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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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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鹿門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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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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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53:43 |只看該作者
第 40 章

      懷中女子察覺他的動作,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微微一扭身子,原本繞在他身後的那隻手不動聲色一轉,只見寒光閃過,一把銳利冷厲的匕首已從袖中落出,握在了她手中。

      眼前男人對她的舉動一無所覺,貼在她腰上的掌心依舊燙得灼人,慾望帶來的熱度透過薄薄的衣料直達她的肌理,讓她心神微盪,她一邊小心調整刀尖角度預備一舉刺入他後背,一邊不無遺憾地想,這男人生得這般好看,若不是她眼下有要緊的事要做,跟他成就一段好事未為不可。

      可眼下卻是斷不可能了,機會稍縱即逝,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眸光狠戾之色閃過,握緊匕首,尖銳鋒芒便要朝他背上刺去。

      可還未等她發力,腹上驟然傳來一陣劇痛,伴隨而來的,是噗的一聲,刀劍入肉的聲音。

      她瞳孔猛的收縮,定住片刻,意識到發生何事之後,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他眸中慾望之色依然未完全退去,可眼神卻已冰冷得讓她膽顫。

      她心頭大震,咬牙忍住鑽心之痛,手中匕首的尖端狠狠抵在他背上衣裳,只要往前再一分,便能破皮入肉,她知道刀上餵了見血封喉的劇毒,一旦見血,立時便能要他的性命。

      可還未等她運力,那柄在她腹內的利刃竟又殘忍地攪動了幾下,熱汩汩的血液頓時順著刀刃噴瀑而出。

      她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張了張嘴,喉嚨卻只發出一陣咯咯的聲響,瞳孔漸漸渙散,再也無法聚焦,模糊中,只見他垂眸看著自己,神情冷冰冰的,可刀上的力量卻一下重似一下,要多無情便有多無情。

      手依然不死心地握著匕首,可身上力氣被被人抽走似的,一點一點離她而去,終於,匕首再也無力握在手中,叮的一聲,掉落地上,隨後便是心臟急劇痙攣幾下,砰砰兩聲,徹底靜止在她胸膛。

      平煜見狀,將刀毫不留情抽出,那女子身子失去最後一份依託,頹然倒在他腳下。

      平復了一下紊亂的氣息,他蹲下身子察看那女人,其實他身上熱度仍未消,頭上的汗亦依舊黏在他鬢邊,但神智已然徹底恢復如常,凝神在那女人下巴處摸索片刻,果然摸到一點不平之處,順著那邊緣一撕,撕下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辨認一眼,見面具下的女子面容陌生,並非穆王府所見那名女子,且從剛才交手來看,這女子內力普普,根本不可能是武功一流的左護法。

      他冷笑一聲,將那面具扔到一旁,這易容術當真出神入化,夜晚燈暗之時,即便盯著細瞧,亦難以跟傅蘭芽區分開來。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剛才他之所以能那麼快恢復清明,是因為他已對傅蘭芽身上的味道和身段有了辨識度。

      眼前這女子雖為了扮傅蘭芽特意洗盡了鉛華,但髮絲上仍有股淡淡的脂粉香,聞起來膩人得緊,遠不及傅蘭芽發上那縷若有若無的清香好聞。

      還有她的身段,雖然也纖細苗條,但因著常年習武的緣故,身架比傅蘭芽硬實硌手得多,不似傅蘭芽,觸手之處皆嬌柔玲瓏,只需稍一分辨,便可覺出二者之間的不同。

      可一想到鎮摩教的人居然用傅蘭芽來引誘他,他就覺得說不出的窩火,可眼下他無功夫再細琢磨,因為他已經透過濃霧隱約聽到了不遠處有女子說話的聲音,而且從方向來看,正是從北下牆傳來。

