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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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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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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8:24: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暗虧

  一陣笑聲從天子寢宮傳出來,但旋即又掩下,門外的侍立的內侍紋絲不動,似乎什麼都沒聽到。

  “娘娘,真的,您沒看到太后當時的樣子。”

  安妃伸手掩著嘴,雖然笑聲被掩下,但眼裡的笑意還在四溢。

  皇后看她一眼。

  “說的好想你親眼看到了似的。”她說道。

  安妃被說得訕訕。

  “想也想得到嘛。”她說道,說到這裡又帶著幾分緊張看向皇后,“也許,這一次,娘娘您就要成太后了…”

  皇后笑了笑。

  那樣倒真不錯,但是這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容易。

  平王死了,貴妃瘋了,陛下病了,太后都沒被嚇死,幾個被打的慘叫的內侍就能把她嚇死嗎?

  “太后娘娘已經醒了。”她說道,面上的笑意未散,“不過她怎麼樣本宮並不在意,本宮高興的是,晉安郡王的病,真的好了。”

  好了就好了,這還能假好嗎?

  安妃皺皺眉不解。

  “是啊是啊,而且有程娘子在,殿下以後肯定不會再生病了。”她口中笑道。

  皇后點點頭。

  “是啊,他身邊有程娘子在,本宮就放心了。”她說道,“可以安心的等了。”

  “等什麼?”安妃問道。

  皇后看她一眼。

  “等死。”她說道。

  ……………………………………

  晉安郡王的病好了已經在京城傳開了。

  “…親自拜堂了,自然是好了。”

  “…有程娘子這個神仙弟子沖喜,閻王爺也要退避三分的…”

  樓下的說笑嘈雜熱鬧,包廂裡的人伸手將窗子拉上,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這麼說,當時太后到晉安郡王府的確是晉安郡王不行了?”

  廳內的一個人問道。

  包廂內散座四五人。皆是素袍便衣,但說話的氣度和舉止表明了他們官人的身份。

  “是,衣服都要穿上了。”另一個人點頭說道。

  衣服。自然是壽衣。

  “死了那麼久了,程娘子還能救回來?”

  “這怎麼可能!”

  “定然是裝死…”

  “為了避嫌脫罪裝瘋賣傻的宗室可不少呢。裝一裝死也不算什麼稀罕。”

  屋子裡說笑熱鬧,有人輕咳一聲。死了一個時辰被救回來還不算稀奇?大家都看過去。

  “程娘子還救回過死了半日的。”韓元朝微微一笑說道。

  半日!

  眾人譁然,看著韓元朝又有些驚訝。

  “這麼說,元朝你見過?”有人問道。

  韓元朝含笑點點頭。

  “是我的小姑母。”他說道,“我姑母五年前都要下葬了,被程娘子救回來了。”

  這件事在座的人從來沒聽過,一時間都有些怔怔。

  原來真有這樣的事啊。

  “…當初虢國太子不也是死了半日被神醫扁鵲救回來了嘛。”便有人點頭笑道。

  那倒也是,世上的病症千奇百怪。而治病的神奇法子也層出不窮。

  “…可是虢國太子當初是犯了屍厥症,晉安郡王的可是中毒。”

  “那又怎麼樣,病能治,毒就不能了?”

  廳內吵吵嚷嚷的爭論起來,韓元朝含笑聽著,一面飲酒,一旁有人湊過來。

  “元朝兄。”他帶著幾分好奇,“原來你與程娘子五年前就認識了啊?”

  韓元朝搖搖頭。

  “不是,那時候我還不認得她。”他笑道。

  那人點點頭,忽的一怔。伸手抓住韓元朝的胳膊。

  “那時候還不認得她?”他口中重複一遍,眼睛亮亮,“那就是說。你後來還是認識她了?”

  後來…

  韓元朝握著酒碗略一凝滯,笑了笑低頭。

  “自然認得了。”他抬起頭,“程氏名滿天下,誰不認得?”

  這邊正說話,門被人拉開了,有人急忙忙的進來,看著來人廳中的人紛紛招呼。

  “你可來晚了,快,快。自罰三杯。”

  那人擺手。

  “快別喝了,出大事了。”他忙忙的說道。“晉安郡王杖斃了十幾個僕從,扔到了好些官員的門前。”

  杖斃!

  濫殺僕從那可是要問罪的!

  還一下子杖斃十幾個!

  廳中頓時譁然。

  韓元朝的手裡的酒碗一抖。眉頭皺了起來。

  殺人啊…

  ……………………………………………

  “荒唐!”

  陳紹將茶碗扔在幾案上,刷拉一聲響,讓屋子裡的侍女忙低頭退了出去,廊下的侍女僕婦也忙退開了。

  “這叫什麼行徑!”

  陳紹猶自氣憤難消,伸手拍這幾案喝道。

  “他是被人害了,也難怪氣成那樣。”陳夫人說道,“我還說他是被逼的不得已才飲了毒酒,沒想到,竟然是被人下了毒…”

  說到這裡忍不住抬手擦淚。

  “換做誰也受不了吧。”

  “有所為有所不為。”陳紹沉臉說道,“該怎麼罰自有律法,他自己將那些人杖斃與那些害他的人又有什麼區別?暴虐,無視國法,還竟然敢將打的半死的人送進宮去驚嚇太后!他想幹什麼?”

  “晉安郡王這人不是那等暴虐的人。”陳夫人說道,“他一向恭敬有禮,待人親切和善,滿朝的大臣誰不知道啊,從小就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這件事肯定不是他的意思……”

  此話一出口,陳紹猛地站起來。

  不是他的意思?

  那……

  是啊,的確不像是晉安郡王的做派,這等暴虐擋我者死的做派分明就是……

  又是她嗎?

  陳老太爺忍不住轉頭看了眼屏風。

  如果說晉安郡王的中毒是被人下毒的話,有些事就要重新的思量了,比如程四郎的死。

  陳老太爺伸手撫著幾案。

  同一天發生的事。死人並不稀奇,稀奇的偏偏是程嬌娘的家人……

  看來果然是如此了。

  晉安郡王中毒受害的並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無辜被牽連的程四郎。

  程四郎啊那可是一個人啊。是她肯一擲千金只為博一笑的人啊。

  陳老太爺輕歎一口氣。

  “這事才剛開始啊。”他慢慢說道,目光看向門外。“別忘了東城門外還有碑無字啊。”

  晚夏的京城掀了一波又一波的熱浪。

  這一次話題的中心不再是程娘子一個人,而是多了一個晉安郡王。

  先是他們的婚事,緊接著就是晉安郡王的死而復生,且恢復如常人,這兩件事還沒傳遍,晉安郡王中毒是被人陷害,然後把十幾個僕從杖斃扔在了很多人家的門前。

  “…本王不知道是誰害本王的,所以乾脆就都杖斃了。反正他們沒伺候好本王也是罪該萬死…”

  據說這是晉安郡王說的話。

  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一個,殺也就殺了,背著人在家裡處置了,也就罷了,他竟然還將人扔到了別人的家門前,此等暴虐又囂張的行徑駭人聽聞。

  當時就有好幾個老臣去皇宮裡跪著哭陛下了。

  朝堂譁然,京城沸騰,不到一日雪片般的彈劾奏章紛紛飛向太后的案頭。

  高淩波起身要下床,床前的齊國夫人以及美妾婢女頓時都哭起來。

  “老爺,你快躺好吧。”

  高淩波有些不耐煩的推開她們。

  “我沒事。”他說道。

  屋子裡女人的哭聲更大。

  隔著簾子。外邊的幕僚們也不得不勸阻了。

  “太后娘娘急著要見大人,也是要問晉安郡王的對策,大人不如吩咐了內侍們便是了。”一個幕僚說道。

  高淩波眉頭豎起。

  這是讓人捎個話就能行的事嗎?

  那是太后。不是以前的貴妃。

  貴妃剛愎自負卻還有頭腦清晰,而太后從小到大過的都是順心的日子,裡有先帝護著,皇帝敬著,外有他們高家周全著,哪裡遇到過如今的困境。

  可不是隨便誰說幾句話就能安撫得了的。

  “我沒事。”高淩波說道,“太醫不是也說了嗎?我這是急火攻心,吐出這口血也就沒事了。”

  齊國夫人大哭。

  “太醫的話哪裡能信,那可是程娘子。”她說道。“老爺,十四郎他現在都起不來床了!”

  高淩波氣的幾乎要再吐出一口血。

  一直嘲笑那女子博那神仙弟子的名望早晚會引來當頭一刀。所以不僅沒有加以控制反而推波助瀾,只是沒想到。那女子的當頭一刀沒引來,反而他們自己先被這聲望砍了一刀。

  “十四他什麼事都沒有,那麼多太醫那麼多藥師都說了,根本就沒事,他還哼哼唧唧的裝死!”

  高淩波再忍不住怒氣,喝道。

  “將他給我從屋子裡扔出來,我看他是不是就活不了!”

  一面推開這些哭鬧的婦人們。

  “來人備車,進宮!”

  相比於外界的喧喧紛擾,引發這一切的晉安郡王府則安靜如常。

  屋子裡傳出晉安郡王的笑聲,站在廊下和僕婦說話的素心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嘴角的笑意又濃了幾分。

  “自從有了王妃,殿下不僅身子好了,連笑也多了。”一個管事娘子說道。

  “是啊,王妃最能讓人開懷了。”素心笑眯眯說道。

  是嗎?這個看起來冷冰冰,話也很少說,不是舞刀弄槍就是寫字的王妃,竟然還能最能讓人開懷?

  管事娘子們笑的有些古怪。

  不知道她怎麼讓人開懷大笑呢?

  說話間見景公公急匆匆的走進來。

  素心忙通傳一聲,看著景公公進去了。

  不多時,內裡又傳出晉安郡王的笑聲,伴著景公公的說話聲。

  “王妃殿下,您真厲害。”

  管事娘子們對視一眼,隨著素心說話的結束,都施禮告退下去。

  素心掀起簾子邁進屋內,就見晉安郡王和程嬌娘對坐在東間,景公公正眉飛色舞的說話。

  “果然依你所說,我們派人四處盯著,別的人家倒沒有什麼異動,只有高府,雖然行事隱蔽,但還是查出來他們昨日抬出來的埋葬的屍體比咱們送去的多了好幾個,而且昨日和今日請了好些太醫,還有外邊的一些大夫,說是給高老夫人看病,但據說高小官人和高大人身子也有些不好…”

  說到這裡景公公臉上的笑意滿溢。

  “高大人和高小官人真是純孝,聽聞老夫人病了,就憂心的病倒了,這可是一樁美談。”

  診脈結束還未走的李太醫看向程嬌娘。

  相比于眉飛色舞的景公公,以及面色含笑的晉安郡王,正慢慢的吃一碗茶的程嬌娘神態一如既往平靜。

  雖然她此時未笑,李太醫的眼前卻浮現那日程嬌娘淡淡一笑的形容。

  “暗虧?這樣這可不叫暗虧。”

  是啊,殿下沒有被他們害死,的確不該就算是他們吃了暗虧。

  “原來這才是暗虧啊。”他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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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8:25: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緩急

  晚夏的午後日光炎炎,院子裡卻不聞半點蟬鳴。

  半芹在屋子裡小心的用拂塵驅趕著並不存在的蚊蟲,聽得院子裡有輕微的腳步聲,抬頭看去見是景公公和顧先生等幾個人退出去了。

  門外侍立的婢女疾步過來打起了簾子。

  “殿下。”半芹忙施禮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的腳步躊躇一下,視線看向室內。

  “夫人還沒醒。”半芹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似乎有些後悔進來。

  “那…”他開口要說話。

  半芹已經掀開了內室的珠簾子。

  “殿下也去歇息一會兒吧。”她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遲疑一下抬腳進去了。

  臥榻的帳子並沒有放下來,只穿著淡青褻衣的程嬌娘面向內側睡,手搭在身上還握著一把扇子,因為只是小憩頭髮沒有解開,只放了大鬢,散散的墜在腦後,更添了幾分慵懶。

  一旁的幾案上擺著兩個茶碗,晉安郡王看過去見其中一個還剩半盞,另一個則還滿著。

  他的嘴角不由彎了彎,拿起滿的杯子剛要喝,眼角的余光看到程嬌娘身上的扇子慢慢的正下滑,忙邁步伸手接住。

  這是一柄白牛角絲扇,落在地上肯定要發出清脆的響聲,那定然要驚醒她。

  晉安郡王握住扇子稍微鬆口氣,站在床邊看側睡的程嬌娘,睡的很沉,光潔細膩的面容上有細細的汗珠。

  他便下意識的坐下來,用扇子給她扇風,睡著的女子鼻翼微微的煽動了下,頭也動了動。帶著舒服的愉悅。

  她竟然也會有這種嬌俏的小反應,晉安郡王不由瞪大眼,覺得很有趣。手上的動作就更加輕柔。

  程嬌娘是在這個時候睜開眼。

  “你回來了。”她說道,聲音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慵懶。

  才睡醒的女子面色微微發紅。眼神有些霧氣濛濛,這樣的程嬌娘又是他從未見過的。

  晉安郡王不由看的一呆,旋即回過神忙移開視線。

  “剛進來。”他說道,手裡的扇子用力的快速的忽扇幾下,似乎要驅散些什麼,口中一面問道,“要喝水嗎?”

  程嬌娘在枕上搖搖頭。

  “你也睡會兒吧。”她說道。

  晉安郡王心思微動。

  “好啊。”他說道,將手中的水一飲而盡。一面伸手擱在床頭的幾案上,一面用扇子拍了拍程嬌娘,“你往裡點。”

  程嬌娘微微怔了下,但沒有說什麼抬身往內挪了去,晉安郡王便抬腳踢下鞋子就仰面躺上去。

  軟軟的香香的枕頭讓他忍不住舒坦的吐口氣,一面將手裡的扇子再次大力的揮動,吹得床帳亂動。

  “熱嗎?”程嬌娘問道,一面要起身,“我要他們添些冰來。”

  “不用。”晉安郡王說道,“我剛才看了還有呢。”

  程嬌娘哦了聲遲疑一下便又躺下了。

  “明天不用早起了。”晉安郡王說道。

  “進宮的事被駁回了?”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側轉身子面向程嬌娘,眉眼都是笑。

  “當然駁回了。”他笑道,“估計近段時間。娘娘都不想見到我了。”

  程嬌娘微微一笑。

  “估計以後都不想見你了。”她說道。

  柔和的聲音,含笑的面容,香香的氣息,距離這麼近,晉安郡王不由覺得又熱了幾分,將手中的扇子再次用力揮了揮。

  真沒想到竟然有一日會和她這樣躺在一起並頭說話,晉安郡王想到那時候離開京城去茂平前跟她告別,在她家洗了澡換了衣裳出來,看到坐在廳堂裡和婢女說話的場景。

  就像回到家一樣。

  那個時候冒出的念頭讓他在茂平的時候常常的重複的想起。

  什麼叫家呢?有關心愛護他的親人在的地方。

  大約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把她當做親人了吧,所以當聽到她在京城議親。且太后親自出面,他的心裡就變的不安起來。

  從此以後。她就成了別人的家人,跟他再也無關了。

  只要想到這個,他就覺得不能呼吸。

  所以他一定要趕回來,儘快的趕回來….

