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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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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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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03: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而來

  轟轟的聲音幾乎震動了半個京城,更不用說皇宮內,這動靜可比適才煙花在城門炸開要大的多。

  禁衛們紛紛色變站不住腳,宮女內侍們則乾脆尖叫著抱頭瑟瑟。

  “這是什麼?”

  大家紛紛的喊著。

  高淩波站在廊下,神情木然,沒有驚慌也沒有失措。

  “這就是軍監新造的石彈炮。”他說道,“緊趕慢趕,不停的研製廢掉重來,終於造成了幾架送去西北。”

  “沒想到第一次驗證其效是在宮城,是你我。”陳紹說道。

  高淩波呵呵笑了。

  “榮幸之極。”他說道,“張純率人圍宮門,延平郡王攜子慰問皇后,衛戍軍炮轟皇城,這等百年難遇的荒唐事竟然讓你我遇上了,將來史書上必然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陳紹笑了,目光看著火把依舊,但氣氛似乎變得惶惶的四周。

  “奸人賊子給別人添墨加彩。”他說道。

  高淩波再次哈哈大笑。

  “史書上怎麼寫那都是由人做主的。”他笑聲一收帶著幾分猙獰,“誰給誰添彩還不一定呢。”

  陳紹嗤笑。

  “高大人,大局已定了。”他說道。

  “還沒有。”高淩波轉頭說道,他又點點頭,帶著幾分肯定,“還沒有,還沒有到最後,就什麼都有可能。”

  他說著話伸手指著前方。

  “皇后怎麼了?皇后難道就不能胡言亂語嗎?”

  “皇后與太后有嫌隙,眾人皆知。”

  “她說我們謀害太子就是我們謀害太子了?怎麼不是她謀害太子私逃呢?”

  “人嘴兩張皮,誰說不能說?”

  陳紹看著他怔怔一刻,再次笑了。

  “高大人。”他忽的拱手,歎口氣,“我一向看不起你。現在我覺得我的錯了,我的確不如你。”

  高淩波看著他嗤聲笑了。

  “我知道你在諷刺我。”他說道,“不過這有什麼?臉皮?人要是只顧著臉皮。那才是必將得不到臉皮,因為你的臉皮只會讓別人來做主。”

  陳紹點點頭。

  “是啊。”他說道。

  的確如此啊。

  “這一點我不如你。那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陳紹接著說道,帶著幾分疲憊轉過身走向殿中,“我去守著太子殿下,你去接太后娘娘出來吧,宮門破了,就不要再抵擋了,非要血染了宮廷嗎?”

  高淩波看著他走開,嘴邊一絲冷笑。

  “血染了宮廷的可不是我們。而是手持利器對準天子所在的人。”他說道,“今日這一事,誰手裡心裡都不乾淨。”

  是啊,誰都不乾淨,都髒了,髒了。

  陳紹沒有回頭邁進殿內。

  殿內已經空空,適才炮響宮女內侍都跑出去了,聽說外邊的人打進來了,可以想像到時候這些在太子身邊伺候的人是什麼下場,頓時便沒人肯進來了。

  太子躺在臥榻上。穿著小衣,整整齊齊,臉上乾乾淨淨。紅暈還未散去,就好像熟睡一般。

  那女子適才並不是在治病,而是在為太子做喪禮,為太子淨面,淨身,封七竅,焚香安魂。

  陳紹在臥榻邊跪下來,叩了三個頭,又轉身向皇帝寢宮所在的方向叩頭。

  “臣。無能。”他哽咽說道。

  門外有內侍探頭旋即跑開了。

  “在屋子裡哭呢。”

  小內侍低聲說道。

  高淩波不屑的嗤笑一聲。

  “這些所謂的硬骨頭文臣就這麼點膽氣。”他說道。

  “就別理他了。”太后哭道,“現在怎麼辦啊?”

  “娘娘無須擔心。”高淩波說道。

  人家打著清君側的旗號把宮門都炸了還無須擔心?

  太后顧不上哭瞪眼看著高淩波。

  這次是真的被嚇傻了吧?

  …………………………………………..

  兩聲炮響之後。宣德門一片狼藉,伴著為首的衛戍軍都虞候一聲撞門。殘破的宮門被撞開了。

  現場的朝臣們這才回過神,透過火把和燃燒的火光看向宮廷內,門開了,一切也就塵埃落定了。

  不,確切的說,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作為即將見證卻參與這一刻,將來在史書上能不能留名就在今日了。

  朝臣們不由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衫,還沒來得及做出焦急的神情擁簇皇后進宮,就見一直未有下馬的晉安郡王縱馬疾馳過去了。

  過去了……

  越過朝臣們過去了…

  越過皇后過去了…..

  伴著晉安郡王的疾馳,跟在他身後的那些衛戍軍便自然而然的催馬跟去。

  看著一群攜著兵器的武將兵丁先入了宮,朝臣們再次愣住了。

  這不太好吧……

  “皇后娘娘!”

  張純邁上前一步,神情肅重,一面站在了皇后身前。

  “小心其內逆賊!讓郡王先清場!”

  又讓這傢伙搶先了!

  “保護皇后!”

  “皇后慢行!”

  宮門前頓時響起亂亂的喊聲。

  人群向宮中湧去,很快就剩下寥寥數人,其中就有秦侍講、府尹還有延平郡王父子,在宮門外肅立的鎧甲鮮明的衛戍軍面前,看上去格外的詭異。

  不過沒有人撲上來將他們拿下。

  府尹漸漸的站直了身子。

  是啊,他們怎麼會被人拿下!

  守護京城防務,趕到城門救護皇后,再說晉安郡王能來,其他郡王自然也能來。

  “你們都在這裡守好了!”府尹沖四周自己的巡捕兵丁們喝道。

  巡捕們亂亂的應聲是。

  “大人,郡王,咱們也快些進去吧。”他這才說道。

  延平郡王點點頭,神態也恢復了自然,拉住兒子抬腳邁步。

  而就在這時秦侍講忽的轉身向外跑,府尹眼明手快一把抓住。

  “秦大人。你幹什麼?”他臉色發白的低聲說道。

  哪有自己跑的?豈不是坐實了做賊心虛?

  啊呸,有什麼心虛的!

  誰要是敢說他們的行徑是做賊,誰說這過繼的宗室就必須是晉安郡王了!這還沒怎麼呢。你們就認定新君了?那你們才是賊心呢!

  “十三,我去找十三。”秦侍講用力的掙開他說道。神情有些恍惚。

  十三?

  秦弧是去接延平郡王父子的,接進來卻沒有跟著過來,而是派人要了城門增防人手,說是要留在城門守著,以防不測。

  如今不測已經進城了,那守城門的秦弧是不是已經不測了?

  “大人,大人,現在這個已經不是最要緊的了。最要緊的是要進宮,要在這件事上站穩腳,不能留給被人攻擊的把柄…..”府尹急道,“十三公子是一個人,秦大人,您的身家可不僅僅是十三公子一個人啊!”

  而是整個秦家啊,還極有可能是秦氏一族,看樣子晉安郡王這次是過繼為皇子,為太子,將來登基為帝是十拿九穩了。如果這時候不再小心把事情周全了,那秦家將來的日子可就可想而知了。

  秦侍講聞言停下腳,轉頭看府尹。明亮火把照耀下,神情浮現一絲笑。

  “把柄?”他說道,“把柄從來不重要的,身家也不是有沒有把柄就可以維持的,我秦家,既然做的,就認的。”

  他說罷再不回頭轉身疾奔。

  將來的身家是將來的事,如今要在意的是眼前的人。

  府尹神情愕然。不過旋即眼中閃過一絲歡喜。

  那太好了,既然這樣。那罪過就由你們秦家擔著吧。

  “護駕護駕。”他高喊著向宮中奔去。

  ………………………………………………………

  湧進宮內的衛戍軍面對被石彈炮嚇的心神大亂的禁衛簡直是虎入羊群,頃刻碾壓。

  試圖反抗的被當場擊斃。抱頭求饒的被驅趕到一邊,逃散的被追去。

  衛戍軍如同潮水般在宮中散開。給身後的眾人開出一條闊長大路。

  “程昉!”

  一聲大喊陡然在疾奔的人馬中響起,讓緊跟在其後正滿腹激動的顧先生嚇了一跳。

  當踏入宮門的那一刻,顧先生覺得就跟做夢一樣。

  當然,他不是為第一次踏入皇宮而激動。

  今晚此時邁出這一步,意味這什麼他的心裡再清楚不過,相信在後面追隨而來的朝臣們心裡也已經很清楚了。

  這一天,雖然曾經想過,但那是壓在心底絕對不能露出的念頭,沒想到竟然真有實現的一天了。

  顧先生只覺得腦子有些眩暈,眩暈之中又格外的清醒。

  此時此刻,一步也不容錯。

  此時此刻,關係到今後的種種。

  他不由用力的深吸一口氣,還沒吸完就聽到晉安郡王喊出這個名字。

  程昉?

  是誰?

  程…….哦是王妃嗎?

  這個時候不應該喊太后太子皇帝臣救駕來遲之類的話嗎?

  喊王妃?這是在家夫妻閨房嗎?

  顧先生差點被一口氣嗆死,連聲咳嗽起來,忙伸著手催馬向前要提醒。

  “程昉!”

  晉安郡王手攏著口再次大聲的喊道。

  “程昉快來!”

  因為他的喊聲,四周的人都安靜下來,嘶啞響亮似乎用盡力氣的聲音在深深的宮殿中散開。

  程昉?

  朝臣們的神情也變得有些古怪。

  “晉安郡王妃被高淩波和陳紹偽詔到宮裡來了。”皇后忙說道,一面抬手拭淚,對大家解釋,“如今生死不知啊。”

  可不是嘛,神醫娘子……

  夫妻情深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忠孝為大一些啊。

  “喊。”晉安郡王看向左右前後的衛戍軍,“喊程昉快來救命!”

  一面說道,他一面仰起頭發出一聲嘶吼。

  “程昉,來救命!”

  不知道怎麼回事,當這一聲聲嘶喊傳入耳內,皇后只覺得眼一酸,有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她為什麼想哭呢?明明適才那麼兇險的時候,她都沒想哭呢。

  為什麼此時聽到這年輕人沙啞的似乎用盡氣力的嘶吼一句話而掉淚呢。

  酸澀在心底散開除了眼淚無法排解。

  “程昉快來救命!”

  四周響起雜亂的越來越大的齊聲呼喊聲。

  伴著這呼喊聲,前方奔逃的人影中忽的躍出一個反向而來。

  “來了!”

  為首的景公公猛地喊道,伸手指著。

  所有人都看過去,火把照耀下,奔逃的禁衛,追擊的衛戍軍,揮舞的刀劍,明亮鎧甲,有一女子長髮飛散,衣抉飄飄,穿行在其中,左躲右閃,輕鬆隨意大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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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0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誰敢

  看著這個從夜色裡似乎突然冒出來的女子,衛戍軍們忍不住大吃一驚。

  雖然他們也在喊著一個名字,但從來沒想真能把人喊出來。

  這個混亂的時刻,且此時已經進了內禁的範圍。

  如果是對方的人,此時必然退避,如果是自己的人,肯定困在內宮必然動彈不得。

  怎麼可能喊幾聲就能喊出來,當這宮裡是無人之地隨意來去嗎?

  但現在是怎麼回事?

  念頭怔怔間那女子已經奔近前,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就避過了亂哄哄的人群。

  “周箙。”晉安郡王說道,一面伸手指向後邊,“箭傷,胸口,呼吸尚在,身體在轉涼。”

  身後緊緊跟著晉安郡王的隨從催馬上前,小心的解開綁在身上的周箙。

  程嬌娘伸手,隨從們小心的護著將周箙從馬上攙下來。

  晉安郡王這才下馬,視線緊緊的盯在程嬌娘臉上,垂在身側的手攥了起來。

  程嬌娘的臉卻沒什麼神情,轉身就走。

  “跟我來。”她說道。

  兩個扶著周箙的隨從也沒有遲疑立刻跟上。

  “還要再多幾個人用嗎?”晉安郡王喊道。

  程嬌娘揮揮手,很快穿過廣場不見了。

  晉安郡王猶自看著不動。

  奔逃的禁衛已經散盡,場面一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晉安郡王身上。

  “是進城受傷了。”晉安郡王看向皇后等人說道,“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皇后等人的神情有些古怪。

  按照常理,他們是不是該說些寬慰的話?

  但按照常理,這麼急哄哄闖進宮城來不該是為了給這個傷者求醫的吧?

  “既然宮城已入,當速去救駕。”晉安郡王忽的說道。

  這一句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都鬆口氣。

  謝天謝地,他還沒忘。總算符合常理了。

  “誅賊救駕啊。”

  “太后啊。”

  “陛下啊,太子殿下啊。”

  朝臣們或激動或悲傷或憤慨呼喝著擁著皇后晉安郡王向太后所在的宮殿奔去。

  在朝臣們湧進來之前,衛戍軍已經沖進來了。與太后殿中禁衛們形成對峙。

  看到衛戍軍們竟然沒有沖進去而是站在外邊,趕過來的朝臣們便有人忍不住搶著先開口。

  “還不快誅盡賊人救太后。”

  衛戍軍們便讓開路。

  “皇后娘娘。”首領施禮說道。“太后就在殿門前。”

  皇后的神情微微怔了怔。

  她適才奔出喊的是高陳二人謀逆害了太子挾持太后,但實際上眾人心裡誰都明白,太后必然也是知情的,只是對外喊臣子謀逆還是太后謀逆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雖然是心裡都明白的,但此時此刻還是要以太后為尊。

  有利有弊吧,如果剛才喊出太后謀逆,朝臣們的反應就不能如同此時這般痛快。

  現在就算留的太后尊榮,沒有了高淩波。她也只剩下太后這個稱號了。

  “娘娘。”

  皇后激動的大喊一聲,疾步向內跑去。

  張純緊接著跟了進去,朝臣們便不再猶豫忙跟上。

  晉安郡王倒走在了最後。

  太后宮內,燈火通明,禁衛們都彙集在這裡,虎視眈眈的和沖進來的人對望。

  廊下擺著一張四足凳,太后穿著朝服大妝端坐其上,神情淩然。

  高淩波就站在其後,神情泰然。

  沖進來的皇后朝臣們腳步便一頓。

  “原來是皇后娘娘啊。”太后冷冷一笑說道,“怎麼。等不及老身死,急著帶著這麼多朝臣們還有禁軍來送老身一程了嗎?”

  “娘娘。”皇后跨上前一步,“為什麼高淩波和陳紹夜半入宮?為什麼要緊閉宮門?”

  不答。直接問最關鍵的問題。

  在場的朝臣們心裡為皇后的反應點點頭。

  “因為太子殿下病重。”太后喊道,“太子關係社稷安危,社稷有危,宰相自然要在場。”

  說到這裡她伸手指著皇后。

  “為何緊閉宮門?看看你們,就知道為什麼要緊閉宮門了?”

  她的手點點,落在朝臣中站著的延平郡王身上。

  “看到沒,太子殿下的病危被傳出去,來的都是什麼人?夜半三更炮轟宮城,你們想幹什麼?想要炸死老身皇帝謀朝纂位嗎?”