      他擔心李攸,抬頭一看,躍上牆頭,到了北牆上方,剛要一躍而下,就聽濃霧中傳來李由儉帶著幾分壓抑的低喘聲:“阿柳姐,你早該明白我的心意了,只要你所在之處,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願意跟隨,只求你莫要再女扮男裝,也莫要故意裝作不明白我的心意,秦門的事你就放心交給晏殊,嫁給我好不好。”

      平煜聽得怔住,阿柳?女扮男裝?莫非李由儉說的是秦勇?他心知李由儉已著了鎮摩教的道,顧不上細想他話裡的深意,急奔幾步,於濃霧中大致辨別了兩個抱在一處的身影,便一抖刀身,預備俯衝而下,朝前刺去。

      誰知身形剛一動,濃霧中已然傳來刀劍出鞘的聲音,緊接著便是李攸的低斥聲、女子的痛呼聲,及重物倒地的聲音,混雜在一處,突兀又驚心。

      殺完那女子,李攸察覺身後動靜,抽回劍,戒備道:“平煜?”

     平煜應了一聲,重新辨認明白腳下事物,跳下牆頭,落在李攸身邊,未及跟他說話,便透過霧氣,往前看去,就見李由儉失魂落魄立在牆邊,面色潮紅,滿頭大汗,眼睛定定地盯著腳下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姣好的面容在月色下清晰可見,熟悉無比,卻又有幾分陌生,平煜蹙著眉靜了片刻,意識到那女子果然是秦勇。

      他看一眼李由儉,可眼前情勢迫在眉睫,顧不上再糾纏此事,便提氣一縱,重新躍上牆頭,對李攸和李由儉道:“事不宜遲,既然襲擊東牆和北牆的都不是左護法,需得速去另兩處察看才行。”

      李攸二話不說跟著躍上牆頭。

      李由儉見狀,穩了穩心神,提劍在手,也跟在二人身後躍入院中。

      按照之前的佈局,正門是秦晏殊,西牆則是柳副幫主和王世釗。

      平煜和李攸有意試探王世釗,若左護法去了西牆,則正中他們下懷,他們本就打算先讓王世釗跟左護法硬碰硬,根本不急於前去察看,一進入院中,便直奔正門。

      李由儉跟秦晏殊關係甚篤,自然亦願意第一時間去正門施以援手。

      哪知剛跑幾步,就聽西牆發出一聲低吼聲,聲如野獸,怪異至極,三人身形一滯,目光相顧,略一停頓,便轉而朝西牆奔去。

      剛一躍上牆頭,就見眼前濃霧已然消散不少,透過薄霧,看見地上一動不動趴著個男人,從身形及衣著上來看,顯見得是王世釗。

      他衣裳已脫至一半,懷中虛空地抱著某個看不見的物體,口中咂摸作響,似乎在狂熱地親吻什麼人,更讓人不忍直觀的是,他手腳不停亂動,動作下流不堪,神情如癡如醉,不住低喘道:“美人,美人。”看樣子已被媚藥弄得走火入魔,一時半會都無法醒轉。

      平煜自然知道他對著何人行此下流之態,頓時心頭火起,可一轉眼,便見王世釗身旁立著一名女子,那女子做著傅蘭芽的打扮,卻任憑身後的柳副幫主在身後重掌相擊,被擊中時眉頭微蹙,臉色鐵青,顯是在拼命以內力抵擋柳副幫主的攻擊,因功夫了得,身形巋然不動。

      更詭異地是,她手中的彎刀已對著王世釗連續捅了好幾刀,可王世釗卻似乎毫無所覺。

      平煜等人一見此人的功力,便知她定是左護法無疑了,無暇再細究王世釗的古怪,斂聲屏息從牆頭一躍而下,朝左護法刺去。

      左護法聽頭頂刀鋒逼至,再不在王世釗身上浪費功夫,猛的一把將刀抽出,身形往旁一閃,啐一口王世釗道:“看來布日古德已將不少好本事傳給你這假侄子,不過,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造化能克化得了這邪門功夫。”

