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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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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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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05: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清淨

  伴著所有人的退去,屋子裡安靜下來,深秋午後的日光淺淺的投在室內,帶著幾分柔和。

  這裡還是他們新婚時的住所,那邊要修蓋的屋子還是只蓋了一半,估計也不用再修了。

  方伯琮走進內室環視四周,那兩個侍女伺候的很用心,屋子裡並沒有異味只有淡淡的清香。

  窗邊的四足床上擺著一個墊子,那是周箙歇息的地方,方伯琮看了一眼,忽地邁步過去抬腳狠狠的踹了一腳。

  屋子裡陡然的響聲讓院子裡侍立的內侍們哆嗦一下。

  “來人。”

  方伯琮喊道。

  門外的人立刻湧進來。

  “搬出去燒掉!”他指著那翻倒在地的四足床冷冷說道。

  內侍們應聲是低頭忙抬起四足床出去了。

  看著抬著床的內侍,景公公皺眉,遲疑一下抬腳要進內院。

  “你幹什麼。”顧先生伸手拉住他。

  “殿下他…”景公公說道,看著內院門,“奴婢去勸勸他。”

  “勸?”顧先生搖頭,“殿下是小孩子嗎?殿下一向自有主意,用人勸嗎?”

  “別的事也就罷了,只是此次的事…”景公公面色帶著幾分憂慮喃喃說道。

  “那周箙也的確太過分,殿下太縱容,早就該趕出去了,你別多管閒事。”顧先生說道,一面又急問道,“你適才說什麼?太子妃殿下給程四郎的墓碑刻上一個字?”

  景公公點點頭將自己猜測的事情說了。

  “我早就說了,太子妃殿下高明。”顧先生聽完撫掌大笑道,又搖頭,“不過到底是小女子氣,她名氣大盛,又結仇甚多。人人都盯著她,也都熟悉她的行事,突然在墓碑上刻字。就不怕別人猜到,壞了行事?賭著一口氣做這個花花架子實在是太隨意。”

  “也許太子妃殿下只是隨心行事。坦坦蕩蕩不懼被人看到,也不藏著掖著呢。”景公公說道。

  顧先生看著他笑了。

  “也許。”他說道,“不管什麼吧,反正如今一切如意。”

  “她倒是如意了。”景公公歎口氣說道,“殿下成了什麼。”

  “殿下成了太子啊。”顧先生說道,皺眉看他,“你到底愁眉苦臉幹什麼呢?”

  “你根本就不懂。”景公公沒好氣的說道。

  顧先生撇撇嘴。

  “是有些事根本就沒必要懂。”他說道,“你是擔心太子妃的事吧?這樣下去。只怕熬不了多久。”

  “皇帝陛下已經熬了好幾個月了。”景公公瞪眼低聲說道。

  太子妃自然也能。

  “是啊,皇帝陛下一定能熬到壽終正寢風光大喪。”顧先生說道,看著他,“太子妃殿下也能。”

  景公公看著他,神情複雜。

  “太子妃有如此大功,殿下一定不會負她。”顧先生整容說道,“將來一定會追封皇后的。”

  景公公頓時色變,伸手揪住他。

  “你胡說什麼?什麼叫追封!”他咬牙說道。

  “不追封?”顧先生反手握住他,亦是低聲,“難道能冊封一個活死人為皇后嗎?你清醒清醒吧!”

  說罷甩開景公公的手。

  “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對大家都好。”

  ……………………………………………

  方伯琮伸出手。握住了程嬌娘的手。

  原本溫暖的手如今就算在被子裡捂著也是冰涼的。

  沒有心跳,沒有脈息,只有呼吸。

  “你到底是拿什麼換了周箙的命?”他低聲說道,“我一天也不能再看到他了,看看你,再看看他,我真佩服自己堅持這麼久都沒有撕了他。”

  說到這裡他笑了,又吐口氣。

  另一手習慣性的撫上程嬌娘的手臂,輕輕的按揉著。

  或許也是因為這種詭異的秘術。程嬌娘沒有其他的變化,沒有發臭。沒有腐爛,沒有變色。身上的傷也在如同常人一般恢復。

  他的手移動著,慢慢的落在程嬌娘的脖子上。

  指尖滑過,鎖骨凸起。

  還是瘦了。

  他的手滑向程嬌娘的咽喉,來回的摩挲。

  “程昉,你知道六哥兒什麼時候死嗎?”

  “程昉,你知道今時今日的一切嗎?”

  伴著一句一句的問,他的手最終停在了程嬌娘的咽喉上。

  手貼著面頰,感受到細微的幾不可察的呼吸氣息。

  這是維繫她存活的唯一的機會了吧。

  沒有了呼吸,她就會變得冰涼僵硬,就像六哥兒一樣,身邊放再多的冰,身子也會腐爛發臭,像六哥兒一樣,被裝入棺槨,埋入深深的不見天日的地下。

  世上,再也沒有了這個人。

  方伯琮低下頭,放在咽喉的手最終伸過去環住了她的脖頸,人也俯身下來。

  “程昉,你快醒過來,我有話要問你,你不回答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快醒過來,你快醒過來,你要怎麼樣才能醒過來。”

  低低的嗚咽聲在室內散開。

  …………………………………………………

  夜從來沒有這樣漫長過。

  半芹和素心背靠背被綁在一起,嘴裡塞著布,堵住了她們的嗚咽,只有眼淚不停的流,兩個人死死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光從漸斜到消失,看著夜色一層層籠罩,在看著夜色一點點褪去。

  從來沒有過的恐懼絕望。

  天色漸漸亮的時候門被打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景公公看著兩個已經崩潰的丫頭有些無奈的歎口氣。

  “太子妃殿下已經走了…..”他說道。

  話音未落,就見眼前的兩個女子發出一聲嚇人的嗚咽,一起向牆上撞去。

  景公公一步過去拉住,沒想到以往風一吹就能倒的兩個弱女子差點掙脫他的手,可見赴死的決心有多大。

  “你們兩個想錯了。”景公公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我是說太子妃殿下離開這裡。和太子一起去了東宮了。”

  半芹和素心抬頭看著他,涕淚滿臉,也不知道聽到了還是沒聽到。

  景公公矮下身子。

  “你們兩個不要吵不要喊。”他說道。“我沒騙你們,太子帶著太子妃進了東宮。也方便照顧,不用來回奔走。”

  半芹和素心掙扎著咚咚的給他叩頭。

  “你們放心,太子妃殿下有人好好的伺候著。”景公公說道,伸手扯下了二人嘴裡的布。

  “讓我們伺候娘子,讓我們伺候娘子。”

  兩個婢女沙啞的哭道,一面不停的叩頭。

  “殿下不會讓你們伺候娘子的。”景公公說道,站起身來。

  半芹和素心抬起頭看著他。

  景公公皺眉伸手指著她們。

  “對,就是這種。”他說道。點著二人的臉和眼,“這種眼神,這種神情,實在是讓人看了很不開心,殿下不想再看到這種眼神了。”

  “公公,公公,我們好好的,我們不哭了。”素心搖頭死死的咬住下唇,“殿下讓我們怎麼樣我們就怎麼樣,求求殿下。娘子離不開我們。”

  景公公搖頭。

  “殿下說了,太子妃離得開任何人。”他說道,“是你們離不開太子妃罷了。”

  素心搖頭大哭叩頭。

  “要想再見太子妃也不是不行。”景公公說道。“只要你們能做到一件事。”

  “我們做得到,我們做得到,我們什麼都做得到。”半芹和素心叩頭哭道,“讓我們去死都行。”

  景公公搖頭。

  “你看,你們怎麼說出去死這個話呢?難道殿下是那種讓你們去死的人嗎?”他說道,“動不動就哭就死啊活的,就是因為這樣,殿下才不讓你們留在這裡。”

  半芹和素心流淚不解的看著他。

  “不用死,也不用做很多事。只要做到一件事就可以了。”景公公說道,“放心。”

  半芹和素心看著他等著他吩咐。

  “放心。”景公公說道。

  半芹和素心看著他。

  “讓你們做到放心。就行了。”景公公說道。

  這是什麼事?

  半芹和素心看著他一臉愕然。

  “放心,就是放心的等著見到太子妃的那一天。”景公公說道。“你們走吧,離開這裡,去太子妃的娘家也好,或者去經營太子妃的生意也好,不管做什麼,你們隨意,然後放心的等著,就行了。”

  還是要趕她們走!

  半芹和素心頓時叩頭大哭。

  “別哭了!”景公公陡然拔高聲音喝道。

  陰柔尖利的聲音似乎穿透了肉骨,半芹和素心不由打個寒戰,哭聲果然一頓。

  “再囉嗦一句,再哭一聲,這輩子你們都別想再見到你們的娘子了。”景公公豎眉冷冷說道,“你們以為只有你家娘子會殺人嗎?”

  ……………………………………….

  東宮位於皇城北,因為一直皇帝子嗣艱難,幾十年沒有太子,懷惠王臨死也沒封太子,而宣文太子又因為癡傻不能自理留在太后宮內,隨意東宮有些年久失修顯得破敗。

  方伯琮突然提出搬進東宮,工部根本就來不及檢修,本要勸說等待時日,但方伯琮的脾氣一向說一不二,工部無奈只得匆匆收拾一番。

  景公公進來時,一群內侍宮女還在灑掃擦拭,不過太子的寢宮已經收拾好了。

  “殿下。”他施禮說道。

  內室正依著幾案看書的方伯琮嗯了聲。

  “都辦好了。”景公公說道,“周公子關起來了,兩個丫頭都走了,說不回范江林那裡,而是去了神仙居和太平居。”

  方伯琮嗯了聲。

  “下去吧。”他說道。

  景公公施禮應聲是退出去了。

  室內恢復了安靜,方伯琮放下手裡的書,看向一旁被安置在美人榻上擁著斗篷躺著的程嬌娘。

  “總算是清淨了。”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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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絮日

  九月的京城,是一年中的好時節。

  天子寢宮內,幾個宮女說說笑笑的擺放菊花。

  “娘娘,您看著擺這裡可好?”安妃轉頭問道。

  皇后坐在天子臥榻前,正接過宮女手裡的毛巾給皇帝擦臉。

  “好。”她說道。

  “娘娘,您都沒看。”安妃嗔怪道,一面想到什麼,“臣妾給太后也送去了,結果她竟然把臣妾的菊花都給砸了。”

  “不是說了別去打擾太后靜養嗎?”皇后皺眉說道。

  “娘娘,您讓臣妾管理後宮,臣妾怎麼能疏忽了太后娘娘呢。”安妃笑嘻嘻說道。

  錦衣夜行怎麼能忍受,她現在可是後宮中為大,自然要好好的享受。

  門外傳來腳步聲。

  “娘娘,太子殿下來了。”內侍說道。

  安妃忙施禮告退從側殿出去了。

  方伯琮走進殿內,恭敬的對皇后和皇帝施禮。

  皇后含笑看著施禮的方伯琮。

  “大朝會散了?”她問道,“還要來這裡議政嗎?”

  方伯琮點點頭。

  “稍等一刻,待本宮給陛下喂藥就好。”皇后說道,一面坐下來。

  “孩兒來吧。”方伯琮說道。

  “你且先去吃飯吧,表孝心也不在這一次兩次。”皇后說道,又一笑,“更況且,你要進子的孝心,本宮還要盡妻的本分呢。”

  方伯琮含笑應聲是,施禮去另一邊,一面讓內侍們傳膳。

  “朝臣們那邊送去一些湯羹,天涼了,都站了一大早了,讓他們也暖一暖。”他說道。

  內侍們應聲是忙去了。

  “都說太子脾氣不好。”皇后笑著對身邊的內侍說道。“可是太子明明心善的很。”

  內侍們陪笑應聲是。

  “有老臣在朝堂應對時,太子都會賜坐呢。”他們說道,“這都是肖像陛下寬厚仁慈呢。”

  那些說太子有太祖遺風的話太宗一脈的皇帝皇后自然不願意聽。

  皇后轉頭看著皇帝。

  “陛下從小就喜歡他。還親自帶著他處理朝事,太子雖然不是陛下親生。但卻是在陛下身邊長大的,耳濡目染,自然像陛下。”她含笑說道。

  內侍們應聲是,看著皇后接過了宮女遞來的湯藥,便上前攙扶起皇帝,取來鶴嘴壺。

  “娘娘,秀王妃還沒走呢。”內侍低聲說道。

  宣文太子的葬禮已經結束了,宗室們紛紛離京。只有秀王妃說病了留在京城養病還沒走。

  “這都養了快要一個月了。”內侍說道。

  皇后慢慢的攪動湯藥。

  “她就是養一年也沒事。”她說道,“宣文太子不在了。”

  宣文太子在不在,跟太子殿下和秀王妃有什麼關係?內侍不解。

  “當年宣文太子出事,瑋太子砸碎了一屋子的禮物,你們忘了嗎?”皇后說道。

  內侍們想了想才想起來,那種小事還真沒注意。

  “瑋太子不想記得以前,自然也不願意見以前的那些人。”皇后說道,輕輕的吹了吹湯藥,“誰要是非逼著太子去想,那就不能埋怨太子脾氣不好了。”

  別人高興不高興。太子殿下不怎麼在意,反正他是絕對不會讓自己不高興。

  內侍們明白了都笑了。

  “其實太子殿下是很重情義的。”一個內侍說道。

  皇后點點頭,看向皇帝。內侍們忙扶著皇帝,看著皇后喂藥。

  皇帝雖然能吞咽,但因為昏迷不能自理,喂藥很是費力,一小碗湯藥足足用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吃完。

  “娘娘辛苦了,這些事奴婢們來就可以了。”內侍說道,看著用手巾擦汗的皇后。

  皇后笑了笑,給皇帝擦嘴角。

  “事誰來做無所謂,只是這份心意不同。”她說道。

  “如今也就娘娘有這份心意了。”內侍感歎道。

  “那倒也不是。”皇后說道。“是以前陛下得到的心意太多了。”

  她說道這裡站起身來。

  “好了,別耽擱了朝事。”

  皇后走出天子寢宮。回頭看朝臣們魚貫邁入。

  安妃在一旁等候著迎接過來,親自攙扶著皇后前行。

  “娘娘。您說陛下能聽到嗎?”她忽的說道。

  除了大朝會天子無法前往,其他時候的朝事太子都堅持在天子寢宮,就連批閱奏章也在這裡,每一本奏章還都念給天子聽。

  外界一片讚歎太子純孝,但同時私下都很多嘲諷。

  惺惺作態,沽名釣譽,奸猾之輩之類的說辭都有。

  “有時候人做事並不是為了讓誰聽,讓誰看的。”皇后說道。

  “那是為了什麼?”安妃問道。

  女為悅己者容人之常情啊。

  “什麼都不為。”皇后說道。

  怎麼可能!

  安妃心裡說道,當然不敢說出來,她可不是傻子。

  想到傻子便想到一事。

  “娘娘,太子妃您去看過了嗎?”她低聲問道。

  皇后的腳步微微一頓。

  自從宮變之後,程嬌娘再沒有出現過,從晉安郡王府到太子府,一直藏於內宅,太子妃身子有病的消息便漸漸的傳出來了。

  說太子妃身有疾,但從來不曾有太醫去診治,因為神醫娘子的身份,傳言便越來越離譜。

  皇后卻心裡便更肯定是那日宮變受傷的緣故,沒想到傷的這麼重。

  她提出去看望太子妃,但太子卻委婉的拒絕了。

  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

  午後安靜的東宮變得熱鬧起來,伴著腳步聲,院子裡的內侍侍女紛紛低頭施禮。

  “太子殿下。”

  方伯琮負手疾步而過,門前的侍女拉開屋門,室內的侍女們隨同進了淨房,一番洗漱更衣。脫下了太子禮服,換上了月白家常袍,也不束帶。木簪挽冠,鬆鬆垮垮的走出來。

  “今日吃了什麼?”他問道。

  內室裡兩個侍女忙施禮。

  “回殿下的話。太子妃殿下吃了一碗參粥。”一個說道。

  “吃過飯就伺候著太子妃到園子裡走了一刻鐘。”另一個則說道。

  “回來後飲了李太醫配的茶湯。”先一個接著說道,“歇息了一刻。”

  “剛剛給太子妃讀了一節書。”另一個接著說道。

  有侍女從外邊進來捧著一個蓋盅。

  “殿下,太子妃用的梨子汁好了。”她說道。

  方伯琮點點頭,伸手。

  那侍女忙屈身遞過來。

  兩個侍女將臥榻上的程嬌娘攙扶坐起,墊好靠背,便低頭退了出去。

  方伯琮盤膝坐在臥榻上,小心的慢慢的將湯盅裡的梨子汁喂給程嬌娘。

  “涼的好喝?還是熱的好喝?”他說道,一手扶著她的下巴。助她嘴閉合,但饒是如此還是有汁水流了出來,又拿起帕子擦拭。

  喂湯汁,助咽,擦拭,幾乎是一瞬間同時發生,但做起來動作流暢絲毫沒有慌亂狼狽。

  “我都嘗過了,覺得涼的好喝。”他繼續說道,“不過誰知道你呢。”

  他說著看著程嬌娘。

  “你這麼古怪的人。”

  抬手再次慢慢的喂一口,重複著撫擦的動作。

  “李太醫已經到了湘南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要找的。”他說到這裡又歎口氣,“我不問你,你就不和我說這些事。你看看,現在有多麻煩,找都沒地找,問也不知道去哪裡問。”

  他說著話伸手戳了戳程嬌娘的額頭。

  “你還真是說到做到,一閉眼扔下這些事什麼都不管了,不就是欺負我這個老實人嗎?”

  聽的室內嘀嘀咕咕似乎很熱鬧,但始終說話的只有一個聲音,門外的侍女們忍不住對視一眼。

  “以前殿下和宣文太子在一起就這樣。”一個侍女低聲說道。

  以前和宣文太子就這樣,自己說著自己的話。對方根本就聽不到聽不懂不回應。

  宣文太子不在了,太子妃又成了這樣。

  “殿下真是可憐。”一個侍女喃喃低聲說道。

  原本不覺得如何。聽著侍女一句可憐說出來,在場的侍女們都愣了下。旋即再聽室內的說話聲就覺得心口發悶。

  一個人的自娛自樂自言自語,是挺可憐的。

  內裡的說話聲漸漸小了,外間的侍女透過珠簾子看去,見臥榻上方伯琮側臥著,一隻手搭在程嬌娘的身上睡去了。

  侍女們便忙低頭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拉上屋門,院子裡再次恢復了安靜。

  …………………………………………………….