  延平郡王嚇了一跳。這個駡名他可擔不起。

  “臣冤枉啊。”他跪下說道,“娘娘。臣是擔心娘娘陛下。”

  他一跪下,四周的朝臣便下意識的跟著也跪下。

  突然矮下去一片。這邊的氣勢頓減。

  高淩波的嘴邊閃過一絲笑。

  就說了嘛,人口兩張皮,誰都能說,誰說只有你說的就是對的。

  只要你敢說。

  “皇后,你與哀家不合,竟然敢趁著太子病危,蠱惑朝臣作亂。”

  太后喝道,一面站起身來,手指向皇后。

  “來人,拿下。”

  在場的人都愣了下。

  事情似乎風向不對啊。

  不過太后說的蠱惑二字很微妙,也就是說,皇后為首,他們朝臣們都是被蒙蔽的……

  場面一時凝滯。

  有人忽的走出來,一句話不說徑直向殿中走去,就好似一道劍光劃開凝滯的水面。

  也讓眾人恍若從混沌中醒來。

  “你要幹什麼?”太后尖聲喊道。

  她看著眼前站著的年輕人,抑制的情緒漸漸的翻騰,她的身子發抖,眼裡冒火,有恐懼還有憤怒。

  “來人,拿下,拿下。”

  禁衛們便頓時湧過來。

  “將他們拿下。”

  晉安郡王腳步不停,伸手指了指太后和高淩波淡淡說道。

  別說太后和高淩波神情大變。就連皇后朝臣們神色也是微微一變。

  拿下?

  把太后拿下?

  這話,連皇帝都不敢說吧?

  晉安郡王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吧?

  “還不快去。”皇后猛地喝道,“把高淩波拿下!”

  這句補救的話落。衛戍軍們已經將太后和高淩波圍住,另一部分人則跟禁衛們對峙。

  “逆賊!逆賊!拿下!”

  太后的尖叫聲不斷響起。殿前頓時又變得緊張起來。

  “誰是逆賊!”皇后喝道,“太子殿下被害身亡,到底是誰所為?娘娘,您還要瞞著天下人嗎?晉安郡王此舉是清君側!”

  “清君側?清什麼君側!太子殿下身亡不是被害。”太后尖聲喝道,“太子本身有疾,難道天下人不知道嗎?”

  一面直沖圍著自己的衛戍軍過去。

  “讓天下人來看!讓天下人來看看,太子是怎麼沒了的!哀家難道怕被天下人看嗎?”

  “把那些太醫都傳來,把藥方都拿來。給天下人看!給天下人看!”

  是啊,給你們看,給天下人看,看就看,有什麼不敢的?

  被圍起來的高淩波神情依舊淡然。

  太子是自己身子不好才死的,給他用的都是上好的補藥,一日三次的太醫伺候著,誰會害他?沒有理由要害他!

  你們這些人,拿出理由來!

  拿不出理由,想要這樣定他的罪。沒那麼容易!

  “你們來看。”

  吵鬧叫喊聲中,有人大聲說道。

  “你們來看!”

  聲音再一次提高,蓋過了太后的尖叫。

  眾人看過去。見晉安郡王站在了太子寢殿的門外,看著內裡。

  “你們都來看吧。”他再次說道,轉過頭看向太后。

  火把照耀下,年輕人投來的視線陰寒。

  太后不由打個寒戰。

  看有什麼可怕的?看是這樣,太子死了,就是病死了!

  “你們都去看!”她也喊道,伸手指著這邊。

  皇后抬腳就過去了,張純緊隨其後,其他人便忙也跟上。

  皇后先走過去。猛地發出一聲尖叫,伸手掩住嘴。

  旋即張純也站住腳。他轉過頭避開視線。

  更多人的站過去露出驚愕的神情。

  怎麼了?

  陳紹還在裡面,外邊鬧得這麼熱鬧。他怎麼一直不出來?

  雖然不指望他口舌上能幫上忙,但至少能出來鎮鎮場面。

  難道….

  高淩波心裡一怔,旋即不祥預感,抬腳就向那邊沖去。

  衛戍軍們攔住他。

  “滾開!”高淩波一把抓下自己腰裡的玉帶,豎眉喝道,“我乃天子欽賜的護國臣,誰敢攔我!”

  衛戍軍們一遲疑,高淩波便沖了過去,不由分說撞開圍著的朝臣,站定在殿門前,人也頓時呆住了。

  正堂通往太子寢室的月洞門上,陳紹披頭撒發只穿著白褻衣吊在正中,面色慘白,吐著舌頭瞪著眼看著他們。

  吊死了…

  這混帳!這混帳!

  這混帳吊死也就吊死了,死人有什麼可怕的,寢室裡還躺著一個死人呢。

  可怕的是陳紹這個死人白色的褻衣上還寫下了一行血書。

  “餘有罪,不德,終害太子,絕陛下血脈,悔無所及,當去官袍散發自裁,以告天下。”

  有罪!害太子!

  高淩波手裡的玉帶啪嗒落地。

  “拿下!”

  晉安郡王說道。

  衛戍軍們再無遲疑,一擁而上將高淩波按住。

  “你們幹什麼?你們幹什麼?造反了!造反了!”

  太后的尖叫響起,指著晉安郡王。

  “快拿下他,快拿下他!”

  沒有人再動了,只有太后一個人站在廊下顫抖著。

  “他有罪是他的事!”高淩波奮力喊道,抬頭看著晉安郡王,“是他勾結晉安郡王妃害死太子的!誰敢說我有罪,誰敢拿下我,我有陛下御賜…….”

  他的話沒說完,就見晉安郡王的手一抬,從就近的張純頭上摘下官帽砸了過去。

  看似沒什麼重量的官帽在晉安郡王手裡揮出,正中高淩波的臉,高淩波一聲慘叫仰面倒下去,竟然被砸的血流滿面。

  滿場叫喊聲頓消。

  “本王敢。”晉安郡王說道,神情沉沉,“如何?”

  他的視線掃過眾人。

  所過之處朝臣們不由視線下意識的回避。

  您的確敢,連宮門都敢炮轟,連太后都敢說拿下,砸破高淩波的臉,又算什麼大事呵呵。

  不如何,您隨意,您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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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落定

  高淩波被一官帽砸暈了過去,陳紹吊死,大局已定。

  “逆賊!逆賊!快抓逆賊!”

  太后還在尖叫。

  但這話就跟站在廊下孤零零的她的人一樣,沒有人理會。

  “逆賊已經伏誅。”皇后說道,“快扶太后回宮稍安。”

  便有宮人過來,不由分說架起太后,如何讓一個失態的人閉嘴,這些宮人有的是手段,本就激動失控的太后陡然被按住嘴,差點暈過去,不過現在沒有人會顧忌她這個了。

  宮人們又先進了太子的寢室,將陳紹放下來抬出來。

  “張大人,失禮了,不告而取你的帽子。”晉安郡王又看著張純說道。

  張純神情肅正,拱手施禮。

  “殿下,能用官帽砸一個奸佞逆賊,這是官帽的榮幸。”他說道。

  奸佞逆賊,高淩波這便是被定了性了。

  是啊,事到如今,縱然高淩波舌燦蓮花也沒用了,晉安郡王既然敢攜兵帶炮闖宮,已然是勢在必得了。

  而他也的確是這樣做的,管你要說什麼,直接砸暈了不讓你說。

  “太子啊。”

  伴著這句話,皇后抬袖子掩面哭道,人向太子寢室奔去。

  朝臣們也紛紛出聲嗚咽跟著進去。

  太子的寢室狹小,佈置的簡單,沒有任何擺設,除了臥榻連個凳子幾案都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適才這裡慌亂的緣故,室內顯得淩亂,地上有汙跡,空氣也散發著腐臭的味道。

  那是屎尿的臭味。

  堂堂太子的住所竟然會有這樣污穢的味道?

  這些人是怎麼伺候的?

  是因為太子是個傻子不知道也不會說嗎?

  久病床前無孝子,癡傻的人縱然是太子,也是會被低賤的奴婢們慢待的啊。

  朝臣們忍不住抬頭看向臥榻。

  臥榻上肥胖的太子安然躺著。其實大家見太子的時候不多,都忘了他的樣子,要說印象還是沒有受傷前的印象深。

  那個聰慧的活潑的小皇子會在宮裡常常遇到。會沖他們恭敬的施禮,會跟他們嘻嘻笑。甚至還會在他們等候召見時間長的時候將自己的小食送給他們,就好似他們自己家裡的關切長輩的兒孫後輩一般。

  這是一個聰慧的又善良的孩子。

  “….殿下被用了催情的藥….天天的喝….”

  “….殿下煩躁的不能休息,他們又給他喝安神的藥,不讓他吵,不讓他鬧,讓他睡….”

  地上趴著兩個內侍哭著訴說。

  天啊,催情的藥,這麼點的孩子….

  朝臣們頓時假哭變成了真哭。不是哭太子,是哭一個可憐的孩子,可憐的生在帝王家的孩子,可憐的受了傷又不得善終的孩子。

  寢室內哭聲大起。

  晉安郡王卻一直在月洞門外沒有進來,就那樣站著看著內裡。

  六哥兒,哥哥來看你了。

  六哥兒,哥哥,後悔了。

  後悔了。

  ……………………………………………….

  “娘娘節哀啊。”

  太子寢宮內痛哭一刻之後,便有大臣開始勸道。

  宮人們也上前開始跪下勸慰。

  皇后娘娘拭淚停下哭泣,朝臣們也都停了下來。哭過之後,室內的氣氛似乎輕鬆了一些。

  “太子的喪儀按照定制辦吧。”皇后說道。

  “臣等遵命。”

  朝臣們叩頭說道。

  皇后娘娘再次抬手掩面。

  朝臣們則沒有再跟著哭了,好些人交換了眼神。室內的氣氛變得有些騷動。

  “娘娘,天就要亮了,還是商討下今夜的事如何處置吧。”張純開口說道。

  “是啊娘娘。”大臣們忙符合說道,“請娘娘移駕。”

  這裡的確不是說正事的地方。

  “那移駕哪裡合適?”皇后遲疑一下問道。

  “陛下尚在。”

  一個聲音慢慢的說道。

  眾人忙尋聲看去,見是站在月洞門前的晉安郡王。

  “宮中出了這麼大的事,陛下雖然昏迷,也應當知曉。”他接著說道,視線看著臥榻上的太子。

  皇后立刻點頭。

  “當時如此。”她說道。

  朝臣們自然不會反對,立刻起身。擁簇皇后邁步。

  待要邁出門,皇后察覺什麼忙回頭。見晉安郡王抬腳向太子寢室走去。

  “晉安郡王。”她忙喚道,“請一同去吧。”

  商量如何處置高淩波陳紹太后等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商討皇嗣的事。

  這個時刻,不好不在場吧。

  晉安郡王搖搖頭。

  “這是家事,也是朝事。”他說道,“家事,有皇后娘娘在,朝事,有諸位朝臣在,吾就不去了。”

  他說著邁步進去。

  “我,想要再陪陪六哥兒。”

  是六哥兒,不是太子。

  你們已經哭完了太子,現在就是六哥兒了,不是什麼皇子,不是什麼太子,只是他的兄弟。

  皇后神情微微一怔,又歎息一聲。

  …………………………………………………

  “王妃殿下。”

  一間偏殿裡,兩個隨從看著程嬌娘的動作,忍不住喊道。

  “不能拔啊!”

  他們扶著周箙,看著前方的程嬌娘走走停停,急的要懷疑這女子傷心過度瘋了時,她才停下來。

  “生門在這邊。”她說道,伸手指著。

  生門?是什麼門?

  然後他們就被帶到了這間不知道做什麼用的偏殿。

  火把點起來,周箙被放下來,將受傷的胸膛展露。

  胸膛上只能看到一段翎尾。

  “…所幸距離有些遠,沒有貫穿。”一個隨從說道。

  否則也不可能撐到現在。

  程嬌娘沒有說話,伸手就握住了翎尾,竟然是要拔出來。嚇得兩個隨從魂飛魄散。

  “夫人,這不可啊。”

  “這要是拔出來,可就死定了。”

  他們說道。一面忍不住看著程嬌娘。

  這個真的是神醫娘子嗎?

  程嬌娘鬆開手。

  “有刀嗎?”她問道。

  兩個隨從點頭,忙抽出腰刀。

  “夫人。先把衣服割開,你吩咐,我們來拔…”一個隨從說道,一面矮身跪在周箙身邊。

  話沒說完,就見程嬌娘一手接過刀,一面手腕一轉,將刀直接的刺了下來。

  噗嗤一聲,血頓時噴出。

  偏殿裡響起男人的驚叫聲。

  “讓開!”程嬌娘喝道。腳步轉動,手起刀落,竟然接連刺了三刀,同時伸手將箭拔了出來。

  尖叫聲更起。

  兩個隨從被濺了一身一臉的血,面色驚恐的看著程嬌娘。

  這,這是在救命,還是殺人啊?

  伴著血的噴湧,原本安靜躺著的周箙開始抽搐。

  “夫人!”

  兩個隨從大喊。

  程嬌娘恍若未聞,手裡的刀沒有扔下,一甩頭。伴著長髮飛揚,反手將刀割了過去,髮絲散落。她的腳步不停,一面轉動一面不停的甩頭,手裡的刀也在左右揮動。

  髮如雨般落下,在地上鋪散開來。

  瘋了啊….

  兩個隨從看呆了。

  怎麼把頭髮都割了?

  “夫……”他們要喊道,回過神起身。

  “站在一邊,不許動。”

  程嬌娘喝道。

  兩個火把照耀下,腳步淩亂但卻又似乎帶著詭異規律,揮舞刀的女子如同鬼魅。

  兩個隨從想起那一夜王妃單身去刺殺高十四郎,她的那些隨從們竟然沒有一個人跟隨。就因為那女子說了一句不許。

  當時他們聽了之後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現在聽著女子喝出這一句話。他們不由僵住了身子,果然不動也不敢在動。

  血還在湧。髮絲還在散落,兩個隨從神情呆滯的跪坐一旁。

  瘋了就瘋了吧,反正人也是沒救了。

  但他們卻想錯了,這竟然不是結束,而是剛開始。

  那女子終於停下腳步,原本垂地的長髮已經變的齊肩,手裡的刀沒有扔下,反而將刀刃握在雙手,人也矮身跪在周箙身前,開始搓手。

  搓手….

  搓手!

  兩個隨從驚得回過神,瞪大眼看著那女子手中的血紛紛落下。

  血啊!

  二人不知什麼時候,雙手忍不住握在一起,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抑制要發出的狂喊。

  天啊,真的瘋了啊!

  疼,疼死了!

  那是刀啊!那是刀刃啊!那是手啊,血肉的手啊!

  他們緊緊的盯著那女子的手,視線裡血紅一片,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箙身上的湧出的血反而少了。

  刀又被提起來,這種結束了吧?

  看著那一雙已經血肉模糊的手,兩個隨從呆呆,卻見刀光一閃。

  “夫人!”

  這一次二人嚇的跳了起來。

  “不要啊!”

  衣衫被割破,血從肩頭湧出來,女子看著他們,面色木然,雙目黝黑,似乎割傷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別人的。

  天啊,天啊,這到底是在做什麼啊?救命啊!救命啊!

