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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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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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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00:4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意氣

  驛站裡漸漸陷入安靜。

  月明星稀。

  晉安郡王抬頭看去,見面前的二樓廊下站著一個女子。

  秋日裡夜風有些涼,她披著一件大紅斗篷,明亮的月光下隨著夜風飄動,恍若神仙隨時都要乘風而去。

  “在看什麼?”晉安郡王上樓走過去問道。

  不待她回答,晉安郡王已經接著問。

  “吃了多少飯?睡了一會兒沒?可還睡得慣?”

  他的問並不是要得到答道,而是在表明自己的關心。

  程嬌娘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夜空。

  “看天。”她說道。

  天?

  晉安郡王抬起頭也看過去。

  與昨日的疾風驟雨昏昏不同,清明的夜空廣袤無邊,星辰如同寶石般點綴在其中。

  “吃了一碗飯,洗漱後我小睡了一會兒,鋪設的都是帶來的,所以睡的習慣。”

  她在認真的回答自己方才的問話。

  晉安郡王轉過頭看她哈哈笑了,伸手將她攬住。

  “我也是。”他說道,“我吃了一碗飯,雖然我沒有回來,但他們說話的間隙,我還依著憑幾偷偷打個盹。”

  程嬌娘笑了。

  “還有,京城裡也都傳開了,鬧得沸沸揚揚,這些也是你安排的吧?”晉安郡王問道。

  程嬌娘搖搖頭。

  不是?晉安郡王有些驚訝。

  “前期馬賊的傳言應該是高家安排好的。”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笑了。

  這的確是高淩波行事周全的風格。

  “後來的事應該是秦弧做的。”程嬌娘接著說道,“雖然死的不是我們,但的確是有人死了,一切都可以按照計畫來實施,只要有人把這些事在關鍵的時刻推一把,便能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平心而論,還是高家前期安排的好的功勞。”

  這恰恰才是最氣人的,晉安郡王哈哈笑,笑著笑著猛地一停。

  “你剛才說是誰做的?”他問道帶著幾分不可思議,他似乎聽到了一個奇怪的名字。

  程嬌娘看向他。

  “秦弧。”她說道,“秦侍講的兒子,秦家十三….”

  不,不,不用她解釋,他自然知道秦弧。

  “我是說,他?”晉安郡王問道。

  這事管他什麼事?他從哪裡冒出來的?

  “昨晚,不是你一個人?”

  程嬌娘點點頭。

  “正巧遇上了。”她說道。

  巧?

  晉安郡王一臉驚愕。

  逛街吃酒看雜戲,行路投宿他鄉過,都可能遇到認識的人,這可以說一聲巧了。

  那殺人放火的事也能遇到熟人?

  這叫什麼巧?

  商量好的吧,可是如果說是事先商量好的,那這女子絕不會說一個巧字,既然她說了巧,那就的確是事前沒有商量。

  可是,這樣聽起來真的是太….

  其實說要解釋,也能解釋。

  那個秦弧啊。

  他自然認得的,而且記得還很清楚。

  那個在船頭和她並肩而立,溫潤如玉笑容明亮的少年人。

  他羨慕過很多人,羨慕過那些來參拜的官員夫人們,他們可以隨意的離開皇宮回到自己的家,還羨慕過會飛的鳥兒,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不過那只是小時候,長大以後他就不再羨慕了,因為知道你就是你,永遠不會成為別人。

  但是,就在那一刻,坐在禁軍護送華貴馬車裡的他,是那麼的羨慕那個少年人,羨慕能和她隨意的出遊,能和她並肩而立,能和她說笑自在。

  後來,她治好了秦弧的腿,而秦弧也是她家最常去的客人。

  禦街上他陪她賞燈而來,金科放榜時她為他特釀醉人的進士酒。

  甚至他記得他中毒昏昏待死時,也聽到秦弧的名字。

  “娘子和秦郎君在一起..”

  “…去賞荷花了…”

  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晉安郡王猛地回過神,看著眼前夜色裡閃閃發亮的眸子。

  “怎麼了?”程嬌娘問道。

  “他,是為你來的吧?”晉安郡王伸手扶著欄杆,帶著幾分輕鬆隨意笑問道。

  “不是。”程嬌娘說道,“他是為高小官人來的,所以正好遇上了。”

  他為了高小官人,而她也是為了高小官人,那這樣說來,還是真巧。

  不過,她和高小官人是有殺兄之仇,那秦弧和高小官人有什麼仇?

  這個秦弧不是和高小官人一起的嗎?秦家從來都不喜歡自己,一直想要驅逐自己離京,上一次的事自己求程嬌娘治病,而恰好不遇,就是這秦弧和高家商定的局。

  晉安郡王想到這裡又笑了。

  傻啊,他當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啊。

  秦弧坐局要對付的是自己,而不是她啊,而他是絕對不會傷害程四郎的,可見他也是被高家算計了。

  算計了程四郎的死,就徹底的毀了他和她的關係。

  想一想如果誰讓自己失去了她,那那個人一定是自己最大的仇人,非死不可的仇人。

  程四郎的死秦弧有關係,但,自己又何嘗沒有關係呢?如果不是為了不讓她救自己,高家又怎麼會害死了程四郎。

  秦弧為了自己的過失,親手來殺高小官人。

  而自己呢?

  站在她一架突火槍震懾出的安全的破廟後,明知她單騎與不知多少的人馬廝殺,卻除了等就是等。

  晉安郡王猛地坐起來,入目夜色沉沉。

  都忘了他和她已經睡下了。

  身旁的女子側睡向外安穩。

  “程昉。”他忍不住喚了聲。

  程嬌娘安睡不動。

  這是幹什麼!幫不上忙也就算了,還要添亂,她已經累了,還要吵她。

  晉安郡王輕輕的躺下來,將手枕在腦後,睜著眼看著簾帳裡的濃濃的夜色。

  清晨洗漱的時候,景公公忍不住盯著晉安郡王發黑的眼底。

  “加一碗補湯來。”他出來低聲對內侍們吩咐。

  也不知道昨夜又是怎麼樣的荒唐。

  景公公搖搖頭,顧先生也過來了,正好看到晉安郡王走出來。

  “殿下,殿下。”他忙施禮,又帶著幾分迫切,“怎麼樣?你和王妃說了沒?王妃怎麼說……”

  剛提到王妃,程嬌娘就從後院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弓箭。

  “程昉。”晉安郡王便跟著她進去了。

  留下話還沒說完的顧先生張口站在門外。

  “怎麼了?”程嬌娘問道,一面將手裡的弓箭遞給半芹收起來。

  “我…”晉安郡王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幫你洗頭。”

  半芹和素心愕然看著他。

  程嬌娘微微一笑。

  “好啊。”她說道。

  熱水舀起來,晉安郡王有些窘迫,小心翼翼的澆在垂下的長長的頭髮上。

  “這樣,對不對?”他問道。

  “只要能洗乾淨就好。”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的動作便輕鬆了幾分。

  半芹和素心在門外收回視線笑了笑。

  “準備早飯吧。”半芹低聲說道。

  素心再看了眼其內有些笨拙的晉安郡王。

  “稍等一會兒吧。”

  “我大概只能幫你做這個了。”晉安郡王似乎不經意的說道,“別人能幫你殺人,我就只能幫你洗頭了。”

  “錯了。”程嬌娘說道,閉著眼沒有看他,“首先,他不是幫我,他只是在幫他自己而已,再者,你也弄錯了什麼是幫我,幫我是幫我力不能及的事,而不是你想做以及你認為在幫我的事。”

  “少安慰我。”晉安郡王說道,伸手揉搓她的頭髮。

  “沒有安慰你,你還用我安慰嗎?”程嬌娘說道,睜開眼看他,“不過如果說幫忙的話,你才是幫我最大的忙。”

  又甜言蜜語的開始哄人了….

  晉安郡王心裡說道,嘴邊卻忍不住露出笑,低下頭只當沒聽到。

  “要不是你,高家怎麼會派人來讓我殺?”程嬌娘說道。

  “哦。”晉安郡王放下手裡的水瓢,“你是說我是誘餌啊。”

  程嬌娘看著他點點頭。

  晉安郡王抬手擰了下她的鼻頭。

  “誘餌不管洗頭了,這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他說道,“再這樣洗下去,早飯都能當午飯了。”

  他說吧笑著起身。

  “來人。”

  門外的素心和半芹忙進來。

  “伺候夫人洗漱。”

  半芹和素心應聲是看著晉安郡王施然走出去了,二人再次對視一眼笑了。

  娘子總是能讓殿下高高興興的。

  “娘子,你是天下最好的妻子了。”半芹說道。

  天下最好的妻子…

  程嬌娘邁入浴桶,閉上眼慢慢的滑進去。

  “是不是最好的妻,別人說的沒用。”她說道,“只有夫說的。”

  ………………………………………

  “殿下。”

  看著晉安郡王終於又走出來且神清氣爽,顧先生忙再次喊道。

  晉安郡王面帶笑意看著他。

  “什麼事?”他問道。

  心情好了!

  顧先生忍不住也露出笑意。

  “殿下。”他說道,“昨晚你和夫人說了吧?她覺得怎麼樣?還有什麼要完善的沒?”

  “說什麼?”晉安郡王皺眉說道。

  話音才落,侍女們捧著飯菜進來了,內里程嬌娘也和婢女走出來,晉安郡王便抬手打斷顧先生。

  “有什麼話吃過飯再說。”他說道,轉身又進去了。

  說什麼?顧先生瞪眼皺眉。

  “我就知道,他們說不了正經事!”他轉頭對一旁笑嘻嘻的景公公說道,

  “你想錯了。”景公公笑道,沖他擠擠眼,“殿下和王妃,不正經的事才是正經事。”

  顧先生剛要說什麼,院門外有侍衛疾步進來。

  “太后傳旨。”他跪下高聲說道。

  太后傳旨?

  顧先生景公公神情一沉,室內腳步聲響,晉安郡王和程嬌娘都走了出來,看著門外被驛丞躬身引著疾步邁進來的手捧旨意的內侍們。

  ……………………………………………

  “臣不能受。”

  晉安郡王叩頭說道。

  身後程嬌娘跟著叩頭施禮。

  看著跪地的二人,宣旨的內侍似笑非笑。

  “殿下,您這是何必呢,娘娘這是擔心你啊。”他勸道,“快別鬧了,回去吧。”

  “正是因為娘娘愛護臣,臣更不能讓娘娘受人指責。”晉安郡王說道,俯身不起。

  內侍便收起聖旨。

  “那,老奴就回去覆命了。”他說道。

  ………………………………………………………..

  “不受?他不是最不想離開京城嗎?怎麼如今反而不敢回京城了?”

  太后冷笑一聲。

  “怎麼,他也想學別人辭個七八回聖旨來標榜自己清高?”

  說罷長袖一揮。

  “再傳旨。”

  ……………………………………………

  驛站裡日頭高聲,但卻不似往日那般人來人往,禁衛散佈,驛丞站在秋日烈陽下,頭上一層層的冒汗。

  “這是第幾次了?”他聲音顫顫的問道,一面看向驛站外。

  “第三次了。”驛卒顫聲說道。

  話音未落就聽得馬蹄急響,大路上塵土飛揚,顯然是一隊人馬又過來了。

  “第四次了。”驛卒顫聲改口說道,伸出四根手指。

  “請個宰相也不過五六次。”驛丞喃喃說道。

  聽著門外尖利高呼太后傳旨的聲音。

  室內的晉安郡王面色越發鐵青,他猛地站起來。

  “難道我還真怕她不成!去就去!我倒要看能不能在宮裡把我活活的打死!她既然不要臉面了,難道我就非要不可嗎?”他說道,抬腳就要邁步。

  程嬌娘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不行。”她說道,“她可以不要臉面,你卻不能。”

  晉安郡王看著她。

  “她是君,你是臣,論起臉面,你的要重與她的。”程嬌娘說道,“而且,別跟一個瘋子去賭,不值。”

  “太后宣旨。”

  門外尖厲的聲音傳過門窗撲進來。

  “你現在的抗旨抗的有半分理,如果你進了宮再抗旨,那就一點理也不占了。”程嬌娘接著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點點頭。

  “我知道了。”他說道,一面按住她的手,“你不用出去了,跪了這麼多次,身子受不住了該躺一躺了,餘下的我來跪。”

  程嬌娘點點頭,看著他走出去。

  “臣,不能受。”

  晉安郡王說道,俯身叩頭。

  這一次內侍再次離開後,他在院中乾脆就不再起身,就那樣跪著等著。

  倒要看看還有多少次。

  ……………………………………….

  驛丞站在門外,腿腳已經麻木,抬手再次擦了擦汗,抬頭看天,日光已經漸斜。

  “距離上一次宣旨走了多久了?”他問道。

  “一個時辰了。”驛卒說道。

  前幾次都是相隔半個時辰而已,那這麼說,是不是就不會再來了?

  驛丞忍不住按住心口看向大路上。

  “他不來,哀家也能綁來。”

  皇宮裡,太后喝道。

  “這一次哀家不給他下旨,哀家給禁軍下旨。”

  “娘娘,不可啊。”

  殿門外傳來高淩波的聲音。

  不待通傳,高淩波被兩個內侍攙扶著進來了,迎頭拜倒。

  原本沒有多少白髮的高淩波,此時好似一夜白頭,人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更況且往日他可從來不需要內侍攙扶的。

  太后頓時眼一紅。

  “快起來,快起來。”她說道,“你怎麼來了?在家好好的養一養才是啊。”

  高淩波被內侍攙扶著起來,看著太后。

  “娘娘,您都一連發了八道旨意了,臣還怎麼坐的住啊。”他歎氣說道。

  這話半分責備半分歎息,太后如同小姑娘受到責備一般,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下來。

  “哀家咽不下這口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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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咽下

  咽不下去這口氣。

  要說氣,他才是有太多的咽不下的氣啊。

  高淩波長歎一口氣,慢慢的坐下來。

  寄予厚望的平王死了,可依仗的皇帝昏迷了,守著一個垂垂老矣的太后,一個癡癡呆呆的傻子。

  如今兒子也死了,死的心裡清楚明白,卻偏偏不能將兇手就地碎屍萬段。

  咽不下去又如何?吐不出來,就只能咽下去,人難道還能被一口氣憋死不成?

  “娘娘,這件事,是我錯了。”他說道,“十四到底是被我害死的。”

  寬于待人嚴於律己麼?也不是這個時候啊?

  太后驚訝的看著高淩波,那可是喪子之痛啊,不會是受刺激腦子糊塗了吧?

