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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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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鹿門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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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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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5 22:32:03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鄧文瑩提裙快步追了幾步,見平煜沒有緩下來的意思,不得不停下腳步,看著他的背影,語氣轉冷道:“平煜,我有要緊的話要跟你說,你若是不想聽也可以,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最好別再管傅蘭芽的閒事,當心被她連累得性命不保。”

      平煜向來不肯受言語要脅,聽到這話,冷笑一聲,只當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鄧文瑩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肯就此放走平煜,快步追了幾步,咬咬牙道:“你可知道,傅蘭芽她是個妖女!”

      平煜心頭猶如掠過一陣狂風,疑竇頓起,不由得停下腳步。

      鄧文瑩見狀,既高興又懊悔,高興的是,不管用的什麼法子,總算留住了平煜,懊悔的是,情急之下,說了不該說的話。

      見平煜仍停在原地,顯然有往下聽的打算,反倒不急了,緩步走到他面前,抬頭細細端詳他一番,緩聲道:“當年之事,是我永安侯府對不起西平侯府,但此事細究起來,我又何其無辜,你何苦每回見到我都冷言相對?你就算記不住別的,總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兩家交好時,時常彼此走動,旁的哥哥都不大理會我,只有你會耐著性子陪我玩。如今你不過去了宣府幾年,性情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可你可知道,當時的事,樁樁件件我都記得清清楚楚,要我把你當作陌生人,我怎麼也辦不到。”

      說到後面,聲音已滿是委屈之意。

      平煜本就懶得聽她瞎扯,聽她將宣府那幾年的歲月說得這般雲淡風輕,更覺說不出的煩膩,橫眉道:“鄧小姐怕是過慣了金蓴玉粒的生活,連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翻出來了,我忙得很,實在沒空聽你廢話。”

      鄧文瑩目光落在平煜手中那包藥上,心中一酸,不等他走過,便冷冷道:“你既然那麼忙,為何有空在此處幫人烤藥?”

      她一看便知這藥是專治跌打損傷的膏藥,這幾日,她在客棧中出入時,沒發現錦衣衛中有誰行動不便,只除了那位一瘸一拐的傅小姐。

      平煜腳步一頓,瞪向鄧文瑩,他愛給誰烤膏藥就給誰烤,輪得到她來質問?將藥收入懷中,越過她拔步便走,他真是閑的,竟為了一句妖女的無稽之談,平白跟姓鄧的在此處盤桓這麼久。

      鄧文瑩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整顆心如同泡在鹽水中般又酸又脹,她自小到大,處處順遂,唯獨在跟平煜的親事上屢勝波折。

      記得平家未出事時,他性情跟現在判若兩人,愛說愛笑,模樣又出挑,論起騎射學問,更是在京城一眾勳貴子弟中出類拔萃。

      雖說自大了之後,因著避嫌,她見他的機會遠不如幼時多,但偶爾遠遠瞧他一眼,見他一日比一日俊朗,能甜絲絲地回味許久。

      平家出事時,她在家中哭過鬧過,曾不止一次對母親說,除了平煜,她誰也不嫁,可眼看西平侯府罪名落實,平家發配去了宣府,她除了在家中哭鬧幾場之外,別無他法。

      一年之後,父母背著她給她又訂了一門親事,她當時以為平家再無起複的希望,鬧了幾天彆扭,只好認了命。

      誰知沒過多久,跟她訂親的那人在西郊騎馬狩獵時,不小心從馬上跌落下來,當場摔折了脖子。

      記得二哥當時也跟那人在一處,回來後,說起那人天不假年,還扼腕歎息了許久。

      她在一旁聽了,絲毫不覺難過,反倒暗暗鬆了口氣,對她來說,除了讓她哭過笑過的平煜之外,嫁誰還不是一樣。

      其後母親上清涼寺燒香時,替她蔔得一卦,算得她兩年內不宜談婚論嫁,她的親事這才擱置下來。

      平家恢復爵位時,她喜出望外,不敢向父母吐露自己的心事,便去纏磨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大姐,遮遮掩掩表明心跡後,求大姐想法子給平家和鄧家牽線。

      可惜當時因著甯王勢大,太子在朝中式微,大姐的處境一度極為艱難。跟臣子家眷來往時,大姐顧慮重重,更遑論幫她議親。好不容易甯王倒臺,太子順利登基,姐姐這才名正言順借用皇后的權利,出面緩和兩家的關係。

      可哪怕西平侯爺和夫人在大姐的勸說下已有了鬆動之意,平煜依然冷硬如石,怎麼也不肯點頭。

      她越想越覺得委屈,從頭到尾,她做錯了什麼?平家遭難,她一日不曾好過過。為何無論她怎麼補救,平煜就是不肯再理她。

      她想起剛才他坐在火前烤著膏藥時的情景,火光柔和了他原本就俊美的眉眼,神情那般專注。

      還有那晚客棧遇襲時,他拉著傅蘭芽走過長長的走廊,耐著性子幫她找尋失了蹤的嬤嬤。

      她自矜身份,原本斷不至於主動來吃他的冷言冷語,可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傅蘭芽讓她徹底亂了方寸。

      她越想越覺得酸澀難言,忍不住衝著他的背影低聲道:“結親之事,不過是我父母和姐姐一廂情願,既你不願,我絕不會纏著你。只是我勸你一句,不管你信不信,那位傅小姐是個妖女,任誰沾上她都不會有好下場。”

      說完之後,咬唇站在原處,看平煜如何應答,誰知他根本未做理會,往前徑直走了。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目光漸漸轉冷,渾然不知有人悄無聲息地走近,又悄無聲息地停步,站在暗處看著她。

      良久之後,鄧文瑩終於轉過身,緩緩朝永安侯府的帳篷處走去,那人幽幽歎了口氣,不遠不近地跟上。

    ——————————————————

      傅蘭芽吃完飯,左右無事,便跟嬤嬤整理床褥。主僕二人所有能翻出來的衣裳都已翻出來,但床褥依然太過單薄,睡在上面既不舒服,又擔心會染上地底的潮氣。

      傅蘭芽想來想去,把隨身帶著的幾個包袱皮都用上了,仍覺地上硌得慌,正暗暗想法子,忽聽門口傳來陳爾升等人的問安聲,帳簾一掀,平煜彎腰進來了。

      “平大人。”她半跪在地鋪上,回頭望向他。

      平煜瞥她一眼,從懷中掏出那包藥,不冷不熱道:“李瑉替你烤的藥。”

      傅蘭芽接過,發現藥包仍溫著,彎了彎唇,謝道:“多謝。”

      說完,見平煜轉身便走,忍不住喚他道:“平大人,能否稍留片刻,一會換完藥,我有話想跟你說。”

      平煜回頭,見她頭梳垂髻,烏黑的雙眸仿佛盈著水光,嘴角彎彎,帶著抹笑意,心知她定是有話想向自己打聽,而且看得出,她並沒有掩飾自己想法的打算。

      他不知為何,想起剛才鄧文瑩所說的「妖女」二字,目光收回,淡淡回絕道:“沒空。”

      可掀開簾幔,腳步仿佛絆住了似的,靜了一會,告訴自己,正好要向她打聽王世釗和周總管的事,聽她說說也無妨,便沒好氣道:“你先換藥再說。”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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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發表於 2017-7-6 19:51:41 |只看該作者
第 31 章

      傅蘭芽怕平煜臨時又變卦,一等平煜出了帳,便讓林嬤嬤幫著脫下鞋襪,用最快速度換藥。

      收拾好之後,林嬤嬤便走到帳前,往外探身, 笑著請平煜道:“平大人久等了,小姐已換好藥了,還請進帳吧。”

      平煜早已在外面立了好一會,因夜色漸深,霧靄露重,陰涼山風徐徐拂來,既吹散了他身上的燥熱,也澆熄了他心頭那股無名鬱火。

      他渾然不覺身旁陳爾升和許赫探詢的目光,只目光淡淡地看著遠處的群山,沉吟不語。

      妖女?聽起來多麼荒唐,然而根據他這些年對鄧氏兄妹的瞭解,鄧文瑩也許有頭腦發昏的時候,鄧安宜卻絕不是衝動之人。

      他們之所以一路緊緊跟隨,絕不是為了所謂的向他拉攏和示好,明明白白是衝著傅蘭芽而來。

      那晚東蛟幫夜襲客棧時他雖不在場,但後來從李瑉等人的口中,不難知道當時的情形。

      鄧安宜看似危難之中拔刀相助,但因急於駁得傅蘭芽的信任,不小心露出了破綻。

      比如他只顧追趕傅蘭芽,卻將鄧文瑩撇在三樓不管。

      又比如那晚情況那般兇險,他永安侯府的護衛卻從頭到尾一無損傷。

      饒是如此,整樁事依然一環套一環,陷阱重重。

      鄧安宜為求做得滴水不漏,既需借用東蛟幫的人力,又需掐准自己當晚離開客棧去找秦門的時機,可見他從來雲南後沒多久,就已經著手部署此事。

      倘若傅蘭芽真是那等天真沒頭腦的小姑娘,於險境中被鄧安宜救出,說不定從此會將鄧安宜視作俠肝義膽之人,對他託付全盤的信任。

      想到這裡,他心裡忽然澀了一下,隨即又冷哼一聲,負手往前走了兩步。

      可惜鄧安宜千算萬算,沒能算到傅蘭芽年紀雖小,心思卻轉得極快,寧願從三樓遁門跳窗而出,也不肯承他所謂的「救命之恩」。

      想到那晚在地窖中看到她時臉上那種義無反顧的表情,他心底仿佛被什麼觸動了一下,腳步不由得緩了下來。等回過神,又硬生生將心思轉到剛才鄧文瑩的那番話上。

      不知鄧文瑩是不是被鄧家嬌養的緣故,這些年她年紀雖見長,心智卻半點不見成熟。

      剛才她貿貿然來找他,縱然是一時衝動,又何嘗不是知道一點她二哥為何要盯上傅蘭芽的內情,否則所謂「妖女」一說,又從何而來?

      妖女……他擰著眉頭,反復咀嚼這兩個字。

      思忖片刻,生出幾分後悔,剛才不該因著一股無名火,連鄧文瑩的話都未聽全。

      可真要他耐著性子跟鄧文瑩周旋,他自問怎麼也辦不到。

      這一路上,東廠和江湖勢力已經足夠讓他頭痛,沒想到的是,如今連永安侯府都跳出來插一腳,也不知傅蘭芽到底背負著什麼樣的秘密,能引得這些人前赴後繼。

      耳邊又傳來林嬤嬤的聲音,像是已在身後等了許久,“平大人?”

      他身子微側,默了片刻,轉身往帳內走。

      無論這些人所圖為何,既然他們都沖著傅蘭芽而來,想要深挖真相,只能從傅家入手。

      傅蘭芽心思機敏,很有幾分見微知巨的本事,對於王令收買周總管卻遲遲不動她的原因,說不定早已猜到一點內情。

      她為了向自己打聽消息,作為交換,定向自己吐露一二。

      而且這一路上雖然危機四伏,難得她還很懂得自保,既然他已答應她暫時不會棄她不管,有些東西讓她知道也無妨。至少以她的玲瓏心腸,不至於關鍵時刻拖後腿。

    ————————————————————

      傅蘭芽半跪在原地,看著平煜進來,因他身形高挑,走到近前居高臨下看她時,莫名有種巍巍然的傾軋之勢。

      她略微不自在地往後挪了挪,與他拉開些距離。

      林嬤嬤見氣氛不對,忙悄悄退到一旁。

      平煜目光在傅蘭芽臉上停了片刻,盤腿坐下,臉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緒,道:“想說什麼?”

      傅蘭芽暗暗觀察他的神情,只覺他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在客棧夜談時的模樣,冷靜,精明,高高在上。

      而且看得出來,他態度雖然依舊不冷不熱,卻並未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

      她深覺這是一個溝通的好機會,微微一笑,開口道:“這些日子平大人辛苦了。不過,以平大人的深謀遠慮,對這些時日咱們路上遇到的匪賊的來歷,想必早已有了頭緒……”

      平煜靜靜看著她,眉梢都未動一下。

      前兩日,她在自己面前連個笑模樣都沒有,今晚為了在自己面前套話,笑的次數竟比以往加起來都多。

      傅蘭芽抿了抿唇,繼續道:“平大人想來跟我有同樣的疑惑,為何這些人在我被困在曲靖時不出手,非得在我被押解上路時再來擄人。如此作為,豈非捨易求難?我想來想去,只猜到了一個可能,就是不知平大人所知道的內情跟我心中的猜想是否一致……”

      她有意緩下語調,留意著平煜的反應。

      可惜平煜雖然終於動了動身子,卻只是雙臂環抱,意味深長地注目她,那目光太過古怪,像是明知她會說什麼,卻有意等著她往下說似的。

      她自然不願意被人這樣打量,可她沒有如今任何立場去要求平煜如何應對她,只能儘量想法子從他的反應中捕捉到一點真相。

      於是只當沒看出他眼中的譏諷之意,莞爾道:“我有個猜測,這些人之所以之前未曾出現過,是因為早前並不知道我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而等我上路後,那幕後之人故意四處散佈消息,這才引得這些人紛紛出動來對付我。”

      平煜墨玉般的眸子裡終於起了一絲微瀾,他早知道她可能猜到了一點內情,沒想到竟如此接近真相。可見傅冰為人專橫倨傲,卻著實養了個好女兒。

      她說的半點不差,先後傅家倒臺、周總管被收買,之後她身為罪臣之女被押解上路,在此期間,東廠一邊尾隨一邊散佈消息,終於引得正邪兩派紛紛出馬,幾樁事情無比清晰地串聯成了一條線。

      他忽然起了跟她詳談的興趣,冷不丁開口道:“你當時為何要殺周總管?”