  “不許動。”她說道。

  兩個隨從僵硬著身子保持著半起的狀態,看著那個女子一刀又一刀的在自己身上揮舞著,看著眼前血飛揚,幾近崩潰。

  耳邊有低低的吟唱慢慢的回蕩盤旋,詭異的曲調似乎安撫了他們的精神。

  “…桑林我居….”

  “…神靈聽悉…”

  “….割以吾髮…”

  “….磨與吾手…”

  “…以身祝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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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04: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處置

  天子寢宮腳步雜亂,還未從適才的事中鎮定下來的內侍們亂跑,不過還是在皇后和朝臣們到來時點亮了燈火,擺出了坐墊。

  邁進門看著躺在臥榻上的天子,皇后的眼淚頓時又流下來了。

  “陛下。”她哭道,疾步上前跪下,“臣妾以為,再也見不到陛下了。”

  現在回想起來,適才是多麼的兇險。

  從看到程嬌娘讓內侍遞來的紙條,到想起曾經收到原本不在意但因為來人特意的加重說程娘子讓送來這句話而留下來的那箱子煙花。

  一屋子的人圍著煙花二字做出各種猜測。

  以為箱子裡放著的不是煙花,而是能救命的神奇物品,但翻來覆去的怎麼看都是煙花,以為裡面可能夾雜著救命的錦囊,但拆開兩個都沒有發現。

  “娘娘,煙花是李家鋪子的,李家鋪子的李茂是程娘子的徒弟,李茂就是因為看到了程娘子的煙花才做出石彈得了封爵官位,那石彈是比神臂弓都厲害的武器,那麼這煙火可能本身就是救命的武器呢。”

  最終一個內侍猜測到。

  煙花也能是救命的武器?

  雖然這個猜測有些荒唐,但那時候她沒了選擇,豁出去抱著箱子就搏一搏。

  沒想到真的成功了。

  皇后伏地大哭。

  真是不容易啊,為了活著,為了能安穩的死去,真是太艱難了。

  這哭聲比在太子寢宮裡的更為情真意切了,朝臣們也跟著跪下來再次嗚咽。

  嗚咽聲剛起,就聽皇后忽的啊了一聲,朝臣們抬起頭,也忍不住嚇了一跳。

  天子臥榻忽的動了。

  難道皇帝……

  殿內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天子。

  一個頭慢慢的從臥榻下鑽出來。

  “娘娘。”

  安妃訕訕的咧咧嘴。

  “臣妾,臣妾,在這裡守著陛下呢。不小心睡著了,剛聽到你們進來。”

  看著眾人如同見鬼的神情。她忙爬出來拎著衣裙彎身向後退去。

  “你們,你們繼續,我,我退下了。”

  說罷轉身跑入簾帳後。

  眾人三魂五魄歸位,癱坐在墊子上,還未喘口氣,就見安妃又探頭回來了。

  “沒事了吧?”她問道。

  皇后深吸一口氣,瞪她一眼。

  “下去!”她豎眉喝道。

  安妃嚇的一縮脖子。

  沒事了。沒事了,她閃身進去了。

  被這件事一打岔,皇后也沒了傷心感慨,輕輕擦去了眼淚,在皇帝臥榻邊坐好,看著朝臣們。

  “今日之事,眾卿家說該如何處置?”她開口說道。

  ………………………………………………………

  高淩波已經悠悠的醒過來了,面上的痛,口中的鹹澀,讓他暫態清醒過來。

  四周一片安靜。沒有了嘈雜,沒有了吵鬧。

  高淩波坐起來,看到自己一個人躺在殿內。

  這個殿他不陌生。是太后宮的正殿。

  他沒有被捆綁,周圍也沒有虎視眈眈額看守,高淩波有些踉蹌的起身,整了整衣服,撿起跌在一旁的官帽戴上。

  “來人,來人。”他大聲的喊道。

  沒有人回答他。

  “讓張純來見我!”

  我要和他說輪一番。

  “我要見皇后!”

  我要問問她可知道天綱倫常。

  他疾步過去,門卻拉不開,那是自然,他們怎麼會放自己亂跑。

  高淩波透過門縫看著外邊。燈火通明,廊下院子裡站滿了禁衛。

  已經不是他熟悉的禁衛。而是衛戍軍,來往間還有很多內侍宮女。都穿著孝衣,掩面嗚嗚的哭。

  “….可憐的太子殿下,竟然被害了….”

  “….這是謀反…沒想到高家竟然要謀反….”

  這種話透過門縫傳入高淩波耳內。

  高淩波拍門笑了。

  去你娘的謀反!他高淩波要謀反還用等到現在嗎?

  太子是怎麼死的?是自己病死的!管他什麼事!

  要說謀反,那個挾兵用炮轟宮門的才是謀反!

  不過這種話沒必要去跟這些奴婢們爭辯。

  跟他們爭辯是沒有意義的。

  高淩波的視線又落在廊下,看到了陳紹的屍體,他的視線凝滯一下。

  陳紹依舊披頭散髮穿著褻衣躺在地上,連個白單子都沒罩上,四周的人連多看一眼都不看,好似扔在那裡的不是人,而是一塊豬肉。

  一個謀害太子的逆賊還能指望有什麼死後的尊嚴。

  不止是他,他的家人也即將沒了尊嚴。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絕對不能死,一旦死了,一切就由別人說了算。

  高淩波收回視線,面上閃過一絲冷笑。

  獲罪又如何?監下囚又如何?只要等到天明,世人就能看到這一場詭異的宮變,太子身體有病是事實,你晉安郡王無詔進京且一個郡王擁兵闖宮門也是事實。

  就讓天下人看看這事實吧。

  他深吸一口氣轉回殿中,席地而坐,看著外邊的夜色一點點褪去,天就要亮了。

  門就在這時被人推開了。

  高淩波抬起頭,看著走進來的四個陌生內侍,他的心頭一跳,不祥預感冒出來。

  “你們什麼人?你們想幹什麼?”他喝道。

  “奴婢們來送高大人一程。”為首的內侍說道。

  高淩波大怒跳起來。

  “你們敢!”他喝道,伸手去抓腰帶,卻發現腰裡空空,皇帝賜予的玉帶不見了。

  三個內侍已經湧過來,一根白綾纏上高淩波的脖子。

  高淩波奮力的掙扎。

  他的身子很健壯,在家也常常練武,並不是一陣風都能被吹到的,但這三個看似瘦弱的內侍卻動作有力而迅猛,三下兩下就困住了他。

  這些人絕對不是宮內的內侍!

  “晉安郡王!你敢!”高淩波沙啞著嗓子。用力的抓住脖子裡的白綾喊道,“你難道就不怕嗎?”

  不怕名不正言不順嗎?

  闖的宮內,殺的大臣。就不怕被人說太子也是被你殺的嗎?

  就不怕燭影斧聲一輩子被人質疑嗎?

  就不怕眾臣心生畏懼嗎?

  就不怕百姓議論嗎?

  沒有人回答他,為首的內侍帶著幾分輕蔑看著他。看著他如同死狗一般掙扎。

  不,不,口中的氣息越來越少,高淩波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大。

  不,不能就這樣結束,不能,不甘心!

  他沒有錯,他哪裡都沒有錯。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下場?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他不服!他不服!

  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

  他高淩波謀算一生無錯,死在他手裡的人無數,倒在他腳下的官員成群,他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

  怎麼可能就這樣輕輕鬆松的被兩個閹人勒死!

  “程娘子,你不該這樣做的,我們本不該如此。”

  “是,高大人,我們之間本不該如此,你不該這樣做的。”

  莫名的耳邊閃過這段話。

  不該這樣做,不該一開始和她作對嗎?本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以相安無事,甚至如果他早一步,早一步放下身段。這女子如今就是他們高家的人了嗎?

  那要這麼說,今時今日的一切,都是因為當初西北軍功中被壓下軍功的五個小兵引起的嗎?如果那時候他沒有包庇護著姜文元,事情會不會就會是另外一種結果?

  太可笑了!

  高淩波咧嘴要笑一下,蹬了兩下腿,瞪大眼不動了。

  用腳踢了兩下,地上的人一動不動,為首的內侍伸手掩住口鼻,目光在高淩波下身屎尿齊流上看了眼。

  “收拾好了。”他淡淡說道。轉身出去了。

  外邊院子裡內侍宮女依舊來回奔忙準備著太子喪事,衛戍軍持械肅立。沒有人對這邊多看一眼,似乎根本就聽不到這邊的叫駡呼喝。

  太子寢宮這邊門口站著一個人。內侍忙疾步過去了。

  “景公公。”他帶著恭敬說道,“都辦好了。”

  景公公嗯了聲轉身進去了。

  晉安郡王依舊坐在太子臥榻前,面前跪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女子。

  景公公邁步走過去,俯身低聲。

  “高大人自裁了。”他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面色木然。

  景公公便退後一步。

  “你說什麼?”晉安郡王視線看向那女子問道。

  “殿下。”女子顫聲叩頭,“奴婢是太子的侍妾,奴婢是太子的侍妾,奴婢曾為太子侍寢的…”

  “所以你覺得你該跟他們一樣給太子殿下陪葬?”晉安郡王問道,看著這女子,嘴角浮現一絲笑,笑意冰冷,令人不敢直視。

  女子不敢抬頭哭著叩頭。

  “奴婢,奴婢不是不願意去服侍太子,只是,只是…”她說這話伸手按住腹部,“奴婢怕有了身孕……”

  此言一出,殿內的人頓時色變。

  太子有了骨血傳承,這應該是好事吧?

  但這傳承的時機卻又…..

  過繼正要是不可阻擋,突然又冒出太子的血脈,那這該怎麼辦?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

  “就是你啊。”他說道,看著眼前的女子,面上厭惡頓顯,猛地起身抬腳,竟生生的踩住那女子的脖子。

  “就是你啊。”他再次說道,看著這女子,腳下漸漸用力。

  女子伸手握住他的腳,張大嘴瞪大眼,發出咯咯呵呵聲音,面色越來越鐵青。

  “就是你啊!”

  伴著這一聲,同時響起哢噠一聲,那女子握住晉安郡王腳的手頹然鬆開垂落,瞪大眼嘴角流出血不動了。

  滿屋子肅靜無聲,寒氣森森,在通明的燈火照耀下如同冰窖,不知道哪個忍不住牙關發抖慢慢的響起咯咯咯咯的聲音,回蕩其中更添幾分陰森。

  …………………………………………….

  天子寢宮內,談論正酣。

  “…陳紹已經自裁,高淩波罪無可恕。”一個朝臣正在朗聲而談,“此等逆賊佞臣,律法有規定……。”

  “…我適才已經說過了,光有律法還不行,還要按照史上的舊例….”另一個朝臣搖頭帶著幾分不同意說道。

  “此事牽連不小,不可不慎重。”還有人提醒說道。

  高家在朝中經營三代,就算不追族,單就高淩波這一代,盤根錯節嫁女娶妻關係甚眾,就連在座的這些人也不敢保證他們的親友之中有沒有跟高家親友重合的。

  如今太后顯然已經作廢,皇后掌握了宮廷,宮內的局勢是定了,但宮外的局勢還有些說不準呢,想想這個延平郡王悄無聲息進城就知道了。

  行事不得不慎重啊。

  有內侍就在這時疾步進來。

  “娘娘,晉安郡王到了。”他高聲喊道。

  皇后面上浮現一絲喜色。

  “快宣。”她說道。

  伴著一聲宣,已經換上一身素衣的晉安郡王大步走進來,按道理他的座次不算靠前,但晉安郡王並沒有就直入座,而是一直都到天子臥榻前,撩衣跪下叩頭喊了一聲陛下,聲音有些哽咽。

  “好了,陛下看到了。”皇后說道,一面示意內侍攙扶他,“來,時候不早了,還是快說正事吧,也好給朝臣們一個交代。”

  晉安郡王就勢起身坐在皇后後側。

  “是。”他說道,“娘娘和朝臣們請繼續,不要在意我。”

  不要在意你…

  只是你坐的這位置讓大家不在意也不得不在意。

  朝臣們垂下視線,剛要接著說話,晉安郡王又想到什麼,抬起頭。

  “對了。”他說道,“忘了說了,就在剛才,高淩波在太后宮裡自盡了。”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看向他,神情驚愕。

  死了?

  高淩波自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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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結果

  死了。

  那他們適才的商討就沒有了意義。

  不用考慮定罪了,也不用擔心牽連太多了,似乎一下子卸去了重擔。

  是啊,死了是最簡單最好的結果了。

  死了,大家都好。

  “既然賊人已經伏誅,那就查今夜賊事的黨羽,有罪者罰,有功者賞之。”皇后說道,一面看向朝臣們,“至於賞罰,自有律法,請諸位依職責商議。”

  朝臣們齊聲應是。

  天光漸漸亮起來,籠罩在皇城上的夜色褪去,昨夜的炮火,死屍,鮮血,悲痛,驚恐逐一的展現在天地間。

  其實京城早已經被驚醒了,先是大街上夜半賓士的衛戍軍,和城防之間的對峙擊打,再就是那皇城前的兩聲炮響,震動了半個京城。

  儘管躲在地窖裡,李茂的妻子還是發出一聲尖叫,將懷裡的孩子們死死的抱住。

  同一時刻其他的人家都大喊著地動了地動了,半城的燈火亮起來,但沖上街的人很快就被擋回去。

  街道上站滿了衛戍軍。

  “不是地動,退回家中不得外出。”

  驚呆的人們看著那明晃晃的鎧甲和兵器半句話不敢多說,但作為京城的百姓,有著比其他地方民眾更敏銳的感知,大約也都猜出了什麼事。

  門外的馬蹄聲越來越多,伴著門被撞開,院子裡的僕從沒有想像中的那樣的慌亂,一個個穿戴整齊,雖然身形發抖,但並沒有驚慌失措,倒讓沖進門的衛戍軍們愣了愣。

  “果然不愧是相公家人,比其他人家多了幾分氣度。”一個衛戍軍忍不住說道。

  不過,好好的相公不做,非要做謀害君主的賊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為首的軍將刷拉展開手中的聖旨。

  “……陳紹謀逆已伏誅,奉上諭抄家……”

  後院裡曾經的披紅掛綠早已經都取下了,屋門大開著,其內陳夫人穿著禮服端坐。

  有僕婦急匆匆的沖進來。

  “夫人,夫人…”她們腳步踉蹌,聲音哽咽,邁步在廊下噗通就跪下了。

  見狀如此,陳夫人便知道了,她站起身來,毫不遲疑的走向早已經懸掛好的白綾上。

  “夫人…”僕婦們哭著撲上去抱住她的腿。

  “你們做什麼?”陳夫人豎眉喝道,“難道連最後一絲臉面也留不得了嗎?這些衛戍軍都是知道的,咱們這等人家犯了事,婦人們都是會上吊自盡的,如果得到授意不允許,他們是很快就要闖進來的,難道你們願意看著我被罰沒入官妓營妓為奴嗎?”

  對於犯了事的人家,婦人們能夠有體面自盡的機會就已經是極大的開恩了。

  人活一世,碌碌一生,為的生前的富貴,也為的是死時的體面尊榮。

  能夠體面的死,也是一種幸運。

  “母親!”