      說完,並不抬頭,揚刀一揮,隔住平煜的繡春刀,又抬起一腳,往後踢向柳副幫主的小腿。

      眾人見她身形快捷如電,底盤極穩,想起秦勇之前曾言其乃當世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不敢有絲毫懈怠,立刻全力迎敵。李攸一立定身形,便和李由儉使出渾身解數,一左一右夾擊左護法。

      平煜與人近身搏鬥時,向來講究兵不厭詐,當下立於其身前,右手持刀,作勢狠狠刺向她腹部,因他招式和目光都做得真切無比,左護法不敢冒險,面色一陰,化掌為拳,做出抵擋之態。

      平煜見她中計,牽牽嘴角,旋即出手如電,又劈出左掌,直直拍向她胸口,左護法本就還要分神對付其他三人,被平煜虛晃一槍,當下閃避不及,硬生生挨了這一掌。

      這時她身後的柳副幫主也已使出全部內力,與平煜一前一後,將她抵在當中不動。

      左護法臉色漸漸轉為鐵青,雖未露出不能抵擋之態,卻也被四人困在當中,暫時無力逃脫。

      眾人心中漸定,左護法真身已找到,只待守在外面那層的吳長老、程散人從外面包抄而來,定能將其拿下。

      誰知這時,院牆內傳來秦晏殊斷斷續續的聲音:“傅小姐,快逃!”

      諸人皆是一怔,秦晏殊的聲音虛弱低沉,分明是身受重傷之相,且根據他話裡的意思,不難猜出秦晏殊很有可能未能抵擋住鎮摩教女教徒的媚術,著了那女子的道,此時已然醒悟,在拼命向傅蘭芽示警。

      當下眾人心思都浮動起來,柳副幫主和李由儉自然憂心秦晏殊的狀況,而平煜心知若那女教徒潛入院中,傅蘭芽必定會被其擄走,心神不寧,完全無法再全神貫注對付左護法。

      就是這一晃神的功夫,左護法暗覺李由儉招式見緩,立即瞅准破綻,屈掌如勾,硬生生握住他的劍刃,將其一把扯到身前,隨後抬起一腳,狠狠將其踢開。

      經此一遭,她總算空出了一隻手,片刻不停,隨手一揚,空中暫態間彌漫開一陣輕煙,直朝眾人襲來,柳副幫主見狀,面色大變,嚷道:“當心,這煙有毒!”

      平煜本就已無心戀戰,見狀,立刻退開兩步,撇開左護法,躍回牆頭,回到院中。

      餘人亦為躲避那毒煙,不得不暫時閃退一旁。

      左護法見身邊再無阻礙,得意至極地笑了笑,抬頭往牆頭一看,伸出一臂,一躍而起,搭上牆頭,緊跟在平煜身後而去。

      平煜一進院子,便見一名女子身形如燕,正從正門一路飛簷走壁奔向傅蘭芽的門前,到了門口,破門而入。

      她身後走廊上,有名男子捂著胸口,跌跌撞撞追在其身後,赫然正是秦晏殊,轉眼間,也跟著進了房中。

      平煜心中猛的直跳,鐵青著臉,疾奔幾步到了廊簷下,單臂撐在圍欄上,一躍而入。

      還未進門,便聽傅蘭芽驚叫一聲。

      林嬤嬤亦抖抖瑟瑟地嚷道:“什麼、什麼怪物,為何扮作小姐的樣子!”

