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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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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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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5: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大禍

    秦媽媽一見不妙,連忙想要攔住,無奈黃二小姐身手矯健,氣衝衝出門,她追了兩步終於無奈的回來,面若嚴霜的對著月初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氣跑客人!”

    既然已經撕破臉,月初也就不再對她客氣,雖然仍是一副嬌弱的模樣,話語卻不退讓,“大家可都聽見了,我什麼都沒說,黃二小姐就罵我賤人、不知羞,我雖然低賤,可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沒來由受這等辱罵——她還不是我正經主子呢,我連一句頂嘴都不曾,怎麼能算我氣走客人的?!”

    “你——!”

    秦媽媽半輩子在大宅門裡打滾,雖然內宅鬥爭無比復雜陰暗,但也沒遇到過這種豁出臉皮的滾刀肉——月初方才那句話聽起來沒什麼,實則卻有意無意的暗示她與廣晟少爺曖昧不清白!黃二小姐又是個沒什麼心機的人,頓時便被自己的想像激怒了!

    “好,既然你覺得自己這麼清白,就等廣晟少爺回來向他稟明吧。”

    這一瞬,聽著吵鬧有些無聊的小古,一眼瞥見月初臉上憤憤,雙手卻不自覺的握緊了胸前的吊墜。

    那好似是一尊佛像,小古盯了一眼,突然瞳孔為之一縮,正待細看,月初卻好似發現了她的目光,順手把佛像塞進衣襟裡。

    那個佛像有問題!

    小古的目光幽深,轉為警惕和深思。

    她想了一會,轉身朝門外而去。

    “小古你去哪裡?”

    身後傳來秦媽媽的問聲,小古答道:“我去送送黃家小姐。”

    門外拴馬石前,黃二小姐在丫鬟的服侍下已經上了馬,卻並不就走,而是遙望著軍營校場的方向,痴痴而悵然。

    “你說,他真的跟那個月初……”

    黃二小姐明媚的麗顏也蒙上一層陰霾,她死死咬著唇,印出一道血痕也渾然不覺。

    “小姐且放寬心,像沈爺這樣的侯門公子,眼界可高著呢,他哪會看上這種渾身土氣的鄉下丫頭,不過是一個玩物而已——他現在身邊也沒什麼人服侍,才會偶爾荒唐一回,將來等他正式娶了妻室,這種丫頭只怕要被攆出去!”

    那丫鬟體貼地勸著,黃二小姐的臉色卻更差了,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娶妻室!!”

    她的嗓門高了八度,眉心緊皺,更加煩躁憂心起來,卻由於雲英未嫁的矜持,不能言之於口。

    那丫鬟知道她的心病,笑容更甜,娓娓勸說道:“小姐您不就是那未來的沈家主母嗎?將來啊,這個臭丫頭就攥在您掌心了,想怎麼處置不都是您一句話!”

    隨即她話鋒一轉道:“小姐您不必憂心,所謂姻緣自有天定,奴婢前天在佛母娘娘跟前替您求了一簽,是上上的好姻緣,只是宜遲不宜早,所以您啊,就放寬心好好待嫁吧!”

    “你這個沒規矩的,竟然敢說這麼沒羞沒臊的話,看我回去不教訓你。”

    黃二小姐雖然嗔著,語調卻絲毫不見真怒,反而唇角帶出一道笑紋。

    她忽閃著眼睛,好奇追問道:“什麼是佛母娘娘?很靈驗嗎?”

    “我的好小姐,連佛母娘娘您都不知道?”

    她的丫鬟好像巴不得有這一問,連忙急切的介紹道:“佛母娘娘是觀音菩薩的三千化身之一。上至行雲布雨,廣濟天下,下至民間男女的生老病死,姻緣生子,都是有求必應,再靈驗不過了。”

    她打量著自家小姐,見她沒什麼反感,於是越發吹得神乎其神:“聽說啊,南京城外,六縣城裡有一間青蓮庵,其中有一位遠道而來掛單的慧清師傅,乃是佛母娘娘座下的玄女轉生而來,不僅精通佛法,也很有神通,七鄉八裡的百姓都排著隊求她治病解厄,這位師傅真不愧是有來歷的活神仙,不僅治病救人,而且分文不收!聽說啊,有多年無子的,回去就發現有了好消息,也有多年腿瘸的宿疾,喝了師傅的符水立刻就扔掉拐杖健步如飛。”

    那丫鬟見得入迷,隨即眉飛色舞的說出了最關鍵的內容,“還有一家寡婦為自己家閨女求個好姻緣,師傅給了她一個紅色福袋,讓她女兒貼身戴著,沒多久,就有本鄉本土的秀才少爺來向她家下聘了。這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親事啊!”

    “真的呀!”

    黃二小姐聽得雙眼放光,嫵媚而英氣的臉上浮現一道興奮而微羞的霞彩,“既然這麼靈驗,我也要去試一試!”

    隨即又自己泄氣了,“可是在六合那麼遠,我們若是去了不免就要在外過夜,爹是不會允許的。”

    黃鎮撫為人雷厲風行,性格豁達大氣,又是將門世家出身,所以他家女兒才和一般深閨千金不同,可以在街上自由走動,但她終究也只是女子之身,在這小小平寧坊裡放肆些不要緊,若是要隨意跑到偏僻縣城裡又要留下過夜,只怕世人都要唾罵她輕佻無家教,黃鎮撫就算再開通,也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那丫鬟俏麗眼眸一閃,笑著告訴她,“真是巧了,聽說我們平寧坊有幾位軍官太太也想邀請這位慧清師傅來講經求符,只是她們的身份都不夠,我們平寧坊又是軍眷附坊,規矩很嚴,若是沒有夠身份的官家夫人出面,只怕連出入都是困難重重,若是小姐能說動我們夫人,有她作保,定能順利請回慧清師傅---所以說,小姐您真是福慧雙全,才動了這個念頭,就有這麼好的機會送上門——這是老天注定要賜給您這份姻緣啊!”

    她巧舌如簧,說得天花亂墜,黃二小姐雖然比深閨少女多了幾分大氣和見識,卻也不免動了心,她雙頰染暈很是驚喜,又有些猶豫,“我娘一向溫柔賢淑,只知道服侍爹爹、照料全家老小,對外間庶務並不太懂,也從來不摻和這些事……”

    “小姐啊,您真是過慮了!夫人平素不管外頭的事,那是不想給老爺的仕途添麻煩……而這事只是女眷之間常見的求神拜佛,並不涉及老爺的軍務,又關系著您的終身大事……您若是懇求夫人,她必定答應的。”

    “那……那好吧,我回去對娘說了便是!”

    黃小姐下了決定就不再猶豫,主僕二人騎馬回去了。

    小古站在門外不遠處靜靜站著,想起剛才聽到的這一番對話,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出大事了!

    這小小的平寧坊,只怕要血流成河、人頭滿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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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5: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白蓮

    她想起方才黃家丫鬟對黃二小姐說的話,心下不禁冷笑——

    什麼佛母,什麼觀音大士的三千化身,這統統都是欺騙無知百姓的謊話!

    若是她所料不差,這些幌子背後,只有讓天下人膽戰心驚的三個字——白蓮教!

    這三個字宛如無形魔咒,平日裡若有人提起,只怕能嚇得官民萬眾都顫抖失色,若是有誰家沾染半分,立刻就是連累滿門,被當地衙門視作妖人上枷示眾,極端點的甚至會潑糞污了全身在日光下暴曬,防止“妖法惑眾”,隨後再報請朝廷明正典刑,在菜市口處斬。

    從元蒙時起,白蓮教就因為“異徒妖術”“惑眾作亂”而被朝廷列為萬惡邪教,嚴厲打擊之下,它不僅沒有衰弱,反而轉明為暗,潛入地下秘密培樣信眾,煽動百姓反抗元朝的暴政。到了順帝時天下動亂加劇,欒城韓山童父子,詭言白蓮花開,彌勒降世,正式創設白蓮會,造作經卷符箓傳布民間,待時機成熟後率民造反,成為天下聞名的義軍首領。本朝洪武皇微賤之時投奔郭子興,論起淵源來也是要奉韓家父子為主。

    但等洪武皇帝坐穩江山後,與歷任皇帝一樣,都將白蓮教列為邪教禁絕,一旦發現苗頭立刻大肆捕殺——他從下層民眾中崛起,深知這種教門對窮苦百姓的迷惑之強,所以越發防微杜漸,殺一儆百。

    所以白蓮教的信徒也就越發詭秘難尋,但他們之間仍有相互甄別的徽記,即為“白蓮聖母像”。由於目標太過明顯,有些信徒會在身上勾畫出簡單的蓮花徽圖,而在傳播信眾時,為躲避官府的追究,也會訛稱是觀音大士的化身。

    一開始看到那丫鬟腕間那獨特的蓮花徽圖,她就生出三分警惕,但也只是猜測,並不敢就此斷定——民間這些雜七雜八的偏門迷信很多,很多是以訛傳訛,並不值得太過大驚小怪。

    直到在月初身上發現那佛像掛墜……雖然很小看不真切,但確實是“白蓮聖母像”!只是不知她也是白蓮邪徒,還是被迷惑欺騙的?