  “冒進啊。”高淩波接著說道,“這次是我太冒進了,我一再說晉安郡王也好,那個程氏也好,都是可以暫且不顧的小事,卻還是在聽到晉安郡王他們離京的時候動了心思……。”

  如果沒有急著去劫殺了他們,高十四也不會反被他們劫殺。

  或者說等他們走的再遠一些再動手,也不至於因為京城附近做了周全的安排,反而自傷其身有苦說不出。

  他的十四啊,說到這裡高淩波抬袖子拭淚。

  太后早已經哭起來。

  “不是冒進,這是因為太晚了,早就該殺掉他,也不至於到如今養虎被虎噬。”她說道,一面站起身,“立刻綁他回來。”

  “娘娘!”高淩波提高聲音,帶著幾分怒意喝道,“他算什麼虎!他根本就不算虎,他也就是個猴子!山中無老虎的時候,他才能充大王!只要老虎在一天,他就算是上竄下跳,也只是個猴子!”

  這還是高淩波第一次這樣在君前說話,太后不由嚇的哆嗦一下。

  “娘娘。”高淩波深吸一口氣,將心內湧湧的煩躁壓下去,放低緩了聲音,“您和太子才是虎,只要你們在,只要你們安穩,他就什麼都不是。”

  “那這就算了?”太后哭道,“十四白死了?就看著他賴在清遠驛得意洋洋?”

  “當然不會。”高淩波笑了,“動不如靜,他們現在就想我們有所動作,決不能如他們的願,今日他有理由在清遠驛住著,明日也能,十天半月也能,但一個月兩個月呢?這理呢,不是誰有就永遠有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急,不急。”

  太后抬袖子拭淚。

  “娘娘,現在要緊的是太子大婚,還有太子有子。”高淩波說道,“只要太子能有子,朝廷人心就穩了。”

  人心穩了,江山就穩了,江山穩了,高家也就穩了。

  且留那對賤人夫婦多活幾日。

  “當然,也不能就這樣的便宜他們。”高淩波慢慢說道,“得讓他們知道這件事沒完。”

  夜色沉沉,除了夜市那條街上依舊熱鬧,京中其他地方已經陷入沉睡。

  一座宅院四周冒出幾個黑影,將手狠狠的一甩,幾聲悶響在院內牆後響起,同時騰起一片火光。

  “著火啦,著火啦。”

  幾乎是在火光騰起的同時,內裡便傳來了大叫聲,將幾個黑影嚇了一跳。

  而大街上也有馬蹄聲隱隱傳來。

  “那邊著火了!”

  夜風裡送來忽遠忽近的說話聲。

  “娘的,巡甲這個時候不都在街上吃酒呢嗎?”有人低聲罵道,“怎麼這麼巧巡街到這裡來了?”

  “別廢話了,又不是真要燒死人,嚇他們一下就夠了,走。”另有人說道。

  幾個黑影飛也似的逃開了。

  院子裡的火還在劈裡啪啦的燃燒了。

  “大郎…”

  黃氏披著衣裳站在廊下,看著在院中和幾個下人低聲說話的范江林,燈籠以及火光映照下面容驚恐。

  下人們領命急匆匆去了,范江林則走回來。

  “沒事,去睡吧。”他說道。

  黃氏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要不,咱們回西北吧。”她忽的說道。

  妹妹走了,高家十四郎死了,京城附近出現的馬賊,一切的一切表明了京城裡暗潮洶湧。

  半夜時分家裡突然著火,肯定不是因為天乾物燥。

  范江林笑了笑。

  “等以後吧。”他說道。

  “以後是什麼時候?”黃氏追問道。

  “該走的時候。”范江林敷衍說道。

  黃氏還要問,聽得後邊嘩啦一聲,一片火光再次騰起,她不由尖叫一聲。

  “怎麼那邊又著火了?”

  一面喊著人。

  范江林拉住她。

  “沒事。”他說道,“既然有人放火了,那就順便都燒了吧。”

  什麼?

  黃氏一臉愕然。

  順便都燒了吧?什麼順便?

  她抬頭看去,見新有火燒起來的地方是後院庫房。

  所幸庫房裡並沒有什麼要緊的東西,只存放著給小寶蓋竹屋子的巨竹以及一些亂七八糟的用具。

  只…….

  黃氏微微怔了怔,轉頭看范江林,火光燈光夜色交相輝映下,他的神情忽明忽暗。

  外邊的低低碎語響起,屋門猛地拉開了,兩個說話的婢女嚇了一跳,看只穿著單衣單褲束起袖子的秦弧站在門口。

  “公子。”她們忙低頭施禮。

  “這麼晚做什麼?”秦弧問道。

  “公子,外邊街上有人家著火了。”一個婢女說道。

  “要燒到我們家了?”秦弧皺眉問道。

  婢女們搖頭。

  “那你們幹什麼?”秦弧說道。

  婢女對視一眼。

  “公子,是程娘子家。”一個低聲說道。

  秦弧微微一怔,抬頭向外邊看去,秦家和程家分別位於東西兩頭,根本看不到。

  “公子放心,巡甲們正好路過,協助一起滅了火了,只是房屋損毀了一些,人沒有傷。”婢女忙說道。

  秦弧笑了。

  “那是當然。”他說道,又帶著幾分嘲諷一笑,“真是嫌自己死的人還不夠多,嫌自己死的慢。”

  這是說誰呢?婢女們有些不解,再看秦弧關上門進去了。

  雖然夜已深,秦弧的室內依舊燈火明亮,地上更是擺著一排兵器。

  他走過去,拿起一把單刀,握住猛地一揮。

  燈光下劈出一道寒光。

  “不對。”他又停下來,站直身子略作思索,“現在還沒有到可以用刀的距離。”

  他自言自語著,將刀放在地上,目光掃過面前的一排兵器,將一隻短矛拿起來。

  “此時的距離應該用這個。”他說道,說著話手猛地向前一揮。

  眼前似乎浮現那日雨夜馬上女子的形容,他的臉上也浮現笑容。

  射箭,長矛,虎頭槍,飛刺力投沖,為首人馬頃刻倒。

  短矛,橫戈,門戟,鉤拉推砍,左右前後紛下馬。

  斧鉞,竹節鞭,殺手鐧,劈捶破碎心頭脈。

  托天叉,齊眉棍,擋控奪機會眨眼間。

  明亮的室內,隨著年輕人越跳騰挪,手中兵器變幻帶起一陣陣寒風,燈影搖曳,在地上牆上窗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夜色沉沉中,沒有睡的人還有很多。

  皇宮內太后寢宮不斷的傳來一聲聲大喊。

  臥榻上太后猛地起身。

  “怎麼回事?”她扯開簾子喝道。

  地上的宮女忙叩頭。

  “還讓不讓人睡了?”太后喝道,“會不會伺候人?沒用的廢物們!”

  伴著她的喊聲,外邊的女官內侍也忙向後殿太子所在湧去。

  “到底怎麼了?”

  後殿裡內侍們惶惶施禮。

  “太子殿下,不知道怎麼了,不睡。”他們說道。

  太后的內侍以及女官們看向廳內,夜風沉悶,讓白日裡幾乎不聞的騷臭味變的明顯起來。

  太子殿下大小便不能自理,儘管衣服換的勤,那種味道也似乎再也消不去了。

  眾人眼中難掩幾分嫌棄,停下要邁進去的腳。

  “太后累了一天了,要你們做什麼?伺候好殿下,別吵到太后。”一個內侍豎眉說道。

  太子這邊的內侍忙叩頭應聲是。

  “再吵到太后,小心你們的命。”一個女官警告道。

  內侍們更加誠惶誠恐,看著這些人離開了。

  太子宮殿內啊啊的大喊聲再響起,內侍們忙湧進去。

  太子被綁在四足床上,仰著頭髮出一聲喊。

  “真是煩死了。”一個內侍說道,“到底要幹什麼?怎麼越來越不好好睡覺了?”

  “把嘴先堵上。”一個內侍靈機一動說道。

  這立刻被其他人反對。

  “太醫說了,太子太胖了,堵上嘴呼吸不順,說過不許這樣做了。”

  內侍們便在屋子裡團團轉。

  “那就再叫女人們過來吧。”一個內侍說道,一面端詳太子,“讓殿下泄泄火,就安生了。”

  於是便有人去把睡在隔壁的女人叫起來。

  女人卻不情不願。

  “殿下這兩天不行了。”她說道,“一次就起不來了。”

  在這群內侍面前她說話也沒什麼害羞的,一面打著哈欠。

  “就是靠我自己動,也得殿下硬起來啊。”

  內侍們吃吃笑。

  “那好辦。”一個說道,“再去吃一碗補藥就行了嘛。”

  女人呸聲。

  “我看是你們想吃了吧?”她笑道。

  屋子裡便嘻嘻哈哈的笑,不多時便有人端來了一碗湯藥。

  夜色更濃,站在太后殿外值守的一個內侍搓了搓手,側耳聽不到適才的叫喊聲,不由鬆口氣,又帶著幾分憂色。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他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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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夜變

  夜褪日明,新的一天再次到來,范江林家著火的消息也在午後送到了清遠驛。

  半芹和素心一臉的擔心,晉安郡王也皺起了眉頭。

  “算了,我們回京城去吧,有仇有怨的該怎麼來就怎麼來。”他說道,“高家已經瘋了,你也說過,不能跟個瘋子打賭,萬一真出了事……”

  程四郎的悲劇不能再來一次了。

  程嬌娘搖搖頭。

  “不行,現在還不能回去。”她說道。

  “程昉,不用顧忌我的。”晉安郡王說道,“就算回了京城,想要殺我也沒那麼容易的。”

  “不是顧忌你。”程嬌娘說道,笑了笑,“是沒到那個地步,他們沒事的,大哥和大嫂帶著孩子搬到軍監司去了,高家再瘋,也不至於去軍監司放火殺人。”

  “那也不能永遠這樣躲著啊。”晉安郡王皺眉說道,“該讓他們先離開京城的。”

  “那也不容易啊。”程嬌娘說道。

  要是說離開能那麼容易的話,晉安郡王也不會等到現在了。

  他們雖然不是自己這樣的宗室,但他們卻是程嬌娘的親人,只要程嬌娘在京城一天,他們就不能容易的自由來去。

  晉安郡王帶著幾分悵然。

  “我們走的越遠,他們反而更安全,別擔心。”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笑了笑點點頭。

  “殿下,您要的煙花送來了。”門外有內侍說道。

  晉安郡王頓時笑了。

  “來,跟我去看煙花。”他說道,衝程嬌娘伸出手。

  “要煙花做什麼?”程嬌娘問道。

  “後日,就是太子的大婚之日了。”晉安郡王說道,“雖然我不能在京城親眼看著他成親。但好歹離的也不算遠,我就準備了一些煙火同樂。”

  程嬌娘將手放在他的手上,晉安郡王含笑拉她起身。

  ………………………………………

  門被人推開。一群兵丁湧進來。

  “你們什麼人?要幹什麼?怎麼能私闖….”

  幾個下人喊道。

  為首的軍將將手中的腰牌一抖。

  “軍監司。”他說道。

  下人們便怔住了。

  “奉命查丟失的軍器,任何人家不得遺漏。”軍將冷著臉說道。“這件事范軍監也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下人們就不再說話了退避讓路。

  “仔細些,別因為是自己人就敷衍了事,這可不是自己人,正因為是自己人,才要認真的查,免得範軍監不清不楚的。”軍將叉腰說道。

  兵丁們應聲是如狼似虎的在院子裡散開。

  “這裡是怎麼回事?”

  看著後院一片狼藉殘垣斷壁,軍將眉頭一跳喊道。

  果然是毀屍滅跡麼….

  “軍爺。”一個下人站出來怯怯說道,“昨夜我們家走了水….”

  “走水?”軍將打斷他喊道。“為什麼這麼巧?偏偏是昨夜走水?”

  說這話一瞪眼。

  “說,是不是你們故意的?”

  下人們頓時叫屈。

  “嚴查!一定要查!”軍將喊道,“這火燒的太蹊蹺了!”

  下人驚訝的看著他。

  “軍爺,您也這麼認為嗎?”一個忙說道,帶著幾分激動,“我們也覺得蹊蹺呢,明明剛下過大雨,也說不上是天乾物燥,怎麼好好的就著火了?”

  說著話沖軍將連連施禮。

  “….還請軍爺仔細查查…我們可是燒壞了兩間屋子呢….是庫房呢,裡面滿當當的好些貴重物….”

  ……………………………………………

  “查你娘的腿!”

  啪的一聲脆響。軍將被一個男人一巴掌打在臉上。

  當著屋子裡其他人的面,軍將的臉頓時紅透了。

  “滾出去!”

  軍將頭也不敢抬掩面出去了。

  屋子裡男人面色陰沉。

  “這麼說什麼都沒查到?”他問道。

  “是,沒有任何彈藥器具的痕跡。”一個人答道。

  “大人。軍監也沒有丟失任何物品,我想這是那程娘子自己做出來的吧?”另有一人說道,“畢竟那范江林也好李茂也好,可都是得她指點的。”

  “我知道這個。”男人沉聲說道,“知道范江林和李茂幫不上她多大忙,現在就是想要知道,她手裡的到底是什麼東西,還有多少。”

  “看來京城這裡是查不出什麼,清遠驛那裡你們盯緊點。”

  屋中的人應聲是。

  “大人。那小官人的事,就暫時不查了?”有一人想到什麼問道。

  “只是暫時。”男人說道。“後日太子就要大婚了,這才是最要緊的事。”

  ……………………………………….

  “這一下高大人可是有足夠的理由待在京城了。”

  陳家。一個幕僚說道。

  “高老夫人病了,如今他自己也病了,更是走不了了。”

  陳紹面無表情,又似乎心不在焉。

  自從今日下午宮裡的準備後日大婚的人來過之後,他就一直這樣了。

  不管這場婚姻是因何而起又將意味這什麼,到底是女兒出嫁的大事。

  “大人,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告退了。”幕僚們說道。

  陳紹點點頭,看著幕僚們退出去,他起身走向後院。

  院子裡已經開始準備紮花結彩了,此時夜幕初降,朦朦朧朧中看上去很是漂亮。

  看到陳紹下人們都忙施禮讓路,陳紹最終站在了後宅門前,卻又停下腳。

  這邊已經點亮了燈,裡外一片通明。

  自從決定同意丹娘的親事後,陳夫人就沒讓他再進過後院。

  “…母親..母親…你看看這樣穿好看嗎?”

  陳丹娘清脆的聲音從內傳來。

  陳紹忙看過去,廳堂裡一個小身影正在燈下轉身,穿著大紅的嫁衣。

  “….我穿著沒有程姐姐穿著好看呢…”

  “哎呦十九娘子說笑了。您這可是太子妃的品妝,程娘子那個只是郡王妃…”廳堂裡的僕婦們笑著說道。

  陳紹忍不住轉過身,抬袖子擦了擦眼淚。

  “母親。你怎麼哭了?”