      說話時,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臉上,不放過她任何一處表情變化。
  
      她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想要矢口否認,可下一刻,卻又抬眸坦蕩地看進他眼裡,看得出並不打算再繼續抵賴。

      他面色稍霽,她倒很識時務,知道想要從他口裡得到消息,先得將他想知道的告訴他。

      “他斷絕外界消息,下毒致我夢魘,將我困於府中足足一月。”傅蘭芽淡淡道,“我不想讓一條毒蛇繼續蟄伏在我身旁,也不想留著他到京城跳出來污蔑我父親,所以……”

      平煜見她說話時面色不自覺變白了幾分,也不知是後怕還是仍懷著恨意,他看見眼裡,忽然覺得心裡極不舒服,原本繃著的臉也不由得鬆動了幾分。

      可一想到王令收買周總管的目的還未明瞭,只得硬著心腸道:“這人死之前,可曾透露他為何要這麼做?”

      傅蘭芽回視他道:“平大人不是知道周總管是被何人所收買嗎?為何反過來問我?”

      平煜見她臉上笑意斂去,語氣也不像之前那般嬌軟,像是因提到不痛快的事,失去了往下深談的興致,默了一瞬,決定後退一步,也免得她對他徹底起了防備,以後什麼也不肯跟他說,便不鹹不淡道:“枉你父親在朝中為官做宰這麼多年,心思估計都放到爭權奪利上了,連家中管事被人收買都不知道,既你問起,告訴你也無妨,收買周總管的人極有可能是王令。”

      “王令?”傅蘭芽自動忽略了平煜對她父親的譏諷,只錯愕地看著平煜,她雖然從未見過王令,但以往沒少從父兄口裡聽到此人的名字,因他在東宮時便跟隨新帝,頗得聖心,又向能在新帝面前進讒言,父親這兩年被他打壓得厲害,先是被擠出內閣,此後又連遭貶謫。

      可是,父親已然鋃鐺入獄,她亦很快會淪為罪眷,王令為何還要處心積慮收買周總管?

      她極力回想當夜的情形,記得當夜她得知周總管是內奸後,為防有變,當機立斷下了手,根本沒給周總管上路進京的機會,平煜又是如何猜出周總管是被王令所收買的?

      抬眼見平煜仍盯著她,顯見得還有繼續談話的可能,便抓住這難得的機會,繼續追問平煜,“平大人,周總管死前並未來得及透露隻字片語,你是怎麼得知猜出收買他的人是王令的?”

      平煜不語,他自覺今晚跟她說得已經夠多了,一點也不想再給她機會追問,可眼見她剪水般的雙瞳定定地看著自己,睫毛因不安而微微顫動,拒絕的話竟然卡在了喉嚨裡,啞了片刻,沒好氣道:“你沒有功夫在身,自然看不出端倪。可當夜院中情形一目了然,只要稍細心些,不難看出不妥之處。”

      傅蘭芽一怔,咬唇回憶當夜的情形,因她已在腦中回想過太多遍,當晚每個人的表情和動作幾乎都歷歷在目,想了一晌,忽然憶起那晚周總管中毒發瘋後,第一個揮刀衝到周總管身邊的人就是王世釗,如今想來,他當時殺氣騰騰,似乎比她還想立時置周總管於死地。

      誠如平煜所言,她對武功一竅不通,不敢就此斷定王世釗跟周總管有關聯,猶豫了片刻道:“難道說王同知是王令的人?見他發瘋,怕他在你面前說出不該說的話,所以想先下手為強?”她問得絲毫沒有底氣。

      “他們二人是叔侄。”平煜淡淡道。

      吐露完最後一個資訊,他決定重新掌握主動權,便道:“你父親以往可曾跟江湖上的人有過往來?可曾跟來歷不明的人結過仇?”

      傅蘭芽仍暗自驚訝王世釗跟王令的叔侄關係,聽得平煜這麼問,配合地搖搖頭道:“父親甚忙,往來都是朝中官員,家中亦從未跟江湖上的人有過來往。”

      平煜對這個答案並不奇怪,以傅蘭芽的機智,若知道這些人為了什麼而來,怎還會讓自己這般狼狽。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她一個已被抄了家的罪官之女,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這些江湖門派爭來搶去。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忽然念頭一轉,目光緩緩往她身上滑去,那晚抄家時,傅家所有下人均已被搜身,只除了傅蘭芽,記得他在查出她是下毒的兇手後,因想利用她對付王令,並未仔細搜她的身,會不會她抓住這機會私自藏了傅家什麼寶貝?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要知道那晚她被夷人擄走時,還曾用藏下來的毒針進行反擊,以她的心眼,若存心想背地裡昧下什麼東西,不見得做不到。

      他目光在她身上遊移,因夏裳輕薄,她玲瓏曲線一覽無遺,腰肢纖細,不盈一握,腰腹處衣料平整貼合,怎麼看也不像藏了東西。

      他停留了片刻,目光上移,落在她的胸前,因知道自己目的純正,自覺心如止水,可視線剛一觸及她微微隆起的豐盈上,想起那日抱著的嬌軟身子,心仍然無可避免的一撞,燙著了般的迅速移開目光,喉頭也不受控制地乾渴起來。

      傅蘭芽早已察覺他放肆的目光,先是大覺奇怪,轉念想起他先前的話,心中一驚,難道他開始懷疑自己私藏母親遺物的事了,僵了一瞬,不動聲色微微側過身子。

      那邊林嬤嬤見此情形,一陣心驚肉跳,惶惶不安地想,平大大之前雖冷熱無常,可從未打過下流主意,難道剛才外面喝了不少酒,起了什麼歪心思。

      平煜雖然不肯再盯著傅蘭芽瞧,但餘光卻未漏過她微微閃躲的動作,心下越發起疑,暗想一會一定要好好搜搜她才行。

      此事交給旁人斷不可能,只能由他來搜,可是,她那般嬌氣,若再弄得哭哭啼啼的,沒得讓人心煩,該怎麼搜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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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51:59 |只看該作者
第 32 章

      傅蘭芽的心暗暗地撞起,餘光留意平煜的一舉一動。

      剛才他的目光太過古怪,兩個人的談話又終止得那般突兀,由不得她不起防備。

      如果他當真心血來潮要搜檢她的物品,她該如何是好?

      平煜的底細她暫且看不透,母親那本遺物又處處透著怪異,若貿然被他從手中奪走,對她的處境究竟是利是弊,她完全沒有把握。

      平煜依然在打量她,那目光太過審慎銳利,讓她如坐針氈。

      在平煜面前,她不敢流露出任何心虛的跡象,只得硬著頭皮暗想應對之計,左思右想,餘光觸及帳篷入口,忽然想起早前看到王世釗時的驚駭,心中一動,也不知到底管不管用,但王世釗身上的異事應該勉強算個轉移平煜注意力的好機會,便轉眸看向平煜,欲要借借此事化解窘境。

      不料剛一開口,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那人到了門前,在外急喚道:“平大人!”正是李瑉的聲音。

      平煜聽李瑉聲音急迫,瞥一眼傅蘭芽,倏的起身,往外走去,掀開帳簾問:“何事?”

      李瑉似乎在考慮怎麼措辭,語結了片刻,放棄般地搖搖頭道:“王同知有些古怪,屬下也不知該怎麼說,總之大人過去看看就明白了。 ”

      平煜見他面色極古怪,心中微訝,倒也不再多問,只轉頭對陳爾升和許赫道:“將此處看牢,莫讓罪眷出入。”

      等他回來時,再想法子逼傅蘭芽將東西乖乖地交出來。

      傅蘭芽聽得平煜和李瑉匆匆離去的腳步聲,鬆了口氣,回想剛才聽到的隻言片語,不免有些好奇,也不知那個王世釗又出了什麼古怪,能引得李瑉如此急迫地來找平煜。

      她顧不上多想,將那本小書從小衣中取出,目光快速在帳中掃過,欲要找個妥當之處將書藏起來。

      她如今連行動都不自由,沒指望能將書藏到平煜找不到的地方,只是一會平煜返轉時,若仍鐵了心要搜查她的隨身物品,她不希望此書是從小衣中被狼狽地搜檢出來。

      林嬤嬤見狀,陡然明白過來,從袖中摸索著取出那包解毒丸,走到傅蘭芽身旁,焦聲道:“小姐,平大人是不是已經起了疑心?再這樣下去,這書和這藥怕是藏不住了,咱們該如何是好?”

      傅蘭芽目光四處找尋了一番,只覺得無論將這兩樣東西藏在哪處都不安全,最後到底決定還是放在她睡覺墊褥的最下麵一層,全當枕頭用了。蓋好後,看著林嬤嬤低聲道:“能藏得一刻是一刻。說不定剛才是我想岔了,也許平大人並沒有要搜檢咱們的意思。”

      口裡安慰著林嬤嬤,心底不免有些掙紮,若一會真被平煜將書搜出來,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禍。其實那書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就算真被他搜到亦無妨,上面的文字太過古怪,她既看不懂,旁人也未必能看懂,實在不行,大不了毀之一炬,也免得後患無窮。

    平煜和李瑉還未走到湖邊眾人烤火飲酒處,便已察覺不對。

    早先圍坐在篝火旁的眾人都已經四散開來,各自手持兵器,遠遠站在一旁,除了秦門的秦勇等人,鄧安宜也留在原地,諸人臉上神色各異,全都緊緊盯著當中一名男子。

      那男子仿佛喝醉了酒,跌跌撞撞,東倒西歪,走動間,脖頸及雙臂不受控制地痙攣扭曲,發出的聲音凍裂般嘶啞,從他的動作來看,似乎正忍受極大的痛苦。

      平煜一眼認出那人是王世釗,蹙了蹙眉,快步走上前。

      剛走兩步,王世釗身子猛然一抽動,如同木樁般極其僵硬地轉過來,整張臉暴露出在他視線之下。

      平煜看清他的臉龐,錯愕地停下腳步,就見他相貌已跟平日判若兩人,臉上五官僵住,面色一陣潮熱一陣發白,嘴角如同被縫住似的死死抿著,最怪異的是,他原本黑色的瞳仁變成了猩紅色,仿佛能沁出血來。

      餘人都驚愕地靜立在一旁,無人敢近前,整座山谷中除了嗚咽不停的山風及王世釗的低吼聲,再無其他動靜。

      “他怎麼了?”平煜沉聲道。

      “誰知道呢。”李瑉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剛才還好好地喝酒來著,突然就發作起來。”

      這時,那邊有幾人看見平煜,急匆匆走來,“平大人。”卻是秦勇和秦門的幾位長老。

      到了近前,秦勇正要開口,卻聽王世釗忽從喉嚨中發出一聲極其變異的低吼聲,仿佛從胸腔中硬擠出來似的,吼完,便掙紮著往一旁的灌木叢奔去,他踉踉蹌蹌,四肢關節僵硬如木,行走間,連屈膝都異常困難。

      平煜和秦勇怔住,錯愕地用目光追隨他。

      好不容易掙紮到了一處灌木前,王世釗不知發現了什麼,忽然硬生生收住腳步,整個身子如同石塊般直挺挺往前一倒,重重砸到地上,揚起一片地面上的浮塵。

      李瑉見他久久不動,一時沒忍住,正要近前查看王世釗的情況,平煜為防生變,攔道:“不知他到底要如何,未免傷到你,先觀望一會再說。”

      蟄伏了一會之後,王世釗忽然強行掙紮著從身下抽出被壓著的一隻胳膊,再然後,仿佛在跟某種看不見的力量角力一般,極其緩慢地抬起右手,盯著手中之物看了一瞬,忽然紅眸一厲,在眾目睽睽之下,梗著脖子去啃咬手中之物。

      猝然間,有條細細的東西從他掌中掉落出來,晃悠悠在他腕間扭動,並且隨著王世釗的動作,扭動得得愈發劇烈,到最後,那條細尾擺動的幅度已接近痙攣。

      眾人看清那王世釗手中那活物,先是震驚,隨後便是一陣惡寒,就見那東西黃黑相間,身軀如細繩,竟是一條蛇。

      王世釗渾然不覺身後眾人驚懼的目光,如同品嘗這世間最美味的東西一般,死死嘬住那條蛇的細細脖頸,嘴中咂摸有聲,到後來,部分未來得及吞咽的蛇血從他嘴角溢出,緩緩順著他的頜角,一路滑落到脖頸,加之他急不可耐的神情,狀若惡鬼。

      可最讓覺得詫異的是,待他將那條蛇的血慢慢吸淨,眸中的血紅之色竟有了退散之色,怪異至極的臉色也漸漸恢復如常,不再那般駭人。

      饒是在場不少人都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也被這詭異的場面給震得久久說不出來。

      平煜定定地看著王世釗,心中驚疑不定,這人以往雖然陰險毒辣,至少一路從京城行來,行止還算正常,今夜是怎麼了,突然變得這般瘋瘋癲癲。

      想起他那只花了兩日功夫便恢復如常的腹傷,閃過一個念頭,目光落在他腹上,難道他今夜的異常跟他前日傷癒的事有關?

      王世釗將那條蛇身上的最後一滴血吸淨,趴在地上緩緩喘息了一會,少頃,將蛇屍隨手扔開,雙臂吃力地撐在地上,慢慢起了身。

      他行動時的僵硬已減緩了許多,膝蓋及肘部也已能彎曲如常,搖搖晃晃站定之後,疲憊地在眾人目光中轉過身。

      “對不住,嚇到各位了。”他虛脫般地咳了一聲,神情極不自然。臉色雖然還有些難看,但已經不再似剛才那般觸目驚心,眼睛的血紅也漸漸被正常的瞳仁顏色所取代。

      見眾人仍在神色各異地看著他,他抬起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目光閃爍,解釋道:“在下小時曾不慎被蛇咬傷過,雖救治及時,但那蛇毒性太大,在體內留下了殘毒,一年到頭免不得會發作個幾回,唯有蛇血能方能以毒攻毒,不巧今夜餘毒發作,才會如此失態,希望未嚇到各位。”

      說完,拱了拱手,晃晃悠悠往帳篷處走。

      平煜冷眼看著他背影,剛要邁步跟上,忽聽秦勇在身後喚道:“平大人。”

      平煜停下腳步,回頭一看,見是秦勇姐弟,身旁還有一位秦門年資頗老的長老,他揚了揚眉,問:“何事?”