    她兀自站在門外沉思出神,北風呼嘯,吹得她遍體發涼,連束發的紅繩都散落開來,她這才回過神來,萬千思緒都化為微微一笑——即便真是白蓮教作亂,又干她何事?

    這個朝廷、這個天下的興亡榮辱,便交由那些達官貴人去傷腦筋吧,至少在現今,她們就算企圖在平寧坊、甚至是京營之中作亂,那也是大大有利於金蘭會的救人行動。

    她的笑容化為一絲幽冷,轉身去追那被風吹走的頭繩。

    頭繩飄揚著,一晃就四五丈遠,她正要彎腰,一人卻搶先一步替她撿了起來。

    晨間的日光照在他的眉間——那人二十七八的年紀,有一雙冷峻筆挺的劍眉,一雙鷹鷲般的煞瞳就那麼直直的看著她。

    他冰冷的臉色過分慘白,一道長而醒目的疤痕橫過眼角,更添幾分肅殺。

    最為恐怖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這個人居然會笑?

    他凝視著她,無聲一笑,眼角刀疤一揚,頓時充滿煞氣與凶狠,那笑容卻偏偏沉穩尊貴,“這是你的?”

    他單手遞上頭繩。

    小古茫然的看著他,緩緩的,試探的伸出手去接,卻被他一把拉住手腕,險些栽倒在他懷裡,“你姓什麼?!是哪家的?”

    他的問話快而干脆,語音之中偏偏帶著隱秘而急切之意。

    小古被他鐵鉗似的大掌一把抓住,心中大奇——她天天劈柴也是力氣不小,使勁掙扎一下,居然把手縮回幾分,那人腳步一晃,手掌卻握得更緊——這一番掙扎,他竟是有著上百斤的氣力!

    “請問……這位姑娘你到底姓氏為何?出身哪家?”

    好似是發覺自己太過著急,嚇著人,那人笑容透出和緩和歉意,但仍執著的追問著。

    小古正要回答,旁邊卻傳來熟悉而慍怒的聲音——

    “千戶大人您拉著我的侍婢不放,究竟是何緣故呢!”

    小古轉過頭一看,略帶驚喜的喚道:“少爺!”

    只見廣晟甲胄未除,一身熱汗的迎著寒風回來,他冷冷的瞪著那人,面上已是冷怒譏誚。

    因為對方是上峰將官,他的問話還算有禮,但那語氣簡直是放肆狂恣——若是目光能化為實質,那只拉住小古的手掌大概已經被他斬下。

    “原來是沈總旗,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那位千戶微微頷首,顯然也是聽過廣晟的“豐功偉績”的。

    小古初到平寧鎮時上街買菜,那些大娘大嬸見了她這個新面孔,不免要探問一二,聽說她是新來的沈總旗家丫鬟,各個都是面色古怪,對她倒是客氣了三分。

    小古不費吹灰之力就從人們的議論中打聽到:廣晟初來時,靠的不過是中軍書紀官的路子,雖然大家聽說他出身濟寧侯府,但看那孑然一身的模樣就知道是跟家族不對付的。因為他相貌長的好,性子又冷傲睥睨,便有人動起了歪心思,深更半夜聚眾將他攔住,說些不三不四的葷話挑釁,還說要剝下這小白臉的褲子看看是男是女。

    那一夜山上軍營和坊裡的人們都聽到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只是沒人敢輕易去探。第二日清晨,廣晟照樣叼著燒餅去校場操練,那幾個人卻蹤影全無,午後才被人在山坡陰涼處發現:各個身上都有三道刀痕,一道淺而長橫貫整個胸膛,一道在臉上打了個叉,雖然不大但深可見骨,最後一道,則是在……胯下。

    前兩道還好說,最後一道難以看清,但在場諸人都被那染滿鮮血的褲子驚呆了,一時都覺得胯下涼風颼颼,不寒而栗。

    究竟傷勢如何也沒人清楚,聽那些八婆議論:據說是家伙還在,只是被一刀貼著要緊處的筋肉割過,已經被嚇得全數萎軟,再也不能人道了——偏偏又沒真正傷及要害,即使有心要拿來做文章,卻也鬧不出什麼風浪。

    那幾人雖然也各有黨羽,都叫囂著要找廣晟報仇,但此事一無證據,二不占理,上峰只是把他喚去申誡幾句就按下了此事。從此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主。

    廣晟在軍中不久就混得風聲水起,他雖然性子冷傲,待人接物卻是毫不含糊,錢財和貴貨上向來是毫不吝惜,簡直稱得上義薄雲天,談起吃喝嫖賭來更是無一不精,沒幾日手下和周圍同僚都紛紛折服,翹起大拇指對他稱一個服字。

    本來如此也算平安無事,偏偏那日秋狩,他那一隊人馬表現實在出彩,尤其是他本人,單人獨騎竟然連過十關,奪得本營魁首之名,這本是好事,但他上峰郝百戶卻最是心胸狹隘不能容人的,聽人笑談幾句“少年英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頓時心裡有妒火直冒。

    他指示手下另幾個總旗和小旗官逼廣晟下場比試,卻在暗中放入刺馬腳的鐵蒺藜,又把切磋用的鈍鋒刀槍換成戰場上用的利器。

    他也是老行伍了,對付菜鳥簡直是全掛子的本領,沒想到就在這一次撞上了鐵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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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6: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袁槿

    在校場之上,廣晟黑袍銀甲,一杆朱槍十招之內橫掃對手,端的是威風八面——下一刻,他的坐騎踏上鐵蒺藜,一聲哀鳴之下就要發狂跌飛!

    然而,血腥的一幕並未出現,廣晟單手勒馬,竟生生將它逼停,這等巨力讓人駭然,目不轉睛之下,竟見他凌空跳到對方馬鞍上,一腳把人踢下去,順便還奪過他手中長刀,斜劈之下干脆把其他對手的馬腿都砍斷,頓時血光四濺混亂不堪!

    據說當時整個校場都鴉雀無聲,廣晟一派平靜的下馬,招手喚來管軍械的,一把拎起他的衣領,神情平靜得好似剛睡醒的嬰兒,“你為何怠慢失職,把這種真刀真槍都混在裡面了?這幾個兄弟被你害得落馬摔傷,你該當何罪!”

    可憐那管軍械的總旗官簡直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廣晟的刀劍當然是鈍的,那幾個“切磋”的對手倒是拿著利器,可被他劈手奪了過去,砍完人還要怪罪自己——這簡直是個活閻王真強盜!

    他被拎在半空中,被掐得直翻白眼,卻楞是不敢說出苦衷——這都是那個該死的郝百戶指使他干的!

    而那個郝百戶見事情鬧成這樣,只能干瞪眼沒什麼話好說——這一次的暗潮交鋒,廣晟大獲全勝,在這五個衛裡都聲名鵲起。

    不過真正讓他揚名立萬的卻是“深夜持刀追砍上司”這一樁,事情的詳細緣由小古也沒打聽到,只知道那一夜平寧坊萬籟俱靜,即使關緊窗戶也能聽到那位郝百戶的凄慘嚎叫聲——他從街頭跑到巷尾,身後追逐他的就是一柄雪亮長刀,等到天明被人發現的時候,他渾身上下無一處刀傷,卻已是神智不清,又哭又笑的在地上亂爬。

    出了這種事,廣晟居然沒受到任何懲罰,反倒是那個郝百戶莫名被除去世襲的軍職,回老家休養去了。於是廣晟在眾多袍澤之中更加有名——手下狠,背景硬,又夠義氣,這樣的人不紅透半邊天還真沒天理了!

    說起廣晟的“豐功偉績”,小古一時想起許多來,此時卻聽他冷然一笑,對著那位千戶道:“末將的區區小名,居然入了大人尊耳,倒是讓我惶恐不已。”

    說是如此,但他可沒有半點見了上峰的誠惶誠恐,狹長鳳眸之中閃過幽冷笑意,“家中婢女不懂事,倒是衝撞了大人。”

    他伸出手,一把搭在那千戶手上,猛然發力之下,竟生生掰開他的鉗制,隨即拉過小古擋在身後,笑意中染上了三分譏誚,卻更顯得他容色絕代,“但她畢竟是我家的下人,就算要教訓,也不勞大人親自動手。”

    那位千戶的目光仍停留在小古身上——那般復雜、焦灼,甚至混合著別的情緒,但只是一閃就隱沒起來,卻更顯得眼角那條疤斜飛顫抖。他居然沒有動怒,只是淡淡道:“我看著她有些像我一位故人,所以才請問幾句——倒是我唐突了。”

    “哦?那肯定是認錯人了——我家這名婢女乃是罪逆之後,你們廣平伯府可是這南京城響當當的名門,又怎會有這樣的故人舊交呢?”