  “母親是高興嘛。”

  身後傳來對話聲,陳紹再也不聽不下去掩面疾步而去了。

  …………………………………………………..

  皇宮裡。也是燈火通明,太后寢宮裡更是熱鬧。

  “六哥兒,六哥兒。”

  太后連連喊道。

  “你快坐下,坐下。”

  廳中太子一面笑一面喊著圍著柱子跑,絲毫聽不到她的話。

  “娘娘,別喊了,殿下聽不懂的。”一旁的內侍說道,站出來抬手。“你們你們快把太子殿下拉住,讓他歇會兒,都跑了一晚上了。”

  內侍們忙應聲是一湧而上將太子圍住按坐下來。

  殿內響起太子暴躁的喊叫聲。

  太后伸手按著額頭。

  “大婚無論如何也得讓他出來露個面啊。”她說道,“你看看這樣子,能拉的住嗎?”

  內侍也歎口氣。

  “殿下如今不分白天黑夜都鬧騰起來了。”他說道。

  聽著高一聲低一聲的喊叫聲,太后只覺得心煩意亂。

  “以前不是用過那安神湯嗎?給他用些。”她說道。

  內侍神情猶豫一刻。

  “太醫說,安神的湯藥別多用了。”他說道。

  太后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也就這兩天用用,到底是個大婚,多少也體面一些。”她說道。

  內侍立刻不敢說話了,忙應聲是。

  “那今晚還侍寢嗎?”他遲疑一下問道。

  太后看向幾乎三四個內侍都按不住的太子。

  “看他有力氣的樣子。別白瞎了。”她說道。

  內侍領會應聲是。

  “去吧去吧,早些睡吧,鬧騰一天了。”太后擺擺手說道。

  殿中的人應聲是拉著太子離開了。

  夜幕拉開。太子殿內一聲女子的呻吟,旋即歸於平靜。

  外邊的內侍打個哈欠。

  “今日時間可不短呢。”他說道。

  對面的內侍笑著點點頭。

  正說著話,內室的門打開了,衣衫半掩的女子帶著幾分殘存的春意走出來。

  “于娘子,看來將來的皇太孫的母親就是你了。”他們笑著施禮說道。

  女子帶著幾分歡喜又得意。

  “不敢不敢,皇太孫的母親是皇后呢。”她笑道。

  “于娘子累了,不如就在這裡歇息吧,何必來回走呢?”內侍們說道。

  女子眼中閃過一絲鄙夷。

  誰願意跟個傻子睡一起,臭烘烘的…

  “不了。奴婢怎麼敢跟太子同榻。”她笑道,一面搖曳走出去了。

  內侍們才要也去睡。便聽得內裡太子又喊起來了。

  “哎呀怎麼又鬧了。”一個說道。

  “那就用安神湯吧。”另一個說道。

  一碗安神湯喂下去,太子果然安靜了。內侍們鬆口氣。

  看著淩亂的臥榻,一個內侍便要去收拾,被另外一個拉住。

  “別收拾了,吵的又鬧起來就麻煩了。”他說道,“髒著吧,誰又知道誰又在乎,等明早一起收拾就好了。”

  那內侍便停下手,幾人點了息香,放下簾帳,退了出去。

  留下值夜的內侍,其他人走出殿門,一個抬頭看了眼秋夜的天空。

  “明日天不錯。”一個說道。

  …………………………………………………..

  秋夜沉沉,驛站陷入沉靜,站在廊下晉安郡王正抬頭看天。

  “這兩日天氣不錯。”他回頭對程嬌娘說道,“看來司天臺也不是一點用都沒,至少沒給看個陰天雨日。”

  程嬌娘笑了。

  “哪有那麼多庸才。”她說道。

  “我還以為在你這樣的天才眼裡世人都是庸才呢。”晉安郡王哈哈笑道。

  “那我也就是庸才了。”程嬌娘笑道。

  星光燈光輝映下,笑容亮麗。

  “對了,你等等。”晉安郡王忽的想到什麼,對她說了句轉身就下樓。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沒理會她下了樓跟幾個內侍低語幾句,那些內侍便忙走開了。

  “夫人,風涼了。”半芹走出來,將披風舉過來。

  程嬌娘便轉過身讓她給穿上,再轉身看到晉安郡王已經站在樓下院中,沖她擺手一笑。

  “看。”他說道。

  話音落,兩個小內侍就點燃了兩個煙花。

  煙花在空中炸裂,化出兩朵燦爛的雲霞,照亮了驛站上空。

  前院裡一陣騷動,更有很多人的叫好聲。

  顧先生從窗戶裡收回視線,撇撇嘴。

  “就知道在這上面花小心思。”他嘀咕道,繼續低頭翻看京中彙集來的資訊。

  半芹掩嘴笑了。

  “好看嗎?比咱們那時候的怎麼樣?”樓下晉安郡王笑著問道。

  程嬌娘抬頭看夜空,忽的面色一變,邁上前一步抓住了憑欄。

  察覺她的異樣,半芹忙扶住。

  “夫人,怎麼了?”她問道。

  而樓下的晉安郡王也有些不解的看過來,抬腳上樓。

  程嬌娘看著天空煙花散去的那一刻映照著她驚愕而凝重的神情。

  “五星聚與鬥牛。”她喃喃說道,“五星聚鬥牛了。”

  “程昉?”

  晉安郡王邁上樓,剛喊了聲,就見程嬌娘抬腳沖他疾步過來。

  他下意識的伸手扶住她。

  程嬌娘反手抓住他的胳膊。

  “方伯琮。”她說道,“現在,立刻,回京.”

  現在,立刻,回京?

  晉安郡王驚愕的看著她,神情漸漸凝重。

  ………………………………………….

  啪嗒一聲脆響,打破了室內夜半的安靜。

  掀起簾子的看向臥榻的小內侍一腳跌坐在地上,撞翻了一旁的矮幾,他卻顧不得疼痛,而是死死的看著臥榻上雙目爆瞪,口鼻突突冒血的太子,肝膽俱喪。

  “來人啊!來人啊!快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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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聚來

  “出事了?”

  皇后猛地起身,看著跪在臥榻邊的內侍,夜燈下神情凝重。

  “太醫們都過去了。”內侍低聲說道。

  “是太子還是太后?”皇后問道。

  內侍搖搖頭。

  “太后寢宮已經戒嚴了,我們這邊也不許人進出了。”他低聲說道,聲音帶著幾分恐懼。

  皇后站起身來,看著外邊黑黑的夜色,夜風在深宮內盤旋呼嘯。

  太后寢宮內此時燈火通明。

  幾十隻蠟燭讓太子殿內亮如白晝,但這亮光並沒有驅散秋夜的陰寒,反而讓眾人的面色越發的慘白。

  “太醫到底怎麼樣?”

  連頭髮都沒顧上梳的太后急急的問道。

  內室裡七八個太醫擠得滿滿,其中一個抬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娘娘,太子的病,只怕臣等無力可為了….”他咬牙說道。

  這句話猶如一聲炸雷,只把太后震得頭暈眼花耳鳴嗡嗡,身子一搖晃,跌靠在身後的女官們懷裡。

  “什麼叫你們無力可為了?”她喝道,“你們一天看三次太子,一直都說太子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無能為力了?”

  太醫們噗通跪了一地,卻誰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要問這些人給太子殿下吃了什麼。”一個太醫忽的一咬牙說道。

  這話一出口,屋子裡的內侍們頓時面如死灰。

  “娘娘,奴婢們怎麼敢亂給太子殿下吃東西,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太醫們看過允許的。”內侍們紛紛喊道。

  除了推卸責任就是推卸責任,這些人根本就靠不住,太后伸手按住頭,推開宮女們,跌跌撞撞的站到太子臥榻前。

  臥榻上的太子呼呼喘氣,面色蒼白,口鼻的血已經被擦拭乾淨,但枕頭被褥上依舊血跡斑斑淩亂一片。

  隨著呼氣,太子肥胖的身子抽搐不停,似乎下一刻就要斷氣。

  完了完了完了。

  太后心中沉沉,只覺得腳下虛浮。

  她是年長的人,這一眼看過去心裡就清楚了。

  人便歪倒在臥榻旁。

  怎麼辦?怎麼辦?

  太后的眼淚泉湧,抬手掩面就要哭。

  “娘娘,娘娘,還是快些請高大人來商量吧。”一個內侍顫聲說道。

  “可是要是請高大人,那太子的事可就瞞不住了。”另一個內侍顫聲說道。

  落鎖的皇城半夜打開,再招外官入宮,這意味著什麼再清楚不過。

  “那還能怎麼辦?太子這樣還能瞞得住嗎?”太后喝道,“不過是早知道和晚知道的區別,與其讓別人早知道,哀家寧願讓高大人先知道。’

  滿朝額大臣都欺負她這個孤老婆子,這時候她就只有自己的娘家人可靠了。

  “快,快請。”

  皇城門在夜色裡打開了,幾個內侍騎馬疾馳而出,馬蹄聲在安靜的夜裡格外的刺耳,也驚醒了黑暗裡無數的視線。

  天子寢宮內,皇后也第一時間知道了開了宮城門的事,她神情沉沉的坐在廳中。

  “人是往高大人家去了,太后已經下了懿旨,沒有太后的手諭,任何人不得出入宮門,太后殿中亦是如此,違者當場格殺。”內侍低頭顫聲說道。

  “太子如今是死是活?”皇后問道。

  內侍搖搖頭。

  門外有人跌跌撞撞的沖進來。

  “安妃娘娘。”

  內侍宮女們低聲喊道,皇后搖搖頭示意他們不用阻攔。

  安妃邁進來衣衫不整手裡抱著兩個包袱面色驚慌。

  “娘娘,臣妾聽說不好了,特來保護您。”她說道。

  皇后沒理會她。

  “來人。”她說道,“取本宮的皇后朝服和印璽來。”

  內侍宮女們顫聲應是。

  而與此同時,看著院中站立的內侍,高淩波面色發白。

  “大人,快請進宮吧。”內侍顫聲說道。

  高淩波抬頭看著夜空,因為被突然叫起,髮鬢淩亂,在夜風裡飄飄。

  天也,天也,你何其不公啊!

  他深吸一口氣,原本昏昏的眸子暫態又散發出精光。

  “爾等去通傳陳相公。”他說道。

  內侍們一驚。

  “陳相公?”

  這個時候去通傳陳相公?

  “可是太后沒有說…”內侍不安說道。

  “娘娘是心急慌了神,你們怎麼這些作近侍的難道也要跟著慌了嗎?”高淩波肅穆說道,“此等非常時刻,怎麼能不招輔臣?日後人人會怎麼看待娘娘?”

  內侍打個機靈明白了。

  “那見了陳相公,要怎麼說?”一個內侍低聲問道,神情閃爍。

  不說實話,陳相公這種人是絕對不會夜半進宮的。

  “那就實話實說,有什麼好瞞的。”高淩波慢慢說道,嘴邊浮現一絲冷笑,“再說,陳相公又不是外人。”

  ………………………………………………

  秦家書房裡,燈火亮了起來,秦侍講只穿著褻衣,看著對面亦是如此打扮的兒子。

  “最新消息說,高淩波進宮了。”他低聲說道,“還有,內侍又進了陳紹的家。”

  “是太后有事還是太子?”秦弧問道。

  “太子。”秦侍講說道。

  秦弧便猛地站起來轉身要走。

  “十三,宮城門已經戒嚴了,沒有太后的手諭無人可以擅入。”秦侍講說道,“此時不可擅動。”

  秦弧回頭看父親。

  “父親,現在宮門進不進的去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他說道,“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外邊的事了。”

  秦侍講心頭一跳。

  “人已經到了嗎?”他問道。

  秦弧點點頭。

  “萬幸昨日已經到了京城外。”他說道。

  秦侍講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你去吧。”他說道,一面也站起身子,“這邊的事交給我。”

  秦弧應聲是,轉身大步而去,沒入漆黑的夜色裡。

  …………………………………………..

  陳家院內,內侍已經站立好一刻了,自從他說出太子病危那一句話後,屋中的人就悄無聲息了。

  不會受不得刺激暈倒了吧?

  “陳大人,可快些吧。”內侍不由急促說道。

  聽到內侍的催促,陳紹的心再次沉沉。

  “你出來多久了?”他忽的問道。

  “快要半個時辰了。”內侍脫口說道。

  陳紹的眼神一暗。

  “半個時辰,你走的看來並不急啊。”他慢慢說道。

  內侍一怔,旋即神情惶惶。

  糟了,被看穿了。

  陳紹知道不是太后傳旨讓他進宮了,而是高淩波要拉他跳坑。

  怎麼辦?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陳紹忽的抬腳邁步。

  “走吧。”他說道。

  內侍再次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明知是被人騙,也要去嗎?

  “老爺。”

  院內傳來陳夫人的聲音。

  陳紹的腳步停下來,這聲老爺有些日子沒聽到了,尤其是帶著擔心關切。

  他轉過頭看著陳夫人急匆匆而來。

  “你不能去啊。”陳夫人握住他的胳膊低聲含淚說道,“別忘了祖宗事啊。”

  宮內帝位交替傳承,刀劍劍影並不少見,捲入其中的朝臣不得善終的人不計其數。

  “今日的事,也是在我。”陳紹說道,伸手拍了拍陳夫人的手,笑了笑,“既為君子,何懼險難。”

  他說罷轉身就走。

  “老爺。”陳夫人喊道,拉住他的衣袖。

  陳紹回頭。

  “這輩子,對不住你和丹娘了。”他說道,低頭施禮,禮畢轉身就走。

  陳夫人看著他的背影掩面流淚。

  ……………………………………………

  馬蹄聲打破了夜路的安靜,路旁的大樹上的夜鳥不斷的驚飛起。

  “為什麼突然要趕回京城去?”

  顧先生低聲說道。

  馬匹的疾馳讓他的聲音變得顫顫。

  “那京城是龍潭虎穴,白天還說絕對不去,怎麼半夜要往京城跑?還只帶著這點人?”

  “半夜往京城跑帶著大批的禁軍護衛難道合適嗎?”景公公反問道。

  要是那樣的話,一個謀逆大罪壓下來當場誅殺都沒有二話。

  顧先生抬頭看向前方。

  “京城一定出事了。”

  他說道,說到這裡停頓一下,盯著前方夜色裡一馬當先的女子。

  她的馬速度越來越快,漸漸的與他們拉開距離。

  “只是,她怎麼知道的?”