      秦勇面色凝重地看一眼王世釗消失的方向,低聲道:“還請大人借一步說話。”

      說罷,做個請的姿勢,跟平煜一前一後走到一處僻靜處。

    ——————————————————————————————————

      林嬤嬤在帳中等了許久,不見平煜回來,只當他被別的事給絆住,一想到平大人那般事忙,今夜未必會再想得起搜身之事,不由得鬆了口氣。

      傅蘭芽卻半點不敢放下戒備,只她目前亦無她法可想,就算能僥倖想法子將書藏到帳篷外去,誰知轉眼又會被藏於暗處的什麼人奪走?既然左右都是保不住,何不在平煜眼皮子底下賭一把。

      主僕倆將薄薄的墊褥整理平整,兩人挨在一處躺下,果如之前所料,雖隔了布料,地上仍又冷又硬,只躺了一小會,便覺一股濕寒之氣絲絲縷縷侵入肌理。

      林嬤嬤想起從六安來時陳大夫的囑託,心內煎熬得厲害,怎麼也無法入睡。小姐正處在用藥調養身子的關鍵時節,要是在這陰涼至極的山谷地上躺上一晚,豈非會前功盡棄?

      她窸窸窣窣在衾單中找到傅蘭芽的手,攥著手裡摸了摸,果然,小姐的手還不如她的手暖和,遠沒有在六安那兩日調養得好。

      她徹底躺不住了,在黑暗中摸索著起身,低聲道:“小姐,嬤嬤去跟外頭的兩位大人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在外頭生個火,好賴借著火堆傳來的熱氣將地底的潮氣烤一烤,再這樣躺下去,小姐非得生病不可。”

      傅蘭芽並未攔阻,這地上確實太過冷硬了些,她此行被押進京,始終抱著父親會翻案的希翼,在塵埃落定前,第一要務便是想方設法周全自己。可惜生火之事,說起來簡單,實則頗麻煩,陳爾升等人未必肯答應。

      聽見林嬤嬤出去跟陳爾升,似乎陪著笑臉說了許久,可那木納的陳爾升只道:“要生火需得離開此處去拿火料,但是平大人吩咐了,在他未回來前,我和許赫誰也不許離開帳篷半步。”

      無論林嬤嬤好說歹說,他怎麼都不肯答應。

      林嬤嬤無法,只好鬱鬱地回了帳篷,摸到傅蘭芽身旁躺下,歎口氣道:“這孩子太死板,非得等平大人回來示下,可平大人那麼個脾性,怎肯答應?”

      默了一會,眼睛一亮道:“要不等那位好說話的李大人來了,咱們再試試?”

      傅蘭芽不置可否,李瑉的確要比平煜好說話得多,可惜不知一會在哪個帳篷安寢,是否還會路過她們帳前,多半希望不大,不過,不試一試怎知不行。

      一邊想,一邊將身子蜷成一團。

      地上雖不暖和,林嬤嬤的懷抱卻很溫暖,她疲乏得緊,漸漸有了些睡意。

      等平煜回來時,傅蘭芽已經不知不覺睡著了。

      “平大人。”陳爾升和許赫見平煜過來,齊齊出聲道。

      平煜心不在焉地大步走到帳篷前,剛要掀開而入,忽然想起夜已深,傅蘭芽怕會有不便之處,只好停步,輕咳了一聲,權當提醒。

      可帳篷內卻靜悄悄的,完全沒有動靜。

      他錯愕,他這才離開多久,還未想法子讓她乖乖將東西交出來,她竟連招呼都不打就睡了?

      “平大人。”陳爾升見平煜臉上隱約透著不悅,想了想道,“剛才那位嬤嬤跟屬下商量,說傅小姐在調養身子,怕寒濕之氣,問屬下能不能在帳前給生上篝火,屬下不敢離開,就沒答應她。”

      平煜未接茬,只暗想,若她身上真藏了東西,不過一個晚上,料她也藏不到別處去,正好他還有旁事要跟手下吩咐,估且先放她一馬。

      便道:“這山谷有些不對勁,傳令下去,除了王同知,今夜大家莫要各自回帳歇息,一律到此處候令。”

      陳爾升哦了一聲,轉頭便走,剛走兩步,平煜忽又喚住他,默了一會,道:“若是整夜無歇,在這等山谷中坐得久了,難保會覺得寒涼,你跟李瑉去弄些柴料來。”

      陳爾升絲毫未覺不妥,應了走了。

      沒過多久,李瑉等人說笑著取了柴料過來,七手八腳在傅蘭芽主僕的帳前生上火,圍坐在一起。

      平煜接過李瑉遞來的酒壺飲了一口,目光始終未離開前方某處帳篷,等了一會,沒等到王世釗出來,心知不對,按照往常,就算自己有意將他單獨撇下,他為了監視自己,也一定會想法設法湊到跟前,之所以毫無動靜,多半跟之前那場「發作」有些關係。

      他放下酒壺,垂眸無意識看著斕袍上的紋路,暗忖剛才秦勇所說的話,照秦門長老所說,百年前,曾有一門邪教秘術,這秘術能使人刀槍不入,有延年益壽之功效,只是一旦開始研習,必得用某些法子來供養,若是斷了供養或是對操練秘術尚不嫺熟,極有可能被反噬,發作起來起來的情形,倒跟剛才的王世釗有些相似。

      可惜這秘術早已滅絕,當今世上幾乎少有人知道此術的淵源,故而那長老也不敢斷定。

      要是王世釗真為了傷口快速痊癒習了這秘術,只可能是從王令手中習得,可王令……又是從何處得知這早在百年前就滅絕了秘術呢。

      他這邊一刻不停地想著心事,裡面傅蘭芽卻睡得極香。

      半夢半醒間,聽到外面傳來低低說話聲,她嫌這聲音擾她酣夢,不耐地蹙了蹙眉,翻了個身,迷迷糊糊間,覺得地面雖然仍舊硬邦邦的,卻似乎比剛才暖和了些許。

      身旁林嬤嬤似乎亦醒了,伸過來胳膊,幫她悄悄蓋了蓋衾單,像對待孩子似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越發讓她覺得舒暖,她不肯睜開眼,蕩蕩悠悠墮入幽沉夢鄉。

      正睡得香,忽然一股腥濃的氣息直鑽鼻間,耳旁仿佛潮水般襲來鋪天蓋地的撲棱聲,她心突突一條,意識陡然間變得清醒過來,倉皇睜開眼,抬眼一看,便見帳篷外光亮忽明忽暗,有無數的黑影直撲帳篷而來,撞到帳面上,發出密集的砰砰之聲。

      她驚住,一動不動地盯著這詭異場面,正要分辨外面那些黑影到底是何物,身旁早已驚醒的林嬤嬤卻嚇得驚呼起來:“蝙蝠!是蝙蝠!”

      傅蘭芽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一把從被褥中摸出那兩樣東西放入懷中,一骨碌爬了起來,立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眼看那些黑影越來越密集,仿佛有黑雲壓城之勢,頭一回生出不知所措之感。

      怔忪了一會,忽然靈機一動,彎下腰,將衾單拾在手中,林嬤嬤見狀,眼睛一亮,也跟著如法炮製。

      那些黑影撞擊的力量越來越強,終於有黑影衝破藩籬,強力地從帳簾中一衝而入,尖嘯著朝傅蘭芽直衝而來。

      傅蘭芽生平最怕這等蛇蟲鼠蟻,更何況還是這等大若蒲扇的蝙蝠,當即嚇得驚叫一聲,胡亂煽動手中的衾單,連連躲閃,可那蝙蝠個頭太大,衝過來的速度太快,根本不足以抵擋。

      正在這時,帳簾忽然被人從外一把扯落,隨後闖進來一人,眼見前面那支蝙蝠已飛到傅蘭芽跟前,面色一變,縱身一躍,辟出一刀,只聽吱吱一聲亂叫,一道腥濃的血汁濺起,那蝙蝠已被鋒利的刀鋒一劈兩半。

      “平大人。”傅蘭芽帶著幾分哭意道,心頭一鬆。

      平煜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峻,顧不上擦拭臉上濺到的血跡,一把扯住傅蘭芽的胳膊便往外走。

      傅蘭芽倉皇回頭道:“嬤嬤。”

      林嬤嬤哪等這聲招呼,忙寸步不離地跟上。

      到了帳外,傅蘭芽才知道外面早已成了修羅地獄,整個山谷上空都是這種蒲扇大小的蝙蝠,狀若密網,遮天蔽月,不知究竟從何而來。

      李瑉等人殺得眼紅,幾乎一刀一個,奈何這蝙蝠來勢太多太凶,他們好不容易殺掉一批,又飛來新的一批,無窮無盡,讓人疲於應對。

      平煜一邊拉著傅蘭芽,一邊揮刀砍殺蝙蝠,眼看殺出一條血路,就見前方不遠處有不少秦門中人亦正在對付漫天遍野的蝙蝠,只不知他們用了什麼法子,手中的劍一碰到那蝙蝠的身體,便會化作塊塊碎肉,根本不用費力廝殺,比起旁人來得輕鬆許多。

      秦晏殊團團殺完一圈,回頭一看,不防看見身後不遠處便是平煜和傅蘭芽,怔了下,剛要再細看幾眼,忽聽身後姐姐沉聲道:“不好,碧眼鳩毒!”

      又揚聲對平煜道:“平大人,快叫你手下莫再硬拼,暫且躲避一二,這蝙蝠跟剛才那種不一樣,血中有劇毒,一旦沾到臉上,必死無疑。”

      平煜抬頭一看,果見半空中又添了不少顏色發紅的蝙蝠,體積雖略小,卻生著碧瞳,叫聲淒厲,恍若嬰啼,著實瘮人。

      一時間,山谷人人自危,連一向自詡是鎮摩教剋星的秦門中人,亦四處奔逃。

      平煜面色一變,回頭對李瑉等人喝道:“勿再硬擋,先躲再說。”

      說完,拉著傅蘭芽往一旁山坡急奔而去,找尋暫避之處。

      生死攸關的時候,傅蘭芽怎麼也沒辦法不惦記林嬤嬤,回頭對落後幾步的林嬤嬤,急聲道:“嬤嬤快來啊。”

      平煜憋了一肚子火,卻又不得不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照拂已跑得氣喘吁吁的林嬤嬤。

      誰知那邊秦晏殊見狀,搶先一步奔到到了林嬤嬤跟前,拉著她跑開幾步,左右張望一番,跳到一旁的灌木叢中。

      傅蘭芽見狀,不由得鬆了口氣,平煜卻腹誹秦晏殊當真多事,可總算少了個累贅,又自覺輕鬆不少。

      目光掃過,見前方不遠處有個圓土坡,裡面有個凹陷處,似乎是山民用來狩獵用的陷阱,平煜拉著傅蘭芽奔到近前,見裡面光溜溜的,一無利器,耳旁撲棱作響,腥臭撲鼻,心知碧眼蝙蝠已然殺到,不敢再耽擱,一把將傅蘭芽摟在懷裡,縱身跳下。

      那碧眼蝙蝠雖然兇猛,卻最怕落單,見平煜和傅蘭芽在眼前消失,不肯離開半空中成群結隊的同伴,只在洞口處撲棱兩下,怪啼兩聲,不甘心地飛走。

      傅蘭芽喘息了好一會才驚魂甫定,抬眼打量四周,這才發現因這洞穴太過狹小,她和平煜落在洞底後,幾乎是面對面貼在一處,連轉身都吃力得很,有心想拉開距離,卻根本沒有富餘空間,除了僵著身子靠在他懷中,別無他法。

      平煜早比她難過一萬倍,她在他懷中轉動腦袋打量四周時,因靠得太緊,氣息都拂過他唇畔,讓他呼吸莫名一滯,

      所幸這回她胸膛未跟他貼在一起,不像上回呼吸時,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胸膛的起伏和嬌軟的曲線,饒是如此,他仍竭力想要跟她拉開距離,可惜背後卻是堅硬的泥牆,根本無處可躲。

      片刻之後,那種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滋味又來了,他咬牙往後將頭貼在牆上,儘量不跟她的呼吸纏作一處,沒好氣道:“你為何總要亂動!”

      傅蘭芽自從打量完環境後,便繃緊著身子一動不動,連個手指都不敢動彈,聽了這話好生冤枉,臉微微一熱,抬眼瞪他道:“我又何時亂動了?”

      平煜噎了下,睜開眼睛瞪向她,誰知目光所及,卻映進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從眼睛形狀到瞳仁的顏色,每一處都漂亮得讓人心悸,垂眸跟她對視了片刻,他目光情不自禁寸寸下移,直到掠過她挺直俏麗的鼻樑,落到她唇上,許是剛才太過驚慌,她飽滿紅潤的唇上有些乾涸的痕跡,遠不如往常水潤,卻意外讓人有想要品嘗的衝動。

      他咬牙重新閉上眼睛,將頭往後靠在牆壁上。

      可她在懷中的感覺如此清晰,就算不睜開眼睛,也無法忽視身體深處那種越來越強烈的躁動。

      片刻的寂靜之後,傅蘭芽不舒服地在挪動了下身子,低聲嗔道:“你能不能把你的刀拿開些,抵在我身上,好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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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平煜心猛的一撞,臉上仿佛潑了滾水一般,一路直燙到脖頸深處,簡直無地自容。

      萬分狼狽之下,一邊恨不得身後的泥牆能突然凹進去一塊才好,一邊握著傅蘭芽的胳膊,竭力將她推遠些。

      可惜這陷阱挖得上寬下窄,他雖然已經想方設法將她抵向對牆,兩個人仍不可避免地挨在一處。

      傅蘭芽被他胳膊上的力量推得後仰了幾分,自覺那股逼仄之感有所緩解,略鬆了口氣,可靜下來之後,才發覺他的刀柄仍不屈不撓抵在自己身上,半點沒有移開的意思,不滿地側了側身子,再一次提醒他道:“平大人,能不能把你的刀挪開些。”

      說完,見他一無反應,疑惑地抬眼看他,就見他雙眸緊閉,額頭上滿是汗珠,臉色也比平日來得潮紅,仿佛生了重病一般。

      “平大人?“

      她滿心詫異,剛要開口,平煜便咬牙切齒打斷她道:“不能!”

