個瓦當。

  “這是…”他看著其上的圖案。

  “折枝蓮。”程計說道,“這是老程家祖上的徽記,娘子從小沒有在家長大,如今要嫁人了,娘子什麼也不缺。我們就想給娘子個念想吧,讓她知道,走到那裡。老程家都是她的家。”

  曹貴點點頭笑了。

  “好,你們有心了。”他說道,“娘子定然很高興。”

  程計等人也鬆口氣高興的笑了。

  “那,給娘子的送好了,現在我們幾個想要給曹管事你送送了。”一個男人說道,拿出一壺酒,往幾案上一擺,“來,不醉不歸。”

  曹貴哈哈笑了。

  “好。擺酒菜來,不醉不歸。”

  這一醉讓曹貴的趕早啟程。變成了日中而行,在眾人的相送下走出南程。卻見北程這邊正灑掃街道,擺出幾案條凳,來來往往的車不斷,挨著牆角的一溜搭起了草棚,正在修鍋壘灶。

  “這是?”曹貴驚訝問道。

  “曹大爺,程娘子明日大婚,程老爺要擺流水席三日慶賀。”一個看熱鬧的人忙說道,面帶興奮,“請的是德興樓最好的廚子掌勺,江州城的人都可以來吃,還不用隨禮。”

  “那廚子豈不是累死了要。”曹貴笑道。

  “程大老爺給了足足一車的大錢,就是累死也有人肯幹。”另一個看熱鬧的喊道。

  四面一陣哄笑。

  曹貴也哈哈大笑。

  好,就是要熱鬧,雖然不在眼前,也要熱鬧。

  他翻身上馬催馬疾馳而去。

  程家院子裡也亂的跟街道上差不多,程老夫人就坐在正堂裡,被程大老爺不知道哪裡找來的七八姑八大姨圍著。

  “….老夫人可是有福氣了….”

  “…我說前幾日做夢夢到摘一院子的花,果然是大富大貴…”

  “…老夫人有個郡王孫女婿了…”

  程老夫人被恭維的面色通紅,雙眼發亮,說起話來也響亮。

  “…這個孩子她爺爺早就知道不凡…”她大聲說道,“…為了起名字翻了半年的書,結果都不滿意,臨了生了還沒起好,出去撞名,結果正好遇到一個過路的大和尚,開口就吐了一個…..”

  程老夫人說到這裡磕巴一下。

  那傻子叫什麼來著?

  “昉。”一旁的僕婦忙低聲提醒道。

  “一個昉字。”程老夫人接著說道,笑的眼睛都沒了,“…更神奇的是,老爺低頭念道兩句,要請那和尚來家吃頓飯,抬起頭那和尚就看不到了…”

  “哎呦,那是遇上佛爺了!”四周頓時一片驚歎聲。

  站在門外的程二夫人呸了聲。

  “不要臉。”她低聲罵道,“說的好像是要當皇后娘娘似的,還佛爺送名,當初你們把人扔到尿桶裡時,也不怕佛爺咒發你們。”

  程二夫人悶悶的走出家門站在內巷子看出去,聽著這邊喊米來了,那邊喊菜來了,更有幾甕的酒水正在卸下,心裡不停的念佛。

  “糟踐啊。糟踐啊,果然誰拿著不是自己的錢都可著勁的糟踐。”

  此時的京城程家,也正滿院子的熱鬧。

  “來了來了。”

  幾個僕婦喊道。一面打起簾子。

  程嬌娘從窗前轉過身,看著衣架被抬進來。其上大紅遍地金喜嫁衣。

  隨之進來的還有一群小孩童,倚在門邊,好奇的看看嫁衣,又看看程嬌娘。

  陳夫人親自進來,帶著幾個夫人和年輕媳婦對著嫁衣審視誇讚說了一番吉利話。

  “你來,我和你說幾句話。”陳夫人便要拉著程嬌娘,還沒坐下,外邊又喊童家夫人來了。陳夫人便忙起來。

  “我晚些再和你說。”

  隨著陳夫人的離開,屋子裡的人也便忙都散了,室內恢復了安靜。

  程嬌娘慢慢的走到衣架前,看著嫁衣,門窗都開著日光盈滿室內,讓嫁衣越發的耀目。

  “好看嗎?”

  有人在外問道。

  程嬌娘回過頭,見陳丹娘從門邊探頭。

  “好看。”她笑說道。

  陳丹娘邁進來,也站在她一旁看著嫁衣。

  “我也覺得好看。”她說道,一面搖著程嬌娘的衣袖,“姐姐。你穿一下試試。”

  程嬌娘笑了,看著嫁衣一刻,伸出手。

  周箙邁進院子的時候。抬頭就看到門廳裡的女子正伸展手臂轉過身,人不由呆住了。

  紅色…

  大紅的,絢爛的大紅,金色的絲線,盤花刺繡。

  他自然是見過婚娶的,但這一刻似乎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紅色。

  這樣美的紅色。

  穿在那個一直穿著黑素衣衫的女子身上,就如同暗夜裡盛開的牡丹。

  穿著素衣她奪目,穿著奪目她依舊生輝。

  獨一的是她這個人啊。

  “嫁衣真好看!”

  廳中傳來陳丹娘嬌俏的喊聲,圍著程嬌娘轉。程嬌娘的嘴邊帶著一絲笑,似乎看向一旁的銅鏡。端詳著,憧憬著。期待著…..

  嫁衣真好看啊….

  “六郎?”

  身後有婦人喊道。

  周箙心跳幾乎停止,身子一僵,做賊一般忙轉過身。

  “你的衣裳那邊都準備好了,你試過沒?”陳夫人含笑問道。

  周箙是送親的哥哥,也準備了喜服,他的父母不在,黃氏便一手操辦了。

  周箙低頭嗯了聲,轉頭出去了。

  陳夫人這才看向內室,頓時皺眉。

  “哎呀你們這兩個孩子,誰讓你們現在穿呢?這是玩的嗎?丹娘,把你的手拿開,印上髒手印,明日可怎麼辦。”

  夜色降下來的時候,家裡的人都散去了,恢復了以往的安靜。

  屋子裡婢女和半芹還在忙碌,點看著箱子包袱,一遍又遍的查看裝全了沒。

  “能有什麼東西,不用在意。”程嬌娘看著兩個人緊張的樣子說道。

  程嬌娘如今是家裡最閑的,洗漱過後,在窗前由小婢女擦拭長髮,一面隨手拿起一卷書。

  “只要人在,什麼都能有。”

  她說道,看著手裡的書。

  “比如這本書,不帶也無妨,再去買一卷….”

  話音未落,婢女疾步走過來,伸手拿過去。

  “不說就忘了。”她說道,將幾案上的其他幾卷書也都收起來,招呼半芹放箱子裡。

  程嬌娘笑了。

  “我還要看呢。”她說道。

  “今日別看了,日日都這樣,就過一次不一樣唄。”婢女說道,“要看明日晚上再看。”

  小婢女忍不住在後瞪眼。

  明日可是洞房。

  不過,新郎連迎親拜堂都不能,洞房麼….娘子果然有的是時間。

  只是怪可惜的,那可是洞房夜呢。

  小婢低下頭一點一點的擦拭手中烏黑的長髮,明日這一頭的烏髮就要挽進鳳冠,成為他人的妻了。

  夜色深深,夏蟲呢喃。

  “阿景。”

  帳子裡傳出輕微的喚聲。

  坐在地上打盹的內侍立刻醒了,不待睜開眼就跪行過去。

  “殿下,要什麼?可是哪裡不舒服了?喝水嗎?”他掀起帳子進去問道。

  昏昏的夜燈透過帳子更為昏昏,臥榻上的人竟然撐手要坐起來。

  “太醫說了,少起身。”內侍忙攙扶勸阻,又擔心的詢問怎麼了。

  “我沒事。”晉安郡王說道,遲疑一下,“是,明日麼?”

  內侍笑了。

  “是,是明日。”他說道。

  一面在臥榻前跪坐,一面扳著手指將太史局算好的幾時出門迎親,幾時進門落轎,幾時拜堂一一的說給他聽。

  “…….永軒國公爺代您接親,大公主駙馬和李翰林迎親….”

  伴著內侍的絮絮叨叨,晉安郡王神情恢復平靜,呼吸也緩和了很多,忽的又想到什麼。

  “那喜服…”他說道。

  內侍被打斷愣了下。

  “喜服國公爺也要穿我的嗎?”晉安郡王問道。

  內侍笑了,伸手掀起簾子。

  “殿下,您的在這裡呢。”他說道,“國公爺不穿,喜服只有新郎穿。”

  昏昏的夜色裡,床邊立著的衣架上喜服與夜色融合看不出顏色。

  “好了,殿下,你放心吧。”內侍笑道,“別太擔心了,這些到底是個儀式,日後過日子才最重要的。”

  晉安郡王嗯了聲,慢慢的閉上眼。

  睡醒,明日就到了。

  這一日,就到了。

  ***************************************

  注1:嚴君平《道德真經指歸》8卷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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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嫁送

  天色還青濛濛的時候,程嬌娘就被叫起來了。

  “不是說下午才迎親的嗎?”她問道,一面穿上日常的罩衣,伸手拿起室內懸掛的長弓。

  “哎呀我的娘子。”婢女喊道,伸手就奪過來,“讓你起這麼早不是練箭的。”

  這邊半芹也在屋子裡轉轉。

  “是等梳頭的來了一併洗漱還是先淨面?”她嘀嘀咕咕說道,一面又問珠寶釵環可擺好了沒。

  “就是沒擺好,這麼一點的屋子裡,也不過是三兩步拿到。”程嬌娘說道,慢慢的走到鏡子前坐下。

  “半芹,你別這麼緊張,一晚上沒睡,你先把自己的妝面畫好了。”婢女說道。

  半芹這才恍然,伸手掩面。

  “別給娘子丟了臉。”她忙向外跑,看不到腳下的路差點絆倒,引得兩個小婢大呼小叫。

  黃氏正進門,被嚇了一跳。

  “半芹怎麼緊張成這樣。”她笑道。

  “這樣的大事。”婢女笑道,“大娘子嫁給大郎君那日感覺怎麼樣?”

  “哎,那個時候啊。”黃氏帶著幾分追憶,“只顧著緊張了腦子一片空白,就記得我娘塞給我一個果子讓我吃,結果一直攥在手裡到了大郎家,也沒吃。”

  婢女丫頭們哄得都笑了。

  程嬌娘也微微一笑。

  那個時候啊…

  家裡家外都是皇家來的伺候人,程家裡外佈置的不像是嫁女,倒像是娶婦。

  她緊張的心咚咚跳,將嫂嫂給她吃的參片在手裡揉爛了,結果繞城半日又進宮行禮,她差點虛脫了,還是楊汕注意她的不對,悄悄的把他自己的參片塞給她。

  “…看,還好我知道你丟三落四的肯定準備的不齊全….”