  *************************************

  注:晉安郡王封號在福州晉安,所以為吳越分野,上有鬥牛,因此星象顯示為五星聚于鬥牛,也就是說帝星徹底入位了。

  另上一次太白經天事件中星象預示,紫微垣對應帝宮,北辰對應王后寢宮,勾陳六星對應王妃宮,所以當傳言太白現,客星見於勾陳,貴妃才會認為安妃所懷的孩子是真命天子,因此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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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靜候

  陳紹在宮城門前下了車。

  夜幕籠罩下的皇城越發幽暗,點綴在其間的燈火忽明忽暗,帶著幾分詭異,陳紹的視線掃過,見宮門前的禁衛已經多了很多,明晃晃的刀劍斧鉞在燈籠下閃著寒光。

  陳紹垂下視線在內侍的引路下邁進宮內,宮城門如同猛虎的口一般緩緩合上。

  太后寢宮內高淩波已經等候了,看到陳紹進來,他的神情沉沉。

  “到底怎麼回事?”陳紹問道。

  “太子病危。”高淩波說道。

  陳紹不待他再說話,抬腳走向內室,看著臥榻上呼氣多吸氣少的太子鼻頭不由酸澀。

  曾經那個聰慧的孩童,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

  “好好的怎麼就病危了?”陳紹說道,目光落在高淩波身上,又看向一旁坐著拭淚的太后。

  高淩波嗤笑一聲。

  “陳大人,你不用這樣看著我,天下最不想太子出事的,就是我。”他說道。

  陳紹默然。

  一個太醫跪下來。

  “如今的天忽冷忽熱,天乾物燥,殿下身胖體虛,氣血湧湧不散,臨睡前又用了安神的湯藥,結果就精血鬱結得不到緩解,所以噴薄亂了經脈….”他低頭說道。

  “他的身子不是你們一直在調理嗎?這麼兇險的病症你們怎麼不知道?天乾物燥也不是一天兩天,太子殿下虛胖也不是這幾日!”陳紹喝道。

  “大人,這種病症就是兇猛啊,我們開的都是好湯藥,只是大人,有時候好加好也有可能變成壞啊。”太醫急道,“這到底還是因為病人的身體緣故。真不是我們能掌控的。”

  總之這就是個意外。

  這該死的意外,現在說什麼也都晚了的意外。

  殿內一陣沉默。

  “還有救嗎?”陳紹問道。

  太醫們垂頭。

  “臣等無力回天。”他們說道,“殿下的是必死之症了。”

  必死之症?

  陳紹一驚。

  “快召程娘子。晉安郡王妃來。”他說道。

  “你瘋了?”太后停下哭喝道,“召她來做什麼?”

  “她能救命。”陳紹說道。“娘娘,請快發詔書。”

  “哀家前日已經發了一天的詔書了,那兩個逆臣抗旨不尊。”太后豎眉喝道,“她能救命?她要是能救命,陛下早就醒了,要是她能救命,哪裡還有今時今日!”

  說著大哭。

  “娘娘,總要試一試的。”陳紹說道。“總不能看著太子殿下就這樣….”

  他回過頭看著臥榻上。

  那個少年人如同被扔上岸的魚。

  就這樣看著他活活的喘死過去。

  這個可憐孩子的,還不如當初從梅山跌下死了算了,如今受得這種罪。

  “發詔書。”高淩波忽的說道。

  太后一愣。

  “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殿下如此。”高淩波說道,“不管她這次能不能治,我們都要試試。”

  他說著話看向太后。

  “娘娘,召晉安郡王妃進宮吧。”

  他在晉安郡王妃五字上加重了語氣。

  如果能治好,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治好,等不到陛下薨讓這女人陪葬,那就讓她給太子陪葬吧。

  太后擺擺手。一旁內侍忙去寫詔書了。

  “來回要一天,誰知道殿下還熬的到不。”她一面拭淚說道。

  陳紹看向太醫。

  太醫們對視一眼。

  “臣等不敢再用藥了。”一個說道,“殿下的身子經不起了。”

  也就說只能靠他自己熬著了。至於熬多久……

  太后哭聲更大。

  “開宮門,召輔政大臣翰林們進宮吧。”陳紹說道。

  高淩波伸手攔住。

  “不行。”他說道。

  陳紹豎眉。

  “你想幹什麼?”他喝道。

  高淩波看著他。

  “明日就是太子的大婚了。”他說道。

  陳紹頓時面色驚愕。

  “難道這樣了還要大婚?”他說道。

  讓女兒嫁給一個傻太子也就罷了,難道還要嫁給一個死太子?

  “陳大人。”高淩波握住他的胳膊,神情肅重,壓低聲音,“這些日子太子宮裡侍寢的人不少,說不定已經有了身孕了。”

  陳紹一怔旋即大怒,反手揪住他。

  “高淩波!”他喝道,“你給太子用了什麼藥?”

  什麼天乾物燥。什麼氣血湧湧不散,什麼噴薄亂了經脈。什麼好的湯藥!

  就說過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高淩波也伸手揪住他。

  “什麼藥?只要他是太子,就早晚要用到的藥。”他亦是喝道。“現在說這些廢話有什麼用!瞞住太子病情,大婚照常進行,太子妃進宮,太子婢妾有了身孕,太子就是死了,也有了皇太孫,太子妃也照樣是皇后!”

  “要是婢妾沒有身孕呢?”陳紹豎眉喝道,身子發抖。

  “沒有?沒有就從宗室裡抱一個!照樣是皇后,將來是太后!”高淩波咬牙喝道,“總好過空忙一場為他人做嫁衣!陳紹,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陳紹面色變幻,握著高淩波的手漸漸的鬆開了。

  …………………………………………………………..

  頭一歪,安妃猛地驚醒,只覺得到眼前一道亮光,她不由啊的一聲站起來。

  “刀,刀。”她喊道。

  “叨什麼叨?”皇后說道,在臥榻上看著她,“神叨吧?”

  安妃拍拍心口,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看四周,燈火還亮著,內侍宮女環立,沒有湧入的禁衛。也沒有撲面刀劍。

  “太好了,我還沒死。”

  她喃喃說道,看向皇后。

  “娘娘。有沒有消息啊?”

  皇后放下手裡的書卷。

  “虛驚一場,太子只是得了風寒。”她說道。

  安妃瞪大眼。風寒!

  “哎呀一個風寒而已,嚇死人了。”她喊道。

  皇后看她一眼。

  “是啊,沒事了,你回去吧。”她說道。

  安妃訕訕笑著應聲是,果然拎起自己的包袱,剛轉身走了幾步,又想到什麼忙回來。

  “娘娘,這個消息。您信嗎?”她問道。

  “這消息有人信嗎?”皇后反問道。

  安妃頓時明白了。

  “娘娘。”她又回來跪在皇后面前,拉著她的衣袖,面容焦慮,“那到底怎麼辦啊?”

  “那要看他們想怎麼辦。”皇后說道,坐正身子,看著放在案頭的皇后玉璽。

  …………………………………………………………….

  夜漸漸深沉,京城中很多家宅都慢慢的亮起了燈火,但高大城牆維護之外,依舊是漆黑一片正是人最困的時刻,天地間一片靜籟。

  得得的馬蹄聲打破了安靜。一隊舉著火把的禁軍巡城慢悠悠的走過來。

  “小周大人,您這樣夜夜的熬著可不行啊。”一個巡甲說道,看著走在最前頭的周箙。“您要是實在推不過,就告個假歇兩天唄。”

  “我又不累。”周箙說道,“這算什麼累,當初在西北幾日幾夜不合眼常有的事。”

  周箙是鐘承布的愛將,據說他要留下來時把鐘將軍氣壞了,還打了他一頓,說他不成器,應該去看城門,不過臨走前還是把周箙安排到了御前禁軍營。雖然跟看城門也沒什麼區別,但身份上卻是足夠榮耀了。

  兵丁們有些好奇。如果說周箙是貪生怕死的話,也不可能被鐘將軍如此喜愛。可要是說不怕死,為什麼非要留在京城呢?

  周箙雖然話不多,但日常說話說的最多的便是西北的事,可見心裡是很惦記的。

  幾個兵丁正腹議,忽的見周箙猛地勒馬停下。

  “休息一下吧。”他說道。

  又是北城門,每次巡夜周箙最終都會在北城門停下,兵丁們已經對周箙的習慣熟悉了,也不說話,紛紛下馬。

  他們的馬蹄聲才消,遠遠的就有馬蹄聲傳來。

  兵丁一怔,還未反應過來,就感覺身邊的周箙暫態繃緊了身子向聲音來處看去。

  人馬越來越近了,是一匹馬和一輛馬車。

  大半夜的怎麼會有人這時候趕路?

  周箙皺眉看去,馬上的人罩在大大的斗篷裡,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團,看到城門邊站著的周箙等人,來人顯然也愣住了,勒住馬。

  “周六。”

  來人說道,一面掀起兜帽,火把映照下,露出秦弧的面容。

  “你?”周箙顯然也很驚訝。

  秦弧沖他一笑,又皺眉。

  “你巡城呢?”他說道。

  周箙看著他沒說話,目光落在他身後的馬車上。

  “接個親戚。”秦弧說道,一面不再理會他,高聲叫門。

  城門上有人探頭看下來,秦弧將手裡的一張印信高高的揮了揮。

  城門便咯吱一聲被打開了。

  “京城的城門還真是好開啊。”周箙說道,“在這裡好幾天了,幾乎看到半夜城門比白天還熱鬧。”

  秦弧對他笑了笑。

  “你是在主動跟我說話?”他問道。

  周箙繃著臉。

  “接個親戚?這大半夜的,看起來一定很親吧?”他說道,目光依舊落在秦弧身後的馬車上。

  馬車很簡單,甚至有些不起眼,只有一個車夫坐在其前,車簾緊緊的垂下,夜風也不能吹動撩起半分。

  秦弧一笑。

  “周大人要查一下嗎?”他說道,不待周箙說話,他就一抬手。

  車夫領會,轉身掀起車簾子。

  周箙也不客氣,拍馬上前。

  內裡坐著一個婦人,懷裡抱著一個正昏昏睡著的六七歲男孩子,被猛地掀開車簾嚇了一跳,待周箙舉著火把看進來,婦人有些羞澀的低下頭。

  “還要讓她們下車嗎?”秦弧問道。

  周箙冷笑一下,收回視線看向秦弧。

  “我還不知道你。”他說道。

  不做周全的安排就不會做事,既然讓查,就一定能讓放心的查。

  秦弧笑了。

  “原來你還記得我呢。”他說道,不待周箙再說話,一催馬,“半夜呢,不耽擱了,回頭我再來找你說話,我先走了。”

  周箙讓開路,看著秦弧騎馬過去了。

  馬車緊隨其後,那城門的守兵連檢查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看著他們進去了,城門徐徐關上。

  秦弧穿過城門臉上的笑還未散去。

  真是巧,竟然遇到他了。

  這小子聽說在禁軍裡受排擠,天天被安排夜間巡城。

  也虧他的脾氣竟然能忍著。

  忍著……

  秦弧臉上的笑一凝,猛地勒住馬。

  其後的馬車不及防差點撞上。

  “公子?”車夫低聲問道。

  秦弧轉過頭看向後邊,城門已經關上,將裡外隔絕起來,車上以及城門火把映照下,他的眼神漸漸陰沉。

  巧?

  這世上可沒有什麼巧的事。

  城門外的兵丁們也開始準備上馬了,忽的有人咦了聲,伸手指向大路上。

  “真是巧了。”他說道,“好像又有人馬過來了。”

  周箙眯眼看過去,馬蹄聲越來越大。

  “來的人還不少。”兵丁說道。

  幾乎是一眨眼間,點點的火把就在視線裡越來越明亮,照出七騎人馬近前來,為首的與其後的拉開一大段距離,大斗篷飛揚,兜帽在夜風下掀起露出面容。

  “哎,是個女子呢。”

  耳邊響起兵丁們的驚訝聲。

  周箙的眼也在這時瞪大,握著馬韁繩的手暫態攥緊。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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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阻攔

  人馬逼近,周箙催馬迎上去。

  “開城門。”程嬌娘徑直說道。

  身後晉安郡王此時跟上來,看到周箙兜帽裡若隱若現的的面容上神情微微一暗。

  在京城她也留了人手安排。

  “開城門。”他也說道。

  顧先生立刻上前,而周箙也在這一刻抬頭沖城門上高聲喊了一個名字。

  雖然晚了一步,顧先生還是也喊出一個名字。

  城門上被叫到名字的二人驚訝的互相對視一眼,交換一下原來是自己人的神情,二人不敢停留,立刻一起下樓。

  “付郎中。”

  就當兩人指揮著兵丁要打開城門時,有人在身後喚道。

  “誰讓你們開城門的?”

  兩人身形一頓,轉過身去,見適才過去的秦弧又轉身回來了,在他身後馬蹄聲響,一隊巡甲奔了過來。

  “小秦大人。”監門官付郎中施禮,“是晉安郡王回京了。”

  秦弧慢慢走近,在城門火把的映照下,面上帶著一絲笑。

  “晉安郡王回京?可有懿旨?可有中書門引?”他緩緩問道。

  “小秦大人。”另外一人站出來,“前幾日太后有懿旨的。”

  秦弧哈哈笑了。

  “前幾日太后懿旨,晉安郡王抗旨不遵,如今又抗旨而歸。”他說道,“到底是何居心?”

  話音一落,伸手一指。

  “將他們二人拿下!”

  身後的巡甲們一擁而上。

  門後的騷動城門外自然聽到了,周箙等人神情沉下來。

  “開城門。”他催馬上前再次喊道。

  “周箙啊。”一個聲音從門內傳來,“現在開門不太合適,不如再等等吧。”

  周箙身子一僵。

  “糟了。”他說道,轉頭看程嬌娘。“被秦弧發現了。”

  “秦弧怎麼發現的?”程嬌娘問道。

  “他適才也剛進城,帶著一輛馬車。”周箙說道,“很是古怪。”

  程嬌娘抬頭看向城門。兜帽掉下來,火把映照下神情忽明忽暗。

  “怎麼辦?”顧先生問道。“既然有人有心守門,那就不好進了。”

  “要闖嗎?”周箙問道。

  聽到他這話,顧先生心裡跳了兩下。

  “王妃,城內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問道,“你到底瞞著我們什麼?有什麼事不能說?我們信你,你說走我們就走,你也該跟我們交個底?無門引,夜半闖城門。殿下又是宗室身份,那可是謀逆的大罪。”

  “我猜京城出事了。”程嬌娘說道。

  “你猜?”顧先生喊道,“王妃,你開什麼玩笑!”