  雖然那時候並不知道自己趕回來要做什麼,但當見到她之後,他便脫口說出來娶她為妻的話。

  想到這裡,晉安郡王忍不住又吐口氣。

  雖然這件事的過程出人意料,但結果她還是成了他的親人。

  他的親人,他的妻,以及他將來孩子的母親…

  孩子!

  見鬼,他想到哪裡去了。

  晉安郡王的臉騰地紅了,手裡的扇子呼呼作響,有一隻手抬起來握住了他的手。

  晉安郡王一僵。

  扇子被那只修長的手抽走了。

  “扇的猛風不一定大。”程嬌娘說道,一面慢慢的搖著扇子。

  柔和的風徐徐而來,晉安郡王有些訕訕的平躺下。

  “不見就不見吧,顧先生說要不要上認罪書或者辯解什麼的,我都懶得做樣子了。”他接著方才的話題說道。

  “你高興就好。”程嬌娘說道。

  你高興就好。

  世上的事還可以這樣嗎?晉安郡王笑了,他忍不住又轉過頭。

  “真的我高興怎麼做都好?”他問道。

  “那是自然。”程嬌娘也轉頭看著他微微一笑,“做不好的事,你不會高興的。”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看著眼前小巧的鼻頭,忍不住伸手就捏了上去。

  “我是知道了,你說話就是騙人,怎麼說都是你的對。”他笑道。

  觸手柔滑細膩,就如同太平居那裡買來的豆腐一般,近在咫尺的一雙大眼可以看到他的影子。

  程嬌娘手裡的扇子也猛地停下了。

  屋內暫態陷入凝滯。

  四目相對,晉安君王的眼慢慢的瞪大。

  他。他在做什麼。

  程嬌娘手裡的扇子又慢慢的扇動起來,有風徐徐吹來,打破了僵持和凝滯。

  晉安郡王也清醒過來。手猛地鬆開,人也向後退去。

  “小心。”程嬌娘說道。起身伸手去拉。

  晉安郡王已經狼狽的跌下臥榻,跌下去的那一刻下意識的伸手,握住了程嬌娘伸過來的手。

  “娘子!”

  半芹聽到動靜慌張的跑進來,一眼就看到臥榻下相擁的二人,雖然姿勢有些奇怪。

  半芹的臉騰地紅了,轉身慌張的跑了出去,還不忘把內室的門帶上。

  正要進門的素心被嚇了一跳,剛要問。半芹就沖她擺手一面推著她出去了。

  廊下侍立的婢女們也好奇的看過來。

  “你們都下去吧。”半芹紅著臉說道。

  婢女們雖然不解但還是依言退了出去。

  “怎麼了?”素心低聲問道。

  半芹紅著臉看了眼室內。

  “殿下和娘子….午休呢。”她聲若蚊鳴的說道。

  素心頓時明白了,臉也紅了。

  這,這白日裡也…..

  是因為新婚的緣故吧,年輕人初嘗此滋味,未免有些….

  這樣好還是不好啊,家裡也沒個長輩…

  素心心內思緒亂紛紛,不如找個機會回去問問黃氏吧。

  外邊的丫頭們胡思亂想,室內的程嬌娘已經拉著晉安郡王起身了。

  “這床太小了..”晉安郡王帶著幾分尷尬,又故作幾分輕鬆說道,“當時我也不知道。也沒看,都是他們選的…”

  說著皺眉瞪著臥榻。

  “換了換了,現在就讓他們換了。”

  說著又搖頭。

  “要不乾脆把屋子也換了吧。”他說道。叉腰在屋子裡走了幾步,眉頭揚起,“按我原來想的,婚房不是在這裡,是在我住的那邊,現如今也不用進宮,事情又鬧成這樣,肯定也不能出門了,正好在家閑著沒事。我們搬過去好了。”

  這一通話說完,晉安郡王覺得自己臉上的火辣辣漸漸的褪去。一面轉身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水仰頭喝了,又給程嬌娘也倒了一杯。

  “你說好不好?”他問道。將水杯遞過來。

  程嬌娘聽著他嘰裡咕嚕的說了這一大通,坐在臥榻上,搖著扇子,一手接過水杯。

  “好。”她說道,喝了一口水,又看向他,“不過,也許用不著的。”

  晉安郡王愣了下,用不著?但旋即他就明白了,神情也沉靜下來。

  “是啊。”他說道,“大概這一次我就要被趕走了。”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

  “不過,你不用擔心,想趕走我也沒那麼容易。”

  程嬌娘搖搖頭。

  “不是。”她說道,“這一次大概是想走沒那麼容易了。”

  ………………………………………………

  “快些趕他走,趕的遠遠的。”

  皇宮裡,太后正對著高淩波哭道。

  “這個瘋子,他已經瘋了…”

  說到這裡又停下來。

  “不,他不是瘋了。”太后帶著幾分惶惶看四周,壓低聲音,“他已經不是瑋郎了,他已經被那女人招來的夜叉俯身了….”

  高淩波心裡歎口氣。

  “娘娘,你想錯了。”他說道,“這才是真正的瑋郎,以前那個,不過是在哄陛下和娘娘你做戲罷了。”

  一面不容置疑的加重語氣。

  “所以,現在決不能讓他離開京城。”

  太后一怔。

  “怎麼又不讓他走了?以前你們不是都催著要他離開京城嗎?”她說道,“以前他那麼聽話乖巧要趕他走,如今他變成這等樣子,反而要留下他?”

  “因為以前他還知道做戲,肯做戲就是還是知道本分。”高淩波說道,“但如今他連戲都不肯做了,也就是說,已經不要這本分了,一個連本分都不要的人,娘娘,如果放他走,遠遠的離開京城,那無疑就是養虎為患啊。”

  “他,他能幹什麼?”太后顫聲怒道,“他敢造反嗎?”

  說道造反二字,不由伸手拍幾案。

  “快殺了他,殺了他。”

  高淩波點點頭。

  “正是要殺他,所以才要留他在京城。”他說道,“如果放他走,就更沒機會殺他了,如今他鬧出這種事,朝堂譁然,士林非議,留在京城,就是他的困籠,治他的罪那是再容易不過了。”

  太后點點頭,心神略定。

  “況且娘娘,現如今要緊的事不是怎麼處置晉安郡王這個忤逆的東西。”高淩波說道。

  這種事還不要緊?

  “他都要害死哀家,等著皇后過繼他為太子呢。”太后拍著幾案急道。

  高淩波笑了。

  “過繼他為太子,他如今還沒那個本事,一來此時自毀了名聲,就是過繼也輪不到他了,二來麼,太子在一日,誰過繼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他笑道,“所以,如今最要緊的是,太子大婚,趕快生下皇太孫,這樣陛下血脈正統才得以延續,也斷了有些人不該有的心思。”

  對啊,都要忘了,太子大婚的事了。

  太后點點頭。

  “那太子妃的事,你有什麼看法?”她帶著幾分急切說道,“咱們家裡有合適的女兒家嗎?”

  高淩波搖頭。

  “娘娘,咱們家是最不合適的。”他說道,說著一笑,“娘娘,你放心,更合適的人已經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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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合適

  更合適的?

  太后愣了下。

  “是誰?”她問道。

  高淩波笑了。

  “我正問著,還沒底,等有了確切的信再和娘娘來說。”他說道。

  太后稍微鬆口氣。

  “你可快點。”她說道,“早些定了,也早些安穩了,看看如今這日子,過的像什麼樣子。”

  說這話又要哭。

  “娘娘,當心吧,禍兮福之所倚,好日子就要來了。”高淩波含笑勸道。

  又說了兩句話,便起身告退了。

  而此時的側殿裡,陳十八娘五日一次的授公主習字正在進行。

  “…陳娘子,你看我這樣寫對不對?”年紀最小的四公主脆生脆氣的說道。

  陳十八娘走過去矮身看去。

  “公主寫的很好。”她含笑讚歎道。

  年約六七歲的四公主便高興的笑了,繼續提筆認真的描寫,陳十八娘跪坐一旁糾正她的姿勢。

  另一邊年紀稍微大一些的二公主並沒有認真的寫字,而是側頭看旁邊的陳丹娘。

  “十九娘,你寫的真好。”她說道。

  陳丹娘含笑沖她施禮。

  “十九娘子和大娘子學的時間多嘛。”一旁與陳丹娘同年的三公主帶著幾分不服低聲說道。

  陳丹娘搖搖頭。

  “不是的。”她嘻嘻一笑,“我和我姐姐學的不多,但我和程姐姐學的多。”

  程姐姐?

  兩個公主對視一眼有些好奇。

  “你還有一個姐姐會寫字啊?”二公主問道。

  “不是,是程娘子,哦不是,是晉安郡王妃。”陳丹娘笑著說道,忍不住眉飛色舞,“當初晉安郡王妃在門前開席寫字供人觀摩的事你們知道吧?”

  兩個公主點點頭。

  那個程娘子的事在宮中不管是私下還是明面上都長談不衰。

  “這麼說。你是拜程娘子為師的?”

  “你親眼見過當時的場景嗎?當時什麼樣,你快說說。”

  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們雖然因為身份差異以及初次見面有些隔閡,但還是很快就能說到一起。尤其是有了共同的話題的時候。

  有人重重的咳嗽一聲。

  幾乎碰頭湊到一起的三個女孩子忙分開坐正。

  陳十八娘面帶幾分肅正看著她們三人。

  “學當專心致志。”她說道,“丹娘。我讓你來是和公主作伴習字的,不是來作伴說笑的。”

  陳丹娘應聲是,低下頭卻與兩位公主交換個笑嘻嘻的眼神。

  兩個公主也都低頭笑了。

  門外有宮女含笑進來。

  “陳娘子,太后娘娘有請。”她說道。

  陳十八娘忙應聲是,又對殿中的公主們施禮。

  “今日就到這裡吧。”她說道。

  三個公主還半禮起身。

  “丹娘,你在這裡等著。”陳十八娘叮囑道。

  陳丹娘點點頭,看著陳十八娘和那宮女走出去了。

  “十九娘子。”二公主忙說道,“你跟我們出去玩吧。”

  “對對。跟我們講講你跟程娘子習字的事。”三公主也點頭說道。

  陳丹娘搖搖頭。

  “姐姐讓我在這裡等著,不能亂走的。”她說道。

  “陳娘子是很嚴厲的。”三公主帶著幾分同情點點頭說道。

  陳丹娘也點點頭,壓低聲音。

  “姐姐成了親,越發的嚴厲了。”她說道。

  畢竟是背後說人,又是自己的姐姐,陳丹娘吐了吐舌頭。

  三個公主卻因為這句話而對她更親近幾分。

  “不過,你還是跟我們去我們宮裡歇歇吧。”二公主神情微微動了動,說道,“可以和陳娘子說,我們是去練習寫字了。這樣她就不會怪你的。”

  “對啊對啊,這時候一定送來茶點了,宮裡新進了一些鮮果,十九娘你嘗嘗。”大公主也說道。

  同齡人遞來的善意讓陳丹娘有些心動,但想起母親和姐姐的叮囑,她還是搖了搖頭,施禮道謝。

  “我以後會跟著姐姐常來,下一次再次去吧。”她說道。

  二公主和三公主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那好吧。”她們便說道。

  話音才落,四公主走到了陳丹娘身邊,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仰起頭眨著大大的眼睛。

  “十九娘子..”她壓低了童聲童氣。“你別在太后娘娘這裡,這裡有太子呢。很嚇….”

  她的話音未落,一旁的二公主三公主同時伸手按住她的嘴。將餘下的話堵回去。

  “那十九娘子你就在這裡稍等吧,我們就先走了。”二公主說道。

  說罷不待陳丹娘再說話,拉著四公主就疾步而去了。

  “…淑甯,孫婆婆是怎麼教你的,不要亂說話…..”

  “…你忘了淑慧姐姐是為什麼被送到朱賢妃娘娘那裡養著的嗎?”

  伴著低低的說話聲,三人離開了太后寢宮,側殿裡恢復了安靜。

  “十九娘子,坐下來吃茶吧。”兩個宮女捧來茶以及一碟子點心含笑說道。

  “謝謝姐姐。”陳丹娘施禮說道。

  兩個宮女笑意更濃,跪坐下來陪她說話。

  正說著話,聽得門後一陣喧嘩,有人咚的撞開門沖了進來。

  這是一個胖乎乎的人,手裡舉著一個皮球,嘴裡發出哇啦哇啦的喊聲。

  廳中的人猝不及防嚇的都尖叫一聲,陳丹娘更是躲在兩個宮女身邊。

  “別怕,別怕。”兩個宮女說道,一面攬住陳丹娘。

  一個則指著在殿內圍著柱子跑的人急慌慌的喊道。

  “快些快些抓住!”

  “怎麼讓殿下跑出來了!”

  殿下?

  陳丹娘聽到了忍不住從宮女身後探出頭。

  如今宮裡的殿下只有一個了。

  她看過去,見那位殿下正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內侍抱住腰,因為太子殿下跑的快,猛地被抱住人跌倒在地上。

  咚的一聲,陳丹娘不由跟著哆嗦一下,不忍直視。

  殿內響起哭喊聲。

  “不許哭。不許哭。”

  癡傻人的哭聲也和正常人不一樣,聽起來很是怪異,陳丹娘再次忍不住看過去。

  趴在地上的太子殿下被幾個內侍胡亂的要拉起來。太子卻不肯起身,掙扎著向前伸手。一瞬間殿內亂成一團。

  “哎呀你們真是幹什麼,快些帶下去,不是說了關好門不讓出來的嘛。”

  陳丹娘身邊的宮女帶著幾分不耐煩,一面安撫了陳丹娘,一面向前走了幾步說道。

  “娘娘要靜養的。”

  “別讓殿下喊叫了。”

  “…那些藥沒吃嗎?怎麼又亂跑亂叫呢?”

  伴著兩個宮女的嘰嘰喳喳,太子的哭喊聲頓時沒了,只剩下嗚咽聲,陳丹娘看過去。見地上的太子竟然是被一個內侍用布塞住了嘴,或許是被宮女催的又或許是被太子掙扎的沒了耐心,動作加快且粗魯的架他拉他起來向後退去。

  胖乎乎的太子嗚嗚的掙扎著,揮舞著手,不知道是急的還是憋得臉通紅,看上去越發的駭人。

  拉扯中有人踩了下他的手….

  陳丹娘忍不住握住了手。

  癡傻的人也不知道疼痛嗎?

  兩個宮女也上前幫忙了,正拉扯間,有人將一個球顫顫的遞過來。

  “殿下…是…要這個的吧….”