  一盞盞燈點亮,照得亭臺樓閣璀璨生輝,其間更有一片菊花光彩奪目。

  “你看那邊。”方伯琮說道,伸手指著遠處,“那是進貢的,只有三盆,陛下那裡留了一盆,餘下的皇后都送來了。”

  他說著轉頭,看著一旁被四個內侍抬著的軟轎上的程嬌娘。

  “皇后說想讓你看了畫下來。”

  一面抬腳邁步,在擺滿了菊花的小徑漫步,內侍們抬著軟轎跟隨。

  “原來你字的好,畫更好,周箙這混帳什麼都不要,就從家裡拿了一卷軸。”

  他說著回頭一笑。

  “孤,就不給他,氣死他。”

  軟轎上裹著大紅斗篷的女子神情安靜,深秋的夜風吹來,兜帽飄動擋住了她的臉。

  方伯琮伸手撫開,將兜帽整理好。

  “這些日子忙,等到今日才有空陪你轉轉,我知道你不在意,誰讓我在意呢。”

  站在路旁看著這邊的景公公微微皺眉,一旁一個內侍歎口氣。

  “大人。”他低聲說道,“這樣下去,不太好吧。”

  明明太子妃不是個正常的人,偏偏殿下像待正常人一樣,夜裡同眠,膳食共進,就連晨練都帶著太子妃,他在校場拉弓射箭,太子妃的軟轎就在一旁,更別提隨時隨地的說話了。

  他們這些跟在身邊的人有時候都看得毛骨悚然。

  “至少太子府也該進些新人了。”內侍接著說道,“殿下身邊可是一直沒人伺候呢,殿下年紀可不小…”

  景公公轉頭看他。

  “這話誰和你說的?”他問道。

  內侍愣了下。

  “沒人啊。”他說道,“我自己想的,大人,我也跟著太子殿下這麼多年了,沒別的心思。”

  景公公點點頭。

  “那就好,要死你自己死去,別拖累別人。”他說道。

  內侍愕然,頓時又惶惶,抬手狠狠的打了自己臉。

  景公公不再看他,看那邊方伯琮和程嬌娘的轎子轉回了,忙疾步迎接去。

  那內侍低頭避讓一邊,待一行人向寢宮而去,才再抬起頭。

  “可是,這是早晚的事。”他喃喃說道,“陛下因為子嗣艱難才過繼,難道太子殿下不為子嗣考慮了嗎?現在不考慮,那等將來登基為帝呢?”

  ………………………………………………………..

  九月末的夜已經有了寒意,北風呼呼,天子寢宮內燈火搖晃。

  側殿裡的皇后已經換上了褻衣散了發在燈下看書,聽到風響,便抬起頭。

  “陛下那邊可加了被褥?”她問道,“太醫說了,陛下久病之人,受不得寒氣。”

  門外的內侍應聲是。

  “已經加了。”他說道。

  皇后便低下頭接著看書。

  “娘娘。”門外傳來有些急促的聲音。

  皇后抬起頭。

  見是陛下那邊伺候的內侍,燈下那內侍神情惶惶。

  皇后心裡咯噔一下,猛地站起來。

  “陛下怎麼了?”她問道。

  ………………………………………………………….

  門上輕輕的敲擊聲在夜色裡格外的刺耳,臥榻上的方伯琮猛地起身。

  室內夜燈昏昏,門外又響起兩聲。

  “殿下,殿下。”伴著低低的呼喚。

  “什麼事?”方伯琮問道,一面伸手將因為起的猛帶起的被褥掖了掖。

  內裡昏昏夜燈下程嬌娘安睡依舊。

  門被拉開了,景公公疾步而進。

  “殿下,皇后問,您可方便進宮?”他低聲說道。

  方伯琮面色微變。

  不是傳進宮,而是問可便進宮。

  皇宮自然不是隨便就能進的,但如果要你進宮的話,可不會問你方便不方便。

  宮內肯定出了不便的事。

  皇帝陛下。

  方伯琮立刻就想到了,他起身下床。

  “殿下。”景公公開口喚道,帶著幾分提醒。

  雖然按常理天子有事太子應該立刻去,但作為過繼的太子還是有些不同,更況且因為當初宣文太子事件時方伯琮帶兵也入城還炸了宮城們,如今私下流言很多。

  如果天子出事他也在身邊的話,只怕更有不堪的流言。

  這也是皇后的所以悄悄的來問的緣故吧。

  如果太子不在身邊,天子出了事,雖然可能還會有流言,但到底是無根虛無一些。

  方伯琮的腳步沒有停頓。

  “更衣,備車。”他說道。

  我方伯琮何懼他人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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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敢為

  天子寢宮內燈火昏昏,似乎比先前還暗淡了一些。

  門外班直肅立,值夜的內侍一個也看不到,更添了幾分陰寒。

  “殿下來了?”

  聽到回稟,坐在天子臥榻前的皇后有些驚訝,又轉頭看了眼臥榻上的皇帝,昏昏燈下神情有些複雜又有些欣慰。

  門外腳步聲響,方伯琮疾步而進,帶著了一陣寒氣。

  皇后從簾帳後走出來。

  “陛下怎麼了?”方伯琮顧不上施禮問道。

  皇后看著他欲言又止。

  一旁的內侍們立刻退開了。

  “都過了這麼久了,你怎麼還跟當初宣文太子出事的時候一樣。”皇后說道。

  方伯琮一怔。

  是跟當初六哥兒出事當眾責問是不是懷惠王謀害一樣,還是跟拒絕皇后讓他放下六哥兒離宮一樣?

  前者是指他以身涉險有勇無謀,後者是指他意氣用事自尋艱難。

  總之都是不贊同他進宮來。

  “娘娘何嘗不也是如此?”他說道,“娘娘還是要護著孩兒。”

  就像當初六哥兒出事她第一時間趕來攔住了自己的話,避免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皇后也笑了笑。

  “不過兒臣自來依照本分本心行事,坦蕩無懼。”方伯琮說道,再次施禮。

  就算他不進宮來,皇帝駕崩的話,那些流言難道會少嗎?

  流言總是不會少何必在意。

  皇后看著他。

  “陛下醒了。”她說道。

  方伯琮驚愕的抬起頭。

  不是死了,是醒了?

  這應該是好事啊,但是……

  他看著皇后昏昏燈下神情晦暗不明的神情,面容也肅然起來。

  皇帝是怎麼病的?貴妃謀害安妃,懷惠王要脅求情被雷劈死,而後才又發生了那麼多事。如今貴妃瘋了,懷惠王死了,高淩波死了,陳紹死了,六哥兒死了。太后被囚禁,皇后掌管後宮,曾經的晉安郡王成了太子,這樣的變化,皇帝他可能接受?

  而且他如今還是皇帝,皇后也好,太子也好,都有皇帝來決定。昏迷的皇帝可能不被大家在意,但一個醒過來的皇帝就不一樣了。

  “陛下剛剛睜開眼。”皇后低聲說道,抬頭看著方伯琮,“也許,是本宮看錯了。”

  方伯琮看著皇后。

  皇后說也可以是她看錯了,皇帝也可以沒有醒。

  他環視殿內,這個天子寢宮說是天子寢宮,其實也可說是皇后的寢宮了,不止這裡,整個後宮都已經在皇后的掌控之下。

  宮門一關,誰生誰死,皇后一個人說了算。

  其實他們現在已經不需要這個皇帝了。

  昏迷的皇帝不需要,清醒的皇帝更不需要。因為那是一個清醒的掌握著生死大權的皇帝。

  清醒的皇帝能不能清醒的接受現實?能不能不遷怒此時看起來得利的他們?能不能忍受權利被太子和皇后分走?能不能抵擋各種蜚短流長的衝擊?

  太多的不確定了。

  而一旦以上的事發生一件,等待他們的結果就只有死路一條。

  “我們輸不起。”皇后低聲說道,轉頭看向後,層層簾帳之後就是天子的臥榻。

  所以最好的結果就是皇帝永遠不要醒來了,這才是最萬無一失的。

  “燭光斧影又如何。”皇后低聲說道,看著方伯琮,“難道你還想要被逼著去做燕懿王嗎?”

  室內的氣氛陷入凝滯,本就昏昏的燭火更加不明。

  僅有的幾個內侍努力的將自己貼入黑暗裡。

  “兒臣想看看陛下。”方伯琮說道。

  皇后看著他,方伯琮也看著她。

  “你想好了?”皇后看著他。“看了不如不看。”

  方伯琮點點頭,抬腳邁步。皇后垂下視線側身讓開。

  簾帳其後更為昏昏,方伯琮走進去投下一大片陰影遮住了臥榻上的皇帝,根本就看不清形容。

  “舉燈來。”他說道。

  一盞燈被舉過來。

  “再舉。”方伯琮說道。

  兩盞燈,三盞燈舉過來,臥榻前變得明亮。

  方伯琮矮身跪在臥榻前,看著其上的皇帝。

  皇帝的眼閉著,面色帶著病態的蠟黃,似乎與往日並沒有不同。

  “陛下。”方伯琮喚道。

  皇帝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的睜開了。

  “陛下!”方伯琮拔高聲音喊道,人也向前傾身。

  皇帝的眼卻又閉上了。

  “把燈拿開一些。”方伯琮立刻說道。

  兩個內侍忙從臥榻邊退後,床頭的光線便暗了幾分。

  皇帝慢慢的睜開眼,看向方伯琮。

  “陛下。”方伯琮再次喊道,帶著幾分期盼,“您認得臣是誰嗎?”

  皇帝的眼神有些迷茫,他的嘴唇動了動,發出一聲幹幹的啞聲。

  “陛下,我是瑋郎啊。”方伯琮看著他,伸手握住皇帝的胳膊,“陛下,是瑋郎啊。”

  皇帝看著他迷茫的眼神漸漸凝聚,張開嘴,卻還是只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幹啞嘶聲。

  “陛下!”

  方伯琮卻猛地拔高聲音,同時低下頭,看著皇帝的胳膊慢慢的抬起來,伸向自己,他下意識的伸手就握住了皇帝的手。

  乾枯的比實際年齡要蒼老很多的手。

  這只蒼老的手顫抖著握住了這只年輕的修長的光潔的手。

  “啊!”皇帝說道。

  終於發出一個聲音,方伯琮伸手另一隻手將皇帝的手握住,貼上嗚咽一聲。

  “來人。”他抬起頭轉頭喝道,“傳太醫!”

  站在簾帳外的皇后猛地轉過頭。

  方伯琮站了起來。

  “傳太醫。”他再次說道,聲音朗朗,“傳中書張純、嚴昭、林澤,傳當值翰林。”

  伴著他的聲音,殿內的燈光似乎變的更亮了。臥榻前的簾帳已經被拉開了,方伯琮站在那邊,燭光將他的身影拉的更加高大。

  皇后輕輕歎口氣,疾步向臥榻走去。

  “陛下。”她抬手掩面哽咽說道,跪坐下來。

  ......................................

  張老太爺屋子的燈亮了起來。

  “老太爺。”

  老僕急匆匆而進。看著披衣起來的張老太爺,低聲說道。

  “宮裡的人。”

  能半夜叫開張家大門的,除了宮裡也沒別人了。

  張老太爺點點頭。

  “無妨。”他說道,“時候也不短了。”

  他的話音才落,聽得外邊腳步響,張老太爺和老僕都驚訝的看過去,見散著頭髮的披著衣衫的丫頭站在了門外,門上的燈籠映照下,面色慘白。

  “老太爺。”她顫聲說道。

  “半芹,不是你家娘子的事。”老僕忙說道,“別擔心。”

  丫頭這才扶著門抽幹了力氣一般跪坐下來。

  張老太爺的神情卻沉沉。

  “皇帝有事,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他說道。

  才鬆口氣的丫頭猛地抬起頭,跪行進來幾步,面色驚恐。

  “不,不。”老僕忙說道,“老太爺,不是皇帝有事,是皇帝醒了。”

  皇帝醒了?

  張老太爺驚愕的看向老僕。

  “是。皇帝醒了。”老僕低聲再次說道。

  張老太爺神情恢復下來,看向丫頭。

  “那,你家娘子暫時沒事了。”他說道。視線又看向外邊,微微皺眉,“那對他來說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第一句裡的她是指程嬌娘,第二句裡的他指的誰?

  丫頭一面胡亂的擦淚一面閃過一絲疑問。

  ……………………………………………….

  天色漸漸亮起來,皇城外值守的禁軍發現,今日宮門前上朝的官員似乎比往日早了很多,但這也很好理解,昨夜宮城門打開內侍們進出,另有幾個重臣夜半進宮。這種事肯定瞞不住。

  “皇帝陛下怎麼樣了?”有官員低聲說道。

  “大行了吧?”一個官員低聲答道。

  “大行的話怎麼會這樣安靜?鐘鼓樓都該敲響了。”另一個官員低聲說道。

  “那半夜的鬧什麼?七八個大臣都被叫進去了呢。”

  “難道是皇后?是太子?”

  “別逗了,怎麼可能。”

  “我看肯定是陛下出事了。只怕病情惡化,夜裡不好說。等白日在宣佈。”

  或者說就算是夜裡已經大行了,也應該拖到日光下人前再說。

  朝臣們議論紛紛猜測著,晨鐘敲響,宮門終於打開了。

  今日是大朝會,百官雲集在大殿內,雖然有禦史們來回走動,但還是隱隱有嗡嗡的議論聲響起,隨著太子出現的越來越延遲,這種嗡嗡聲音更大。

  另一邊天子寢宮內,張純等幾位重臣都在,帶著幾分疲憊看著方伯琮。

  “殿下,您真要這麼做?”一個朝臣靠近幾步,壓低聲音問道。

  方伯琮點點頭。

  “孤一直等著這一天,終於等到了。”他說道,一面回頭。

  身後一架軟轎上皇帝躺坐著,微微睜著眼看似有些無神。

  “請陛下上朝。”方伯琮躬身施禮朗聲說道。

  見他如此,其他朝臣也忙躬身。

  “請陛下上朝。”

  當看到軟轎子抬著皇帝伴著樂聲進入朝堂的時候,朝臣們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釋然。

  看來皇帝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但也沒有多想,他們都認為這是為了安撫人心所以特意讓皇帝來大朝會。

  但當看到太子沒有像以往那樣站在殿上,而是站在了朝臣佇列前,大家稍微驚訝了一下,不過還是沒有多想,覺得這也不過是太子給予皇帝的尊重,就像太子會將奏章念給皇帝聽一樣,給予一個昏迷的皇帝尊重並不是什麼為難的事。

  直到太子躬身率眾臣向皇帝施禮。樂聲停下,恭祝聖安的聲音落定,就等內侍宣平身的時候。大殿裡響起顫巍巍的一個聲音。

  “平。”

  沙啞的乾澀的還有些語音模糊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裡如同炸雷落在朝臣的耳邊。

  有人失聲。有人失態,所有人都看向殿中高臺上,看著軟轎上睜著眼的皇帝。

  皇帝醒了!皇帝醒了!

  朝臣頓時亂了起來,禦史們的呵斥也不管用,有哭的有笑的,最終朝臣們躬身跪下高呼萬歲。

  一聲聲的萬歲撲面而來,令人全身發麻。

  這就是令人眩暈癡迷的天子權利,坐上那個位置。享受眾人的頂禮膜拜,一旦嘗過這種滋味,還能輕易的戒除放棄嗎?

  跪地的朝臣激動過後,視線若明若暗的看向前方,在所有朝臣都跪拜之下,站著的太子就格外的顯眼,與高臺上的坐著的皇帝行程一上一下鮮明的對比。

  軟轎上的皇帝慢慢的抬了抬手,一旁的內侍忙躬身上前。

  “說。”皇帝吐出一個字。

  朝臣們已經平身鎮定下來,也看清楚了皇帝雖然醒了,但是身子以及僵硬。僅僅能抬一抬手,眨眨眼,而話也似乎只能說一個字。

  “陛下有話說。”內侍高聲傳達皇帝的旨意。

  朝臣們再次施禮。

  “朕。”

  “病。”

  低著頭聽著皇帝蹦出兩個字。雖然只有兩個字,但能讓朝臣們看清楚皇帝的意識是清楚的。

  喝醉酒的人不知道自己喝醉了,瘋了傻了的人不知道自己瘋了傻了。

  能知道自己病了的人,雖然是病人,但是是清醒的病人。

  清醒的啊,那皇帝可知道如今是怎麼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朝臣們抬起頭神情複雜,目光再次都落在太子身上。

  這個不是皇帝選出來的太子,清醒了的皇帝會如何待之?

  原本亂哄哄的朝堂陡然安靜下來。

  ……………………………………………………….

  天子寢宮內,皇后端正的坐著。神情有些木然。

  “娘娘,您放心。”來回踱步的安妃停下腳說道。“一定沒事的。”

  “有事沒事,最後不都是一死。”皇后說道。“本宮只是不喜歡這種感覺。”

  “什麼感覺?”安妃問道。

  “等的感覺。”皇后說道。

  她的話音落,外邊有雜亂的腳步聲。

  “娘娘。”一隊內侍走進來,沖皇后施禮,“陛下讓來取玉璽。”

  皇帝昏迷,太子監國,但玉璽還是在皇后手裡。

  現在,皇帝清醒了,玉璽就該歸還真正的主人了。

  皇后微微閉眼,再次睜開眼,抬了抬手。

  一旁內侍便忙轉身進去,不多時捧著玉璽出來。

  來的內侍伸手接過,施禮告退而去。

  安妃忍不住追出去,扶著門看著內侍們漸漸走遠。

  ……………………………………………………….

  玉璽被高高的舉起來,在朝臣的注視下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的視線看著玉璽。

  “朕。”

  他說出一個字。

  “病。”

  “陛下龍體定能痊癒。”有朝臣高聲喝道,一面躬身施禮。

  安靜的朝堂內頓時又是一片恭祝聲。

  待這些聲音平息後,皇帝抬了抬手。

  內侍立刻將玉璽捧上,皇帝的手撫住了玉璽。

  天子終於重新得到了他的權利。

  大殿裡安靜下來。

  天子得到他的權力之後,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麼?

  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皇帝的手上。

  似乎一眨眼,又似乎過了很久,皇帝的手慢慢的抬起來,指向一個方向。

  眾人的視線也看過去。

  太子。

  皇帝指向了太子。

  “來。”

  皇帝說道。

  方伯琮看向皇帝,神情淡然的躬身施禮,抬腳邁步上前幾步躬身。

  “來。”皇帝再次說道。

  方伯琮愣了下,便再次抬腳邁步,在皇帝三四步前停下,再次施禮。

  “來。”皇帝還是說道。

  方伯琮再次邁步,這一次直到了皇帝的面前,他撩衣跪下。

  “拿。”皇帝說道,將手中的玉璽一推。

  拿!

  大殿裡響起倒吸涼氣的聲音。

  內禪!是內禪!內禪啊!