  他帶著幾分小得意笑她。

  “…掄得起大刀,彎弓能射馬,怎麼連餓一餓就不行了?”

  其實後來她想並不是餓的,是緊張的。

  笑聲在耳邊響起,打斷了她的走神。

  “看,娘子也緊張的吧?”婢女笑問道,在她面前半跪下,將一雙新鞋子給她穿上。

  “別緊張,其實事後我就後悔了,說起來這一日是最清閒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為你操勞奔忙,只有你可以什麼都不管,這樣的日子這輩子也就這一次了,真是該好好的享受。”黃氏笑道。

  這邊說著話小丫頭跑進來說陳夫人來了,黃氏忙接過去。

  屋子裡就更熱鬧了,程嬌娘坐在銅鏡前,由人梳頭畫妝,聽著身邊圍著婦人小媳婦們說著喜氣的吉利話。

  天色大亮的時候,一切都裝扮好了,她就要這樣坐在室內一直等到晉安郡王府裡的人來迎親。

  “姐姐這個樣子真古怪。”陳丹娘笑著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是有些古怪,她那時候的新娘妝不是這樣的,此時的好濃豔。

  “別瞎講。”陳十八娘說道,“新娘妝都是這樣的。”

  “姐姐你這樣不古怪,但程姐姐這樣就看上去好古怪。”陳丹娘笑道。

  “好了,外邊的宴席開了,大家都出去吧。”陳夫人的僕婦來招呼。

  “用我陪著你嗎?”陳十八娘笑問道。

  程嬌娘笑了搖搖頭。

  “那也是,我們陪著你你可能還不習慣。”陳十八娘笑道,“等吃過飯我們來和你說話。”

  這些人多數是陳夫人請來的,雖然對程娘子久仰大名,但想要做到其他女子般說笑相處,大家還是做不到的。

  相陪說笑到底是很不習慣。

  “多謝你們了。”程嬌娘看著她們起身施禮。

  “哎呀,不用的。”陳十八娘笑道,一面拉起不想走的陳丹娘走出去。

  屋子裡的人散去恢復了安靜。

  “娘子,你餓不餓?”半芹問道。

  “餓也別吃了,好長時間呢,萬一內急怎麼辦,忍忍吧。”婢女說道。

  “可是好長時間呢,娘子早上都沒吃東西呢,拜完堂都要天黑了。”半芹一臉擔憂的說道。

  程嬌娘笑了,搖搖頭。

  “不會太長時間的。”她說道。

  雖然被吩咐了別打擾晉安郡王養身,外邊院子裡還是有說笑聲傳進來。

  “什麼時辰了?”

  簾帳被掀開,傳出晉安郡王的聲音。

  兩個侍女忙答了。

  聽到這裡的說話,外間的內侍忙走進來。

  “怎麼了?”他問道,看著半坐起來的晉安郡王。

  “時候不早,怎麼還不走呢?”晉安郡王說道。

  內侍笑了。

  “殿下不急的。”他說道,“從咱們這裡到程家走的近路,來回很快的。”

  晉安郡王愣了下。

  “走近路?”他問道。

  成親要的就是熱鬧,男方炫耀歡喜,女方炫耀嫁妝,尤其是如今京城嫁女的陪嫁越來越豐厚,為了展示自己家的底氣,但凡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恨不得繞城一圈,最次也要撿著京中最熱的大街上敲鑼打鼓的穿過。

  走近路?做賊還是逃難?娶妻嫁人還是納小偷人?

  “是太后的吩咐。”內侍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嗯了聲慢慢的躺回去,視線落在一旁的喜服上。

  外邊的喧鬧聲一陣陣的傳來。

  “來了來了。”

  幾個小孩子先喊著跑進來。

  站在廊下的半芹就鬆口氣。

  “終於來了,怎麼這麼慢。”她說道。

  她幾乎都要以為不來了,或者以為今日只是她的夢境。

  “娘子,快蓋上蓋頭。”她轉身進室內說道。

  大紅的蓋頭落下,遮擋了程嬌娘的面容,也擋住了她的視線。

  日光透過蓋頭,讓程嬌娘的視線一片豔紅,她不由閉上眼,放在身前的雙手攥了起來。

  “娘子,別緊張。”婢女的聲音在耳邊低聲說道。

  耳邊有半芹的說話聲。

  “我就說娘子會緊張的…你們還亂講…”

  “可是先前娘子一點都不嘛,怎麼看都是置身事外的輕鬆。”

  “那是還沒到時候呢。”

  程嬌娘的手鬆開了。

  她不是緊張,她只是不喜歡這紅色,尤其是這麼近的貼在眼前的視線裡只有的紅色。

  就像她們程家族滅的時候….就像她夢境裡那永遠重複的鋪天蓋地的鮮紅……

  “怎麼這麼慢?”

  周箙看著邁進來的迎親人,沉著臉問道。

  來人笑了。

  “來得早做什麼?”

  “又不用給家長敬茶。”

  “來了就走,來得快去得也快。”

  七嘴八舌的話語冒出來,伴著哄笑聲。

  范江林的臉色很難看。

  “行了,快些吧,別誤了吉時。”內侍尖利的說道,帶著幾分不耐煩,“本就是為了吉利事,要是誤了就白費功夫了。”

  這真是一點臉面也不給了。

  四周的人臉色都變得有些古怪,更有不少忙避開。

  周箙看了這些人一眼,轉身向後院走去。

  “六郎君送娘子。”

  伴著司儀的喊聲,周箙將程嬌娘背了起來。

  這是他和她最近最親密的接觸,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周箙慢慢的邁步,一步一步,跨過門檻,走下臺階。

  “如果…”他忍不住低聲開口。

  爆竹聲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來,鑼鼓也終於吹響,嫁娶的氣氛終於濃烈起來。

  “哥哥要說什麼?”

  一片喧鬧聲中,周箙聽她的聲音從腦後傳來,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

  “沒什麼。”周箙說道。

  身後的人便不再說話了。

  周箙抬著頭看著越來越近的大門,四周喧鬧漸漸淡去,眼前的路也忽遠忽近。

  要是能一直這樣走下去多好。

  程家門前的街道上早已經擠滿了人,如果不是五城兵馬司的人維持就要水泄不通了。

  “出來了,出來了。”

  看著被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背出來的新嫁娘,街上頓時喧鬧更甚,人人向前湧。

  但與其他看婚嫁熱鬧的不同,很多人手裡抱著瓶子罐子。

  “有酒嗎?有酒嗎?”

  還有此起彼伏的聲音詢問著。

  但看到新娘子坐進了轎子,迎親送親的都上了車馬,僕婦丫頭們在轎子邊兩排站好,前邊的兵馬開路,後邊的力士們抬起嫁妝,一切都還與其他人家的嫁娶沒有不同。

  “又沒有啊!”

  現場響起一片遺憾聲。

  “怎麼回事啊,死了幾個義兄都搞得那麼大陣仗….”

  “..是啊,連新科進士們遊街這種事她不是也釀酒了嘛….”

  “…怎麼涉及到自己,自己親哥哥等事,反而什麼都沒有….”

  不過還有人帶著期盼。

  “說不定熱鬧要在大街上。”

  “對對,神仙居那邊。”

  人群又湧湧的向最熱鬧繁華的大街而去,但湧到一半有人發覺異樣。

  “哎?不對啊。”

  他們驚訝的喊道,伸手指著那送嫁的隊伍。

  “怎麼往小街去了!”

  騎在馬上的周箙,看著前邊的人馬,陰沉的臉露出一絲冷笑。

  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呢。

  而送嫁這邊的其他人也終於察覺不對了,面色都微變,丫頭婆子忍不住低聲言語。

  “哎呀,是不是走錯了?”

  因為怕有什麼意外,陳夫人親自當全福人送親,她一直注意著外邊,見狀如此,立刻掀起車簾問道。

  “魯國夫人。”一旁的內侍含笑說道,“陛下病著,郡王也病著,太后說一切從簡吧。”

  搬出了太后說,陳夫人就不能說什麼了,勉強的笑了笑不再問了,看向前邊窄窄的街道,輕輕歎口氣。

  沒辦法,皇家擺明瞭就是要落新嫁娘的面子。

  走在轎子旁的半芹面色微微發白,眼圈一紅。

  “我知道娘子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她喃喃說道。

  “什麼話?”婢女低聲問道。

  “不會太長時間的。”半芹喃喃說道。

  不會有繞城遊街,不會有熱鬧的送嫁,只有儘快的抄近路進門,所以不會等太久就能進門,能吃飯,能歇息。

  她向前看去,那群從皇宮裡來的伶人吹奏的嗩吶敲打的鑼鼓都有氣無力稀稀拉拉。

  而街道上的人也突然被這拐進來的送嫁隊伍嚇了一跳。

  竟然還有避著大街走的送嫁?難道是嫁妝寒酸見不得人的小門小戶?

  但看到前方引路的兵馬禁軍,眾人嚇得頓時紛紛讓路。

  這最少是個親王才能有的規格。

  不過親王納側妃也不會這麼寒磣吧?

  眾人又好奇的抬頭看去。

  “我說的沒錯吧。”

  接親的隊伍裡,兩個男人正在閑閑的說笑。

  “雖然這條路比大街窄,但對與娶親來說卻是寬敞。”

  因為不用驅散擁堵的人群,也不用因為人群的圍觀而不得不放慢腳步。

  “我就說再吃碗酒才出門嘛。”另一個男人抬手打著哈欠,帶著幾分宿醉未醒抱怨說道,“我們兄弟吃酒才是重要的事。”

  這邊嘻嘻哈哈說笑,忽的看到前方從小巷子裡駛出一輛馬車,不緊不慢的行走在隊伍之前。

  前方開路的禁軍哎哎兩聲驅趕,那趕車的老翁似乎耳背沒聽到,依舊牽著馬慢悠悠的走著。

  這像什麼樣子!

  禁軍拍馬要上前驅趕。

  不像樣子才更好嘛,太后的意思不就是要讓這次的親事不像個樣子嘛。

  一個內侍反應過來,忙喚住禁軍。

  “沒多遠,路又窄,避讓反而麻煩,讓他先走吧,我們走慢點。”他說道。

  “是啊是啊又不急。”有人笑著符合。

  這話引得更多的笑聲,蓋過了鼓樂聲。

  半芹不忍再看,垂下頭,讓滑出的眼淚滴落,免得弄畫了妝面。

  狹長的街道很快走出去了。

  “拐過去再走一條街就到了。”

  “一會兒繼續喝酒去。”

  隊伍裡的說笑一直未停,拐過彎,忽的有琴聲傳來,歡快又高亢,一聲一聲的蓋過了說笑聲。

  誰在街上彈琴?