      等他進到房中,便見那名女教徒已經拽住傅蘭芽的胳膊,不顧她的掙紮,鐵腕絲毫不鬆,拖著她便往外跑。

      傅蘭芽拼命搖頭,抵死不從,可怎堪抵擋那女子的身手,眼看便要被她拖到門外。

      秦晏殊就在她兩步開外,從背影上來看,他不知是身受重傷或是劇毒,身形晃動不已,連抬劍都有些吃力。

      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那女子顯然已不將他放在眼裡,到了近前一把推開他,拉著傅蘭芽往外跑,口中譏笑道:“秦公子,你已經身重劇毒,我勸你少運內力,要不然的話,當心會死得太快。”

      話未說完,只見身前人影一閃,刀鋒已然逼至身前,悚然抬眼一看,卻是那名錦衣衛的平大人,他眸中已然殺機盡顯,一出手便是殺招。

      她後背汗毛一豎,正要全力還擊,背上卻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劍尖已然透胸而出。

      秦晏殊被毒素所累,眼睛已然昏花,只見眼前人影憧憧,根本無從辨認具體是何人。

      只記得那女子穿著綠裳,怕她將傅蘭芽擄走,不顧毒發,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那女子刺死,未及將劍柄從那女子背後抽出,手臂便頹然落至身側,身子向後連跌幾步,倒在傅蘭芽身邊。

      平煜不料秦晏殊突作此舉,見傅蘭芽怔怔地盯著秦晏殊,似乎嚇得不輕,不免更添一分躁鬱。可左護法已尾隨而至,他眼下根本無暇再管秦晏殊,無論如何,都需先將傅蘭芽帶離此處再說,眼見這女子已死,便要上前拉拽傅蘭芽,哪知剛上前一步,便聽身後傳來一股勁風,掌風雄厚,來勢洶洶,直朝自己襲來。

      他面色微變,猛的一俯身,險險躲開那淩厲至極的殺招,掉轉刀柄,轉而向身後刺去,果是左護法,兩人立時纏鬥在一處。

      傅蘭芽聽打鬥激烈,心中突突亂跳,正要轉頭看向平煜,腳下的秦晏殊忽然低咳一聲,嘶聲道:“傅小姐。”

      低頭見他面若金紙,顯然已中毒至深,想他中毒跟自己脫不了關係,心下不免愧疚,擔憂地蹲下身子,對他道:“秦公子,你莫要說話,毒素順血氣而行,你靜息片刻,一會等秦當家他們來了,定會有法子救你。”

      秦晏殊睜開眼,辨認了一會,見上方的臉龐模模糊糊,無法看清她的眉眼,想起剛才在院外,自己因為一份對她的齷齪心思被人暗算,不但累她差點被擄走,極有可能還會影響到柳副幫主等人,心中又愧又悔,無力地搖搖頭,自嘲道:“我這是咎由自取,好在未……連累到你。”

      說著,想起什麼,吃力地抬起手,緩慢的、艱難的從懷中摸出一樣物事,握在手中,抬手欲要遞給傅蘭芽,可還未伸到她面前,便因後續無力,又頹然跌回地上。

      那東西亦從掌中跌出,掉在他手掌旁。

      傅蘭芽定睛一看,見是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外面的油紙已然散開,裡面是一塊黝黑的膏藥。

      “傅小姐,這是給你治腳傷的藥。”秦晏殊吃力地擠出一絲笑容,茫然地看著眼睛上空,因毒素已然入眼,視線無法聚焦,“本來早就想給你,奈何、奈何一直沒找到機會。”

      傅蘭芽錯愕地看著那塊藥膏,好半晌不知該如何接話,少頃之後,到底將那膏藥拿在手中,對他低聲道:“多謝。”

      眼見他面色越來越差,氣息越來越微弱,心裡早前還只是浮泛的擔憂驟然加重起來,抬眼一看,雖然門外已陸陸續續湧來幾人,到了房中,見左護法厲害,怕她繼續放毒,俱全力以赴在對付左護法,一時無人有瑕過來察看秦晏殊的情形。

      她擔心秦晏殊就此殞命,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一直藏在身上的那包解毒丸,腦中白光一閃。

      對啊,怎麼忘了這東西,記得母親曾對她說過那藥能解百毒,早在曲靖時,她亦曾用此藥解了自己的夢魘之毒,藥效之快,幾乎是立竿見影。

      雖然秦晏殊身上所中之毒顯見得遠比周總管對她下的慢性毒|藥來得烈性,但秦晏殊已然是彌留狀態,何妨一試?