  “我妹妹從不開玩笑!”周箙喝道。

  “看來周小大人在這裡等著,不會也是猜到我們來吧?”顧先生冷笑說道,“那這猜的可真准啊。”

  門前的氣氛變得有些凝滯。

  程嬌娘沒有理會,後退一步,看向城牆。

  城牆上出現一個人影,兩個火把的映照下,居高臨下的看著程嬌娘。夜風吹動他的斗篷飛揚。

  這麼快又見了。

  秦弧看著城門下的女子。

  可是真不想這個時候見到啊。

  “晉安郡王妃。”他開口說道,“你若是想要翻牆而上,就休怪臣等無禮了。”

  伴著他的話音落。城牆上站過來守城的兵丁們,將弓弩對準了他們。

  “秦弧,你敢!”周箙喊道,豎眉站在程嬌娘身前,伸手指著秦弧。

  秦弧笑了笑。

  “你們敢,我就敢。”他慢慢說道。

  城門內外一陣沉默,夜風火把呼呼,夜色變得焦灼起來。

  “開門,開門。”

  城門裡響起急促的馬蹄聲以及叫喊聲。

  “太后懿旨急詔。”

  太后懿旨急詔?

  秦弧神情驚訝轉過身。看著從城中奔過來的兩個傳旨太監。

  “什麼懿旨?”秦弧問道。

  兩個內侍看著站在城門前的秦弧,再看一旁兩個被抓起來的監門官有些驚訝。

  “兩位公公。他們二人要私開城門,我得了府尹大人之命。將他們拿下。”秦弧說道,一面將手裡一張公文抖出來。

  做事就要最周全,不守規矩的只能是別人。

  兩個內侍沒理會他。

  “快,快,開城門。”他們說道。

  “不知二位公公這半夜要去傳什麼懿旨?”秦弧再次問道,人並沒有讓開。

  兩個內侍大怒。

  “小秦大人,這不是你能問的吧?”他們喝道。

  內裡的動靜城門外聽不太清楚,程嬌娘後退幾步,看著城門,一面伸手摸上馬背上的長繩。

  “不行。”周箙立刻明白她的心思,斷然說道,“這太危險了。”

  “程娘子!”顧先生催馬過來,厲聲喝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他喊的是程娘子,不是王妃殿下。

  周箙和程嬌娘都看向他。

  不知不覺中,晉安郡王等人和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夜色中安靜的看著他們。

  自從起程以來,晉安郡王再沒說過一句話,此時此刻不論是顧先生的質問還是周箙和秦弧的對峙,他都如同不存在一般沉默不語。

  這一聲大喊,穿過城門傳入其內,讓兩個內侍猛地一怔。

  “程娘子?”其中一個說道,面色大喜,催馬向這邊沖來,一面大喊,“外邊可是晉安郡王妃?”

  “是。”程嬌娘立刻答道。

  “開城門,太后懿旨。”內侍高舉手中的聖旨,“召晉安郡王妃入宮。”

  在聖旨面前,城門的守兵再不敢停留忙要去開。

  “慢著。”秦弧說道。

  “秦弧,你敢阻攔太后懿旨?”內侍喝道。

  “不敢。”秦弧說道,“只是太后懿旨是只召晉安郡王妃入宮嗎?”

  內侍點點頭。

  秦弧也點頭,抬手示意兵丁們。

  一群兵丁便舉著弓弩列隊在城門。

  “幹什麼你們?”內侍皺眉說道。

  “外邊可不僅僅是晉安郡王妃,還有晉安郡王。”秦弧說道,看著這兩個內侍,“我想,太后不想這個時候晉安郡王也闖進宮裡去吧?”

  他在這個時候以及闖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兩個內侍心裡咯噔一下。

  宮裡半夜開了宮門傳了高淩波和陳紹進宮,這種事根本就瞞不住的,想必有些人已經知道出事了。

  這個時候如果宗室闖進去,那可真是不好收場了。

  兩個內侍沒有再說話,默認了秦弧的動作。

  “城門開了!”

  顧先生喊道。

  眾人不由催馬向城門走去,卻見漸漸打開的城門裡先湧出一隊兵丁,舉著弓箭擺出攻防佇列,火把下明晃晃的箭頭對準了城外的人們。

  兩個內侍走進來,站在兵丁身後,看清城門外的人神情有些激動。

  “晉安郡王妃,太后懿旨召你入宮。”一個內侍說道,將手中的聖旨舉起來。

  話音落,程嬌娘就催馬上前。

  “嬌娘!”周箙喊道,催馬攔住她,“這時候,你怎麼能去?”

  程嬌娘沖他點點頭。

  “沒事。”她說道。

  周箙看著她面色沉沉。

  “宮裡出什麼事了?”顧先生問道,催馬就要前行。

  “放。”那邊秦弧說道。

  話音落,一排羽箭射過來,斜插在他們馬前,驚得馬兒們嘶鳴。

  “秦弧!”周箙喝道。

  秦弧站在兵丁後,隱沒在城門陰影下的面容看不到神情。

  “殿下應該聽清楚了太后懿旨的內容了吧?”他說道,“召的是晉安郡王妃,可沒有其他人。”

  “是,本王聽清楚了。”晉安郡王說道。

  這是今晚自上路來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程嬌娘轉頭看他。

  晉安郡王的的臉隱在兜帽內,亦是看不清神情。

  程嬌娘收回視線,催馬前行,越過城門的守兵,越過站在秦弧,跟著那兩個內侍直向城中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裡。

  周箙看著她離去的方向,攥緊了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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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機會

  夜色漸濃,張家老太爺的屋子亮起了燈。

  看著只穿著褻衣走出來的張老太爺,值夜的婢女忙起身。

  “老太爺?”她驚訝的問道。

  張老太爺看向外邊。

  “天要亮了嗎?”他問道。

  “還早呢。”婢女答道。

  張老太爺嗯了聲。

  “外邊聽起來很熱鬧啊,馬蹄聲跑來跑去的。”他說道。

  婢女有些驚訝。

  有嗎?

  張家位於鬧市,但這個時候夜市也都散了,還會吵到嗎?

  婢女看著張老太爺站定在窗前,沉默的望著屋外的夜色。

  “老太爺,奴婢去讓人看著點,讓門前車馬回避。”婢女說道。

  雖然這樣做有些霸道,但以張純的身份也未嘗不可。

  張老太爺搖搖頭。

  “不用,不用。”他說道,“沒事,沒事的。”

  ………………………………………………….

  “娘娘,娘娘。”

  內室裡傳來太醫們急促的呼聲。

  原本依著宮女昏昏欲睡的太后猛地起身,但有人比她更快一步,陳紹先邁進了內室。

  “怎麼了?”陳紹急問道。

  太醫指著臥榻上的太子。

  “快要不行了。”一個顫聲說道。

  陳紹一把推開他,疾步站在臥榻邊,看著臥榻上喘氣漸漸緩下來的太子,太子的口鼻又開始出血了。

  陳紹只覺得心痛如絞。

  “殿下,殿下。”他喊道。

  太后站在後邊開始哭。

  高淩波則神情淡然,結果已經知道了,那就必須接受,悲傷已經沒有用了。需要考慮的是接下來的安排。

  “娘娘,娘娘。”門外傳來喊聲,“晉安郡王妃到了。”

  此言一出屋中的人神情皆是一驚。

  晉安郡王妃到了?

  “怎麼可能!”太后喊道。

  這才多久?從這裡到清遠驛快馬不停也要走半天的。來回最快也要一天,這才半個時辰不到人就來了?

  真是神仙飛來的?

  不對。就是神仙飛送信的人也沒這麼快啊。

  “你們是從哪裡見到程娘子的?”太后急問道。

  “就在城門外。”一個內侍答道。

  城門外!

  屋中的人再次一怔,神色頓變。

  “好啊。”高淩波冷笑一聲,“看來晉安郡王妃是早有準備了。”

  如果不然,這也太巧了。

  可是她是怎麼準備的?太子殿下出事也就是今晚,京城裡或許隨著宮門的開合被人或多或少的猜到了,但這一切消息肯定沒有洩露到京城外。

  遠在清遠驛的她怎麼會突然就來了?

  “閻王爺!”太后忽的喊道,神情惶惶,“她跟閻王爺認得。她所以才知道了!”

  陳紹和高淩波神情一怔。

  “別讓她進來,快讓她走。”太后情緒失控喊道一面揮著手,“她是來要我們的命的!她是來要我們的命的!”

  “娘娘,這裡是皇宮。”高淩波說道,拔高聲音,“是真龍天子所在,就算是閻王爺來了也要矮三分。”

  說罷看向門外。

  “今日她來了,就走不了了。”

  陳紹神情變幻。

  “先救太子殿下要緊。”他說道,沖內侍抬手,“快請。”

  程嬌娘站在太后寢宮外的廊下。四周的班直肅立,手中刀槍斧鉞齊備,鴉雀無聲。

  但若隱若無的四周窺探的視線很多。

  聽得其內一聲請。程嬌娘邁步進去了。

  遠遠的一個黑影便飛也似的跑開了。

  程嬌娘邁進殿內,第一眼看到了陳紹,陳紹也看著她,二人對視一眼,程嬌娘垂目施禮。

  “王妃,這邊請吧。”

  高淩波在一旁說道。

  “想必王妃殿下已經知道了,太子殿下突發猛疾。”

  程嬌娘沒有理會他徑直進去了。

  內室裡太醫們讓開,將臥榻上的太子展露與她的眼前。

  程嬌娘只看了一眼,停下了腳步。

  “取熱水熱鍋金針…..”她一口氣報出諸多用具。

  太醫們對視一眼。真的要救?可是太子的殿下剛才已經……

  陳紹面色大喜。

  “快,快。按王妃殿下說的來。”他急切說道。

  高淩波的臉上也閃過一絲猶豫。

  難道真的能治好?

  他當然希望能治好,可是這個女人可信嗎?

  他抬頭看向程嬌娘。

  有什麼不可信的。他想錯了,關鍵不是這一點,關鍵是不管治得好還是治不好,她都得死,既然是要死的人,還有什麼可信不可信的。

  “快去拿來。”高淩波抬手說道。

  太子寢宮裡頓時忙亂起來。

  ………………………………………….

  “程娘子進宮了?”

  皇后聽到來報的消息驚訝的站起來。

  “怎麼會這麼快?”

  “不清楚,小的只遠遠的看到程娘子了,不敢靠近,太后宮裡戒備太嚴。”小內侍說道。

  “娘娘,那程娘子來了,晉安郡王是不是也來了?”安妃說道,帶著幾分激動。

  皇后來回踱步,眉頭緊皺。

  “那她既然來了,事情就好辦了,不管高淩波和太后怎麼自辯,都有人證了。”她低聲自言自語說道,“可是,最關鍵的一步,該怎麼做?”

  “娘娘,您要做什麼?”安妃豎耳聽到了忙問道。

  皇后看她一眼。

  “要做什麼只有做了才說,沒做的時候怎麼能說?”她說道。

  安妃吐吐舌頭不說話了。

  皇后看向屋內,沙漏穩穩的走著,夜色漸褪,天就要亮了。

  如果天亮了,朝臣們正常上朝。那事情就沒有回轉餘地了。

  室內陷入一片安靜。

  忽的門外響起亂亂的腳步聲。

  “誰?”

  “小鄧。”

  小鄧!

  那是安排在太后宮裡的人,最後一個也是距離最近的一個了。

  皇后只覺得心跳加快,一種模模糊糊的念頭在心頭縈繞。似乎有些明白了什麼。

  “娘娘。”外邊一個小內侍跌跌撞撞的進來,舉著手就沖向皇后。

  皇后身邊的內侍宮女頓時面色大變撲過來擋住。

  小內侍的手還是伸了過來。攤開手心,露出一張紙條。

  “娘娘,娘娘。”小內侍神情激動,牙關上下打著,說話磕磕巴巴,“程娘子…奴婢見到程娘子了…..程娘子要好些東西給太子治病…..太后宮裡很忙亂…….奴婢終於有幸被趕著進去送鍋子….然後奴婢就大著膽子看程娘子幾眼….程娘子就伸手來接奴婢的鍋子,然後塞給奴婢….”

  皇后神情大喜,伸手抓過。展開一看。

  “煙花。”她念道。

  煙花?

  什麼意思?

  這是什麼意思?

  屋子裡的人都看著程嬌娘,看著她先是用水擦拭了太子的臉和身子,又點起香,在太子的臥榻前閉目念念。

  據說這程娘子治病不讓人在場,此時看來她治病還真是古怪。

  “…….超度三界難,逕上元始天,於是飛天神王,無鞅數眾….”

  站的近的太醫聽清了這幾聲念念,面色越來越古怪了。

  “我覺得在哪裡聽過。”他忍不住低聲說道。

  另一個太醫也點點頭。

  “好像是超度用的說救苦拔罪妙經。”他說道。

  此言一出,二人的臉色都變了。

  難道說……

  “取乾淨的衣裳來吧。”程嬌娘說道。

  陳紹和高淩波愣了下。

  “取衣裳來?”他們問道。

  “殿下已經乾淨了。可以穿衣入殮了。”程嬌娘說道。

  此言一出,陳紹和高淩波神情愕然。

  “你這話什麼意思?”陳紹問道。

  什麼叫乾淨了?什麼叫可以入殮了?

  “難道你不是在治病啊?”

  程嬌娘抬頭看他。

  “當然不是,我進來的時候。殿下已經薨了。”她說道,又看向屋內的太醫,“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太醫們愕然。

  我們當然知道,但是,你不是必死之人才治的嗎?

  搞了半天,你只是在做法事超度啊?

  開什麼玩笑啊!

  “殿下無心無知無魂無魄,早已經不算是人了,必死之人才能治,首先得是個人啊。”程嬌娘說道。目光看向安靜躺著的太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清洗梳理過的緣故,看起來面色紅潤。神態安詳,模糊能夠看出曾經年少時的清秀輪廓。

  赦種種之罪愆。從茲解脫。宥冥冥之長夜,俱獲超升。

  她垂目低頭。

  屋內安靜一片,高淩波看著她,忽的恍然。

  “不好!”他說道。

  錯了!

  他還是想錯了!

  有什麼不可信的,關鍵不是這一點,關鍵是不管治得好還是治不好,她都得死,既然是要死的人,還有什麼可信不可信的。

  不,錯了,根本就不是治不治信不信的問題,而是機會!

  這個女人分明是在拖延時間創造機會!

  一個把消息遞出去的機會!

  “來人!將適才進出過太后宮殿的人都拿下。”

  高淩波轉身喝道。

  又轉過身指著程嬌娘。

  “將這謀害太子的女人拿下!”

  不,不,最要緊的是……

  皇后!

  “來人,將皇后拿下!”

  …………………………………………..

  夜風呼呼,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宮內的安靜。

  “什麼人?”

  前宮值守的班直們喝道,明亮的火把沖這邊舉了過來。

  一個被十幾個宮女內侍擁簇的盛裝女人出現在視線裡,女人的懷裡抱著一個盒子,手裡則舉著一物。

  這是….皇后!