      傅蘭芽被他嗆住,不明白為何不能將刀挪開,默了一瞬,只當他彆扭勁又犯了,這才故意跟她作對,瞥他一眼,他既不肯動,只好自己動手了,便騰出一隻手往下摸去,想悄悄把他的刀柄往旁邊推一推。

      誰知她剛一動彈,平煜似乎就已察覺了她的意圖,猛的一把扣住她的手,瞪著她,幾乎是用吼道:“叫你別亂動!聽不懂嗎?”

      因這動作幅度太大,傅蘭芽的整只胳膊都被他舉高到頭側,前胸本就繫得不大牢靠的襟扣猝不及防地鬆開來了,露出裡面的小衣和大片凝脂般的白膩肌膚。

      兩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給震住了。

      傅蘭芽腦中空了一瞬,待回過神來,忙狼狽不已地掙脫他的手,手忙腳亂地整理前襟,繫衣裳時,心裡既恥辱又窘迫,直想掉淚。

      平煜目光錯愕的在她前胸定了一會,旋即觸電般的移開,可剛撇過頭,就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雖然剛才只是匆匆一瞥,但她小衣的衣料並不平順,形狀太過方正突兀,顯然藏了什麼東西。

      他極力忽略差點能跳出胸膛的劇烈心跳,轉過頭,重新抓住她整理衣裳的手,故作鎮定道:“你衣裳裡藏了什麼!”

      傅蘭芽本就沒指望能將母親遺物一直藏下去,經過剛才那番變故,更是滿心羞怒,聞言,寸步不讓地回瞪著他道:“我藏了什麼?怎麼,平大人是不是還要像剛才那樣再來一遭?”

      平煜沒想到她不但不慌,竟敢反過來質問他,眼見她在自己的瞪視下,眼中的淚珠越蓄越多,似乎已經委屈到了極點,心底忽生出一絲慌亂,舌頭也打起了結,掙紮了片刻,嘴硬道:“你明知道我剛才並非故意。”

      傅蘭芽長長睫毛被淚珠壓得不勝負荷,一眨眼,大顆大顆淚珠順著臉頰滑落,默默抬手擦去頰邊的淚,紅著眼睛看向一旁。

      平煜第一次見到她情緒如此失控,一時找不到話來說,只得沉默地看著她拭淚。

      不知過了多久,才猛然醒悟,自己竟險些被她的胡攪蠻纏給糊弄過去,面色一黑,又重新扣住她的手腕,逼問她道:“傅蘭芽,你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識相的話,趁早將東西交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傅蘭芽側臉對著他,淚眼朦朧,不吭聲。這一路上他就沒對她客氣過,尤其剛才他那番舉動,雖非無意,但早已將「不客氣」三個字發揮到了極點,她現在胸口發悶,一點也不想接他的茬,該如何便如何吧。

      平煜見她軟硬不吃,破天荒生出種舉棋不定之感,瞪了她一會,一橫心,便要不管不顧將她藏在衣裳裡頭的東西搜出來,手都抬起來了,想起她剛才哭得那般傷心,僵了片刻,又悻悻然放下。

      然而叫他就此作罷,斷不可能,剛要用言語再震懾她幾句,忽然聽到頭頂傳來陳爾升等人的聲音:“平大人!平大人!”似乎正在近處找尋他。

      外面已不聞蝙蝠撲棱聲,陳爾升的聲音也不見半點慌亂,平煜凝神分辨了一會,心知那蝙蝠恐怕已經暫時退去,怕讓陳爾升等人看到他和傅蘭芽在洞中的情形,便摟住傅蘭芽的腰肢,另一手攀牆,提著氣,艱難地一步一步蹭了出去。

      這一回兩人依然貼得很緊,但許是傅蘭芽胸前藏了東西的緣故,平煜未察覺到有兩團嬌軟緊貼自己,相比頭兩回抱她時那種不適之感,減輕了不少。

      出了洞口後,兩人背上衣裳都被泥牆上的泥土蹭得極髒,顧不上拍打,抬頭一看,果見半空中已不見半隻蝙蝠,空氣裡剛才那股濃重的腥臭亦已消彌殆盡。

      聽陳爾升又喚了一聲,平煜應道:“我在此處。”便要拉著傅蘭芽下山坡,沒想到剛走兩步,便聽啪的一聲,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平煜心中一凜,倏的停下腳步,回頭一看,果見有東西掉落在傅蘭芽的裙邊。

      傅蘭芽心頭一跳,忙要彎腰去撿,可平煜反應卻遠比她來得快,搶先一步將書撿起,拿在手中,瞥了一眼,淡淡看向她道:“這就是你藏的寶貝?”

      傅蘭芽咬了咬唇,默不做聲。

      平煜冷冷將目光從她臉上收回,正要細看那書,忽聽近旁有腳步聲傳來,眼神一凜,將書迅速納入懷中,拉著傅蘭芽往前走。

      沒走兩步,便見陳爾升和李瑉一行人迎面過來,見到他,李瑉等人神色一鬆,“平大人。”

      傅蘭芽見來了許多人,便要將胳膊從平煜手中悄悄扯出。

      平煜察覺她的動作,猶豫了片刻,雖仍怕那些蝙蝠驟然現身,到底還是鬆開了傅蘭芽的胳膊,往前走道,問道:“可有人受傷?”說話時,目光掃過李瑉等人。

      李瑉等人身上滿是污垢,顯然剛才為了躲避碧瞳蝙蝠時在藏身之處蹭的,聞言搖搖頭道:“都無恙。”

      平煜點點頭,心頭掠過一絲疑惑,剛才那些蝙蝠來勢洶洶,連秦門中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也不知出了什麼變故,為何會這麼快便退去。

      想起王世釗,便越過李瑉往前走,口中道:“王同知呢?”

      幾人面面相覷,剛才大家先是忙於對付那胖大蝙蝠,其後又慌不擇路地躲避碧瞳蝙蝠,哪有暇顧及王世釗,便異口同聲道:“不知道。”

      平煜往前走了幾步,見湖畔已經陸陸續續出現了不少人,唯獨不見王世釗,正沉吟間,忽然想起身後的傅蘭芽,回頭一看,就見她似乎仍腳傷未癒,正頗為艱難地一步一步蹭著下坡。

      他目光停了一瞬,很快便轉過頭,四處找尋林嬤嬤,下一刻,便見秦晏殊領著林嬤嬤往這邊走來。

      他二人剛才藏在灌木叢中,身上倒是還算乾淨,到了近前,秦晏殊先跟平煜打了聲招呼,隨後便徑直領著林嬤嬤往他身後的傅蘭芽而去。

      林嬤嬤見傅蘭芽走得艱難,忙三步兩步走到傅蘭芽身邊,扶住她道:“小姐。”

      傅蘭芽一見林嬤嬤,剛才各種壓著的情緒便有些蠢蠢欲動,忍了一番,強行將胸腔裡的澀意壓了下去,輕聲道:“嬤嬤。”

      正要細看林嬤嬤有無受傷,察覺旁邊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一看,就見一位年輕男子正低眉看著她,臉上微紅,目光卻十分友好。

      她見他氣宇軒昂,衣著亦十分體面,猜他多半是江湖名門子弟,想起曾在六安客棧門前見過他,剛才也是虧了他相助,林嬤嬤才得以脫離險境,便笑了笑,致謝道:“多謝這位公子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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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52:24 |只看該作者
第 34 章

      折騰了大半晚,天已快亮,晨曦穿過山霧撒向穀中萬物,蟲鳴啾啾,秦晏年輕的臉龐上映著淡淡的光。

      他目不轉睛看著傅蘭芽,笑道:“傅小姐太客氣,不過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說話時語調柔和,眸子極亮。

      傅蘭芽聽見他對自己的稱呼,眸光閃了閃,轉念一想,不管他是什麼來路,既從六安一路隨行,想必早已弄清她的底細,若是不知道她姓傅反倒奇怪了。

      秦晏殊說完,看著傅蘭芽,踟躇著還要跟她說些什麼才好,忽然憶起她行走時的姿態,目光往她裙角上掃了掃,便要詢問她是否腳受了傷。

      剛要開口,身旁傳來平煜冷冰冰的聲音道:“李瑉,此地不宜久留,送罪眷回帳收拾行李,速速離開。”

      回頭看,見平煜這話雖是對下屬所說,眼睛卻分明看著自己,臉上一無表情,眸子烏沉沉的,渾身上下都透著不痛快。

      秦晏殊正自心中納罕,李瑉早已走到他身旁,對傅蘭芽道:“傅小姐,先去歇息一下吧。”

      傅蘭芽正是求之不得,她經歷剛才那一連串變故,腳傷複發,站著好生疲累,若不在此處盤桓,能回到馬車上休息片刻也是好的,便扶著林嬤嬤的手慢慢下了小坡,跟在李瑉身後往前走。

      走了兩步,秦勇等人剛好迎面走來。

      擦身而過時,秦勇對她含笑點了點頭,傅蘭芽回以一笑。她見過這清秀男子幾回,見他無論走至何處,都前呼後擁、威望極高,料他多半是掌門之類的人物,詫異於他的年輕,對他印象頗深。

      平煜看著傅蘭芽走遠,默了片刻,轉過頭,負手看向秦晏殊,牽牽唇角道:“秦掌門不愧是江湖中人,當真俠肝義膽,不過,我提醒你一句,罪眷被押解期間,任何人不得藉故接近,否則均可視作有意劫囚,可問連坐之罪。”

      秦晏殊見平煜臉上雖帶著淡淡笑意,但眸光卻冰冷至極,且口吻帶著嚴厲的警告之意,錯愕了一瞬,隨即生出幾分惱意。

      他身為秦門嫡系長房長孫,自小被當作接班人來培養,從未受過這等冷言冷語,更何況那晚在六安扮作老叟時,在平煜手中吃過一回虧,心裡本就憋著口氣,聽了這話,心下火起,欲要回敬幾句,可平煜的話佔著明理,他就算想辯駁都不知從何處著手。

      恰在這時,秦勇走來,將平煜的話一字不落地聽進耳裡,見他臉色陰陰看著弟弟,顯見得心情不佳,思緒掠過那位出落得沉魚落雁的傅小姐,隱約明白了幾分。

      緩住腳步,先是對弟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莫要意氣用事,隨後對平煜正色道:“平大人,剛才我等已在山谷外確認無疑,鎮摩教的人不在左右,亦不見其他幫派人馬,估計剛才蝙蝠退散時,那幫人已經一道遁走。”

      平煜疑心王世釗及鄧安宜,正要去察看二人情形,聞言,停下腳步,沉吟了片刻,招了陳爾升近前,交代幾句。

      等陳爾升等人走了,看著秦勇道:“秦公子,剛才那群蝙蝠若是鎮摩教所為,既然來勢這般兇猛,為何又退散得那般突兀,你可知道當中的緣故?”

      秦勇道:“在下正是要跟平大人商議此事。”

      抬頭看一眼天色,對平煜道:“天已快亮,那碧瞳蝙蝠最怕日光,一時不敢返轉,我們不如趁此功夫從速商議接下來如何對付鎮摩教的左護法。”

      “左護法?”

      “正是。”秦勇身旁跟著一位秦門長老,面色凝重,跟平煜並肩而行,往湖畔走,“鎮摩教緣起大理國,除了教主外,旗下另有兩名大護法,這兩位護法各有神通,右護法一手引蛇術使得出神入化,如今早已失蹤多年,但因鎮摩教中有數名大弟子在他手下受教過引蛇術,故而雖然這右護法早已不在教中,這邪術依然代代傳習。”

      “二十年前,太祖皇帝派蘭將軍及穆將軍來雲南鎮壓大理叛亂,當時便是這位右護法用引蛇術為禍軍中,毒害不少士兵。當時我派老掌門聽得此事,憂心如焚,為了幫忙對付蛇蠱,特率領門下子弟到軍中自薦,也正是在那場戰事中,老掌門跟穆王爺結為了莫逆之交。”

      說罷,她轉頭看了看平煜,笑道:“聽聞當時平大人的祖父西平侯爺曾任平叛大軍的右軍都督,可惜來雲南不足三月,便因薊州邊防告急,連夜被招回薊州對付韃靼。”

      平煜笑笑,當年那場收復雲南的戰事持續數年,其中腥風血雨自不必提,他祖父雖因臨時去薊州未能從頭到尾參與此戰,但偶爾說起戎馬生涯時,亦會提及當年在雲南所遇異事。

      他小時太過頑劣,並不耐煩聽這些老古董,但在祖父耳提面命之下,也被迫聽進耳裡不少。

      其實除了秦勇所提到的穆王爺和祖父,當年參與鎮壓雲南叛亂的,還有一位老熟人,就是傅冰。他因在曲靖守城有功,為穆王爺所保舉,此後升為雲南布政使司右參議,奉命在雲南駐守三年。

      也不知傅蘭芽如今所遇到的麻煩跟傅冰二十年前的這段經歷有無關聯。

      正思忖間,耳旁又傳來秦勇的聲音:“除了這位曾用蛇蠱對付平西大軍的右護法,鎮摩教還另有一位左護法,據聞其生得相貌標緻,心思又靈透,頗得教主器重,除了將教主手中幾門極陰毒的秘術一一習得外,又因悟性奇高,另研習了幾樣極詭毒的秘術,這碧瞳蝙蝠便是其中之一。這種蝙蝠用百毒及鮮血餵養而成,毒性極烈,人若不慎沾到其血液,神仙無救。虧得每回驅動這蝙蝠需耗費大量功力,且這蝙蝠怕日光,只能夜間驅動,否則的話,二十年前那場戰事,怕是還會生出好多波折。”

      平煜皺了皺眉,心念一轉,轉頭看向秦勇道:“既然驅動碧眼蝙蝠需要大量內力,若是續力不上時,是不是有半途而廢之虞?”