  陳丹娘的喊聲從門外傳來,伴著咚咚的腳步聲,人也沖進來,一把抱住站上凳子的陳夫人放聲大哭。

  “母親,你不要丹娘了?母親你不要丹娘了嗎?”

  陳夫人的眼淚頓時如雨而下,僕婦們更是伏地大哭。

  “你們,你們伺候小娘子上路。”陳夫人哭道。

  僕婦們大哭。

  “奴婢們做不到啊。”

  陳夫人便伸手扯自己的腰帶。

  “丹娘,你別怕,母親陪你。”她說道,就把腰帶往陳丹娘脖子裡繞。

  陳丹娘大哭,雖然年紀小,但隱約也知道了什麼。

  “母親,我不怕。”她哭道。

  她不說話倒好,一說話陳夫人的手便抖的握不住腰帶。

  “天啊。”她掩面大哭,“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這邊哭,外邊腳步聲嘈雜。

  “都站出來,不許亂動,不許夾帶。”伴著喝聲。

  陳夫人面色慘白,等不及了,她一咬牙用力的拉進腰帶。

  陳丹娘一聲叫,面色漲紅伸手抓住了脖子上的腰帶。

  兵丁們沖了進來,見狀忙撲過來,奪下了陳夫人手裡的腰帶。

  陳丹娘跌倒在地上劇烈的咳嗽。

  “求你們了。”陳夫人喊道跪下來流淚,“讓她清清白白的走吧。”

  說罷咚咚叩頭。

  “讓她清清白白的走吧。”

  不要充入官妓,不要從富貴繁華地墮入泥潭深沼,就讓一切停止在最美好的年華時刻吧。

  這種場面兵丁們見的多了,神情沒有什麼悲痛感歎,木然的驅趕著。

  “走,走。”他們說道。

  僕婦們踉蹌的被趕出去,陳夫人也不得不攙扶著陳丹娘起來。

  要想死總有千萬種法子的。

  陳夫人默默的想著,也不再哭鬧了,一切為了體面,殘留這一絲體面。

  “我要我的弓。”

  她們已經走到了前院,陳丹娘忽的掙開她的手向後跑。

  兵丁們立刻圍過來,手中的刀槍對準了陳丹娘。

  “丹娘。”陳夫人大喊,疾步沖過去拉住,身子發抖。

  這時候亂跑會被當場殺死的。

  想到這裡她又苦笑。

  反正都是死,這樣死了也沒什麼。

  其實到底是不願意死的吧。

  “丹娘。”她抱著丹娘哭道,“別亂跑,這裡已經不是我們的家了,沒有我們的東西了。”

  “母親,我要我的弓,你說的過,程姐姐送我的弓,要我好好的拿著。”陳丹娘哭道,伸手向後,“我要拿著我的弓。”

  站在院中的軍將忽的走過來。

  “娘子要什麼?”他問道。

  陳夫人帶著幾分警惕看著這軍將。

  “什麼都不要。”她將陳丹娘攬在懷裡說道。

  “我的弓。”陳丹娘卻掙扎出來喊道,“程姐姐送我的弓。”

  軍將哦了聲。

  “那去拿吧。”他說道。

  陳夫人愣了下,陳丹娘卻大喜抬腳就跑。

  “小娘子。”軍將又喊道,“你可拿好了,別弄丟了,別人家來問你要的時候,你找不到了,就不好看了。”

  陳丹娘回頭。

  “當然不會,我才不會弄丟呢。”她說道。

  而這邊陳夫人終於明白了什麼,掩面跪地大哭起來。

  陳家門外忽的一陣騷動。

  “站住,不許近前。”官兵們喝道,用手中的兵器對準靠近的女人。

  陳十八娘站住腳。

  “太子殿下怎麼了?”她問道,面色慘白的看著官兵。

  沒有人回答她。

  “太子殿下怎麼了?”陳十八娘厲聲喊道,再次沖過來,“我父親怎麼了?”

  官兵們的刀槍毫不猶豫的刺過去。

  陳十八娘身邊的僕婦丫頭嚇的尖叫,伸手死死的抱住她,人與槍尖只有一指的距離。

  “太子殿下怎麼了?”陳十八娘絲毫不覺,依舊喊道。

  “太子殿下被陳高二賊謀害死了。”一個官兵冷冷說道。

  太子殿下被謀害死了?

  太子殿下死了?

  陳十八娘面色慘白神情驚恐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

  她慢慢的搖頭。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一個平王死了,太子怎麼也死了……

  “因為我有的還是會有,有人沒有的,還是會沒有。”

  有人沒有的,還是會沒有……

  陳十八娘猛地抬起頭伸手指著。

  “是他們謀害太子!”她尖聲喊道,“是她謀害太子!是她幹的!是她幹的!”

  話音未落,就被沖來的僕婦死死的按住嘴。

  “快拉大娘子回去。”粗壯的僕婦喊道。

  跟來的僕婦不由分說架著就走。

  看著被圍住的家門越來越遠,陳十八娘奮力的掙扎,眼中淚水流出來。

  父親,母親,她的家!

  是她幹的!是她幹的!

  是她害了太子!是她害了父親!是她謀反啊!是她!是她啊!

  …………………………………………..

  “……叛逆陳紹高淩波已死,當奪官爵,籍沒家財,闔門男女流放惡遠之地,充為軍役營妓。”

  一個內侍尖聲念出朝臣們寫來的話。

  皇后默然一刻。

  “那高陳兩家的族人呢?”她問道。

  在場的朝官們對視一眼。

  陳家的族人好說,可高家的族人,也是太后的族人。

  畢竟太后沒有對外論罪,牽涉高家族人只怕不好。

  “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竟然還能不株連族人,皇家真是寬宏啊。”

  晉安郡王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朝臣議論的時候他的確是如同延平郡王一般安靜的坐著沒有說話,但一開口朝臣們心裡就忍不住撲騰兩下。

  他說朝廷真是寬宏,視線卻掃過在坐的朝臣。

  做出這種定罪的是他們,可不是朝廷,那晉安郡王的意思是不是他們這些朝臣替皇家來表達寬宏了。

  皇家受了這麼大險難,你們卻可以輕飄飄的表達寬宏。

  “聽起來是不是有些兒戲啊。”晉安郡王接著說道,看著眾人,嘴邊浮現一絲笑意。

  只不過這笑意看上去格外的陰寒,朝臣們不由回避視線。

  “對,沒錯,這種大逆不道的謀反謀害了太子的大罪,怎麼能這樣輕飄飄的,豈不是讓百姓們生疑,當追三族。”一個朝臣立刻說道,“均交有司審問核查。”

  晉安郡王點點頭。

  “定罪後,皇后再進行赦免。”他說道,“這樣既表示了懲戒,又不失對太后的尊榮,大家看這樣如何?”

  我們看如何?

  你不都是說了嘛。

  我要說不同意的話,你打算怎麼做?

  想想外邊的衛戍軍,想想轉眼就自盡的高淩波……

  事已至此,晉安郡王是絕不善罷甘休的。

  “當是如此。”一個朝臣點頭說道。

  便有更多的朝臣點頭附和。

  晉安郡王點點頭,面色恢復肅重。

  “既然如此大家都這樣說,臣也沒有異議。”他看向皇后,“天已經亮了,朝臣們都已經等候上朝了,還請皇后速速下詔,將此事公諸於眾,以儆效尤,以定人心。”

  皇后點點頭,站起身抬起手。

  “眾卿家先行。”她說道,“待本宮更衣上朝。”

  朝臣們躬身應聲是。

  有內侍在此時急匆匆進來,也顧不得皇后,竟然徑直到晉安郡王身邊,低聲附耳說了幾句話,晉安郡王頓時色變。

  “臣先告退了。”他說道,站起身。

  殿內一片安靜,朝臣們的臉色也很複雜,視線若有若無的看向皇后。

  皇后神情卻是依舊,絲毫沒有覺得自己在這皇宮裡成了擺設一般。

  “高陳二賊能在宮中謀逆,定然還有餘黨,如今天明,晉安郡王速去再清查。”她端正說道。

  晉安郡王躬身應聲是,轉身疾步出去了。

  看著在宮內被一群人內侍禁軍擁簇著大步而去的晉安郡王,站在殿門準備去上朝的官員們神情複雜。

  “倒是頗有太祖之風,只是不知對朝廷來說,是好還是壞啊。”一個朝臣忍不住低聲喃喃。

  朝臣們如何心內揣測,晉安郡王根本就沒有理會,他疾步如飛,晨光漸漸越過層層宮殿照在他的身上,但他並沒有感受到一絲暖意,反而身子越來越涼。

  “殿下,就在這裡。”一個侍衛說道,伸手指著前方一處宮殿。

  晉安郡王的腳步反而停了下來。

  是沒有救活嗎?

  為什麼內侍說事情有些不對?

  如果周箙沒有救活的話,她該怎麼辦?她可怎麼辦!

  殿門前站了好些侍衛,將殿門圍了起來,有人疾步從內奔出來。

  “殿下。”

  李太醫顫聲喊道。

  看到李太醫的臉色,晉安郡王忍不住再次深吸一口氣,抬腳向殿門走去。

  “殿下,殿下,您先聽我說,您看到了別急。”李太醫卻伸手要攔住他,一面急急說道。

  急?

  他怎麼能不急?

  他失去了六哥兒,是很悲傷,但六哥兒一直有病,他心裡多少也有些準備,但是她呢?她的哥哥可是好好的,一直好好的,卻突然一夜之間出了事……

  她怎麼能總是這樣的慘……

  他們兩個為什麼總是要比慘?

  不能的,不能的。

  “程昉。”晉安郡王一把推開殿門邁進去喊道,話音戛然而止,整個人也呆住了。

  入目皆是血,地上,牆上,鋪天蓋地的湧入視線。

  那個女子就躺在這一片血的地上,衣衫已經割爛,血肉翻出,就好似滾了刀山。

  晉安郡王腦子轟的一聲,腿一軟,人便跪下來了。

  程昉?

  程昉!

  一聲嘶喊從殿內傳出,幾乎劃破了在場人的耳膜。

  那簡直就不像是人發出的喊聲。

  李太醫伸手掩面依著門慢慢的滑下。

  殿下,您別急,殿下,您……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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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不明

  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

  不是說治傷嗎?怎麼反而成了被劫殺一般?

  “…我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

  屋子裡兩個神情幾近癲狂的隨從咚咚的叩頭,口中反復這句話。

  跟進來的顧先生景公公一是被這現場震驚了,二也是被這兩個隨從的反應震驚了。

  這兩個隨從是跟著他們一路從城外殺進來的,別說見個血了,就是面對幾十人廝殺也是面色不變的。

  怎麼現在如同受了巨大的驚嚇神魂癲狂了?

  難道宮裡真還有別的埋伏趁機劫殺了晉安郡王妃?

  “早說多讓幾個人跟著的。”景公公說道。

  “這個時候也不該亂跑的。”顧先生皺眉說道。

  “不是被人劫殺的。”景公公說道,指著另一邊躺著周箙。

  周箙的身上也是染滿了血,衣衫淩亂。

  景公公疾步過去。

  “殿下,周公子沒事的。”他說道,神情帶著激動,“你看,你看,他的傷口竟然好了。”

  他伸手拉開周箙的衣衫,將胸膛展露大家面前。

  胸膛幾個明顯的刀口,但那只射入心口的致命箭已經沒了,甚至都看不出箭傷的痕跡。

  “人送來時已經涼了的”

  “殿下你摸摸,周公子身上熱騰騰的。”

  晉安郡王手撐著地慢慢的站起來,但卻視線半點沒有看周箙。

  誰管他怎麼樣,他是涼的,還是熱的,又有什麼關係。

  他有些踉蹌的走近程嬌娘。

  景公公不說話了,轉開了視線。

  他是殺過人的人。人是死是活,一眼就能看出來。

  眼前這個躺在血泊裡的女子已經沒有了生機。

  晉安郡王伸出手,卻顫抖著不敢碰觸眼前的人。

  “哪裡都是傷。”

  李太醫爬進來了。哽咽說道。

  “都是傷。”

  哪裡都是傷,都是傷。躺在地上就像一個破布娃娃,一動就散了。

  騙子!

  騙子!

  “方伯琮,我想和你好好的活著,所以,我必須去做一些事。”

  “你有你該做的事,我有我該做的事,我不是隨意的不在乎自己,不在乎你。也不是不信你,有些事只有我能去做,我也有一定的把握才去做的。”

  騙子!

  你不是說你有把握才去做的嗎?你不是有把握嗎?

  我信你的,我信你的,才讓你去做的,你看看你做了什麼?

  晉安郡王看著自己的手,才碰觸了她一下,就染上了血,好多的血。

  你看你做了什麼?

  你騙了我,你騙了我!

  我那麼信你。你卻騙了我,你根本就做不到。

  他埋下身子,頭就貼在這一片血水中。嗚咽至無聲。

  ……………………………………….

  天光大亮,街上一隊隊的兵丁穿行,京城的大街上不見往日的繁華熱鬧,透著深秋的肅殺。

  秦侍講從其中穿過,對這些兵丁他不陌生。

  這些都是府尹手下的兵丁,皇城以及京城被衛戍軍把持,而城中則交給了府兵們。

  這當然不是對府尹多麼信任,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昨晚進了皇城的府尹大人此時是出不來了。自有新人接替了他的職責。

  這不過是剛剛開始。

  秦侍講邁入牢房,牢房裡人滿為患。到處都是呻吟聲哭喊聲。

  昨夜混戰後街道上的死屍已經被清理了,那些受傷的被抓的都關在就近衙門的大牢裡。等待著死或者被發配充軍。

  “十三!”

  秦侍講一路尋過去,在幾個隨從的引路下終於看到要找的人。

  牢房裡或躺或坐著十幾個人,秦弧坐在其中格外的顯眼。

  “十三。”秦侍講喊道,沖進去,“哪裡受傷了?傷到哪裡沒有?”

  秦弧卻依舊低著頭坐著一動不動,任憑秦侍講詢問翻看。

  沒有刀劍外傷,看衣服的磨損,應該會有跌打筋骨傷。

  隨從說是在街上被沖散的,當衛戍軍佔據優勢的時候,府兵們就放棄了抵抗。

  原本就沒想到會有衛戍軍進城,再加上衛戍軍的弩箭飛射,這些緝盜放火維持治安的府兵那裡見過這種場面,頓時便散了。

  身體上沒有受到致命傷,心裡的傷估計會不小。

  沒想到最終還是失敗了,人算不如人算。

  “十三,沒什麼。”秦侍講拍拍他的肩頭低聲說道,“我們回家去。”

  秦弧依舊不動。

  “十三你怎麼了?”秦侍講皺眉問道。

  秦弧抬起頭。

  “我想不明白。”他慢慢說道。

  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敗?

  想不明白為什麼最後時刻衛戍軍會突然站到晉安郡王這邊?

  是啊,真是想不明白。

  其實也沒什麼不明白的,小瞧他了,原來經營的比他們知道的還要深,或許是從留在京城當送子童子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不過這些話不是在這裡說的時候,秦侍講拍拍兒子的肩頭。

  “我想不明白。”秦弧依舊說道。

  秦侍講皺眉,察覺兒子的不對了,一個隨從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

  周箙……

  原來如此。

  “秦弧。”秦侍講皺眉,抓住秦弧的肩頭,讓他看著自己,“你要是不明白,那你真是讓父親太失望了,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

  難道你不明白道不同不相為謀?