  送親的人們不由停下說笑看去,見這條街的前方不遠處此時席地坐著一個男人。

  “哎?崔琴師?”有人喊道。

  這句話出口,便有更多的人認出來了。

  宮廷裡的樂師崔琴師是重大祭祀不可缺少的人,也是京中權貴人家宴席上能請到以為榮的人。

  他怎麼當街彈琴?

  而崔琴師似乎沉浸在琴聲中,並沒有看隊伍裡的任何人。

  伴著隊伍的走近,他的琴聲也越來越歡快,鼓樂聲還在繼續,說笑聲打招呼聲也都迴響,但奇怪的是每個人又清楚的聽到這琴聲,琴聲就在耳邊縈繞,眼前似乎有百鳥聚攏盤旋,又呼啦啦的散開,令人忍不住想要跟著舒展身子,想要追跑跳躍。

  這琴聲讓街上的人都看過來,門內的走出來,路旁的停下腳,聽得懂癡迷,聽不懂的愉悅。

  “這個曲子從來沒聽過。”有人說道。

  這是接親隊伍裡的一個人,神情帶著幾分激動。

  “一定是崔琴師新作的曲子!”

  “可是崔琴師為什麼會來這裡彈琴?”也有人問道。

  此時他們已經走過了崔琴師所在,但耳邊的琴聲還在縈繞不絕,大家忍不住回頭看。

  “你們忘了嗎?”有人忽的說道,“這崔琴師當初是聽誰彈琴而後破境?”

  程娘子!

  琴聲淨宅,冷到了癡傻兒慶王,迷倒了崔琴師。

  “這麼說,崔琴師是…..”大家帶著幾分不可置信但又幾分恍然。

  是特意來給這程娘子送嫁了。

  “這個曲子太好聽了!”

  “我一定要請崔琴師到我家彈奏!”

  但更多的人開始激動的說起這個,更有人恨不得立刻去問崔琴師曲名,但無奈身在接親隊伍中不能。

  “對對,我也一定要請,請他彈這首…首…程娘子送嫁曲!”

  程娘子送嫁曲?!

  這一曲定了名,那程娘子嫁人這件事也就能永遠隨之流傳了。

  街道四面相連,這裡的事很快就傳開了。

  “快去看啊,那邊一個皇宮琴師給程娘子送嫁彈琴呢!”

  “好聽的不得了!”

  程娘子?

  竟然還有這種熱鬧?

  頓時人群向這邊的街道湧來。

  隊伍行進,琴聲漸漸遠去,但很多人還是忍不住回頭看,正回味間,前方陡然有人喊了聲。

  “快看!那是做什麼?”

  難道還有人彈琴?

  眾人都向前看去,只見街道的兩邊不知什麼時候湧出來好些人,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有穿綾羅綢緞的也有穿青布衣衫,但相同的是他們手裡都拿著筆端著墨。

  這是?

  伴著眾人的疑惑,兩邊各有好多人跑動,隨著他們的跑動,一張白紙在人前如同圍布一般徐徐展開。

  “提筆!”

  有人高喊道。

  伴著這一聲喊,兩邊的人都握住手中的筆。

  離開了崔琴師的琴聲,本來重新彈奏的鼓樂聲再次停下來,伶人們也看著這街邊的排開的看似整齊卻又因為身份年齡不等而顯得混亂的人排。

  遠處前後左右無數人正在湧來。

  “起!”

  伴著這一聲喊,這些人開始在自己面前展開的白紙上揮毫潑墨。

  這是….

  送親的隊伍都驚呆了,馬兒向前慣行,而他們人已經僵硬,隨著走動目光掠過這些寫字的人,。

  有滿頭白髮的老者,有年輕的俊秀,更有垂髫小兒,但相同的是他們的神情專注,揮動著手中或者名貴的候筆,或者禿了的雞豪,白紙上逐現大的小的嫺熟的青澀的字跡。

  “程女昔授習字技。”

  “一撇一捺有道循。”

  “先動情真後筆劃。”

  “四郊秋葉驚摵摵。”

  伴著揮毫潑墨,有人大聲的念道。

  先是一個人,緊接著聲音越來越多,蒼老的稚嫩的,一聲一聲,一步一步就如同畫卷般在眾人的眼前展開。

  馬上的人再沒有了嬉笑,明明沒有了崔琴師適才那動人心魄的琴聲,但心內卻激蕩不已。

  程女昔授習字技!

  那門前無聲的習字觀摩,那誰求便給的字帖,從未說過教授,但原來依舊能被尊為師。

  婢女伸手掩住嘴,淚如雨下。

  原來他們都記得,原來大家都記得。

  娘子不說,不求,並不是所有人都會不問,不贈。

  不知什麼時候街上人潮洶洶,比京城最熱鬧的大街還要喧鬧。

  “這是在給程娘子送嫁嗎?”

  “天啊,第一次見到這種送嫁!”

  “你看我認得那個寫字的,那是孟林館有名的先生呢!”

  “我也認得一個,那個是我鄰家的三小子。”

  路兩邊展開的紙張足足的有百丈,原本百丈對於嫁娶的隊伍來說暫態就能過去,但此時此刻卻走得緩慢。

  一來大家忍不住看著,二來街上的人也湧湧而止,前方禁軍不得不艱難的開道。

  “原來走近路走小路,也不行啊。”隊伍裡有人喃喃說道。

  走哪裡其實根本就沒有區別,因為這個走路的出嫁的是程娘子啊。

  隊伍裡沒有人說笑,就連那個一心要快走回去喝酒的男人,臉上的宿醉似乎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敬畏。

  就在此時空中陡然一聲巨響,街上的喧鬧擁擠的人群嚇得呆了呆,尚未回過神,就見半空中煙火炸裂,燦若雲霞。

  白日裡燦若雲霞的煙火!

  一瞬間滿街喧鬧盡消,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所有人只覺得一股酥麻從腳底直沖頭頂。

  一聲接一聲的響聲接連而起,半空五彩雲霞散開。

  哄的一聲,大街上再次沸騰。

  “這不用說了。”有人喃喃說道,“這一定是另一位得以昔授技的人前來相送了….”

  “太后娘娘你不送…”

  迎親隊伍裡有人抬頭看著半空中不斷炸裂的五彩雲霞,看著這恍若夢幻的大街,喃喃說道。

  “有人送…..”

  而這種送,太后娘娘你卻縱然富貴天下為尊也不能送不得…..

  程女昔授…….有道循…….先動情真…….驚摵摵…..

  驚摵摵!

  半芹伸手抓住轎子窗。

  “娘子,娘子。”她大哭喊道,“你看到了沒?你看到了沒?好多人來送你!好多人來送你的!娘子你說錯了,送嫁是有很長時間的!”

  轎子裡端坐的自從蓋上蓋頭之後就再沒睜開眼的程嬌娘慢慢的鬆開手,慢慢的睜開眼。

  紅,眼前依舊是一片刺目的紅,但是,似乎也沒有那麼的讓她害怕了。

  “娘子,娘子,你看到了沒?好多人都記著你的,娘子,他們都記得你的。”

  半芹的聲音在外和著聲聲不絕的煙火聲撞擊在耳內。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程嬌娘目光直視前方,眼角有一滴淚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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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0:15: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拜堂

  空中的煙火還在不斷的炸響,此起彼伏,似乎永無止境一般,在這漫天雲霞的映照下,行走大街上的送嫁隊伍是那樣的絢麗。

  “原以為當初茂源山下葬時已經是最好的白日煙火,沒想到更有勝景!”

  “這是不是叫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說名師出高徒才對吧。”

  街上人潮洶湧,說的笑的喊的叫的,孩子們被抗在肩頭,舉著手指著天上的煙火。

  一直走到路的盡頭,放煙火的人才看到。

  李家煙火的夥計們各自忙碌著,身著新衣袍的李茂看著過來的人馬躬身施禮。

  “李大人。”接親的隊伍裡,有人忍不住就在馬上探身問道,“這些煙火是你們李家鋪子的新貨嗎?”

  “是。”李茂說道。

  這種白日能絢爛五彩的煙火是從未見過的,想必不待送嫁結束,李家煙火鋪子裡就能被人擠破門。

  不過….

  一個人忽地想到什麼,眉頭一皺。

  “不會是僅此一次,不對外售賣吧?”他脫口問道。

  李茂微微一笑。

  “是。”他說道,“專為師父結親賀禮。”

  此言一出四周聽到的人都發出一聲哀歎,沒聽到的人也聽到哀歎忙詢問便得知了,這哀歎聲便波浪一般湧散開。

  “又是這樣!”

  “果然是什麼樣的師父教什麼樣的弟子,怎麼都弄這些好東西出來,偏又不賣!”

  “勾起人的饞蟲,卻看不到也摸不到,只能夢裡回味!”

  四周的吵鬧聲中李茂神情不變,含笑保持施禮。花轎,嫁妝慢慢過去,天上的煙火卻依舊未散。

  臨街的一間小茶樓上。高淩波收回視線,煙火的映照下神情有些複雜。

  “可惜了。”他喃喃說道。

  “就是。可惜竟然還是讓她出了風頭。”

  高小官人在一旁點頭說道,一面向樓下看,人潮已經隨著送嫁隊伍湧湧而去,但樓下的街上的人並沒有減少,激動的說著笑著。

  看這樣場面高小官人心裡很憋氣,呸了聲。

  “擺出這麼大的場面,請了這麼多人,不知道五萬貫夠不夠。”

  話說完抬頭看父親。見父親也正看著他,只是神情有些古怪。

  “父親?”他問道。

  可惜當初晚了一步,如果早一些見這程娘子,也許今日風光大嫁風光迎娶的就是他們高家了。

  高淩波吐口氣,從窗外看向郡王府方向,迎親的隊伍已經魚貫進府了。

  事已至此,塵埃落定,這一進去便出不來了。

  “可惜啊。”高淩波再次感歎。

  可惜這麼個驚豔之才,要是早一步相見開誠心布公道,他相信這個女子一定會嫁入他們高家。

  不。不可惜。

  一步錯,但絕不能步步錯。

  正因為她是個驚豔之才,所以才不能可惜。

  “都安排好了嗎?”高淩波問道。

  高小官人忙點頭。高淩波抬頭又看了眼還在燃放的煙火。

  “煙花是絢爛,就是不長久啊。”他帶著幾分感歎說道。

  進入郡王府,外界的喧囂就隔絕了,但府內也很熱鬧,所有人都在說方才路上的所見。

  “….真是太熱鬧了….那種熱鬧可不是以前那種熱鬧…”

  “…當時看到街道兩邊的人開始寫字的時候,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知怎麼想起了孔聖人行走七十二弟子….”