      便從懷中掏出那包解毒丸,匆匆取出一粒,讓林嬤嬤將秦晏殊的頭扶起,捏著藥丸送入他口中。

      她知道那藥丸一遇唾沫便會化開,不擔心秦晏殊克化不了,送進後,又讓林嬤嬤牢牢托住秦晏殊的下巴,免得藥丸跟唾液混作一處,從他口中溢出。

      平煜雖然正忙著對付左護法,卻時刻不忘留意傅蘭芽這邊的情形,見此情形,胸口仿佛突然被壓了一塊重石,說不出的不痛快。

      那左護法似乎亦瞧見這邊情形,百忙之中怪笑一聲道:“不愧是你娘的女兒,你娘果然給你留了不少好寶貝。”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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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54:02 |只看該作者
第 41 章

      服下藥丸後,秦晏殊的面色稍有好轉,傅蘭芽看在眼裡,鬆了口氣,可一轉念,免不了對那藥丸的來歷生出疑惑。

      她原以為這藥丸頂多解解普通毒藥的藥性,沒想到竟連鎮摩教的劇毒都能對付,也不知母親究竟從何處所得。

      聯想到那本小書和這一路的兇險,儘管她不願承認,仍不免對母親的來歷起了絲疑心。

      正思量間,忽聽得左護法提到母親,語氣帶著幾分挑釁,聽在耳裡,心中沒來由的一刺,抬眼冷冷看向左護法,看來這女人果然認識母親,而她屢次三番來找自己的麻煩,不知是不是因為母親的緣故。

      奇怪的是,林嬤嬤亦一反常態,出奇的沉默不說,目光更是如生了根一般,始終緊緊追隨左護法。

      未過多久,左護法為躲避李攸刺到前胸的一劍,側身一躲,因躲避得太險太急,一時不防,被平煜斜刺裡一掌劈到面門,臉上的面具隨之被扯落。

      林嬤嬤看清她的面容,頓時身子一僵,怔忪了片刻,轉過頭,一把揪住傅蘭芽的衣袖,神色緊張道:“是她!上回在穆王府嬤嬤只匆忙一眼,不敢混說,可這回嬤嬤看得真著的了,十年前,這女人的的確確曾在京城出現過。

      “記得有一回,夫人外出跟幾位老爺的同僚夫人飲茶,在茶樓視窗,不小心撞見老爺跟這女人一道從首飾樓裡出來,記得當時夫人臉都白了。其他同僚夫人也甚覺尷尬。不過奇怪的是,許是老爺平日與夫人頗為恩愛,夫人回去後竟連問都未問老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當時嬤嬤怕夫人和老爺落下心結,還勸夫人說,老爺向來不近女色,這裡頭說不定有什麼誤會,夫妻間最忌諱猜忌,若能當面說清楚最好,夫人卻笑著寬慰奴婢說,她心裡都有數,叫奴婢不必擔心,嬤嬤見夫人似乎早有了主意,只好作罷。

      “接下來那段時日,夫人無事便會出府,有時說是去跟同僚夫人置衣裳首飾,有時是去聽曲,大多時候都不讓嬤嬤跟隨,嬤嬤心裡琢磨,夫人莫不是去查探那女人的底細。再過些日子,嬤嬤見夫人和老爺相處時仍跟往日一般和和美美,便只當夫人已跟老爺消除了芥蒂,也就未再細琢磨。上回在穆府見到那女人時,嬤嬤一來怕自己認錯了人,二來怕小姐你胡思亂想,所以才沒敢說實話。”

      傅蘭芽聽得此話,心中激盪,越發肯定左護法跟母親有淵源,眼見左護法被眾人困住,心知機會難得,忍不住站起身,衝左護法喊道:“你認識我母親?”