  難道你不明白你姓秦他姓周?

  黨爭朝爭,生死存亡,難道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秦弧抬頭靠著牆笑了。

  “父親。”他說道,“我就是因為太明白了,所以才不明白啊。”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沒有射中我。”

  “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射中他。”

  “我明明是想要為他們好的,我明明是想要幫他們的。可是為什麼,結果會這樣?”

  秦侍講有些無奈又有些惱火。

  “那是因為他不明白。”他低聲說道,不願意在這裡再多說。沖隨從們擺擺手,“帶公子回去。”

  秦弧被拉了起來。

  “他不明白?”他依舊喃喃。

  秦弧的眼前浮現夜色裡倒下的身影。

  “我用的是專門射人的扁箭。這種箭不是為了破甲不是為了貫穿,而專門是為了殺人。”

  他抬起手按向自己的心口。

  “這種箭射入人體內,就是要一路傷,傷皮傷肉傷血傷筋傷骨,挨到什麼傷什麼,刺破鑽裂……”

  這是專門殺人的箭。

  他不明白,他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躲。

  那麼多次。他都不肯故意認輸給自己,為什麼偏偏要是這一次故意的認輸!

  為什麼偏偏是這一次!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也不明白我要做什麼,他只明白不能把箭射中我。

  他只明白這個,他只明白這個。

  周箙!你狠!你狠!

  …………………………………………………..

  耳邊有哭聲傳來。

  不,又不像是哭聲,因為太難聽了,是嗚咽吧,似乎要哭又哭不出來那種。

  有什麼好哭的,他最討厭聽到別人哭了。

  不就是中了一箭嗎?中了就中了。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周箙用力的睜開眼,光線刺目。他又不得不立刻閉上。

  怎麼回事?

  天亮了嗎?

  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嗎?

  周箙再次睜開眼,看到身旁站著的人。

  沒錯啊,還是那個顧先生,還是那個景公公,所以,現在還是在城門外嗎?

  周箙用力的撐起身子。

  “現在怎麼樣了?援兵還是沒來嗎?”他問道。

  他的話音才落就見顧先生和景公公跳了起來。

  “你!”景公公尖利的喊道,神情驚愕如同見鬼。

  “你怎麼,你怎麼起來了?”顧先生亦是同時喊道。

  不起來,還躺著嗎?

  周箙皺眉。他跟晉安郡王身邊的人不熟,這兩人看起來古古怪怪的。他不再理會低頭看自己,頓時也嚇了一跳。

  滿手的血。身上也是血。

  難道受傷這麼重嗎?

  他忙伸手去按自己的胸膛,胸膛敞開著,露出其上幾處刀傷,一按就疼。

  這也不算什麼,這種皮肉傷他在西北多得是。

  不待他再看,有人撲過來,幾乎將他按倒在地上。

  “你好了?你好了?你竟然一點事也沒了?”李太醫嘶聲喊道,一面伸手在他身上亂摸亂按。

  周箙抬腳將他踹開。

  “幹什麼?”他沒好氣的喝道。

  重新坐起來,看著一旁顧先生和景公公比適才神情更驚愕的看著自己。

  “你竟然,真的,好了?”景公公慢慢說道,“還能有力氣把人踢開….”

  別人不知道他再清楚不過,當周箙中箭,是他將他拉回來的,習慣性的就先斷了下生死,一摸前心後心,他就知道個大概了。

  撐不過昨晚的,見不到今天的太陽的。

  可是,可是,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

  他猛地轉頭看向那邊,看向那個躺在地上形容詭異的女子身上。

  周箙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人就呆了。

  室內陡然響起一聲大叫。

  “周公子,周公子。”

  顧先生和景公公立刻左右撲過去抱住周箙。

  “別過去,別過去。”

  過去倒沒什麼,只是晉安郡王還在跟前,萬一傷到郡王就糟了。

  “她怎麼了?她怎麼了?”周箙一邊掙扎一邊不停的吼道。

  “這要周公子你啊。”顧先生也吼道,“王妃殿下到底是怎麼給你治傷的?怎麼你好了,她死了?”

  她死了?

  周箙身形一頓,旋即猛地發力,生生的將顧先生和景公公甩開,人撲跪在程嬌娘身前,不由分說的抱了起來。

  “胡說!胡說!”他吼道,“她才不會死!她才不會死!”

  這些混帳東西,竟然敢說她死了,竟然敢說她死了!

  她怎麼會死?她不會死的。

  他伸手胡亂的撫摸程嬌娘的臉,原本煞白的面容頓時又笑了。

  “她沒死!”他喊道,“就說了,她不會死的,她還活著呢。”

  他說罷伸手搖晃程嬌娘。

  “嬌娘,嬌娘。”

  女子的身子隨著他的晃動而搖動,手垂下來,就好似下一刻就要掉下來。

  晉安郡王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

  “滾開!”他伸手就撲了過去。

  顧先生和景公公也在同一時間撲過去,將周箙死死的拉開按住。

  “她還沒死,她還有氣呢。”周箙喊道。

  小心將程嬌娘抱在懷裡的晉安郡王一怔,有氣?

  他顫抖著要伸手,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伸了過去。

  細細的溫溫的氣息在指尖縈繞。

  “真的有氣!”李太醫喊道,神情驚駭。

  晉安郡王只覺得呼吸都停止了。

  “那你說什麼死了!”景公公吼道,簡直要把郡王嚇死了好不好?

  “可是…”李太醫又猛地伸手,一隻手按住程嬌娘的心口,一隻手按住脈搏,抬起頭,神情如同見鬼,“可是,她沒有心跳和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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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無解

  天光大亮,勤政殿上的朝會也進行到了尾聲。

  張純親自宣讀了昨夜的高陳二人謀害太子的事,以及定罪處罰。

  朝臣們跪地大哭太子。

  雖然很多人都是今早才進的宮門,但昨夜的事都被驚動了,已經大約知道些什麼,今早再心驚肉跳的穿過那被炮火炸過的宮門,看著地上雖然清洗過但還殘留的血跡,此時此刻聽到這些話,心裡反而都平靜的很。

  “這些賊子自有律法處置。”皇后在簾後哽咽說道,“如今最要緊的是為太子治喪。”

  朝臣們齊聲應是。

  說完罪也說完了喪,那麼接下來就是最重要也是朝臣們最關心的事了。

  皇嗣承繼。

  朝堂的氣氛變的緊張起來。

  但垂簾後卻突然無聲了,朝臣們忍不住抬起頭,看到簾子後有內侍正和皇后低語。

  皇后似乎受了驚,人從四足凳上站起來。

  朝臣們雖然聽不到,但忍不住跟著也心裡咯噔一下。

  這一夜驚嚇太多了,實在有點有受不起了。

  “那就這樣吧。”皇后開口說道,“太子一生坎坷,讓他體面的入土為安吧。”

  那就是說今日不說過繼的事了?

  這種事怎麼不一鼓作氣的定論下來?

  朝臣們面色浮現幾分疑惑,但看著皇后急匆匆要走的樣子,大家也只得躬身應是。

  不過很快大家就知道了是因為什麼了。

  晉安郡王出宮了。

  晉安郡王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宮?真是令人驚訝,難道不應該一鼓作氣落定了皇嗣身份嗎?

  要知道有些事可是夜長夢多的。

  “晉安郡王妃怎麼樣?”

  沒等走出勤政殿,皇后就急急的問道。

  “說是受傷了。”內侍低聲說道,“殿下帶著回王府了。”

  受傷了。

  是啊,她可是最先在宮裡的,又給自己遞了條子,依高淩波的心眼自然會發現,相比於自己抱著煙花闖城門,她的處境肯定更為兇險。

  雖然夜色裡看似踏步安然而來,身上說不定已經受了傷呢。

  “派個人去看看。”皇后說道,神情帶著幾分緊張憂慮,“太醫們也都去了嗎?”

  內侍點點頭又搖頭。

  “奴婢派人去了,只是殿下沒有召太醫們。”他說道,“只有李太醫跟著。”

  只有一個太醫?

  “那怎麼行?”皇后驚訝問道。

  是啊,聽到消息太醫們也都過來了,可是看晉安郡王的樣子是不許他們靠近的。

  “也許王妃傷的不重吧,只是受了驚嚇?”內侍揣測說道。

  受了驚嚇?皇后搖頭。

  還真不知道這世上有什麼能驚嚇到她。

  “有消息最快來告訴本宮。”皇后說道,歎口氣,“最好是,沒有消息。”

  …………………………………………………..

  朝會還沒未散,街上的兵丁們也還散步著,衙門裡的官吏也無心辦公,找著各種藉口站在門外向宮門這邊看。

  一輛馬車從皇宮的方向疾馳而來,引來無數視線猜測。

  “這誰?”

  “看護衛可不少啊。”

  “延平郡王嗎?”

  大家議論猜測,一個站在路邊的兵丁卻是目瞪口呆,看著車馬從面前疾馳而過。

  那,那個騎馬的人!

  兵丁轉身就跑開了。

  ……………………………………

  秦家的宅院裡氣氛有些緊張,或許是因為適才歸來的秦侍講和秦弧的形容,又或許是因為適才有兵丁們上門。

  “秦大人,因為要追查賊黨,城中戒嚴,還望大人不要隨意外出才是。”為首的軍將這樣說道。

  雖然說的客氣,但能有軍將這樣跟秦侍講說話,已經是很不客氣的事了。

  說是不要隨意外出,其實是告訴他們不得外出了吧。

  家中的僕從們頓時變的戰戰兢兢,聽說高家陳家已經被抄了,難道下一個就輪到他們秦家了嗎?

  可是不對啊,他們秦家可沒有參與謀害太子啊,而且還是救駕有功呢。

  秦侍講笑的雲淡風輕。

  “抄秦家?”他說道,“只要晉安郡王不是太子那樣的傻子,就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我們秦家可不是謀逆之眾,謀逆的抄家,護駕的也抄家,他倒是痛快了,但朝臣們只怕不會讓他痛快,沒有理由,懲罰一個功臣,簡直是寒人心逼反呢。”

  “是啊,我們秦家是想擁立延平郡王一脈。”

  “但別忘了,曾經反對他為皇嗣的可不止是咱們秦家一個。”

  “他能處置咱們秦家,就能處置別人。”

  “如此沒有容人之量的皇嗣,只怕朝廷人心不穩啊。”

  秦夫人沒有說話,微微的出神。

  “你怕了?”秦侍講笑問道。

  秦夫人回過神搖搖頭。

  “這有什麼可怕的。”她說道,“我只是擔心….”

  “沒什麼擔心的,他不要我們秦家這個臣,我們也不要他這個主。”秦侍講說道,“我們辭官歸鄉去,做一個閒散田舍翁。”

  “不是啊。”秦夫人說道,“我擔心十三。”

  提到十三,秦侍講沉默下來。

  “老爺老爺。”

  門外響起喊聲,有小廝跑進來。

  “老爺,周家六公子沒有事。”

  沒事?

  秦侍講驚訝的看過來,秦夫人更是站了起來。

  “不是說被十三一箭射死了嗎?”她急道。

  “沒有,剛才人看到了,週六公子騎馬從宮裡出來了,護著一輛馬車過去了呢。”小廝急急說道。

  原來沒死!

  秦侍講也鬆口氣。

  “快,快,快去告訴十三。”秦夫人喊道。

  他不死,我兒的命也就保住了。

  “…親眼看到的?”

  秦弧看向廊下跪坐的小廝,慢慢問道。

  小廝忙點頭。

  “是,親眼看到的,周公子騎著馬,也不用人扶著,自己騎著呢,還騎的很快。”他說道,一面忙討好的一笑,“公子,你放心吧。”

  秦弧哈哈笑了。

  “我放心?”他說道伸手指著自己,看著小廝,“我放什麼心?”

  “不用擔心周公子他…”小廝被他笑的有些發毛,結結巴巴說道。

  “不用擔心我殺死他了嗎?”秦弧看著他笑道,一面搖搖頭,“錯了錯了,我已經殺死他了。”

  啊?

  小廝怔怔。

  “我已經殺死他了。”秦弧站起來向內走去,“他死沒死都一樣。”

  公子真的受刺激大了啊,都開始說胡話了。

  小廝咽了口口水,看著秦弧走向里間,站定在牆前。

  牆上懸掛著一把長弓。

  小廝神情又有些黯然。

  他認得這把弓,是周六郎的。

  誰曾想到曾經嬉笑打鬧的二人,竟然會有了生死相對的時候。

  小廝悵然,忽的見秦弧伸手摘下牆下的弓箭,一手拿弓,一手拿著一隻箭。

  公子也在傷懷吧。

  小廝念頭才閃過,就見秦弧猛地將手中的箭狠狠的插向了一隻腿。

  一聲尖叫在院子裡響起。

  ……………………………………………………….

  沉寂許久的晉安郡王府被嘈雜的腳步聲打亂。

  “先包紮傷口。”

  “讓侍女來,讓侍女來。”

  李太醫和景公公亂亂的喊著。

  但晉安郡王卻一刻也沒有撒手。

  “不用讓侍女來,我自己來。”他說道,將程嬌娘小心的放到臥榻上,扯開蒙在其上的斗篷,開始小心的解她身上已經跟血肉粘連在一起的衣衫。

  顧先生等人慌忙退出去,周箙遲疑一刻最終還是也站了出去

  “殿下,還是奴婢們來。”景公公說道。

  “不,我要自己來。”晉安郡王說道,視線一刻也沒有移開,“我要看看,我要親眼看看,她到底受了多少傷,到底有多少刀口。”

  站在簾子外的周箙咬住下唇,伸手扶住門框,狠狠的捶了兩下。

  這個臭女人,這個壞蛋啊。

  她到底在幹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殿下,非常時刻,臣冒犯了。”李太醫捧著藥走進來站在簾子外說道,一面抬腳進去了。

  掀起的簾子讓周箙看到內裡,衣衫已經被解下來一半了,確切的說扔在地上的已經不能算是衣服了,是布片,一片一片的,鮮紅的。

  簾子垂下擋住了視線。

  周箙再次將頭靠在門框上。

  日光正午的時候,藥換完了,包紮好了,重新穿上衣衫,周箙立刻沖進來。

  臥榻上的女子安靜的躺著,面色慘白讓人無法誤認為熟睡,只會一眼就明白身體有問題。

  晉安郡王坐在她身旁,不時的用手撫摸她的臉,似乎一刻不感受到呼吸都不行。

  李太醫跪坐一旁,小心的試探著脈息。

  “還是沒有。”他低聲說道。

  “到底怎麼樣才能讓她醒過來?”周箙顫聲說道。

  李太醫轉頭看他。

  “那要知道她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他說道,“周公子,您一點也想不起來嗎?”