    小古一聽這話卻是吃了一驚,原來這位就是新來的袁千戶,廣平伯府的二公子袁槿。

    袁槿聽出話中鋒芒,目光一凜,隨即卻緩緩放松下來,居然露出一絲笑意,更顯得疤痕猙獰可怖,“沈總旗你也太謙了,論起家世門第,府上才是真正的一等一人家。我雖然年紀不大,倒也聽說過令伯父從龍救駕之功。”

    俗話說打人不可打臉,濟寧侯府上下最忌諱的就是大老爺當年那事,但廣晟與家中已近決裂,聽了這話倒是絲毫不惱,反而笑意更盛,眼角透出桀驁森冷來,“哪裡哪裡,你家五公子的學問蘊籍,我也是一向佩服的,聽說他為同窗兩肋插刀受了掛落,小小年紀倒是義氣深重,真是讓人佩服。”

    這一下比打臉更重,說完話他笑著拎起小古,也不拜別轉身就回了宅中。

    小古被他半拎半拖的往回走,雖然看不見,卻仍能感覺到身後那道懾人的目光。

    “少爺……”

    她低喊了一聲,卻引來他的反問,“你認識這個袁家老二?”

    面對他閃動的冷冷眸子,她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從沒見過。”

    “那他怎麼一副見著心上人的驚喜激動模樣?”

    廣晟越發狐疑,仔細打量著她黛黑的面龐,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瞧著你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的,他也不會是覬覦你美貌來胡亂搭訕的……這事著實蹊蹺啊!”

    你這個孔雀男!你身材臉蛋都有,就是沒長一張積德的嘴!

    小古心裡已是大怒,暗暗把他罵了一頓,臉上卻是氣鼓鼓的別過頭去。

    一根帶著熱意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臉蛋,“生氣了?”

    “沒……”

    她偷偷橫了他一眼,悶悶的說道:“人家是世家公子,哪會看上我這種無才沒貌的下人,只怕真是認錯了人。”

    “不管是不是認錯了人,總之你離他遠點。”

    廣晟不由分說,有些霸道的吩咐道。

    小古低下頭,眸光閃動間情緒絲毫不露,乖乖的點了點頭,再抬起頭時,已經換了一副怯怯青澀的惶恐,“少爺,奴婢一定聽您的話,絕不搭理外面這些人!”

    “這樣才乖!”

    他又伸出手,呼嚕了一下她的頭發,覺得手感比初見時清爽不少,於是笑著誇獎道:“不錯嘛,發間的油煙和塵膩都洗去了,你總算不再像以前那樣邋遢,懂得收拾打扮自己了。”

    那是因為你家一共六間房,大家都住得清爽干淨,我沒法往頭發上塗上油灰!

    小古暗自腹誹,卻感覺那只手收了回去,隨即又拿出帕巾包裹的沉沉一團放進她懷裡,“這個給你,晚上好好梳妝打扮,陪我去參加軍營的大宴。”

    他好像有些不耐煩,卻又似有些羞赧,轉身回了內院。只剩下小古一人站在前堂屋裡發楞,任由半明半暗的日光照在身上。

    她打開帕巾,發現裡面裹著的是一對銀插梳,上面鑲嵌著五彩的紅榴石和紫晶、琉璃等等,雖然並不名貴,卻顯得精致大方,襯著她一團小髻,倒是有幾分俏麗可愛。

    小古眯起眼睛,看著手中這對插梳,無奈的嘆了口氣,終究把它放入了懷裡。

    午後的日光驅散了冬寒,大家都倚在前院曬著太陽,小古聽到外面有收魚骨、貓尾的貨郎梆子聲,連忙從屋裡收起一堆跑了出去。

    “就這點子東西也想去換糖和銅板……”

    月初在她身後嘟囔,好像是在說她小氣窮酸。

    小古理也不理,在門前找著那貨郎——果然是黃老板喬裝改扮的。

    “十二娘,那些女人們的下落我已經全部都打聽好了……”

    他帝過一卷銅錢,上面用舊的黃歷紙包著,髒兮兮的寫滿了字。

    “按上面的接頭暗號,那些軍妓中會有我們的人接應你!”

    他壓低嗓音說道。

    小古裝作俯身在繞著麥芽糖,低聲回道:“今晚我就有機會進入軍營!”

    “這太冒險了!”

    黃老板吃了一驚,正要再勸,小古斷然道:“遲則生變——這裡的水很深,可不僅僅是我們在混水摸魚——還有白蓮教的人混進來要圖謀大事,我們沒必要跟他們摻和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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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入營

    “白蓮教?!”

    黃老板吃了一驚,小古用眼角余光瞥見街角無人,這才快速把緣故說了,不料黃老板面色大變,雙腿一軟險些坐倒在地,他顫聲道:“黃鎮撫家?這……這可如何是好?”

    他哭喪著臉道:“我入贅的這家就是鎮撫的遠房族親,托他的福才能在加入這軍戶生意,靠這皮毛買賣才能混口飯吃……這一下可怎麼好!”

    小古一聽這話,眉頭也深深皺起:救人並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可眼看著黃鎮撫就要被這些隱匿身份的白蓮教徒連累——他若是倒台了,黃老板的靠山就沒了,這樁軍戶專營的買賣立刻便會落到他人手裡——皮毛買賣看似不起眼,實則專營之權利潤豐厚,頗為引人垂涎。

    “真是無巧不成書……我們要做下大事,她們卻也要在京營中攪事,一旦鬧騰開來,定會打亂我的部署!”

    她咬唇略一思索,已然下定決心,借著翻開鮮亮針線的機會低聲說了一陣。

    黃老板眼前一亮,卻又有些猶豫:“這樣鬧得天翻地覆……能行嗎?”

    “既然是要救人,這水當然是越渾越好!”

    小古抿唇笑道,突然一把抓起黃老板瓦罐裡的糖糕,貪讒的放進嘴裡,閉著眼睛含糊不清道:“你家的糖味道很甜……老板再饒一把吧!”

    黃老板的思緒還在那件棘手之事上,乍然看到她這種少女貪嘴的模樣,瞬間反映不能——即使早就知道十二娘善於偽裝,但兩種神態面貌之間實在相差太大了!

    小古皺起眉嗔道:“就這麼一點,老板你也不肯嗎?好小氣啊!”

    她雙眸定定的看向黃老板,黑瞳最深處有著警惕的示意——黃老板呆了幾瞬,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有人在周邊窺探!

    “啊,小娘子,我這也是小本生意,這三塊就算是添頭,若是吃得好,可要多拉些姐妹來做我生意!”

    小古吃得腮幫鼓鼓,連連點頭,抱著一包麻薯糖跑進家門,轉頭的瞬間,她眼角的余光瞥見巷口樹陰下,有人擺著坐攤、擺著繃子正在彈著棉花。

    是誰在監視著這裡?!

    小古的雙瞳微微收縮,隨即又恢復原狀,她唇邊笑意不變,徑直進了內院——

    “你這孩子又瞎買了什麼?”

    “小古你這麼愛吃糖,當心生出牙蟲來!”

    內院溫馨的絮叨聲中,片片白雪從天穹之上飄落下來——新年伊始的第一場雪來得赫赫揚揚,表面的平靜之下別有一種驚心之美。

    這場雪下了大半天,到傍晚天黑之前已有厚厚的一層,皚皚晶瑩覆於屋定檐角,雪光映得四下裡明華幽然,夜寒路滑之下,街頭巷尾卻早已不見了人跡——大家都早早歸家,就著溫酒熱飯,伴著妻兒家人,酣醉後鑽進暖暖被衾。

    坊門外大道之上,有一行人正在策馬前行,為首一人身著官服內束輕甲,駿馬如龍,雪光更映得他面龐端華絕麗,惟那眉心天然冷凜武威讓人心折。

    他身後的親兵也是精剽肅然,身形矯健,默默跟隨著。

    隊伍最後是一輛馬車,車轍陷入雪地很深。

    藍布車簾之內,堆得滿滿的都是土特產“炭敬”,整個車廂顯得有些擁擠,小古縮在角落裡,一身鵝黃錦襖翠紋修竹的羅裙干淨俏麗,卻因為她的坐姿微微有些褶皺。

    她今晚打扮得很是齊整,臉上那層煤灰早已洗去,卻仍是顯出淺黑色,一頭青軟烏發也向上梳了個翻髻,那一對插梳斜在兩鬢,一雙杏眼明亮而幽深,顧盼之間頗有幾分“黑裡俏”的韻味——總之看起來像個正常的妙齡少女了,但要說姿色,還真算不上什麼美人。

    今晚的軍中之宴,她是被廣晟帶去的——只是他遮人眼目的棋子。但對她來說,廣晟何嘗不是一件能讓她順利潛入的保護傘?

    她笑著抿了抿唇,神色之間有七分篤定,三分俏皮。

    衛所駐扎之地多在高地丘陵,雖然不用翻山越陵,卻也頗多顛簸,馬車劇烈晃動之下,小古只覺得連早先吃的那幾塊糖糕都要吐出來了。

    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快到目的地,車廂搖晃之中,她感覺那些土特產堆裡好似有什麼黑色柱狀硬物露出半截,正要細看,卻聽窗簾外有人冷喝一聲:“軍營重地,來往之人一律停住!”

    隨即就有親兵前去交涉,出示了腰牌又報出口令之後,這一行人終於獲准入內。

    小古揭開簾子朝外看,雙目卻因詫異而圓睜——

    高而廣闊的平地上,有無數連綿拔地而起的山間石房和粗布帳篷,堆砌嚴密,重疊錯落,隱隱拱衛著中央,竟是一眼往不到頭!