  眾人愣了下,看著不知什麼時候走近的帶著幾分怯怯的陳丹娘。

  這一愣神,被抓住的太子猛地掙開了。撲向陳丹娘。

  陳丹娘短促的叫了聲,縮肩轉頭,但手裡還是保持向前伸著。

  手中猛地被一拽。球被拿走了。

  預料中的挨打什麼的都沒有,有人從她身邊哈哈的叫著跑過去了。

  陳丹娘慢慢的站直身子,看向跑過去的人。

  胖乎乎的如同球一般的身影在殿中歡快的跑著,手裡的球被拋起落在地上,然後又撿起來,再次拋起……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聽到這邊動靜的太后急匆匆的走過來,陳十八娘親自攙扶著。

  站在殿門口,太后卻猛地停下腳,有些驚訝的看著室內。

  室內內侍宮女們都站著。而那個似乎從來都坐不住的傻太子竟然坐著,雖然有些歪歪扭扭。但的確是坐著。

  一隻球從一旁滾過來。

  陡然高聲喊叫就在殿內響起,傻兒伸出手抓住了球。

  “殿下。再推過來。”陳丹娘沖他笑眯眯的招手,一面伸出手沖他連連的比劃示意。

  對面坐著的傻太子就猛地將手裡的球推過來。

  球被推的歪歪扭扭,陳丹娘忙探身伸手抓住。

  “殿下好厲害!”她高興的拍手喊道。

  對面的傻太子就也跟著拍手咧嘴笑起來,涎水流的更猛了。

  “哎呦。”

  太后看的驚訝不已。

  “這,這誰家的孩子,竟然能跟太子玩到一起?”

  別說生人了,就是宮裡這些常見的內侍宮女,都沒有這樣跟太子殿下玩過。

  這個陌生的年紀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竟然能和傻兒玩到一起,她竟然,不怕….

  站在太后身後的陳十八娘微微垂目,掩去了眼中閃過的一絲黯然。

  “是舍妹,十九娘。”她慢慢說道。

  …………………………………………………………

  對於彈劾也好以及會有什麼責罰也好,晉安郡王通通沒有在意,鬧了一通在京城掀起一片軒然大波之後,晉安郡王府反而安靜的很。

  只是今日府裡有些熱鬧。

  “真要搬啊?”半芹問素心。

  “也沒那麼快。”素心說道,一面翻看著府裡的帳冊,“粉刷,隔斷,新傢俱,怎麼也到中秋了。”

  半芹哦了聲,坐在一旁從盤子裡捏起瓜子吃。

  “你怎麼閑了?”素心問道。

  “娘子習字呢,殿下在屋子裡歇息,我就來樂得自在一下。”半芹說道。

  素心便扔給她一本帳冊。

  “既然閑了就把這個給我對一下。”她說道。

  半芹笑著只是嗑瓜子沒動。

  “說了樂得自在嘛,做不來姐姐這神仙的事。”她說道。

  二人正說笑著,有小丫頭急急的過來了。

  “夫人催著找殿下呢。”她說道。

  半芹和素心嚇的忙都疾步出來,院子裡的小丫頭們已經亂亂的跑出去了。

  “殿下只躺了一躺就出去了。”

  “有人跟著呢,沒問去哪裡。”

  低低的亂亂的聲音響起。

  “出什麼事了?”素心忙拉住一個侍女問道。

  “娘子習字出來,看不到殿下,就要找呢。”侍女低聲說道。

  素心和半芹愣了下,看向廊下,程嬌娘站在那裡視線看向門外。

  翹首以盼…

  素心不由閃過這個詞。

  “怎麼了?”

  聽聞消息,晉安郡王從自己原先的屋子裡疾步邁出來,急急問道。

  “不知道。”侍女不安的說道,“王妃只說找殿下。”

  晉安郡王不敢再問,將剛找到的木片小心的在懷裡放好,疾步向這邊過來了,還沒進門就看到站在廊下的女子。

  似乎等了很久一般,晉安郡王忙加快腳步進來。

  “怎麼了?”他問道,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你去哪裡了?”程嬌娘問道。

  “我去那邊的房子看看他們收拾的怎麼樣。”晉安郡王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

  “沒事,我就是問問你去哪裡了。”她說道。

  晉安郡王愣了下,院子裡的其他人也愣住了,再看程嬌娘已經轉身進廳內了。

  什麼嘛!

  人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這是一時不見如就慌了嗎?

  晉安郡王旋即笑了,適才的緊張散去,腳步輕快的邁上臺階進門。

  景公公搖搖頭,帶著幾分無奈。

  一個如今跟他們議事總是心不在焉恨不得一口氣說完趕他們走,一個竟然時時刻刻的視線離不開,還真是合適般配的二人。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他擺擺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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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8:25: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有贈

  晉安郡王接過侍女遞來的茶,一面擺擺手。

  侍女忙退了出去。

  “我睡不著。”他說道,“就去那邊看看,你寫字呢我沒打擾你。”

  就算不打擾她,也該跟小丫頭說一聲,可是他是想去找那塊木皮的,不太想讓別人知道,所以就沒有說。

  “我臨時起興。”他接著說道,“下次一定說一聲。”

  府裡其實也就這麼點地方,就是不說,到時候一問也就找到了,可是晉安郡王進門之後還是絮絮叨叨的解釋著….

  而且想來娘子也並不是真要找他,也許正如她自己所說,沒事,我就是問問你去哪裡了。

  只不過,從娘子口裡問出的話,聽的人想的卻不一樣。

  王妃問郡王殿下呢。

  王妃要找郡王殿下呢。

  郡王殿下在哪裡?

  快去找殿下來。

  王妃立刻要見郡王殿下…..

  半芹不由抿嘴一笑。

  “好。”程嬌娘微微一笑點點頭,“我是覺得萬一有事,我也好儘快找到你。”

  果然是在擔心自己呢。

  晉安郡王心裡就美滋滋的。

  想起來自從相識以來,她就一直很關心他,幫著他,幾次三番的死裡逃生都是靠的她。

  這樣一想,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狼狽的總是處於危險境地的。

  好似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難為她還不嫌棄自己。

  “我怪沒用的,在家裡還讓你不放心。”他忍不住笑了說道。

  “不是,是你太有用了,所以才要更小心。”程嬌娘說道,“如果是無用之人,便也沒人特意花費心思要害你了。”

  人總是只肯為值得的人花費心思。不管是為了對他好還是為了害他,甚至害人比愛人花費的心思更多。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

  “原來你也這麼會誇人。”他笑道。

  娘子也會誇人麼?

  半芹有些不解扭頭看素心,素心顯然聽懂了也正露出笑。

  “程昉。程昉,你來。”晉安郡王又招手說道。一面向東次間走去。

  程嬌娘跟過去。

  素心便沖半芹使個眼色,二人轉身向外退去。

  “….我適才看了,覺得我現在住的屋子也不太好,不如重新佈置下,你看我在這裡做個隔斷可好?”

  晉安郡王已經在東間坐下,提筆在幾案上勾畫,一面眉飛色舞的說道。

  程嬌娘聞言坐在他旁邊,探身看去。

  明媚的日光下。年輕男女含笑說話,一個嬌俏一個俊朗,當真是賞心悅目。

  素心嘴邊的笑意更濃。

  “我從來不知道娘子竟然也會這麼哄人開心。”她忍不住低聲說道。

  半芹嗔怪的橫她一眼。

  “娘子本來就是最體貼人的。”她說道。

  正因為體貼人,娘子才從來不說不勸,任人來去悲喜不辨不解。

  只是這種體貼能領會的人不多。

  “只有覺得她好的人才會領會到她的好。”素心笑著點了下半芹的鼻頭。

  二人笑著掀起簾子退到門外廊下,聽的屋內晉安郡王的聲音響亮不斷,偶爾能聽到程嬌娘應和一兩聲,但這足以讓晉安郡王興致勃勃的說下去。

  而與此同時陳老太爺的室內也正說笑熱鬧。

  “…爺爺,還有這個,還有這個。也是太后娘娘賞的。”

  陳丹娘說道,將手裡的紅瑪瑙串放下,又打開一個盒子。

  裡面是滿滿的一匣子鮮果小吃。

  “….三公主她們說這是新進貢的。還要邀我去吃,我記著母親她們教過的話,並沒有因為別人客氣的請就一概應去…”

  “沒想到太后娘娘也賞了我這個了。”

  陳丹娘清脆的聲音在廳內回蕩。

  “看,爺爺,還有水晶餅。”

  陳老太爺笑著聽著,不時的應聲是嗎真好啊謝過太后娘娘了嗎。

  “謝過了,我認真的叩頭行禮呢,出來後姐姐都誇我沒有差錯呢。”陳丹娘帶著幾分激動又歡喜說道。

  “我們丹娘學的好,怎麼會出差錯。”陳老太爺贊道。

  陳丹娘就更是笑嘻嘻的。一旁的侍女便忙跪坐下來。

  “十九娘子,這些收起來吧?”她忙問道。

  陳丹娘帶著幾分心滿意足點點頭。看著侍女收拾,忽的又伸手按住。

  “祖父。”她抬頭看著陳老太爺。帶著幾分遲疑。

  “你的東西,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陳老太爺一眼看透她的念頭,含笑說道。

  陳丹娘頓時高興的坐起來。

  “那我把這些給程姐姐送去一些。”她說道,伸手指著那匣子點心果子,“程姐姐喜歡做點心,一定也很愛吃。”

  說到這裡又歎口氣,小小眉頭蹙起,看上去又滑稽又惹人憐惜。

  “聽姐姐說,郡王惹惱了太后呢,太后都不許他們進宮呢。”

  陳老太爺笑了。

  “…程姐姐他們也不會在意的。”他說道。

  一旁的老僕忍不住輕咳一聲。

  這種話就有些悖逆不道,雖然在家裡,但當著小孩子說還是不妥的。

  陳老太爺笑了笑沒有再說。

  “想送就送去吧。”他說道。

  陳丹娘便高興的讓侍女去拿匣子裝,忽的又停下手神情有些擔憂。

  “可是祖父,這樣會不會不好啊。”她說道,“我拿太后的東西給程姐姐,她會不會不高興?”

  陳老太爺看著她。

  “太后賞賜給你了,那就是你的。”他含笑說道,“你把你的東西給程姐姐,你說,她會不會不高興?”

  陳丹娘展顏笑了。

  “高興!”她說道,動作輕快的開始向侍女拿來的小匣子裡擺放。認真的挑揀,“這個好,這個也好…”

  陳老太爺含笑看著她。待她斟酌再三終於挑選好之後,讓老僕親自帶著婢女送去。

  看著老僕離開。陳丹娘依舊還在激動。

  “不知道程姐姐會給我什麼好吃的?”她說道。

  陳老太爺哈哈笑了。

  “說了半天,你是想要程姐姐的回禮啊。”他故作打趣說道。

  “那是應該的嘛。”陳丹娘笑嘻嘻說道,“我對程姐姐好,程姐姐也會對我好的。”

  陳老太爺含笑點點頭。

  陳丹娘卻又忽的歎口氣。

  “爺爺,你說,程姐姐以前很可憐吧。”她說道,“我以前沒見過癡傻的人…原來癡傻的人..是那樣的啊…”

  就連身份尊貴為太子,那些內侍宮女們也都帶著幾分鄙視敷衍。還用腳踩他…反正傻子也不知道疼痛羞辱,也不會說…

  而程姐姐當時什麼身份都不是,被家人遺棄,她過的日子更會是多麼的可憐….

  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肩頭,她轉過頭,看到陳老太爺面上浮現驚訝的神情。

  “丹娘,你今日還見到太子了?”他問道。

  ………………………………………….

  “丹娘進宮了?”

  程嬌娘問道,看著面前的婢女,神情微微驚訝。

  婢女施禮應聲是。

  “…十八娘子在宮裡教公主習字,太后娘娘說人少了些。要找個陪讀,今日十八娘子便帶十九娘子去了….”她說道,眉眼含笑。

  能與公主皇子陪讀。到底是一樁美事。

  “…太后娘娘見了很喜歡,賜了十九娘子好些東西,十九娘子特意選了一些給程娘子你送來。”她接著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看著面前的匣子一刻。

  “半芹。”她喊道,“把我屋子裡的長弓拿來。”

  半芹愣了下,坐在里間依著憑幾看書的晉安郡王也愣了下。

  長弓?

  晉安郡王看著半芹走進來,從牆上摘下長弓走到客廳。

  “這是我送給丹娘的。”程嬌娘說道。

  看著推到面前的一把長弓,陳家的婢女也有些呆滯,被半芹提醒了下才忙施禮道謝。有些狼狽的拿起長弓告退了。

  晉安郡王透過窗子看著院子裡那婢女走出去了,便忙低下頭繼續看手裡半日未曾看了一行的書。

  但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也不見程嬌娘進來,他再忍不住放下書向外看去。

  程嬌娘還坐在廳內。依著憑幾似乎在出神。

  晉安郡王躊躇一刻,還是走出來了。

  “你可真有趣。”他站在月洞門前笑道。

  程嬌娘抬頭看他。

  “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晉安郡王笑道,“你怎麼想起來贈陳家的小娘子長弓的?”

  “因為..”程嬌娘開口,吐出兩個字卻又停下來,沉默不語了。

  她從來都是有問就有答的,這樣話說一半不說了還是頭一次。

  晉安郡王忙走過來幾步。

  程嬌娘的神情也有些古怪,似乎沉靜又似乎驚訝又似乎不安凝重,總之很複雜。

  複雜的神情出現在她臉上就是很稀奇古怪的事。

  “程昉,怎麼了?”他收起笑,問道。

  “我覺得,有些….”程嬌娘說道,“熟悉。”

  熟悉?

  晉安郡王更驚訝不解了。

  “熟悉什麼?”他問道。

  熟悉什麼?

  “….你在楊國公家玩得高興嗎?”

  “…高興啊,父親,楊國公還送了我好些東西,你看…”

  面前的男人含笑看著一臉喜悅的女童,起身從一邊的牆上摘下一把弓。

  “..那父親也送阿昉一件東西…”

  程嬌娘轉頭看向里間,牆上空空。

  “從此以後,阿昉要練好箭自己保護自己。”

  “為什麼?不是有父親嗎?父親可以保護我的。”

  “父親,有時候可能顧不過來的。”

  “阿昉!”

  有人在耳邊拔高聲音喊道,同時一雙手扶上了她的肩頭。

  程嬌娘一個激靈回過神,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抬手按住她的心口。

  “怎麼了?是這裡不舒服嗎?”晉安郡王急問道,手撫上頓時神情一驚。

  夏日的衣衫薄,猛地探上去觸手細膩柔軟,但旖旎尚未來得及生,便被手底傳來的感覺驚沒了。

  “怎麼這麼涼!”

  晉安郡王的喊聲在屋內響起,讓外邊侍立的半芹急慌慌的進來了。

  “去叫李太醫來。”晉安郡王沖她忙喝道。

  半芹嚇的哆嗦一下,立刻就轉身。

  “不用。”

  程嬌娘的聲音響起。

  半芹站住腳。

  “阿…”晉安郡王扶著她,帶著幾分焦急。

  “我說過別叫我阿昉。”程嬌娘打斷他,說道,一面推開他的手,站起身,“我沒事,我這裡,一直都是涼的。”

  一直都是涼的?

  那怎麼可能!人的心窩怎麼會是涼的,只有….