  周箙面色發白。

  “是我害了她。”他喃喃說道。

  如果不是他受傷,如果不是為了救他,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問也白問,他如果醒著,他如果當時清醒的話,是絕對不會讓這個女人這樣自殘來救自己的,李太醫搖搖頭。

  更況且這又是……

  “那兩個隨從呢?”景公公追問身旁的小內侍,“還是不能好好說話嗎?想辦法讓他們醒過來。”

  “不用問他們,肯定不行的。”李太醫搖頭說道,“行巫祝事本就不會讓世人看到,既然看到了也必然要承受不住反噬,不是傻了就是瘋了,就是醒過來沒事,也肯定不記得發生的事。”

  巫祝!

  雖然適才在皇宮李太醫就已經說過這兩個字,但此時再聽,室內還是莫名的沉默一刻。

  “我再去配藥。”李太醫說道轉身退出來了。

  晉安郡王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程嬌娘的臉。

  周箙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似乎睡著了,又似乎醒著,直到有人推了推他的肩頭。

  周箙猛地坐正身子,看到投在室內的日光漸斜。

  “周公子,你這裡也該換藥了。”一個小內侍看著他恭敬的說道。

  周箙遲疑一下,解開衣衫。

  “哎呀。”小內侍拿著藥轉身,待看到周箙的胸口,不由失聲,“竟然好的這麼快。”

  這一聲讓一旁的顧先生景公公都看過來,待看到周箙的胸膛,他們的神情都有些複雜。

  驚訝還有幾分驚恐。

  周箙低下頭看著自己胸膛上明顯在癒合的傷口。

  昨晚的傷,短短一個白日已經達到了七天的恢復程度。

  這就是巫祝的力量嗎?

  好神奇,又好可怕的力量……

  察覺四周視線的複雜,周箙下意識的伸手掩住胸口。

  “放著吧,我自己來。”他慢慢說道。

  小內侍忙應聲是,顧先生景公公等人則轉開視線,繼續若無其事的低聲說話。

  門外傳來內侍的聲音。

  “殿下,宮裡來人了。”

  顧先生忙出去了,不多時進來。

  “殿下。”他站在內室的簾子外低聲說道。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過了一刻,晉安郡王掀起簾子走出來了。

  “什麼事?”他聲音沙啞的問道。

  “是關於過繼的事。”顧先生低頭說道,“殿下可能走開一時?”

  室內陷入一陣沉默。

  周箙站起身來。

  “能。”晉安郡王說道,抬腳向外走去。

  顧先生鬆口氣,帶著幾分欣慰,還好,殿下還有理智,知道如今的最要緊事是什麼。

  他抬腳跟了出去,景公公也忙跟上。

  周箙抬腳向內走去,剛要進去,忽的停下腳,門外有若有若無的聲音傳進來。

  “……殿下,你有沒有想過一些事?”

  顧先生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停下腳步。

  “什麼事?”他問道。

  顧先生視線看向這邊,透過窗戶能看到其內垂下的床帳子。

  “今時今日的事。”他垂下視線慢慢說道,“殿下不覺得好多的事,很……巧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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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當思

  今時今日的事,顧先生原本不想這個時候說,但又不得不說。

  宮裡皇后派人來人一是關切王妃的傷,二來就說過繼的事。

  雖然朝會上沒有提及這件事,但皇后的意思是私下裡該讓朝臣們準備上書請求了,最好是在太子追封定下的同時,晉安郡王過繼成為皇子的事也要落定。

  其實如果是在朝會上直接定下來最好,只是郡王一心在程嬌娘身上,這件事不得不先放到一邊。

  回來半日了,也一直守著程嬌娘,幕僚也好,一些大臣家派來的人也好都不見。

  眼看就要到宮變後的第一個夜晚了,有好多事必須要佈置了,不能再拖了。

  這些話其他人不敢來說,就只有他來說了。

  “今時今日什麼事?”晉安郡王淡淡說道。

  顧先生抬頭看著他。

  “一夜之間由一個郡王成為皇子,成為太子,成為下一任天子的事。”他說道。

  這就是今時今日的事。

  一步登天九五之尊的事,不是誰都可以想的。

  雖然很多人都在說晉安郡王在想,說他居心不良有所圖,但作為晉安郡王的身邊人,他們卻是很清楚的知道晉安郡王沒有想。

  但晉安郡王沒有想,不表示他們也沒有想,尤其是當突然有資格有機會的時候。

  平王突然被雷劈死之後,那些曾經看起來是遙不可及,動念頭就是大逆不道的事,就這麼突然的不再那麼虛無縹緲,過繼宗室為皇子被擺到了世人面前。

  既然都是宗室,那晉安郡王這個宗室自然也可以,何止也可以,應該說更該可以。

  那個念頭便如同雨後的春筍瘋了一般的壓制不住了,不止是他自己,所有的這些跟隨者都動了念頭,也許連他們自己都不肯相信,如此的死心塌地奮不顧身擁簇,也許就是為了這個。

  但這個念頭只是想一想,卻並沒有真的去做,因為連做的機會都沒有。

  那麼現在為什麼明明什麼都沒做,這個念頭就變成了事實?

  不,不是什麼都做,想一想,有很多事發生了凝聚著推動著最終成就了今日。

  如果沒有離開京城,他們肯定會被困在郡王府,也就談不上能帶兵衝開城門入宮。

  如果當時接了太后的詔書回京,也就不可能有今日,說不定此時在宮裡自盡身亡的就不是陳紹和高淩波,而是晉安郡王。

  如果不接詔書起程離開清遠驛,也不可能有今日,因為夜裡趕不回來帶兵入城,白日裡再帶兵入城,那就是絕對不能的事了。

  城門口有人接應,城外有衛戍軍等候,宮門前有重臣迎接。

  一切都是那麼的行雲流水恰到好處,巧的不可思議。

  要這麼說,不止這事的事,以前的。

  比如平王被雷劈死了,雖然做了演示,但正如民間所說,下大雨站在雨裡的人多了,為什麼單單劈了他?

  再往前,殿下向程娘子求親得到了允許,為什麼單單是郡王殿下就允許了?在郡王之前和她議親的人可不少。

  她能知日蝕月蝕,正是因為天災高淩波被趕出京城,將高淩波趕出京城的是陳紹,而陳紹之所以能有今日,是因為她救治了他的父親,免去了陳紹丁憂事,才能有今日朝堂與高淩波對峙。

  她能造的神弓利器,成就了伸臂弓的范江林,成就了李茂,才有了那日路上擊退匪賊的突火槍,才有了今日破宮門的石彈炮。

  她能行巫祝讓人起死回生,但卻不救治皇帝,甚至不救治太子,那晚她已經先進了宮中,為什麼太子還是死了?

  看似毫不相干的種種事,卻彙聚凝結到成就了今日之事,回想過往的種種的事,如有一個沒發生,今日之事便會出偏差。

  “今時今日之事,殿下可想過夫人是不是為此耗費了心血?”顧先生看著晉安郡王說道。

  晉安郡王視線轉向他,神情肅木。

  “她做什麼事都是不惜心血全力以赴。”他說道,“救周六郎,當然會不惜心血耗費。”

  竟然是避開了他的話,顧先生垂目應聲是。

  “那殿下要珍惜王妃的心血,不可自暴自棄荒廢。”他也避開了晉安郡王的話,而是繼續接著說道,“過繼之事不能再拖,必須快刀斬亂麻的定下來,各地的宗室就要到了,否則只怕太子的喪事也辦的不會安心。”

  “屬下想,殿下不會也不想讓王妃,讓太子,不安心的。”

  二人之間沉默一刻,氣息有些凝滯。

  晉安郡王沒有再說話邁步向外而去,打破了這凝滯。

  “你要說什麼呢?”一旁的景公公這才上前揪住顧先生豎眉低聲說道,“躲躲藏藏吞吞吐吐的,王妃現在都這樣了。”

  “我就是要說王妃殿下都這樣了,殿下更不可躲躲藏藏。”顧先生低聲說道,“讓殿下明白王妃所做的這麼多事的功勞,明白王妃殿下的心血,千萬別荒廢。”

  景公公看著他。

  “你是說,今日之事,是王妃一手促成的?”他低聲說道。

  今日殿下能成為皇子,將來能登基為帝的事,是王妃早就想好的也為此而努力的?

  這話可不能隨便說,那可真成了……

  “你瘋了!”他壓低聲音說道,“你胡思亂想什麼!”

  “胡思亂想?”顧先生壓低聲音說道,“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一直以來發生的種種事再說是不是胡思亂想了。”

  他又回頭看了眼程嬌娘所在的宅院。

  “巫祝,巫祝,一向是只聽到過,從來沒有見到過,原來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術。”

  他慢慢說道。

  “原來,她真是神仙弟子啊。”

  說到這裡眼睛發亮。

  所以殿下是真龍天子,所以神仙才會相助,所以今時今日的一切都是天命所歸。

  不,不對,巫祝可算不上神仙,只能說是詭秘之術,這種術是只能藏在陰暗之處,絕不能展露與人前的。

  所以這女子所為的起死回生治病救人從不被人看到,所以才一命要拿萬貫來換,所以……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呼吸也越來越急促,直到被一隻手狠狠的打在肩頭,打斷了遐想。

  “說你胡思亂想你還不承認。”景公公沒好氣的說道,“李太醫說了,這沒什麼稀奇的,巫可是他們醫者先祖呢,就如同童便做藥引,也是一種巫祝罷了。”

  顧先生冷笑。

  “我是胡思亂想至少也是想了,你是不是連想都不敢想?”他說道,“你為什麼不敢想?”

  “我怎麼不敢想了?”景公公瞪眼,“有什麼事可想的?”

  “可想的事多了,就看想不想罷了。”顧先生說道,重重的吐口氣,“再說,這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王妃殿下如此費心為殿下,真是再好的事了。”

  早就覺得有些奇怪了,自從突然說離開京城就覺得事情巧的古怪,原來果然一切都是佈局精巧啊。

  直到今時今日一夜之間大局已定,簡直是讓人猶如做夢。

  俗話說的翻雲覆雨,就是如此吧。

  “我對王妃殿下是敬佩的五體投地,不敢有不敬之心。”顧先生再次說道,一面沖身後的宅院躬身施禮,繼爾撚須施然而去。

  景公公站在原地,忍不住也回頭看那座宅院。

  好事?那要看對誰來說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今時今日之事,還真的不敢也不想去想。

  但它是存在的,且充滿了各種疑問的存在著,現在不想,不代表明日不想,明日不想,後日也會想,只要想了,就會越來越想,越想越多……

  周箙從窗戶上收回手,垂下視線轉過身來,床帳子半開著,可以看到其上的女子閉眼睡著。

  薄薄的褻衣上有褐色的藥汁滲出。

  他們都在試探著問他,這女子到底是怎麼給他治傷的,他不知道,但看著她的樣子,他能想像得到。

  斷了的頭髮,割爛的雙手,滿身的刀口。

  巫祝……

  他也聽說過,聽說那些巫祝都是要獻祭的,要求什麼就必須先付出什麼來換。

  所以她是用自己做了獻祭,用自己換了他的命嗎?

  周箙的手攥起來,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混帳!混帳!誰稀罕你來換!誰稀罕你來換!

  “娘子娘子。”

  門外響起半芹和素心的哭聲。

  被遺留在清遠驛的人終於也進城回來了。

  周箙低頭轉身抬手擦去眼淚,再轉身看著跌跌撞撞沖進來的兩個婢女跪倒在地上大哭不能起身,門外還有男子的嗚咽聲,他透過窗看去,見是曹管事等人跪在院中。

  想不到前一刻還對面說笑,下一刻就可能後悔無期。

  人生就是這樣的無常。

  夜色深深的時候,腳步響動,晉安郡王走了進來,坐在臥榻邊的周箙帶著幾分警惕抬頭看過來,半芹和素心起身施禮。

  “我忙完了。”晉安郡王說道,“你去歇息吧。”

  周箙搖搖頭。

  “她醒來之前,我要守著。”他說道。

  半芹和素心忍不住看了周箙一眼。

  她們已經知道事情的大概了,也很理解周箙此時的心情,但晉安郡王和程嬌娘到底是夫妻……

  怎麼說都是外男,和人家丈夫不分晝夜時刻不離的守著是不是不太合適?

  晉安郡王看著周箙,周箙也毫不退避的看著他。

  室內一陣沉默。

  “好。”晉安郡王說道,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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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日漸

  永和四年八月初十,太子諡號宣文,擇日發喪。

  但這一次沒有同時進行大赦天下的詔書,也印證了朝廷對太子被謀害而橫死的憤怒。

  八月十一,朝廷又下發了過繼晉安郡王方瑋為皇子,冊立為皇太子,因天子太后皆聖躬違和,國一日不可無君,所以在過繼,冊立太子兩份詔書外,還下了一份太子監國的詔書。

  進京的馬車漸漸的多了起來,驛站驛館裡也變的熱鬧起來,迎接著來自各地的宗師郡王國公們。

  “…真是沒想到,為了太子殿下的大婚來的,結果竟然是喜事變喪事。”

  “…吳越這邊的宗師進京可比咱們早許多,你見到延平郡王了嗎?”

  “…來得早走得早,說是病了起不了身,昨日已經離京回吳越去了。”

  走廊裡兩個宗師笑著低聲說道,說到這裡其中一個又意味深長一笑。

  “…也不全是喪事,不是還有喜事嘛。”他說道,“趕上了太子大喪,又趕上了新太子冊封,真是一舉兩得,省的我們來回跑,說不定……”

  他說到這裡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

  “說不定連新帝登基大典都趕得上。”

  另一人聽到這裡忙伸手拍他噓聲。

  “這話可說不得。”他低聲說道,一面左右看。

  “怎麼說不得。”先一個宗室低聲笑道,“做的,難道別人說不得?”

  雖然宮變已經過去幾日了,京城的宵禁也解除了,但有關宣文太子的死,高淩波陳紹的謀逆,在京城才剛剛的流傳開來,那一夜又是煙火又是炮彈又是衛戍軍和府兵街上混戰,給這件事增添了很多神秘的色彩,堪比當年太祖太宗燭光斧影。

  “…不過這麼說,皇帝之位還是回到了太祖一脈了。”

  他們說到這裡旁邊有人擠過來。

  “別亂說話。”來人提醒道,“聽說不止是太祖一脈,行事也頗有太祖遺風。”

  他說這話沖外努努嘴。

  “延平郡王怎麼走的?那可是被兵丁押解走的,當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留呢。”

  這事大家是第一次聽說,本以為是延平郡王自己回避了,沒想到竟然是晉安郡王,不,太子瑋不給面子。

  二人神情驚訝。

  “開始監國了,態度很強硬。”那人接著低聲說道,“昨天還將一個大臣訓斥一番呢,當著滿朝人的面將奏章砸人家頭上了。”

  聽得二人神情更驚訝了。

  “這,這,跟了陛下這麼久,怎麼性子成這樣?”他們驚訝說道,“哪裡有半點陛下的寬厚仁慈?”

  那人沖他們點點頭。

  “所以啊,大家都小心點吧。”他低聲說道,“可別被當成雞殺了。”

  他們說著話,聽得門外一陣喧鬧。

  “秀王妃到了。”

  秀王妃!太子的生母!

  “秀王妃難道也來驛館了?”大廳裡的人紛紛問道。

  “沒有。”從外邊進來的人說道,“人家自然去太子的府邸了。”

  “她能進東宮?皇后雖然不聽政,可還掌著玉璽呢,這不是打皇后的臉嗎?”