  方伯琮看向皇帝,神情有驚訝又有不可置信也有激動。

  皇帝看著他,僵硬的手再次推了推玉璽。

  “瑋。”

  “郎。”

  他說道。

  “拿。”

  “好。”

  方伯琮伸出手高舉,重重的俯身叩頭。

  “臣遵旨。”

  “太上皇聖明!”

  張純高聲說道,躬身跪下。

  伴著他的跪下,朝臣們紛紛下跪。

  “太上皇聖明!”

  “太上皇聖明!”

  再抬頭,看著方伯琮接過了玉璽。

  “陛下萬歲。”

  “陛下萬歲。”

  …………………………………………………….

  “內禪?”

  這個消息風一樣的傳遍了全城,又隨著驛馬的疾馳傳向各地。

  “真沒想到,陛下竟然會內禪。”

  京城的酒樓茶肆喧鬧紛紛,無一不再說這件事。

  “這個太子真是運氣好,這一下,名聲清正了。”

  “也沒想到太子瑋竟然敢請陛下上朝,還以為昨夜……”

  如果皇帝大行了,昨夜的事可以隨便的說,但現在以及以後,都沒有可說的了。

  有人笑了聲。

  “這有什麼不敢的。”

  散座的幾人便看過去,見是一旁有個披著斗篷的年輕人站起來,兜帽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面容,大家的視線也不在他的臉上,而是落到他的腋下。

  兩個拐杖正支撐著他的身子。

  但說了這句話之後,他就轉過身撐著身子慢慢的向外走去,並沒有再說話。

  這邊散座的人便也不在意了,繼續說笑閒談。

  “……那登基定在什麼時候?”

  “…..用不了多久吧?肯定是年前了。”

  蹬蹬的拐杖頓地的聲音讓他們的說笑聲變得間斷。

  拐杖聲走出門停了下。

  “他當然敢了,如今的他已經勢成。”他慢慢說道,回頭看了眼室內,“皇帝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皇帝又不是傻子,與其魚死網破,還不如換的一個安穩餘生。”

  他說到這裡又看向外邊,大街上人來人往。

  “敢當皇帝不算什麼,他要是敢冊封皇后,才是真有膽。”

  敢讓一個病重勉強清醒的皇帝上朝,你敢不敢冊封一個活死人為皇后?

  你敢不敢?

  他的手攥緊了拐杖,青筋暴起。

  你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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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惴惴

  永和四年九月二十七,乾元帝退位,禪位於太子瑋。

  但事情也沒這麼快就定論,按照規制太子要哭辭不受,皇帝再三堅持,如此三番之後,才會正式更名改元。

  當然新帝登基該準備的事大家已經開始準備了。

  作為擁立第一功臣的張純的家門水泄不通,家裡人來人往,門房裡應接不暇,上下僕從忙亂,大多數人都是遞了帖子送了禮物就告辭了,只有個別的親朋好友才能被請進去喝碗茶。

  男客由張純的長子招待,女眷則有張純的夫人作陪。

  “江州先生呢?”

  難道是在忙新帝登基的事?

  “去書院了,幾篇書要講,還有文章要寫。”張純長子含笑說道。

  客人聽的愕然,這個時候還去什麼書院講什麼書啊!

  “生民已經立命,聖學卻還任重道遠,家父不敢懈怠。”張純長子整容答道。

  意思是朝事張純不會為重?他不會接替陳紹的宰相之位,而還是要做他的館閣校書?

  這是何必呢?

  不過眾人旋即又釋然,就算不為宰相,以張純對太后的救命之恩和新帝的擁立之功,將來他在朝中的地位也穩穩而重。

  廳堂裡變得更加熱鬧歡悅。

  內宅裡亦是笑語嫣嫣。

  “今日我們是要留下來吃飯才走的。”一個夫人笑道,“你家的廚娘難請,乾脆在你家裡來總可以嘗嘗手藝了吧?”

  這話讓屋子裡的其他夫人都笑著應和,還有人開始點要吃的菜。

  張夫人笑著搖頭。

  “真是不巧。”她說道,“就是來我家,廚娘也不好請。”

  屋中的人愕然。

  “廚娘今日不在家。”張夫人笑道。“有事出去了。”

  自己家的下人有事出去了?主母一句話難道叫不回來?下人能有什麼事?主家的事就是下人最大的事。

  這張家的廚娘還真是……不一般啊。

  “當然不一般了。”離開張家,一個夫人低聲說道,“你們忘了。張家的這位半芹廚娘原本是誰家的?”

  婦人們對視一眼,頓時恍然。

  太子妃!

  不。不止張家的這個廚娘,京城裡有好幾家的廚娘都是對外標榜自己是太子妃一手教導出來的。

  其他人家的也就罷了,都是自己家的下人送去學徒,而這張家的廚娘丫頭可是真正的程家的人,是太子妃在江州時贈與張家的。

  如今太子妃就要成為皇后了,身為舊僕的張家廚娘可不是不一般,張家怎麼能把她當一般的下人呼來喚去。

  “不過。”

  一個夫人忽地想到什麼,壓低聲音。

  “太子妃還能成為皇后嗎?”

  太子成為皇帝。夫妻一體,夫榮妻貴,別的時候自然太子妃理所應當的要被冊封為皇后,但這個時候的太子妃有些不同。

  “病的很厲害的,是昏迷不醒。”一個夫人低聲說道,“就跟太上皇那樣,已經快要兩個月了。”

  竟然如此!

  夫人們對視一眼。

  那就是惡疾了啊,就是在普通人家也是可以別院另養的,甚至七出的。

  “太上皇不是也醒了嘛。”有人說道。

  “可是太上皇那樣的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醒跟沒醒一樣嘛。”也有人搖頭說道。“難道要冊封一個那樣的皇后?”

  說到這裡,她停頓下。

  “追封倒是可以的,我聽說太后已經準備要給皇帝選妃了。而且秀王妃也帶著好幾個年輕女子進宮求見太后了,別的不敢說,至少在子嗣問題上,太后和秀王妃應該是一條心的。”

  …………………………………………………….

  午間正是太平居生意最好的時候,門前等位的人排了長隊,搭著草棚,擺著幾案,還有熱茶點心。

  “乾脆在外邊也擺了席好了。”有人說道,一面端著茶碗喝茶。“夏日有涼豆腐不怕熱,冬日有樂得自在不怕冷。”

  另有一些人則站在門前看門匾上的字。

  “這就是程娘子的真跡。”

  “跟茂源山是不同的字體。”

  “怎麼還叫程娘子。那是太子妃,就要是皇后了。”

  “太子妃皇后萬萬千。程娘子可是只有一個。”

  “太平,太平,有程娘子在果然是得太平。”

  門前說笑著,有人急急的走過來,擠開了眾人。

  “哎哎,排隊。”有人忙喊道。

  那人回頭看了眼。

  這是一個年輕女子,長得普通穿著打扮卻不普通。

  “半芹姑娘來了。”門前引客的夥計忙招呼道。

  原來不是吃飯的人,門前的客人便不再理會了,看那女子疾步蹬蹬上樓去了。

  “半芹姑娘。”

  一個夥計在一間屋門前敲了敲。

  “半芹姑娘來了。”

  一個半芹姑娘,說的卻是兩個意思。

  屋門拉開,丫頭急匆匆的進去,看到半芹站起來。

  “你怎麼來了?”半芹顫聲說道,看著丫頭,後退一步,似乎不想見到她。

  “半芹姐姐,你別怕。”丫頭說道,“娘子沒有消息。”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半芹伸手掩著心口坐下來鬆口氣。

  “我做不到,所以不敢留在京城裡,我怕我忍不住跑去皇宮找娘子,躲在這裡至少還能好一些。”她說道,一面抬手拭淚。

  “皇帝醒了,禪位給了太子,太子就要登基了。”丫頭說道。

  半芹抬起頭看著她。

  “那我們能見到娘子了嗎?”她急急問道,皇帝醒了還是死了,太子登基還是不登基,這些被滿京城人議論紛紛的事,對她來說根本就無關緊要,滿心只有這一個問題。

  丫頭擠出一絲笑。

  “快了吧。”她說道。

  半芹聞言歡喜。轉身對著一旁擺著的菩薩跪下去虔誠的叩拜。

  看著她的樣子,丫頭面上的笑容變得苦澀。

  …………………………………….

  神仙居,手握著算籌的素心聞言抬起頭。

  “老太爺說過這樣的話?”她問道。

  丫頭點點頭。面上半點沒有適才在太平居露出的笑,取而代之的是悲痛。

  “是啊。”素心喃喃。看向窗外,“他們怎麼容得下這樣一個皇后,他們只能容下一個被追封的皇后,既得了名,又得了利,還不耽擱再有新人。”

  “素心姐姐,我去求求老爺,我們別的不要。我們不要皇后,我們什麼不要,只要把娘子還給我們,我們走得遠遠的。”丫頭哭道。

  “要,我們可以要追封的皇后,只要他們手下留情,把這個被追封的皇后交給我們。”素心說道,一面站起身來,“我也去,我也去求求老爺。”

  丫頭點點頭。忙跟著站起身。

  “家裡人多,老爺躲出去了,在書院。”她說道。“我們走。”

  二人坐著馬車疾馳來到書院,卻沒有見到張純。

  “求求你了,你就跟老爺說,是半芹,是半芹要見他。”丫頭含淚說道。

  那小童歎口氣。

  “半芹姐姐,我認得你的,不是我不和老爺說,而是老爺出門了。”他說道。

  竟然沒在書院?

  “那老爺去哪裡了?”素心急問道。

  小童搖搖頭。

  “老爺的習慣半芹姐姐也知道的。”他說道,看著兩個侍女。

  躲了。躲了。

  躲了家裡恭維的客人,也躲了她們吧。

  聰明透徹如張江州。怎麼會想不到這個。

  素心慢慢的閉上眼,眼淚留下來。

  “娘子以前從來不求人。”她喃喃說道。“不管遇到多大的事。”

  她說著話面前似乎又浮現程嬌娘的形容。

  “不用,我還沒到,無路可走的時候。”

  女子神情木然淡淡。

  “我只是不喜歡,將希望寄託在,他人身上,而已。”

  那麼現在呢?昏迷不能自理的她是不是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她的希望在哪裡?

  ……………………………………………………….

  香火旺盛的普修寺此時山門緊閉,院中一片空寂,來往的僧人神情肅穆。

  鐘聲忽地在寺內響起,綿長柔和。

  一個小內侍上前伸手,方伯琮微微搭了一下他的胳膊,從跪墊上站起身來。

  “願父皇聖體恭安。”他說道。

  “佛知殿下誠心。”張純說道。

  二人都沒有穿禮服,方伯琮一間青衣素袍,張純則是一件半舊的儒衫。

  方伯琮邁出佛殿,停下腳看了一眼,才再次抬腳邁步,張純落後幾步跟上,前後左右的內侍散開。

  “朝裡如今忙亂不堪,孤是來躲躲清淨。”方伯琮笑道。

  天子登基的儀式不容疏忽,如今朝中日夜忙亂都是為了這件事。

  “前幾日遞來名冊,說大駕用一萬一千三百人。”他接著說道,“是不是太多了?”

  張純點點頭。

  “這是用的貞和初的舊例。”他說道,“不過建興時,曾減為六千八百人。”

  “孤想要再減。”方伯琮說道,“陛下尚在病重,宣文太子也才下葬,不宜過盛,孤想減為三千三百人足矣。”

  張純點頭。

  跟在身後的景公公微微皺眉。

  這突然的來到普修寺,又悄悄的找來了張純,難道就是來說冊封大殿的儀仗了?

  這用多少人,車駕如何,六引朱雀隊太常鼓吹幾道幾行幾人等等之類的瑣碎事,用不著這一個天子一個重臣來絮絮叨叨吧?

  到底要說什麼?

  “……皇太后皇后鹵薄皆如禮令….”

  前邊張純說道,當這句話傳入耳內,景公公心中一跳,恍然大悟。

  原來,是要說這個啊。

  他不由緊走兩步,垂頭豎耳聽。

  “詔皇后受冊當排黃麾杖及重翟車。在紫宸殿臣僚稱賀上禮。”張純接著說道。

  方伯琮忽地停下腳。

  “江州先生今日私下求見孤,是為了什麼?”他說道,打斷了張純的話。

  “臣不敢。是殿下召臣來的。”張純含笑說道。

  “孤說想要為陛下祈福,江州先生可是指明要來普修寺的。”方伯琮說道。轉頭看他一眼,“先生一向不喜歡說話,但但凡說話就絕不是廢話。”

  張純笑了施禮。

  方伯琮轉過頭繼續邁步。

  “程娘子曾經救過你的父親?”他忽地又說道。

  “萍水相逢一飯之恩。”張純說道。

  “一飯之恩必償,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先生大德啊。”方伯琮說道,“先生的恩報福澤的不僅僅是她,還有很多人,茂源山兄弟。還有孤。”

  他說著話看向張純。

  “她要做什麼,就助她做什麼,這才是所謂的報恩吧。”

  張純忙笑著施禮。

  “殿下說笑了。”他說道,“臣不敢當,臣並沒有做什麼,只不過依照本心而行罷了。”

  方伯琮笑了笑沒說話,站住腳抬頭看面前。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觀音殿后石塔前。

  風吹過,塔上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音。

  “你們都有本心,孤也有啊。”方伯琮說道,笑了。“只是你們都不信。”

  不待張純說話,方伯琮抬手指著石塔。

  “這塔初造時向西北而斜。”他說道。

  張純愣了下,抬頭看去。

  普修寺的石塔來歷傳說他自然是知道的。又不是初次來京的外鄉人。

  “……當時有人質問,大工說百年之後便自當正。”他遲疑一下,還是接過話頭說道。

  方伯琮忽地哈哈笑了,轉頭看他。

  “…明年便足夠一百年,你看此時就已經差不多正了。”他拔高聲音眼睛亮亮說道。

  張純點點頭。

  “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到。”方伯琮說道,微微一笑,“就算是瞎子,也可以聽別人說道。”

  張純看著他,微微一笑低頭施禮。

  永和四年十月初十,乾元帝退位。禪位於太子瑋,改元天聖。

  十月十一。天聖帝登基。

  日光明亮,勤政殿裡方伯琮看著內侍捧來的金冊。

  “皇帝。”坐在一旁的太后開口說道,“你真要這麼做?”

  方伯琮看著金冊。

  “皇后也可以晚一點冊封的。”太后接著說道。

  話音才落,方伯琮就抬頭看向她。

  經過了登基大典,天子威儀漸生。

  太后微微避開他的視線。

  “老身沒有別的意思。”她說道,“只是想她如今病著,走一遍這冊封大典不知道受得住否,也不一定是什麼好事,況且,要她怎受封?”

  方伯琮笑了。

  “朕,抬著她受封。”他說道,低下頭拿起玉璽重重的蓋上金冊。

  今授程氏昉金冊鳳印,皇后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與民更始,欽此。

  …………………………………………

  “報!”

  兩隊內侍面色含笑,分別捧著聖旨,金冊,鳳印,禮服,鳳冠魚貫邁出宮門,在禦街上緩步而過昭告天下。

  神仙居二樓,素心伸手掩面淚流。

  放心,放心。

  門被人推開了。

  “素心姑娘。”一個小黃門含笑而入,對她施禮,“請回東宮吧。”

  素心轉頭就向外跑,淚水模糊了雙眼,看不清路,撞到了小黃門,也撞到了趕過來的吳掌櫃,李大勺等人,在一片小心聲中跌跌撞撞的下樓。

  娘子,娘子。

  …………………………

  “報。”

  東宮大門大開,兩邊內侍侍女齊齊施禮,看著傳詔的內侍們魚貫而入。

  太子寢殿內,門被拉開,內室的珠簾掀起。

  屋中的侍女們跪地,伸手接過金冊鳳印禮服鳳冠,叩謝聖恩之後起身緩步邁入內室。

  臥榻前的簾帳被緩緩的拉開,其上錦被下的女子妝容明亮,髮鬢整齊安然而臥。

  “恭賀娘娘。”

  侍女們捧著金冊鳳印禮服鳳冠跪下齊聲施禮。

  三叩拜之後起身上前,將金冊鳳印擺放在程嬌娘身邊,禮服鳳冠則懸掛在一旁的衣架上,待明日皇后大典穿戴。

  做完這一切侍女們便施禮退出去,只留下兩個貼身伺候的侍女。

  “今日還出去散步嗎?”一個說道,看了看外邊的天色。

  “去吧,陛下吩咐過,娘娘的日常作息不准亂。”另一個說道。

  “今日不是大喜嘛。”先一個笑道。

  “大喜什麼,聽說當初陛下和娘娘大婚第二日,娘娘還按照日常時辰起來去練箭了。”那一個笑道。

  二人便都笑起來。

  “去吧,傳轎子。”一個說道,一面走向臥榻,準備扶起程嬌娘。

  那一個便向外走去,還沒走到門口,就聽的內裡尖叫一聲,同時噗通一聲響,她忙回頭看去,見內室裡那侍女跌坐在地上,手撐著地向後挪動,口中猶自發出啊啊的叫聲。

  “怎麼了?”她忙沖進來,剛看向臥榻,人也噗通跌倒在地上,發出更尖利的叫聲。

  “來人,來人啊。”

  院子裡的內侍宮女還未散去,陡然聽到室內的叫聲,都頓時色變。

  不會吧?

  太子妃的事他們都知道,已經這麼久了,是不是終於不行了。

  偏偏在冊封為皇后的這時候,這是不是說明了就是無福消受啊。

  看來這皇后還得另選她人做。

  眾人忙向室內湧進來,但看向室內,也都呆住了。

  臥榻上的女子正慢慢的側起身來。

  她的動作僵硬,一寸一寸的撐起身子,面色蒼白如玉,原本閉著的眼慢慢的睜開看向眾人,其內白仁佈滿,黑瞳點點。

  屋子裡的人頓時發出更大的尖叫聲。

  更有人跌跌撞撞的沖了出去,餘下的或者相擁,或者跪地。

  嘈雜幾乎掀翻了屋子。

  伴著這混亂,臥榻上的女子眼珠轉動,白仁褪去,黑瞳漸漸凝聚,只是整張面容如同身子一般呆滯。

  “我…是誰啊?”她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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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醒來

  皇宮最威嚴壯麗的德慶殿前,天子登基的儀式才散去,有人就在其前奔跑。

  腳步聲打破了皇宮的肅穆,在可供萬人參拜的廣場上回蕩。

  站在宣德門前的禁衛都面色驚愕,看著奔跑的人,這人穿著皇帝的朝服,身材高大修長,一步邁出很遠,在廣場上三步兩步的就跨過,衣袍飛揚。

  在他身後還有一群內侍在嘩啦啦的跑著,在這群人後還有抬著肩輿的內侍氣喘吁吁跟著。

  是不是有人偷了皇帝的朝服?