  雖然皇后久居宮內久病不現身,但從品妝鳳冠上還是很容易就辨認出來了。

  “皇后駕到,爾等開宮門。”

  一個內侍尖聲喊道。

  班直們神情猶豫。

  “太后有旨,沒有手諭任何人不得出入宮廷。”為首的說道。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著明亮的火把。

  “站住,站住,抓住皇后。”

  同時響起喊聲。

  “娘娘!”

  內侍宮女們神情決然。

  “奴婢們護著您!”

  他們說道,便擁著皇后向門邊沖來。

  “皇后,再敢靠前,我們要放箭了。”為首的班直喝道。

  伴著說話,身後的禁軍們將弓箭對準了皇后。

  內侍宮女們卻沒有絲毫的畏懼,徑直的沖過來。

  “你們膽敢殺皇后,這是謀逆大罪!”他們尖聲的喊道。

  有些禁軍的神情浮現猶豫。

  是啊,那可是皇后啊。

  “幹什麼?她是皇后,可是還有太后呢。”為首的禁軍喝道,眼中帶著幾分狠戾。

  自從太后傳出緊閉宮門之後,他就知道宮內出事了。

  此時此刻,就看選擇哪一邊了。

  太后雖然老了,但是高家根深葉茂,如今又有陳紹相助,皇后還是無法相比的。

  更況且宮門之內發生了什麼事,都必將湮滅在宮內們。

  當初前朝皇帝夜裡被一群太監突襲差點殺死,最後不也是沒有查出主使者,不了了之。

  只要在宮門內,就算殺了皇后,也有足夠的理由來掩蓋。

  幹了!

  “放箭!”他大聲喝道,自己率先拉弓射出一箭。

  最前方的一個內侍便應聲倒地了。

  更多的箭便飛了過來了,緊緊圍成一團的內侍宮女們卻絲毫沒有停留,身邊的人不斷的倒下,她們如同不懼火的飛蛾一般依舊的撲過來。

  “娘娘,夠距離了。”一個內侍喊道。

  此時身邊圍著皇后的只剩下七八人了,宮門就在幾步外。

  伴著這一聲喊,皇后將懷裡的緊緊抱住的箱子遞給內侍。

  刺啦一聲響,一個火撚子被點燃,飛快的投入箱子裡。

  “護駕!”

  拿著箱子的內侍嘶聲喊著,用力的將手裡的箱子狠狠的砸向堵著宮門的禁軍護衛們。

  轟的一聲箱子落地炸裂,伴著嗖嗖的劇烈響聲,無數煙花上下左右亂竄,在地上天上炸開一朵朵耀目的絢麗的花。

  宮門前頓時亂了套,那些煙花直直的亂飛,鑽入禁軍們的鎧甲之下,點燃了他們的衣衫,身上的火便暫態燃燒起來,迎擊的隊伍頓時一片慘叫哀嚎滿地翻滾。

  不顧還在亂竄炸裂的煙花,也不顧身上的衣衫被引燃,七八個內侍宮女擁簇著皇后趁機撲向宮門,用力的推開了。

  “護駕,護駕。”

  皇后舉著手裡的印璽,在僅存的身上帶著火燃燒的內侍和宮女擁簇下沖了出去,一面尖聲喊道。

  “高淩波陳紹謀害太子!”

  劇烈的堪比石彈的炸響聲,明亮的躍至九重塔那麼高的絢麗煙花,瞬間點燃了整個京城。

  站在窗邊的侍女發出一聲驚叫。

  “老太爺,您看,那是什麼?”

  張老太爺看著遠處天空裡的煙花,重重的吐了口氣。

  “沒事,沒事了。”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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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有備

  伴著刺耳的煙花炸裂聲,皇后等人直奔向宮門外,迎面一隊人馬疾馳而來。

  “娘娘。”

  緊緊擁簇攙扶著皇后的內侍們尖聲喊道。

  一路抱著赴死的心闖過來,但人哪能真的甘心死呢,抱著赴死之心求的還不是一線生機。

  眼瞅著逃出生天,卻又有虎狼靜候。

  他們的聲音發抖,身子也抖個不停。

  那隊人馬嗒嗒,甲衣鮮明,手中弓弩寒光閃閃,馬蹄不停的直撲了過來。

  “抓住皇后。”

  “放箭!”

  身後喊聲逼近。

  “放箭。”

  前方亦是喊道。

  內侍宮女尖叫著將皇后圍住。

  伴著破空聲,箭從他們身邊擦過,身後響起哀嚎聲。

  皇后大喜抬起頭站直了身子,這隊人馬已經越過他們,擋住了宮內的追兵。

  這就是晉安郡王說過的留在宮門的自己人?

  不容她多想,禦街上又有人過來了。

  “皇后娘娘。”

  伴著男人的聲音。

  皇后看過去,竟然是張純。

  不止張純,還有更多的官員們疾步而來。

  終於,終於沒事了。

  皇后只覺得身子發軟,再看四周,原本十幾人的內侍宮女,只剩了下四個,身上也都帶了傷,精疲力竭癱軟在地上大口的喘氣。

  “你們…你們怎麼…”皇后說道,咬牙一口氣闖過來,此時鬆懈有點牙關打架。

  “娘娘,我們看到煙火,覺得有異,所以特趕來一探究竟。”張純接過話說道。

  皇后愣了下。身後的其他人也愣了下。

  煙火?

  煙火不是剛剛才亮的?

  那看到煙火才趕過來,飛也沒這麼快吧。

  不過如果這樣說的話,一切事情都合情合理了。要不然還會有人質疑他們為什麼半夜守在宮門口。

  不愧是張江州啊,罵人說謊信手拈來。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忙跟著點頭說道。“娘娘,到底出什麼事了?”

  皇后深吸一口氣,伸手指著後邊。

  “高淩波陳紹謀害太子,還封閉了宮門,太后遭到挾持,快些護駕啊。”

  她大聲的哭道。

  “護駕啊。”

  ………………………………………………

  門咣當一聲響,驚醒了黃氏,她一摸枕邊。果然沒有范江林。

  “大郎。”

  她喊道,掀起被子就跟出來,屋門打開,范江林站在院中,抬頭看向夜空。

  又怎麼了?

  搬到軍監裡來住,也還有人來惹事嗎?

  黃氏下意識的跟著抬頭看去,恰好看到遠遠的夜空裡一朵煙花綻開。

  “天啊,誰家這麼晚,放煙火?”

  終於來了。

  范江林看著夜空,神情焦慮不安。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

  而與此同時,李家宅院裡的李茂也正抬頭看天。

  “大人。”

  有女聲在後顫喚道。

  李茂轉過頭,看著神情驚慌的妻子。

  “不是讓你和孩子們躲到地窖裡去嗎?”他低聲說道。“快去。”

  “真的,沒事嗎?你也來吧。”妻子哽咽說道。

  “應該沒事。”李茂低聲說道,笑了笑,“以防萬一吧,我們李家煙火的煙火本來就很厲害的,就算被查出來,也只能說是意外。”

  說到這裡輕輕攬了攬妻子的肩頭。

  “快去吧,我是擔心城裡亂起來。”

  妻子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李茂再次抬頭看向夜空。

  他的耳邊似乎又響起與程嬌娘說過的話。

  “師父,我第一次看到您的煙花。就想著如果不是向上,而是平地直面的話。是不是能和石彈一樣的效果?”

  “你家的地老鼠那樣的嗎?”

  對,地老鼠就是在地上炸裂絢爛的煙火。

  一句話點睛。

  “真的有這樣的嗎?”

  “當然有。加些硫磺石灰,不過那就不叫地老鼠了。”

  “那叫什麼?”李茂帶著好奇和激動問道。

  眼前的女子對他微微一笑,抬手做了個投擲的動作。

  “叫震天雷。”她說道,說到這裡再次一笑,“你想不想看看它的效果?”

  李茂看著夜空裡漸漸散去的煙火。

  “能將煙花送的很高。”他自言自語說道,“只是看不到平地上炸響的效果如何,真是遺憾啊。”

  ………………………………………….

  皇城門的煙火內宮裡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在忽明忽暗的煙火映照下高淩波面色慘白。

  “…娘娘,娘娘…”

  幾個禁衛有些狼狽的跑過來。

  “皇后呢?”高淩波厲聲問道。

  “大人,皇后用煙花炸門,跑,跑出去了,驚動了城外殿前司侍衛,還來了好多大臣,我們不得不關了宮門退回來。”禁衛說道。

  煙花?

  “煙花什麼時候能炸開門了?”高淩波大怒喝道。

  “我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就是很厲害的,滿地亂鑽,又是火又是炸的。”禁衛說道,臉上還殘留驚慌。

  煙花…

  高淩波的面色也沉下來。

  他想到伏擊時那些人提到的武器。

  這個女人,顯然早有安排。

  想到這裡又忍不住心悸。

  竟然這麼早就安排好了?

  還什麼驚動了殿前司侍衛,還有好些大臣!

  這些大臣都一個個的滑頭,能看出如今出了事,躲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這麼巧的就湧到宮門前了?

  他猛地轉過頭,看著殿內。

  “宮門關了他們進不來,皇城司五重禁衛近千名親從控制了宮門,就算是禁軍們來了,也不是說進就能進來的。更況且,禁軍的調動也沒那麼容易,外邊的人不用理會。現在要緊的是……。”他咬牙說道,伸手一指。“抓住這個謀害太子的女人!”

  一指沉默站在殿前的陳紹聞言看向他。

  “皇后和這些大臣無非要說你我害太子,但你我害太子的理由可比不上這個無詔突然歸京的晉安郡王妃讓人信服。”高淩波冷笑道。

  這個女人還在,她竟然會這樣突然回來,就可見居心不良,所以現在他們只要拿住她,殺死她,那麼一切罪過就可以推到她身上了。

  “殺了她。”

  高淩波看向殿內,慢慢的吐出三個字。

  守在殿門四周的禁衛們齊聲應諾。

  人湧進屋子裡。內侍宮女的尖叫聲四起,但很快有好幾個侍衛被扔了出來。

  在侍衛的擁簇下高淩波後退一步,看著走出來的程嬌娘。

  “高大人,你的兒子高十四郎死了。”她說道。

  兩邊前後的禁衛皆是著金甲手持斧鉞對準了程嬌娘,或許是忌諱她適才出手的厲害,又或許想要等高淩波再次發話。

  果然是她幹的,高淩波面色陰沉。

  “這個不用程娘子提醒,本官知道了。”他說道。

  “我不是提醒你這個。”程嬌娘說道,“我是要告訴你,高十四郎是被我殺的。我一個人殺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

  “我一個人,殺了高十四郎以及其眾十八人。”

  “十八兵器,一人一個。”

  “高十四郎死在飛鏢之下。一鏢穿吼。”

  隨著她的訴說高淩波似乎又看到兒子的死狀,他的身子不由發抖。

  “程娘子,你不該這樣做的,我們本不該如此。”他說道。

  “是,高大人,我們之間本不該如此,你不該這樣做的。”程嬌娘說道。

  同樣的話同樣的說來,聽起來卻有些意思不同。

  “殺了她。”高淩波說道,擺了擺手。

  話音落禁衛們便撲了上去。

  程嬌娘不僅沒有避開。反而直向高淩波撲來。

  “高大人,我都說了我一個人殺了高十四郎十八人。你們想要殺我,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她拔高聲音喝道。

  她的手握住了刺來的斧鉞。兩個七尺大漢劈來的斧鉞竟然被她左右單手牢牢的抓住,且伴著沖勢向高淩波這邊而來。

  高淩波色變。

  這個女人並不是在吹大話,她的兇悍已經有了佐證。

  他下意識的就後退,護著他的禁衛便也跟著後退,一段距離就閃了出來。

  程嬌娘身形一側,借著這段距離躍出圍困,大步的跑了。

  跑了……

  這個不要臉的孬種!

  高淩波大怒。

  “箭直弩直!”他高聲喊道,“殺了她。”

  位於殿門外遠一些的第三重禁衛便舉起了弓弩。

  只是夜色裡視線不明,只見如雨般箭飛去,那女子跳躍奔跑轉眼就沒入層層宮殿中。

  “在宮裡她插翅難逃,追!”

  “妃嬪公主殿內盡搜無阻!”

  殺了她,只有殺了她,一切事情就還有迴旋的餘地。

  早就該殺了她。

  高淩波身子發抖攥緊了手,一向平靜的面容猙獰扭曲。

  早就該殺了她!也不會有今日的禍患!

  ……………………………………………..

  當夜空中的煙火騰起的時候,秦弧正站在城門上看著城門下依舊圍著未散的晉安郡王等人。

  “殿下,不如且去七裡亭驛站歇息,待明日遞交了懇請,堂堂正正的進京。”他說道。

  晉安郡王沒有回答。

  “秦弧。”周箙催馬原地轉了轉,帶著幾分惱怒,“宮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秦弧低頭看著他笑了。

  “就是讓你夜夜守城隨時能開城門的事。”他說道。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還要讓她一個人入城!”周箙怒聲喝道。

  “因為她不會有事。”秦弧說道,神情淡然,目光落在晉安郡王身上,“不過,要是進城還有別人。那就不一定了。”

  周箙咬牙,抬頭要接著說話,忽的面色一變。

  “大人。看。”

  城門上一個兵丁喊道,伸手指著身後的夜空。

  秦弧扭頭看去。

  遠遠的夜空裡一朵朵煙火綻開。

  “殿下!”顧先生景公公喊道。也伸手指過去。

  晉安郡王掀起兜帽抬起頭看著夜空。

  “多好看的煙花。”

  他說道,火把映照下,略顯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

  “六哥兒,你看,這是特意給你準備的煙花呢。”

  看到煙花,笑的人並不止是晉安郡王一個人。

  秦弧的臉上也浮現笑容。

  “看,我就說不用擔心,她沒事的。”他沖城門下的周箙含笑說道。“你就是不信她。”

  這一個煙花亮起,宮內的異常便展露與人前,那些已經等候在宮門的朝臣們便有了進宮的理由。

  宮內的異變再無法遮掩,一切都將大白於天下,奸人伏誅,她還能有什麼危險呢。

  你們怎麼能不信她呢?

  周箙已經狂怒了。

  “秦弧,開城門!”他吼道,“如果你還記得她的救命之恩,你開城門!”