  “不會還沒登基,濮議之爭就要開始了吧?”

  大廳裡立刻七嘴八舌。

  “要是真的太祖遺風,性格強硬,那還真說不準。”二樓走廊裡的一人搖頭感歎道。

  正亂紛紛間,聽得外邊又是一陣熱鬧。

  “沒有,沒有。”有人跑進來說道,“秀王妃被趕回來了。”

  此言一出滿廳譁然。

  “……在大門外被攔住的….”

  “….連門都沒讓進….”

  “…說如要覲見可以向宮裡請求…沒有私下見的道理,更不能入住郡王府了….”

  “…秀王妃哭著走的…”

  大廳裡更多的消息散開。

  原先說話的二人對視一眼。

  “沒想到竟然第一個被殺的雞是秀王妃。”一人喃喃說道。

  而大廳裡針對這件事的議論也喧喧而起。

  “真是太過了,親生母親竟然如此對待,沽名釣譽的,連最起碼的人倫都不要了。”

  “是啊是啊,做的太過了。”

  二樓上的人笑了,伸手指著樓下。

  “你看到沒,一件事兩種說法。”他說道,“不管怎麼做都有人說錯,見,是不孝,不見,也是不孝,做人做事,難啊。”

  “這樣看來,太子還是性格強硬一點好。”旁邊的人含笑說道,“若不然,是這等過繼的身份,又是這樣亂哄哄之下上位,若性格柔綿,必然束手束腳,口水都能淹死他。”

  “哦對了。”先前的人又想到什麼,看向外邊,“太子未住進東宮?還住在郡王府?”

  “是啊。”那人點點頭,“據說太子妃身體不太好,不宜動土移居。”

  “太子妃不是神醫嗎?怎麼會身子不好?”先一人笑道,“難道是醫者不自醫?”

  “那就不知道了。”那人搖頭,“太子每日皇宮和王府來往,所有朝事都在天子寢宮處置,府中不見外客也不說朝事,命婦們也沒有獲准探視。”

  “那可真是奇怪了。”先一人笑道看向門外,“這麼說宣文太子葬禮以及冊封太子儀式,是見不到太子妃了。”

  倒是有些遺憾呢。

  ………………………………………….

  “外邊熱鬧什麼?”半芹問道,一面向外看去,手裡捧著一碗湯藥。

  “沒什麼。”素心說道,“不管咱們的事。”

  她們如今的事就是守護伺候著娘子,外邊的所有事一概不用費心。

  “太子妃今天怎麼樣?”素心問道。

  半芹神情低落垂下頭。

  素心歎口氣不再問了,二人轉身邁進廳內,一眼就看到坐在室內的周箙。

  周箙依著憑幾閉目似乎睡著了,但當半芹和素心的走近內室時,他猛地睜開眼,待看到是她們,眼中的警惕掩下去,又閉上眼。

  “六公子。”素心上前說道,“您去休息一下吧,這裡有我們呢。”

  周箙沒有理會。

  半芹沖素心搖搖頭,素心便不說話了,二人扶著程嬌娘喂了藥,又擦拭手和臉。

  “…娘子的傷好得很快呢。”

  “是啊,明天又該換藥了吧?”

  二人一邊低聲說話。

  “我想起了以前了。”半芹說道,“那一次娘子也是突然昏睡不醒呢。”

  素心還未答話,有人先開口了。

  “不一樣。”

  素心和半芹扭頭看周箙。

  “不一樣。”周箙再次說道。

  那一次是昏迷,這一次是受傷,那一次是因為她自己,這一次是因為他。

  周箙眼睛閉緊了緊。

  “不過那一次也很兇險啊,太醫也好大夫也好,都束手無策,後來還是郡王殿下一句話喊醒了娘子呢。”素心便接著說道,一面露出笑容。

  半芹點點頭,看著臥榻上的程嬌娘。

  面容雖然還發白,但不似前幾日那樣嚇人。

  只是…..

  她的視線慢慢的掃過去。

  不一樣,那一次是睡著了,這一次,看到的人沒有會認為是睡著的。

  胸口沒有起伏,身子僵硬的直直的….

  沒有心跳,沒有脈息,別說讓人來伺候了,就是聽到了都會嚇死的。

  半芹垂下頭眼淚啪嗒啪嗒而落。

  “你別擔心。”素心的話在耳邊急急的響起,“上一次是郡王喊醒了娘子,這一次也一定能,太子殿下一直都在陪著娘子的,還和她說話。”

  半芹擦去淚水點點頭。

  “是,是。”她忙說道,似乎慢一步就是否認了這個可能,視線看向窗外,日光漸斜,“今晚太子殿下是不是還是要回來的很晚啊?”

  宣文太子葬禮在即,再加上自從皇帝病了以後積攢的朝事眾多,太子殿下天不亮就走,日落才能回來,而且回來的越來越晚。

  但不管多晚,他都會來這裡歇息。

  只是……

  素心的視線看向周箙。

  “六公子。”她走過去,跪坐下來說道,“您也熬了好幾天了,您還是好好的去休息吧,別總在這裡了,這樣,大家都休息不好的。”

  周箙似乎睡著沒聽到。

  “六公子。”素心急道,“你這樣太過分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是夫妻啊,你,你一個外人擠在這裡叫什麼事啊!”

  “夫妻怎麼了?”周箙慢慢說道,微微抬了抬眼皮,“你沒聽過一句話嗎?至親至疏夫妻。”

  素心瞪眼看著他。

  “六公子,您為什麼對太子殿下不放心?”她忽的問道。

  對太子殿下不放心?

  半芹猛地抬起頭看過來。

  為什麼?

  太子對娘子這麼好,怎麼還會不放心?

  周箙沒有說話,垂下視線。

  室內陷入沉默,門外的腳步聲便清晰的傳來。

  “景公公。”

  素心忙出來看到來人施禮。

  “沒事沒事,殿下今日回來要晚一些,讓奴婢先回來給太子妃說一聲。”景公公含笑說道。

  素心和半芹忙施禮應聲是。

  景公公便邁進內室,沖臥榻上的程嬌娘施禮,又關切的問今日怎麼樣。

  素心和半芹一一答了。

  景公公又看向周箙。

  “六公子您的傷如何?”他問道。

  “如你們所料,我的傷已經痊癒了。”周箙說道,抬眼看著他。

  這話聽得總有些古怪,景公公訕訕笑了笑。

  “那就好那就好。”他說道,一面又想起什麼,“哦對了六公子,鐘將軍的人到京城了,您要不要見一見。”

  他的話音落,周箙的視線便直直的看向他。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見他。”他說道,“我曾經是他的舊部,不過現在我在衛戍營。”

  景公公笑了。

  “舊部才親近嘛。”他說道。

  “你有什麼要問的就問吧,我困了要休息。”周箙打斷他說道。

  素心和半芹的視線在他們二人身上轉過來轉過去,眼中浮現幾分疑慮。

  景公公聞言再次笑了。

  “是這樣,殿下要論功行賞。”他說道,“不知這次衛戍軍鎮逆賊是否也有鐘將軍功勞?你當初與鐘將軍是怎麼約定的?太子妃殿下可…..”

  他的話音未落,周箙就站起來了。

  “我如果說這件事不是我事先安排,更不是她見過誰跟誰說過什麼,你信不信?”他說道,“我知道我做了什麼,至於別人做了什麼又是怎麼想的,與我無關,也別問我,我不知道。”

  景公公一怔旋即笑了。

  “是,是,六公子說的奴婢自然信。”他說道,一面躬身施禮,“那奴婢告退了。”

  景公公退了出去,屋子裡恢復安靜。

  半芹和素心也不再說話了,呆呆的看著周箙。

  周箙卻沒有看任何人,面色木然,撩衣坐下依著憑幾再次閉上眼,雖然似乎是睡了,但他的身子繃的直直的,似乎隨時都能彈起來。

  看著景公公走出來,顧先生忙迎過來。

  “怎麼樣?他怎麼說?”他低聲問道。

  景公公搖搖頭。

  “跟范江林和李茂說的一樣。”他說道,

  顧先生皺眉。

  “…..太子妃沒有叮囑我做什麼……只是讓我做一些東西,說是路上防身的,並沒有別的吩咐……行遠路備些兵器不是應該的嗎?更況且我家妹妹一向行事謹慎。”

  “….那些煙花?那些煙花是我請教師父做出來的,師父說有機會讓我驗證看到效果,然後她都拿走了,並沒有說要做什麼用……特意給皇后的?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師父沒有安排我做什麼,也沒有和我說什麼的……你們也知道的,我師父不怎麼愛說話的,我拜師我學藝,就是看了她的煙花自己悟出來的……”

  “…我師父不是常說做者無意看者有心,你們是不是想多了……”

  做者無心看者有意?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這種事這麼細緻的各方各面的安排難道單靠看就能安排周全的嗎?

  “這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他沒好氣的說道,“從龍之功護主大功,就算是見不得人的事,也只是說讓你知我知而已,又不是要宣告於天下,這些人搞什麼把戲呢。”

  景公公默然一刻。

  “也許,並沒有什麼為了殿下如今而做出的刻意的安排?”他說道,“就如那范江林說的,行路就是備兵器,李茂說的,研討改進試驗一些煙火彈之類的,周公子說的,他也不知道那時高陳要害太子,衛戍軍也只是察覺城中異動所以來衛戍,也不知道其內高陳二人謀逆……”

  他的話沒說完顧先生就打斷了。

  “不是刻意的安排?難道都是人之常情?行路準備兵器的人之常情,指導弟子的人之常情,關心皇后娘娘的人之常情,對於弱太子坐江山而知道必亂的常情?”他瞪眼說道,“人之常情會做到如此?一個個的那麼多人都心領神會如此?你信嗎?”

  的確是……太匪夷所思了,太難以置信了。

  景公公搓了搓手沒有說話。

  顧先生看向內院,眉頭皺起。

  “其實這些會巫祝之術的人就是這樣。”他忽的說道,“也知道是秘術不能見人,所以做事都故弄玄虛的,問了就說一些道可道非常道道不可言之類的。”

  他搖搖頭。

  “隨便吧,反正如今大局已定,過去的就不說了,只是以後行事還是不要這樣自己一個人藏著掖著的好,就比如那晚從清遠驛突然的往回跑,為什麼不說一聲,這樣大家還可以多帶些人,也不至於在城門牽絆太久。”

  “也許太子妃殿下自己也不知道具體出什麼事……”景公公笑道。

  顧先生瞪眼看他。

  不知道的話跑什麼跑,景公公訕訕笑了,舉舉手示意自己錯了。

  “什麼都好,就是這樣不好,以後呢有事希望太子妃殿下提早說,大家都是一家人。”顧先生接著說道。

  以後……

  景公公忍不住回頭看向內宅。

  “也許沒有以後了。”他喃喃說道。

  如果真是巫祝反噬的話,那就是無解的。

  沒有以後?

  顧先生心裡跳了一下,也忍不住回頭看去,神情變幻一刻。

  ……………………………………………………..

  夜色深深,天子寢宮內還亮著燈火,端坐在幾案前的方伯琮合上最後一本奏章,抬手揉了揉眼。

  “父皇。”他對這臥榻上躺著的皇帝低聲說道,“兒臣已經看完了,怎麼處置的您都聽到了,您覺得如何?”

  室內沉默,自然無人應答。

  “如果有不妥,請父皇指點兒臣,兒臣告退了。”他說道,施禮。

  至此一旁的內侍才躬身過來攙扶他起身。

  “殿下,不如留宿宮裡吧。”內侍說道,“今日太晚了。”

  方伯琮搖搖頭,沒有說話抬腳。

  內侍們忙給他披上斗篷帶著兜帽,擁簇著離開天子寢宮。

  搖曳的燈火點綴在宮殿中,忽的在一處停下來。

  看著方伯琮看向一個方向,那一處宮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內侍們心裡有些不安,那裡是宣文太子停靈的地方。

  “殿下今日累了,不如……”內侍們低聲說道。

  話沒說完方伯琮已經向那邊走去了。

  內侍們無奈只得忙招呼人跟上。

  穿著孝衣的內侍宮女們紛紛退開,方伯琮慢慢的走到棺槨前,四周擺滿的冰讓這裡如同冰窖寒氣森森。

  他慢慢的坐下來,看著棺槨。

  “六哥兒。”他說道,“就要送走你了。”

  他的話說到這裡,嗓子沙啞再也說不下去了。

  再也見不到了,再也沒有了。

  他垂下頭。

  “哥哥…”

  耳邊陡然有聲音響起。

  “哥哥救我….”

  方伯琮猛地抬起頭,看著眼前,棺槨裡有小小的孩童沖他伸手。

  “哥哥,哥哥,救救我….”

  六哥兒?六哥兒!

  方伯琮狂喜起身伸手,但有人攔住了他的手。

  “程昉?”他看著身側的人,又驚又喜,“快,快救救六哥兒……”

  眼前的女子面色木然,搖搖頭。

  “不行。”她說道,“不能救他,讓他死,要不然,怎麼治高淩波的罪?”

  方伯琮看著她,只覺得呼吸停滯。

  不,不。

  “你忘了。”眼前的女子看著他,木然一笑,“你不離開京城,高淩波怎麼會來殺你?六哥兒不死,高淩波怎麼伏誅?方伯琮,你忘了嗎?你們都是誘餌啊。”

  誘餌……

  都是誘餌……

  “哥哥!哥哥救我!”

  方伯琮猛地坐起來,氣喘吁吁,入目一片昏昏,青色的帳子闖入眼簾。

  旁邊有視線落在身上,他猛地轉過頭。

  窗邊矮榻上的周箙正坐起來看著他。

  內室簾子外有腳步聲傳來。

  “殿下?”婢女的聲音關切的傳來。

  是做夢的。

  方伯琮坐正身子。

  “什麼時辰了?”他問道。

  “卯初過一刻。”素心答道,“還早,殿下再歇息一刻吧。”

  方伯琮看向臥榻內,程嬌娘安然,他坐著身子投下一片陰影遮住她,已經瘦了一圈的身子看起來更加嬌小。

  他伸手輕輕的抱起她讓她翻個身,再捏了捏被角,起身下來,徑直出去了。

  看著洗漱更衣在內侍的擁簇下離開的太子,素心和半芹轉回,內室裡周箙已經躺下了,面向窗側睡著,似乎對屋子裡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絲毫無覺。

  “這叫什麼事啊。”半芹忍不住低聲說道,“簡直太荒唐了,殿下怎麼就縱容他如此。”

  “因為殿下縱容娘子啊。”素心低聲喃喃,“娘子珍視的,娘子喜歡的,殿下自然也珍視喜歡包容。”

  半芹沉默一刻。

  “但願娘子快些醒來吧。”她垂頭低聲喃喃。

  ………………………………………………………..