  “…你瞎說什麼,要是想也該想起老子騎牛入關…”

  “...噓噓,還是別說了。要是傳進宮裡….”

  “…傳進去也沒辦法啊,又不是我們安排的…”

  四面的議論聲不斷。但這些話聽在程家的人耳內沒有絲毫的得意,反而越來越煩躁。

  “到底怎麼回事!”

  陳夫人再忍不住惱意。看著這邊的全福人低聲喝問道。

  “哪有讓新娘子在轎子裡等著的?”

  全福人是自然也認得陳夫人,聞言有些尷尬。

  “我也不知道,我再去問問。”她低聲說道,一面暗自後悔不該接這個差事,但不接又能如何?

  陳紹能忤逆太后,她可不敢。

  全福人急匆匆的來到後院,還沒進門就被兩個侍衛給喝止了。

  “勞煩問問總管大人,郡王妃已經到了…怎麼還不拜堂?”她只得站在院門外問道。

  適才外邊管事的內侍突然都被叫走了,只說稍等片刻,扔了一群人傻呆呆的站在院子裡。

  也虧得是皇家宗室,這要是擱在別人家,夫家敢這樣慢待,女方便是能抬起轎子就走的。

  不過就算是皇家,這樣做,比如陳紹這般的重臣可也是敢立刻抬起轎子就走,然後去皇宮跟皇帝要說法的。

  只是如今這個程娘子…

  儘管有陳夫人做送親,但她到底不姓陳啊。

  全福人胡思亂想,忽聽得前方一陣腳步聲,抬起頭一看不由神情驚愕瞪大眼。

  這…這…..

  ………………………………………………

  “莫非找不到公雞了?”

  半芹聽身邊的一個僕婦低聲說道,她不由皺眉,轉過頭瞪那僕婦一眼。

  晉安郡王病重不能起身,迎親由人代替,拜堂自然也要人抱著公雞代替。

  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本來沖喜就是對新娘子的屈辱。

  “他們要如何,咱們就如何。”她低聲說道。

  婢女低低的笑了。

  “半芹姐姐怎麼突然這麼沉穩了?”她低聲打趣道。

  半芹抬起頭站的直直的。

  “沒什麼可怕的嘛。”她說道。

  就如同娘子說過的,日子嘛,沒過怎麼知道好壞。

  不出門的時候,不知道竟然還有這麼多人來為娘子送嫁,那擔心的恐懼的難過的淒涼寒酸場面根本都沒有。

  現在,還沒拜堂。所以也根本不用害怕,誰知道下一刻會出現什麼……

  這個念頭閃過,前方出現一陣喧鬧。半芹下意識的看過去,頓時也驚呆了。

  這…這…..

  婢女正打趣半芹。突然見原本肅目帶著前所未有莊重神情的半芹忽的變了臉色,伸手掩住嘴,還沒乾的臉上頓時再次淚水氾濫。

  這又是怎麼了?

  婢女想笑,下意識的隨著半芹的視線看過去,頓時也呆住了。

  這!這!

  …………………………………………….

  外邊的低聲竊竊嘈雜,轎子裡的程嬌娘並沒有在意,坐著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反而是很習慣的事。

  就算這樣坐一天。她也沒事。

  但是這個時候果然還是不可能讓她坐一天的,外邊傳來喜娘誇張的喊聲。

  “新娘子下轎了。”

  轎子被微微的壓下,有陌生婦人的手伸過來扶住她。

  蓋頭遮擋了四面八方的視線,但沒有遮擋腳下,程嬌娘看著腳下,抬腳邁步。

  下了轎子四周的嘈雜反而小了很多。

  大紅的地毯一直延續到轎子這邊,紅色的衣裙,傍晚太陽昏紅的余光,程嬌娘沒有閉上眼,她就這樣看著。

  一個紅色的綢帶被遞過來。程嬌娘伸手接住,似乎等了一刻,綢帶傳來前方人走動的微微觸動。全福人做個提醒,程嬌娘穩穩邁開步子,穩穩的邁過馬鞍,邁進廳堂。

  廳內更是安靜,如果不是雜亂的呼吸聲,衣衫朱釵晃動的細微聲,就要懷疑廳內沒有人了。

  有人在她一旁站著,這個距離能夠看到同樣大紅喜服的一角。

  “一拜天地…”

  司儀悠長尖銳的聲音在廳中回蕩。

  程嬌娘收正視線,屈身低頭。

  我拜天地。

  “二拜高堂…”

  程嬌娘再次屈身低頭。

  我拜父親母親。

  “夫妻對拜….”

  視線裡的衣角慢慢的退開了。

  喜娘攙扶著她轉身。

  程嬌娘屈身低頭。

  我拜夫君。

  手中的紅綢再次微微動了下。伴著司儀送入洞房的喊聲,程嬌娘抬腳邁步。

  腳步聲嘈雜聲隨之而起。似乎很多人跟隨。

  新房並不算太遠,很快就邁進室內。

  屋子裡的釵環聲就更多了。脂粉香氣也更為濃烈。

  進新房觀禮的自然都是女子們。

  在床上坐定,程嬌娘可以聽到四周的竊竊私語,按理說該掀蓋頭了,但是一切似乎又一次停頓了。

  不過,鑒於新郎不能參加婚禮的緣故,掀蓋頭是不是就算了?

  程嬌娘的念頭才閃過,就覺得眼前猛地一亮,蓋頭被挑開了。

  太陽已經落山,夏日裡天光還亮,屋子裡點起了燈火,視線裡有些明明暗暗交替,旋即便是一片珠環玉翠錦繡輝煌。

  “哎呀新娘子真漂亮。”

  耳邊陡然熱鬧起來,竊竊私語不見了,鶯聲燕語潮水般湧來。

  程嬌娘迎著這些好奇的探視的視線,也漸漸的適應了室內的光線,眼前的人和擺設佈置也清晰起來。

  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旁,先是看到適才那喜服的衣角,然後就是黑玉的腰帶,垂在身側的手裡握著的銀挑子,再向上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闖進來。

  程嬌娘不由一怔。

  身形看上去瘦了一圈,但身姿筆挺。

  因為瘦了,棱角更為分明,因為面容膚色黑黃,那雙眼也更為幽深。

  見她看過來,晉安郡王的神情並沒有變化,只是看著她。

  屋子裡的說話聲似乎在這二人的一對視間暫態消散。

  怎麼…方才一直….都是他嗎?

  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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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禮成

  “來,殿下快坐吧。”

  婦人的說話聲在室內響起,四周的說笑聲也隨之湧湧而來。

  程嬌娘垂下視線,眼角的餘光看著晉安郡王由內侍攙扶著坐到她旁邊。

  有兩個婢女捧來託盤。

  “因為殿下的身子,所以咱們就不鬧洞房了,飲了合歡酒就禮畢了。”全福人說道。

  婢女們半跪下捧起託盤。

  程嬌娘伸手拿起酒杯,晉安郡王也伸手拿過,屋子裡的人都笑嘻嘻的看著。

  程嬌娘轉過身與晉安郡王面對面,晉安郡王伸出手,程嬌娘從手臂中環過,當要飲酒的時候,她的手微微回伸,手背貼住了晉安郡王的酒杯輕輕的敲了敲。【注1】

  半臂的距離,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呼氣。

  程嬌娘微微的搖搖頭,晉安郡王看著她微微的點點頭。

  這不過是一眨眼的動作,眾人再看時,程嬌娘已經仰頭飲完了酒,晉安郡王則只是抿了抿酒杯。

  “好了殿下,快些回去歇息。”內侍再也等不得了,立刻說道。

  不待晉安郡王說話動作,不由分說要攙扶起來,卻身形一頓。

  “來人。”內侍轉頭喚道。

  門外進來兩個內侍。

  “轎子在外邊呢吧?”內侍問道。

  兩個內侍點點頭。

  “扶殿下回去。”內侍便說道。

  兩個內侍便忙左右過來。

  程嬌娘站起身讓開,看著二人攙扶晉安郡王慢慢的走出去了。

  “夫人,奴婢告退了。”內侍對程嬌娘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內侍這才走了出去。

  屋子裡的氣氛變得有些怪異。

  “那,那夫人歇息吧。”全福人最先反應過來,忙笑著招呼大家。“我們就告退了。”

  眾人便又淩亂的說了幾句吉利話就退出去了。

  “….還以為好了呢…”

  “…怎麼會…一個內侍都攙扶不起來了…還裝出樣子喚其他人進來…..”

  “…..剛才那一瞬間真是嚇到我了…”

  “….你們看到沒?殿下的臉都僵了…這要是喜事變成喪…”

  “…啊呸呸你可真敢說!”

  門外廊下的婢女和半芹看著低聲說話離開的婦人女子們,對視一眼,都看到各自眼內的驚駭。立刻轉身推門進來了。

  屋子里程嬌娘正對著銅鏡要摘下鳳冠。

  “娘子,我們來。”她們忙說道。

  程嬌娘便坐下來由她們伺候。

  “娘子。沒想到郡王會親自來拜堂呢。”半芹遲疑一下,說道,帶著幾分期盼,“是不是他身子好了?”

  當看到晉安郡王穿著喜服出現的時候,半芹真是喜極而泣。

  雖然晉安郡王是坐著轎子來的,而且被兩個內侍攙扶著走向轎子,被攙扶著引著娘子一步步的拜堂,但這就夠了。對於女子來說一輩子最重要的大事啊終得圓滿。

  “沒有。”程嬌娘答道。

  沒有半點的含糊。

  半芹的心頓時忽悠悠沉下來,解釵環的手也忍不住發抖。

  “可是有娘子在,總會慢慢養好的。”婢女忙笑著說道。

  半芹便期盼的看著程嬌娘。

  程嬌娘還沒說話,郡王府的侍女送席面進來了。

  從早晨到現在,三個人都是滴水未進,白日裡一顆心提著也不覺得如何,此時婚禮終於超乎預料的圓滿結束,一口氣松了只覺得饑腸轆轆眼冒金星。

  “別的事都先放一放,吃飯事大。”婢女說道。

  半芹點點頭。

  “先吃飯,然後娘子洗漱。”她說道。

  “還有問問咱們隨身帶的箱籠在哪裡。把娘子慣用的都擺出來。”

  “我知道我看著呢就放在東次房裡。”

  外邊夜色漸濃,門窗都開著,夏日的風悠然而進。屋內瑣碎的話語隨風散開。

  郡王府的宴席已經散去。

  站在郡王府外,上馬的周箙忍不住又回頭看。

  “周公子。”

  陳夫人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我看我還是去程家一趟吧。”

  周箙忙整容過去施禮。

  “夫人勞累幾日,快些回去歇息,這裡的事我會回去給..范大哥大嫂們說的。”他說道。

  陳夫人難掩倦意的臉上浮現笑容。

  “不管怎麼說,殿下能自己來拜堂,可見是好轉了。”她說道。

  周箙的臉色猶豫一下。

  當時看到晉安郡王坐著轎子出來,他也有些驚訝,雖然看上去臉色很不好,但還是能被內侍攙扶著站起來走動。

  可是後來席面上傳的話可就不怎麼好了。以至於無人吃喝,只顧著低聲議論。到最後連晉安郡王昏厥在新房裡的話都有了。

  雖然後來他找人問了半芹,半芹親自來回話說並沒有才稍微安心。

  “你也別擔心。有嬌娘在總能調養好的,再說他這又不是病….”陳夫人看著周箙的臉色忍不住說道。

  不是病,才最可怕,病能治,命卻難治…..