      秦勇暗贊平煜聰明,莞爾道:“不錯,在下正要說起此事,驅動碧眼蝙蝠不止需耗內力,另有不少古怪講究,譬如需在月圓時分驅蠱,否則更要耗費雙倍內力。這位左護法為著這些顧慮,輕易不肯驅動碧眼蝙蝠,但一旦驅蠱,勢必不會半途而廢。然而昨夜並非月圓,這位左護法卻強行施法,且剛起了個頭便被打斷,處處透著古怪。照在下看來,這位左護法一來是不知出於什麼緣故,急於擄走傅小姐,故而雖非月圓時分,依然兵行險招。我等始料未及,才會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再一個,便是如平大人所說,左護法之所以半途而廢,要麼就是受了傷,所以內力不濟,要麼便是突然被人所擾,不得不中斷驅蠱。”

      平煜聽到這,想起這一路上如影隨形的東廠人馬,忽然冒出個前所未有的猜測,有沒有可能王令用傅蘭芽身上的秘密將這群人引出來,就是為了玩一場貓捉老鼠的把戲?

      王令想「捕獵」,但因獵物蟄伏在暗處,行蹤不定,找尋起來太過棘手,但如果有誘餌在手,「獵物」自然會一一聞風而至,根本不用再去費心搜尋。

      鎮摩教、東蛟幫乃至鄧安宜等,都是聞風而至的「獵物」。

      而傅蘭芽,則是「餌」。

      很顯然,王令在下棋,諸人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

      他眯了眯眼,這法子當真一石二鳥,若是他有此意圖,沒准也會採取這個事半功倍的法子。

      秦勇默了片刻,想繼續剛才的談話,轉過頭,不提防看見平煜正皺眉想事,側臉線條在淡金色晨光下照耀下,顯得異樣的英俊流利。

      她怔下,旋即移開視線,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道:“平大人,還有一事,我需跟你商議。”

      平煜回過神,轉頭看著秦勇,道:“但說無妨。”

      秦勇點點頭,緩聲道:“剛才在林外,我等並未看到有人受傷或流血的跡象,顯然剛才那位左護法在外施法時,雖被人臨時打斷,卻已順利逃脫,她如此心急要對付傅小姐,想來過不多久,定會再次找上門來,據我們老掌門所言,左護法每施法一次,大約需三日可完全恢復功力,照我估計,再隔三日,她會再次現身。到時候,我們事先佈好局,想辦法將其俘虜,屆時,也許能從她嘴裡知道些許內情。只是,她估計一時半會都無法驅動碧瞳蝙蝠,轉而會用旁的法子。”

      “什麼法子?”平煜頭一回見秦勇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措辭的模樣,起了興趣。

      秦勇正踟躕間,她身後長老爽朗一笑道:“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就是那位左護法手下有不少懂媚術的教徒,均極精易容之術,常用這法子迷惑男人,讓人防不勝防。若是讓她易容成心悅之人,再被她使些媚術,便是再有定力之人,怕是也容易中招。”

      媚術?心悅之人?平煜嗤之以鼻,穆承彬定力不足,不代表旁人也會如此。若是因此而中招,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已經天亮了,先離開這山谷再說。”

      秦勇跟上幾步,建議道:“前方不遠便是侗陽城,甚為繁華,城中有幾處我秦門中的客棧及莊子,宅子雖不大,但收拾得還算舒服乾淨,若平大人不介意,不如一會先挑處莊子下榻。”

      平煜止步,笑了笑道:“不必,到了侗陽,另有下榻之處,若秦公子及諸位不介懷,跟我等一道同往安歇。”

      說完,不顧秦勇和那長老微訝的神色,負手便往回走,心中嗤笑,昨夜事急從權,聽任旁人做了安排,結果如他所料,整夜未有消停,如果這些江湖門派仍要跟隨,那麼接下來每一站,全部都得聽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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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平煜剛走幾步,就見陳爾升迎面走來。

      立定後,陳爾升往他身後的秦勇等人瞥瞥,嘴抿得緊緊的。

      秦勇素來識趣,見狀,微微一笑,對平煜道:“在下去清點行裝,免得耽誤上路的功夫。”

      說罷,轉身跟那位長老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陳爾升這才低聲對平煜道:“永安侯府的人未聽說有人受傷或是中毒,那位鄧小姐似乎從頭到尾都藏在帳中,剛才屬下遠遠看到她和鄧公子從帳中出來,兩個人都安然無恙。”

      平煜未接茬,鄧安宜既然敢一路跟隨,想來對鎮摩教的路數多少有些瞭解,不至於蠢到還未得手,便先讓自己人受傷。

      但先前那蝙蝠那般詭異,永安侯府上上下下數十號人,竟連個婢子都未折損,未免太不合常理,怎麼看都像是鄧安宜早有準備,或是跟鎮摩教暗通款曲。

      可就他所知,鄧安宜自小長在京城,連出京隨軍打仗都從未有過,怎會跟遠在雲南的百年邪|教惹上瓜葛?

      此事一時無解,他決定暫時擱置,又問:“王世釗呢?”

      “剛才屬下去王同知帳中看過,他亦未中毒或受傷,而且精神看著似乎比先前發病時還要好上幾分。”陳爾升平直地回道。

      話音剛落,王世釗便已朝這個方向走來,平煜抬眼一看,何止是精神不錯,王世釗簡直可以用容光煥發來形容,目光明亮,面色極佳,而且從他行走姿態來看,內力似乎比之前還有所精進。

       平煜和陳爾升都是常年習武之人,看在眼裡,不禁疑竇叢生,要知道外家功夫也許能在名師指導下短期內有所提升,但是內力卻只能靠長年累月積累,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走到近前,王同知停步,似笑非笑道:“平大人,難為你惦記屬下,剛才還讓陳千戶他們來探詢我病情,不過實不相瞞,我這病純粹是被小時候中過的蛇毒所累,來得快去得更快,眼下已然全好,斷不至於拖大傢夥的後腿。”

      “那就好。”平煜早斂了眸中異色,和顏悅色道,“出京一趟,王同知沒少受苦,刀傷剛愈,不料又舊毒復發,當真不易,等回到京之後,我准你幾日休沐,王同知也好好好調養調養身子。”

      笑面虎。王世釗乾笑兩聲,在心裡暗啐一句。

      既已將兩大心腹大患的情況摸清,平煜無暇再理會王世釗,對陳爾升暗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繼續盯緊王世釗,自己則回帳中換衣裳。

      另一帳中,傅蘭芽換下弄髒的裳裙,幫著林嬤嬤將地上的墊褥都收拾了起來,一一裝進行囊。

      林嬤嬤後怕道:“昨晚真是九死一生,也不知這些人到底從哪來的,為什麼總盯著咱們不放。不過照嬤嬤說,平大人雖然脾氣古怪,但這一路上還真就多虧了他,要不然小姐你恐怕早就被人給擄走了。”

      傅蘭芽眼下最關心平煜會如何處置母親那本小書,對林嬤嬤的話充耳不聞。

      林嬤嬤說完話,見小姐心事重重,忽然想起先前在平大人身後見到她時,她臉上有淚痕,眼圈也有些紅腫,當時只當她是嚇的,這時想來,小姐向來堅忍,甚少在人前啼哭,也不知之前出了何事,竟會在平大人面前失了控制。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看著傅蘭芽道:“小姐,平大人沒疑心咱們私藏東西吧?”

      傅蘭芽抬眼看向林嬤嬤,見她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默了片刻,將洞中情形隱去不提,只道:“先前逃跑時,母親那本書不小心掉了出來,被平大人給搶走了。”

      林嬤嬤嘴無聲地張了張,半晌不知如何接話,她不是不知道小姐有多看重夫人留下來的遺物,為了此事,一路殫精竭慮,就連逃命時,都時刻不忘隨身帶著那幾樣東西,沒想到千防萬防,到底還是被平大人給搜走了,不怪小姐從剛才起,便神情泱泱。

      傅蘭芽卻不覺得一味的長籲短歎有何用處,書已被平煜拿走,她固然心痛,但也不等於天就塌下來了。

      一來,平煜未必能從書裡看出什麼玄機。二來,說不定那書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前朝古籍,就跟父親和哥哥書房裡收藏的那些一樣,除了用來考古,並無其他用處 。

      雖這麼安慰自己,但她知道平煜手中既有人又有權,不比她如今身陷困境,處處施展不開,他若真存了心思要弄明白,說不定真能看出那書的玄機。

      不過,這都是她眼下根本無力干涉的事,擔憂也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

      收拾好後,主僕二人不等催促,從帳中出來。

      一抬眼,剛好遇到平煜從對面出來。

      他臉上一無表情,身邊跟著李瑉等人,走了兩步,複又停步,似乎正在聽他們回事。

      林嬤嬤見他臉上先前濺到的血跡已然拭淨,身上換了件赤色暗紋錦袍,腰間配著繡春刀,整個人修長俐落,十分出眾,暗歎一句,這平大人當真是個美男子,只可惜性情太過冷熱無常,不好接近,要不然的話,怕是極討姑娘歡喜。

      傅蘭芽瞥平煜一眼,想起洞中之事,仍覺一陣胸悶,少頃,深吸口氣,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他至少遵守承諾,一直在盡力周全她們主僕。

      而且他許是因為她父親的緣故,從來不掩飾對她的嫌惡,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可見那件事雖然令她萬分狼狽,他卻並非存心而為。

      雖如此想,她仍不明白為何推開刀柄會讓他突然發那麼大的火。想了一回,毫無頭緒,這人太怪,時常發些無名火,不見得是單沖著她而來。便調整情緒,儘量讓自己不再糾纏此事,往前走去。

      平煜向來敏銳,察覺林嬤嬤的注視,轉頭一看,就見傅蘭芽已從帳篷中出來,臉上已不見之前的傷心憤怒,神情恬靜,正扶著林嬤嬤的手慢慢走。

      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忽然意識到她並未戴幃帽,憶起剛才秦晏殊看她的眼神,面色沉了沉,左右一顧,周圍果然已有不少秦門及行意宗的人在注目傅蘭芽。

      他滯了片刻,索性眼不見為淨,撇過頭往前走。

      走了兩步,忽而想起罪眷被押解期間,為免橫生枝節,本就不該暴露面目,他身為押解她的官員,為何不能過問?便停下腳步,回過頭,橫著眉,欲命令林嬤嬤替傅蘭芽戴上幃帽。

      不料剛回頭,林嬤嬤像突然記起什麼似的,慌慌張張從包袱裡翻出幃帽,替傅蘭芽戴上。她主僕倆昨夜疲於奔命,大半夜未睡,精神不濟,根本未記起此事。

      平煜這才冷眼看一眼傅蘭芽,轉過身,往前走,迎面見秦門及行意宗等幫派已然都準備停當,正陸陸續續往林外走,四下裡一看,未見永安侯府的人馬,也不知是已經出發,還是去了旁處。

    ——————————————

      傅蘭芽一上馬車就昏睡了過去。

      馬車轔轔聲中,聽見那些江湖人士興致頗高,一路說說笑笑,似乎不知愁為何物。

      她雖在半睡半醒間,仍生出些許羨意。

      天氣明朗,流民稀疏,路上行得順。

      到侗陽時,不過晌午時分,傅蘭芽酣睡一覺醒來,雖然因厚厚車簾遮蓋,無法窺得車外情形,但心知侗陽隸屬貴州,自古官道暢通,交通便利,城中人煙阜盛,頗為繁華。

      一進城,平煜便令往城東而去,越往東走,行人越發絡繹不絕,買賣吆喝聲不絕於耳,論起熱鬧,倒也不輸江南一帶城埠。

      好不容易停馬,傅蘭芽主僕下車,卻見到了一處寬敞宅邸,門前早有管事等下人等候。

      傅蘭芽剛欲仔細端詳,便有一位老僕得了平煜的指示,過來領著她主僕往內走。

      餘下秦門及行意宗等一眾江湖人士,因並無離去之意,平煜也令領進府中,好生安排。

      這宅院極大,三進三出,且佈置得簡練幽靜,傅蘭芽主僕一路穿花拂柳,到得一座小小院落,進院之後,那僕人將她們領到一處廂房門前,便行告退,從頭到尾未置一詞。

      主僕二人進了房,立在房中打量一圈,見廂房明亮潔淨,處處妥帖,顯見得常有人打理。

      林嬤嬤剛扶著傅蘭芽在床旁坐下,便有下人送了熱水來。除此之外,另呈了午膳,粥點俱全,份量十足,

      傅蘭芽在山谷裡摸爬滾打了一夜,早已覺滿身塵土,既送了浴湯來,直如久旱逢甘霖,顧不上用膳,先進淨房好生沐浴了一番。

      沐浴完,主僕二人坐在桌前用膳,林嬤嬤問傅蘭芽道:“這宅子怕是咱們這一路上住過最寬敞的宿處了,看那秦公子兄弟好生氣派,莫不是他們的私宅?”

      傅蘭芽眨眨眼,回道:“未見得。”

      昨夜山谷一劫,平煜被那蝙蝠弄得好生狼狽,以他的性子,多半不肯再讓旁人安排住處,之所以在這宅子下榻,要麼就是主人極得他的信任,要麼這宅子根本就是西平侯府或是他本人的私產。

      接下來一整日,平煜不曾露面。

      到了晚間,林嬤嬤見平煜久久不至,漸生忐忑,想起那蝙蝠那般怪異,唯恐平煜將她主僕二人撇下不管。

      她主僕手無縛雞之力,萬一夜間有人潛來劫擄小姐該如何是好。

      傅蘭芽倒還算鎮定,照那晚平煜所透露的資訊來看,他分明是在知道收買周總管的人是王令之後,才決定放她一馬,以便利用她來對付王令。

      如今從曲靖一路行來,東廠和鎮摩教屢生滋擾,雖始終未能得手,但平煜一直處於被動防禦狀態,尤其照前夜情形來看,他很有可能連事情真相都未有頭緒,更遑論抓住王令的把柄,

      要知道錦衣衛跟東廠歷來水火不容,平煜光衝著「東廠」這兩個字,也暫時不會將她棄之不管。

      想到此處,她安下心來,寬慰林嬤嬤幾句,想想左右無事,便問林嬤嬤可曾知道父親跟王令有什麼私仇,可惜林嬤嬤不過一介內宅婦人,何曾知道外頭的事?問了半天,也未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

      秦勇等人雖然更想在城中秦門的私產中隨意找出宅子下榻,但又怕鎮摩教臨時突襲,他們趕赴不及,商議片刻,不得不在平煜指定的這處宅邸歇下。

      行意宗和秦門大多是青壯年男子,歷來有酒直需醉,到了晚間用膳時,便在花廳喝酒劃拳熱鬧起來,直喝到亥時方才散席。

      平煜在外院跟李瑉等人議事,任他們胡鬧。

      不料等議完事,他從外院回來,路過花廳時,被李由儉一把拖住,不由分說灌了幾杯酒。

      好不容易脫身出來,平煜回正房換衣裳,李瑉跟在後面,低聲道:“傅小姐的院落外現在是許赫他們在把守,不知後半夜大人打算安排誰去接替?”