      左護法忙於應對眾人,耳力卻絲毫未受折損,聞言,百忙之中,竟還放聲一笑道:“何止認識,我跟你娘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傅蘭芽一怔,“那你屢次三番找我麻煩,可是因為我母親的緣故?”

      左護法牽牽嘴角,避而不答,傅蘭芽不肯甘休,還要再問,可左護法卻因被眾人越逼越緊,再也無暇回她問題。

      眾人越戰越勇,漸漸覺得屋內狹窄,施展不開,便將主意打到了院子裡,彼此使了個眼色,忽然身形一動,極有默契地合力使出一掌,將左護法劈向門外。

      左護法早已堪破眾人打算,然而她素來狂妄,對在何處比劃毫不挑揀,竟硬生生頂了這一掌,借著這股力,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飛出門外。

      然而她內力何等渾厚,到了院中,竟趁勢在半空中一擰身,化去那股外力,只趔趄兩步,便穩穩當當立在當地,整個過程,動作絲毫不見滯緩。

      恰在這時,府門外的部分秦門中人及行意宗人湧至。

      因鎮摩教教眾已被暫時抵擋在外,秦勇便抽撥了部分人手來內院增援,見左護法已被揪出,頓時各就各位,將其團團圍在當中。

      左護法其實早在前些時日被東廠人馬纏鬥時便受了極重的內傷,因急於擄走傅蘭芽,未事休整,自入府後,又被眾人拼死纏住,身上毒藥已悉數用盡,饒是她有一身不世出的神功,奈何寡不敵眾,在擋開數輪夾攻後,漸漸有些後繼無力,如今秦勇等人又紛紛加入戰局,鏖戰一番後,她免不了更現頹勢,終於在躲避李由儉斜刺裡刺過來的一劍時,一時未察,被程散人及劉長老前後一道劈中了她的心脈。

      她只覺一股腥辣至極的怪力沿著自己心脈襲向全身,怪力所過之處,原本溫熱的脈息寸寸轉涼,大有油盡燈枯之勢,心中大駭,忙收回已使出的招式,不敢再運內力,然而終是晚了一步,剛收回掌,便覺眼前一花,胸中血氣翻湧,一口鮮血噴灑而出。

      秦勇見狀,怕她自盡,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扣住左護法的下巴,俯身一看,見她口中並未藏毒,便轉而用劍架在她的脖頸上,面色透著急惶,喝道:“你內力已然全失,全身秘術已亦散盡,是生是死全在我等一念之間,若是識相,速將解藥交出來!”

      她早在院外時,便聽得秦晏殊身中劇毒的消息,心知除了左護法,旁人無法可解,一時間五內俱焚,情急之下,未來得及進房中去察看,便向左護法逼問解藥。

      左護法抬手試了試嘴角的血,斜眼看著她,少頃,低低地笑了起來,誆她道:“你將傅蘭芽交出來,我就把解藥給你。”

      先前眾人雖然在房中曾見傅蘭芽餵了藥丸給秦晏殊,然而對藥效如何卻並無把握,聽了此話,當下都心思浮動,尤其秦門中幾位忠心耿耿的長老,知道這左護法性情古怪,卻極為惜命,為求脫身,說不得真會將解藥交出。

      如今秦晏殊命在旦夕,若當真無法可想時,為了救掌門人,也就只好將傅蘭芽交出。

      平煜將眾人臉色看在眼裡,冷笑一聲,蹲下身子,從懷中掏出一個明顯是用女子絹帕包著的物事,不緊不慢當著左護法的面打開,裡面卻是幾根銀針,正是上回傅蘭芽曾用來對付夷人又被他所沒收的那堆毒針。