  周箙低頭應聲是。

  喧鬧的晉安郡王府前隨著車馬的離開而恢復的安靜。

  程家裡隨著周箙等人回來而變得熱鬧起來。

  “…送嫁送的熱鬧,那些人寫的兩張足有百丈的字都送進去晉安郡王府了…..”

  “雖然說寫的並不是多麼出彩,但能得這麼多人落筆提字,就好像…就好像那青天大老爺得了萬民傘一般。”

  “是啊,所有人都圍上去看,都沒人看嫁妝…”

  這話讓屋子裡的人都笑起來。

  “看什麼嫁妝。”黃氏抹淚說道,“我們家嬌娘就是天大的珍寶。”

  “大娘子,郡王也親自拜堂了。”兩個婦人歡喜說道,“親自,從引著下轎子一直挑了蓋頭喝了交杯酒,都是自己來的。”

  聽到這裡范江林也端起一碗酒喝了。眼中難掩歡喜,抬頭看對面的周箙神情木木。

  “周公子。”他開口喚道。

  周箙沒有反應。

  “周公子?”范江林再次提聲喊道。

  周箙這才看過來。

  “周公子,也累了好幾天了。快些歇息吧。”范江林說道,一面想到什麼。“不如就在這裡住一晚吧,你回去也是一個人。”

  周箙搖搖頭起身。

  “那我先走了。”他說道。

  范江林和黃氏忙親自送出去,看著夜色裡年輕人騎馬慢慢而去。

  “也是…怪可憐的…”黃氏忽地忍不住說道,“其實,這孩子也不錯…”

  范江林沒有說話,看著周箙的背影,忽地讓門房去取一壺酒來。

  “做什麼?”黃氏忙問道。

  “我出去一趟。”范江林說道。

  黃氏抬頭看看天色。

  “天黑了,況且又累了好幾天了。要去哪兒?”她一疊聲的說著,范江林卻已經拿著酒壺騎上馬得得的走了。

  夏日夜晚街上比白日還要繁華熱鬧,范江林沿著河邊大街徑直出了東城門,出城幾裡地後熱鬧喧嘩都消失了,四面茫茫的夜色籠罩,夏蟲夜鳥的叫聲此起彼伏。

  范江林撩衣席地坐下,將手中的酒壺打開。

  “弟兄們,給你們送酒送的晚了些。”他說道,“哥哥我先自罰三杯。”

  說罷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

  “你們喝酒吧,我和老三說幾句話。”

  范江林笑著。將手中的酒壺往一旁一拋,酒壺跌碎在地上,濃烈的酒氣暫態散開。他的眼前似乎響起弟兄們的笑鬧爭搶聲。

  范江林再次咧嘴笑,又看向眼前的墓碑。

  “老三。”他說道,“她不難過,你放心。”

  說完這句話墓地裡又陷入一片沉寂。

  “你也別難過。”

  似乎過了許久,范江林喃喃說道。

  夜色越來越濃,大街上的人也漸漸的散去,除了經營宵夜的外攤鋪都收了,在後走的腿都麻了的小廝再忍不住上前。

  “公子,不早了。回去吧。”他說道。

  “這不是正往回走嗎?”周箙沒好氣的瞪他一眼說道。

  小廝咧嘴。

  可是,這都走了半個城了要…..

  “公子。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你也累好幾天了….”他說道。

  “誰心裡不好受?”周箙頓時更沒好氣瞪眼喊道。“我不過是想要隨便的走一走。”

  小廝訕訕點頭應聲是不敢再說話了。

  周箙抬頭看了眼四周,帶著幾分這是哪裡的迷茫一刻。

  “回去吧。”他悶聲說道,翻身上馬。

  遠遠的看到周家的宅門,小廝心裡鬆口氣,總算是回來了,念頭才起就見前方的周箙又猛地勒馬,還沒等小廝反應過來,人已經跳下來,徑直沖路旁撲過去。

  出什麼事了?

  一聲悶哼,秦弧倒在地上,看著周箙再次揮來的拳頭,他卻沒躲,而是笑著,手裡握緊酒壺。

  周箙狠狠的打了幾拳,看著倒在地上只是笑的秦弧。

  “你想幹什麼?”他咬牙吼道。

  秦弧有些費力的舉了舉手裡的酒壺。

  “喝酒啊。”他笑道,一面說一面揚手將酒壺對著自己倒下來。

  酒水在臉上跌落,打濕了衣襟。

  周箙看著他,抬腳重重的又踢了一下,轉身就走。

  “六郎。”秦弧在後喊道。

  周箙腳步停了下。

  “要不要一起喝酒啊。”秦弧躺在地上看著他,舉著手裡的酒壺說道。

  周箙回頭看了他一眼。

  “她說,她信你的話。”他忽地說道。

  秦弧哈哈笑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信的。”他說道,臉上水澤閃閃,不知道是酒水還是淚水。

  周箙看他笑了笑。

  “她信的是她自己,不是你。”他說道,說罷轉身邁步。

  “周六!”

  秦弧的聲音在後傳來。

  “喝酒也不行嗎?”

  周箙腳步再沒有停頓大步而去,身後小廝趕馬跟上。

  夜色裡周家的門打開又關上,大街上恢復了安靜,秦弧躺在地上慢慢的將酒壺再次傾倒下來。

  “喝酒也不行嗎?”

  “送賀禮也不行嗎?”

  “什麼也不行嗎?”

  “再也不行了嗎?”

  “就跟做夢一樣。”

  “這一切,只是個夢吧?”

  是夢!一定是夢吧!

  酒壺的酒傾倒光了,秦弧舉著晃了晃,似乎因為酒水沒了,怒吼一聲,將酒壺狠狠的摔了出去,碎裂聲在大街上回蕩。

  “我…有…一副畫….”

  “美人…為我…作….”

  “葡萄..美酒…賀得意….”

  “..有美人兮…見不忘…”

  支離破碎或笑或念的長吟短歎在夜空裡散開。

  院子裡的周箙抬頭向外看了眼,舉起面前的酒壺仰頭而飲。

  “…一日不見兮….思如狂…”

  “長相思兮….長相憶…”

  “短相思兮…無窮極..”

  夜色深深,從淨房出來,謝過兩個婢女並謝絕她們再次伺候的半芹邁進屋內時有一陣恍惚。

  原本的八盞燈已經撤去,只留下兩盞,那些瑣碎淩亂花哨的裝飾也撤去,窗前擺上了幾案坐墊,牆上掛上了長弓,四足凳,熏爐….

  半芹忍不住揉揉眼。

  幾案前依著憑幾看書的女子看她一眼。

  “怎麼了?”程嬌娘問道。

  半芹這才回過神。

  “娘子,我還以為做夢呢。”她喃喃說道,又笑了,“還以為是在咱們家裡。”

  “是在咱們家裡啊。”程嬌娘說道,目光重新落回書卷上。

  家裡…

  是啊,這裡以後就是娘子的家了。

  娘子在的地方就是她們的家,家,自然都一樣。

  半芹眼睛裡的笑意滿溢,疾步過去給程嬌娘斟茶。

  “娘子,果然要看書啊?”她笑道,“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程嬌娘嗯了聲。

  “我看完這一篇。”她說道。

  半芹便去整理臥榻,看著大紅的雙人枕被,遲疑一下,剛要收起一套,就聽的外邊一陣嘈雜。

  “出什麼事了?”她嚇了一跳。

  侍衛們雖然都當作家中的下人跟來了,但郡王的內院他們還進不得,儘管這是郡王府,但半芹還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娘子。”婢女也推門進來了,面色有些驚慌,“殿下過來了。”

  這個時候過來了?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臥榻邊的半芹臉色刷的白了。

  那些婦人們低低竊竊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而且娘子也說了殿下還沒好…….

  該不會真的不行了,所以要娘子來救命了。

  半芹只覺得腿一軟,坐到了臥榻上,手裡抱著的枕頭跌落下來。

  ****************************************

  注1:古代交杯酒不是這樣喝的,這裡是為看著好看所以這樣寫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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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洞房

  屋子來的燈又點亮了一盞,人也多了起來,軟轎子被抬進來。

  “見過夫人。”

  在外廳隔著簾李太醫有些激動的長身施禮。

  程嬌娘在內點頭還禮。

  “…謝過師父…”李太醫忽地又再次施禮。

  這一次程嬌娘避開了。

  “夫人,當初陳老太爺治病時,您讓我觀摩針法…全靠著那時候學到的,這一次我才能僥倖救得郡王一命…”李太醫激動的說道,“不,所以說,還是娘子又救得殿下一命…”

  一旁有人重重的咳了一聲。

  “時候不早了,李大人改日再敘舊吧。”顧先生皺眉說道。

  是啊是啊,今日是人家的新婚,又累了一天了,李太醫訕訕的搓搓手,肅正了神情。

  “是這樣的。”他開口說道,“殿下的身子突然有些不好…”

  聽到這句話,屋內剛站起來的半芹的腿腳再次軟了,扶著婢女的手就抖啊抖。

  簾子突然響動,半芹的手一空,看婢女已經疾步跟過去了。

  外間的人也吃驚一下,沒想到程嬌娘就這樣走出來了,幾個幕僚忙低頭回避,心裡有些埋怨,這女子的已經換了家常的裙子,頭髮也散開了,真是…

  李太醫倒沒有避諱,引著她站定在肩輿前,婢女忙舉燈跟過來。

  夏日裡裹著披風的晉安郡王面色有些僵硬,閉著眼不知道是睡還是醒。

  程嬌娘端詳一眼便站直了身子。

  “沒事。”她說道。

  李太醫的臉色就有些訕訕。

  “我知道不是不好了,只是還是有些不放心…”他說道。“晚上連藥也沒吃下去…”

  “還不是你們胡鬧!”顧先生忍不住拉著臉氣道。

  所謂的胡鬧。是親自出來拜堂吧。

  婢女忍不住看了眼晉安郡王。耳邊聽得那位顧先生的聲音越來越大。

  “……一直都下不了床,你們倒好,讓他站了那麼久,還走動那麼長的路…”

  原來是這樣啊,聽人說在床上躺太久的人下床走路都走不得太多,要慢慢的緩緩才行,那晉安郡王這樣的連起身都難的,突然走這麼久…

  怪不得在新房喝了交杯酒之後一個內侍都攙扶不起來了。

  “…李太醫。我都沒想到你也會這樣,還學會跟他們一起串通把我支走…”

  “…你為了敬師就不在乎殿下的身子了嗎?”