  晉安郡王皺眉。

  “好好的,是怎麼了?”他不由脫口問道。

  程嬌娘停下腳看他一眼。

  “哪裡好?”她說道,“一直都不好,現在更不好了。”

  …………………………………………….

  “一把長弓?”

  陳老太爺看著婢女推來的長弓,神情也有些驚訝。

  “這是程姐姐給我的?”陳丹娘倒是很高興,但看著弓也有些不知所措。

  這把弓立起來都快要跟她一般高了。

  “程姐姐是要我練箭嗎?”她又激動的說道,又伸手拉住陳老太爺搖著他的袖子,“爺爺,爺爺,我要練箭,我要跟程姐姐一樣的好箭術。”

  陳老太爺被搖的笑,點頭。

  “好,好,跟她一樣,跟她一樣。”他說道,視線卻還落在這把長弓上。

  按照這女子的習慣,回禮應該也是吃食吧,怎麼突然送了長弓?

  真的是讓丹娘練箭?

  可是,為什麼突然要丹娘練箭?

  這把弓看起來是常用的…

  陳老太爺忍不住轉頭看一旁的屏風。

  這把弓是否見過血取過人命?這屏風上是否就有死在這把弓下的魂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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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意思

  半芹看著程嬌娘起身向內室去了,忍不住看向還半跪坐在原地的晉安郡王。

  似乎對於程嬌娘的猛然起身走開有些意外,手還保持伸出的姿態,看上去有些…尷尬。

  半芹忍不住握住手,咬住下唇,躊躇一刻。

  “殿下,我家娘子她,她說話沒別的意思….”她上前一步低聲說道。

  話沒說完,晉安郡王已經向內去了。

  “…不用李太醫看的話,吃一碗藥茶湯如何?”他問道,絲毫沒有聽到半芹的話。

  半芹也不再說話了,看著進了內室的二人,稍微鬆口氣,又蹙起眉頭。

  素心被門外聽到的動靜的侍女叫來正進門。

  “怎麼了?”她有些緊張的問道。

  半芹有些不知道怎麼說,說有事她其實也不知道是什麼事,說沒事吧,看這樣子又不像是沒事。

  “姐姐,殿下讓做藥茶湯來。”她拉著素心的衣袖低聲說道。

  殿下讓做?不是娘子?

  素心眉眼有些驚訝,看著半芹有話說便忙跟著她出來了。

  “…就這樣?”

  聽了半芹的講述,素心反而更驚訝了。

  半芹點點頭。

  “這算是吵架了嗎?”她帶著幾分擔心問道。

  這算是吵架?

  “不算是吧。”素心說道,“娘子不是說了嘛,只是不喜歡殿下叫她阿昉的,以前就說過的。”

  說著點點頭,伸手拍了拍半芹。

  “你別多想了,娘子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說什麼就是什麼的。”

  半芹稍微鬆口氣,忍不住回頭看室內。

  希望,郡王殿下也別多想….

  屋子裡一如既往的安靜。但氣氛還是有些不一樣了。

  晉安郡王看著在臥榻上坐下的程嬌娘。

  “我…”她張口說道。

  話沒說出來,晉安郡王已經先一步過去,伸手將枕頭擺好。

  “你躺一躺吧。”他說道。帶著幾分擔憂。

  程嬌娘看他一眼躺下來了。

  “我想自己….”她再次開口。

  晉安郡王還是先一步開口了。

  “程昉,我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他在臥榻邊坐下,帶著幾分歉意說道,“我想成親了,提著你的名字喊,總有些失禮。”

  那還有小名呢。

  晉安郡王伸手去拿一旁的扇子,借此移開視線。

  “我不想叫他們叫你的那些。”他語速很快的嘀咕一句,拿到扇子便坐正身子看著程嬌娘,“那我記住了。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說著話給她扇扇子。

  程嬌娘看著他一刻。

  “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她說道。

  稱呼不重要,重要的是稱呼的人,眼前這個人,不是楊汕,她不能做這樣無理取鬧的事。

  “我以後也不會這樣了,你喜歡叫我什麼,就叫吧。”程嬌娘對他笑了笑說道。

  晉安郡王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更多的是驚喜。

  我以後不會這樣。

  這句話是道歉吧?

  她竟然會道歉?

  看來也不能總是順著她,如果讓她自己一個人靜一靜,自己就這樣走了。估計這件事便就這樣揭過去了,她不會再提,也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晉安郡王臉上笑意散開。手中的扇子搖的更輕柔。

  “你這樣想也不對。”他說道,說到這裡將手推了推她,帶著幾分隨意,“往裡點,讓我坐上去。”

  程嬌娘看著他。

  “…你可真是…”她輕聲嘀咕一句,起身往裡挪了挪。

  沒人敢這樣纏著她吧,晉安郡王心裡帶著幾分得意說道,那是他們不知道她的脾氣是多麼的好。

  他裝作沒聽到,盤膝坐在臥榻上。手裡繼續搖著扇子。

  “你怎麼能說我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呢?”他說道,“難道我是那種我喜歡就不顧別人的人嗎?”

  說到這裡又愣了下。

  “好像是。”他又點點頭。

  要不然也不會把打死的人扔到別人的門口。甚至還故意嚇唬太后娘娘了。

  這就是他喜歡,才不管別人喜歡不喜歡。

  “難道我是那種我喜歡就不顧你的人嗎?”他又換了句話說道。

  程嬌娘微微有些愕然看著他。噗嗤一聲笑了。

  原本木然的神情暫態綻開,一雙大而黑的眼便閃閃發亮。

  她很少被逗笑,大約也是沒有人會逗她。

  晉安郡王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臉。

  “程昉,你別不高興,你不高興了,我就有些害怕。”他說道。

  程嬌娘身子微微僵了下,臉上的笑便凝滯,但旋即便恢復如常,似乎臉頰並沒有一隻男人的手撫上。

  “我沒有不高興。”她說道,“我只是….”

  說到這裡她停頓下。

  欲言又止,也是她從未有過的。

  晉安郡王扔下扇子,另一手也伸過去,捧住了她的臉。

  “只是什麼?”他問道。

  雖然這動作有些古怪,但他問的很認真….

  “只是我從來沒有高興過。”程嬌娘說道。

  從來沒有高興過。

  雖然常感歎她比自己慘,但她自己從來沒有開口說過半點,此時這麼一句話簡單的連抱怨感歎都算不上的話傳入耳內,晉安郡王只覺得一陣心悸,同時還有幾分歡喜,就好像小時候六哥兒第一次對他伸出手,抓著他奶聲奶氣的喊哥哥一般的感覺。

  那是被信賴的感覺。

  晉安郡王的心便有些鼓囊囊的,看著近在眼前的白潤的臉,修長的眉,明亮的眼,小巧的嘴,忍不住就俯身貼了上去。就像當初抱住小小的六哥兒一樣,想要親親她。

  溫潤的唇貼到面頰上,柔軟和微微硬實的肌膚碰觸。讓原本都無意識的二人同時打個戰慄,身子暫態僵住了。

  這。這,這跟當初親六哥兒的感覺不一樣….

  晉安郡王只覺得身上被潑了一壺油又點了一把火,噌的一下血都沸騰了,在身體裡亂竄,人也坐不住,就勢壓了下來。

  他想起來曾經抱住過她,那種感覺雖然極力壓制,但偶爾深夜的時候還是會想起。讓他輾轉難眠一刻。

  此時此刻跟曾經站著抱住的感覺又不同,被壓在身下的身子就如同柔軟的錦被一般。

  晉安郡王喉嚨裡咕咚一聲,口中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喃喃,伸手就攥向身下人的腰,貼在面頰上的唇就毫不猶豫且準確無誤的滑向程嬌娘的唇。

  蹲在窗下的半芹和素心也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徑直就向後跌去,有些狼狽的卻又不敢做出聲響的手腳並用的逃開了。

  同時身後響起咚的一聲。

  但半芹和素心根本就無暇理會了,在一旁的樹下站定,二人對視一眼,看著對方紅透的臉。

  “就說了別擔心嘛。”素心結結巴巴說道。“夫妻嘛,床頭拌嘴床尾和的。”

  半芹要說些什麼來應和一下,卻說不出來。紅著臉笑了。

  “以後別拉我幹這種事。”素心瞪眼說道。

  半芹不說話還是笑,素心也忍不住笑了。

  二人正笑著,院門外景公公急惶惶的進來了。

  “殿下,殿下。”他口裡喊道。

  半芹和素心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攔著。

  “我有要緊事要說。”景公公皺眉說道。

  “殿下和夫人…忙著呢。”半芹紅著臉說道。

  他們有什麼忙的!

  景公公跺腳。

  “別鬧了,真是要緊事。”他說道,不由分說推開攔路的丫頭。

  他雖然自小進宮殘了身子但功夫並沒有丟,兩個丫頭哪裡攔得住他,輕輕的撥開就越過邁上臺階。

  素心和半芹驚慌不已,還好景公公並沒有直接闖進去。而是站在門外施禮。

  “殿下,殿下。”他喊道。

  聽到這一聲殿下。坐在地上有些狼狽的晉安郡王忙站起身來,逃也似的出去了。

  走出內室。晉安郡王又有些後悔。

  不知道他的面色什麼樣?衣衫可整齊?

  應該先進淨室整理一下。

  景公公又是個婆婆媽媽的人,不過就算他要問,自己喝止他住口就是了,在自己屋子裡衣衫亂不亂的又有什麼….

  他這邊胡思亂想,景公公透過簾子看到他,不待說話便急忙進來了,晉安郡王就更不好轉身再去淨室了。

  “殿下。”景公公卻並沒有跟往常一樣先察看他的臉色形容,而是急急的開口了,“不好了。”

  …………………………………………….

  而與此同時,歸來的陳紹正重重的將茶碗撂在幾案上。

  “有什麼不好?”他帶著幾分不不悅說道,“你還問有什麼不好?”

  陳夫人有些委屈。

  “進宮陪讀的也不是沒有過。”她說道,又帶著幾分賭氣,“老爺既然說不好,那我就告訴十八娘,不讓十九娘去了。”

  陳紹歎口氣。

  “進宮陪讀自然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我的意思是說,此時做這件事不好。”他說道,停頓一刻,“如今,太后正給太子選妃呢,丹娘的年紀也該回避了。”

  陳夫人恍然,旋即又笑了。

  “老爺忌諱的是這個啊。”她笑道,重新給他添茶,“就算太后看了丹娘喜歡,我們不同意也就沒事的,太后如果有心的話,自然會問老爺你的,難道老爺是那種不敢回絕太后的人嗎?”

  別說回絕太后了,駁回陛下的事他也沒少幹過,陳紹接過茶碗眉頭皺了皺。

  “只是如果….”他要說話,門外侍女疾步進來。

  “老爺,老太爺請你過去說話。”

  陳紹忙停下話,放下茶碗。

  “我換了衣裳正要去。”他說道,因為陳夫人說了太后賞賜丹娘的事才耽擱了一下。

  剛要邁步出門,家裡的管事又疾步進來了。

  “老爺,宮裡傳旨了。”他說道。

  陳家接宮裡的旨意並不稀罕,因此上上下下都沒什麼驚慌失措。

  不過這個時候傳什麼旨?

  而且一般所謂傳旨只是做個樣子,傳旨的和接旨的都已經提前溝通過。

  陳紹皺起眉頭。

  這樣突然一點消息也沒有的傳旨是傳的什麼?

  ………………………………………….

  “什麼不好了?”晉安郡王皺眉問道,一面伸手不經意似的理了理衣衫。

  景公公甚至都沒有注意他這個小動作。

  “太后下詔定了太子妃。”他忙說道。

  晉安郡王一怔。

  “是誰?”他立刻緊張的問道。

  但有一個聲音比他的更大。

  “下詔?”程嬌娘問道,聲音傳來時,人也走了出來。

  晉安郡王便顧不得自己的話,忙轉身看她。

  “你是說,太后定太子妃,用的是下詔?”程嬌娘看著景公公再次問道。

  還越過丈夫說話…真是失禮啊。

  景公公心裡不滿的嘀咕,衝程嬌娘施禮。

  “太后娘娘下詔選定陳紹陳相公家十九娘子為太子妃。”他說道,著重回答晉安郡王的話。

  陳家!

  晉安郡王神情驚訝。

  而程嬌娘則神情沉下來。

  “下詔啊。”她慢慢說道。

  ………………………………………………….

  站在廳內的陳老太爺手一松,那柄長弓就落在了地上,重弓撞在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讓裡外的侍女都驚訝的看過來。

  陳老太爺面色微微發白。

  “下詔…”他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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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宣旨

  “千真萬確是陳家十九娘。”

  半芹和素心站在門外,聽著從廳內傳出的聲音,二人臉上的紅暈早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蒼白。

  陳丹娘!要當太子妃!

  當太子妃是天大的喜事,但是,現在這個太子是個癡傻兒,這….

  嫁給一個癡傻兒,絕對不是一件喜事。

  怎麼會是陳丹娘呢?

  “丹娘今日去過皇宮吧。”程嬌娘問道。

  景公公應聲是。

  “上午去的。”他答道。

  程嬌娘看向門外,隔著簾子看著院子裡鋪上了一層霞光。

  “連夜都不過了,真夠快的。”她說道。

  …………………………………….

  “當然要快,做事可真的不能等,夜長夢多啊。”

  而此時高淩波正站在廊下,看著幾個美婢逗貓兒感歎道。

  如果不是因為要等一等,今日說不定就是另一番境遇。

  “以陳紹父子的機敏,定然會察覺陳家小娘子進宮的不妥,如果再得得知太后這些賞賜是因為陪太子殿下遊戲,那他們一定會做出應對的。”

  現在好了,在他們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將事情擺出來,先發制人,後發被動。

  也是時候讓陳紹嘗嘗這個滋味了,自從月蝕之後,他這口氣憋的太久了。

  對於一個小氣的人來說,這滋味可真不好受。

  “詔書是已經寫好的,就等今日的時機。”一個幕僚笑說道,“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高淩波笑了。

  “虎父無犬子。”他說道,一面撚須,“陳家十八娘子果然殺伐果斷。”

  “最難得是太后也喜歡。”幕僚笑道。

  “只是有些事單單太后喜歡還不行。”高淩波說道,甩了甩手。

  一旁的婢女忙扶著他,在交椅上坐下。

  “陳紹是什麼人啊。”

  晚夏的傍晚院子裡有風盤旋,靠坐在交椅上,高淩波吐出一口氣,帶著幾分舒坦說道。

  “為政當計較利害,豈能以喜惡左右,喜歡的事多了,難道都能去做嗎?當初皇帝可沒少被他斥責玩物喪志,反之亦是如此,有些事他也不會因為厭惡而不去做。”

  “端要看是否與國與政有大利。”

  “陳相公,是個忠義之臣,我雖然與他不和,也並不否認這一點。”

  幕僚們含笑應聲是。

  “大人是能容人者。”他們恭維說道。

  “不過這件事陳大人定然很意外。”一個說道。

  何止意外,只怕會驚怒,而且也必然會反對的。

  “這世上的事,哪能都隨心所欲。”高淩波笑道,一面搖晃著腿,顯示他心內的愉悅,“女兒都能想明白做出決斷,父親想必也能吧。”

  …………………………………………….