      平煜默了片刻道:“這所宅子外面另有人把守,不必再專門安排人看守罪眷,爾等隨意,自行回房歇息。”

      李瑉哦了一聲,看一眼平煜,忍不住道:“平大哥,我二哥這兩日真會來侗陽嗎?”

      因著二哥這層關係,他跟平煜頗為熟稔,四下無人時,從來都是稱呼平煜做平大哥。

      平煜停步,似笑非笑道:“怎麼,怕你二哥一來就試你功夫長沒長進,不想讓他來?”

      李瑉撓著頭笑了笑,不接話。

      他知道平大哥為了對付東廠和鎮摩教,早在六安時,便已在暗中調兵遣將。其中雖然未必有他二哥,但一來二哥跟平煜是生死之交,二來二哥自兩月前來到貴州後,不知在當地忙些什麼,久未回京。惹得祖母在家中暴跳如雷,沒事就逼著他們給二哥寫信,催他回來。

      如今平大哥既已到了貴州,二哥定會第一個趕來。

      說起來,自從二哥前年中了武舉被授了武德將軍,二哥便在先皇面前自稱要為朝廷搜羅民間異士,沒事就出門遊歷一番,一年到頭,總有幾個月不在京城。

      他跟在平煜身後往前走,感歎道:“我好些日子未見到二哥了,有些想他。”

      平煜回頭看一他一眼,笑了笑道:“過兩日就能見到你二哥了。”

      說完,見到了正房,便道:“昨夜一夜未睡,你去跟許赫他們說一聲,大家今夜都早些回房歇息。”

      李瑉哎了一聲,高高興興走了。

      傅蘭芽在房中等了許久,不見平煜過來,知他另有安排,索性不再等他,上了床,鑽進被子便睡,哪知剛閉上眼,門外便有敲門的聲音。

      林嬤嬤跟傅蘭芽對視一眼,忙起身幫傅蘭芽穿好衣裳,下地,到得門邊,低聲問:“誰?”

      便聽平煜沒好氣低聲道:“我。”他這一路,為了傅蘭芽,不是翻窗便是翻牆,正沒好氣。

      林嬤嬤大喜,忙開了門,果然是平煜立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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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平煜一進來,林嬤嬤便忙活開來,翻箱倒櫃,將被褥一一搬出來。

      傅蘭芽立在床旁,見平煜進來後,看都不看她,只杵在桌前候著林嬤嬤準備地鋪, 神情透著幾分不耐。

      她猛然想起母親那本書,睡意醒了幾分,暗暗端詳一番平煜的神色,見他似乎並沒有要討論那書的打算,估計他今日事忙,暫時未抽出空來去研究那本書。

      雖然有心打探一二,但也知道欲速則不達,便含笑喚了一聲平大人,打算探探他口風。

      平煜聽見傅蘭芽喚他,連眉毛都未動,只冷冷嗯了一聲,再無下文。

      傅蘭芽見他並不怎麼想理會她,想試探的話又憋回了肚裡,實若不是昨晚整夜未眠,她倒不會因此便知難而退,只是她此時實在太過困乏,無論如何也打不起精神。

      平煜立了一會,想起懷中那本書,眸光一動,便要向傅蘭芽打聽那書的來歷,目光掃去,卻見她睡眼惺忪,看得出已疲倦到了極點,他冷著臉移開視線,算了,她最善強辯,就算此時問她,她精神不濟,估計也問不出什麼來,不如明晚再好好審她。

      這時林嬤嬤已將鋪褥準備好,走過來,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對他道:“平大人,都收拾好了,可以歇下了。”

      說完,見平煜沒有別的表示,便走到床旁,扶著傅蘭芽上了床,將簾幔放下。

      平煜默了片刻,熄了燈,解了外裳躺到地鋪上,閉上眼睛,因疲乏得很,很快便睡著了。

      可沒過多久,某些東西便如幽影般滑入他的意識。

      夢境如暗流,潮來潮去,顛簸起伏,他仿佛躺在漂浮的海浪上,一路被牽引到未知的幽暗中。

      眼前幻影憧憧,無數人走馬燈般一縱而過,前一刻,他眼前還是瓦剌那黑絲絨般綴滿星星的夜空,一轉眼,耳旁突兀地響起一個中年女人的低笑聲,那聲音明明粗嘎無比,卻還透著一絲媚意。

      他滿心憤懣,目呲欲裂,拼了命地掙紮,可身上卻仿佛失去了力量,絲毫無法挪動,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兩團肥膩晃動的東西離他越來越近。

      一隻手撫上了他的臉頰,濕冷粘膩,在他臉上反復摩挲遊移,像是在品鑒獵物,片刻之後,又緩緩游向喉結,稍停,又再往下,似乎還打算一路往下遊移而去。

      他噁心得直打顫,激烈的掙紮之下,力量終於回到身上,大叫著衝破禁錮,揮拳朝那具噁心至極的酮體打去。

      耳旁正回蕩著那女人的慘叫聲,忽然眼前一閃,又到了另一處地方,那地方分外逼仄、陰暗,頭頂有瑩白的月光灑下來。

      他懷裡抱著什麼東西,溫軟嬌小,讓他捨不得放手,恍惚間分辨一會,就看見一雙盈盈雙目正看著自己,嘴唇如同花瓣般微微張著,仿佛在發出無聲的邀請,他忍不住,想低頭吻住,一低頭,猝不及防看見她胸前那目眩神迷的美景。

      耳邊有個聲音告訴他,不一樣,他喉結動了動,終於,黑暗中抬起手,想要伸手觸碰,可一晃眼的功夫,眼前卻幻化成了讓他畢生難忘的噁心場景。

      他一個激靈,猛的睜開眼睛,濃烈的黑暗沉沉壓下,近旁是緩而輕的呼吸聲。

      他喘息了片刻,直到那種濕滑冷膩的噁心感退去,才冷冷抬手拭了拭汗,轉身重又將眼睛閉上。

      早上傅蘭芽醒來時,平煜早已走了。

      她坐在床前,怔怔看著地上那平平整整的被褥,忽然意識到平煜似乎很懂得照顧自己。

      相形之下,哥哥也跟平煜差不多年紀,但哥哥雖在外面歷練穩重,回到家時,從來都是衣裳伸手飯來張口。

      細節往往能反映出一個人過去的經歷,如今想來,當年西平侯府發配去宣府那幾年,平煜從一介侯門公子淪為充軍苦力,肯定沒少吃苦,否則何至於起居時這般俐落乾淨。

      正想著,林嬤嬤已經穿好衣裳下地,將被褥拾掇起來,重新收起。

    ——————————————————————————————

      今日侗陽天氣不錯,不似前些時日那般暑熱,街上行人如織,一位老嫗攬著一個籃筐,在街上走走停停,每到一處貨郎擔前,就饒有興趣停下,拿起東西左看右看。

      走到一座首飾樓前,老嫗抬頭看了看,顫顫巍巍地進去,進得店內,眯著眼睛看了會首飾,見無人理會她,便吃力地往二樓而去。

      好不容易上了樓,摸到一處暗室前,她緩下腳步,左右看看,忽然一個閃身,沒進了門口。

      進門後,老嫗原本佝僂的身子立即變得挺直,頭上發套亦被她一把扯下,然後,是臉上人|皮面具,等她撕下丟到了竹籃裡,便露出一張極為明麗嫵媚的臉龐。

      走到桌旁,她疲累地撫了撫後頸,將那竹籃放在桌上,隨後坐下,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笑容,從竹籃中取出幾張薄如蟬翼的麵皮並一捆用布包著的物事,展開來,慢條斯理挑了一支極細的筆,提起筆,細細在那面具上描摹起來。

      忽然,屋角屏風後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那女子聽在耳裡,細長媚眼朝那邊一溜,旋即啟唇含笑道:“來了就來了,幹嗎還藏著掖著。”

      便聽有人低低笑了兩聲,慢慢從暗處走了出來,等他整張面龐顯露在燈光之下,赫然正是鄧安宜。

      走到近前,鄧安宜瞥見那女子手上功夫,朝那女子笑道:“左護法當真是志在必得,身上內傷未癒,就已經開始準備下一波了。”

      那女子莞爾道:“你今日很閑麼,不做你的侯門公子,跑我這來做什麼?”

      鄧安宜牽牽嘴角,一撩衣擺在女子對面坐下道:“來看看你功力恢復得如何,用不用我幫著續力。”

      女子揚揚秀眉,嬌笑道:“求之不得。”

      又道:“難得你在京中廝混了這麼些年,功力倒還未退,只不知道你除了引蛇術,這些年可還有別的進益?”

      鄧安宜狀似惆悵地歎口氣道:“你該知道,那年我為了尋人,連日追襲到京城,盤桓數月,那人依然杳無音訊,我為了找處下腳處,不得不想辦法找處活計,沒想到機緣巧合之下,混進了永安侯府當家丁,好巧不巧就在侯爺身邊聽差,過了幾年,他那五歲的二公子需要常隨,又派了我去跟隨二公子,沒想到這一跟就是十年,每日聽漢人唧唧呱呱,真苦得我,哪有功夫再鑽研別的秘術”

      “所以你跟得不耐煩了,便索性將二公子殺了,取而代之?”女子睨他一眼,語氣輕鬆。

      鄧安宜搖頭道:“跟了二公子足足九年,別說讀書騎馬,就連他上茅廁我都在外頭守著,他平日怎麼說話,怎麼笑,我閉著眼睛都能知道,我不扮他扮誰?”

      女子聽了這話,忽然想起什麼,放下手中活計,似笑非笑看著他道:“那日我見你跟那鄧家女娃娃在一處相處,沒想到你當她哥哥當得那般情真意切,旁人不清楚你的底細,我可清楚,你別告訴我你真把她當做妹妹看待,沒有旁的心思?照我看,你該不會是看上那個鄧文瑩了。”

      鄧安宜朗聲大笑:“為何不可?這女娃娃生得不差,又整日跟在我後頭二哥長二哥短的,喊得人心都化了,我又不是石頭心腸,怎麼就不能喜歡了?”

      女子嘴角高高翹起,重新拿起那面具在手中描畫,不以為然道:“那個鄧文瑩漂亮是漂亮,卻並不怎麼機靈,可見你這些年在京中變化委實不少,以前的你可不見得會喜歡這種女子。”

      鄧安宜挑挑眉,含笑道:“以前是以前,誰沒有個心高氣傲的時候?可我如今覺得,女子若是太聰明,一點也不討喜,還是天真爛漫些來得好。說實話,鄧文瑩模樣性情都極合我心意,我喜歡得緊,恨不得她從此不嫁人,日日守在娘家才好。可惜這傻丫頭心裡眼裡都只有平煜那臭小子,真叫人頭疼。那晚我故意透露幾句關於傅蘭芽的口風,本意是想讓她去用言語迷惑平煜,誰知道平煜沒中招,她自己倒傷了一場心,回來後哭哭啼啼個沒夠,叫我哄了好久。”

      女子動作一頓,抬眼看他道:“我可是聽說這鄧小姐兩次親事都無疾而終,這裡頭該不會有你的功勞吧?”

      鄧安宜笑而不答,只看著女子手中那面具道:“我勸你別瞎費功夫,照我看來,平煜不見得對傅蘭芽有什麼興趣。”

      “你懂什麼?”女子嫌棄地瞥他一眼,“傅蘭芽這樣的絕色,哪個男人見了不喜歡?何況我跟他們一路,平煜對那丫頭有沒有意思,我心裡明鏡似的。”

      說完,全神貫注地在那張面具上天上極精細的一筆,一道蛾眉便惟妙惟肖地勾勒出來。

      “那你做這麼多面具做什麼?”鄧安宜往籃子裡瞥瞥,那裡面疊著一層面具,顯見得也是用來描摹五官的。

      “當然是多做幾張面具,給我那些徒弟用。”女子胸有成竹地一笑,“到那晚時候,不怕他們不中招。”

      “他們?”鄧安宜難得露出疑惑的神情。

      女子笑道:“所以說你們這些男人心粗得跟什麼似的,我懶得跟你一一解釋,你且看著吧,這一回,傅蘭芽必定手到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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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用過早膳,林嬤嬤給傅蘭芽換好藥,便去淨房清洗昨夜主僕倆換下的衣裳。

      傅蘭芽則起身,慢慢挪到窗前,推開窗屜,探身往外看,就見院子裡除了幾株開得正好的茶花,一個人影都不見。

      她凝神聽了聽,外面寂靜非常,除了偶有風拂過花叢枝頭發出輕輕的搖曳聲,便只剩牆頭雀鳥啾啾喳喳聲,

      她心中一動,扶著桌沿慢慢蹭到門口,開了門,往看一看,果見門外無人看守。

      “嬤嬤。”她回頭喚了聲,扶著門框,挪到了廊下,望著空蕩蕩的院子,暗忖,真是怪事,平煜竟未派人在院中看守她。

      她靜立了會,心裡漸漸泛出一點近似喜悅的輕鬆感,無論如何,雖然仍被困在籠中,但籠子總算不再那麼逼仄,不像以往,不是困在房中便是困在馬車上。

      明知是自我麻痹,她仍生出某種重獲自由的錯覺,在廊下再立不住,摸著廊柱走到臺階前,艱難的,一步一步下了臺階,院中寬敞,茶花甚美,就算不能去旁處,在院子裡四處走動走動也是好的。

      這時林嬤嬤已從淨房出來了,手上還沾著剛才洗衣服時留下的皂沫,見狀,雙手在裙上擦了擦,快步走來扶住傅蘭芽,隨後滿心訝異地四下裡一望,奇道:“真怪,為何沒人看著咱們?李大人他們呢?”