  顧先生越說越生氣,也顧不得什麼失禮了,抬起頭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這一個拜堂有那麼重要嗎?沒了這個拜堂,就怎麼了?”

  內侍和李太醫做了虧心事低著頭也不說話,屋子裡只有顧先生的聲音回蕩。

  “要說出去說。”

  一個女聲突然響起。

  顧先生的聲音便戛然而止。

  “我要歇息了。”程嬌娘說道。

  他是幕僚,是清客,不是奴婢,她竟然這樣毫不客氣的趕他走!

  顧先生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李太醫卻忍不住笑了。

  這女子說話如何不客氣他可是早有領教的。

  “是我的疏忽失誤。”他打圓場說道,“害得郡王如此。所以還請夫人照看殿下一晚,我們也好安心。”

  程嬌娘嗯了聲。

  屋子裡的人有一瞬間的愣神。

  “那快扶殿下進去吧。”內侍最先反應過來說道。

  屋子裡這才活絡起來。幾個侍女打起簾子,四個小內侍攙扶晉安郡王。

  “快鋪好床。”婢女進來,見半芹還有些呆呆,忙催促道,一面也疾步過來。

  半芹這才回過神,有些慌張的將地上的枕頭撿起來,和婢女一起將被褥整理好。

  晉安郡王卻還穿著喜服,少不得又是一陣忙亂的脫下來,折騰完這些,屋子裡的燈便又多點了兩盞,窗外已經是夜色濃黑。

  “夫人,您看留下兩個值夜伺候的人夠不夠?”內侍小心恭敬的問道。

  “不用。”程嬌娘說道。

  “我家娘子…夫人。”婢女忙出來說道,“夫人不習慣有人值夜伺候的,公公帶著人去歇息吧。”

  外間要甩臉走但是又放不下晉安郡王的顧先生聽到這裡再忍不住了。

  “那怎麼成?殿下如今這樣…”他說道。

  “如今這樣你們在跟前伺候著就能好了嗎?”程嬌娘的聲音從內傳來。

  李太醫低下頭忍著笑,伸手拉住氣的面色鐵青的顧先生。

  “走吧,走吧。”他低聲說道,“顧先生你不知道,這娘子診病就是從來不許人在跟前看的。”

  “是啊,有程娘子一個人在,也比我們十個強。”內侍也鬆口氣說道。

  站在門廊下,紅燈籠映照的顧先生臉色通紅。

  “你們倒是放心的很。”他瞪眼說道。

  內侍看著院中輕輕歎口氣。

  “先生,有時候人得認命。”他說道。

  認命?

  “她是可信的還是不可信的,這都是殿下的命了。”內侍輕聲說道,一面垂手低頭走下臺階。

  什麼亂七八糟的!

  明明可防可避的事,怎麼就成了命了?

  顧先生皺眉。

  “先生放心吧。”李太醫說道,從顧先生身邊邁過,“如果她不可信的話,這世上就沒人可信了。”

  顧先生皺眉,看著魚貫退出來的內侍侍女,再看已經走到院門口的李太醫二人,只得無奈的跟上去。

  “你們最好別再誑騙我第二次!”他咬牙說道。

  說出這句話,前邊的李太醫和內侍的肩頭似乎縮了縮,旋即加快腳步。

  婢女伸手滅了兩盞燈。看著坐在幾案前已經重新看書的程嬌娘。

  “娘子還要喝茶嗎?”她問道。

  “不用了。”程嬌娘說道。放下書想了下。“點根香吧。”

  婢女愣了下。

  “是娘子自己做的那盒子香嗎?”半芹問道。

  程嬌娘點點頭。

  半芹便忙去找。

  “娘子還做了香?”婢女跟去幫忙。

  在東次間裡的箱子裡翻找一刻,半芹高興的拿出一個小盒子。

  “是啊,四郎君不在了那幾日,娘子每日就做了一點。”她說道。

  婢女不常在家,這些事自然不知道,聞言歎口氣。

  “這香一定很好的。”

  看著香點燃,婢女含笑說道。

  程嬌娘搖搖頭。

  “不好的。”她說道。

  “娘子做的一定是極好的。”婢女說道。

  程嬌娘笑了。

  “那倒是,我做的是很好。”她說道。看著她們二人點點頭,“你們去歇息吧。”

  婢女和半芹點點頭。

  “娘子我們就在外間。”她們說道。

  屋子裡恢復了安靜,程嬌娘看完了最後一個字放下書,外間丫頭們悉悉索索的聲音已經沉寂了,漸漸的有微微的鼾聲傳來。

  提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下,兩個丫頭挨著枕頭就沉沉的睡去了。

  程嬌娘轉過身看著臥榻上。

  臥榻上的男人也安靜的睡著。

  她走過去,坐在床邊看著臥榻內陰影遮住面容的年輕人。

  “你,要不要喝點水?”她問道。

  晉安郡王的睫毛抖了兩下,慢慢的睜開眼。

  “我…”他看著程嬌娘,眼神似乎有些迷茫。“你啊…”

  他沒有再說話,似乎已經明白現在在哪裡又是怎麼回事。在枕頭上搖了搖頭。

  程嬌娘點點頭,也沒有再說話,轉身滅了燈。

  屋子裡陷入一片黑暗,但晉安郡王依舊清晰的看到那女子在自己身邊坐下,放下帳子,拉過另一條薄被搭在身上躺下來了。

  夏日裡貼近的幾乎胳膊挨著胳膊的距離帶來一股熱意,軟軟的香香的。

  晉安郡王睜著眼看著帳頂。

  好像傍晚坐在床上的時候恍惚看到帳頂懸著香囊什麼,又或者已經被拿下了吧,原本床上還撒著一些乾果子呢,現在躺下來並沒有被硌到,反而是軟軟的…軟軟的又放下了帳子,屋子裡應該很熱…擺了幾盆冰呢…夠不夠用……

  一隻手忽的撫在他的身上。

  晉安郡王頓時僵住了,腦子裡更是一片空白。

  那只手又抬了起來,似乎也遲疑了一下,又落下來,又抬起來,又落下來…

  晉安郡王忽的回過神,這好像是…

  “睡吧。”耳邊女聲說道。

  身上的手收了回去。

  晉安郡王覺得身上的汗出了一層。

  身邊的人微微的翻個身面向外,有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程昉。”

  晉安郡王忍不住喊了聲。

  程嬌娘嗯了聲。

  “我…”晉安郡王說道,“有點難受。”

  背對自己的人並沒有轉過身來。

  “這種事,哪裡有不難受的。”她淡淡的說道。

  ……………………………………

  半芹是迷迷糊糊聽到內裡傳來說話聲的,她想要睜開眼卻睜不開。

  “……這種事哪有不難受的…”

  什麼事?

  是不是出事了?

  快醒來,快醒來。

  半芹用力的睜開眼,眼前一片黑暗,她不由大口的喘氣。

  內室那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黑夜裡萬物靜籟中格外的清晰。

  半芹想到自己先前聽到的話,頓時坐起來。

  不是夢!

  婢女被她帶的醒過來了,有些迷迷糊糊。

  “怎麼了?”她問道。

  “裡面好像…”半芹看向內室,低聲說道。

  話音才落,就聽其內傳出一聲低呼。

  “疼!”

  半芹和婢女一個機靈,半芹就要下床,婢女則坐了起來。

  “…跟你說了,這種事哪有不難受的…忍忍就好了…”

  又一個聲音低低的傳來。

  內室說話的聲音便沒了,只有隱隱的悶哼聲。

  婢女身子一僵,似乎想到了什麼。

  不會吧……

  雖然自己還質疑,但婢女已經毫不猶豫的伸手拉住了半芹。

  半芹已經抬腳邁步了,陡然被拽住不由一個趔趄。

  “姐姐?”她低聲不解的問道。

  婢女拽著她不放。

  “沒事,沒事,快回來躺下睡。”她壓低聲音說道。

  半芹有些狐疑。

  “那裡面的動靜…”她低聲說道。

  裡面的動靜…是新婚夜都會有的動靜吧…

  曾經偷偷的聽年長的婦人們避開人私下說笑些不正經的話,據說那一夜,會很疼…

  婢女面頰燒紅,貼近半芹耳邊低語一句。

  半芹頓時面紅耳赤。

  “不,不,不可能的。”她結結巴巴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被送過來不是說身子不好嗎?怎麼,怎麼還會有那種事?

  “也沒想到會有親自來拜堂的事嘛。”婢女低聲說道。

  是啊,今日太多的沒想到的事了,那,那這洞房…

  “娘子沒喊人,就,就別管了。”婢女低聲說道,自己躺下來,遲疑一下伸手扯過被子蓋住頭。

  半芹看她這樣,臉紅耳熱,有心再聽又不敢,乾脆也爬上床閉上眼用力的睡去。

  夜色濃濃,耳邊似乎有聲音又似乎安靜的很,在亂紛紛的思緒中,室內漸漸的歸於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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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是否

  婢女和半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亂紛紛的做了一晚上夢,掙扎著醒來時有些恍惚,入目陌生的擺設讓半芹暫態清醒過來。

  “姐姐?”她忙起身,推一旁的婢女。

  婢女也醒過來了,看著外邊濛濛的青光,二人忙起身。

  室內已經有了起身的動靜。

  “娘子?”婢女在門外外低聲問道。

  聽得其內程嬌娘嗯了聲。

  婢女卻有些不敢進,還是半芹推了她一下,這才推開門。

  程嬌娘已經簡單的挽起頭髮,穿上了家常的襦裙,正披上罩衣。

  婢女和半芹下意識的看向臥榻。

  簾子還放下著,其內的人似乎還睡著,她們的視線落在臥榻邊,頓時被灼燒一下慌忙避開了。

  從簾帳下露出一角明顯落在地上的淡綠的中衣。

  這不是她們熟悉屬於娘子的,那麼就是….