    大明軍制,一個衛所有五千多人,五個衛所連接駐守,即使是營房也有一座小城那麼廣闊。雖然只是暫住的軍營房舍,每一處都是精心布置,盡顯紀律嚴整。

    四周有大小校場,分別有刀槍架叢、弓馬射靶和沙袋石鎖等物,都被厚厚白雪覆蓋,走馬觀花一瞥而過。

    隨即就有役軍上前來招呼,小古這一行人又行了小半個時辰,穿過重重守衛和圍牆,終於來到了三層高樓的衛指揮府。

    立刻便有府上親兵前來帶領,把廣晟引入正堂,小古正要跟上,卻被攔住:“劉大人有要事要議,你們先到一旁等候,好酒好飯管夠。”

    小古看向廣晟,後者向她略一點頭,就大步走了進去。

    後堂偏帳占地很廣,且有十來處,都是招待各位軍官的親兵隨從,很多兵油子互相認識,大口吃著酒肉大聲喧嘩,很是雜亂。

    小古突然蹙眉,朝那幾個斟酒的問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哪裡有淨房?”

    所謂當兵滿三年,母豬勝貂禪。軍營之中嚴禁女人過夜,雖然上官們也經常召來艷妓取樂,但終究是與這些下層雜兵無關。見有一位妙齡少女問話,紛紛興奮的答話。

    小古以“害怕走錯路闖進軍事要地”為由,仔細問了路徑,加上剛才暗中觀察所得,心中已經有數,隨即便盈盈而出。廣晟那幾個親兵見勢想要阻止,小古身影如蝴蝶翩然,已經走出很遠了。

    她靈巧的閃過警衛,又繞過一些暗崗,朝著黃老板所給地圖上描繪的方向走去。

    夜色暗垂,雪光幽獨刺骨,她一個人越走越是荒涼,很快便來到了一處黑瓦紅牆的院落。

    院門外高懸一塊朱錦斑斕的艷帛,飛揚恣意的橫曳風中,透出幾分怪異的妖媚。

    隨即,她聽到女人銀鈴般的低笑,以及男人低啞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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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紅箋

    北風呼嘯,夾雜著大而雜亂的雪片漫天亂舞,那艷麗的錦帛飛揚飄動著,空氣中隱約傳來一股柔膩的脂粉香味。

    小古越走越近,女人的笑聲越發顯得蕩靡綺麗,夾雜著曖昧的喘息聲,讓人臉紅心跳。

    夜色幽獨,腳下薄薄的積雪發出輕不可聞的細響,小古不動聲色的繼續向前。

    走到院門口,見是無人看守,鐵青木檻被踏磨得油光锃亮,往裡張望,卻見殘燈一盞被風吹得將熄未滅,照壁處兩道人影交纏——

    錦衣華貴的男子正在興頭上,衣衫半褪滑落垂在腰間,單手將人壓靠在牆邊,另一手搓揉得興起,唇舌並用俯身而就,那女子嬌聲低笑著,裸露在外的玉肩微微聳動著,瘦削的鎖骨凹陷出色相千妙的魅惑,纖纖十指緊摟著那人,艷紅的蔻丹在暗夜裡熠熠閃亮。

    她一頭烏黑長發輕軟妖嬈,垂地蜿蜒之下釵鈿橫亂,好似受不住那人的撩撥,輕吟之下微昂起頭——正遙遙對上小古的眼。

    碰撞的視線,宛如電光火石的一瞥。

    隔著漫空飄雪,小古站在院門外默然無語。

    半晌,她才從荷包中掏出一叢青翠的蘭葉,輕輕插在院門前的青磚地上。

    隨即轉身,毫不猶豫的退開。

    院外有一處小小的丘陵,樹不高,藏下小古瘦小的身形卻是毫不費力。

    風雪交加,凍得她臉色微微發紅,她卻好似渾然不覺,只是靜靜等待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笑聲低喘聲停歇了,好似有人低聲交談些什麼,腳步聲逐漸向裡而去。

    一叢蘭葉被丟了過來,正好落到小古腳下。

    微弱的燈光隨風晃動,有人提著一盞風燈,慵懶裊裊而來。

    “喲,來得這麼早啊?”

    女子的聲氣打著呵欠說道,隱約有情事荒唐過後的沙啞余韻。

    是方才那個女人!

    這就黃老板在軍妓中發展的內應,小古對她的來歷並沒什麼了解,只知道她名為紅箋,在營中長袖善舞很是吃得開,也比其他軍妓要來去自由。

    她緩緩走近,幽暗的燈光下,小古終於看清了她那張煙視媚行的臉,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卻是已驚濤翻騰——

    竟然……是她!

    她眯起眼,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渾身血脈都在灼熱逆流,卻不能讓她看出端倪,只得低下臉去,默不作聲。

    “你也是金蘭會的嗎?你們這群人就跟老鼠似的,神神秘秘的不敢露面。”

    那女人大約雙十年華,肌膚似玉一般細膩,吹彈可破,手掌上雖然有些細疤,卻是瑕不掩瑜。她正是芳華最盛之時,不僅人長得艷光四射,一雙眸子更是花俏嫵媚,顧盼之間帶著甜蜜而孤傲的笑意,只消輕輕一瞥就能讓男人們色授魂與。

    她輕聲嗔笑著,卻是語帶諷刺,分外辛辣。

    “事關重大,謹慎為上。”

    小古淡淡說道,露出袖內的金蘭繡紋,出示給她驗看過。她攏在袖中的雙手已經緊握成拳……低下頭雙眼低垂,卻又忍不住去輕瞥對方。

    與記憶中重合的小巧鵝蛋臉,宛如新荔般晶瑩潔白……原先那端莊矜貴中透出嬌俏的容色,多年後卻變為詭麗妖嬈……小古的心中頓時百味陳雜,千言萬語都湧上心頭,一時竟讓她看得痴了,眼神有些恍惚。

    紅箋輕聲一笑,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得很是恣意,“小妹妹看呆了嗎?姐姐我這樣美嗎?”

    小古的目光沿著她脖頸往下,直到胸前——那一道曖昧的紅印顯然是唇齒留下的,在燈光下閃著誘人的水光。

    如是父親在世,看到這一幕,只怕也要當場氣死吧?

    小古濃黑的眼睫顫動,恍惚間,她的唇邊勾起一道蒼涼的笑意,“傾國傾城,比戲裡說的佳人還好。”

    紅箋聽了這話笑得更加暢快,慵懶的以袖掩著唇打了個呵欠,道:“你這丫頭的嘴真甜,討人喜歡。”

    她的笑容化為譏誚,橫了小古一眼道:“不過,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種口不對心的人。”

    小古默然以對她的挑釁,徑直問道:“二十八個人都在這院子裡嗎?”

    “呵……”

    紅箋嬌笑一聲,“你這丫頭好不曉事,營裡這麼男人,哪會讓她們閑著?”

    雖然明知這是事實,聽到這麼赤裸裸的一句,卻仍讓小古心中一痛。她茫然的眨了眨眼,凝眸於眼前那道譏誚刻薄的笑容,遲疑道:“那你……?”

    紅箋吃吃笑著,眼波流轉,盡顯媚態,“她們這些沒用的才會去伺候那些丘八髒漢,我紅箋還沒掉價到這個地步。”

    聽她的話意,顯然背後有“貴人”護著她,讓她免於被普通士卒通宿輪夜。小古莫名的松了口氣,卻聽紅箋笑聲尖銳,好似是針狠狠劃在琉璃之上,“吃這碗飯要看各自手腕的——北疆大營哪個有頭有臉的軍爺我沒睡過?這裡的男人不過是小嫩雞,三兩下就被我迷得神魂顛倒——她們要是有這本領,也不用天天伺候二三十個男人了!”

    小古靜靜聽著這一番得意的笑言,仍是七情不動,尖銳的指甲已是刺痛了掌心。

    “說正事吧……你們准備怎麼救人?”

    紅箋嬌聲問道,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中的風燈提柄。

    小古終於回過神來,皺眉問道:“你們平日的作息如何?”

    “小旗以上,誰來找我們都不能拒絕——不過,雞鳴到掌燈這一段時間他們是在校場對練,誰都不能擅入我們院裡——就這樣我們也不能閑著,得替軍官大爺們洗些衣裳。”

    紅箋橫了她一眼道:“我勸你別痴心妄想了,這段時間雖然空著,也不會有人來找我們,但正好是大營演武的時間,別說是個人了,就算是只蚊子也插翅難飛!”