  他說著話拿起馬上的弓弩,對準了秦弧。

  城牆上的守城兵丁立刻也將弓弩對準了他。

  “周箙。”秦弧收了笑。“就是為了她的性命,所以我絕不能放不該進城的人進城,那樣的話。她才是罪無可恕。”

  他說著話,從身後也拿起一張弓拉開。

  “周箙,不要被別人騙的執迷不悟了。”

  “秦弧,你他娘的腿好了,腦子壞掉了!”周箙咬牙喝道,將手中的弓箭猛地鬆開。

  一隻箭直飛向城牆。

  “公子。”

  秦弧身旁的親隨一把拉開他。

  長箭越過城垛落在地面上,與地面相撞擦除一道火花。

  伴著這一動作,城牆上的兵丁們便刷刷的鬆開了弓箭。

  “退後。”他們喝道。

  一陣塵土飛揚,眾人的馬蹄前插上一排羽箭。火把下箭尾搖動如同開了的花。

  周箙晉安郡王等人都退後了幾步。

  “周箙,你這樣做我知道你是為了她。我不計較,但是別人就不知道了。”秦弧說道。話是對周箙說的,但視線卻落在晉安郡王身上,“別讓大家誤會,是晉安郡王殿下要攻城而入京就不好了。”

  周箙剛要說什麼,一直沉默安靜的晉安郡王忽的發出一聲笑。

  “既然如此,豈能名不副實?”他說道,一面從腰間的香囊裡拿出一物。

  另一手一伸,一旁的景公公在同一時間晃燃起一隻火撚子。

  嘶的一聲響,晉安郡王手裡的東西飛竄上天,在空中炸開一朵絢麗的花朵。

  “六哥。”

  晉安郡王看著在夜空中盛開的煙花,再次微微一笑。

  “這個,是哥哥特意給你準備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用到了。”

  寧願,一輩子也用不得。

  他垂下視線,將兜帽拉上遮住了面容。

  “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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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02: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敢為

  這一朵煙花突然在城門上空炸開,城門上下裡外的人都忍不住抬頭看。

  與適才遠處皇宮方向亮起的絢麗的刺目的煙花不同,這一朵顯得有些素淡。

  不過現在不是比較哪一個煙花好看的時候。

  秦弧面色一變。

  “射箭。”他喝道。

  城門守兵一瞬間遲疑。

  “小秦大人,那可是晉安郡王。”一個遲疑說道。

  “他也是一個要造反的郡王!”秦弧冷聲喝道,“他要闖城門了。”

  闖,怎麼闖?

  念頭未落,就聽得城內隱隱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而城牆上也從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似乎有很多人向這邊彙集而來。

  “果然狼子野心!竟然在皇城防務安排人手為己用!”秦弧冷笑,倒也未見驚慌,喝道,“快去通知殿前司宋大人,京城戒嚴,就算你們闖的開城門,也讓你們進不得城內半步。”

  幾個隨從轉身就去了。

  而城門守兵的弓箭也毫不遲疑的射下去,但就他們適才一轉眼一說話的空隙,晉安郡王等人已經貼在了城牆邊,避開了城門守衛射來的箭。

  城牆下貼著的人鴉雀無聲。

  “你們….”周箙忽的說道。

  顧先生景公公都看向他。

  “你們若是能攻開城門,我護送你們城中行。”周箙說道。

  護我們城中行?

  顧先生等人看著他。

  在躲入城門下的那一刻,眾人順手搗滅了手裡的火把,視線裡昏昏不明,但還可以看到周箙身邊那幾個巡甲神情驚駭如同見鬼。

  明顯的這幾個巡甲什麼事都不知道,也絕不想知道,甚至可以想像他們的心裡已經在罵娘。攻開城門之後,別說護送晉安郡王,只怕第一個就要來砍一刀好立功贖罪洗清這飛來橫災。

  周箙沒說話。從鎧甲下忽的也拿出一物。

  在場的人面色一怔。

  嗖的一聲響。

  夜空裡綻開一朵煙花。

  “又煙花!”城門上有人大聲喊道,目瞪口呆。“今天這是怎麼了?”

  八月十五還是正月觀燈賞煙火啊,還沒完沒了了!

  ……………………………………………

  而與此同時,京城外的衛戍禁軍營也有人發出一聲驚呼。

  “都虞候!”一人喊道,伸手指著天上,“又一個!”

  一座營房前廊下站著一個男人,身披黑披風,抬頭也看去。

  身邊散站著七八人也都看過去。

  “這次是不是咱們要等的那個?”

  “這都第三個了,這京城今晚到底多少人看煙花呢?”

  “怎麼都想到這個法子了?”

  “還不是因為這煙火飛的高。實在是傳遞消息的好東西。”

  大家議論紛紛,話題也越來越扯的遠。

  “都住嘴!”黑披風男人沒好氣的說道。

  大家的話停了,而天上的煙花也散盡了,夜空重歸於平靜,東方隱隱發白。

  男人喝了一聲後,卻不再說話了。

  院內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大人,是,這個嗎?”有人遲疑一下問道。

  都虞候大人神情沉沉點點頭。

  這是約定好的,別人的人認不出來,他提前看過一次。像他這種做過斥候的人都練就過目不忘。

  看到他點頭院中的人都肅重起來。

  “大人,京城裡真的出事了嗎?”一個人沉聲問道。

  京城裡真的出事了嗎?

  都虞候不由再次抬頭看天,眼前浮現當初鐘承布臨走前的場景。

  “…你說京城會出事?”

  周箙拒絕了跟鐘將軍回西北。前來說理由是想要守護著妹妹,因為京城要出事動盪,實在是危險。

  鐘將軍是什麼人,雖然年紀輕,但那是用一家人浴血而死澆灌出來的,這樣的人勇猛又敏感,不像自己當時第一個念頭是嘲笑周箙兒女情長,而是一語點出京城事。

  “傻主弱婦強臣外戚,歷史上不亂的還真沒幾個。”周箙說道。“誰心裡都明白,只是無關自己利益不說罷了。我不一樣了,將軍也知道我妹妹嫁給了晉安郡王。如果真出了事,別人尚可安穩,他們作為京城裡的宗室,必然要被推上風頭浪尖,我一定要看著她,確保她安穩才會離開京城再去追隨大人。”

  “還是兒女情長第一位。”鐘將軍哈哈笑了,“好好一個大男兒,先兒女情長後建功立業。”

  周箙神情依舊,沒有羞也沒有惱。

  “大人,你知道什麼叫對不起人嗎?”他忽的說道。

  什麼叫對不起人?

  “對不起人就是你做了一件事後,只要想起來就會後悔,就會恨自己。”周箙說道,“這種事我已經做過一次了,那種滋味也嘗過了,所以,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說到底還是兒女情長嘛,不就是自己喜歡的表妹妹成了他人妻嘛。

  都虞候哂笑,而一旁的鐘將軍卻不笑了。

  “你那個妹妹就是嫁給晉安郡王為妃的程娘子?”他問道。

  周箙點點頭。

  “就是那個寫字給世人觀摩學習的程娘子?”

  周箙點點頭。

  “就是那個做出茂源山酒讓茂源山兄弟名揚的程娘子?”

  周箙點點頭。

  “就是那個靠著一個煙花就能指點李茂做出石彈的程娘子?”

  周箙點點頭。

  “就是那個獻出神臂弓的范江林的妹妹的程娘子?”

  周箙點點頭。

  “就是那個做出馬蹄鐵的徐四根的妹妹程娘子?”

  周箙點點頭。

  都虞候驚訝錯愕看著鐘將軍。

  原來鐘將軍對周箙的這個表妹也很熟悉啊。

  還要問什麼?

  鐘將軍卻不問了,而是哈哈一笑。

  “好。”他說道,“那你就留在京城。”

  就這樣答應了,不僅答應了,還弄來了一道調動城防兵馬的兵符,而且還特意留下自己。

  “如有需要。龐青你可要幫幫忙啊。”鐘將軍笑著拍著他的肩頭說道。

  鐘將軍的手勁很大,拍的他咧嘴。

  都虞候的肩頭再次傾斜一下,齜了齜牙。

  現在就是到了鐘將軍說的如有需要的時候了吧。

  京城出事了。

  如不然也不會一晚上亮起三次煙花。

  都虞候點點頭。

  院中的人再次沉默。

  他們都是帶兵的老人。又做了這麼多年京城防務,自然知道所謂的京城出事意味著什麼。

  “那。大人,我們做還是不做?”有人最終還是問出這句話,打破了沉默。

  做還是不做。

  大家都是有家有業的,這種成王敗寇的事真不是玩笑事,真出了事,累害的不止是自己,而是滿門。

  做還是不做?

  都虞候被鐘將軍一巴掌拍的差點歪倒。

  “大人。”他齜牙咧嘴的沒有忘問出一個問題,“某是鐘家軍中一路起來的老人。將軍您說讓某做某就做,絕不遲疑,只是,將軍讓某幫別人做事,某還是想要要個理由。”

  理由是鐘將軍什麼時候成了晉安郡王的人了?

  難道這個晉安郡王真的所圖非小?

  那京城那些彈劾他的士林言官言論都不是空穴來風了?

  這樣的宗室,皇帝還在,太子也有,如此的狼子野心,實在是……

  “晉安郡王?”鐘將軍哈哈笑了,“我知道軍中的確有他的人。但那是他的事,與我無關,而我鐘承布也不是誰的人。我只是大周的人。”

  “大周的人,就要守護大周的子民。”

  鐘將軍笑道,雙手叉腰帶著幾分倨傲。

  “我們鐘家世代為將,生在戰場上,死在戰場上,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保家衛國。”

  “保家衛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多不容易。我們這些真正在保家衛國的人才最知道。”

  “老龐,一個馬蹄鐵。相當於為我們的斥候騎兵們多配備了多少軍馬,你心裡清楚吧?”

  “一個神臂弓。能讓一個兵丁以一當十,相當於為我們軍中增添了多少兵力,你心裡清楚吧?”

  “一個石彈,雖然等了這麼久才得了十架投石車一併運向西北,具體的效果還沒有得到驗證,但就我們在軍監看到的試練場面,這投石車會展現的怎麼樣駭人的成效,你心裡清楚吧?”

  “老龐,為了保家衛國,這個人,不能丟,這個人,一定要保住。”

  為了保家衛國。

  是的,為了保家衛國,這件事有什麼不能做的。

  都虞候深吸一口氣,看著面前的諸將。

  “京城出事了。”他開口說道,聲音沉沉,“自然要去。”

  那就是要做了。

  在場的人心裡明白了,但有些人心中還是閃過一絲猶豫。

  站錯隊的話下場可是很慘的。

  “我們是什麼人?”都虞候又說道,目光掃過眾人。

  在場的人愣了下。

  “衛戍軍啊。”有人答道。

  “衛戍軍是做什麼的?”都虞候說道,“就是衛戍,如今京城有事,我們自然要前去查看,我們是忠於職守,盡本分事。”

  對啊,他們是忠於職守盡本分,並不是參與誰誰誰的什麼事,忠於職守盡本分難道能是過錯和罪責嗎?

  “是。”在場的人頓時響亮的齊聲應和。

  ……………………………………………………………..

  “狼子野心!”

  秦弧收回視線,再次冷笑說道。

  “前一個叫的城門的援手,這一個叫的便是城外的了。”

  “公子那混蛋跑了。”親隨喊道。

  秦弧頓時站起來,轉身看向城門。

  木架已經架起來了,卻見原本被綁在一邊的適才的監門官不知如何掙開了,趁著城門這邊的守兵忙著迎接越來越近的城門的人馬而撲向了城門。

  “去死吧。”

  秦弧喝道,手中的弓箭嗡的一聲,一隻長箭飛了過去。

  “開!”監門官發出一聲吼。一手抓著門栓人軟倒下來。

  城門就在這時猛地震動。

  咣當一下,似乎重物砸上,那原本只滑開一點的門栓便猛地被震的滑開更多。

  “不好!”秦弧喝道。“他們早有準備,城門並沒有關死。”

  京城的城門的防務其實從來都比不得其他地方。既沒有進出城的嚴苛核查,甚至閉門有時候也只是走個過場,到底是繁華熱鬧的內地,又是天子腳下,外有二十萬禁軍,內有城防巡甲衙役兵丁近萬人。

  秦弧便想到自己適才經過時開門的快速和輕易,那是自己的人給自己特意留的門,那別人的人也自然可以。

  “公子。有人沖城門了。”親隨又喊道,指著大街上已經奔近來的一隊人馬,“來的人不少。”

  而與此同時,大街上響起若隱若現的鑼鼓聲。

  “來的人不少?”秦弧便笑了,“府尹手下的人也不少,看看到底誰怕誰。”

  他說著話,不理會這邊,帶著人就沖向城門洞。

  門就在這時被撞開了。

  正如顧先生所料,當城門撞開的那一刻,周箙抬腳沖過來時。那原本貼在牆邊的幾個巡城甲兵抓住馬調頭就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總比在背後給他們一刀惹麻煩強。

  伴著嗖嗖的箭聲,兩個用力推開城門的隨從倒地。

  來的八人。如今只剩下六人了,再加上一個周箙,七人,站在城門口,面對對面一排十幾人的弓弩,無疑是送死。

  “殿下且退後。”景公公低聲說道,一面護住晉安郡王。

  有人邁步站了過去,站在了兩個隨從推開的縫隙間,就好似一塊巨石擋住了裡外視線。

  巨石站穩身子。拉開了弓箭,對準了面前的人。

  “周箙。”秦弧說道。“退後。”

  周箙看著他。

  “秦弧。”他也說道,“退後。”

  誰也沒有退後。手中握著的弓箭各自閃著寒光。

  身後的人馬聲更近,甚至已經有了射箭的聲音。

  “公子,不能等了。”一旁的親隨忍不住喊道,扭頭看向城內。

  再不逼退他們關上城門,這些從城門來接應的人馬必然引亂城門,那時候這些人就有沖進來的機會了。

  “周箙!”秦弧拔高聲音,“退後!”

  他厲聲喊道。

  “秦弧!”周箙亦是拔高了聲音,“退後!”

  他也喝道。

  氣息似乎一瞬間的凝滯,但幾乎又在同時嗡的一聲,弓箭聲同時響起,兩道寒光閃過。

  “我兩條腿的難道還比不了你一條腿的嗎?”

  大街上撞了人不肯認錯的少年人漲紅臉喊道。

  “比就比!誰輸了誰是孫子!”

  他秦小瘸子從小就名滿京城,他才不信有人會真的不認得他,可是眼前這小子竟然強撐著不肯叩個頭認錯,倒也真是有意思。

  “好啊,比就比,只是你可為了跟我攀親就故意輸給我啊。”

  他拄著拐,穩穩的站著,看著一旁的少年人一臉不服氣的拉起弓箭。

  耳邊一聲破空聲,亮亮的寒氣擦過耳邊,穿透他的兜帽,重重的力量帶的他身子不由後仰。

  站穩!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拄著拐的秦十三郎了,他能夠站穩的。

  秦弧踉蹌一下要穩住身形,眼角的餘光看到對面那個人仰面倒了下去。

  倒了下去……

  巨石一樣的身子倒了下去,噗通一聲,地面似乎也抖了抖。

  倒了……

  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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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宮門

  倒了?