  “夫人起身了嗎?”

  門外傳來婦人的聲音。

  婢女和半芹嚇了一跳。

  這是宮裡來伺候的婦人,昨晚都在院內的次房裡歇息,再聽院子裡有腳步聲灑掃的聲音傳來。

  程嬌娘伸手取下牆上的長弓邁步向外而去。

  婢女和半芹忙也惶惶要走,半芹想到什麼又忙伸手拉住婢女,指著簾帳下那一角衣裳,婢女面色通紅,一跺腳上前扯出來,胡亂的扔在一旁的衣架上,飛也似的跑出去了。

  門被打開了,看著走出來的程嬌娘,門外的內侍宮婦忙施禮。

  “殿下醒了。”程嬌娘說道,“你們進去吧。”

  內侍大喜忙進門,卻見程嬌娘先邁出門。

  看著她書中握著的長弓。宮婦侍女們下意識的避開。

  “夫人您這是?”內侍問道。

  “我家娘子…夫人。”婢女忙說道,一時改口總有些不順,“夫人早晨要去校場練箭。”

  練箭?

  內侍宮婦們瞪大眼。

  這女子據說一手的好箭術。且一手的大力,這肯定不是天生的。必然是勤練的結果,只是沒想到這新婚第一日她也不輟啊。

  “是,是,來人。”內侍忙點頭,又讓一個侍女引路,“當初慶王愛玩樂,所以特意填了湖做了大大的校場….”

  程嬌娘笑了笑。

  “哦,那裡啊我知道。”她說道。

  內侍也恍然一下。

  可不是。當初殿下帶著她認真的在府裡看了呢,校場邊的花圃就是按照她的意思做的。

  婢女雖然也想去,但半芹搶先一步。

  “姐姐你留下來準備夫人回來後的洗漱。”她說道,逃也似的跟著走了。

  婢女跺跺腳,要跟上去最終只能停下,對著內侍和宮婦們訕訕的笑了笑。

  “半芹姑娘啊,不知道夫人的口味,這早飯…”內侍想到什麼說道。

  婢女大喜。

  “我知道。”她說道,“我去看看。”

  內侍忙讓一個侍女帶著去,婢女又吩咐人燒好水。一一安排了,內侍等人才走向室內,李太醫這時候也過來了。

  “殿下?”內侍掀開簾帳喚道。

  晨光照進臥榻上。躺著的人也微微的睜開眼。

  內侍忍不住擠眼挑眉帶著幾分打趣一笑。

  “殿下睡的可好….啊!”他低聲說道,話沒說完聲調一提,一聲驚呼出口。

  這驚呼把屋子裡的人都嚇了一跳。

  “太醫,太醫。”內侍顫聲喊道,一面沖外招手。

  李太醫忙疾步過來一把扯開簾子。

  “怎麼了?”他問道,看向臥榻上,神情也一驚。

  門外有侍女此時走進來。

  “夫人說,讓把臥榻上收拾一下。”她說道。

  臥榻收拾一下?

  屋子裡的其他人的視線不由看過去,由內侍和李太醫一左一右的拉開了簾帳可以看清臥榻上的光景。晉安郡王赤裸上身躺在其上,身下被褥淩亂……

  赤裸!昨晚送來時可不是這樣子!

  淩亂!一個病的不能動的人怎麼能把床睡成這樣!

  不會吧!

  所有人的同時閃過一個念頭。

  啪的一聲響。讓廊下垂手立著的內侍們抖了一抖。

  “你們…”顧先生面色鐵青,看著面前站著的內侍。“你們幹的好事!”

  內侍垂頭不語。

  顧先生來回踱步。

  “…太荒唐了!”他停下腳,咬牙低聲說道,“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內侍面色有些訕訕。

  “或許…或許並沒有吧…”他低聲說道。

  話音剛落,內室的宮婦帶著一絲古怪的笑走出來,手裡還捧著一塊白綾。

  “那個…”她結結巴巴的說道,目光亂轉,最終落在一旁胡床上由李太醫正細心望聞問切的晉安郡王身上,“恭喜…恭喜殿下。”

  恭喜?

  幾人的視線便下意識的落在那宮婦手裡捧著的白綾上,其上有斑斑點點些許梅花般的紅點…..

  大家的腦子裡都轟的一聲。

  顧先生和李太醫都是當祖父的人了,自然明白這是什麼,內侍雖然不算是個男人,但在宮裡也不是沒見過。

  這裡的白綾上的…..雖然有點少,但千真萬確是血。

  果然…那啥了…..

  李太醫手裡的引枕便一松,落在胡床上。

  這啪嗒一聲並沒有驚醒晉安郡王,自從適才掀起簾子那一刻清醒後,他就又陷入昏睡中,黑黃的面色透著一絲慘白,雖然穿上了中衣,但露出的脖子上依舊可以隱隱看到一塊塊的青紫。

  那是人的手掐出來的……

  屋子裡陷入詭異的沉默,片刻之後,顧先生憤憤吐出兩個字。

  “禽獸!”

  ………………………………………

  “…那怎麼可能…”

  “…殿下都那樣了,怎麼能那樣…”

  低低的議論聲似乎從四面八方鑽進來,站在淨房裡試探水溫的婢女面紅耳赤。

  方才她躲著沒敢在室內,但躲能躲多久。還是回來了。

  剛回來那宮婦就神色古怪的將一個盒子地給她。

  “這是夫人的,你收好了。”她說道。

  婢女手足無措差點把盒子扔出去。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宮婦說道,事實上她的神情比婢女好不到哪裡去。

  她在宮裡呆了一輩子了。經手的貴人們的初夜數也數不清,但偏偏今日那些流暢的恭喜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

  “給夫人。加一碗紅棗蓮子羹來。”她終於又想到一句話忙說道。

  說完了又忍不住看了眼室內,想到適才看到的晉安郡王的臉色,以及耗費殆盡的神態….。

  或者應該給殿下吃才對?

  看來昨晚的事是真的了…是殿下主動?

  肯定是殿下,她們娘子才不是那種人呢!

  沒想到殿下還有這個力氣…..

  婢女晃晃頭,打斷胡思亂想,伸手試了下水溫,讓小侍女停下。

  “去傳飯吧。”她說道。

  小侍女低著頭一溜煙的跑了。

  婢女硬著頭皮走出淨房。

  “…..怎麼不能?你聞聞…聞聞這屋子裡有股怪怪的香味….”

  “…..顧先生問了,李太醫說。沒聞過這種香味,說帶著藥味呢…”

  “….是催情的藥嗎?”

  香!那只香!

  婢女腦子裡轟的一聲。

  是…娘子…主動的啊?

  聽到婢女走出來,鋪床的兩個婦人忙停下說話,低下頭再理了理已經平整更換了新被褥的床,施禮退出去了。

  婢女站在室內有些呆呆,打開的窗讓清晨的些許涼爽的風在室內盤旋,帶著幾分清爽,也讓她回過神來。

  既然是娘子做的,那就一定有娘子的道理,娘子做的事不會錯!

  婢女深吸一口氣。端正了脊背。

  門外傳來一疊聲的問候夫人的聲音。

  婢女心中更是巨石落地,疾步接過去來。

  門外顧先生正拉著臉,看著內侍們抬起肩輿。內侍和李太醫的臉色也都有些沉沉,待看到握著長弓緩步走來的程嬌娘,這些人停下腳,神情有些複雜。

  這女子穿著襦裙青罩衫,袖子還束起未放下,迎著初升的日光未施粉黛的面容上有細汗閃著光芒。

  真是青春朝氣蓬勃,再看這邊肩輿上的晉安郡王,至今還在昏睡,李太醫紮了兩針都沒醒。簡直……

  禽獸!

  顧先生心裡再次咬牙。

  “夫人!”他強忍著怒意說道。

  程嬌娘停下腳,看他們一眼。

  “要回去了?”她說道。“有什麼事的話不用客氣。”

  不用客氣?

  顧先生氣的差點倒仰,合著她還等著他們把人再送來被她糟蹋…

  這個禽獸啊!

  “夫人。殿下他,看起來不太好了。”李太醫站出來低聲說道。

  程嬌娘看他一眼。

  “他本來就不好。”她說道,一面抬手制止,“我先洗漱,有什麼話稍後再說。”

  看著程嬌娘邁步進了院內,門外的三人有些呆呆。

  “李四申!我要是再信你的話,就跟你姓!”

  顧先生咬牙瞪眼看著李太醫說道,一面擺手。

  “抬殿下回去!再請太醫來!”

  ……………………………………..

  皇宮裡聽了回來的宮婦內侍們的回稟,太后一臉驚訝。

  “不會吧?”她說道,放下手裡的茶碗,“她竟然能做出這種事?”

  內侍點點頭,帶著幾分誇張。

  “是啊,真是沒想到呢。”他說道,“急慌慌的又請了太醫來看,都說是內耗虛空,別說灌藥了,連醒都醒不過來,一群人正急的團團轉呢。”

  “是啊,娘娘,您是沒看到啊,殿下的臉色都沒人樣了,跟榨幹了似的。”又有一個宮婦跟著說道。

  太后擰著眉頭。

  “他現在這樣,再被那樣,那可不是榨幹了嘛!”她說道。

  “虧得殿下還一片癡心的親自撐著來和她拜堂,結果她呢,竟然…嘖嘖嘖…”宮婦搖頭說不下去了,一臉不忍心,“急什麼啊。”

  急什麼?

  太后心裡冷笑一聲。

  急著要懷上骨血吧,這樣就算晉安郡王不在了,她的後半輩子也保住了。

  果然好算計,也好狠毒。

  能煽動民眾那樣給她送嫁,讓她這郡王妃的名頭更為響亮,再下藥催情郡王,能懷上身孕的話,將來如果晉安郡王不在了,她這個郡王妃也有足夠的理由好好的活下去了。

  這個女人斷然拒絕給慶王治病,又勾結皇后,勾結晉安郡王送了秘藥讓安妃有孕,再借著太白經天害死了平王,氣昏了陛下,氣瘋了貴妃……一步一步的將手伸進皇家,可想而知如果自己不在了,這天下會變成誰的天下….