    她諷刺的看向小古單薄瘦小的身材,越發走近端詳道:“小妹妹,我不知道金蘭會怎麼派你這麼個人來——嘖嘖,就憑你這小身板,別救人不成反把自己陷在裡面,那可就不妙了。”

    “你雖然黑了點,倒也細皮嫩肉的,那些官爺們不稀罕,下面的小卒子卻是飢慌了的——”

    小古打斷她的胡扯,“你要是還想出去,就少說兩句吧。”

    “我只是提醒你,真不識好歹。”

    紅箋扁了扁嘴,卻突然眼前一亮,好似發現了什麼,湊近端詳著小古,嘀咕道:“我以前見過你嗎,為什麼覺得有些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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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7: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面熟……

    耳畔是風聲呼嘯,單調而寂寥,雪片打在眼睫上,暈染開來,刺得雙眼生痛,小古閉上了眼,搖了搖頭道:“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瞧著總會有相似的。”

    紅箋半信半疑的貼近打量著,帶著脂粉甜香的氣息拂在小古面上,她目不轉睛的看了一會,有些悵然和失望道:“倒也是……我要是見過你這麼黑這麼醜的小丫頭,定是會記得的。”

    小古微微彎了彎唇角,笑意卻未入眼底,“紅箋姑娘你有空記掛這些,不如回去探查清楚附近官兵巡營的情況……畢竟,我們干的是造反殺頭的勾當,一旦泄露,也只剩下這條命可以賠了。”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當下約定了下次見面的地點和暗號就匆匆離去了。

    紅箋站在原地不動,風吹得她的薄衫拂動,胸前春光隱約而露,身後傳來穩健的腳步聲,一件白狐披肩蓋在了她的身上。

    不用回頭,就可以聞見那人身上清貴而寧靜的沉香氣息,她眯起眼,像一只愛嬌的媚貓一般倚靠在他懷裡,纖纖玉指不安分的在他胸前畫著圈。

    “剛才還不夠嗎?”

    男子輕笑著握住她的手,執到唇邊輕佻地舔弄,問道:“魚終於上鉤了?”

    “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還嫩得很。”

    紅箋嗤笑了一聲,指尖靈動跳躍,撫上了他的眉心,“你放心,這一樁天大的功勞,我定能助你妥妥的到手——只是。你偏要先放長線吊大魚,這一來二去的,我可是冒了不少的風險……王郎,你要怎麼報答我呢?”

    “美人你說該怎麼報答……小生無不從命。”

    帶著戲謔的回答,他的神情卻是漫不經心的。

    紅箋的美眸中閃過一道隱晦的焦慮,卻很快被她掩住了。她嬌嗔道:“王郎你不想與我長久廝守嗎?”

    “當然是夢寐以求了。”

    他將紅箋摟在懷裡。綿密的吻落在她脖頸間,紅箋卻突然發了性子,甩開他的臂膀,紅了眼圈垂淚道:“你們男人都是一樣的。嘴上抹了蜜一般來哄我,卻是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

    她凝視著他,珠淚潸然而下。盈盈大眼下暈出青黛的殘妝,帶著別樣的艷麗與幽怨,“你若是真心待我。又怎麼忍心我在這裡生長張熟魏地伺候其他男人?王郎,我恨不得把一片真心都捧在你眼前,你對我卻是太過狠心……”

    她別過臉去,無聲地哭了,香肩聳動著,卻偏偏倔強地不讓人看見哭泣的模樣。

    那男子霍然動容,露出憐惜的神色。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鄭重勸說道:“我對你怎麼不是真心誠意?!雖然不能時時守著你。卻也為你打點妥當,就怕你被人欺侮了去——天可憐見,我何嘗不想跟你長久廝守,但我家中規矩森嚴你也盡知,若是貿然把你領進門,只怕是弄巧成拙……”

    “你是怕未過門的那位母老虎玉人兒吧?!”

    紅箋一身冷笑,拿了絹子擦淚道:“聽說你家正在為你議親,陳尚書家的千金雖然貌美,性子卻是悍烈,最是容不得人——我是什麼牌名的人,賤名只怕污了你們的高門顯第,哪值得你大張旗鼓的接回家裡!”

    雖然是氣話,她越說越是傷心,已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什麼尚書家大小姐,只不過是個悍婦醋娘子,我有哪點不如她了——王郎你是知道的,我家先前也是一等一的官宦人家,若不是今上得了天下,我和她還不知道誰貴誰賤呢——”

    “夠了!”

    錦衣男子厲喝一聲,收起嬉笑神色,“這種話我聽了沒什麼,若是被人聽見,一個怨望當今朝廷,立刻就能讓你凌遲處死!”

    見紅箋被嚇得臉色蒼白,渾身輕顫,他又放緩了語氣,娓娓勸道:“我知道你也是金尊玉貴的出身,一塊美玉陷入泥沼,真是我見尤憐——你放心,等我立下這個大功,在父母親長面前也就有了說話的底氣,你也算是有功之人,到時再要納你入家門,也就水到渠成再無阻礙了!”

    聽得他的保證,紅箋擦一把眼淚,終於停住了哭鬧,雙目盈盈凝視著他,“王郎,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可要說話算數才是!”

    “箋兒……你是要我賭咒發誓嗎……我若是負了紅箋美人兒,就叫我——”

    紅箋連忙心疼得捂住他的嘴不許他再說,“我信你便是!”

    片片雪花飄落,她凝望著他錦衣烏裘的俊俏模樣,心中總算安定了許多。

    兩人膩歪了一陣,他突然問道:“對了,那丫頭長得怎樣……夜色昏黑,我又離得遠,都沒見到真人如何?”

    紅箋撲哧笑了一聲,不屑的答道:“又黑又醜,大概是混在今夜幫忙的粗使婆子裡進來的。”

    “這大概只是一尾小魚,順藤摸瓜,定能抓到大的蛟龍!”

    錦衣男子斷然道,隨即拍了拍紅箋的香臀,“這一切可都看你的了!”

    小古匆匆穿過樹林,腳步越走越快,無盡的風雪敲打著她的額頭,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哆嗦,腳下一個踉蹌,終於讓她停了下來。

    方才紅箋的笑容浮現在她眼前,勾起舊日的點點回憶——

    多年前,七歲的她著一身玉色交領綢衣,一套赤金鑲珍珠頭面,襯得小小少女寶光縈繞,矜貴笑著看向自己,那笑容是優雅而輕蔑的。

    那笑容在眼前逐漸幻化扭曲,變成如今這恣意輕佻的笑臉,這閱盡男人的妖嬈之身。

    一時之間,她默默站在山石旁,滿腹心事無處訴說。

    不遠處隱約傳來人聲嘈雜,朦朧燈火還沒照過來,卻聽有人冷喝一聲:“是誰在那裡!”

    嗓音很是稚嫩,卻故意裝得老氣橫秋,沒等她回答,就是一箭疾射而來!

    小古原本可以躲閃,她卻站在原地不動,任由煎矢擦著她的手臂射飛,狠狠的扎進泥裡。

    手臂被蹭得火辣辣得疼,一摸已是鮮血淋漓,只聽有人遠遠的邊跑邊喊:“抓奸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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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8: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藏機

    夜深雪滑,那人身量不高,卻是矯健輕快,錦裘粉靴在雪光中閃著幽光。聽那嗓子很有些熟悉,小古心中閃過了然,干脆腳下一個踉蹌,就要撲倒在地上。

    “小心!”

    異口同聲的疾喝,一道稚嫩清亮,另一道卻是冷峻決然!

    小古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身子並未如預想中狠跌在地的疼痛——下一瞬,她倒在一個溫暖沉穩的懷抱裡。

    與廣晟身上檀香混雜著蒼術的氣息不同,那人的身上帶著皮甲淡淡的硝味,外罩的官服卻是一派平滑柔軟,一觸手就知非是凡品,不是江南的貢綢,就是宮裡內造。

    她抬頭一看,映入眼中的竟是那突兀而凶凜的疤痕,他冰冷的臉色過分慘白,更添幾分肅殺。

    “袁千戶……”

    她輕聲喚道。

    袁槿冷冷的凝視著她,那雙深邃的眼好似要看透她靈魂深處。

    這時另一道人影也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俊美少年系著大紅蜀錦紫晶抹額,發墜銀線,身上著了小號的戰襖,雖然還未長成,卻也有那麼一股英氣豪邁。

    他手裡提著皮弓,急匆匆跑來,老遠便喊道:“大哥小心,這奸細被我射中了!”

    小古聽到他這一嗓子,氣不打一處來——你個小混球混世魔王……你才是奸細!居然看也不看就大呼小叫的射過來!

    她眼中閃過怒色,掙扎著就要起身,袁槿單手微一用力,將她攙了起來。

    “阿楨!”

    他怒聲喝道:“什麼奸細,你亂喊些什麼!”

    那年少稚氣的袁家小五已是跑到跟前。一看眼前這一幕,頓時嚇得張大了嘴,面上的紅暈被嚇得變為蒼白,“我、我……你、怎麼是你?!”

    袁槿冷眼銳利,“你們認識?”

    “不、不是……我,她那個……”

    五公子袁楨已是嚇得張口結舌。語無倫次了。

    就這點膽識也敢參合金蘭會的事?大哥還真是給我挑了個好助手!

    小古心中冷笑。卻不能真看著這倒霉孩子暴露,於是忿忿道:“怎麼又是你?!”

    她站起身來,指著他罵道:“上次縱馬衝過我們門口,險些把我撞飛出去。這次又是你?!”

    她展開袖子,露出一條長長的滴血的傷口——看著雖然嚇人,其實很淺。越說越是委屈:“千戶大人,你們是名門公子,金玉一般的人物。我只是個小小的奴婢,可這位小公子這麼三番五次的折騰著,是真要殺人害命嗎?”