  禁衛們第一個念頭都這樣想著。

  他們實在是不敢想別的,宮內的禮儀嚴格,更別提天子儀態了。

  人漸漸的跑近了,禁衛們瞪大眼。

  “今日的事萬萬不能記入起居注。”跑的氣喘吁吁的內侍還不忘本分,一面對身邊的小內侍吩咐道,“去告訴那個侍講。”

  適才正說著話的皇帝聽到來人的一聲稟告,一句話不說起身就跑,甚至都沒走多走一步,直接的跨過了面前的幾案。

  小內侍想到當時在場的幾個大臣張大的能夠吞下一個雞蛋的嘴。

  這些大臣們的嘴本來就很大,陛下這樣的失態肯定會被他們宣揚出去。

  剛登基就被說笑那可不得了。

  小內侍立刻轉身向回跑去。

  “陛下,陛下。”

  得知消息追來的景公公越過那些內侍,漸漸的追上了方伯琮。

  “坐轎子,坐轎子。”

  但是方伯琮似乎根本就沒聽到他的話,依舊大步的跑著。

  深秋初冬的冷風迎面,帶走了他額頭上冒出的細汗。

  胸口隱隱的疼,疼痛漸漸的蔓延全身。

  她說過他還拉不得重工。揮不得重劍。

  從勤政殿到宮門口有多遠他有些記不清了,只是覺得好遠,好遠。怎麼還沒有到東宮。

  第一次覺得原來東宮距離這麼遠。

  當初他倉促搬到東宮來,就是想要距離近。朝事繁忙的間隙能夠更快的回到她身邊。

  現在看來還是遠了,應該乾脆就搬進宮裡來,雖然不合規矩,但規矩對他來說又算什麼,只要能在她身邊,能最快的來她的身邊。

  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

  “陛下,您不能跑了。”

  景公公急聲喊道,不顧逾矩的抓住了方伯琮的胳膊。

  但下一刻方伯琮就甩開了他。

  他也不敢強行拉。唯恐失了輕重傷到皇帝,只得跟著護著跑。

  東宮門隱隱在望。

  “皇后娘娘怎麼了?”他先一步沖過去問門邊迎接的內侍。

  內侍還沒說話,方伯琮已經越過去進門,帶起了一陣風,吹斷了內侍們施禮的聲音。

  皇后娘娘怎麼了?

  皇后娘娘好像醒了。

  醒了就是醒了,沒醒就是沒醒,什麼叫好像醒了?

  一路上內侍宮女的施禮方伯琮一概看不到,直到到了寢宮前,他的腳步猛地收住了。

  這不會是又在做夢吧?

  夢裡一次次的奔向室內,看著其內依著憑幾看書的女子抬起頭微微一笑。然後化為青煙。

  然後驚醒,抱著身邊沉睡不醒的人一直到天亮。

  他不要她變成冰冷的沒有呼吸的屍體,埋入地下漸漸的腐爛。徹底的消失。

  哪怕她不在意他,哪怕他是她的誘餌,哪怕她離開他,只要她還活著,只要他知道她還活著。

  “陛下。”

  院內的內侍侍女紛紛施禮,打斷了方伯琮的遲疑。

  就算是夢,也能見她一笑。

  方伯琮抬腳疾步,屋門被拉開,珠簾被掀開。臥榻前的簾束起,臥榻上一個女子側臥看過來。

  妝容精緻。髮鬢嚴整,只是面容木然。視線直直,聽到腳步聲,雙目微微的轉動,顯示出一分生機。

  方伯琮嘴唇動了動,卻發現自己並沒有發出聲音來。

  “程昉。”他再次張口,發出乾澀的自己都陌生的聲音。

  女子看向他,眼神呆滯漸褪靈動漸生。

  “程昉。”她說道。

  聲音呆弱木木,似乎在疑問,又似乎在重複方伯琮的話。

  “程昉!”方伯琮拔高聲音喊道。

  程昉看著他,慢慢的起身。

  她的動作有些慢,卻又帶著一種隨意風流。

  “程昉。”她再次說道。

  室內單調的重複的話語讓外間的人都忍不住看過來。

  沒有大病初醒的驚喜,沒有夫妻再見相擁的溫情。

  夫妻二人一個臥榻上,一個門邊四目相對,就好似初次相見的陌生人。

  真是……古怪。

  一個侍女忽的咦聲。

  “娘娘比方才好一些了。”她低聲說道。

  “剛才?剛才怎樣?”景公公忍不住問道。

  “剛才娘娘都有些坐不起來,動作很僵硬。”另一個侍女低聲說道。

  …………………………………….

  素心不待車停穩就跳下來。

  “素心姐姐。”

  素心回頭,看到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車裡半芹探出身來招手。

  “哎呀你們來了!”

  看到二人進門,有內侍急急喊道。

  “快快快看看娘娘吧。”

  半芹腳下一軟,人差點跌倒。

  “娘子怎麼了?”素心喊道,握緊了半芹的手。

  …………………………………………………….

  方伯琮抬腳邁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前的女子看著他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適才她起身的動作影響,他這一步邁的很緩慢,這讓外間的侍女們看著就好像身體僵硬的是他。

  “程昉。”他再次喊道。

  程昉看著他,這次沒有開口再重複。

  “你好了嗎?”方伯琮問道,“要請太醫嗎?”

  程昉還沒有答話,外邊傳來女子的哭喊聲。

  “娘子。娘子。”

  聲音傳進來,人被攔在了外邊。

  “讓她們進來。”方伯琮說道。

  半芹最先沖進來,看著臥榻上坐著的女子。沒有絲毫的遲疑撲了過去。

  “娘子,娘子。”她放聲大哭。

  “娘子。”素心緊跟其後又是哭又是笑。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活絡起來。

  但活絡的是別人。程昉依舊端坐著,形容木然,視線看著跪在面前哭哭笑笑的二人。

  “她動了!”

  外間的侍女忽的脫口喊道。

  什麼話!

  景公公瞪眼。

  娘娘已經醒了,自然能動。

  侍女喊出這句話惶惶低頭。

  可是她們伺候這麼久的娘子是不動的嘛,一時間真有些不適應。

  程嬌娘移坐在了臥榻邊。

  因為一直臥床,她並沒有穿鞋子,只穿著白襪,小小巧巧的一雙腳垂在臥榻邊。

  半芹和素心一面忙忙的擦淚。一面忙找鞋子給她穿。

  “傳太醫。”方伯琮說道。

  外邊的侍女們應聲。

  “不用。”程昉說道。

  侍女們停下腳,回頭看著適才睜開眼眼珠都不能轉一下,起身如同折斷樹枝的女子站起來,慢慢的伸展手臂,衣袖甩開,然後手收在身前,大袖垂下紋絲不動。

  “程昉。”方伯琮看著她,“你醒了嗎?”

  醒了嗎?這不是醒了嗎?

  半芹和素心抬頭看向程嬌娘。

  程昉看向他。

  “是,我醒了。”她說道,微微一笑。“方伯琮。”

  方伯琮!

  方伯琮!

  方伯琮只覺得胸口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

  程昉抬腳邁步,一步有些遲緩。

  半芹和素心下意識的抬手扶住她。

  但第二步程昉就走穩了,揮開了二人的攙扶。

  “你醒了就好了。”方伯琮看著站穩的女子。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有話問你。”

  啞澀的聲音未落,程昉向他邁來一步。

  二步。

  三步。

  一步一步靠近。

  方伯琮只覺得身子僵硬,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我有話問你。”他再次說道。

  這一次話音未落,程昉猛地一頓腳,展開手,人撲了過來。

  方伯琮下意識的伸手,程昉伸手抱住了他,將頭貼在他的身前。

  “方伯琮。”她說道。

  屋子裡的人一怔旋即忙亂亂的向後退去。你撞到我我踩了你的腳,碰到了花架子。撞到了門框,叮叮噹當咚咚鏘鏘亂成一團的湧了出去。

  “…你放開。我有話要問你,這樣沒用….”

  方伯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景公公忙伸手拉住門,將裡外隔斷。

  院子裡的人都看著他們,似乎被突然湧出來的他們嚇到了。

  “退下退下。”景公公擺手說道。

  院子裡的人忙忙的退去。

  “還有,叫太醫來。”景公公說道。

  說到這裡想到適才又搖頭。

  “看來真是醒了,又這樣青天白日就肆意妄為。”他嘀咕說道。

  柔軟的身子緊緊的抱住自己,隔著厚厚的衣衫也能感受到溫熱。

  不再是抱在懷裡裹著被子也消不去的冰冷。

  方伯琮身子微微發抖。

  他伸手扶住程昉的腰身,把她推開。

  “別來這一套!我有話要問你,你先把話說清楚。”他沙啞聲音說道。

  程昉被推開,抬頭看著他,微微一笑,眼睛彎彎。

  “方伯琮。”她喚道,沒有說別的話,向他伸出手。

  “沒用!別總想這樣哄過去算了。”方伯琮顫聲說道,看著眼前巧笑倩兮的面容,看著沖自己伸過來的雙手。

  “方伯琮。”程昉看著他,再次喚道,笑彎彎的眼裡有波光閃閃。

  方伯琮看著她。

  程昉!

  程昉!

  程昉!

  他手用力的一帶,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的抱住,緊緊的抱住。

  程昉!

  程昉!

  程昉!

  你終於回來了。

  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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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11: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尋得(大結局)

  室內安靜無聲,夕陽的餘光穿過窗櫺投在相擁的二人身上。

  “程昉。”方伯琮喊了聲。

  程昉應了聲。

  沒有化作青煙消失,懷裡手裡是真實的溫暖的身體。

  “我有話問你。”方伯琮說道。

  程昉鬆開他站直身子。

  懷裡陡然的落空讓方伯琮心裡也猛地一空,手不由用力,本要站開的人便又跌回來。

  “六哥兒出事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顫聲問道。

  伴著這句話問出來,手不由用力。

  “早,是多早?”程昉靠在他身前認真的問道。

  早,是多早?

  六哥兒被害,是平王的事,讓六哥兒進宮,是太后的事,害死六哥兒,是高淩波的事。

  方伯琮深吸一口氣微微鬆開手。

  “你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嗎?”他問道。

  程昉笑了。

  “我要是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就不會來這裡了。”她說道,伸手再次抱住了方伯琮,“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六哥兒會不會出事,我會想到,你也會想到,他那樣的人,作為別人手裡的工具,早晚會出事。”

  方伯琮伸手抱緊她。

  “不過我的確知道京城有變。”程昉接著說道,“那一晚清遠驛你下樓去放煙火,我看到了天象。”

  就像那次太白經天,日蝕月蝕,她能觀星看天,知吉凶禍福。

  “天象說六哥兒要死了嗎?”方伯琮問道。

  懷裡的人搖了搖頭,髮鬢蹭著他的下頜。

  “天象只是預示,哪裡能看出誰是誰,誰又如何。”她說道。“五星聚,天子有變,至於如何變。是誰變不是人力可知的。”

  她說到這裡輕歎一口氣。

  “我們以前就是忘了這個道理,以為參透了天道。卻忘了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那一世他們也是看到天象預示,預示王朝末日,且主動選定了他們認定的新帝。

  “那日我們被攔在城門外,城裡是不是有誰在?”她想到什麼,站直身子看著方伯琮問道。

  方伯琮點點頭。

  “秦家接了延平郡王先進了城。”他說道。

  “延平郡王?”程昉神情微微驚訝。旋即釋然,“福建的延平啊。”

  “延平怎麼了?”方伯琮問道。

  “看到天道的何止我一個人。”程昉說道,微微一笑,“想必自有高人也推算出天子出與鬥牛之地。”

  就好像他們程家當初選定了楊氏為新主,其實偌大帝星對應之地,也不一定楊氏就是唯一,結果他們贏了天道,輸了人道。

  而這一次,相比於那位延平郡王,同樣屬於吳越分陳範圍內的晉安郡王其實並不佔有先機。她也沒想讓他去占先機,她就是想去看看那個六哥兒怎麼樣了,還能不能救一救。結果竟然變成了這樣。

  “……我趕到宮裡,還是晚了。”她說道,看著方伯琮,“很抱歉,我救不了他。”

  方伯琮伸手抱住她。

  “不,你不需要抱歉。”他說道,將她緊緊的抱住,“程昉,你不需要抱歉。抱歉的是我,是我。”

  “程昉。對不起。”

  “程昉,我不該問你。”

  程昉笑了。

  “有什麼不能問的。”她說道。“你想要知道什麼,你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就要問。”

  不要不問我,不要自己去想,不要自己去猜,也不要自己答自己。

  楊汕,你不說你不問,我怎麼知道,你原來那麼的恨我,厭我,怕我…….

  她將頭貼在方伯琮的身前,緊緊的抱住他。

  方伯琮,謝謝你肯問我,謝謝你不怕問我。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她說道。

  “沒有,沒有。”方伯琮搖頭說道,將她抱緊。

  程昉抬起頭。

  “我能救周家哥哥,是因為他尚有生機,太子殿下本已經沒有魂知,我就算是……”她說道。

  不要說了,不要解釋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方伯琮搖頭,想要堵住她嘴,但是捨不得放開手,下意識的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

  塗了上好口脂的香甜頓時充斥口鼻,還有那從未有過的軟軟的感覺,讓方伯琮頓時渾身繃緊。

  他只是想要她不再說話,並不是……

  旖旎的念頭閃過。

  可是為什麼不是呢?

  “陛下!”

  門外陡然響起喊聲。

  方伯琮猛地向後退去,差點摔倒。

  程昉伸手拉住他。

  方伯琮滿臉漲紅,抬腳就向門外沖去。

  “何事?”

  門猛地被拉開,帶著怒火的吼聲噴出來,讓景公公差點跌倒。

  “陛下…”看著一副要吃人的方伯琮,景公公結結巴巴說道,“太醫…太醫來了….”

  昏迷那麼久醒來,怎麼也得讓太醫看看可好。

  方伯琮將翻騰的羞惱壓下,後退一步。

  拎著藥箱嚇得腿肚子哆嗦的太醫在景公公眼神的逼迫下顫巍巍的施禮邁步。

  “不用了。”程昉走出來說道,“我沒事。”

  “還是看看吧。”方伯琮說道,看著她,“你自己說的話,也沒那麼可信。”

  這個騙子,說沒事,難道真的是沒事嗎?

  程昉一笑。

  “方伯琮,你來。”她說道,一面轉身向淨室走去,“我讓你看看。”

  方伯琮皺眉,但還是跟過去了。

  景公公和太醫被扔在門口。

  娘娘,竟然喚陛下名字!

  太醫神情驚愕,還沒冷靜,就有一隻手拎住他的脖子。

  “看什麼?”景公公瞪眼壓低聲音說道。

  太醫打個寒戰。

  “沒,沒。”他結結巴巴說道。

  “聽什麼?”景公公又豎眉低聲問。

  太醫把頭搖的飛快。

  “沒沒。”他說道。

  什麼都沒看到也沒聽到。

  “下去吧。”景公公這才鬆開他說道。

  太醫忙抱著藥箱子飛也似的退下了。

  看什麼呢?

  景公公心裡說道,忍不住探頭看向室內。人已經都進了淨室。

  讓你看看……

  在淨室能看什麼?

  再想到適才叫開門,皇帝的樣子聲音其實不陌生。

  上一次這樣的神情怒聲還是在去往清遠驛的路上,馬車裡的旖旎被打斷後……

  景公公忍不住哆嗦一下。驅散不該有的念頭,忙伸手拉住門。

  急什麼啊。這才好了,悠著點吧。

  方伯琮站在淨室,看著程昉褪去了罩衫,解開大衫,一層層的衣衫脫下來,直到只穿著小衣褲。

  上衣也被解下來,露出其內的大紅肚兜,雪白肩頭肌膚便展露與眼前。在有些昏昏的室內,大紅胸衣的映襯下帶著耀目的光華。

  方伯琮的臉騰地紅了。

  他不是沒見過她的身子,這些日子他親自給她洗漱更衣,給她擦藥換傷布,該看的不該看的他都看了。

  但此時此刻卻跟那時候看的感覺不同,就好似那是一團火,炙熱刺目,他不由移開視線,一面有些慌亂疾步過去,抓起一旁的衣裳就去裹她。

  “冷。別鬧。”他說道。

  “方伯琮,你看看。”程昉攔住他的手,說道。

  看什麼?

  方伯琮抬起視線看過來。程昉沖他展開手慢慢的轉了一圈。

  圓潤的肩頭,細白的肌膚,大紅胸衣下渾圓高聳,隨著轉動顫顫,纖細的腰身,挺巧的臀……

  方伯琮的只覺得嗓子乾澀,忍不住咽口口水,呼吸有些急促。

  “你看,我的傷都好了。”程昉說道。轉過來微微一笑。

  哦,對了。傷!

  方伯琮恍然,忙上前一步。認真的看去。

  那些遍佈的刀傷,真的已經變的淺淺了。

  他記得前幾日還上了一次藥呢,那時候還翻著有些嚇人的疤。

  這……

  不過這也很正常,看看周箙,那麼重的傷,半日的功夫恢復的嚇人。

  她能治好他,自然也能治好自己。

  “不。”程昉看著他一笑,“是你治好我的。”

  我?

  方伯琮看著她。

  “我用了巫王祝。”程昉看著他,說道,“可是我不是王,我沒有資格用王祝,所以我被反噬,我會死去。”

  方伯琮看著她,死這個字讓他停滯了呼吸。

  原來她真的會死,還那麼接近死。

  “可是,你冊封我了。”程昉說道,微微一笑,“方伯琮,你冊封我為後,我是皇后,我是王,所以,我醒了,我好了。”

  她看著他,伸出手。

  “方伯琮。”她喚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方伯琮只覺得嗓子辣痛,他沒有理會她伸出的手。

  “你為什麼不早些說,你不早說清楚。”他啞聲喊道。

  不就是一個皇后嗎?不就是要冊封為後嗎?

  早知如此,他怎麼會等這麼久!

  他不會讓她等著久!

  “我也不知道我要用到這個啊。”程昉說道,看著他,再次伸手,“方伯琮。”

  方伯琮扭過頭。

  “你不知道?你什麼不知道?你這個騙子,就會花言巧語的哄人,我才不信你。”他說道。

  如果他早知道,他才不會等著久,他絕不會等著久,那些攔路的他會不顧一切的掃清,全部掃清,只要給她一個皇后,一個皇后而已,至於這個皇后怎麼來的,有什麼關係。

  所以,這也是她為什麼不說的緣故吧。

  天道遠,順人道。

  她不要他為了拋棄人道去爭去搶,她不要他名不正言不順,不要他背負著世人的指責,不要他背負著史書上含糊的一筆。

  所以她不說,她絕對不會說,她寧願意等。

  她信他。她一直都信他。

  “方伯琮。”程昉再次喊道。

  方伯琮看向她,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還有。”她看著他眼睛再次彎彎一笑,反握住他的手。拉到了自己的心口,“你摸摸。”

  摸?