  那個堵著城門的結實的年輕人竟然倒了?

  秦弧只覺得腦子裡暫態一片空白,一切似乎都停滯了。

  但周圍的人並沒有因此而停滯,當周箙倒下的那一刻,秦弧身邊的巡甲們都蜂擁而上,要趁機關上城門,而倒在地上的周箙也被晉安郡王那邊的人拉了進去,同時最先倒下的那兩個隨從的屍體被猛地推過來,將城門撐住,兩隻弓弩對準了沖來的人。

  連珠箭飛來,巡甲們倒下不少,湧湧向前的隊伍頓時又開始後退。

  “公子。”

  秦弧還呆立著,被身邊的親隨拉住後退,避開晉安郡王的人射來的箭。

  這一拉一拽一踉蹌,讓秦弧回過神,四周的嘈雜聲湧湧。

  “公子,那群人沖過來了。”

  “公子,府尹的援兵到了。”

  喊聲說話聲,秦弧都耳進耳出,他的視線一直看著城門。

  城門那邊晉安郡王的人並沒有因為他們後退而趁機將城門大開,而是依舊用兩具屍體一左一右支撐開城門,留著兩人站立的縫隙,輪換著擺出二人弓弩陣阻止這邊的人靠近。

  而隨著從城內奔來的援手,城門這邊防守便有些微亂。

  “走。”

  晉安郡王說道。

  他已經騎上馬了,周箙也被穩穩的扶上馬,兩個披風左右避開胸口上的長箭將他牢牢的綁在晉安晉安郡王身前。

  “殿下,不如等城外援兵來了再進城。”顧先生說道。

  雖然城中來了一些援手,但對於偌大的遍佈城防巡甲巡捕的京城來說,闖進去猶如泥牛入海。

  “我不想等了。”晉安郡王說道。

  “那讓別人來扶著他。”顧先生又急道。

  “我如今拉不得弓箭,揮不得重劍,護著他最合適。就別佔用別的人手了。”晉安郡王說道,看了眼一旁也已經上馬的景公公,“走。”

  聞聽此言。景公公應聲是,一把抽出馬刀。催馬前躍。

  城門邊的兩人同時讓開,在景公公躍出之後,也翻身上馬,緊跟著晉安郡王而出,前後左右將晉安郡王護在中間直向城內奔去。

  城門前混戰更亂。

  看著原本躲在城門的後人奔出來,為首的人長刀揮出一連串寒光,迎上的守城兵倒了一片頓時駭然,不由潰散。

  “公子。”親隨一把按住秦弧。二人齊齊的矮身,躲過了一道橫掃來的刀光。

  人馬越過去,與那些接應來的援手混合,頓時更為兇猛的聚成一團,滾滾向城中而去。

  “他們進去了!”

  耳邊響起喊聲。

  他過去了。

  秦弧手中握著弓箭看著。

  他看到了馬上的周箙。

  他過去了……

  太快了,又被人擋著看不清。

  看不清他了……

  他……他怎麼樣了……

  周箙!

  “公子?”

  親隨話音才落就見身邊的秦弧跑開了,再轉頭見秦弧翻身上馬也向城中追了過去。

  “追!快追!”

  親隨反應過來指揮眾人喊道。

  ……………………………………………………………

  “在那邊!”

  相比於外邊喧鬧,皇宮內倒是安靜一片,除了偶爾某一個地方掀起一陣嘈雜。

  明晃晃的火把照亮著宮殿四周,一隊隊舉著刀槍弓弩的禁軍湧湧而來。

  所到之處空無一人。

  “哪裡有?”

  “明明我適才看到了。”

  “真是見鬼了。”

  一眾人面面相覷。又難掩喪氣。

  這麼一個大活人,又是個沒來過宮裡幾次的女人,竟然能躲過他們這些在宮中值守多年的禁衛的搜查。

  宮裡為了嚴防刺客。沒有高大的樹木,也沒有刻意屏障的山石,她能躲到哪裡去?

  真是奇怪了。

  “再搜!”為首的禁軍喝道,“除非她插上翅膀飛出宮去!”

  深宮之中夜色比其他地方要深一些。

  一個人影在夜色裡一閃而過,又飛快的退回來。

  程嬌娘站定腳步,抬手掐算一刻,又抬頭看天,空中的星辰已經變淡,天快要明瞭。

  天地就是一盤風水陣。

  山川各有向。人居自有定。

  皇宮更是集風水大成之地,風水有眼。眼為生泉。

  伴著心裡念念,這動作是一眨眼間完成的。旋即她抬腳邁步向一個方向奔去。

  身後腳步聲嘈雜,火把明亮起來。

  “……又沒有!”

  “…再找再找!”

  ………………………………………………………

  皇城牆外一隊禁軍疾馳而過,沿途散開,遠遠的看去,來去的方向皆是如此,很顯然已經將整個皇城圍了起來。

  宣德門前京兆府尹正聽完一個下屬稟告,便立刻轉身,疾步走到廣場上正聚集的大臣們。

  “秦大人。”他喊道。

  秦侍講便從幾個大臣中間看過來。

  “皇城已經圍上了。”府尹說道,一面又和其他大臣們點頭示意。

  府尹的身份比秦侍講不低,但卻第一個招呼他,其中的意思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府尹這個曾經是高淩波一派的人如今已經成了秦侍講的自己人了。

  不知道秦侍講是怎麼說服他的,京城內的防務由兩處掌握,一個皇城司,一個京兆尹,原本這兩個都掌握在高淩波手裡,所以他行事才肆無忌憚,如今扳過來一個,也讓今日的事不那麼兇險。

  他們這些人也才有底氣敢豁出去大晚上的過來。

  “真是多虧了秦大人及時佈防啊。”幾個朝臣紛紛說道。

  秦侍講搖頭。

  “這種事,有什麼可慶倖的。”他歎氣說道。

  府尹也忙跟著歎口氣,畢竟曾經是高淩波的人烙印在,他還沒膽子等著眾人恭維自己。

  “可是到底是讓賊子得逞。”他說道,一面忍不住哽咽,“太子殿下不知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面色就變得複雜起來。

  “皇后娘娘。”

  秦侍講向另一邊走去。皇后席地坐著,已經顧不得形象,也沒什了什麼形象。皇后的禮服也被火燎了,髮鬢也亂了。身邊剩下的宮女受了傷也不能動不能給她整理。

  原本張純等人勸皇后娘娘去就近的官署歇息,但皇后斷然拒絕了。

  “太后皇帝太子都在賊人手裡,本宮怎麼能歇息?”

  聽到秦侍講說話,緊緊攥著印璽的皇后看過來。

  “娘娘,太子如今如何?”秦侍講問道。

  皇后神情哀戚。

  “太后寢宮被高賊陳賊把持,根本就無從知曉。”她說道,“據最早的透出的消息是,太子已經七竅出血….”

  七竅出血!

  那人就是完了完了。

  豎起耳朵聽到的朝臣們心裡鬆口氣。

  那就好。也剩的他們白冒一次險。

  太子要不是不死,高淩波和陳紹的罪還不好定呢。

  “如此賊子。”一個朝臣頓時捶胸頓足喊道,“如此賊子啊,害我君主啊!”

  他說這話就沖向城門。

  “老臣要撞開這個城門!”

  戲演一演就行了,幾個朝臣忙伸手攔住,紛紛勸說。

  “皇城圍防已經好了,即刻就要攻開城門,大人且稍安。”

  亂哄哄中,有聲音忽的尖亮的響起。

  “什麼,太子哥哥被人害了?”

  一個稚氣的童聲忽的響起來。

  來人裡竟然還有孩童?

  大家忙尋聲看去。秦侍講已經先行一步走向一邊。

  那邊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輛馬車,有人下了車走過來,手里拉著一個小童。

  “延平郡王。”秦侍講施禮喊道。“您怎麼來了?”

  延平郡王!

  在場的大臣心中都是一跳,看向來人。

  由於歷來皇帝對宗室的忌諱,這些親王也好郡王也好都不怎麼能經常進京,在場的官員們認真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位果然是與皇帝同年的延平郡王。

  “….大人。”府尹忙搶著開口,對秦侍講說道,也是對在場的朝臣們解釋,“延平郡王和長泰國公爺昨日傍晚進京的,因為天晚了。就沒有進宮遞消息,安置在府衙驛館。等今日天命再進宮拜見。”

  太子大婚,外地的宗室皇親們入京是朝廷准許的。算著日子也的確有該到了的了。

  但是,延平郡王這到的也有點太巧了,還帶著其子…..

  “街上鬧得厲害,本王實在是不安心。”延平郡王說道,走近前來,宮門前的火把照亮了他的形容。

  如果周箙此時此刻在的話,應該能認出這個延平郡王,只是此時換上了華貴衣衫,帶著玉冠,是一個美鬢中年男子,而不是那個扣著帽子鬍子拉碴穿著布衣毫不起眼的車夫。

  “街上鬧得厲害?”府尹接過話,面色帶著幾分歉意,“郡王放心,我已經吩咐全城戒嚴了,不會有反賊逆黨在街上鬧事,想必是巡查佈防的驚擾了郡王。”

  他們這邊一問一答說的流暢,四周聽清的大臣心裡也變得透亮了。

  延平郡王進京,秦家的安排,京城的城防已經佈置得當,不會有別人再進來了,他們現在只需要做的就是對付皇城裡的兩個賊人了。

  適才城門那邊亮起的兩個煙花,就是他們的安排吧。

  原本以為高淩波高明,拉攏住了陳紹,沒想到翻手之間形式大變。

  太子死,皇后夜奔而出,作證高淩波陳紹大逆不道謀害皇嗣罪。

  太子死了,皇帝依舊病重,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嗣事再次擺到眼前,但這一次沒有別的選擇了,只有過繼。

  怪不得秦家這次會讓張純占了迎接皇后娘娘的頭功呢。

  如此一來,皇后記恩張純夜奔來援手,肯定唯張純馬首是瞻,而張純本就是個過繼派。所以如今在場的多數也都是當初跟隨張純提議過繼的朝臣。

  為了安撫人心,穩定朝局,也為了得到在新君心裡的地位。與其等那些宗室們都到齊了再討論遴選,還不如就選定這個參與了這場宮變大事的延平郡王之子呢。

  至少有這一夜的情分在。君臣之間相處會很不錯的。

  過繼的人選也就再清楚明白不過了。

  雖然宮內情況如何還未知,但接下來的事如何安排眾人心裡已經有數了。

  這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高淩波曾經費盡心機安排的這一切,如今都將成為狼子野心的罪證,而最終成就的是秦家。

  不,也不能說是秦家,他們在場的人都是有功的,無利不起早。富貴險中求,如今大家算是求得了。

  延平郡王和府尹對話只有幾句,眾人心裡閃過的這些念頭也只是轉瞬間。

  延平郡王已經拉著兒子疾步向皇后去了。

  “娘娘。”他聲音哽咽喚道,遠遠的就大禮參拜。

  伶俐的國公爺也跪在地上大哭起來。

  “娘娘受苦了。”

  皇后娘娘站起身,神情有些複雜。

  這樣啊,既然他們來了,那,就不會再有別人來了,此時此刻,有一個宗室就足夠了。盡心安排了此事的人是不會讓多餘的人出現的。

  不過,世上的事也說不定。

  她都來了,那他還會遠嗎?

  他們就這樣的被阻攔在外了嗎?

  場面忽的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皇后,等待她說一句話,一句話很平常的場面話,但偏偏就是遲遲開不了口一般。

  延平郡王覺得自己的身子躬的有些僵硬了。

  “郡王,娘娘適才受了…..”府尹忽的開口說道,跨上前一步。

  有人打圓場就好了,娘娘適才受了驚嚇說不出話也是正常的。

  延平郡王鬆口氣,便要再次躬身。

  馬蹄聲就是在這時候傳來的。

  越來越近,越來越大。每個人似乎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顫抖,如同千軍萬馬而來。

  這是……

  眾人下意識的轉過頭。看向禦街上,延平郡王也站直了身子扭過頭。

  火把明亮。一隊鎧甲鮮明的兵馬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

  “是衛戍軍!”有人脫口喊道。

  府尹和秦侍講面色則是一變。

  竟然調動了衛戍軍!

  怎麼會調動了京城外的衛戍軍?

  兵馬近前,慢慢的分隊散開為兩列,讓走在其中的人展露出來。

  看到其中的人,眾人不由再次一驚。

  “晉安郡王快救駕!”

  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便有男聲陡然喊道,同時人也疾步而出,沖近前來的人施禮。

  又是張純!

  錯了錯了,秦家沒有拉攏了張純,大家都是過繼派,但過繼派也是有自己的派的,秦家的派和張純的派不是一個派啊,二人也不過是合作一把,或者,互相利用一把?

  高淩波陳紹已經不足畏懼了,他們便也該各自為各自擇選了。

  真是亂死了,那他們該怎麼辦?選哪個派?

  正猶豫間,皇后也抬腳邁步疾奔過來了。

  “晉安。”她哽咽喊道,“快救駕!”

  猶豫的人便又少了一部分。

  “晉安郡王殿下,快救駕。”宮門前響起零零散散的符合聲。

  但還是有人神色帶著幾分猶豫又不悅。

  救駕?半夜帶著衛戍軍闖入京城,說是救駕,也能說是其心不良啊,怎麼也比不得這邊溫潤醇厚只有關心的延平郡王能安撫人心啊。

  晉安郡王的身前還攬著周箙,他伸手扶住周箙的肩頭,沒有看在場的任何人一眼,只是神情木然的看向高大厚實的宣德門。

  “太后皇帝太子被奸人所害,本王特來救駕。”他慢慢說道,一面抬起手,又慢慢的落下,“攻城!”

  攻城?

  什麼意思?

  眾人再次愣了下。

  伴著這句話落,跟隨在其後的大批人馬一陣騷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推出來,在眾臣還未看清的時候,就聽得轟的一聲,眼前火光一閃,耳邊巨響震耳欲聾,腳下地面劇抖。

  厚重的宣德門上冒出黑煙火光。

  我的親娘啊!

  在場的朝臣頓時幾乎全軟倒。

  這也太兇悍了吧!話也不多說一句?

  一聲未停,又是一聲轟隆震天響。

  “晉安郡王快救駕!晉安郡王快救駕!”

  伴著響聲落,門前呼喝聲轟轟而起。

  在這一片轟轟聲,身形雖然搖晃但依舊站穩了的秦侍講面色漸漸發白,視線牢牢的釘在晉安郡王身上。

  “十三呢?”

  他的嘴唇蠕動兩下喃喃說道。

  十三呢?他的十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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