    雪花飄落的暗夜裡,孤燈照出一片嫣紅血痕,袁槿面色沉了下來,一雙眸子黑嗔嗔的發亮——這副模樣簡直讓袁楨膽寒!

    他一言不發,突然撕下自己的長袖。默默的替小古包扎,手法並不溫柔。卻很是嫻熟細致。

    袁楨這才反應過來,委屈得幾乎要哭出來,心中卻明白這是小古在替自己解圍。他略一思索,干脆把整個荷包取下,從中揀出金創藥的瓷瓶以及一大把金銀錁子,胡亂塞回荷包裡,不由分說的系在小古腰間,“我眼花,以為是看到了奸細……總之是我對不住你,這些是賠給你的!”

    “誰要你的錢?我雖然低賤,也是人生父母養的……總之,這些貴重的東西我受不起!”

    小古眨著盈盈大眼,好似憋著怒氣,一雙眼圈卻是紅了。

    這次輪到袁楨咬牙切齒了——你這個笨女人!快收下啊!

    礙於二哥在側,他不能有明顯的暗示,卻是殺雞抹脖子一般的使眼色示意——荷包裡有“料”,是傳遞給你的!

    “阿楨你做什麼?!”

    袁槿以為他是在做鬼臉,怒喝一聲後冷冷的眼風掃過,頓時把袁楨嚇得僵立當場,眼珠子都不敢再轉了。

    袁槿取過荷包,冷哼一聲取出物件細細查看,這時小古也反應過來——這荷包裡另有玄機!她和袁楨對視一眼,兩人都蹙起了眉頭暗自擔憂。

    裝藥丸的瓷瓶被打開,袁槿細細嗅了嗅,又取出藥丸看了看,頓時把兩人嚇了一跳,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他又看過那些金銀,沒發覺什麼異狀,這才面色略見和緩,隨即把東西丟給袁楨,竟然朝著小古抱拳行禮道:“對不住,是我教弟無方,傷到你了!”

    以他世家名門的地位,又是炙手可熱的千戶大人,居然肯對一個下人如此誠懇的道歉,實在是怪事一樁。

    小古作出不知所措的模樣,退後閃身不受,有些猶豫:“這怎麼使得?!真是折煞我了……”

    她略一思索,連話也說利索了,“這本是意外一樁,五公子也是少年意氣,立功心切,再說我的傷也不重……”

    “這傷剛剛止住血,還暫且隨我去上藥歇息一陣吧?”

    袁槿凝視著她,好似要在她身上看出什麼輪廓來,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那目光中閃過的,卻是極為復雜的……激動和憐惜?!

    莫名的,小古覺得這目光蘊含的意味有些蹊蹺。

    她咳了一聲,看看天色,輕聲驚叫道:“已經快兩更了!我出來很久,只怕少爺找不著人要怪罪下來——”

    她隨即轉身要走,隨即卻又折了回來,劈手從袁楨那裡奪過那只荷包,似笑非笑道:“二位的厚賜我卻之不恭,就此收下了!”

    隨即轉身翩然而去,只留下兩兄弟對著她的背影默默出神。

    半晌,才聽袁槿沉聲道:“阿楨……”

    “啊……?”

    “回去以後,你自己照著家規去領家法。”

    袁楨的小臉頓時皺成一只苦瓜。

    小古沿著原路反回,剛剛進入後堂偏帳之中,迎面而來是卻是一道白盤弧影,她側身一讓,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咣當聲。

    “滾出去!”

    這是廣晟的嗓音,清冽而冰冷。

    她以為是對著自己發脾氣,定睛一眼,卻見盤子裡汁水橫流,好似是海鮮一類——站在廣晟身畔的,卻是一道柔婉優美的妙齡身影。

    天寒料峭,這女子卻穿了一層極薄的桃花紗,粉光晶瑩,酥胸若隱若現,“大人,奴婢是奉上官的命令來伺候您的。”

    佳人嬌喘吁吁,柔若無骨,無奈廣晟鐵石心腸不解風情,一把將她推開,對著小古皺起眉頭,沉聲低斥道:“你到哪去了,還不快過來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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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傳信

    小古唯唯答應著,卻見那穿著薄紗的女子強笑貼了上前,眼角卻是淚水晶瑩,嬌聲媚氣道:“這位總爺,奴家若是伺候得不好,您盡管懲罰便是……可若是真的惱了趕我出去,只怕上官饒不了我,非要打個皮開肉綻不可!”

    廣晟皺起眉頭——雖然明知她是在博取哀憐,但男子漢大丈夫卻也沒有害人受過的道理,況且此次宴非好宴,若是執意不要她們服侍,只怕反而惹人生疑,可貿然把人留在身邊,只怕……

    一旁的小古見他遲疑,心中剔透哪還有不明白的,徑自上前兩步,直截了當道:“我家少爺的飲食衣物從不喜歡外人經手,你若是明白規矩,留你服侍也無妨,否則只好請你打哪來回哪去了。”

    那女子抹一把眼淚破涕為笑,笑意間更帶三分俗艷的媚意,眼波好似帶了鉤子一般,“奴家謝過這位姐姐了……”

    她上前來就要站在廣晟身後,卻被他一個眼風掃過嚇得身子都僵住了,只聽廣晟沉聲責問小古:“我才離開一會,你就跑哪裡去了?!軍營重地也是你隨便亂闖的嗎?”

    話雖然嚴肅,卻能聽出他的關切之意,小古落落大方毫不害怕,笑著答道:“一群男人醉熏薰的,酒氣讓人受不了。”

    廣晟瞪了她一眼,氣道:“你到外面透透氣也就罷了,走遠了只怕有危險——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板著臉訓斥了兩句,見小古低頭不語,認錯態度上佳,於是便熄了怒氣,沉聲道:“跟我回席。”

    一旁的親兵看得暗自稱奇——這位總旗雖然年輕,但性子冷峻桀驁。人見人怕——只是一個丫鬟而已,他居然特地從宴席上半途離開,莫非是放心不下?

    但看那丫頭貌不驚人又身子瘦小,怎會讓他這麼惦記著?連分發來伺候他的軍妓美人兒也不放在心上?

    在眾人揣測聲中,廣晟帶著兩女轉身而去。

    穿過長後堂偏帳。又有一座座條石砌成的連屋出現在眼前。四四方方將主將大營圍繞在中央,氣派很是寬闊宏大。

    這五個衛駐扎在此已經數十年。經營日久,雖然礙於軍制不能搞得太過奢華,卻也搞得有聲有色。漫山遍野一大片房舍營帳。看起來簡直是一座小型軍城。

    小古隨著廣晟一路走來,好奇的左顧右盼,又遭到廣晟狠狠一瞪,她有些害怕的眨了眨眼垂下了頭。卻默默把核心重地的路徑都記下了。

    兩人漸漸走到了主帳跟前,氣像更是森嚴——一面鐵杆大纛旗高矗在門外。纛旗上一幅緞幛,藍底黃字寫著:“三千營鄭”四個鬥大的字,在強勁的西風中威風凜凜地飄揚。雖說是“中軍營帳”,實則卻是松木與青磚砌成的三層碉樓,呈五角凸起長廊連接。四周被松明和油浸火把照得亮如白晝,每隔三丈有一名兵士頂盔著甲守衛,一身鴛鴦戰襖已經在風雪中染成雪白,連眉毛鼻子上都凍出冰棱來,卻仍是釘子般挺立。

    永樂皇帝對軍紀約束甚嚴,如今雖然是一天天松弛崩散,基本的操練防衛卻還是有模有樣。

    廣晟瞥了一眼身後兩步那低眉順眼的小丫頭,一把將她拉到身邊,湊到她耳邊悄聲吩咐道:“等一下進了軍帳,你就……”

    他如此這般的吩咐道,小古注意傾聽著,冷不防卻被身後那女妓撞了一下——她原本老實的跟在三步遠的地方,現在不知怎的居然失去平衡一頭撞了過來。

    小古一閃身,那女人尖叫一聲抓住她的衣袖,隨即倒入廣晟懷裡。

    她一身薄紗顫顫,暖玉般的酥胸與廣晟緊密相貼,讓周圍的士卒都看直了眼。

    廣晟皺眉,正要將她推開,卻聽旁邊有刻薄淫邪的嗓音笑道:“想不到沈總旗這麼急色,還沒就門就又是摟又是抱了——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啊!”

    廣晟面色一冷,絕色容顏宛如霜雪冰玉,他微微一笑,干脆任由那女人癱軟在他懷裡,只是懶洋洋的側過身來,似笑非笑道:“標下見過百戶大人。”

    他略微一禮,卻是明顯敷衍的意思,那方百戶哼了一聲,眼中精光閃爍——他是個容長臉,兩撇胡子隨這一聲哼抖動著,活像一只偷食的老鼠,“聽說你為人飛揚跋扈,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哪裡,百戶大人真是太過恭維標下了——聽說郝百戶和您是姑表之親,果然你們兩位英雄所見略同啊!”

    廣晟的口舌犀利刻薄,簡直是存心要把人氣壞。

    被他推在一邊的那女妓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卻惹來那方百戶惡狠狠的目光,“千人騎萬人壓的賤貨,這裡哪有你出聲的份!”