  “娘娘,皇后並沒有什麼依仗,她最大的依仗,就是這個程嬌娘。”

  “甚至晉安郡王將來要依仗的也是她,他們要做大逆不道的事,那必須有人給他們正名,而這個程嬌娘為什麼一直以來花費心思的博名,神仙弟子,日食月蝕,太白經天,引雷,這些事足夠讓民眾信服她,將來只需要她說一聲誰是真命天子,那民眾們也不會質疑…”

  高淩波的聲音在耳邊再次響起。

  “娘娘,要拔掉這個毒牙,還不被民眾們質疑,這就是個好機會,不能錯過的好機會了。”

  太后吐口氣,握緊了手。

  不能再等了。

  “來人,傳她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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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0:16: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不防

  宮裡的內侍奉命出宮門的時候,程嬌娘已經吃過飯了,一如既往的開始寫字,不過是坐在起居廳內,因為這裡還沒有她的書房。

  婢女在外邊見府裡的僕婦,熟悉王府的家事。

  一番人一番話說下來,婢女忍不住用手扇了扇,旁邊的半芹立刻給她搖扇子。

  “半芹姐姐辛苦。”她說道。

  婢女噗嗤笑了。

  “半芹姐姐,這比在外邊當大掌櫃還辛苦吧?”半芹又說道。

  “不辛苦。”婢女笑道,“問清楚她們誰是幹什麼的,就讓她們還幹什麼,就可以了,咱們只是動動嘴。”

  正說著話,有僕婦過來了。

  “半芹姐姐。”她說道。

  婢女和半芹都下意識的應聲。

  這讓僕婦愣了下,半芹也吐吐舌頭笑了。

  “夫人要的書房收拾出來了,姐姐看看怎麼樣。”僕婦忙問道。

  “還得動動腿。”半芹用扇子拍婢女的肩頭嘻嘻笑道。

  婢女也笑了抬腳要去看,程嬌娘在內喚住她。

  “夫人,什麼事?”婢女進了室內問道。

  程嬌娘停下手裡的筆看著她。“你叫什麼名字?”她問道。

  婢女一驚,臉色變了。

  “娘子,你要做什麼?”她問道,“你不要趕我走啊。”

  適才在王府的僕婦們面前說笑利索的婢女聲音已經顫抖。

  程嬌娘笑了。

  “我以前不知道你們會在我身邊多久。”她說道。

  婢女看著她,眼裡有淚水閃閃。

  是啊,她就是換走了娘子身邊原來的丫頭的,而那個丫頭替換的則是半芹。

  “所以也就沒有刻意的要記住你們。”程嬌娘接著說道,看著她微微一笑。

  她笑了,婢女的眼淚卻落下來了。

  這話明明沒什麼,為什麼聽到了卻想哭。

  不記住失去了才不會難過吧?

  “現在看來,你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程嬌娘繼續說道。

  婢女又噗嗤一聲笑了,眼淚還在掉下來。

  是啊。現在大約沒有誰敢來跟娘子要丫頭了,她將會在娘子身邊一直留著。直到永遠。

  “所以,你叫什麼名字?”程嬌娘問道。

  婢女將眼淚擦去,坐正身子對著程嬌娘一笑,俯身施禮。“奴婢素心,見過娘子。”她說道。

  “素心。”程嬌娘念了遍,點點頭,“你去忙吧。”

  素心施禮應聲是。

  “素心。”站在門外的半芹喊道。

  素心看向她,眼神詢問。

  “素心。”半芹又笑嘻嘻喚道。

  素心明白了。沖她嗔怪一笑,抬起頭看著在院子裡候著的僕婦。

  “走吧。”她精神奕奕說道。

  相比于新房這邊其樂融融一派新氣象,晉安郡王的院子裡氣氛緊張。

  “還有別的辦法沒?”顧先生停下踱步問道。

  李太醫抬手擦了擦汗。

  “我在想呢。”他說道。

  顧先生便又走來走去,內侍跪在臥榻邊拿著熱毛巾不停的覆晉安郡王的肩頭和胸前。

  晉安郡王昏睡著,上身赤裸,肩頭和胸前的淤青清晰可見。

  “這是手掐的啊。”內侍忍不住哽咽說道,“怎麼下這樣的狠手啊。”

  “你還問?”顧先生豎眉說道,“她的手可是能擰斷人脖子的!你說狠不狠?”

  內侍低頭。

  “我可憐的殿下,你說你這是何苦呢…”他喃喃說道。

  “怪殿下?”顧先生豎耳聽到了,更是惱火。“還不是你們的主意!這人一來,就把人家當靠山了,殿下以前不好。不是也沒靠她嗎?………

  他正說著,外邊的李太醫探頭進來。

  “不如,還是問問夫人…”他說道。

  “…李四申!”

  顧先生的咆哮在室內響起。

  宮裡的太后的內侍就是這個時候進門的,打斷了這邊的吵鬧,他先是進來看了晉安郡王。

  “我的天啊,殿下怎麼這樣了?”內侍伸手拭淚,又帶著幾分嚴厲回頭看屋子裡的人,“不是說好多了嗎?這又是怎麼了?”

  人跪了一地。

  “是奴婢們沒用。”他們俯身說道。

  內侍看向程嬌娘。

  程嬌娘安靜侍立,似乎沒聽到他的話。

  “也是沒辦法。殿下這身子本就不好。”內侍又換了話語說道,對程嬌娘施禮。“所以娘娘特提前冊封了夫人王妃。”

  程嬌娘這才跪地施禮。

  “謝太后娘娘。”她叩頭說道,然後伸手接過內侍遞來的金冊印璽等物。

  “那郡王妃跟老奴進宮謝恩吧。”內侍說道。

  程嬌娘應聲是。

  “還請公公稍等。”她說道。

  看著換了郡王妃大妝禮服坐車跟著內侍離開。郡王府的眾人才轉回身來。

  “怎麼會提前冊封?”顧先生皺眉說道。

  “本就是為了沖喜,早一些也是應該的。”一個幕僚說道。

  顧先生搖搖頭。

  “要是真心為了沖喜,那婚嫁當日也不會那樣慢待了。”他說道,看著遠去的馬車擰緊了眉頭,“宮裡,還有人照應嗎?”

  一個內侍便過來點點頭。

  “還有些的。”他低聲說道,“雖然近太后身邊難,但傳個消息遞個話還可以。”

  顧先生吐口氣。

  “她不是挺厲害的,最好能自己保住自己。”他哼聲說道,說到這裡又回頭,看著屋子裡的李太醫,“還有你,李太醫,你最好也別等著靠誰,快些自己想辦法讓殿下好起來!”

  李太醫有些無奈的應聲是。

  “走走,我再換服藥去。”他說道,招呼小童。

  小童帶著兩個內侍應聲是。

  ……………………………………………………………

  皇宮裡。程嬌娘對著太后施禮謝恩。

  太后沒有說話,一旁的宮婦拿著一卷書一板一眼的念了一通女則。

  程嬌娘再次施禮謝過太后教導。

  “都說你有好醫術。”太后這才慢慢開口,在都以及好二字上加重語氣。聽起來帶著滿滿的嘲諷。

  程嬌娘低頭聽她說話。

  “……晉安郡王又早求了陛下,應允了這門親事。你不可辜負了他的心意,要好好的侍奉他,讓他把身子調養好…”

  程嬌娘應聲是。

  “…瑋郎他自小就身子不好,進宮的時候小,人又嬌慣難養,時不時的這裡不舒服哪裡不舒服,哀家可是費了好些心血才養好了他…”

  太后說道,說著也想起曾經。

  眼前似乎奔來一個先是小童繼而一步步長大。最終成為一個玉樹臨風的年輕人,沖自己燦爛的笑。

  “娘娘,我就愛在娘娘這裡玩…”

  “娘娘,娘娘這裡的飯菜最香…”

  太后的眼淚頓時就流下來。

  “娘娘!”一旁的內侍忙跪下喊道。

  “瑋郎他可是哀家心尖尖上的,你可要好好的待他啊。”太后哭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俯身施禮。

  “是,這是臣妾本分。”她說道。

  “娘娘,你可別哭了,這是大喜的事。”內侍含笑勸道,一面遞上邁上毛巾,“太醫可說了。您可不能哭的,您要是有個不好,郡王殿下可惦記的很了。……

  你要是不好了。郡王殿下可就要惦記不該惦記的東西了。

  太后聽懂這提醒,接過毛巾擦淚,一面衝程嬌娘擺擺手。

  “這是大喜的事,你去見見陛下讓他也高興高興。”她說道。

  程嬌娘應聲是,起身告退。

  去見陛下,自然就是去見皇后,當看到程嬌娘走進來,皇后面上難掩驚訝。

  “太后讓你來的?”她問道。

  皇后看著並沒有跟進來的內侍。

  “她現在防你和本宮跟防賊似的,竟然主動讓你來本宮這裡?”她說道。“太后不會不知道,本宮這裡她是插不上手的。”

  程嬌娘哦了聲。

  “那大約是覺得不用防了。”她說道。

  不用防了?

  皇后皺眉。旋即想到什麼猛地站起來。

  “不好!”她脫口說道。

  ………………………………………………………………

  “好了。”

  李太醫看著平息了水滾的藥鍋說道,一面站起身來。

  這次換了新藥。還換了新的文武火熬煮辦法,應該會起效了,至少能補充些精氣醒過來。

  小童端起藥鍋將藥倒出來一碗。

  早已經等候的一個小內侍忙伸手接過。

  “走吧。”李太醫說道。

  拐過小藥房穿過短短的抄手遊廊就到了晉安郡王的屋子。

  “景公公呢?”邁進門,李太醫問道。

  屋子裡只有兩個內侍兩個侍女,並不見時常守在這裡的景公公。

  “剛顧先生叫去了。”侍女說道。

  李太醫點點頭,侍女們便忙去扶起晉安郡王,一個內侍拿起鶴嘴壺,捧藥的小內侍上前將藥慢慢的喂給晉安郡王吃了。

  “好了,你們在這裡細心看著,如果醒了就立刻來喚我。”李太醫說道,“我再去配一服藥來。”

  內侍侍女應聲是。

  景公公邁進門,看著屋子裡兩個跪坐在臥榻前,兩個在小心的擺放冰盆的侍女內侍。

  “李太醫呢?還沒熬好藥嗎?”他皺眉問道。

  “已經喂殿下吃過了。”侍女忙說道,“太醫又去熬藥了。”

  景公公這才眉頭舒展點點頭,看著垂下的簾帳。

  “李太醫說可能會醒的。”一個小內侍忙說道。

  景公公便忍不住邁步過去,伸手掀起簾帳。

  “殿下?”他一面看過去一面小聲喚道,這一看頓時臉色大變,人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殿下?殿下!”

  他伸出手撲過去,抓住晉安郡王的身子,觸手冰涼僵硬。

  不!

  景公公手猛地鬆開了,人就向後倒下去。

  “殿下!”

  尖利的喊聲在室內響起。

  李太醫正端著藥進門,被這喊聲嚇的手一抖。

  一個小內侍從室內連滾帶爬的出來了。

  “殿下死了!殿下死了!”他嘶聲裂肺的喊道。

  死了…

  啪嗒一聲,李太醫手裡的藥碗落地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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