  “怎麼會是丹娘啊。”

  半芹忍不住低聲說道。

  素心的神情比她好不到哪裡去,沖她做個噓聲,繼續側耳聽室內的說話。

  “這些日子,太后招了好些人家的夫人帶著子女進宮。”景公公說道。

  太子已立,大婚的事已經提上日程,此時召京中的夫人們頻繁進宮所為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是這些夫人中多是皇親國戚權貴,重臣清貴的人家並沒有。

  陳紹家更是沒有。

  只是沒想到,陳夫人沒有進宮,陳丹娘卻進了,而且還得了太后的賞賜。

  “這麼多人,只有陳家的小娘子得了賞。”景公公接著說道。

  “所以,太子妃的人選就再清楚不過了。”晉安郡王說道,神情有些複雜,“這麼說,這件事是已經說好了的….”

  要不然陳丹娘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進宮。

  “陳家的小娘子還陪著太子殿下玩球了。”景公公又說道。

  晉安郡王的臉上浮現驚喜的笑容。

  “她不怕六…太子嗎?”他問道,帶著幾分緊張又期盼,“是真的玩,還是….”

  還是裝出樣子。

  他自然知道太子是什麼樣的人,別說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就連的宮裡血脈相連的姊妹都害怕嫌棄….

  沒有人把他當人看。

  太后根本就顧不上也沒心思照看他,一味的交給內侍宮女,而那些內侍宮女則越來越敷衍。

  畢竟一個傻子什麼都不懂,也不會說。

  為了不磕碰到,被關在一間殿內不讓出來玩,為了讓他坐住,胡亂的不分時候的給東西吃,如今越發的胖了。

  當初李太醫叮囑過,因為癡傻,且不知饑飽,所以太子容易發胖,便要多跑跳玩耍,吃食上也要控制。

  可是,沒有人在意….

  晉安郡王神情黯然。

  要是真的有一個人對他的六哥兒不怕也不嫌棄且不是為了什麼目的所以做出的樣子……

  “沒有呢。”景公公自然知道他的心意,忙認真說道,“奴婢親自的問了,再三的確認,當時陳小娘子初見太子殿下時也很害怕,後來還主動撿起了太子殿下的球遞過去,哄著太子殿下玩球,並沒有不耐煩以及故作的不害怕。”

  一個人,尤其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掩藏自己的真實情緒還是不容易的,尤其是逃不過這些在宮裡最慣於察言觀色的人的眼。

  “真是個好孩子。”晉安郡王就忍不住感歎一聲,想到什麼轉頭看程嬌娘,“我記得陳家的小娘子跟你認識最早,如果不是她,陳老太爺那時就不知道該去哪裡找…..”

  他的話沒說完,程嬌娘起身走出去了。

  晉安郡王和景公公都愣在原地,神情驚訝,旋即尷尬。

  景公公大怒。

  這個人怎麼這樣,太過分了!

  看著走出來的程嬌娘,門外的半芹和素心神情也有些惶惶,但也不敢阻攔或者問什麼,看著程嬌娘進了書房。

  半芹遲疑一下忙跟過去,素心則深吸一口氣邁進廳內。

  “殿下,我家娘子..該..寫字了。”她擠出一絲笑解釋道。

  景公公就笑了。

  “你家娘子。”他拉長聲調。

  素心的笑就更加難看了。

  “奴婢說錯了…”她要下跪說道。

  話沒說完人也沒跪下,晉安郡王開口打斷了。

  “我知道的,你不用說。”他說道。

  他說的是知道的,而不是我知道了。

  一個的一個了意義卻截然不同,更況且還補充一句不用說。

  素心的心就落了下去,大著膽子看了眼晉安郡王。

  晉安郡王臉上雖然沒有笑意,但神情中正,並沒有其他的情緒。

  她突然想起當初那個在牆頭上探身和娘子說話的少年人。

  “哦,對。”

  牆頭上的少年聲音帶著幾分歡悅。

  “那是官路大道,狼群聰明早已經知道不是覓食之處,很少在大路上久留,除非,天性蓋過了後天的慣性。”

  “…我後來查了,原來是血,那賊人在後用馬血做引,我們趕夜路,夜色做掩飾不會發覺。”

  “我看的是密林齋事錄,你是從什麼書上看到的?”

  雖然眼前的少年人已經褪去了青澀,面容變得棱角分明,但一切似乎又從未改變。

  素心跪下來叩個頭。

  “是。”她卻只是說道。

  說聲是卻行了如此的大禮。

  “張家教出的丫頭果然知禮。”看著退出去的婢女,景公公忍不住說道。

  是張家,而不是程嬌娘的丫頭。

  晉安郡王笑了笑。

  “覺得別人知禮,不過是順了自己的心意罷了。”他說道,“知不知禮的,也都是自己覺得而已,其實沒資格評判。”

  景公公愣了下,旋即又有些悶氣。

  到底是護著那女子……

  “阿景,其實,是我失禮了。”晉安郡王說道,歎口氣,“我順的是我的心意,而對她來說,卻又是不同的心意。”

  景公公愣了下,旋即明白了。

  能給太子娶一個不嫌棄他能夠善待他的太子妃,對晉安郡王來說是很欣慰很好的事,這是作為太子的親人而該有的歡喜,但對於太子妃那邊的親人來說,讓自己關心愛護的孩子嫁給一個癡傻兒,哪怕他的身份尊貴,也到底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而相比于太子,程嬌娘更親近的是陳丹娘吧。

  “這又不是殿下決定的。”

  景公公有些委屈說道,看殿下能為她著想至此,她怎麼就不能呢?

  竟然還這樣的甩臉就走了。

  這還當著奴婢的面呢,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殿下留,太過分了。

  “再說,殿下就不能歡喜了嗎?”

  “我當然能歡喜。”晉安郡王說道,“那又怎麼能苛刻她不歡喜呢?”

  …………………………………………………

  書房裡,程嬌娘神情一如既往,只是落下的字跡卻比平時濃墨幾分。

  一旁跪坐的半芹有些怔怔失神,忽的眼淚滴落下來,她驚回神,忙匆匆的擦去,似乎怕被人看到。

  “想哭都不能哭,那還叫在家嗎?”程嬌娘說道。

  半芹的眼淚便如線一般滴落。

  “娘子,陳大人怎麼會同意讓丹娘嫁給太子呢?”她哭道。

  程嬌娘停下手裡的筆。

  “我想不是他同意的。”她說道。

  半芹愣了下,忙抬頭看她。

  不是嗎?剛才景公公不是說太子選妃的時候陳家讓丹娘進宮,那自然就是有意。

  怎麼原來不是嗎?

  半芹的臉上難掩幾分驚喜。

  “那,丹娘就不用嫁了吧?”她帶著幾分期盼問道,“陳大人一定不會同意的是不是?”

  程嬌娘沒有看她,而是看著紙上的字。

  “我想他會同意的。”她慢慢說道。

  半芹愕然。

  不是說不是他同意的,怎麼又說他會同意呢?

  陳大人怎麼能同意呢?那是丹娘啊!

  半芹不由坐起了身子,握住手,眼中的淚水滿溢。

  ……………………………………………

  陳家院子裡,香案依舊擺著,落日的餘暉給地面上鋪上一層嫣紅。

  手中握著詔書的內侍額頭上已經佈滿了汗,看著面前已經跪了很久的陳紹。

  “陳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他說道,“您得說句話啊,這麼幹耗著成何體統啊。”

  陳紹抬起頭,天邊的落日收起了最後一絲餘暉,但他的眼似乎還是被刺的生疼,不由微微的閉了閉。

  再睜開,他的神情恢復了肅正,也似乎做了決斷。

  “請太后娘娘恕罪,臣,不能奉旨。”他說道,俯身。

  這句話說出來,跪在後面的陳夫人再忍不住伸手掩嘴,堵住到了嘴邊的哭聲,人也似乎被抽幹了力氣俯身下去。

  宣旨的內侍神情卻並沒有什麼驚訝,似乎早已經料到一般。

  “是嗎?”他拉長聲調挑了挑眉說道,目光居高臨下的落在陳紹身上,“陳大人您這話可是想好了才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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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不安

  天擦黑的時候,宣旨太監們從陳家魚貫而出,鮮明的服侍以及身後背著的黃布包彰顯他們的身份以及來意,在大街上招搖而去,引來一片指指點點。

  “是陳相公家的。”

  “是又要給陳相公進爵了嗎?”

  民眾們對於陳家接旨沒有覺得稀奇,只是帶著幾分好奇議論。

  而宣旨的太監們前腳進了皇宮,後腳便有不少人從皇宮出來,在夜色裡飛奔向京城的各方。

  高家的內宅院子一如既往燈火通明,來往間鶯聲燕語。

  高淩波喜奢侈,並不在意自己在外的權貴的聲名。

  “不管是否恭順節儉,本官都逃不了他們背後罵一句,那還不如乾脆自在喜樂呢。”

  此時此刻,廳堂裡正有歌伎婉轉歌唱,屋中濟濟滿堂,伴著笑聲調笑聲。

  如今皇帝尚在病中,外邊的酒宴玩樂都停了,但在深宅家中都漸漸恢復了以往。

  有人急匆匆的從外邊邁進院子,在廊下被攔住。

  “大人正高興呢,別去掃興,有什麼事?”門外的親隨問道。

  來人帶著幾分焦急。

  “宮裡說了,陳相公抗旨了。”他壓低聲音說道。

  親隨聞言就笑了。

  “這樣啊。”他笑道,“這事就不用回了。”

  來人愣了下。

  “要是陳相公答應了,倒值得回一回。”親隨笑道,一面看著廳內,聽著其中的調笑聲,有個笑嘻嘻的婢女從一旁過,被他悄悄的捏了把,引來一陣嬉笑。

  “行了行了,你也自在的去吃杯酒吧。”他拍著來人的肩頭笑道,“這件事啊不用咱們費心,費心的是陳相公。”

  而與此同時,景公公也邁進廳堂,對著吃飯的晉安郡王和程嬌娘說了這個消息。

  一旁侍立的半芹就忍不住鬆口氣,伸手拍了拍心口,嘴唇動了動似乎念了句佛。

  晉安郡王和程嬌娘神色依舊,只是在景公公說話的時候停了筷子。

  “知道了。”晉安郡王說道,低下頭接著吃飯。

  那邊程嬌娘也再次拿起筷子。

  屋子裡安靜無聲,只有偶爾輕輕的碗筷相碰的聲音。

  景公公便垂下頭退了出去。

  半芹也走出來,看著廊下的素心眉眼都是笑。

  “就說嘛,哪個父母不愛麼兒。”她低聲說道。

  素心就笑了。

  “那個。”她說道。

  半芹一怔,旋即又呸了聲笑了。

  不過到底是程嬌娘的長輩,她們做奴婢的不能非議。

  “…縱然是潑天的富貴,那也是…”半芹接著適才的話題低聲說道。

  那也是個傻子啊,哪個父母願意讓自己的子女一輩子守著傻兒。

  素心點點頭應聲是啊。

  這一日的心情真是起起伏伏,半芹此時鬆口氣,忍不住話多了一些。

  “..娘子還說,陳大人會同意呢,她這次說錯了。”她掩嘴笑著低聲說道。

  素心臉上的笑卻有些牽強。

  娘子,什麼時候說錯過呢。

  但看著歡喜的半芹,她還是咽下了話。

  “夫人和殿下沒事了吧?”她低聲問道。

  別人的日子終歸是別人的,她們要在意的還是娘子的日子。

  半芹便丟開陳家的念頭,眉頭蹙起看向廳內,搖了搖頭。

  “看上去沒事,但感覺不太好。”她低聲說道。

  雖然他們坐在一起吃飯不過兩三次,但想到上一次還滿屋子都是晉安郡王的說笑聲,此時其內的安靜讓人心裡堵得慌。

  素心也忍不住向內看去,廳堂裡燈光柔亮,對坐的二人各自低頭吃飯。

  吃過飯看著婢女們收拾了,晉安郡王也站起來。

  “你用書房嗎?”他問道。

  程嬌娘看他一眼。

  “我在這裡。”她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

  “那我去書房談些事情。”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沒有說話,拿起一旁幾案上的書。

  侍女打起簾子,晉安郡王邁出屋門,看著夜色中的院子,有提著燈的內侍引著幾個幕僚正走來。

  今天晚上不知道多少人都正聚在書房呢。

  他輕輕的吐口氣,抬腳邁向書房。

  ………………………………………………..

  屋子裡的燈又被點亮一盞,侍女小心的將燈放好,便悄無聲息的退出去。

  燈下陳老太爺仔細的看著謄抄下來的詔書的內容。

  “還好,不是大詔。”他說道。

  陳紹的臉上並沒有輕鬆幾分。

  “也沒什麼分別。”他說道。

  不管是大詔還是太后的懿旨,都是一個詔,宣詔,公開宣告,人人皆知,要在意的不是詔的規格,而是詔這個舉動。

  “這也沒事。”陳老太爺笑了笑,放下手裡的紙說道,“這又不是別的事,兒女婚嫁,本就是有商有量的事,人家能求,咱們能拒,也不是見不得人的說不過去的事。”

  陳紹神情更加晦澀。

  如果是普通的人家,自然沒什麼,就算是皇家皇子也沒什麼,結親本來就該是你情我願,沒有人願意結個怨偶的。

  但現在這個皇家的皇子是個癡傻兒…..

  “是太后看中了丹娘….”陳紹慢慢的開口,聲音有些澀澀。

  話沒說完就被陳老太爺打斷了。

  “不是。”他說道,聲音乾脆利索,“如果是太后看中了丹娘,就不會這麼快下詔書。”

  上午才見了丹娘,下午詔書就下了,這絕不是太后能做出的事。

  太后的性情他們再清楚不過,猶豫反復從來沒有自己的主見,但又因為身份尊貴比一般的婦人更執拗。

  如果她看中了丹娘,肯定要考慮再三,絕不會連夜都不過就下了決定。

  “這詔書,是有人提前已經寫好了。”陳老太爺說道,“就等著丹娘進宮這個時機。”

  陳紹的臉上閃過一絲憤怒,他想罵一句什麼,但話到嘴邊卻有些罵不出。

  似乎好像不知道該罵什麼。

  “這無疑是高家的主意。”

  陳老太爺的聲音接著想起,讓陳紹收回神。

  “他這是什麼意思,你心裡也明白的很吧,不過是想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不是以外戚的原因將高家驅逐出朝堂,還不允許太后垂簾聽政,那要是你陳紹也當了外戚呢?