  隔著薄薄的胸衣。能感觸到細膩的柔軟,香甜的,不再是硬邦邦的,而是咚咚起伏的,熱乎乎的……

  熱乎乎的!

  方伯琮猛地抬頭看著她。

  熱的!

  他又低下頭,兩隻手都放上去,有些慌亂的急促的撥開了礙事的胸衣撫摸著。

  熱的!

  他又收回一隻手,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衫。探進去摸著自己的心口。

  是,跟他一樣的,熱的!

  “它回來了。”程昉看著他。

  被人拿走的,禁錮的,剝奪的,心,回來了。

  “方伯琮,你幫我找回來了。”她說道。

  聽不懂她說的什麼,但是他很高興,因為能夠感受到她的高興。

  方伯琮看著她。感受著手下咚咚的熱乎乎的。

  他的手掌很大,放在她的心口上,也蓋住了其他的地方。

  隨著呼吸。手下的柔軟起伏著。

  他的手不由慢慢的摩挲。

  雪一樣的肌膚,豆腐一樣的柔滑,高聳的,一隻手都握不住的豐盈……

  他另一隻手猛地去解自己的衣裳。

  “程昉。”他低聲喚道。

  聲音帶著幾分急促又幾分顫顫,似乎有什麼要噴湧而出。

  “你也看看我。”

  程昉一怔,旋即笑了,伸手要拉開他的手。

  “我看你的做什麼,你又沒有受傷。”她說道,“我不擔心。”

  方伯琮欺近。緊緊的貼在她身邊,炙熱的氣息從頭頂噴下來。人也低下頭貼近了她的耳邊。

  “看看嘛。”他聲音顫顫而嘶啞,“我看了你的。你也看看我的,公平。”

  程昉再次笑了,轉身要走。

  下一刻身子一騰空,被方伯琮抱在懷裡。

  屋子裡響起碰撞聲,伴著輕輕的低呼。

  “你慢點。”女聲說道,“我自己能走.”

  沒有回答,只有男聲含糊的嘀咕一聲什麼。

  跌跌撞撞的兩個人一起倒在了臥榻上,青帳被胡亂的扯下,擋住了室內落日的餘暉。

  急促的喘息聲從帳內蔓延而出。

  “晚上吧…”女聲帶著幾分淡然說道。

  “晚上再說晚上的。”男聲倉促急躁氣息粗重。

  悉悉索索的聲音不斷的傳出,青帳搖曳。

  但很快又被掀開,赤身的方伯琮有些狼狽的下來,在幾案前一陣亂翻。

  “在哪裡呢?”他口中嘀咕,黃昏的室內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修長健壯的身軀,以及泛紅的肌膚上密密麻麻的細汗,帶著誘人的光澤。

  “找什麼?”程昉掀起簾子,側身而臥,錦被半遮掩,裸露的身姿更添風情。

  “那個。”方伯琮說道,翻箱倒櫃。

  他成親的時候都快要死了,自然沒有人交給他男女之事。

  後來他好了,便偷偷的尋了幾本春宮書藏起來。

  只是沒想到一直沒用到,又怕被人發現,結果藏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

  這可怎麼辦,他不會啊!

  低低的笑聲從後傳來,讓他的身子更加緊繃,汗層層的冒。

  “我知道。”女聲在後說道。

  “你知道放在哪裡了?”方伯琮忙轉頭問道。

  臥榻上側臥的女子含笑點點頭,沖他招招手。

  “來。”她說道。

  抬手身前的錦被滑下,露出一片旖旎。

  方伯琮幾步就跨過來。

  “在哪裡?”他啞聲問道。

  程昉伸出手勾住他的腰,用力一帶,方伯琮便跌進去,青帳落下遮住了重疊在一起的人。

  有低低的女聲說道,但聽不清楚。

  “你會?”

  男聲陡然提高。

  “你怎麼會?”

  低低的笑聲傳出來。

  “這世間事,我只不會寫詩。”

  可是,可是,這,這是……

  “誰教你的?怎麼會教你這個?你,你……”男聲還在絮叨,忽的停下,似乎被什麼堵住了。

  屋子裡喘息聲漸漸的粗重的起來,青帳搖碎了滿室的霞光。

  直到夜色降下來,這邊的宅院還是安靜無聲。

  站在院門外的景公公歎口氣,轉過身,看著兩個帶著期盼眼神的丫頭。

  “去歇息吧。”他說道,“今日,咱們是見不了陛下和娘娘了。”

  半芹和素心紅著臉低下頭忙退開了。

  景公公回頭看了眼寢宮。

  “真是的,以前不分時候,現在不分場合,也不想想明日是什麼日子。”他嘀咕說道,“別誤了吉時。”

  …………………………………………….

  天光大亮,旭日東昇。

  宣德門前百官命婦兩列如雲。

  幰弩、方傘、雜花、扇曲蓋緩緩第一道引路而行。

  伴著這些人出現,兩列百官命婦不由站直了身子看去。

  其後青衣外杖、車輻棒、告止、傳教、信幡,另有儀刀、戟、弓矢佇列肅然。

  悠揚的樂曲由遠及近。

  節鼓、鐃鼓、羽葆鼓咚咚,簫、笳、笛聲脆脆。

  隨著樂聲百人黃麾仗,一列短戟、五色氅,一列戈、五色氅,一列儀鍠、五色幡緩緩走出。

  馬蹄聲聲奔出軍衛、威衛、武衛、驍衛二十人穩穩前行。

  秦弧抬起頭,在精挑細選身高胖瘦裝扮一致的儀仗隊中準確的看到了周箙。

  他的面容肅正,目不斜視,身子端正的禦馬前行。

  在他們身後皇后的車駕已經能夠看到。

  六青馬二十四駕士左右護著皇后車駕,其左右後二團雉尾扇、四大傘、八大雉尾扇,錦花蓋、錦曲蓋、錦六柱如林而立。

  日光下,皇后的車駕熠熠生輝。

  左右兩邊的官員命婦齊齊的施禮叩拜。

  秦弧慢慢的退出去,拄著拐轉過身,蹬蹬的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淹沒在鼓樂聲中。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

  他的眼前出現一輛馬車。

  “倒是好架子。”身旁似乎有少年人倨傲的說道。

  “應該是好沉穩。”他慢慢的說道,嘴邊一絲笑,“我倒是有些惶惶。”

  看著眼前似乎漸漸駛近的馬車。

  是,什麼樣的一個女子呢?

  馬車從他上穿過,消失不見了。

  秦弧停下腳,聲音的鼓樂聲漸漸遠去。

  “公子。”身後有小廝顫聲喊道。

  秦弧沒有回頭,伸手。

  “公子。”小廝都快哭了,手裡攥著的東西不肯遞過來。

  秦弧的手伸著不動。

  小廝終於遞過來,一個發舊的弓和一個裝畫的竹筒。

  秦弧接過來,低頭看著。

  “秦十三,這可是我最喜歡的弓。”少年人大聲的說道,沖他揚手。

  再錯眼便是一群人含笑湧上前。

  “這官人釀,為祝官人們登仙台,為助興,並不敢亂了官人們的登仙步。”

  “恭祝秦郎君。”

  “快來,半芹姑娘交代過,只能等你來才能打開。”

  “公子請。”

  一盞燈,兩盞燈,三盞燈,屋子裡點點亮起來,絢麗的,雍容的,一朵一朵綻放的牡丹….

  秦弧仰頭哈哈一笑,將長弓和竹筒分左右背在身上,拄著拐杖大步向前而去。

  “我…有…一副畫….”

  “美人…為我…作….”

  “葡萄..美酒…賀得意….”

  “..有美人兮…見不忘…”

  …………………………………………….

  “拜。”

  伴著內侍司儀的喊聲,偌大的殿前百官命婦齊齊的施禮。

  皇帝由殿內一步步走出來,看著下了車駕的皇后。

  鼓樂轉換,聲聲而亮。

  “發冊。”

  方伯琮說道。

  內侍們捧著金冊,羽扇上躬身相迎。

  程昉緩步而上,身旁的侍女接過金冊,打開羽扇,

  方伯琮伸手,程昉將手伸過去略作一扶。

  “皇后升殿。”

  伴著司儀的高喝,方伯琮看著程昉微微一笑,轉身先行,程昉含笑抬腳跟上。

  其後百官命婦四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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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尾聲

  大梁昭明元年,江州,冬夜。

  夜風呼呼,漆黑一片的荒野上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伴著粗重的喘息聲。

  一聲低呼,有人跌倒在地上,前面的人立刻攙扶。

  “怎麼樣?”男聲低低問道。

  “沒事沒事,被絆倒了。”女聲說道,一面忙起身。

  “孩子怎麼樣?”男聲問道,帶著幾分擔憂。

  火撚子一晃,燃起一點光亮,照著一男一女的面容。

  他們穿著破舊似乎是那窮民百姓,但微微的火光下面容卻是帶著幾分富態,此時二人都低頭看向婦人的懷裡。

  一個小包被子裹得嚴實,婦人伸手掀開,露出其中一個粉團般熟睡的嬰兒,或者是火光或者是冷風侵擾,他不由晃晃了頭,將小拳頭在耳邊蹭了蹭。

  婦人忙將包被掩住。

  “沒事,小少爺還好。”她說道。

  男人點點頭,伸手接過孩子。

  “我來抱,咱們快走。”他低聲說道。

  話音才落,他的面色就一變。

  “不好。”他說道,“追來了。”

  婦人神情大變忙起身,火撚子被晃滅。

  “追的這麼緊。”男人低聲說道,“肯定有人算路。”

  “那怎麼辦?我們逃不了了。”婦人的聲音哽咽。

  “只要沒被抓住,就要接著逃。”男人說道,帶著幾分決絕,將孩子背在身上,“我不信程家的血脈就這樣斷絕了。”

  夜色裡兩個身影踉蹌奔向前。

  身後馬蹄聲聲,伴著犬鳴漸漸逼近。

  火把明亮,照的原野上這一隊披掛嚴整,兵器林林的人馬。

  為首的勒住馬。

  “往哪邊?”他喝道。

  身後便有一個文士上前,手中拿著一個羅盤,抬頭看天,又看看羅盤,又掐指一算。

  “那邊。”他說道,伸手指著適才男人和女人逃去的方向。

  將官從腰裡拿出一物,火把下可見其竹筒鐵柄。

  “陛下有令,凡是程氏,只要死不要活的,一個腦袋價值一個節度使。”他大笑說道,“看看我們今晚手中的突火槍能拿下幾個節度使。”

  身後其他人齊聲呼喝,將手中的突火槍都舉起來。

  馬蹄噠噠疾奔而去。

  此時,大樑京城,司天觀星台。

  這座高大的樓閣下門打開,一隊高大的禁衛護送下,一個裹著斗篷的男人踏入其內。

  他沒有沿樓梯而上,而是徑直走到牆面前,旁邊的侍衛將牆面用力的一推,整堵牆轉動,露出一個向下的樓梯。

  一步一步的走下,地室闊亮另一番天地,此時火把映照亮如白晝。

  牆邊鐵鍊懸掛吊著一個傷痕累累的中年男人。

  鐵鍊穿過了他的肩頭和雙腿,整個人被懸掛在空中,看上去格外的恐怖。

  “在自己親手建造的地方住著比大牢裡舒服了多了吧?”

  腳步聲停下來,清朗的男聲說道。

  “父親大人。”

  這個稱呼此時此刻聽來是如此的驚悚,中年男人慢慢的抬起頭,慘白憔悴的清臒面容微微一笑。

  “陛下來了。”他沙啞著嗓子慢慢說道。

  來人站定一手掀起兜帽,解下斗篷,將高大的身材展露,身穿大紅錦衣,在明亮的火把下帶著幾分炫目,他抬起頭,俊美的面容冷峻,目光犀利。

  “父親。”他說道,“我再來問一遍,大樑將毀於何人之手?”

  中年男人笑了。

  “阿四。”他忽的喚道。

  一旁站立的侍衛眉頭微微跳,忍不住看過來一眼。

  太常寺程隼果然狂妄,都這個時候了還敢直呼陛下小名。

  楊汕肅目看著他。

  “父親,你算了一輩子,可算到了自己的結局?”他說道。

  程隼笑了。

  “陛下,我家阿昉怎麼樣?”他沒有回答,而是問道。

  阿昉這個名字說出來,楊汕的面容沒有絲毫的變化。

  “阿昉。”他慢慢吐出這個字。

  “很好。”

  “很美。”

  “很聰明。”

  “有美一人。”

  “適我願兮。”

  程隼看著他始終微微笑。

  “父親。”楊汕看著他,負手肅立,“朕已經追封阿昉為孝昭皇后,她是朕最好的皇后,朕謝謝父親為我大樑養育如此絕世無雙的皇后。”

  程隼哈哈笑了。

  “陛下以為,我們程家是為你教養出這樣的一個好皇后嗎?”

  他說道,晃動身子,鐵鍊一陣亂響。

  一旁的侍衛立刻站上前來。

  “陛下小心。”他們說道,帶著幾分戒備擋住楊汕。

  雖然程隼已經廢人一個人,但想到程氏一族的奇才詭技,心內還是有些畏懼。

  楊汕抬手揮開侍衛,看著程隼。

  “我家的阿昉天資聰慧。”

  “我家的阿昉過目不忘。”

  “我家的阿昉耗盡合族之力養育。”

  “我家的阿昉集有合族之才。”

  程隼大笑著說道,蒼白的面上滿是歡喜和驕傲。

  “我家養育出這樣的阿昉,難道只是因為四歲那年遇到你嗎?”

  楊汕看著他。

  “父親。”他說道,“大樑將毀於何人之手?程家推演之秘到底藏在哪裡?”

  程隼卻似乎聽不到他的話。

  “我的阿昉,是個好孩子。”他依舊說道,說到這裡,他的神情有些悲淒,“我的阿昉,是個苦孩子。”

  苦孩子三個字說出來,楊汕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旋即恢復清明。

  “可是,程氏從來不怕苦。”程隼又猛地拔高聲音,眼神明亮,“我家阿昉必然無懼無畏,不悲不哀,我家阿昉必定不負程氏之名。”

  看著程隼越來越激動,楊汕轉頭輕歎一口氣。

  “陛下,是問不出什麼的,他已經瘋了。”侍衛低聲說道。

  似乎印證侍衛的話,程隼不再重複的說他的阿昉,而是開始唱歌。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拗口的楚音,古怪的曲調,再加上程隼晃動著被穿透的身子做出的詭異的姿態,讓這間地室裡變得有些陰森,看在侍衛眼裡那明亮的火把也變得有些昏暗。

  楊汕看了一眼程隼,轉身離開了,一步一步的走上去,牆在身後合上,徹底隔絕了歌聲。

  大樑後宮,燈火明亮。

  看著儀仗遠遠而來,等候在天子寢宮外的一個妃嬪屈膝迎接。

  “這麼晚了皇后何事?”楊汕問道,目光看也沒看眼前的女子。

  “陛下,上一次陛下說臣妾做的羊羹美味,臣妾特意做了宵夜。”皇后施禮說道。

  “美味是上一次美味,這一次朕不覺得羊羹美味。”楊汕說道,抬腳邁進殿內。

  皇后神情尷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進去也不是,最終掩面疾步而去。

  “這些人,就是討好人,也那麼惺惺作態,讓人生厭。”

  寢宮內,解去外袍的楊汕說道。

  不像她。

  “就是為你特意做的,難道不好吃嗎?”

  眼前似乎有女子斜倚而坐嬌嗔。

  楊汕的嘴角浮現一絲笑,但旋即隱沒,他垂下視線邁步,內侍們打起簾子,看著皇帝一步一步進去了。

  寢宮內佈置簡單,內侍們都退下去,冬夜裡縱然點燃著炭火,也還是覺得冷冷空空。

  楊汕站定在床邊看著一旁的幾案,其上蓋著一塊黑布。

  “阿昉。”他說道,“還好有你。”

  他說這話伸手掀起了黑布,露出其下一個盒子。

  這是一個水晶盒子,玲瓏璀璨,鮮豔奪目,再仔細看,那正中鮮豔奪目的竟然是一顆心。

  心似乎才被摘下,鮮亮豔紅。

  楊汕伸手撫上。

  “阿昉,你自己一人在這裡呆了一日,寂寞了吧。”他說道,一面坐下來,“不怕,我回來了,我陪你。”

  他說到這裡又微微一笑。

  “你也陪我。”

  “我永遠陪著你,你也永遠陪著我。”

  “這樣多好。”

  他說這話視線看著水晶盒子,忽的神情一變,不由雙手捧起盒子,似乎要看清楚。

  “來人,來人。”他猛地喊道。

  寢室內的燈一盞盞的點亮,尤其是那水晶盒子四周,更是遍佈。

  一個乾瘦的男子從水晶盒子前抬起身,眉頭緊皺。

  “如何?”楊汕問道。

  “陛下,的確是在腐爛。”男子說道。

  此言一出,楊汕猛地抬腳,那男子踉蹌跌倒在地上,卻不敢反抗撐起身子跪好。

  “混帳。”

  罵聲從頭頂砸落。

  “怎麼會腐爛!你不是說不會腐爛嗎?阿昉的心,怎麼會腐爛!她還要陪著朕一輩子呢!”

  屋子裡內侍們也都跪地戰戰。

  “是不是這盒子壞了。”有人顫聲說道,“快去再拿一個來。”

  跪地的男子叩頭。

  “不可能,這水晶盒子絕不會壞的。”他說道。

  楊汕停在他面前。

  “那你說,這是為什麼?”他喝道,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令人不敢直視,“我的阿昉的心為什麼會爛?”

  男人一咬牙。

  “殿下,娘娘的心極有可能廢了。”他說道。

  廢了?

  人都死了,心自然也廢了。

  這些術士說的話真是古怪。

  內侍們低頭腹議。

  “她的心怎麼可能廢了!”楊汕冷笑,“南宮,你別忘了,朕可是程氏的女婿。”

  雖然比不上程氏族人的才學,但這麼多年耳濡目染,也不是隨便術士就能誑騙欺蒙的。

  男人叩頭。

  “臣不敢。”他忙忙說道,一面遲疑一下,“臣是說,這個不是娘娘的心了,所以就廢掉了。”

  楊汕更是大笑。

  “這個不是阿昉的心?”他說道,“這是朕親手從她身上挖下來的!朕難道會認錯朕的阿昉嗎?”

  男人抬起頭,神情有些惶惶,是啊,那是怎麼回事呢?按理說不應該啊,可是為什麼偏偏顯示就是如此?