      傅蘭芽搖搖頭:“許是在忙,又或是這宅子外頭防守嚴密,故而平大人覺得沒有必要再添一層防衛……”

      可主僕倆剛走到院落門口,就知道自己想多了,院門旁一左一右,分明杵著陳爾升和許赫。

      尤其是陳爾升,本就面黑,配上一張不苟言笑的臉,簡直跟畫上的門神一模一樣。

      “罪眷止步。”他看見傅蘭芽,手握刀柄,繃著臉道。

      傅蘭芽免不了有些失望,旋即心念一轉,莞爾道:“陳大人辛苦了。”

      陳爾升一板一眼道:“職責所在。”

      傅蘭芽抿了抿嘴,試探道:“不知平大人此時是否在府中,能否請大人幫著平大人轉告一句,關於那件東西,我有幾句話想請教他。”

      陳爾升見傅蘭芽言辭懇切,目光柔和,默了一下,轉過身重新立好,眼睛看著前方道:“一會若見到平大人,我會記得轉告。”

      “那便有勞陳大人了。”傅蘭芽道了謝,轉過身,扶著林嬤嬤的手慢慢轉回院中,上了臺階,回頭一看,見陳爾升並沒有逼她回房中待著的意思,便在廊簷下坐了下來,扶著圍欄望著那幾株雪白的茶花,默默想著心事,那本書是母親留給她的,若真有秘密,肯定跟母親脫不了關係,她一方面盼望平煜能早日勘破那本書的玄機,另一方面,出於某種未知的恐懼,又希望他永遠也不要發現母親的秘密。

    ——————————————————————

      平煜天未亮就從院中出來了,出來時,天空還透著拂曉時特有的淡淡鴨蛋青色。

      他之所以起得這麼早,不是因為有什麼迫在眉睫的急事,而是因為他被褻褲上冰涼黏膩的怪異感覺弄得無法再繼續睡下去。

      他初醒時,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何事,等他察覺那清晰無比的冰涼觸感意味著什麼時,猛然回過神,立刻如著了火一般從地上一躍而起。

      他既羞恥又尷尬,一邊用最快的速度穿外裳,一邊做賊心虛地住朝床上看,所幸簾幔裡靜悄悄的,主僕二人都沒有醒轉的跡象。

      好不容易穿上衣裳,他沒忘記往地上瞥一眼,確認萬幸未曾沾到墊褥上,便一刻也不敢停留,匆匆拉開門出去,快步回到正房。

      僕人送來沖涼的水時,他立在淨房中,一把抄起水桶便兜頭淋下。

      冰涼的井水沖刷著他每一寸仍滾燙的肌膚,一桶不夠,他一口氣澆了好幾桶,這才覺得那種窘迫不已的燥熱感緩解了些許。

      放下水桶後,他任憑水流順著自己的臉龐往下滑落,胸膛裡那把燒著的火卻久久無法平息。

      直到門外有僕人出聲提醒他,已將他的換洗衣裳備妥,他這才憤憤將擦完身上水珠的帕子扔到一旁,胡亂在腰間繫了條巾帕,踩著地上的水漬出了淨房。

      去往床旁的路上,他告訴自己,昨夜他之所以整夜怪夢不斷,絕不是因為傅蘭芽,如果不是她莫名其妙說什麼刀柄不刀柄的話,他何至於會如此。

      刀柄?他腳步猛的頓住,臉可恥的紅了起來,忍了片刻,惱羞成怒地走到床旁,極力忽略心底那種隱秘的羞恥感,冷著臉將僕人準備好的衣裳一件件穿到身上。

      這時外頭李瑉來找他,敲了敲門,見平煜應了,便推門進來。

      進了內室,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平煜的神色,便笑道:“平大哥,秦門和行意宗幾位大長老請你過去商議對付鎮摩教左護法之事。”

      走得近了,才發現平煜立在床旁穿衣裳,渾身上下都自發一股冰山般的煞氣,不免詫異道:“平大哥,出什麼事了?”

      平煜不語,將腰封繫上,默了片刻,這才面色見緩道:“無事。”

      說罷,握刀在手,往外走去,問:“他們現在何處?”

    ————————————————————————————

      跟秦勇等人議完事,已近晌午。

      僕人在外回話,說膳食已備好,請各位大人移駕前往小花廳用膳。

      秦勇聞言,起身笑道:“這幾日叨擾平大人了,今日不知平大人可還有旁的安排,難得一聚,還望平大人肯賞臉跟我等共飲幾杯。”

      平煜扯扯嘴角,道:“各位莫要嫌舍間酒水鄙陋才好。”

      李由儉本已跨出了門檻,聽到這話,回頭笑道:“平大人最是爽快,酒量又好,一會在席間,非得好好痛飲一回才行。”

      餘人都笑著道:“李少莊主素以酒量聞名,這是在向平大人下戰帖呢。”

      說笑聲中,唯有秦晏殊不吭聲。

      從早上起,他便在暗暗觀察府中的格局,想方設法找尋傅蘭芽的住所,可惜在府中轉了兩趟,都未能摸到內院的影子。

      他倒不是存了什麼旁的心思,只是照那晚情形來看,傅蘭芽腳上的傷似乎不輕。

      他有心給她送藥,卻不知怎樣才能將藥順利送到她手中。

      說實話,照這兩日他冷眼旁觀,傅蘭芽雖然處境堪憐,卻當真堅韌,家遭遽變也就罷了,一路上,還被鎮摩教的人不斷滋擾,饒是如此,仍不失冷靜自持。若是換了旁的女子,怕是早就整日啼哭不止、萎靡不振了。

    因此他對她除了第一眼的驚豔外,更多的是欽佩,想到她腳上的傷,他對平煜說不出的不滿,即便兩家以往有過節,傅蘭芽已經淪落到這般境地,何至於連她的腳上的傷也不顧。

      昨日早上,他不過想問問傅蘭芽可需治勞損的膏藥,平煜的臉色就陰得能下雨似的,照此情形來看,平煜這一路上不一定怎麼寡待傅蘭芽呢。

      他抬眼往不遠處的院落看了看,心裡掠過一絲疑惑。說來也怪,昨夜姐姐和長老他們都被安排在東跨院,離正房及內院都不算遠,唯獨他和李由儉被安排在這宅子裡最偏遠的西跨院,出來後,光走到正房就得一盞茶功夫,更別提窺到一點內院的影子了。

      他抬眼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平煜的背影,從他身上半點端倪窺不到,只得暫且按下,暗想,看來只能等後日晚上對付鎮摩教時,再趁亂將膏藥給傅小姐了。

      一行人從外書房出來,一路往小宴客廳走,剛繞過一座影壁,便見陳爾升身旁跟著一位老僕人匆匆往前走,那老僕人手上拿著食盒,顯見得是給哪處房中送飯。

      見到平煜,陳爾升接過老僕手中的食盒,快步走到平煜跟前,不等平煜吩咐,便將裡頭盛的食物一屜一屜打開給平煜看,認真道:“大人,屬下都已仔細驗過,飯菜皆無問題,且跟往常一樣,份量很足。”

      秦勇等人在平煜身後,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食盒中的內容,見從第一層到最底下一層,每一層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佳餚,且葷素相間,不失清淡,看得出十足用心。

      餘人見狀,還以為這府中除了他們這群人,另有貴客,便紛紛贊這府中廚子手藝尚佳,當真做得一手好菜。

      秦勇卻隱約猜到這食盒是送給傅蘭芽的,心領神會地牽牽嘴角,淡淡將視線移向旁處。

      平煜瞪著陳爾升,好半晌無言。

      陳爾升收好食盒,抬眼一看,微吃一驚,不知出了何事,平大人的臉色竟一瞬間變得黑如鍋底,他不明就裡地跟平煜對視片刻,不知死活地開口道:“對了,平大人,屬下還有一件事要稟告。”

      平煜冷冷瞥他一眼,本不欲再理會他,可走了兩步,又停下,好不容易平復了胸口那股無名火,轉頭看他道:“何事?”

      陳爾升瞥瞥平煜身後的秦勇等人,用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話道:“屬下剛跟林惟安換了班,不過早上當班時,傅小姐曾有話讓屬下轉告大人,說什麼關於那件東西,她有話想請教您。”

      他一字不落地複述完傅蘭芽的話,忍不住道:“大人,不知罪眷所言何事,有沒有可能她知道些鎮摩教為何追殺她的內情,有什麼話要吐露?若真如此,大人可要現在去見她?”

      “不去。”他毫不猶豫越過陳爾升便往前走,笑話,此時去見她,豈不是要跟她一道用午膳?

      走了兩步,憶起早上的事,更添一分嫌惡之情,轉頭對秦勇等人道:“秦公子,李少莊主,酒菜皆已呈上,不如趁早入席。”

      秦勇等人立刻笑著迎上。

      用膳時,有位長老見平煜雖來者不拒,飲酒頗為爽快,席上的飯菜卻幾乎未動,笑著道:“平大人這般飲法,當心傷胃,還是先墊墊飯菜為好。”

      平煜身子靠著椅背,一隻手擱在席上,心不在焉摩挲著酒盅,聞言,笑笑道:“天氣太熱,吃什麼都覺得如同嚼蠟。”

      李瑉奇怪地看一眼平煜。

      秦勇目光掃來,沉吟了片刻,含笑建議道:“平大人既不願吃熱飯熱菜,不如飲些粥,也免得空著肚子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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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正在這時,門外有下人匆匆走進來,附耳對平煜說了句什麼,平煜聽完,眸中頓時浮現一抹喜色,起了身,笑著對諸人告罪道:“各位,不巧的很,在下有些急事需即刻處理,恕在下少陪片刻。”

      眾人忙道:“平大人公務要緊,請自便。”

      平煜便看一眼李瑉,李瑉會意,面色一亮,滿心歡喜跟在平煜身後往外走去。

      兩人到了外書房,剛一進門,便見一名高個男人立在房中,錦袍黑靴,腰繫長劍,負著手,狀似認真地觀看牆上字畫。

      聽到動靜,那人回頭一看,卻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生得濃眉星目,儀表堂堂。

      見到平煜和李瑉,李攸燦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跟他那麥色皮膚當真相得映彰。

      很快他便大步迎過來,先笑著懟了平煜一下,又拍了拍李瑉的頭,道:“好小子,真夠意思,這都幾月沒見了,聽見我來了,盡磨磨蹭蹭不出來。”說話時聲音朗朗,中氣十足。

      平煜嫌棄地將他的胳膊將肩上拿開,皺眉道:“囉嗦什麼,先飲兩杯再說。”

      便令下人另置幾樣飯菜,速速送到書房,給李攸接風洗塵。

      李攸對那僕人背影道:“記得別拿小裡小氣的酒盅,直接上酒碗才行。”

      那僕人笑著搖搖頭,應了退下。

      李瑉眼睛亮亮的,對李攸道:“二哥,你這倆月在貴州做什麼呢,祖母都想你了,天天逼著要我們催你回家。”

      李攸剛走到桌前坐下,聞言,牙疼似的嘶了一聲,道:“這兩月盡顧著忙自己的事,倒把老祖宗給忘了,平白叫她老人家掛念,當真罪過,不過沒關係,等忙完這陣,你二哥我就回京老實待著,一兩年都不出來了,日日在她老人家面前盡孝。”

      平煜嗤笑:“這話聽聽也就罷了,你是那種閑得住的人嘛。”

      李攸搖搖頭,一本正經對平煜道:“這回我說的可是真的,等回了京,太多事需應對,當真出不去了。”

      一會上了酒菜,幾人敘了一番別後事,李攸問平煜道:“忘了問你,你上回來信向我打聽鎮摩教和東蛟幫做甚?這兩個邪門的幫派都多少年沒在江湖上興風作浪了,怎麼,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找錦衣衛的麻煩不成?”

      平煜放下酒盅,一時未接茬。

      李瑉卻未忍住,將這一路上所發生的事巨細靡遺都告訴了李攸。

      李攸聽完,久久未語,腦子裡將前前後後的事捋捋清,不難猜到平煜之所以維護傅冰的女兒,無非是為了對付王令,但想到這一路的兇險,仍免不了詫異,抬眼看著平煜道:“傅冰的女兒到底什麼來路,為何會平白惹上這些邪魔外教?連王令都摻和進來了。”

      平煜沒好氣道:“我要是知道為何就好了,何至於這般頭痛。”

      李攸想了想,道:“不過你也別疑心病太重,秦門和行意宗既然半路出來插一腳,不見得有別的意圖,據我所知,這兩大門派門風頗正,對門下子弟約束極嚴,從不做違背良心之事。且秦門跟鎮摩教由來勢不兩立,百年來,秦門有不少子弟折在鎮摩教手中,如今知道鎮摩教重出江湖,焉能不磨刀霍霍?他們既主動出面對付鎮摩教,你不妨放下芥蒂,好好跟他們聯手,也省得弄得自己腹背受敵,要知道鎮摩教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惟有秦門有法子對付他們。”

      平煜起身,負著手在房中走了兩步,沉吟片刻,對李攸道:“據他們所言,那位左護法三日後便會恢復功力,且不知何故,急於將罪眷擄到手,屆時定會再來找傅蘭芽的麻煩,早上時,我跟秦門及行意宗的人商量了一番,覺得機不可失,想甕中捉鼈,將那位左護法擒住,到時候想法子逼其吐出為何要擄走傅蘭芽,也省得霧裡看花,萬事都沒有頭緒。”

      李聽他喚傅蘭芽的名字喚得極為順口,狐疑地看他一眼,少頃,開口道:“你們打算如何設局?”