  “咱們不想當外戚,他這鬧也就空鬧罷了,抗旨就抗旨,不過是讓太后不高興罷了。”

  說到這裡,陳老太爺再次笑了笑。

  “太后本來就不高興了,也不在乎你再讓她不高興一次。”

  這話帶著幾分打趣,陳紹對著父親笑了笑,只是這笑有些勉強。

  “好了,旨意已經拒了,這件事就過去了。”陳老太爺說道,“最要緊的是高家是絕對不能在京裡留著了。”

  陳紹肅然點點頭。

  “我明日就去辦。”他說道,“我們知道這件事背後是高家的故意為之,別人自然也知道,竟然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左右太子親事,左右天子家事,斷然不可再留。”

  陳老太爺點點頭。

  “正是如此。”他說道。

  “父親今日也受驚了,早些歇息吧。”陳紹施禮說道。

  陳老太爺點點頭,站起身來看著陳紹退了出去。

  小廝提著燈帶著陳紹消失在院子裡,站在廳內陳老太爺原本帶著笑意的臉頓時垮下來。

  他慢慢的轉過身,看著屏風前擺著的那把長弓。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他喃喃說道。

  ………………………………………………………

  廊下小內侍低聲說了幾句話,半芹面色變幻一刻,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她說道,轉身進了廳內。

  程嬌娘已經洗漱過換上了褻衣坐在了內室裡,一面由一個小侍女擦頭髮一面看書。

  半芹低頭走過去。

  “夫人。”她說道,“殿下要出去一趟。”

  程嬌娘抬起頭,微微皺眉。

  “不是出府,只是出咱們這個院子,是有什麼人來了,他要去見見。”半芹忙低聲說道,“讓來和娘子說一聲。”

  程嬌娘點點頭。

  “我知道了。”她說道。

  半芹卻沒有轉身走,遲疑一下。

  “夫人讓殿下去嗎?”她問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笑了。

  “讓啊。”她說道,“在家裡,沒事。”

  半芹這才應聲是忙退出去了,門外的小內侍還等著,聽了他的話便笑著道聲謝,又回書房去了,不多時就見晉安郡王一眾人走出來向外去了。

  適才雖然人多,但書房裡並沒有顯得嘈雜,甚至連說話的聲音不仔細聽都聽不出來,但這些人走了之後,半芹覺得院子裡比適才安靜了很多,靜的讓人有些悶悶。

  夜色濃濃的鋪下來,院子裡值夜的侍女不由打個哈欠,素心走進來時,就看到內室的最後一盞燈滅了,只餘客廳裡一盞昏昏的燈亮著,似乎還在等什麼人。

  “說不過來了嗎?”她不由壓低聲音問道。

  半芹搖搖頭,燈籠照耀下眼中似乎有淚光閃閃。

  “沒人…和我說…”她低聲哽咽說道。

  她問過那些侍女了,侍女們卻都搖頭不知道。

  “我們也是在院子裡沒出去的。”她們說道。

  半芹就讓她們去問。

  侍女們還是搖頭。

  “姐姐,府裡只有殿下吩咐,沒有奴婢們去打聽的規矩。”她們低頭說道。

  府裡只有殿下的吩咐。

  這是晉安郡王府,並不是她們的府。

  半芹的眼圈便發紅。

  素心搖頭推了她一把。

  “你疑神疑鬼的自己嚇自己做什麼。”她低聲說道,“殿下和夫人哪裡就生分了!我去問。”

  說罷轉身就走,半芹帶著幾分期盼看著她,不多時,素心就回來了。

  “怎麼樣?”半芹忙迎過去,急急問道。

  素心的臉色有些不太好。

  “殿下,歇在外書房了。”她說道。

  也就是說,不回來了,不和娘子同寢了。

  半芹的臉頓時唰的白了。

  看吧,就說看上去沒事,其實是不太好了!

  ………………………………………

  夜色深深,陳紹洗漱過後,帶著幾分疲憊邁入室內。

  陳夫人給他捧過來一碗茶,燈下可見眼還紅腫著,臉上的淚痕還未幹。

  “丹娘不知道吧?”陳紹問道。

  陳夫人點點頭。

  “她不知道,我已經叮囑吩咐了,家裡人不許談這件事。”她說道,說著又忍不住要流淚,“怎麼會這樣?”

  她說道,用帕子拭淚。

  “….真是飛來橫禍…”

  話音未落,面前的陳紹勃然大怒。

  “什麼叫飛來橫禍?”他喝道,“難道給太子議親就是禍事嗎?”

  此話一出口,陳夫人驚愕的看著他,陳紹自己也愣住了。

  “老爺。”陳夫人有些不可置信,但又似乎想到什麼,猛地站起來看著陳紹,“你這話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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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難眠

  屋子裡陡然拔高的聲音在暗夜裡聽起來格外的刺耳。

  外邊值夜的丫頭們對視一眼,忙匆匆的退避出去。

  陳夫人手裡握著茶碗氣的渾身抖。

  “那老爺的意思是這倒是一件大喜事了?”她啞聲問道。

  燈下陳紹面色晦暗不明。

  “你要我怎麼說?”他慢慢說道,“從哪裡一方說?”

  太子成親,皇統得以延續,是大喜事,也是他一心要促成的事。

  女兒待嫁癡傻兒,則是…..

  陳夫人抬手掩面大哭。

  “天下想要嫁太子的人多的是,又不是非我們不可。”她哭道,“你要做的事是扶持太子,穩住陛下的江山,又不是連太子的婚嫁大事都要擔起來,有所為有所不為,老爺,君子之道你都忘了嗎?”

  陳紹歎口氣,伸手拍撫大哭的妻子。

  “我知道的。”他說道,“我就是說這件事。”

  “這件事沒得商量!”陳夫人哭道,“老爺別忘了你是要做什麼事的,你要做的事可是跟高淩波那般的人不同的,忤逆了太后、嘲諷了太子殘身又如何?你為國為君之心不變,就行的端立的正。”

  陳紹笑了。

  “是,我知道的,我不是說丹娘,我只是說這件事。”他說道, “這件事一出,少不了得起一番風波了,你和丹娘,先回去住些日子吧。”

  陳夫人這才安心,再次抬手拭淚喊了聲老爺。

  “你捨不得,我做父親的又怎麼捨得。”陳紹歎氣說道。

  陳夫人拭淚。

  “這件事,都怪我。”她哽咽說道,“我不該疏忽讓丹娘去宮裡。”

  可是萬萬想不到太后竟然做出這樣的事。

  陳紹搖搖頭。

  “高家既然起了心思,就算不是這次,也有別的算計。”他說道,說到這裡停頓下,“十八娘肯定也聽到消息了….”

  太后賜婚是在見了陳丹娘之後,而陳丹娘是跟著陳十八娘才進的宮見的太后。

  “只怕她心裡也不好受。”

  陳夫人點點頭。

  “我已經人去和她說一聲了,今日就沒讓他們夫妻過來,等明日再說吧。”她說道。

  陳紹點點頭。

  “不早了,也都累了,歇息吧。”陳夫人說道,“明日,還要忙呢。”

  屋子裡的燈被吹滅了。

  遠遠站著小丫頭們看了好一會兒才躡手躡腳的進了值夜的房間。

  身邊的人翻個身,暗夜裡面向內的陳夫人始終睜著眼,可想而知陳紹也是如此。

  這個時候,怎麼能睡的著,那些勸慰的話就沒必要說了。

  陳夫人看著一片漆黑一動不動。

  ………………………………………………..

  晉安郡王在臥榻上翻個身。

  外書房是他日常歇息的地方,不在這裡睡算下來還不到十天。

  被褥都是新的,連帳子都新換了,風從窗外吹來,伴著夜蟲的鳴叫十分的怡人。

  晉安郡王再次翻個身,將手枕在頭下,看著隨著風而微微晃動的帳子。

  他是惹惱她了吧?

  真是…

  他也不知道那時候怎麼就暈了頭做出那種事。

  念頭閃過,眼前便再次浮現臥榻上程嬌娘的面容。

  白的臉,紅的鋪蓋,黑的發,亮亮的眼…

  日常看起來有些蒼白的臉摸起來竟然柔滑無比,比臉更柔滑的還有….

  晉安郡王猛地坐起來,伸手扇風,只覺得臉滾燙。

  他們是成親了,可是這親事成的時候不對,本來就是逼不得已的,他怎麼能真的就肆無忌憚的對她這樣了。

  再說就算是夫妻了,也不該這個時候做出這樣輕狂的舉動。

  在這京裡與她熟悉的人本就沒幾個,陳家是最熟悉來往最多的,更況且成親時陳夫人一力承擔操持,如今丹娘發生這種事,她心裡不知道多難受呢,自己先是失態歡喜,接著又肆意親近….

  被她踢下床倒是輕的,按照她的脾氣擰斷自己的脖子也不為過。

  明明是懊惱的事,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裡,晉安郡王卻忍不住笑了,越想越想笑,乾脆抽出手捂住臉笑起來。

  “殿下?”

  景公公在外低聲問道。

  已經這麼久了裡面的人先是不停的在床上烙餅,現在竟然笑起來,這大半夜的….

  回答的他的不是說話聲,而是腳步聲,有人轉過了隔扇走出來。

  夜色裡顯得身形高大。

  “殿下?”景公公驚訝喊道,一面忙去點燈,“怎麼了?”

  話音未落,人已經從他身邊穿過,帶起一陣風。

  “我回去。”

  回去?回哪兒?

  景公公一怔,看著已經走出去的晉安郡王,有些惱怒的一跺腳。

  幹什麼呢這是!

  “來人,提燈。”他忙喊道追上去。

  素心猛地從臥榻上爬起來,一旁的半芹也猛地起來了。

  “怎麼了?”她問道。

  話音未落,腳步聲就到了門外。

  “殿下..”

  門外傳來侍女略驚訝的聲音。

  殿下!

  素心和半芹一驚,有些慌亂的從臥榻上下來,又忙扯衣裳胡亂穿上,顧不上穿鞋就過去開門。

  燈籠明晃晃的照進來,素心忙避開燈光,裡邊半芹已經在點燈了。

  “不用了。”晉安郡王壓低聲音說道,“別吵醒她。”

  說罷人就向內室去了。

  素心和半芹愣在廳內,對視一眼有些不知所措,淨室的燈亮起來了,不多時又滅了,室內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晉安郡王視線適應了室內的光線,輕輕的打起簾子,臥榻上的女子側身睡著,就像那兩夜一樣睡的靠外,裡面留著位置。

  以他的長腿,應該能輕鬆的邁過進去….

  晉安郡王抬腳...

  門外的半芹和素心已經回到了次間,看著鋪著的被褥。

  “那咱們還在這裡值夜嗎?”半芹小聲問道。

  素心還沒說話,就聽得內室傳來一聲悶響,二人嚇了一跳。

  身下的人雖然伸出手撐住了,但晉安郡王還是半個身子壓在她的身上,如同火燙一般,晉安郡王又忙翻身下來,腳踢在床板上,發出咚的一聲。

  室內一陣凝滯。

  “..我..才好了,身子還是虛弱…”晉安郡王忽的訕訕說道。

  程嬌娘向外挪了挪,又給他讓出一點位置。

  窸窸窣窣的聲響後晉安郡王躺好了,吐出一口氣。

  “吵醒了你。”他低聲說道。

  “沒有。”程嬌娘說道,“我還沒睡。”

  還沒睡…

  晉安郡王沉默一下。

  “我。”他開口說道,“我怕你惱我,所以想睡在外邊。”

  素心和半芹正抱著鋪蓋躡手躡腳的向外走,恰好聽到這一句話,二人不由站住腳。

  廊下的燈籠照著二人驚訝又驚喜的神情。

  素心擺擺頭,半芹忙抬腳,二人走出來,輕輕的帶上屋門。

  素心轉頭看半芹合不攏嘴的笑顏,忍不住也笑了。

  “就說你瞎操心。”她低聲嗔怪道。

  半芹只是笑。

  素心回頭看了眼,帶著幾分欣慰歎口氣。

  “有什麼話都能敞開了說,就沒有事。”她低聲說道。

  耳邊悉悉索索,晉安郡王轉過頭,模糊的夜色裡看著程嬌娘也轉過頭來。

  “那,現在不怕了?”女聲問道。

  晉安郡王噗嗤笑了。

  “怕。”他在枕頭上點點頭。

  程嬌娘轉過頭去了。

  晉安郡王笑著伸手戳了戳她的肩頭。

  “這是怕?”程嬌娘的聲音傳來,因為背對他聲音聽起來有些遠有些悶。

  晉安郡王就哈哈笑了,戳她的手指就變成了兩根。

  “方伯琮。”程嬌娘轉過頭。

  她一定在瞪眼,只是夜色裡看不清。

  晉安郡王便鬆開手躺回枕頭上看著她。

  “哎。”他應道,再次笑了。

  程嬌娘又轉過頭去了。

  晉安郡王在枕頭上晃了晃,身子也挪了挪,尋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真是奇怪。”他似是自言自語說道,“你把我踢下去,我突然覺得再上床很輕鬆了。”

  旁邊的程嬌娘噗嗤一聲笑了,笑聲很短,很快收起來。

  如果不是夜深安靜就聽不到。

  晉安郡王再次笑了,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後背。

  “你也是這樣覺得吧。”他說道。

  “我一直都這樣覺得。”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嘿嘿笑了。

  “人家第一次成親嘛。”他笑道。

  話音才落,就覺得旁邊的人身子繃緊,他的聲音也就戛然而止。

  “我說錯話了。”他立刻說道,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肅正,“我不該開這個玩笑。”

  什麼叫第一次成親,難道他還想成第二次?

  他們是新婚,而且這個婚成的如此的沒有喜氣,他實在不該拿這個開玩笑。

  屋子裡似乎凝滯了,程嬌娘的身形一動,人轉過來。

  “沒有。”她說道,看著晉安郡王,“你沒有說錯話,是我想錯事了。”

  晉安郡王看著她,近在咫尺,能夠感覺到她的氣息呼出落在自己的臉上。

  她總是這樣,為別人考慮,從不責怪別人,什麼事都會歸結在自己身上。

  晉安郡王覺得心裡鼓漲漲的,有些酸澀。

  “程昉。”他說道,抬起手撫了撫她的胳膊,很快就收回來,“我知道了。”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笑。

  “睡吧。”她說道。

  晉安郡王嗯了聲,閉上了眼。

  淡淡的清香,溫暖的氣息,這才是他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地方。

  明明身邊多了一個人不過才幾天,怎麼就成了戒不掉的習慣了?

  在枕頭上微微的動了動,鬆懈安心的感覺湧來,睡意便襲來,但當剛要睡去的時候,晉安郡王又猛地睜開眼。

  屋中寂靜無聲,身邊的人也安靜的平躺著。

  “程昉。”晉安郡王低聲喚道,撐起手臂抬起身看向她。

  黑暗裡有一雙眼閃閃的發亮。

  “你睡不著。”晉安郡王說道,“就和我說說話吧。”

  程嬌娘沒有說話,目光垂下。

  “我以前有什麼事也常常自己悶著。”晉安郡王接著說道,“那是因為沒有人可說。”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笑。

  “雖然好些事過了去再回想也不算個什麼事,只是當時畢竟是當時,如果能找個人說一說,也許會好一點吧。”

  他的話音落下來,屋子裡便恢復了安靜。

  “不過,想不想說,還是在自己的。”晉安郡王又忙忙說道,“我就是…”

  就是什麼?