  為什麼一個人的心會突然就不是了,就換了?

  這怎麼回事?

  水晶盒子裡的心腐爛的越來越快,就在他們說話間原本的鮮紅變成了枯黑。

  楊汕撲過去,死死的抱住盒子。

  “阿昉,阿昉!”他大聲的喊著。

  不知道是太過於激動,還是別的什麼,人忽的腳步踉蹌,伸手掩著心口歪倒。

  “陛下,陛下。”

  內侍們湧湧而上,殿內變的混亂。

  “太醫,太醫。”

  楊汕已經歪倒在地上,一隻手握著心口,似乎心正在被一點點的摘下,但另一手還死死的抓住水晶盒子。

  盒子裡的心最終化作一團焦枯的爛肉。

  阿昉!阿昉!回來!回來!

  ………………………………………

  天地間似乎混為一體,黎明前的黑暗讓視線內的一切都昏昏不見。

  一片沼澤中,蟲鳴猛地停下了,遠處有噠噠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是幾點綠油油的光,伴著呼哧呼哧的噴氣聲。

  獵犬們低著頭嗅著,猛地停下腳抬起頭看向一個方向。

  在它們身後,有馬蹄聲,以及明亮的火把逼近。

  獵犬們叫著撲向一個方向,帶起的風讓茅草晃動,忽的在另一邊躍起一隻兔子,夜色裡長箭一樣奔出。

  獵犬們猛地收住,調頭撲向兔子,嗡嗡嗡吼叫著追去,在沼澤裡濺起一片片泥水。

  “在那邊!”

  跟上來的人馬看著獵犬遠去的方向喊道,一面催馬跟去。

  “不對啊。”文士喊道,抬頭看天。

  天色漆黑一片,火把下他的面色幾分猶疑,伸出手掐算。

  “好像不該是那邊的。”他喃喃說道。

  “那該去哪裡?”為首的將官喊道。

  文士皺眉,似乎遲遲難以決定。

  “算了,先去追那邊,反正就這麼點地方,他們跑不掉。”將官喊道。

  那也對,文士點點頭。

  人馬便追著獵犬而去。

  一番追跑,終於看到獵犬叼著一隻兔子歸來,為首的將官啐了口罵了一聲娘,就要調轉馬頭。

  夜空裡忽的亮起一顆煙火,幾乎燃亮了半邊天空。

  “哎呀,京城出事了。”將官喊道,伸手指著。

  大家都看過去,火把下神情驚愕。

  “走,走,走,快回江州府。”

  伴著一聲令下獵犬人馬亂亂的沿路返回,在曠野上疾奔而去。

  沼澤地恢復了安靜,蟲鳴聲聲漸起,東方發白,黑暗褪去,青光濛濛。

  沼澤地內茅草一陣亂晃,有人鑽了出來,他的衣衫都濕透了,站滿了泥水,冬日裡渾身發抖牙關相撞,但他顧不得取暖,而是忙解開外袍,從貼身的胸前抱出一個包被。

  另有個一個婦人顫抖著從泥水中爬出來,跌倒在地上。

  “小少爺…怎麼樣…..”她顫聲說道。

  男人打開包被,看著其內。

  其內嬰兒還在睡著,面色紅潤,還吐出一個水泡。

  男人忍不住笑了。

  “快走。”他說道,“快走。”

  他將孩子重新裹在胸前,一面扶起地上的婦人,二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天光發亮,日頭升起,新的一天到來。

  ************************

  作者的話:

  有人說這段看不懂,其實程昉穿越了,但程氏族遇到的事已經發生了,所以這裡不可能變成什麼事都沒有,而程昉求來的就是程氏的一線生機,新帝轉換是天命,他們程家這次族滅何嘗不是天命,所以程父說順天命,逆改天命,雖然很殘忍,但能保住一條血脈不滅,已經是逆天改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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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一章 陳家

  屋門拉開的聲音驚醒了陳夫人,不,現在不能叫陳夫人了,她是陳阿李,夫家姓陳,娘家姓李,戴罪之婦,俗名之稱。

  身邊臥榻空空,炭火早已經滅了,觸手一片冰涼。

  陳阿李猛地起身。

  “丹娘。”她喊道,聲音裡帶著幾分驚恐。

  當獲罪被抄家罪三族的時候,族裡有些婦人承受不了這個變故上吊自盡了,雖然丹娘一直安靜的跟著自己,但她還是害怕,害怕丹娘也……

  她抬頭看牆上。

  一張弓掛在灰白的土牆上。

  “母親。”

  門外傳來清脆的聲音。

  有人從門外探身,帶來了一陣寒氣。

  穿著粗布舊襖的陳丹娘眉眼含笑。

  “下雪了。”

  唰拉拉的聲音很快將這間大院子裡其他屋子的人驚醒了。

  一家家人走出來,看著陳阿李和陳丹娘在院子裡掃雪。

  雪厚厚的一層,母女二人的頭上已經冒出一層汗。

  “三嫂,我來吧。”一個男子便說道,剛要邁步就被身邊的婦人拉住。

  “家裡的柴還沒劈呢。”婦人一臉不悅的說道,“快去劈柴。”

  男人面色尷尬。

  “也不急這一時。”他說道。

  婦人瞪眼。

  “一時的造孽,這柴就要我們劈一輩子了。”她說道,帶著怨憤。

  男人低下頭不說話了。

  大院子的各個屋子裡的人走出來,看了眼,便各自而去,並沒有人上前幫忙掃雪。

  陳阿李母女似乎並沒有看到,依舊認真的掃雪,門前。院子裡,連牆角的雞舍都沒漏過。

  “丹娘,累了就歇息一下。”陳阿李說道。

  陳丹娘搖頭。將雪在樹下堆起來,又端詳一刻想到什麼跑開了。

  “丹娘?”陳阿李喚道。“別用手玩雪,會凍壞的。”

  “沒事。”陳丹娘說道,一面將雪滾成一個圓球。

  “十九妹妹。”

  門外傳來喊聲。

  陳阿李扭頭看去,見一個年輕人疾步走進來,手裡還拿著鐵鍬。

  “十六郎啊。”她微微一笑喚道。

  陳十六郎先沖陳阿李施禮,再將手中的鐵鍬拿正。

  “伯母,妹妹,你們且歇息。我來掃雪吧。”他說道。

  陳阿李沒有客氣,站在了一邊。

  “你家掃完了?”她一面問道,“你母親的病好些了沒?”

  陳十六郎一一答了,動作嫺熟的將院子裡門前的殘雪掃淨。

  “十六哥哥,幫我堆個雪。”陳丹娘在另一邊喊道。

  “別鬧你哥哥,天這麼冷。”陳阿李忙說道。

  陳十六郎已經笑著過去了,很快幫陳丹娘在院子裡堆起一個大阿福來,兄妹二人又尋了蘿蔔根樹枝做了裝飾。

  “真好看。”陳丹娘笑著拍手說道。

  “好了快進去吧。”陳十六郎看著她凍的發紅的臉和手心疼的說道。

  陳丹娘笑著點點頭。

  有人從院門外走過,看到院子裡的堆著的大阿福撇了撇嘴。

  “把大家害的如此,還如此的高興。真是沒心沒肺。”她說道。

  陳十六郎面上閃過一絲惱怒,要上前理論,被陳丹娘拉住。

  “哥哥。這是凍瘡膏。”她說道,塞給陳十六郎一物,“是京城怡春堂的。”

  怡春堂的凍瘡膏是專供西北軍營的,價格又奇高,就是在京城也很難買到。

  陳十六郎微微驚訝但旋即釋然。

  “是有人給我送來的。”陳丹娘給他解釋道,卻沒有說是誰。

  陳十六郎也沒有問,又給陳丹娘塞回去。

  “哥哥不怕凍,你拿著用。”他說道。

  “堂姐們日常洗漱會凍手,你給姐姐們用。”陳丹娘說道。

  陳十六郎便不推辭了。笑著沖陳阿李施禮。

  “伯母我先回去了。”他說道。

  陳阿李點點頭。

  “十六哥哥你告訴祖父,我吃過飯去找他練箭。”陳丹娘說道。

  陳十六郎說聲好這才拿著鐵鍬走出去了。

  因為天冷堡裡的人不多。但還是有幾個縮著身子走出來。

  “這鬼天氣還要去看田,真是受罪。”他們說道。看到陳十六郎便停下腳,“十六郎,你管她們做什麼?”

  “都是她們害得我們如今。”更有人氣道。

  陳十六郎看著他們。

  “宗族宗族,就是一榮皆榮,一損皆損,榮的時候不抱怨,損的時候又有何怨?”他說道。

  幾人頓時面色不悅。

  “他做了禍事累害宗族難道還說不得了?陳氏的榮又不是單單靠他榮起來的,但是卻是毀在他手裡。”

  “因為這罪身,族中子弟前途全毀了,我們難道還要對他感恩戴德嗎?”

  “別的不說,十六郎,你的婚事被退了,你這雙拿筆和書的手如今卻拿著鐵鍬下田做活,書都白讀了。”

  大家恨恨說道。

  陳十六郎垂目。

  “讀書又不是為了科舉。”他說道,“怎麼能說是白讀。”

  說著話又抬起頭。

  “更況且,伯父做的事是伯父的事,怎麼能怨恨伯母和丹娘。”

  “算了,我們比不上十六你心慈仁厚。”那幾人擺擺手說道。

  陳十六郎抬腳邁步,走過去又停下來。

  “更況且如果不是伯母和丹娘在,我們如今怎麼會在這裡。”

  陳紹犯的是謀逆的大罪,罪及三族,他們應該被發配嶺南或者西北充軍等死,就像高淩波一家人那樣。

  雖然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高家並沒有罪罰三族,而僅僅是罰了高淩波一族,但那一族可以說被掘根斷脈,徹底毀滅了。

  而陳氏族人只是被抄沒了家產,發配去屯田。且發配之地就在衢州附近,各人妻子兒女皆在一起,只是搬出了大屋華宅。失去了店鋪肥田,脫去了錦衣玉冠。但在這屯田裡還是能夠吃飽穿暖,比起那些發配路上都能死去一半的境遇來說,可謂天上地下了。

  要這樣說來,事情還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幾人愣了下,這難道是因為陳紹的妻女?

  陳十六郎沒有再說話低著頭走開了。

  陳十六郎家門前院子裡已經掃完了,陳老太爺正在院子裡打拳。

  “你爹去山上看竹子了。”他說道。

  陳十六郎忙應聲是,一面放下鐵鍬。

  “我這就去。”他說道。

  “吃過飯再去吧。”陳四夫人走出來說道。

  幾個女兒走出來給他擺飯。

  “母親。這是丹娘給的凍瘡膏。”陳十六郎說道,將膏藥遞給陳四夫人,一面拿起一塊炊餅,“我去替換父親回來。”

  陳四夫人喊了幾聲,陳十六郎已經疾步出去了只得作罷。

  “哪裡來的凍瘡膏。”她說道,看著手裡的膏藥。

  “娘,是怡春堂的。”一個女兒湊上前看說道,眉眼有些歡喜,“這一下手不怕凍了。”

  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如今也不得不洗手做羹湯。縫衣拆被,精心護養的十幾年的手短短月餘便粗糙,隨著天冷更要紅腫凍裂。

  怡春堂三個字讓陳四夫人神情一怔。將凍瘡膏給了女兒們,自己走到陳老太爺身邊。

  “父親,您看這是什麼意思?”她低聲問道。

  怡春堂雖然說是江州程家的產業,但誰也知道那曾經是屬於皇后娘娘的。

  很難買到的膏藥入冬就及時的送來了,如果說沒有皇后娘娘的准許,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好意。”陳老太爺說道,“她待你三嫂和丹娘一向如此。”

  “三哥那房也算是安心了。”陳四夫人說道。

  陳老太爺收勢起身,陳四夫人忙遞過來手巾。

  “你三哥能決然赴死。”他說道,“心裡大約也就是知道身後事有人管。”

  陳四夫人點點頭。又輕歎口氣。

  “祖父!”

  門外有聲音喚道。

  陳四夫人抬眼看去見陳丹娘在門外笑眯眯的探頭。

  “丹娘啊,快來。今日你姐姐熬了羊湯,來喝一碗暖暖。”她忙招手笑道。

  如今其他人家都對陳紹妻女嫉恨不理。作為叔叔嬸嬸,心裡怨憤的是陳紹,並沒有冷落其妻子女們。

  陳丹娘搖頭。

  “謝過嬸嬸。”她說道,“我吃過了,我是來找祖父的。”

  她說著話晃了晃手裡的長弓。

  陳老太爺含笑點點頭,取過大襖穿上。

  “…..丹娘真不錯,一日一日的堅持下來了。”他贊道,一面走出來。

  “那是自然,我說到做到。”陳丹娘說道。

  “隔壁村子裡有個老兵將,我托人和他說了,讓他指點指點你。”

  “那太好了,謝謝爺爺。”

  一老一小歡快說笑聲漸漸遠去了。

  “真是沒想到丹娘竟然一點也沒變。”陳家女兒說道。

  陳四夫人回過頭,看著家裡幾個女兒都看向外邊。

  是啊,真是沒想到。

  父親謀害太子而死,自己也曾經是太子妃,出了這樣大的變故,族裡一些女子受不了上吊了,而她這個最直接的罪責干係人卻平平靜靜,該吃吃該喝喝,說說笑笑玩玩鬧鬧,一如以前。

  “心裡苦也不一定要被人看到。”她說道。

  “可是強顏歡笑也瞞不住人的。”女兒們說道,“丹娘這樣子,是心裡真的沒事呢。”

  “怎麼會沒事。”陳四夫人歎口氣說道,“一輩子算是毀了。”

  說到這裡神情更悲傷。

  毀了的何止丹娘,他們一家人,她的子女也都毀了。

  就算有皇后的好意關照,但人生又不僅僅是吃吃喝喝。

  不止兒女還有子孫,想到子孫更是悲從中來,女兒們兒子們都被退親,親都結不了,哪來的子孫。

  陳四夫人忍不住掩面要哭。剛抬手,門外有人咳一聲。

  “是陳四郎家吧?”

  陳四夫人抬頭看去,見兩個婦人兩個男子站在門外。見她看過來便含笑施禮。

  “我們是泰州劉家的。”

  泰州劉家?

  陳四夫人有些驚訝,是哪家?找他們做什麼?

  “是這樣。我們家是特意來和你家陳十六郎說親的。”那男子含笑說道。

  提親!

  陳四夫人頓時愕然。

  現在人人對他們陳家避之不及,竟然有人主動上門提親,而且看這來人的裝扮談吐絕非一般人家。

  這,這是怎麼回事?

  …………………………………………

  “泰州劉家?”

  從山上被叫回來的陳四老爺微微皺眉。

  “是武將之家,如今秦州路守備劉年春就是他們家的。”

  “那家門不低啊。”陳四夫人驚訝說道。

  就是擱在以前陳紹還在時,雖然不能與陳紹家的子女議親,但與他們四房卻是門當戶對的門庭。

  而現在卻是他們高攀不起的門庭了。

  “說的是劉家一個叫劉奎的人的女兒,這個劉奎是新提的西北路都監。”陳四夫人說道。一面看著手裡的名帖。

  陳四老爺神情驚訝。

  “他的女兒是瞎子?”

  陳四夫人搖頭。

  “聾子?”

  “傻子?”

  “抑或者品行有虧?”

  陳四老爺一口氣問出來,陳四夫人搖頭失笑。

  “沒有,並沒有,說今年十七歲,能文能武,還帶了畫像來。”她說道,一面看著放在另一邊的卷軸。

  “畫像也不可信。”陳四老爺說道。

  陳四夫人看向他。

  “可是這畫像有京中范大家的落款。”她說道。

  陳四老爺頓時瞪大眼。

  范大家!那是畫美人的名家,這樣的名家不是誰都能請的起,也絕不是和誰一起隱瞞做局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

  為了和他們家說親如此費心?如果說以前倒也理所當然,但現在…..

  “那劉家人說。他們老爺當初在京城見過公子一面,便有心說親,只是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一直念念不忘,聽聞十六郎退親了,所以忙來提親了。”陳四夫人說道。

  這,這樣嗎?聽起來怎麼跟戲臺上演的似的?

  陳四老爺愕然。

  “我總覺得這件事古怪。”他說道,站起身來,“我去問問父親。”

  ………………………………………….

  冬日雪後的村落外人跡罕見,一隻長箭飛過,讓聚集在樹枝上的鳥雀亂飛。

  陳丹娘的笑聲響起。

  她回頭看了眼,見陳老太爺正與陳四老爺說話。便吐吐舌頭,握正弓箭。對準了空地上的草靶,認真的拉弓射箭。

  聽的一旁陳老太爺忽地也揚起笑聲。

  “四郎。這事的確是古怪。”

  陳老太爺說道,笑著撚須。

  陳四老爺頓時緊張。

  “我這就去回絕了劉家。”他說道,“他們就在鎮上住著等著呢。”

  “慢著,你去鎮上見他們,但不是要回絕,而是要同意這門親事。”陳老太爺說道。

  陳四老爺愕然。

  “四郎。”陳老太爺看著他,神情肅正,眼神卻難掩幾分激動,“日後陳家就靠十六郎了。”

  這門親事能讓十六郎前程變好?可是他畢竟是罪臣之後,就算是與一個官宦人家結親,也沒什麼機會能光復陳家啊。

  “四郎,你可知道這劉奎是誰?”陳老太爺說道。

  “泰州…..”陳四老爺說道,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當初你哥哥在時,與高淩波爭奪西北軍權時的那起西北逃兵案,你還記得吧?”陳老太爺說道。

  陳四老爺點點頭,神情有些黯然,那曾經相鬥的人最終鬥到了死。

  “那逃兵是皇后娘娘的義兄。”他說道。

  “那劉奎就是當初抓住皇后娘娘義兄,引起這件逃兵案的人。”陳老太爺接過他的話說道。

  是他!

  陳四老爺驚然!

  “那劉奎也是在茂源山事件中率人作證為茂源山兄弟鳴冤不平的人。”陳老太爺接著說道。

  這樣!

  陳四老爺恍然。

  “那,那他,與皇后娘娘…..”他結結巴巴說道,心裡已經有了模糊的念頭。

  皇后娘娘對這幾個義兄如何看重世人皆知,那對這幾個義兄關係匪淺的人。自然也….

  這件事難道是…..

  看著默然的陳老太爺,陳四老爺神情終於激動起來。

  原來如此,跟劉家結親。不僅有岳父家的扶持,背後更有皇后娘娘的扶持。就算十六郎沒有機會,他和劉家女兒生養的子女也一定有機會。

  這是要給他們陳家複起的機會啊!