    他的嗓音嘶啞而凶戾,嚇得那女子瑟瑟發抖著就要往廣晟身後躲,卻被一雙帶著薄繭的小手不緊不慢的拉住——卻是小古順勢把她拖到自己身後,不再讓她靠近廣晟分毫。

    “是誰在外面喧嘩?”

    二樓上好似有人聽到這外頭的爭執,從飾有皮氈的小窗向外問道。

    這嗓音……似乎有些熟悉?

    小古心念電轉,卻見那方百戶臉色一變,退後了幾步,再也不敢攔住他們的去路。

    正要進門,小古突然發覺自己的袖中多了一件東西——隔了衣料一摸,竟是一張疊成方勝的信箋。

    是誰?!

    她的目光閃動,停留在那驚惶未散的女妓身上——她正躬著身,殷勤的替廣晟拂去衣上的積雪。

    仿佛感受到她打量的目光,那女子朝她一笑,笑容中帶了討好和卑賤的媚氣。

    一進主帳,鬧烘烘的熱氣混合著酒香、肉味撲面而來,寬闊的正堂下,有百來位中層官尉正在鬥酒取樂,他們大聲說笑著,還有人雙手在胡亂摸著樂妓的胸,引起一陣似嗔似笑的嬌聲。

    廣晟一進門,就有熟識的同僚笑著上前來灌酒,可隨即出現的一名親兵卻打斷了他,“指揮使大人請您上二樓。”

    這話一出,頓時四周寂靜,就連遠處沒聽清的也感受到這驚訝凝住的氣氛,漸漸停止了說笑。

    上了二樓,眼前環境明顯為之一清——

    二樓分為兩個隔間,西邊一個木制沙盤分黑黃二色插滿了小旗,中央正廳為品字鈴蘭宴,分席而饌,雖是二樓,石磚地下間隔大概燒著地龍,一點煙火氣不聞,卻暖得令人燥熱。一桌桌佳肴擺在兩邊,卻是無人動筷。

    “原來是廣晟表弟……”

    有人放下酒杯站起身,目光閃動間略見驚訝。

    廣晟看清來人,目光轉為幽沉——原來是蕭越!

    從禮法和親緣上來說,蕭越的母親與他的嫡母王氏乃是同胞姐妹,這一聲表弟也是理所應當。

    小古這時也反應過來——剛才覺得嗓音熟悉,見了真人卻一眼認出,這是她長街殺人那次,在蛛網般小巷追捕他的那個軍官!

    他怎麼來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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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9: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陷阱

    高官滿座,軍中強將盡在,有人在低聲交談,整個二樓都還算安靜,蕭越這一番動靜雖然不大,倒是引得不少人轉頭注目。

    廣晟軒眉輕挑,似笑非笑的上前略一施禮,盡顯散漫不羈,“原來是蕭家的表哥……”

    他很是眼尖,目光略一觸及蕭越的官服和佩綬,眼底的笑紋越發幽深,“倒是要恭喜表哥你節節高升,青雲直上了。”

    蕭越原先在五城兵馬司的時候,位居東城兵馬指揮,是正六品之職,這次見面,他卻已經調任到了京營,如今已是實授的正五品千戶,整整拔擢了兩級——按不成文的規矩,天子腳下的官位雖然顯重,但京營拱衛京城,乃是天下軍隊的精銳翹楚,這樣的官位變動,確實是大大的高升了。

    他如此漫應寒暄著,聲調神色並無半點親熱,連那抹笑意也未入眼底。

    蕭越原本對他沒什麼好印像,上次去濟寧侯府時,又正逢他逃家而去,留下一院子人仰馬翻的爛攤子,還險些傷到婦孺老少——蕭越平素巡街時總會見到這樣的紈绔子弟,在他眼中,這般人物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禍害。

    這次主動招呼一聲,只是略盡姻親之誼,就他本人來說,實在是跟這種人無話可說。

    他舉杯淡淡示意,瞥了一眼廣晟,卻瞬間為之驚訝——眼前的少年軍袍颯然,眉目之間清雋華秀,舉手投足之間悠然自若,略見玩世不恭。卻似一柄絕世寶劍,從內而外透出凜然鋒芒。

    才短短幾個月,此人身上就有這麼大的變化?

    亦或是……他原本就是藏而不露,到了這軍中磨礪。方才顯露真實本色?!

    他們這裡略一寒暄,周圍早已聽清,有人在竊竊私語。也有人在聽完廣晟的身世八卦後輕然嗤笑。

    廣晟也不願與蕭越多說,略一頷首,就直向正中央主位而去,小古緊跟在他身後離開,擦肩而過之間,蕭越隱約嗅到一種奇特的香味——那是一種清淡的冷芬,似曾相識。恍惚間卻想不起來。

    正中央最上首主位上坐著的是一位四五十歲的國字臉武將,他戴著束發冠七梁冠,齊眉勒著黑貂東珠抹額,身上未著甲盔,一件銀狐千錦長裘半披著。卻是不耐炭熱,半落在臂膀間,露出其下豪奢的織錦妝花官服。

    廣晟到了下首,單膝參見,一舉一動絲毫不見逾越,“卑職參見指揮使大人。”

    北丘衛指揮使羅戰哈哈一笑,很是豪爽的讓他起身,打量了兩眼,伸出大拇指道:“你就是老黃所說的沈三郎?果然生得一表人才。比那個潘什麼安的還要俊氣!”

    頓時周圍一片笑聲,甚至有人笑得猥瑣,小聲嘀咕“比女人還漂亮”。

    面對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廣晟仍一派悠然,輕抬起頭,含笑的目光毫不畏懼的直視羅戰。“大人可曾聽過蘭陵王的美貌?傳說他為避免被人看輕,上陣都戴著面具——比起他來,末將這種長相可是安全多了。”

    他停了一下,露出近乎頑劣的笑容,“還有那群文人推崇的古今第一美男衛玠,活生生被那群思春的小妮子們圍住觀看,弄到最後都累死了,我可不想跟他一樣死得這麼憋屈。”

    頓時周圍笑聲更盛,眾人都覺得這少年頗為有趣,對文人的調侃也挺對他們胃口,氣氛越發松弛下來。

    “哈哈哈哈……說得好!果然英雄出少年。”

    羅戰並不在乎他些微的冒犯,大手一揮道:“來啊,給小沈加座!”

    頓時便有人端來虎皮烏木的杌子在右側第三起的空位,又有人搬來一小張條案,給他添上酒菜等物。

    以廣晟的品階,原本只該在一樓大廳吃酒喝肉,眾人見指揮使如此看重他,頓時嘖嘖稱羨,有些甚至眼露妒意。

    “你們大家也不用眼紅小沈,我可不是因為他長得俊、嘴又巧才讓他坐在這的——老子可不愛什麼男風兔兒爺那一套,誰要敢瞎想就四腳朝天給我爬出去!”

    羅戰大聲吆喝著笑罵,一指廣晟對眾人說道:“小沈可是我們這一衛裡上月的馬戰、劍擊、射箭、摔交四連冠,小小年紀就如此了得,你們說,他坐不坐得此座?!”

    一聽這話,本衛的將領們還好,來自其余四衛的指揮使、副使和千戶等瞪大了眼看向廣晟,他們怎麼也沒料到,眼前這個俊美精致的少年,竟是這樣一位軍中強者!

    羅戰見大家面露驚嘆,越發自豪興起,“所謂人不可貌相,小沈來了這幾個月,可說是打遍軍中無敵手——這樣的好苗子願意來我這,真正是給我老羅面子——為慶祝我老羅得此良將,大家再干一碗!”

    眾人轟然應諾,端起瓷碗一飲而盡,銀炭的暖熱中酒香更加濃郁,眾人看向廣晟的目光卻是更加閃亮。

    小古看得真切,眉頭卻輕輕旋起——這位羅戰指揮使看似豪爽熱情,對廣晟賞識有加,但這些話在私下說尤可,如此大眾齊聚,又都是勇武悍強之輩,聽他這麼盛贊廣晟,只怕有人要未必心服。

    這念頭剛升,卻聽有人長笑一聲,當啷一聲把瓷碗拍在桌上,高聲道:“末將不才,願領教沈總旗的高超身手!”

    羅戰勃然色變,罵道:“郝百戶你這是做什麼?!把我這酒席當什麼地方了!”

    那郝百戶年紀不過三十六七,長得豹眼猿臂體格精干,他嘿然一笑,卻是完全沒被羅戰嚇住,“啟稟大人,末將當初跟著聖上靖難掃北的時候,聖上也喜好在席間看將士比試。”

    他一口一個聖上,立刻把羅戰堵得無話可說,只得冷哼一聲,臉色也變得鐵青。

    周圍諸將都看不慣這郝百戶,私欲暗罵道:聖上靖難起兵的時候你還是個十八九歲的毛頭小兵,有什麼資格到御前看什麼比試!真是扯著虎皮做大旗!

    那郝百戶更加得意,冷笑一聲斜眼看向廣晟,道:“怎麼樣,沈總旗敢不敢跟我切磋一二?還是說你年紀尚輕,顧惜自己的小命,不敢下場?”