  自己這樣囉囉嗦嗦的…

  她是程昉,不是六哥兒。

  “我就是怕你悶著。”他說道。

  她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自己這樣倒是逼著她改變了。

  被人逼著的感覺很不好。

  晉安郡王又有些懊惱。

  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讓人討厭,讓別人討厭無所謂,但是怎麼能讓她討厭呢?

  他借著抬手揉了下鼻頭躺下來。

  “我是在想丹娘的事,所以睡不著。”

  程嬌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晉安郡王覺得心內嘭的一聲響了,忙轉過頭。

  “你別擔心。”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沉靜下來,認真說道,“雖然陳大人拒旨會有一些麻煩事,但都是咬咬牙就能忍過去的事,只要忍過去了,事情就過去了,只是丹娘將來的婚事可能有些麻煩,不過,跟這樣比起來,還算是好的。”

  因為有了這件事,陳丹娘將來的婚事必然要說的艱難,必然要遠嫁離開京城父母,但到底是能嫁一個體貌周全的丈夫,總好過嫁給傻六哥兒…

  他的六哥兒這輩子都與好字無緣了,雖然很殘酷,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反正將來娶得女子好也罷壞也罷,與六哥兒其實都無關,他不知道也不會在乎。

  “那,你呢?”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愣了下。

  “我?”他問道,看著程嬌娘又笑了,“我不騙你,雖然我知道娶什麼女子對太子來說都一樣,但我還是希望他能有一個好的妻子作伴,如果太子妃是陳家的女兒,我會高興。”

  程嬌娘支起身子來,夜色裡視線似乎在他的臉上盤旋。

  “你覺得,太子真的應該為太子嗎?”她忽的問道。

  晉安郡王一愣,心猛地跳動了兩下,臉色變幻一刻,旋即恢復如常,只不過這一切都在夜色下無聲無息。

  “當然是啊。”他聲音裡帶著笑意,“太子是陛下的子嗣,唯一的子嗣,那他就應該為太子。”

  “可是,他不合適。”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也支起身子來,看著程嬌娘。

  “程昉,合適不合適,不是人說了算的。”他帶著幾分含蓄說道。

  一個人的血統出身,不是人能選擇的。

  “如果是天定呢?”程嬌娘看著他說道。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

  “既然是天定,那我們人就不該說了。”他說道,“就等天定吧,更不用煩惱了。”

  等?

  “可是天道也要順的,也要人順天道行事的。”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再次笑了。

  “我不懂這個。”他說道,帶著幾分坦然,“我只知道我要做什麼就是了,至於天道,天道太高遠了,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

  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可是…

  “我們知道呢…”程嬌娘喃喃說道。

  正因為知道,所以才以順天道為任。

  有一隻手撫上了她的頭,程嬌娘不由身子僵了下,那只手並沒有躲開,而是繼續的撫摸了兩下。

  程嬌娘的身子就鬆弛了下來。

  道,要得到,就要捨棄,按理說這是再清楚不過的道理,可是為什麼,她覺得有些難過。

  是因為陳丹娘要嫁給傻太子的緣故嗎?

  嫁給一個傻兒,的確是件令人悲傷的事,但是跟死相比呢?

  比如知道嫁給某個人會是死路一條,一個父親還是讓女兒嫁了….

  撫著她的頭的手動作更加輕柔了,程嬌娘慢慢的躺下來。

  室內停下了說話,重新陷入安靜中,但與剛才不同的是氣氛似乎舒緩了很多,程嬌娘慢慢的閉上眼。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光微亮。

  身上異物的重量讓她下意識的抬手,碰觸到一隻手臂,程嬌娘的動作就停下來,她側頭看到幾乎貼著自己的晉安郡王。

  他閉著眼,睡的沉沉。

  一隻手撫在自己的頭頂,而另一隻手則搭在自己的身上。

  他們就保持這樣相對又如同相擁的姿態。

  程嬌娘的動作讓晉安郡王睜開眼,看到睜著眼的她,他顯然也受驚一下,人向後退避一下,但旋即又恢復如常。

  “還早呢。”他眯著眼看了眼帳子外,帶著幾分慵懶說道,“再睡會兒吧。”

  說這話,手又似乎是下意識的拍了拍她,不待程嬌娘動作,他就閉上了眼。

  遲疑一刻,程嬌娘還是伸手輕輕的拿開了他的手,不過並沒有起身,而是翻個身面向外閉上眼。

  在她身後晉安郡王嘴角浮現一絲淺淺的笑,並沒有睜開眼,也沒有再將手搭在她的身上,只是在枕頭上微微的向這邊移了移,貼近她散開的長髮睡去了。

  而此時一夜未眠的陳家夫婦卻早已經起身了,梳洗完畢正要吃早飯的時候,人來報陳十八娘來了。

  “十八娘。”看到邁進門的陳十八娘,陳夫人紅腫的眼忍不住再次發澀。

  陳十八娘神情跟她一般,顯然昨日也沒睡好,帶著幾分凝重在廳內坐下施禮。

  “姑爺呢?”陳紹問道。

  “他去打聽消息了。”陳十八娘說道。

  昨日下詔的事一夜之間肯定都傳遍了,今日京城也好朝堂也好必然喧喧。

  “也不用打聽,會說什麼,我心裡有數。”陳紹說道。

  陳十八娘沉默一刻。

  “十八娘,我和丹娘準備回去,你也跟姑爺回去吧。”陳夫人說道。

  陳十八娘抬起頭。

  “丹娘的事,父親已經決定了嗎?”她問道。

  陳紹還沒說話,陳夫人先開口了。

  “十八娘,你放心,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也不要多想了。”她說道,“進宮的事,是個意外….”

  她的話沒說完,陳十八娘搖搖頭打斷了她。

  “父親,母親。”她說道,放在膝上的雙手攥起來,抬起頭看著陳紹,“丹娘進宮不是意外。”

  陳紹夫婦一愣,看著陳十八娘。

  “是我要把她引薦給太后的。”陳十八娘深吸一口氣,放在膝上的手猛地鬆開,一字一頓說道。

  什麼?

  陳紹夫婦面色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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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8:27: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所慮

  啪的一聲響,陳十八娘偏過頭去,頭上步搖垂下的珠子在晨光下蕩出一道亮光。

  廊下的侍女們嚇了一跳,慌慌張張的退下去了。

  “十八娘!你敢再說一遍?”陳夫人顫聲喝道。

  適才那一巴掌陳夫人下手很重,陳十八娘白皙的面上浮現一片淺紅,但她的神情沉靜如水,轉過頭來面對陳夫人憤怒的視線,眼神沒有絲毫的畏縮。

  “是我要把丹娘引薦給太后的。”她說道。

  陳夫人再次揚起手,陳紹出聲喝止了。

  “行了。”他說道,“現在打還有什麼用?”

  陳夫人的手還是打了下去,一聲耳光響之後自己也跌坐下來。

  “你為什麼這麼做?”她又氣又悲的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陳十八娘面上的紅印更深,神情卻依舊。

  自從進來以後,她就很平靜,此時在陳紹的驚訝以及陳夫人的憤怒中,更顯得沉穩如水不動。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她說道。

  “那你在做什麼?”陳紹問道,看著陳十八娘,“十八娘,你拉著妹妹的手進宮的時候,心裡有沒有一點的難過?”

  聽聞此言,陳夫人想到昨日陳丹娘高高興興的拉著陳十八娘手與自己告別的情景,誰知道那一刻竟然是送女兒踏入了困境。

  自責悔恨悲痛齊湧心頭,陳夫人再忍不住抬手掩面大哭。

  陳十八娘的眼圈發紅,俯身以頭碰地行大禮。

  “父親,母親,女兒不相告而先行事,是女兒不孝,女兒有愧。”她哽咽說道。

  “你沒有愧。”陳紹搖頭,“你怎麼能有愧?你之所以不告而行,不就是知道告訴我們之後,我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嗎?”

  陳十八娘俯身肩頭微微抖動。

  “是誰讓你這樣做的?”陳紹忽的問道。

  雖然這個念頭不可思議,但卻又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的女兒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

  “十八娘,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意味這什麼?”陳紹說道,神情難掩悲哀,“你這是,斷了父親我的退路。”

  這次的賜婚對於陳家來說是很不利的局面,因為太后下旨是在見過陳丹娘之後,外邊的人會認為是陳家先有意,但這也只是外界的揣測而已,沒有證據,陳家依舊能理直氣壯的做出抗旨的事,喧囂一陣也就能塵埃落定了。

  但此時陳十八娘的一開口讓這個揣測不再是揣測而成了事實,那這件事就不僅僅是抗旨,而是欺君了。

  出爾反爾,戲耍皇室,這一切便都是陳家的錯,是陳家無信無義,讓皇家成為笑話,讓他們陳家也成為了笑話。

  無信無義非君子,這樣的人怎麼能夠擔當扶太子坐穩江山的重任,怎麼能為百官之師。

  陳紹除了憤怒更多的是悲哀。

  千防萬防,千算萬算,沒想到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的是自己的女兒。

  陳十八娘抬起身來。

  “父親,難道父親不想這樣做嗎?”她沒有回答而是問道。

  “十八娘,你從哪裡認為,父親我就想這樣的做?”陳紹深吸一口氣,慢慢的問道。

  “那要問父親為什麼不想這樣做。”陳十八娘說道。

  “十八娘!”陳夫人怒聲喝道,“你難道不知道為什麼不想這樣做嗎?”

  陳十八娘看向母親。

  “母親,作為一個姐姐,我知道為什麼不想這樣做。”她含淚說道,“我也知道作為一個父親作為一個母親,為什麼不想這樣,但是。”

  她的視線又看向陳紹。

  “我不知道作為一個深受陛下所托,身負君恩大義的輔政大臣為什麼不能這樣做。”

  …………………………………………………..

  “爺爺,十八娘來了,我去看看。”

  陳丹娘聽得老僕低聲說的話,忙小心的抓著手裡的長弓起身。

  “讓她也看看程姐姐給我的回禮。”

  陳老太爺笑著伸手攔住她。

  “稍等一會兒,你姐姐和你父親母親說話呢。”他說道。

  陳丹娘哦了聲。

  “丹娘啊,我讓他們在後院給你立了一個草靶子,這幾日就找人教你射箭,你先去試試如何?”陳老太爺又想到什麼說道。

  陳丹娘頓時高興的點頭。

  “好啊好啊。”她連連說道。

  陳老太爺笑著便讓僕婦們帶她去。

  “小心些,別傷了手。”他囑咐道。

  “爺爺,你也記得吃藥。”陳丹娘也叮囑道。

  陳老太爺笑著點點頭,看著僕婦們用著陳丹娘離開,站在廊下看不到她們的身影,陳老太爺臉上的笑便散去。

  “真是沒想到。”他慢慢說道,神情悲憤,“真是沒想到啊,我的十八娘,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老太爺,十八娘子,也許是被人蠱惑了。”老僕低聲說道。

  陳老太爺笑了,笑容裡帶著嘲諷。

  “被人蠱惑?”他說道,“這世上從來沒有被人蠱惑這件事,能蠱惑自己的只是自己,如果自己無心,又怎麼會意動?”

  老僕垂目歎口氣。

  “就算如此,她也只是她,不是老爺。”他說道。

  陳老太爺再次笑了笑,卻沒有說話,沉默一刻。

  “我有些後悔了。”他慢慢的說道,看著暑氣褪去漸漸初現秋日高遠的天空,“當初要是帶著丹娘沒有進京來…..”

  後悔?

  只有當一件事結局已定的時候,人才會後悔,才會追憶當初。

  老僕愕然抬頭。

  “老太爺!這件事不會的….”他急急說道。

  陳老太爺卻轉過身打斷了他。

  “去收拾東西。”他說道。

  老僕一怔,面色有些悲戚。

  “老太爺!”他再次喊道。

  陳老太爺抬腳邁步進廳內去了。

  ……………………………………………………

  陳夫人面色泛白看著眼前的陳十八娘,這一瞬間她有些恍惚。

  眼前這個女子是誰啊?

  怎麼她好似一點也不認得?

  “…父親不願意這樣做,是因為太子是個傻子嗎?”

  不待陳紹回答,陳十八娘已經自己先搖頭。

  “不,我相信父親不是因為這個。”

  她神情鄭重,神情平靜。

  “因為那是太子,父親如果嫌棄太子是個傻子,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太子,是父親同意立慶王為太子,是父親同意待太子有了皇子,就可以登基為帝,太子在父親眼裡不是傻子,而是君,要忠要敬的君。”

  陳紹的臉色微微泛白。

  這話好熟悉啊,陳夫人想到,好似昨日就聽過了。

  “什麼叫飛來橫禍?難道給太子議親就是禍事嗎?”

  陳夫人耳邊響起陳紹的聲音,陳十八娘的聲音又隨之響起。

  “….如果父親因為太子是個傻子而不屑與之結親,那豈不是口是心非?父親都不屑,那別人願意跟太子結親又成了什麼?那誰還敢跟太子結親?此等讓太子成為笑談的事,父親絕對不會做。”

  “別人願意結親為了什麼,別人心裡清楚。”陳夫人心內一團火在燒,她豎眉打斷陳十八娘,喝道,“那不是你父親所求,而你父親也不會去嘲諷別人的所求。”

  “那父親所求的是清名嗎?”陳十八娘說道,聲音拔高一分,“是因為不想當外戚,所以才不肯讓丹娘做太子妃嗎?”

  “十八娘,你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陳夫人也拔高聲音喝道,“你父親是用外戚驅逐高淩波的,你卻讓你父親去做外戚,難道是要自相矛盾嗎?”

  陳十八娘的聲音此時平靜下來了,沒有看母親,而是看著陳紹。

  “哦。”她說道,“那這麼說,父親原來是為了這個才不願意為外戚的。”

  陳夫人一怔,為了什麼?

  而陳紹則看著陳十八娘,神情一息數變。

  “高淩波為了弄權所以要做外戚。”陳十八娘眼神凝重,直視父親,一字一頓,“那父親這是為了弄權所以不做外戚。”

  弄權!

  此言一出,陳紹面色巨變,而陳夫人則揚手就給了陳十八娘一巴掌。

  “逆子!”她不可置信的喝道,“你竟然如此說你父親!”

  這一巴掌比先前的一巴掌要重的多,又是猝不及防,陳十八娘被打的歪身倒在地上,嘴角流出血來。

  陳十八娘卻笑了。

  “母親。”她說道,並沒有擦去嘴角的血,手扶著地,“人都是因為做了,才會被別人說的。”

  說到這裡又是笑,眼淚滴落下來。

  “外戚,我自然知道成為外戚會面對什麼境遇。”

  “士林最忌宦官和外戚,外戚得權,便會被指責為亂政,禦史言官更是緊盯著外戚,不能升官不能委以重任,稍有不慎,便是蜂至遝來的彈劾。”

  “但儘管如此,我也知道有很多人想要當外戚,為的就是如同高淩波那般得權拿勢,為了富貴滔天,對他們來說,外戚就是他們謀利的手段身份,而國事朝政如何,根本就不關心。”

  “是的,太子殿下並不會缺少太子妃,並不是非丹娘不可。”

  “可是既然誰都可以,為什麼丹娘不可以?”