  三房陳紹定罪叛逆再不能翻身,但陳家還有四房,還可以扶起一個四房,讓陳氏重新繁盛起來。

  原來代罪之身能吃飽穿暖還不算是關照,真正的關照在這裡!

  陳四老爺有些忍不住熱淚盈眶。

  “她,她為什麼這樣….”他顫聲說道。

  一直以來她都是他們陳家的恩人,救了老太爺。甚至在朝事上也有意無意的助陳紹抗對高淩波,但他們陳家卻並沒有報了她的恩,反而幾次三番阻攔。

  逃兵事件,以及當初阻止過繼。

  他陳家從來都不是與這女子站在一起的,反而可以說是對立的。

  可是為什麼….

  “以後,好好待你三嫂一家就好了。”陳老太爺說道,不再說話,抬腳向一旁走去,一面含笑,“丹娘。”

  陳丹娘回頭看著他笑。

  “爺爺。”她說道。舉著手裡的弓,被風吹的有些粗糙的面上笑容明亮,“我能射中靶心了。”

  陳四老爺看著陳丹娘神情複雜又幾分感慨點點頭。

  陳十六郎的親事很快就說定了。問名納吉六禮,在第二場雪下來的時候,吹吹打打的新娘子迎娶進門了。

  當送嫁的隊伍出現在屯堡的時候,整個屯堡附近都轟動了。

  “快去看啊!”有人大聲的招呼著,“陳家娶媳婦呢。”

  鎮子上的人便不屑的搖頭。

  “陳家娶媳婦有什麼好看的,從哪裡買來的媳婦吧。”

  “什麼呀,娶了很有錢的媳婦。”那人喊道,“嫁妝已經繞著屯堡一圈了!”

  繞屯堡一圈!

  那得多少嫁妝!

  “估計足足有十萬貫!”有人喊道。

  十萬貫!

  我的親娘,這是瘋了吧!

  能出得起十萬貫嫁妝的人。就是連知府家也能嫁進去的,誰撐得把女兒嫁給一個罪臣之後!

  頓時人群哄哄湧向屯堡。

  鑼鼓喧天。笙旗飄揚,煙火不斷的炸響。在空中結出一朵朵絢麗的雲朵,引得大人孩子仰的脖子酸卻捨不得移開視線。

  “母親,你看,跟程姐姐…..跟京城一樣的煙花。”

  站在陳四老爺家門前,陳丹娘歡喜的說道。

  有人擠過來讓她們母女一陣搖晃。

  “讓讓,待會新人進門,三嫂你們避一避。”那婦人說道。

  陳阿李笑了笑沒說話,拉著丹娘讓開了。

  這邊新人進門了,所有人都湧向陳四老爺家中,看那堆滿了院子的嫁妝。

  “丹娘,我們回去吧。”陳阿李拉著陳丹娘說道。

  陳丹娘點點頭。

  二人剛轉身,便被人叫住了。

  “三嫂,你快來,你快來。”

  看著陳四夫人,陳阿李有些不解。

  陳四夫人卻不由分說拉住她,擠過人群進門去了。

  院中的人驚訝的看著被拉進來的陳阿李。

  陳四夫人卻不說話,含淚推著她到那如山的嫁妝前。

  “三嫂,你看,你看這些。”她哽咽低聲說道。

  這些?

  陳阿李有些不解的看過去,大紅的箱籠,披掛著彩帶彩球,她猛地瞪大眼,上前一步,伸手掩住嘴。

  這些…這些是…..

  “原本給丹娘準備的嫁妝,明日全送程家。”

  “一定要讓她嫁的風風光光的。”

  那似乎從來沒有拆封過的有陳家標記的箱籠讓陳阿李的視線變的模糊。

  何至於這樣費盡心思的回贈回來!

  何至於啊!

  這個傻娘子啊!

  “三嫂,是您救了我們整個陳氏啊。”

  耳邊是陳四夫人哽咽的聲音。

  滴水之恩贈你泉水湧湧,一念之善還你枯樹逢春。

  陳阿李伸手掩住嘴,似乎自從離開京城後積攢的眼淚全部都傾瀉而出。

  ……………………………………….

  喧喧的熱鬧,彼起彼伏的爆竹聲讓山腳下一間小道觀裡的人停下口中的念念。

  “什麼事,這麼吵?”她問道。

  一個小道童從門外轉過頭。

  “十八娘子,是你家過喜事呢,你不知道嗎?”她說道。

  這句話出口,眼前的道姑木然的神情微微波動。

  “家?”她說道,“我沒有家。”

  道童撇撇嘴。

  陳家獲罪三族,包括姻族,為了逃避罪責,這個陳家的女兒被夫家休了,但陳家也不收,將她的嫁妝送給了道觀,讓她在此棲身。

  不知道是個怎麼樣不吉利的人,竟然落得個無人要的地步。

  “何來的家,國都沒了,天都沒了,誰還有家,誰都沒有家!”

  眼前的女子說道,神情激動起來。

  “天都沒了,天都不長眼了!”

  又來了,又來了。

  小道童一步跳了出去,將門拉上鎖起來,剛做完這一切,就聽得其內開始有大笑聲,緊接著是大哭聲,哭哭笑笑瘋瘋癲癲的。

  “天道不公啊!天不公!”

  “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這世上不甘心的事多了,誰要是都能事事如意,那豈不是神仙,小道童聳聳肩將手揣好,不理會這裡面的瘋子,繼續抬頭看著那遠處綻放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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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認親

  天光大亮,昨日的喜氣還未散去,陳四老爺家擠滿了親眷。

  自從壞了事後,族中各家都對陳老太爺一家避之不及,像這樣濟濟一堂的時候還是第一次。

  “沒想到竟然能結一門這樣的親事。”

  “娘家是西北路都監呢,世代武將之家,前程似錦呢。”

  “原以為犯了事咱們家人人避之不及,沒想到竟然會有這等人家來結親,這劉家就不怕毀了前程嗎?”

  “據說是劉家對十六郎一見傾心念念不忘,得此緣分三生有幸,什麼都不怕。”

  “啊呸你這話說的也太可笑了,唱戲呢!”

  “又不是我說的,是人家劉家的父親親筆信上寫的。”

  這邊熱熱鬧鬧說說笑笑,卻遲遲不見新人夫婦出來行禮,正猜測女方到底瞧不起他們,就見陳四夫人迎著幾人進來了。

  是陳紹的妻子女,熱鬧的屋子裡便氣氛一滯。

  “三嫂,你們這邊坐。”陳四夫人似乎未察覺,含笑讓道。

  陳阿李伸手拉住她。

  “你別這樣。”她低聲說道,“她的好心我都知道了,你的好意我也知道,我的身份到底是罪身,天子定罪,官府有律,得此優待,別讓流言蜚語傳出來,對她對咱們家都不好。”

  陳四夫人拍拍她的手。

  “嫂嫂,你以為不這樣做,別人就不知道了麼?這一門親事鬧得這樣大。多少人心裡必然明鏡一般。”她低聲說道。“更況且。你還不知道她?她何曾是怕過什麼流言蜚語的人?”

  是啊,這女子做事,有時候就跟個孩子似的,怎麼想便怎麼做,根本就不考慮外人怎麼看。

  她既然給,就大大方方的接著,才是對她最好的回報。

  陳阿李微微一笑點點頭依言坐下來。

  “讓十六郎他們進來吧。”陳四夫人說道。

  眾人聞言再次一愣。

  竟然是一直在等她們一家人嗎?

  十六郎是一直對陳紹妻子女很好,但新人呢?要知道這可是陳紹的妻子女啊。

  眾人的視線便落在進來的十六郎夫妻身上。

  新媳婦十八歲。身材高挑,雖然穿著新衣,但行走間也帶著幾分武人的爽利,在一眾陌生人的注視下絲毫沒有怯意。

  有什麼怯意啊,十萬貫嫁妝做靠山,這陳家裡她橫著走都沒人敢惹。

  按照輩份,很快就到了陳阿李面前。

  室內再次安靜下來,等著看新媳婦會不會甩臉。

  “見過伯母。”新人卻甜甜的喊道,端正的大禮參拜。

  陳阿李忙笑著扶起,一面接過一旁女兒遞來的一雙襪子。

  “我也沒別的送你。這是我親手做的,別嫌棄。”她和氣笑道。

  劉家小娘子忙雙手接過。再次施禮。

  “伯母好手藝。”她認真的將襪子看了,歡喜讚歎溢於言表。

  說完又看著陳阿李身旁的幾個女兒。

  “這是姐姐們。”她再次施禮。

  陳阿李的幾個女兒忙還禮。

  “這是妹妹吧。”劉家小娘子的視線落在陳丹娘身上,伸出手。

  陳丹娘忙伸出手與她施禮,喊了聲嫂嫂。

  劉家小娘子便遞來見面禮。

  是一個小燈籠,上面畫著人物故事,倒也不足為奇,跟這小娘子十萬貫嫁妝的身份很不相符。

  陳丹娘卻眼睛一亮。

  “嫂嫂我最喜歡燈籠了。”她高興的說道。

  劉家小娘子笑眯眯的遞給她沒有說話。

  陳阿李若有所思。

  認親過後,開了宴席。

  宴席很是豐盛,製作精良,讓已經幾個月沒有見油水的眾人忍不住都想要落淚。

  “這下可好了,托了這十萬嫁妝的福,日子終於能好過了。”

  “那又不是咱們家的。”

  “四房有希望了,咱們自然也有好日子過了。”

  “聽說劉家岳丈給十六郎在西北尋個差事。”

  “武職?”

  “武職怎麼了?將來再轉文臣就是了。”

  裡裡外外吃喝熱鬧歡歡喜喜。

  內裡陳丹娘好奇的打量劉家小娘子的新房。

  “這裡住的慣嗎?”她一面問道。

  這種低矮的土房劉家女兒是第一次住吧。

  “我小時候跟著父親在西北住過,住在最偏遠的屯堡,地窩子,你住過沒?”劉家小娘子含笑問道。

  聽都沒聽過,陳丹娘搖搖頭。

  “你在這裡住的慣嗎?”劉小娘子看著她問道。

  她小時候苦日子過過,但眼前這個落難的小娘子可是錦衣玉食養到現在的。

  世上最苦是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從神仙富貴地到荒涼蠻荒境吧,身外苦,心內更苦。

  陳丹娘笑了,低下頭又抬起頭。

  “住的慣,什麼都習慣,因為,我還是我啊。”她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劉家小娘子微微不解。

  “嫂嫂這樣和程姐姐說,就可以了。”陳丹娘接著說道,眯眯一笑。

  劉小娘子一怔,旋即有些失措。

  “不,不是的。”她結結巴巴說道,“是我自己問的….”

  陳丹娘依舊笑眯眯。

  “那嫂嫂知道我說的程姐姐是誰?”她問道。

  不知道不應該反問,而不是否認。

  劉小娘子怔怔一刻,笑了。

  “果然是讀書人家,就是比我小,心眼也比我多。”她笑道,“我說不過你,我不說了。”

  這個話題二人就揭過了,她不再說,陳丹娘也不再問。

  “嫂嫂一定會拉弓射箭吧?”陳丹娘想到什麼問道。

  劉小娘子帶著幾分小得意點點頭。

  “我父親能夠十箭連發。我自然也不會差。”她說道。

  陳丹娘高興的撫掌。

  “那太好了。日後嫂嫂能指點我。不用勞煩爺爺了。”她說道。

  劉小娘子含笑看著陳丹娘。

  耳邊響起那位素心女官的話。

  “就辛苦你陪著他們,讓她開開心心的。”

  這門親事別人都有些驚訝,還有些可憐她,嫁給一個罪臣之後,又是這麼遠的衢州,簡直倒像是她犯了罪被罰了。

  “他們知道個好歹!”父親哼聲說道,“皇后娘娘什麼時候看錯過人,別說陳家原本就不是個一般人家。就是一般人家,娘娘也能點石成金,別的不說,就看看你四根叔,本來逃兵一個,現在混的多好,一個養馬的,你爹我見了他還得大力參拜…..”

  “劉奎,說話注意點,都說了不是逃兵了!”徐四根瞪眼說道。再轉頭看她,神情和藹。“大姐兒,你別委屈,別認為是你父親沒得選,不得已只能讓你嫁過去,娘娘她看人從來不會看錯的,你的夫君,你將來的日子,都肯定是好的。”

  想到這裡,劉小娘子抿嘴一笑。

  昨夜初見自己的丈夫,年紀雖然大了幾歲,但相貌堂堂又和和氣氣,一看就是知書達理。

  是啊,陳家雖然犯了事,但這種人家教養出來的子女又怎麼會是一般人,如果他們家不壞事,哪裡輪到自己得一個這樣的夫君。

  而且自己這樣嫁進來,一家子心裡都明白清楚,對自己肯定好的很,又有那麼多嫁妝,吃喝不愁,這樣想來果然是一門好親事。

  “好啊。”她含笑點點頭說道。

  伴著陳家十六郎成親,整個陳家似乎被沖了喜,運氣大轉,第一個變化就是上門說親的人多了。

  家裡這些年歲大了待嫁的子女紛紛都有人來問,就連陳阿李家的子女都也如此,最關鍵是來問的並不是以前那些不上檯面的人家,要麼是官宦人家,要麼是鄉紳豪商,這讓陳家族人歡喜不已。

  “這都是托了十六郎的福啊。”大家紛紛說道,對陳家四房走動越發的殷勤。

  其實日子並沒有多少改變,但大家的精神卻好了很多。

  “有幾個人家不錯。”

  陳阿李和陳四夫人坐在一起說著兒女親事。

  “我不想讓她們嫁的太遠,大郎二郎他們不在家,沒個兄弟儀仗,又是這般人家,出去了我不放心。”

  陳四夫人點點頭。

  “那就在近處的找,如今十六郎有他岳丈那邊照應,就讓大郎他們從兵役營回來,在這裡種田,十六郎替他們去。”她說道。

  正如陳四夫人所說,這一門親事一成,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世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兒子們的前程先不敢奢求,至少子女們的親事有望了。

  陳阿李帶著幾分欣慰,但旋即又歎口氣。

  別的子女們都好說,只是陳丹娘…

  罪臣之女,再加上那個曾經的先太子妃身份,讓她如同寡婦一般,還不如世間的寡婦呢,至少寡婦都能隨意改嫁。

  陳阿李坐在屋中看著院子裡那個就要滿十三歲的少女走過。

  “丹娘。”她不由喊道。

  陳丹娘回頭看著母親一笑應聲是。

  “母親有何吩咐?”她進來問道,一手拿著弓,一手拿著箭筒,“家裡都收拾好了,我讀了一卷書,寫了一張字,現在要出去練箭了。”

  陳阿李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沒事。”她說道,又問,“今日還是你嫂嫂陪你去嗎?”

  “嫂嫂和十六哥哥出門了。”陳丹娘說道,“嫂嫂教我差不多了,我多練就行了。”

  陳阿李便起身。

  “我去你嬸嬸家,陪你走一段。”她說道。

  母女二人便一同出了門,年關將近,四周零星有爆竹聲響起,過往的大人孩子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比起前一段愁雲慘澹哀哭聲聲好了很多。

  “日子再難也能過下。”陳丹娘忽地說道,“母親,還好我們當時沒有尋死。”

  陳阿李心內酸酸。伸手撫著她的肩頭。

  “丹娘。你心裡不好受就別忍著。”她哽咽說道。

  這孩子到現在都還沒哭過。反而不正常,讓人心裡忐忑的很。

  “母親,我心裡是有些難過。”陳丹娘說道,“只是,也並不是要忍著的那種難過。”

  那是什麼難過?

  陳阿李看著女兒,這是事情發生後陳丹娘第一次說這件事。

  “是父親犯了錯,父親也認了錯,我呢作為父親的女兒。替父親擔著這些罪過,是應當的。”陳丹娘認真說道,聲音裡還帶著幾分稚氣,“所以這是我願意的難過,不是需要忍受的。”

  陳阿李點點頭,帶著幾分酸澀笑了笑。

  “好孩子。”她說道。

  陳丹娘又笑了。

  “我知道母親你在擔心什麼。”她說道,轉頭看著陳阿李,眼神清澈澄明,“我沒事,母親。我知道這是父親犯的錯,我們是在替父親贖錯。我沒有錯,我們沒有錯,不用低人一等不用羞於見人,別人怎麼看我們是他們的事,我們問心無愧就好。”

  陳阿李愕然,這樣也可以?

  是啊,這樣的確也可以,那女子不也是如此嗎?

  “練箭練的跟她一樣了。”她笑道。

  她是誰,陳丹娘領會笑了笑沒說話。

  “丹娘,她很關照你。”陳阿李遲疑一下說道,“你,你怎麼想的。”

  說起來陳紹之罪是皇室難以忍受的罪,但身為皇后的她卻對她們照顧有加,陳丹娘這個敬愛父親的孩子心裡會怎麼認為?

  認為父親無辜,認為他人虛情假意,認為施捨,認為憐惜,甚至認為父親死的冤…..

  “她很喜歡我啊。”陳丹娘立刻答道,帶著幾分隨意。

  陳阿李愣了下。

  “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對她好,她對我好,不是應該的嘛。”陳丹娘接著說道,一面將肩頭的弓提了提。

  這樣啊。

  陳阿李怔怔一刻,對啊,就是這樣而已。

  她不由笑了。

  “我喜歡她,我要做她那樣的人。”陳丹娘接著說道。

  聽到這裡,陳阿李嘴邊的笑一凝,心裡一跳。

  想要做程娘子那樣的人他們家可不是只有陳丹娘一個,那一個如今在廟裡關著呢瘋瘋癲癲的。

  “丹娘,程娘子那樣的人,不是誰都能做的。”她沉吟一刻說道,“她機緣巧合得了名師,習得那般多的奇技,這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不能比….”

  她的話沒說完,陳丹娘就笑著打斷了,伸手挽住陳阿李的胳膊。

  “母親。”她嘻嘻笑道,“你想錯了,我是說想要做程娘子那樣的人。”

  她在人字上加重語氣。

  “是人,不是名,不是技。”

  “像她那樣無懼無畏颯然自在的人,笑駡由人我自心中有天地的人。”

  陳阿李停下腳,看著女兒。

  陳丹娘對她停下來有些不解。

  “我到你嬸嬸家了。”陳阿李看著她笑道,伸手拍了怕她的胳膊,“你去練箭吧。”

  陳丹娘這才一看四周咯咯笑了,沖母親擺擺手,轉身大步去了。

  陳阿李看著她的背影,面上笑容未散,眼中的憂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

  所以說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所選所擇所得便也是不一樣的。

  ……………………………………….