    這話已經是激將挑釁了,四下裡頓時彌漫火藥味,此時卻聽有人一拍桌子,怒斥道:“胡鬧!隨意在席間挑戰,你置軍中法度為兒戲嗎?!”

    “蕭千戶你不用拿軍紀來壓我,老郝我在行伍裡混了二十多年,一刀一槍都是靠自己拼來,可不比你這麼命好,有做布政使的爹撐腰做後台。”

    郝千戶連蕭越的帳也不買,直接噎了回去。

    “沈總旗你到底敢不敢?是男人的話就吱一聲!”

    郝百戶的挑釁越加熱烈,一旁心有不忿的方百戶等人也在推波助瀾,頓時席間怪笑聲和口哨聲疊起。

    這一場鬧得越發熱烈,小古靜靜看著這一幕,心中卻覺得很不對勁。

    這並不是簡單的意氣之爭,而是一場有預謀的行為!目的也不是為了奪得羅戰的看重,而是……在試探廣晟?!

    此時只聽廣晟輕聲一笑,宛如冰玉之凜,“既然郝百戶這麼自信,那就盡管一試吧!”

    主帥跟前不得動刀槍,兩人於是站定在二樓正中央,比試近身搏擊。

    在眾人的起哄加油聲中,小古雙目凝神,突然發現,在羅戰身後的帳帷布幕下,隱約站著一道身影,正在冷然觀視著這一幕。

    是誰?!

    她眯起眼,突然一道利光刺得她眼角生疼——那人手中持有的,竟是閃著藍芒的精鋼箭頭!

    有毒的箭頭,正對准著即將比試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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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9: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雙簧

    毒針對准要害,無形的緊繃感彌漫在空氣之中,所有人卻懵懂不覺,反而興致勃勃的看著眼前這一出,甚至有人喝彩加油。

    小古心中一沉,正要想要辦法向廣晟示警,卻見他跺了跺腳下地板,咚咚有聲,他很不滿意的搖了搖頭,“這種地板雖然結實,可也經不住高手過招。”

    “你該不會是怕了吧,這麼多廢話!”

    那郝百戶嘴裡噴著酒氣,眼中卻滿是清醒的猙獰冷笑,“你當初敢對我堂兄下狠手,那股子狠勁現在怎麼沒了?!”

    小古這才知道,這位郝百戶就是傳說中險些被廣晟削成太監的那人的堂弟,這是來者不善,專為報復而來的啊!

    “原來是為前一任的郝百戶來討回面子的!”

    廣晟冷笑一聲,絕麗容顏宛如天上謫仙,眼底卻是一片冰冷,“我倒覺得,你應該稱呼我一聲‘恩人’。”

    他冷眼看向對方,嗤笑道:“當初你們郝氏兩個房頭為了爭這個百戶的世襲之職鬧得天翻地覆,官司都打到了兵部……”

    後半截話他沒再說下去,周圍人已是心知肚明,一片嗤笑聲中,那位郝百戶被揭了老底,惱羞之下臉色鐵青——堂兄倒霉他當然大為快意,卻不能忍受世襲的將門之威被一個小輩恥笑,所以才有今天這一出,他不知該如何辯駁,怒喝一聲掄起腰刀衝了過去。

    廣晟輕巧利落的一閃,有意無意間避開了帳幕後毒針的方向,一翻身攀上了窗框。回身含笑挑釁道:“這裡施展不開,你若有膽,與我一同下樓比試。”

    言罷輕身一躍,引起眾人一陣驚呼。

    正營樓帳氣派端巍。雖然只是二樓,卻也很高,他宛如羽毛一般躍下。雙腿在雪地裡一蹬,竟是輕松的站住了!

    這一手功夫絕不含糊,眾人輕喝一聲彩,卻把郝百戶擠兌得臉色青紅不定,他一咬牙也跳了下去,落腳時卻是腳下一滑,幸虧他也機警。就勢成了個滾地葫蘆,單刀直插入地猛一支撐,倒也毫發未傷。

    “郝百戶這一式癩驢打滾,倒是有趣好看得很哪……”

    廣晟站在雪中,朱衣玄袍更顯得眉目如畫。他的嘲笑犀利而刻薄,樓上的小古聽了卻微微皺眉:對他的性子她也頗為知曉,雖然嘴巴毒了點,卻不是這種窮追猛打的多言挑釁——事情必有蹊蹺!

    夜色深瞑,雪花飄散而下,地上的瑩光倒映出兩人對峙的身影,一人持劍一人拿刀,一觸及發的氣氛引得一樓、二樓的人都探出頭來看熱鬧,連凍成冰人的士卒們都忍不住側目以示。

    廣晟的劍招凜然帶殺。華麗中隱見戾意,與他平時在院中練習的內斂路數也大相徑庭,顯出爭強好勝之風——小古的眼透過窗邊軍官們的身影縫隙看到這一幕,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濃。

    那郝百戶刀法凶橫簡捷,顯然是家傳的戰場搏命路數,不到片刻卻被廣晟逼得連連後退。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廣晟抓住他一個破綻,劍尖直刺激而入,滑開他的衣襟,眼見就要破肉見血,瞬息之間,卻見雪中一大蓬銀光從二樓撲面射下!

    萬籟俱靜,只剩下雪片滑落的細微聲響,眾人都被這一幕驚住,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只聽廣晟一聲長笑,滿透少年人的清狂囂揚——隨即只聽叮當之聲不絕,無數細小的銀針被他手中長劍掃落入在地,深深沒入雪中,雪地裡洇出一個個濃黑的小洞,蜂窩一般觸目驚心。

    廣晟抬起頭,巡視著樓上諸人,飛眉入鬢下生就一雙狹長眼,薄唇灩如含丹,美得讓人心驚,“軍營之中,是誰竟敢用這種江湖上的鬼魅伎倆?!”

    這話問得冷徹入骨,飛雪暗夜之中他站立宛如長槍般筆直,讓所有人暗自心驚。

    隨即就有清晰的鼓掌聲響起,“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隨著這一句,沿階而下的竟是原本安坐主位的北丘衛指揮羅戰。

    他哈哈大笑著,竟是親身下樓,來到廣晟跟前,脫下身上的銀狐長裘為他披上。

    廣晟嚇了一跳,正要推辭,羅戰用力一握他的手,豪爽笑道:“常聽那些書生說什麼‘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我老羅掛的長劍是國公爺賜下的,不可輕送,這件裘衣是高麗進貢的,遇雪不沾很是輕便,由你這等英挺有為的少年人穿來,才不負這一場龍爭虎鬥!”

    看著雪地上那些銀針,他面色陰沉冷哼一聲“一個營的同僚,居然用上這種殺人的利器,臉面和性命都不要了麼!”

    他身邊的侍衛隨即從樓梯上拽下一人,正在反復掙扎卻也看不清容貌,便用抹布堵了嘴押下。

    廣晟盯著那人若有所思,羅戰卻挽住他,有意無意的擋住視線,笑道:“你受了這一驚,等下得好好享用一番醇酒美人!”

    隨即不由分說的拉他並肩上了樓,引得眾人一陣艷羨的目光。

    酒過三巡,滿室裡笑聲不斷,絲竹靡靡之聲越發動人。

    眾人互相敬酒行令,雖不如樓下恣意笑鬧,卻也熙熙攘攘很是親熱。

    只聽樂聲一變,頓時轉為呢喃輕顫,場中央只著薄衫彩霓的舞姬們搖動腕間金鈴,扭著水蛇腰上前來一一斟酒伺奉,或是口對口哺之,或是用三寸繡花鞋置了蓮盅罰酒,場面變得很是淫亂。

    羅戰一個眼色,就有幾個妙齡女子半露酥胸,貼著廣晟身子磨蹭不已,卻被先前跟隨他前來的那女妓不著痕跡的推開,霸占了他懷裡的位置。

    “請爺憐惜奴家吧……”

    那女妓倒也別有手腕,她輕吐丁香小舌,靈蛇一般沿著他的咽喉、胸膛一路輕舔深吻,那般妖嬈風姿簡直要讓人血脈賁張!

    小古盯著她,眉心皺痕更深——剛才是她把紙條放入自己懷中的嗎?

    好似受這氣氛影響,廣晟也一反平日的冷峻不假辭色,反手將她一個橫抱,惹得那女妓一陣驚呼媚笑。

    她比起那些舞姬來並不算多麼美貌,伺候男人的手段卻很是熟練,幾番撩撥之下,廣晟的呼吸開始不穩。

    小古接到他一個隱晦的眼神示意,立刻心領神會,湊到他身前,略微提高了嗓音勸道:“少爺,二夫人有話在先,請您顧念家門榮辱,不可輕易在外沾染女色——”

    她話沒說完,就被廣晟狠狠的推了開去,整個人站立不穩,狼狽的摔倒在地。

    巨大的聲響引得弦樂中斷,眾人紛紛看過來。

    “賤人,給你三分顏色你倒蹬鼻子上臉了!張口閉口拿二夫人來壓我!你眼裡還有我這個主子嗎?!”

    廣晟怒不可遏,指著她繼續罵道:“我倒不知道你的主人究竟是誰了——既然你心心念念二夫人,你干脆回府去服侍她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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