  “那些想要成為外戚的人有所求,而父親正因為不想成為外戚而無所求,對於太子來說,對於朝堂來說,此時此刻無求才是大幸。”

  “父親常常說為國豈敢惜身,但如今為了所謂的清名,為了能夠留在朝堂,為了不被外戚身份所牽連,就不肯解太子困境。”

  “原來為國不惜身父親也只是說說而已,是女兒糊塗了,不該當真,是女兒錯了。”

  陳十八娘坐正身子,沖陳紹再次俯身以頭碰地叩拜。

  “女兒自當去太后面前謝罪,此事皆是由女兒所起,女兒一定會讓父親得清白。”

  說罷叩了三個頭起身。

  “十八娘,你只想著大道,難道就忘了人道了嗎?”陳夫人說道,看著陳十八娘,只覺心灰意冷,“你要你的妹妹嫁給一個傻兒,那是一輩子啊。”

  陳十八娘再次跪下來。

  “母親,那是一個傻兒,但還是一個太子。”她說道,“嫁給太子,就是太子妃,是皇家貴婦,是將來的一國之母,母親怎麼能以平常夫妻論處?”

  “太子妃要嫁的可不僅僅是太子,而是將來的皇帝,是國,太子和太子妃是夫妻,但又不同于平常夫妻,太子護的不是小家,而是國家,太子妃相的夫是太子,教的子,是皇子,是未來的國君。”

  說到這裡,陳十八娘看著面前的父親和母親,深吸一口氣,神情肅正,一字一頓聲音鏗鏘有力。

  “為國豈敢惜身,豈能談小情小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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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8:28: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艱難

  相比于陳家的激蕩,晉安郡王府一如既往的安靜。

  聽到內院說傳早飯時,外院的顧先生又抬頭看了眼天色。

  “這早飯可真夠早的。”他說道。

  “昨夜殿下忙的晚,如今身子才好,累了起的晚也是應該的。”景公公說道。

  顧先生便哼了聲。

  “那要看忙的什麼。”他說道。

  他的話音才落,這邊景公公就噗嗤笑了。

  忙的什麼….

  小夫妻兩個前腳拌嘴,後腳日上三竿還沒起,能忙什麼…

  顧先生聽見他笑了頓時回過神,面色有些尷尬又有些羞惱。

  “你想什麼呢!”他說道。

  議論主上的內宅時可不是他們能做的事。

  景公公卻正了神色。

  “我想的是殿下能得血脈延續,也算是了得一樁心願。”他說道。

  是啊,如果殿下有了子嗣,晉安郡王這個血脈就算是穩穩的能傳下去了,對於幾次三番被害的晉安郡王來說,真的是天大的喜事。

  還有什麼比血脈得以延續更重要的事呢。

  如果是別人也許還有些忐忑不安擔憂,但是那個女子的孩子的話,一定能夠護的穩穩的。

  再不是殿下一個人努力著,而是夫妻同心。

  顧先生的神情變得柔和。

  二人正說著話,門外有人蹬蹬進來。

  “景公公,長弓找好了。”那人說道。

  顧先生愣了下。

  “要長弓做什麼?”他問道,看著那人手中拎著的一把長弓。

  景公公已經高興的伸手接過,端詳一刻。

  “不錯,就是這個樣子的。”他說道,說罷興高采烈的拿著弓就忙忙的走了。

  顧先生在後皺眉,這才想起昨日陳家的人來,走的時候捧著一把弓。

  原來如此啊。

  王妃將自己的長弓贈人了,所以景公公就忙另尋一張弓來….

  不對,景公公雖然是個內侍,但媚的卻只有一個上,他才不會主動去為王妃尋弓的,除非是得到了晉安郡王的叮囑。

  看來這真是動了心的喜歡了。

  顧先生忍不住笑了笑。

  也好,也好,有個人真心喜歡的人作伴是件極難得的,只是…

  想到這裡顧先生又忍不住搖頭。

  只是如果反過來是那女子對殿下全心全意就更好了。

  看著景公公親自將長弓掛在牆上,晉安郡王帶著幾分隨意。

  “…業精於勤,不可一日廢。”他說道,“隨意拿了一把,你先用著,再尋你中意的吧。”

  隨意拿了一把…

  這隨意可讓他們從昨夜忙到現在,就差跳進陳家拿出那把弓一個鋪子一個鋪子的找了。

  這就是所謂的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吧。

  景公公撇撇嘴。

  “齊紈未足時人貴,一曲菱歌敵萬金嘛。”程嬌娘說道,看著晉安郡王笑了笑,“你這個隨意,就足夠我中意了。”

  景公公愕然轉頭看過來,見那女子手中握著筷子正慢悠悠的吃飯,嘴角帶著一絲笑,看著對面坐著的晉安郡王。

  而晉安郡王手中也握著筷子,不過此時神情有些呆呆。

  她知道殿下花費的心思,直白的點出來,然後還說一句我喜歡……

  我喜歡……

  這是…在調戲殿下嗎?

  景公公的視線落在晉安郡王身上,清清楚楚的看著年輕人的耳朵慢慢的變紅。

  “那也是。”年輕人又故作幾分灑脫,略伸展了下手臂,“禮輕情意重嘛。”

  程嬌娘一笑沒有再說話,低頭吃飯。

  晉安郡王也若無其事的吃飯,只不過借著喝湯抬袖子掩飾時笑的嘴都咧開了,站在景公公這個角度看的清清楚楚。

  景公公沒忍住吭哧一聲笑了。

  晉安郡王有些狼狽的放下湯碗,瞪了他一眼。

  “你用小書房吧。”

  吃過飯晉安郡王說道。

  “我用外邊的。”

  說到這裡一笑。

  “現在我在府裡走動應該沒事了吧?”

  程嬌娘點點頭。

  “是啊,現在大家顧不得你了。”她說道。

  現在所有人都關注的太子的婚事了。

  晉安郡王點點頭。

  “我去聽聽外界如今都是怎麼說的。”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看著晉安郡王帶人走了出去,並沒有過多久,程嬌娘在書房裡才寫了一張字,晉安郡王就回來了。

  “怎麼說?”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的臉色不太好。

  “還能怎麼說。”他說道,“有推的有拉的,有架火的有澆油的,反正都是要陳相公在火上烤,你是不知道高淩波的手段的,這個人啊,又聰明又能幹,又吃得苦又享的福,忍的罵也受的贊,說他是君子,他又小人行徑,說他是小人吧,他又有些君子坦蕩之風,我雖然恨不得他去死,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厲害。”

  他說著笑了笑。

  “此時外邊人人都說,是陳相公先有意讓女兒為太子妃,因為家中妻子反對才反悔。”

  “宮裡也傳出消息說太后病了,太醫院都亂成一團了。”

  說到這裡又盤膝坐好,往程嬌娘這邊傾身。

  “還有,那些原本曾進宮有意選妃的人家都紛紛將家裡待嫁的女兒定了人家。”

  程嬌娘抬起頭看向他。

  “他們說不敢受人揣測,只能以此來證明自己沒有私心。”晉安郡王說道。

  你陳相公嫌棄太子是個傻子不屑于嫁女,那我們這些嫁女的人在你陳相公眼裡是不是也要受到嫌棄?

  你陳相公嫌棄外戚私心弄權,那我們這些人家真嫁了女兒便是坐實了心不正。

  既然這樣,誰還敢讓自己家的女兒做太子妃。

  “總有人會敢的。”程嬌娘說道,“等著就是了。”

  晉安郡王歎口氣。

  “可是陳相公是個君子。”他說道,“君子慎獨,所以可欺之以方。”

  這根刺紮在陳紹心裡了,拔不出來了,就算別人不再說這件事,他自己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了。

  本來就不怎麼說話的程嬌娘便更不說話了。

  屋子裡安靜下來。

  晉安郡王遲疑一下,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

  “我們出去走一走吧,一天天的悶在院子裡怪無趣的。”他說道,又帶著幾分抱怨,“…還是回門那日從街上走了一圈。”

  “那當日就該轉的圈子更大些。”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想到那日景公公自作聰明而不敢停車又不敢亂走只得圍著郡王府轉的事。

  這傢伙竟然以為他們是在馬車裡做那種事,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出來的!

  念頭閃過那種事,晉安郡王的臉便忍不住紅了下。

  “你又打趣我。”他說道。

  程嬌娘神情依舊。

  “沒有啊。”她認真說道。

  晉安郡王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再次忍不住噗嗤笑了。

  “你可真有趣。”他說道,站起身來,“走,走,我們去院子裡走走。”

  似乎怕程嬌娘不答應,伸手拉她的胳膊。

  “……我現在身子也沒好,自己一個人走不太放心。”

  “…..李太醫出門沒在家…”

  看著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來,半芹和素心忙施禮,待他們先行幾步後才遠遠的跟上。

  “姐姐。”半芹忍不住低聲問道,“殿下說娘子真有趣,娘子真的很有趣嗎?”

  素心笑了。

  “在喜歡的人眼裡,自然是有趣。”她低聲笑道。

  喜歡…

  喜歡就好啊。

  半芹心裡鬆口氣,只是想到聽到殿下說的陳紹的事,心又悶悶。

  “那這件事是不是還是會成?”她低聲說道。

  就說了娘子說的話哪裡錯過…

  雖然很殘酷,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以前咱們在京裡剛站住腳的時候,娘子帶著我坐車從街上過。”素心忽的說道。

  半芹看向她有些不解。

  “娘子要我看外邊,那時正路過神仙居,那時候的神仙居還不是咱們的神仙居,娘子問我看到了什麼,我說看到了人氣不如以前了,娘子又問我還看到了什麼,那時候是因為竇七上趕著來惹娘子,所以娘子才做出了樂得自在,神仙居的生意便一瀉千里,本來娘子是根本就不在乎他據過路神仙為己有,偏偏他自己不信,疑神疑鬼,結果自己找了麻煩。”素心說道。

  半芹想到那時候的事,忍不住也笑了。

  “所以呢我就看到了做人要厚道,別以為是在欺人,欺人也是欺己。”素心接著說道,“可是娘子還是問我看到了什麼。”

  半芹聽到這裡忍不住訕訕。

  娘子問了這麼多,換做自己只怕一個也答不上來,不過,又一想娘子從來不會亂說話,她肯說話就是知道你這個人能聽她說話,所以娘子一定不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她只會問自己能答的問題。

  半芹臉上的笑便散開,伸手挽住素心的手。

  “就這一眼,就能看出這麼多問題啊?”她說道。

  “其實就一個問題。”素心說道,微微一笑,“我答不上來,娘子便和我說,艱難。”

  “艱難?”

  “要做一件事,要做好一件事,要站住腳,要站穩腳,很艱難,很不易。”

  無關善惡,天道無情,世道艱難。

  是啊,真是艱難,誰想到陳紹會突然遇到這種事呢。

  半芹輕輕歎口氣。

  “不知道丹娘知道了,會怎麼難過。”她低聲說道。

  丹娘,才十一歲,如果這件事就這樣定了,她都還沒有來得及少女懷春憧憬自己將來要嫁的人。

  懷春的少女憧憬的夫君斷然不會是一個癡傻的人。

  “那樣也好。”素心垂目說道。

  沒有希望也就沒有絕望。

  …………………………………………………..

  陳老太爺的院子裡一派肅然,雖然以往就沒有多少僕從,但也不會像今日這樣一個人都沒有,乍一看好似這院子沒有住人似的。

  腳步聲輕輕的響起,有人從廳內走出來,看著還跪在院中的陳紹,輕輕的歎口氣。

  “老爺,您起來吧。”老僕低聲說道,“老太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陳紹面色淒然並沒有起身。

  “怎麼?你能管你的兒女去留,還要管我這個當父親的去留嗎?”陳老太爺的聲音從廳內傳來,人也隨之走出來,看著老僕,“車都裝好了嗎?”

  老僕低頭應聲是。

  陳紹就咚咚的叩頭。

  “你也不用給我叩頭。”陳老太爺淡淡說道,“你我父子再熟悉不過,我知道你的念頭,你也知道我的念頭,就不用再說那些虛假的客套話,我就再問你一句話,你是要你的臣道,還是要人道?”

  “父親。”陳紹抬起頭眼圈發紅聲音澀澀,“兒子如今境遇父親也很明白,兒子做出這樣的決定將會如何父親也明白,兒子為了什麼,父親也明白的。”

  “那你也知道不同意這件親事,相比於同意這件親事,其實要容易一些吧?”陳老太爺說道。

  陳紹叩頭應聲是。

  “兒子知道。”他說道。

  縱然會被外界喧喧唾駡嘲諷,但只要他咬定牙關也都能熬過去。

  “那你就是真的捨不得放棄今時今日的地位權勢?”陳老太爺說道。

  陳紹再次叩頭,抬起頭身子挺的筆直。

  “父親。”他聲音哽咽,“如果兒子真是貪戀權勢,當初就不會同意扶持慶王立為太子了。”

  扶持傻子為太子,驅逐高家,逼退太后,做出這一系列的事,將背上飛揚跋扈的名聲,這名聲可不會保他的權勢地位,反而會成為朝臣眼中釘,可以說此一舉已經讓他四面樹敵,可想而知他將要面臨的風險和壓力。

  相比起來,與張江州等士林人聯合過繼宗室來承繼大統,反而他就能因為擁立之功被新帝敬重,必將官運亨通,備受敬重。

  “自從陛下重病不醒以來,兒日夜難安。”

  “兒常常想到當初陛下和兒促膝長談,談古論今,兒親眼看著陛下有多少宏圖大志,如今尚未實現。”

  “兒實在是放不下啊。”

  陳紹哽咽叩頭俯身不起。

  “那也不是非要丹娘不可。”陳老太爺啞聲說道,“等一等忍一忍,處置了高淩波,一切都好說。”

  陳紹沒有起身。

  “父親,兒等不及了。”他哽咽說道,“陛下等不及。”

  陳老太爺神情一怔,旋即明白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明年還沒有定下太子的親事,到時候真的就要亂了。”陳紹哽咽說道。

  明年……

  明年陛下薨,癡傻太子親事未定,子嗣未定,必然朝堂又要亂紛紛,如今偃旗息鼓的過繼宗室派肯定又要站出來。

  那時候皇帝病重久了,殘存的敬畏已經消耗殆盡,可想而知又有多少人要另起心思。

  陳老太爺看著陳紹慢慢的搖頭。

  “可是,這些事,最急的不該是你。”他說道,“在朝堂上,身居高位,其實遵行的並不該是君子之道。”

  太子不能登基為帝,最該急的是高淩波,該出面應對想辦法的是高淩波,而不是陳紹。

  這件事已經可以明知就是高淩波弄權陷害,欺的就是陳紹的忠君廉恥君子之道,給他潑上污水,徹底毀了他的名聲。

  在百姓百官中承受著駡名,還要護著新天子坐穩江山,而一旦新天子坐穩江山,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他陳紹。

  明知這是被小人算計,如果還要奉行君子之道,那就是死路一條,這時候應該做的就是拋棄君子之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捨棄君子之道。

  陳紹抬起頭,看著父親神情帶著幾分決然。

  “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他慢慢說道,“曾子之守約也,兒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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