  嗡的一聲,長箭正中靶心,羽尾顫顫。

  陳丹娘抬袖子擦了額頭的汗,垂下手裡的弓,忽地聽聞路邊林下枯草中有聲響,她立刻拔出一隻無頭箭,再次拉弓射出。

  沒有聽到狗叫,反而是有人大叫一聲。

  陳丹娘嚇了一跳,忙疾步向一旁的跑去,卻見坡下正有一人抬頭。

  這是一個與十二三歲的少年人,穿的錦衣,帶著厚帽,面如白玉,鳳眼長眉,他的手正拎著褲子,顯然是正在…..

  兩廂一對眼,頓時都叫了一聲。

  陳丹娘忙轉身跑開。

  “來人啊來人有女登徒子!”

  山下少年人變聲期的沙啞叫聲響起,震得的人耳嗡嗡。

  “我以為是村頭的那只大黃狗,它常常躲起來趁我練箭咬我….”

  陳丹娘並沒有跑走。而是等在空地上。看著那些隨著喊聲追過來的幾個家丁。一面紅著臉解釋。

  “我那箭是無頭的,傷不到人。”

  “胡說,胡說,你這個登徒子,就是偷看我的!”站在家丁身後少年人裹緊了斗篷喊道。

  陳丹娘的臉通紅。

  “我沒有。”她說道,一面屈身施禮,“衝撞公子了。”

  家丁們打量這個小娘子,穿著舊布襖。素裙子,看穿著打扮是這邊村子的窮人,但眉眼長得靈巧,舉止形容言談又透著大家之氣。

  “抓她送官。”少年人喊道。

  陳丹娘有些無奈,她以前倒是聽說過登徒子偷窺別人家的女眷被送官,可是從沒聽過有女子被稱為登徒子而送官的。

  家丁們也都忍不住想笑。

  “送官,送官。”他們喊道,一面沖陳丹娘使眼色。

  陳丹娘領會紅著臉再次施禮轉身跑了。

  “跑了跑了。”那少年人喊道。

  家丁們作勢追了幾步便作罷。

  “追啊追啊。”少年人喊道。

  “公子,咱們還是快些趕路吧。”家丁們說道。

  少年人才要說話,就聽下邊有馬蹄聲傳來。

  “二十九郎!”有男聲喊道。

  少年人頭也不回的轉身就向下跑。

  “十七哥!十七哥!快來啊!”他喊道。“有個女的偷看我!”

  坡下一輛馬車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穿亦是錦衣華服。面白如玉,形容風流俊俏。

  聽到這少年人這話,他刷的打開一把摺扇,其上一個碩大的王字。

  “很正常很正常。”王十七郎說道,“我們這等人走到哪裡都是引人注目的,二十九,你才出來行走,要慢慢的習慣。”

  說著話又收了扇子,挑挑眉。

  “長的怎麼樣?”

  少年人皺眉想了想,方才那一眼…..

  “別的沒看清,眼睛很好看。”他認真說道。

  王十七郎便一笑。

  “那就是好看了,人要是眼睛生的美,那就是美,你看二十九郎你的眼就生的美。”他說道。

  少年人哦了聲。

  “…很凶的,手裡拿著箭,射我。”他說道,一面拿起手裡還攥著的長箭。

  原本還笑盈盈的王十七郎頓時坐正身子。

  “會用箭!”他拔高聲音喊道,原本灑脫風流的形容頓時變的有些驚恐,伸手就把少年人拽上車,“快走,快走。”

  少年人驚訝不解。

  “十七哥,我還沒抓住她呢!你快跟我去抓她!”他說道。

  “還送上前!可別去,這種女子再美也不能去招惹,二十九啊,你不懂,想當年你十七哥是廢了多少工夫,連毀容的事都要做出來,才逼的那女子放了我,若不然啊….”王十七郎說道。

  他的話說到這裡,一旁的家丁重重的咳嗽一聲。

  “十七公子,別忘了老爺和夫人的叮囑。”他提醒說道。

  那個女子那曾經的舊事是不能提及的禁忌,如果說了極有可能找來潑天的大禍。

  王十七郎打個機靈回過神。

  “走,走快走。”他說道。

  馬車疾馳向前,家丁們也紛紛上馬跟上。

  “可是…”少年人忍不住掀起車簾看向土坡上,握緊手裡的沒有箭頭的長箭,“我還不知道占我便宜的是誰呢!”

  說到這裡忍不住拔高聲音。

  “看看這裡是哪裡啊?那登徒子跑去哪裡了?是哪裡人啊?”

  家丁們回頭看了眼。

  “公子,這裡應該是衢州的官田,那邊的村落都是屯田的屯丁。”有人說道。

  屯丁啊,那就好辦了,不是罪民就是移民,官府造冊在錄。

  少年人稍微放心哼了聲看著那遠去的土坡。

  看你往哪裡跑!占了小爺的便宜就跑,沒那麼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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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路轉
  
  衢州府城外,陳十六郎夫婦施禮再拜。

  “父親走好。”他們說道。

  劉奎有些不自在的擺擺手。

  “說了讓你們別來送了。”他說道。

  “不知道的話自然不來,知道了怎麼能不來送父親。”陳十六郎說道,再次施禮。

  “別和別人說啊。”劉奎忙說道。

  哪有父親送女兒出嫁的還送到婆家門前。

  “我只是正好陪你徐四叔回鄉,順便來送她一程。”

  一旁的徐四根笑了,劉奎瞪他一眼。

  “不是嗎?”他說道。

  徐四根笑著點頭應聲是,又看向依依不捨的劉小娘子。

  “大姐兒,你別難過。”他說道,“等過了年開了春,你就跟姑爺到西北去了。”

  劉小娘子點點頭。

  “四叔,你看著點我爹,讓他少吃酒。”她說道,“也別總和上司作對吵吵鬧鬧的。”

  被女兒這樣說劉奎頓時漲紅臉。

  “你這死妮你知道啥。”他瞪眼喝道。

  徐四根拉住他,笑著對劉小娘子點點頭。

  “好了,我知道了,天冷,你們快回去吧。”他說道,看向陳十六郎。

  陳十六郎也在一旁悄悄的看著他,視線相對,他忙垂下視線施禮。

  “走吧,我們還趕路呢,年前要回到家。”劉奎說道,再不遲疑翻身上馬。

  看著二人上馬頭也不回的疾馳而去,劉小娘子還是忍不住抬手拭淚。

  “末娘,別難過。”陳十六郎說道,“過了年就能再見了。”

  劉小娘子點點頭,擦了眼淚。

  “回去吧,怪冷的。”陳十六郎說道,一面伸手握住她的手,“我給你暖暖。”

  城門外人來人往,劉小娘子紅著臉抽回手忙上車。

  陳十六郎也有些訕訕跟上去,坐上車向另一條路而去,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那個看起來眉眼普通,但帶著幾分威嚴之氣的男人,就是她的義兄,官封西北路牧司提舉的國舅爺啊。

  “你以前見過皇后娘娘嗎?”

  耳邊忽的有人問道。

  陳十六郎身子不由一僵。

  “聽說當初在京城,皇后娘娘最先結識的就是你家呢。”劉小娘子好奇的問道。

  “是,”陳十六郎說道,“娘娘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

  以前是,現在也是。

  他不由長吐出一口氣。

  眼前不由浮現站在斑駁樹影下的女子。

  “自然不是,是這位公子一個人厲害。”

  “且停寺,且停碑的故事講的也好。”

  那女子含笑說道。

  何止見過,還曾要議親,沒議成,他還好一段傷心……

  當然這心事可不敢對任何人說。

  “你,還有你們家都是好人。”劉小娘子說道。

  陳十六郎轉頭看她,新婚小妻子笑顏如花。

  “那時候皇后娘娘還是個傻兒孤女,你們都能對她很好。”她笑道。

  縱然有求醫治病的恩情,但到底是身份地位懸殊。

  “是娘娘人好,我們家其實一直欠她的情。”陳十六郎說道,也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小妻子的手。

  劉小娘子的臉便又紅了,想要抽回來。

  “這是在車裡。”陳十六郎笑說道,握緊了沒鬆手。

  直到走出去好遠,劉奎才回頭看,只看到遠去幾乎看不到的驢車。

  “又不是沒錢,不買一輛馬車,雇了驢車,那驢瘦的能走回去嗎?”他沒好氣的說道。

  徐四根哈哈笑了。

  “你別瞎操心。”他說道,“這時候陳家難道要高頭大馬綾羅綢緞招搖過市嗎?多少眼盯著看呢。”

  劉奎瞪眼要說話,徐四根沒讓他開口。

  “……若不然娘娘為什麼直接問你?你以為像你這般不懼他人言語清名的有幾個?”

  那是!

  “我劉奎怕什麼!”劉奎立刻一臉得意的說道,“當初你們是太平居的掌櫃,有錢,你們妹妹還認得陳相公,有勢,有錢有勢,那又如何,在老子眼裡依舊是逃兵,是逃兵,就得抓!”

  徐四根抬手給了他的馬一鞭子。

  “說過多少次了,我們不是逃兵,是被人逼的。”他說道。

  “被人逼的你們也是逃了!”劉奎瞪眼。

  二人瞪眼一刻,徐四根忽的又笑了。

  “想起來好像昨日才發生似的,竟然已經過去了四五年了。”他說道。

  眨眼間已經物是人非。

  這一句話讓劉奎暫態洩氣。

  “老四。”他聲音低悶悶,“你們,恨我不?”

  徐四根轉過頭看他,神情有些驚訝。

  “恨你什麼?”他問道。

  “如果當初我沒有抓你們。”劉奎抬頭看著前方,冬日的原野帶著幾分荒涼,迎面似乎有幾匹馬奔來,其上茂源山兄弟笑容飛揚。

  “…..渭州介石堡城守帳下甲隊敢勇徐范江林、范石頭,騎兵徐四根、徐臘月,校勇范三醜….”

  “…..你們這些窩囊廢!有本事做逃兵,有本事拿自己兄弟擋刀箭,有本事你們就跟老子來戰….”

  “…..何為敢勇?驕勇善戰,將帥所倚,你看你們現在在做什麼?….”

  他垂下視線,忍住嗓子的火辣辣。

  如果沒有當初,他們七個兄弟還在京城肆意人生,得官封爵,成家立業,膝下子女圍繞,而不是如今京城外一碰黃土孤零零。

  多少次夢裡都是他用車拉著徐茂修五人的屍體走啊走,直到醒過來,然後看著帳子熬到天明。

  那時候他心裡後悔啊,後悔啊。

  “是,我是恨逃兵。”他說道,說到這裡又自嘲一笑,“可是我抓你們與其說恨逃兵,不如說是撒氣,氣我被趕出西北,氣我不能陣前殺敵,我那麼想上陣卻不能,而你們竟然還逃了,我就堵著一口氣,咬著牙的非要鬧,鬧的有什麼好,如果是真的逃兵,根本就不會在乎我的鬧,在乎我的鬧的,其實都是好漢。”

  如不然,他們不會在他的圍攻下放棄反抗,在明明有機會逃走的時候束手就擒。

  能被傷害到的只有那些在乎的人。

  他傷到了他們,用的是他和他們都在意的事。

  徐四根笑了。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還有什麼如果的。”他說道,看著劉奎一笑,“就算沒有你,我們也是要去西北的。”

  他的眼中浮現幾分自豪。

  “妹妹早就為我們準備好了,而你,也不過是個契機罷了,有你沒你,我們都是會去,至於是不是如今的結果,那就跟你沒有關係了。”

  話說到這裡聲音也微微低沉。

  如果那時候他們沒有死守城門,如果那時候那該死的將官沒有先跑,也許……

  但他旋即抬起頭。

  不,這世上沒有如果,該是如何就是如何,既然已經如何那就如何吧,更況且死得其所,無怨無悔。

  “你啊,在家還說嫂子哭哭啼啼,我看你也是因為大姐兒變得娘們氣了。”他笑道,一摔馬鞭子,這一次是打在自己的馬上。

  “婆婆媽媽的,男子漢大丈夫,生的痛快,死的也痛快,幹了就幹了,哪來那麼多如果但是的。”

  劉奎看著疾馳而去的徐四根,咧嘴笑了笑,將手中的鞭子也一甩,馬兒疾馳追上去。

  雖然趕路趕的急,但回到龍穀城的時候已經正月初十了,儘管如此大街上年節的氣氛還是很濃郁,為迎接上元節街上已經懸掛起各種燈籠。

  這種濃厚能夠延續這麼久的節日氣氛是龍穀城多少年沒有過的,不止龍穀城,沿線堡城都能如此,這要歸功與城門上擺著叫做霹靂炮的東西。

  一聲霹靂,震天動地,血流成河。

  自從年前響過之後,就嚇破了西賊的膽子,以往冬日年底最容易來侵擾,如今絕了跡。

  “你去我家,你家裡冷鍋冷灶的。”

  在城門劉奎招呼徐四根說道。

  “我好歹也是個提舉,偌大的家宅,如雲的僕從,就算出門一個月,也不至於家裡就冷鍋冷灶了吧。”徐四根笑道,不待劉奎再說話拍馬而去。

  “可是家裡沒個女人到底是冷鍋冷灶。”劉奎搖頭說道。

  徐四根還沒邁入家門就聽孩童的笑鬧聲,他頓時大喜。

  “大哥來了?”他問道。

  前來迎接的家僕笑著應聲是。

  “年前就到了,大爺和大夫人都來了。”

  大嫂也來了?

  “大嫂不是有身孕了?怎麼能這個時候走這麼遠的路?”徐四根嚇了一跳說道,一面疾步邁進去。

  “不用擔心,問過皇后娘娘之後才行路的。”范江林笑道。

  既然妹妹說沒事,那肯定就沒事了。

  徐四根鬆口氣。

  他進來時,范江林正陪著小寶兒練拳,雖然還小,小寶兒也一招一式的有模有樣,看到徐四根,小寶兒有些陌生。

  “走的時候還小,都不記得四叔了。”徐四根笑道。

  小寶兒怯怯的笑了笑,轉身跑到走出來的黃氏身後了。

  身旁的丫頭忙護著他,只怕撞倒身子已經粗壯的黃氏。

  “這次住下就熟悉了。”黃氏笑道。

  “大哥不在京城了?”徐四根聽明白了問道。

  “如今霹靂炮神臂弓供應多了,損壞修繕也多了,我便來西北軍監提舉。”范江林含笑說道。

  “那京城那裡…”徐四根說道。

  “李茂在呢,有他就夠了,他比我厲害多了。”范江林說道。

  二人說這話邁進廳內。

  “不是。”徐四根遲疑一下說道,“我是說,妹妹一個人在京城了….”

  范江林笑了。

  “周大老爺一家回京了。”他說道,“雖然曹貴已經外放為官,但江州金哥兒一家人到京城了,程大老爺讓他們打理京城的產業,半芹也已經出嫁,男人是禁衛班直,家就在京城,這樣算起來,京城裡人挺多的也不冷清。”

  徐四根點點頭。

  “那就好。”他說道。

  “你也不小了,成家的事也該考慮了。”范江林說道。

  徐四根沒說話。

  “我知道你想什麼。”范江林坐下來歎口氣說道,“他們幾個都孤獨的躺在地下,你覺得你能活著就足夠了,只是事情不能這樣算。”

  徐四根笑了。

  “是。”他說道,一面沖范江林施禮,“這不是大哥來了,大哥和大嫂在,我的親事就有人張羅了。”

  范江林一怔旋即又笑了點點頭。

  “還有,既然周老爺一家回京了,那週六少爺是不是要回京一趟?”徐四根想到什麼問道。

  “不一定啊。”范江林說道,“皇后冊封之後周公子就匆匆離京了,我看他不太想回京城。”

  …………………………………..

  啪嗒一聲響。

  一把骨刀被扔進箱子裡。

  周箙拍拍手,將箱子蓋上。

  “見面禮。”他說道。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公子,公子,我們不回京城啊?”小廝進來說道,“老爺來信催了,再說西北這邊軍中三老爺他們都在,如果你也在,只怕要被人說這西北軍中皆是周家之物,娘娘要被人非議….”

  周箙笑了。

  “誰教你說的?”他看著這小廝問道,“竟然知道拿娘娘來堵我。”

  小廝訕訕一笑。

  “收拾好了,走吧。”周箙說道。

  小廝一怔,旋即大喜。

  “公子,你肯回去了?”他喊道。

  周箙負手看他。

  “我為什麼不肯回去?”他反問道。

  自然是因為你對皇后娘娘……

  小廝心裡嘀咕,當然話不敢說出來。

  周箙沒有說話,抬腳邁步。

  我為什麼不敢見她,就因為今生不能與她終成眷屬嗎?就因為不想看她與另外的男人夫妻為伴嗎?

  如果以前或許是吧,但她連命都能給我,我還有什麼可求的?

  他低下頭從懷裡拿出一封信。

  這是在湘西湘南遊蕩的李太醫寄來的信。

  巫王祝,那是救人的祝,又是殺人的祝,救別人殺自己。

  不知道她有什麼秘方能讓自己延續生命等待生機。

  “……但這種生機只能延續三個月,三個月後如果無解,必死無疑。”

  李太醫在信中說道。

  也就是說那時候再晚一些,就算是被冊封為後,她也活不了了。

  周箙停下腳長長的吐口氣。

  她這完全是不想活了。

  就算那小子一往情深對她不離不棄,但是,誰又能知道皇帝會不會醒,誰又能說准皇帝醒了會禪讓?皇帝如果不醒,什麼時候死誰又能說准?

  而關鍵是,這些事誰又能保證一定會在三個月內發生。

  這個臭女人……

  他轉過頭。

  “把那個箱子帶上。”他說道。

  小廝愣了下。

  “我送她的禮物。”周箙說道,“攢了這麼多,夠送一回了。”

  小廝一臉驚訝。

  “公子,你沒事吧?”他喊道。

  沒有人比他更知道公子了,那個箱子是什麼,那何止是禮物,那是公子滿滿的不敢說又不能說的心意。

  “我有什麼事,我好的很。”周箙笑道,轉身大步。

  有些心意不用說,這世上肯把命給你的人能遇到一個就足夠了,何必在意天長地久,知道這世上有這麼一個人今生就足矣。

  人馬疾奔,塵土飛揚,眼前漸漸繁華時,走出西北時的淩冽寒風也變得柔和了。

  “再走半個月,就能到京城了。”小廝在後喊道。

  裹緊行裝的周箙抬頭看著前面的府城。

  “今日就在城中落腳吧。”他說道,“看看這裡有什麼好玩的。”

  小廝啊了一聲。

  “公子,還要買啊?”他喊道,“走一路買一路,這車上都要裝滿了。”

  周箙轉頭瞪他一眼,才要說話,忽的愣住了。

  小廝有些不解的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路邊是茶寮,此時正坐著不少行路的人。

  周箙的視線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神情漸漸驚愕。

  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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