    ————————————————————————————

      晚間,平煜令人將秦門及行意宗諸人請至外書房。

      眾人進來,見到李攸,都是一怔。

      李由儉和秦晏殊以往都跟李攸打過交道,立刻上前笑著招呼,李攸一一回禮。

      兩相見過後,眾人坐下議事,秦勇並不耽誤時間,開門見山道:“平大人,李大人,諸位。照在下之前所言,這位左護法已然驅動過一回碧眼蝙蝠,按照這秘術所需功力而言,她半月內都無法再驅動此蠱,且就算她轉而用旁的秘術,至少也是兩天后,我們需得在她重新能驅動碧眼蝙蝠之前,想方設法將其俘住,故而後日晚上這一戰,算得上至關重要。

      “就早上我跟平大人商量來看,我們既需將左護法引入府內,又需防備其他教徒的秘術,因而在府外,我和平大人設了虛與實各一列人馬。

      “虛派只需作出不堪抵擋之勢放那左護法入府中,無需勉力對抗,故此派由錦衣衛的李瑉大人及陳爾升大人負責。”實派,則需想方設法將鎮摩教其他教徒悉數抵擋在府外,也就是說,此派需得對如何對付鎮魔教秘術極為熟稔,我跟平大人商量決定,此派由本派餘長老、行意宗劉老、李少莊主及在下負責。剩下諸人,悉數守在府中,將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一一把守住。因為外頭對付鎮摩教其餘教徒需調動大量人馬,因而留在府中的人手雖數量不多,卻需得個個是精兵強將。”

      “根據府中格局,共設兩層防衛,裡外皆有四人守護,共計八人。外面一層防衛由鄙派吳長老、甯長老、行意宗程散人及白長老把守。

      “裡面一層則是指罪眷的院落,是最為緊要之處,要知道那左護法是當世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輕功早已練得出神入化,若是存心潛入,令人防不勝防,是以在下跟平大人商量了許久,正門由晏殊把守,東牆下則是平大人,北牆下是李少莊主,西牆則是鄙派柳副掌門看守。每一處都不得出半點差錯,一等左護法出現,便需提醒其餘三人,合力對付左護法,否則根本無法將其捉住。”

      說完,她頓了一下,瞥一眼旁邊的餘長老。

      餘長老會意,起身拱了拱手道:“那位左護法路數太邪,手下養了一批會媚術的教徒,且因研習多年,手段頗為高明,各位需得提前做好防備,切記莫著了她的道!”

      “媚術?”李攸饒有興趣地摸了摸下巴,看向平煜。

      平煜只當沒看見,負著手對李瑉等人道:“剛才秦公子的話可都聽明白了?到了後晚,爾等各就各位,聽令行事,勿要擅作主張,萬莫出差錯。”

      眾人領命。

      這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下一刻,便聽下人在外阻攔道:“這位大人,我們公子在內議事——”

      “滾一邊去!”有重物跌倒在地的聲音。

      平煜面色一沉,對李瑉等人使了個眼色。

      李瑉等人得令,紛紛拔刀,往門外快步走去。

      誰知沒等他們到門口,便有人跨過門檻,大步進來。

      進來後,那人目光掃了一圈,最後陰測測定在平煜臉上道:“平大人,你這就不夠意思了,這麼大的事,怎能將屬下撇到一旁?”

      卻是王世釗。

      一旁李攸本已將劍拔出,見是王世釗,又嗤笑著將劍丟回劍鞘,這個草包還是這般不自量力,就他?別說抵擋鎮摩教的邪門秘術,怕是一個媚術就能將他給治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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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53:28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轉眼便到了後日。

      晚上傅蘭芽跟林嬤嬤用了晚膳,照例從房門出來,到院子裡四處走走看看,權當放風。

      那日她雖請陳爾升向平煜遞了話,但連續兩日,她連平煜的面都未見到,更別提向他探口風了。

      晚上平煜過來歇息時,通常都已到了深夜,彼時傅蘭芽正睡得香,連他什麼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不過,托賴這兩日的清淨安穩,傅蘭芽好生休整了一番,腳傷總算有了起色,淤腫見消不說,林嬤嬤給上藥時,傷口也不再疼得撕心裂肺了。

      若不是心知身邊危機還遠未消除,傅蘭芽幾乎有種錯覺,仿佛又回到了未犯事之前的傅家,長日安寧,世事無擾。

      不過讓她心底隱約不安的是,今日從下午起,院門口就悄無聲息,不似往常,縱算陳爾升木訥寡言,李瑉和許赫也免不了偶爾低聲交談兩句。

      她在院中的春凳上靜靜坐了許久,聽外面始終靜得可怕,再坐不住,起了身,正想著到院門口去察看一番,不料門口卻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而來的,是嘈雜說話的聲音。

      她心中一動,由著林嬤嬤攙扶著自己走到門口,卻見門口不知何時來了不少人,當先那人正是那位秦勇大當家,他神情審慎,偶爾對著牆簷指指點點,領著眾人在外繞著院牆緩步而行,看得出似是在商議重要之事。

      見無人有阻攔她之意,傅蘭芽立在門口,用目光掃了一圈,就見眾人中除了秦門和行意宗的那些江湖人士以外,還有一位面黑英俊的年輕男子,以往從未見過,面生得緊。

      那人察覺傅蘭芽的目光,轉頭一看,見到傅蘭芽,上下打量一番,隨後一齜牙,對她不懷好意的一笑。

      傅蘭芽見他笑得奇怪,不免訝然,正揣摩此人來歷,就聽他身邊秦勇道:“李將軍,此院坐落於府中東北角,今夜佈局時,將軍會和李少莊主共同守在此院北牆下,故而你二人所在之處離府中外牆算得最近。晚上左護法來時,若是反其道而行之,不走前門,而從後門進入,那麼她進府之後的第一個目標可能就是你們,因此李將軍和李少莊主的位置可以說是至關緊要。不過李將軍本就武舉出身,這些年又曾在莫盟主門下受過教,只要不中那左護法的邪術,定會無虞。”

      李攸嘿嘿一笑:“管他什麼媚術妖術,到了我這,全都得白瞎。”

      傅蘭芽見此人言行恣意,又被秦勇稱為將軍,不由得越發好奇他的來歷。

      正想著,忽覺不遠處有人在看她,迎著目光一看,就見秦晏殊跟一位長老站在一處,狀似在聽那人說話,眼睛卻盯著她。

      傅蘭芽往他左右看了一眼,並未看到平煜的身影,便對秦晏殊淡淡一笑,轉身扶著林嬤嬤回房。

      一邊走,一邊暗忖,照剛才秦勇透露的消息來看,那位元元元左護法今夜多半會再次前來滋擾,而秦勇等人之所以到她所在的院落外察看,無非是為了設局應對。

      想起那回在穆府的經歷,她心頭浮現一絲不安,這位鎮摩教的左護法無論武藝還是謀略都十足讓人刮目相看,面對這樣的對手,縱然平煜他們早有準備,可耐不住對方手段層出不窮,不知真到兩方對陣時,平煜他們能否真能化被動為主動,將那位左護法一舉拿下。

      一路思忖著回了房,剛坐下,院中便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有人敲門道:“傅小姐。”

      傅蘭芽主僕聽出是李瑉的聲音,忙過去開門。

      李瑉面色凝重,並不進門,只在門口看著傅蘭芽道:“傅小姐,今夜府中恐怕不會清淨,屆時無論聽到什麼,你們主僕倆只管守在房中,切莫打開房門出去察看。”

      林嬤嬤心肝一陣亂跳,惶惶然看著李瑉,半晌不知如何接話,傅蘭芽卻因早有準備,很快便應下了。

      李瑉走後,林嬤嬤將門仔仔細細閂好,想起上回在六安客棧時客房門輕易便被賊匪一腳踹開,猶絕不足,在房中團團轉了一圈,到底拖了幾把椅子到門前,將椅子抵住房門,這才踏實了幾分。

      傅蘭芽知道這辦法對那位左護法等同於虛設,攔了一回,奈何林嬤嬤為求心安,執意如此,只好隨她去了。

      夜幕很快降臨,諸人按照之前的安排,各就各位。

      平煜除了要應對鎮摩教,又需防備今夜東廠暗中做手腳,故親自在府外看著李瑉布好防,反復囑咐了些要害之處,這才回到府中,守在傅蘭芽院落外的東牆下。

      在他就位之前,秦晏殊已守在正門處,柳副幫主及王世釗守在西牆下,李由儉及李攸則守在北牆下。

      李攸聽府外一無動靜,知道鎮摩教的人尚未露面,便暫且撇下李由儉,朝東牆走來。

      剛轉過牆角,就見平煜懷中抱著繡春刀靠牆而立,眼睛閉著,眉頭卻微微蹙起。

      他咧嘴一笑,走到他身旁,抱著雙臂看著他,閑閑道:“那個王世釗還是那般難纏,這一年來也當真難為你了,不過照前日晚上你部署時所作安排,你故意將他擺在眼皮子底下,是又怕他趁亂出什麼妖蛾子嘛。”

      平煜聞言,睜開眼,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我總覺得王世釗有些不對勁,正好今晚左護法現身,用她來試試王世釗的底細未為不可。”

      李攸揚了揚眉,撫掌笑道:“這主意妙極。”

      他這兩日早從李瑉口中得知,王世釗自從在六安受重傷之後,便處處透著邪門,今夜鎮摩教前來夜襲,固然萬般兇險,卻也算得上是個試探王世釗的好機會,倘若左護法今夜現身,只要他和平煜願意,於混亂中將個王世釗頂出去做靶子實非難事。

      兩人一時無話,未幾,他想起今日傍晚在院中見到那位嬌滴滴的美人,不由故作感歎道:“早前在京中時,我就沒少聽人說起傅冰有個傾國傾城的女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只可惜啊,傅冰犯事,傅家倒臺,這等美人屆時會淪落到何等境地,真是叫人不敢細想啊。”

      說罷,搖了搖頭,片刻之後,聽耳旁一片靜默,轉頭一看,就見平煜面色極冷淡,顯然沒有接茬的意思,心中一動,剛要再打趣他幾句,正在這時,不遠處的竹林中忽然發出簌簌響動。

      這聲音極輕微,且一縱而逝,若不留神,只當是風刮所致。

      平煜和李攸神色一凜,刷的一聲,齊齊將手中兵器拔出,揚聲提醒左右道:“當心!”

      李攸再不在此處停留,快步朝北牆跑去。

      恰在此時,府外忽然傳來無數怪響,仔細一辯,似乎是蛇蟲之類所發出,先是尖銳斷續,漸至沉沉如鼓,一下一下,重重擊打在眾人心上。

      下一刻,那怪聲倏然暴起,伴隨著濃煙滾滾,從府外上空席捲而來。

      平煜等人戒備抬頭一望,見狀,心知不止那左護法,鎮摩教大批教眾已然襲至府外。

      一瞬間功夫,只聽府外喊聲震天,兵器紛紛出鞘,鏘鏘交擊,激烈作響,

      倏爾又有古怪樂聲靡靡作響,絲絲縷縷,忽遠忽近,如輕煙般,一路如入無人之境,繞過院牆,飛進內院,縈繞到平煜等人身旁,繞做一圈,鑽入耳裡。

      這聲音古怪,只瞬息功夫,便無端讓人心浮氣躁起來。

      眾人心知不妙,各自凝神調勻內息,抵禦這魔音入耳,可一眨眼功夫,眼前忽然升起薄薄白霧,霧中透著股若有若無的香,且很快便以肉眼可見速度地加濃烈起來,短短功夫,便已濃如白墨,一手之外,已無從認清眼前事物。

      耳邊那樂聲先還只如綿綿春雨,漸至淅淅瀝瀝,聲聲入耳,與此同時,諸人身上的燥熱感越發無法抑制。

      平煜定了定心神,雖覺心思浮動,卻並非不能抵禦,心中冷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把戲,原來不過就同坊間流傳的春藥一般,想方設法讓人失卻自控罷了,這法子粗劣得緊,誘得了那等意志薄弱之人,卻根本奈何不了他。便無視身上蠢蠢欲動的那種燥熱,抬頭分辨片刻,便要一躍而起,立於樹梢,於高處找尋那左護法的蹤跡。

      忽然聽到前方傳來倉皇的腳步聲,直奔他而來。

      他面色一沉,揮刀便往前刺去,可身形剛一動,便聽那腳步聲透著蹊蹺,趔趔趄趄,一輕一重,可見來人分明有隻腳受了傷。

      他錯愕了一下,刀尖本已朝那人刺去,到底硬生生收住,片刻,果聽耳旁傳來傅蘭芽的聲音,驚慌失措,“平大人!你在哪!”

      幾乎是聲音剛落,一具溫軟的身子便跌跌撞撞撞到他身上,他咬了咬牙,猛的便要一把推開她,可那人雙手很快便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緊貼著他不放。

      他心中警鈴大作,手中的刀已然重新提起,滯了片刻,又艱難地再放下,定睛一看,透過濃霧,果然是傅蘭芽。

      她跑得髮髻都有些鬆散,臉頰上透著紅暈,胸膛喘息不已,好不容易開了口,依然驚魂未定,“平大人,剛才有個女人闖進房中,欲要殺我,我看得真切,就是上回那位穆王府的小妾,秦公子他們來得及時,正跟那人纏鬥,可我剛才逃得太急,不小心跟嬤嬤跑散了,平大人,你行行好,快幫著我去救救嬤嬤。”

      說話時,眼淚撲簌簌落下,滾落腮邊,愈發顯得她明眸如波,楚楚可憐。

      平煜明知不對勁,可意識卻告訴他,就算有人用媚術對付他,也斷不可能是傅蘭芽,他心亂如麻,額汗從頭上滾滾而落,死死地盯著傅蘭芽,心激烈地跳動著,絞窄著。

      激烈地掙扎了一會,他陡然一凜,低斥一聲道:“找死!”揮刀便要刺向眼前這女子,可就是這一踟躕的功夫,濃霧中那股本來淡如輕煙的香驟然間濃烈了起來,這香味太過淩厲,鑽入他鼻尖,他的意識頓時如風過一般,被吹蕩得飄忽起來。

      耳旁那靡靡之音化作了女人的囈語,聲音嬌媚,無處不在,在他耳畔、唇邊、頸旁,到處纏磨,他喉頭如著了火般乾渴起來,那聲音透著媚意,卻熟悉至極,分明是傅蘭芽在跟他呢喃細語。

      他越發燥熱難安,身子仿佛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定住,失神片刻,低頭看去,就見傅蘭芽仍依偎在他身上,卻已從抱著他的胳膊,變做了抱著他的腰身。而他的手臂,不知何時,也已緊緊摟住她的腰身。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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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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