  天色濛濛亮,城門卻已經打開了,一隊人馬疾馳而出,在青光裡給外的顯眼。

  “殿下,您要去哪裡啊?”景公公跟上方伯琮,低聲急急說道,“實在是太危險了。”

  “不危險,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方伯琮說道,隨著風罩在兜帽裡的臉忽隱忽現,“太子就要發喪,朝事已停,孤可以走一走。”

  景公公有些無奈只得跟緊。

  方伯琮的馬兒卻猛地收住了,人看向一個方向。

  “哦,殿下,那邊是太子妃給茂源山兄弟還有程四郎立的墓。”景公公低聲說道。

  程四郎啊。

  方伯琮輕輕吐口氣。

  “說起來,孤還沒去看過他呢。”他說道,“好歹他也是因為孤而死的。”

  “殿下,怎麼能這麼說!”景公公搖頭斷然說道。

  方伯琮沒有說話,催馬過去了。

  墳墓前圍著柵欄,收拾的乾乾淨淨。

  方伯琮下馬走過去。

  “……殿下也還沒看過茂源山字吧。”景公公說道,“果然寫的很美呢。”

  那是自然。

  方伯琮嘴邊浮現一絲笑,目光掃過這些墓碑,忽的笑容凝滯了。

  那是……什麼?

  他猛地上前一步。

  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他問道。

  景公公被他的突然動作嚇了一跳,忙看過去。

  “這是,程字。”他湊過去念道,“哎,怎麼就刻了一個字?這也是太子妃刻了嗎?是不是沒刻完?”

  話音才落,就聽方伯琮陡然大笑起來。

  景公公嚇的抖了抖,愕然看著方伯琮。

  年輕人大笑著,仰起頭,兜帽掉下來,露出形容。

  “現在,可以刻完了。”

  他大笑著說道。

  “現在,可以刻完了!”

  現在,可以刻完了!現在,可以刻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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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可想

  日光漸亮,路上來往的行人多了起來,這邊的人馬就引來不少好奇的窺視。

  “殿下。”

  景公公忍不住低聲說到,看著墓前坐著的方伯琮。

  “時候不早了,該走了。”

  自從大笑過後,方伯琮就這樣席地而坐,看著程四郎那寫了一個字的墓碑不說不笑不動至今。

  到底怎麼了?

  最近遇到的事太多了,也太突然了,高陳謀害太子,太子薨,過繼為皇子,冊封為太子,太子妃昏迷不醒,亂七八糟劈頭蓋臉一口氣勸砸過來,更別提那些蜚短流長,殿下這日子過的實在是艱難,最艱難的是太子妃依舊不醒,且如此的古怪,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在家裡看著太子妃會傷心吧,那來這裡看墓碑豈不是更傷心?

  “你看這些字。”方伯琮說道,伸手指著眼前的墓碑。

  景公公點點頭。

  “看到了,太子妃殿下寫的真好。”他說道。

  方伯琮笑了。

  “你還記得茂源山這幾個字嗎?”他說道。

  記得啊,這幾個字可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呢。

  “不,孤是說,你記得這幾個字是怎麼寫出來的嗎?”方伯琮說道,伸出手,慢慢的撫過墓碑,“徐茂修….”

  他念道。

  景公公笑了。

  “當然記得了。”他說道,“那時候啊太子妃真是膽大包天,也多虧了殿下在陛下面前替她周旋說好話,要不然陛下的怒火不知道要被挑起幾次,她也不可能那麼容易就如願,為她的義兄們得功得賞。”

  似乎是回憶起以前的事,方伯琮的臉上也浮現笑容。

  這麼多天了。殿下這還是第一次露出笑。

  “平了冤屈,還不算了事。”他說道。

  景公公點頭笑。

  “是啊,平了冤屈算什麼。那些阻止太子妃平冤屈的人都也不能就此算了,在高淩波眼前硬是扳倒了姜文元。”他說道。“扳倒了姜文元之後,太子妃殿下才寫了這些字……”

  他說到這裡聲音戛然而止。

  他想到了。

  茂源山墓原本是無字碑,後來冤屈平反,姜文元被罰之後,才刻上了名字。

  冤屈平反,姜文元被罰之後,有仇報了仇,有冤報了冤之後……

  景公公的視線慢慢的看向這邊的墓碑。

  程四郎的墓碑。

  他想起來了。當初下葬時程四郎的墓碑也是無字的。

  此時這塊墓碑上,一個程字格外的刺眼。

  什麼時候刻上的?

  那時候京城裡都在等著看太子妃會給程四郎怎麼揚名,結果沒有酒也沒有煙花,什麼都沒有,就好像被遺忘了一般。

  怎麼會遺忘,絕不會遺忘,不是不寫,而是時候未到。

  酒,煙花,怎麼能安撫她的親兄長。

  血債自然只有血償。

  先死了小高。如今老高也死了……

  景公公一瞬間只覺得頭皮發麻脊背發涼,他不由腳一軟,歪倒坐下。

  “現在。可以刻完了!”

  方伯琮說道,站起身來,轉身慢慢的走開了。

  “殿下!”景公公忍不住喊道。

  方伯琮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騎上馬。

  “走吧。”他木然說道。

  ……………………………………………..

  夜風呼呼,窗櫺被拍打的一陣響,素心忙伸手拉好。

  有人掀起簾子走進來。

  “殿下讓人來說,今晚不回來了。”半芹說道,“明日宣文太子下葬,今日殿下在宮裡為宣文太子守靈。”

  素心點點頭。看向內裡,周箙正站著程嬌娘臥榻前皺眉。

  “六公子。您也早點歇息吧,今晚我和半芹在這裡。”她走過去說道。

  周箙站直身子。

  “不。”他說道。“我在這裡。”

  半芹和素心有些無奈的對視一眼。

  這日子要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難道娘子一輩子不醒,他就要這樣守一輩子嗎?

  念頭閃過,半芹大驚,伸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怎麼了?”素心不解的看著她。

  “沒事沒事,有蚊子。”半芹說道,一面笑了笑說道,低下頭去給程嬌娘翻身。

  都深秋了哪還有蚊子,素心歎口氣,知道半芹的心思,但也沒有再說話,而是也上前幫忙。

  程嬌娘的身子僵硬,唯恐她身子起了瘡,李太醫交代必須時刻記著翻身按揉。

  兩個丫頭跪坐在臥榻上,輕輕的揉按著程嬌娘的手腳身子。

  沒有人告訴她們娘子怎麼了,好像每個人都在回避這個問題。

  也沒有人說娘子什麼時候會好。

  或者一輩子不會好了。

  如果不醒了,周公子會陪娘子一輩子,那太子呢?

  半芹抬手將垂下的髮絲掖在耳後,吸了吸鼻子,眼角的餘光看到幾案上擺著的太子妃金冊。

  她低下頭,探身抓過程嬌娘的另外一隻手,用力的按揉起來。

  不哭,我不會再哭了,沒事的,我會一直在的。

  …………………………………………….

  天光大亮,江州,程家也變得熱鬧起來。

  “怎麼回事?大郎,到底怎麼回事?”

  顫巍巍但是力氣十足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

  程大老爺忙走出來,看著被程二老爺攙扶程老夫人頓著拐杖疾步而來。

  “大郎,嬌嬌兒就要做皇后了,我們怎麼還不往京城裡去?”程老夫人不悅的說道,“她成親趕不上,皇后大典可不能再錯過了。”

  程大老爺應聲是。

  “母親,正準備著呢。”他說道。

  “大哥哄誰呢,你準備的是不去吧?”程二老爺哼聲說道。

  程大老爺沒理會他,接過程老夫人。

  “母親。這不是小事,如今盯著咱們程家的人可多得是,如今陛下尚在。有些話可不能說。”他低聲說道。

  程老夫人點點頭。

  “我知道。”她壓低聲音說道,“我知道。這麼大的事,我還用你叮囑。”

  她說著拉住程大老爺的手。

  “….當初算卦的說了嬌嬌兒是金貴命,我就早做了打算….”

  程大老爺聽得心裡歎口氣,認真的聽母親絮絮叨叨那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以前。

  以前,這個家裡以前從來沒有這個程嬌娘。

  “母親你放心,車都備好了,京城裡也提前讓人收拾房子去了,到時候咱們就走。”程大老爺認真的說道。

  程老夫人帶著幾分安心點點頭。

  “你安排好就好。”她說道。又看程二老爺,“就說你瞎擔心呢,這麼大的事,我們怎麼能不去京城?”

  程二老爺訕訕沒說話。

  程大夫人從內走出來,攙扶著程老夫人。

  “母親,新選了一些衣裳料子,您來過過目。”她說道。

  “好好。”程老夫人忙跟著去了。

  這邊程老夫人才被哄走,程大老爺看著程二老爺就拉下臉。

  “敢出家門一步,就打斷你的腿!”他豎眉說道。

  程二老爺頓時跳腳。

  “大哥!”他喊道,“你果然不讓我們去!”

  “你猜的沒錯。”程大老爺哼聲說道。一面招呼人,“來人,送二老爺下去。二老爺身子不好,不許出門。”

  程二老爺氣的冒火,扯著嗓子就要喊母親,圍上來的下人卻毫不客氣的將他的嘴給捂住了。

  這些下賤的東西,手不知道怎麼髒著,竟然按住他的口鼻!

  程二老爺幾乎昏厥。

  他可是將來皇后的父親,他可是國丈!這些混帳!這些混帳!

  看著二老爺被拖了下去,程大老爺沉著臉站在院中。

  “老爺。”程大夫人走過來低聲說道,“咱們真不去啊?”

  程大老爺點點頭。

  “只要嬌娘沒有開口讓咱們去。任何人都不得離開江州。”他說道。

  “都這時候了,還是有什麼不穩妥嗎?”程大夫人問道。

  京城裡高陳二人謀害太子的消息已經傳到江州了。當時程大老爺嚇的臉色都白了,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

  “這京城果然不能去。”他只反復的喃喃。“這京城果然不能去。”

  怎麼就不能去了?

  程大夫人不明白,就要成國丈的程二老爺更是不明白,不管他們明白還是不明白,程大老爺就咬住不許離開江州這個主意不鬆口。

  京城怎麼了?程大老爺怎麼畏懼成這樣?

  ………………………………………………………

  永和四年八月十六,宣文太子下葬入土為安。

  送葬的隊伍已經回轉,方伯琮依舊站在陵墓前。

  再也沒有了,世上再也沒有六哥兒這個人了,不管是那個曾經聰慧的,還是那個癡傻呆笨的,都沒了。

  方伯琮慢慢的轉過身一步一步的走開。

  沒有了,只有他一個人了。

  太子府,半芹站在廊下向外看。

  “太子殿下今日就會回來了吧?”她說道。

  素心看她一眼。

  “你今日已經問過好幾次了。”她說道,“雖然宣文太子的葬禮結束了,但後續的事還有很多。”

  “那殿下一定很辛苦了。”半芹說道。

  “是啊,當太子,監國,可不是什麼輕鬆的差事。”素心說道。

  說到這裡,素心又轉過頭看向內室。

  周箙正站在那邊活動手腳。

  真是服了他了,簡直把娘子的內室當成自己的地方了。

  “六公子,您今晚別在這裡了,太子殿下一定累壞了,讓他好好歇息。”素心走過去說道。

  周箙沒有理會她,轉動著胳膊。

  “六公子,您別鬧了。”素心急道,“娘子如今這樣,你這不是讓殿下和娘子更生分嗎?”

  “他要生分是他的事,怎麼能怪別人?”周箙冷笑說道。

  話沒說完。門外有內侍急匆匆進來。

  “六公子。”

  這是郡王府負責內務的李總管,景公公如今跟著太子殿下進出,家裡的事就由他為主。

  “門外那個道士是你請的?”李總管說道。

  “人來了?”周箙立刻抬腳要出去。

  “人來了。又趕走了。”李總管說道。

  周箙頓時瞪眼。

  “誰讓你們趕走的?”他豎眉喝道。

  “六公子,殿下交代過。太子妃的事不能外傳,你怎麼能請了道士來?”李總管也急道。

  周箙冷笑。

  “我妹妹是病了,有什麼不能外傳的!”他喝道,一把推開這總管,“滾開。”

  “病了?六公子,真要是病了,您怎麼會去請道士?”李總管急道,“這要是傳出去,太子的臉面……”

  “他的臉面沒有我妹妹的命重要!”周箙喝道,抬腳將那總管踢開,“滾。”

  屋子裡頓時亂起來。

  “六公子。”半芹和素心忙拉他,忽的一怔,“太子殿下。”

  屋內的人都看向門口,見不知什麼時候方伯琮站在那裡。

  “殿下。”屋子裡的人忙都施禮。

  周箙抬腳就向外走。

  “你走吧。”方伯琮看著他說道。

  周箙猛地停下腳。

  “什麼?”他說道。

  “你,”方伯琮說道,“離開這裡。”

  此言一出,半芹和素心大吃一驚,周箙則冷笑。

  “我為什麼要走?”他說道。

  方伯琮看向他。

  “因為,孤不想看到你。”他慢慢說道。

  “你是不想看我。還是不想看到我們!”周箙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方伯琮看著他笑了。

  “你知道孤在想什麼?”他說道,猛地跨上前一步。“周箙,那你告訴孤,孤在想什麼?”

  周箙看著他。

  “她沒有!”他搖頭說道,“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她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方伯琮再次笑了。

  “你不知道,你知道的只是你自己想的。”他說道。

  他說著收了笑,擺擺手。

  暫態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景公公猛地邁過來,伸手就抓向周箙。

  周箙早有提防,錯肩揮拳。

  但還是晚了一步,硬生生被景公公按住肩頭。

  屋子裡響起半芹和素心的驚叫。

  “別在這裡鬧。滾出去。”方伯琮說道。

  他的話音落,又有四五個內侍猛地撲上來。

  屋子裡響起周箙的怒吼聲。

  但四五個內侍牢牢的將他按住向外拖去。

  “方瑋!”周箙喊道,“你要我走也可以,你讓我把她也帶走。”

  方伯琮轉頭看他,神情木然無波。

  周箙看著他,忽的一掙扎,並不是掙脫,而是將身子矮了下去。

  “太子殿下。”他聲音顫抖,“求你讓我帶她走。”

  半芹和素心呆呆看著他。

  認識這久了,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求人。

  方伯琮也轉頭看著他。

  “求你看在她曾經救過你的份上。”

  周箙看著他接著說道。

  “求你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

  “我不求你不多想,也不責備你怎麼想,我只求你,讓我們走。”

  “讓我帶她走,我們走得遠遠的,走得遠遠的。”

  方伯琮看著他。

  “不行。”他說道,轉過頭不再看他。

  “方瑋!”

  “以前我曾經這樣做過,我不信她,我不信她,我很後悔!”

  “你不要學我,你會後悔的!”

  屋子裡響起周箙嘶啞的喝聲,聲音很快消失,伴著悶哼聲掙扎聲,周箙被幾個內侍拖了出去,門簾垂下,聲音漸漸遠去,屋子裡恢復了安靜。

  方伯琮看向內室。

  手握著手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半芹和素心猛地跑過去,擋住了內室門,面色帶著驚恐的看著他。

  “滾。”方伯琮說道。

  素心和半芹搖頭,死死的抓住內室門。

  “滾!”方伯琮陡然拔高聲音,嘶聲喝道。

  門外的內侍湧入,將半芹和素心按住嘴拖了出去。

  不,不,不。

  半芹和素心拼命的掙扎,淚如泉湧,看著漸漸遠去的屋門,垂下的簾子擋住了視線,擋住了那個背對著門的身影。

  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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