      他拿起一根銀針,瞥一眼那在燈光下閃著幽暗光芒的針尖,抬眼看向左護法,似笑非笑道:“左護法記性這麼好,應該認得出這毒針正是你鎮摩教之物,上一回,你們一位教徒被罪眷暗算,中了此針上的毒,為了將其救出,你們可是不惜使出了引蛇術,可見此毒雖不一定能即刻要人性命,卻也最怕耽誤解毒時間,眼下護法大人既已成了我等的甕中之鼈,在下委實好奇,不知這毒針若紮到左護法自己身上會如何。”

      左護法早已認出那東西的模樣,面色微微變了變。

      平煜看在眼裡,眸中笑意加深,“不如現在便試試?”

      左護法眼見他的針尖越逼越近,面色說不出的難看,忽然低喝一聲:“慢著!”

      平煜譏諷一笑,道:“左護法是聰明人,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左護法咳了一聲,沒好氣道:“剛才傅蘭芽不是已給那人服過藥了?何需再問我拿解藥?”

      秦勇一聽,怔了片刻,旋即提劍朝房內奔去。李由儉忙也提步追上。

      到了房中,秦勇一眼看見秦晏殊躺在傅蘭芽腳邊,雖仍未醒轉,面色亦稍差,但氣息絲毫不見紊亂虛弱,顯見得已無性命之虞。

      她大鬆了口氣,奔上前,蹲下身子,先看了一會秦晏殊,隨後抬眼看向傅蘭芽,誠懇道:“多謝傅小姐。”

      傅蘭芽救秦晏殊時,存的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思,萬沒想到那藥丸竟真能解秦晏殊的毒,眼下聽秦勇如此說,便對秦勇笑了笑道:“我也未能想到這藥能解秦公子的毒,不過是誤打誤撞,能救下秦掌門的性命,我心中亦十分高興,秦公子不必作此語。”

      說話間,聽外面已經消停下來,心知那位左護法已然被擒,她急於知道她為何要幾次三番找自己麻煩,又見秦晏殊身邊已有秦勇等人,便扶著林嬤嬤起了身,往門外走去。

      秦勇和李由儉先留在原地,探了探秦勇的脈息,又觀察了一番他的面色,見他比第一眼見時又有所好轉,越發松了口氣,見傅蘭芽欲出門察看,秦勇不免擔心鎮摩教會再有旁人闖入,屆時會對傅蘭芽不利,便也忙跟著起身,跟在她身後出了門。

      院中平煜等人因擔心情況有變,早已將左護法捆住,搜檢她身上物品,誰知她身上除了幾件暗器外,再無他物。

      李攸立在平煜身旁,摸著下巴看了看地上那些暗器,回頭看向左護法,道:“左護法十年未出關,為了一介罪眷,不但出了關,竟還不惜跟朝廷命官作對,當真奇怪,你倒是說說看,你們為何要纏著罪眷?為了物,亦或是人?”

      左護法不知出於何故,似乎頗有談話的興致,聞言道:“她一個被抄家之人,身上能有東西值得我們窮追不捨?我們所衝的自然是她這個人了。而且不只我們,東廠那個死太監亦是如此。”

      說完,倏而抬眼看著平煜,低聲道:“平大人,不如我們來談筆交易如何?你放了我,我幫你對付東廠那個太監,等那太監下了馬,你想知道的一切不就都能知道了?”

      平煜卻知道她狡詐無常,此話聽聽便罷,嗤笑一聲,蹲下身子,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幫我對付東廠?若我沒料錯,左護法正是因為先在東廠手下吃了大虧,今夜才會落得個內力盡失的下場,可見左護法也清楚王令委實不好對付,若是聰明的話,你不妨早些將你和王令的過節一一交代清楚,我自會幫你報一箭之仇。”

      說完,神色轉為凝重道:“剛才在西牆時,我曾聽你對王世釗提到布日古德這個名字,若沒猜錯,這名字指的可是王令?難道他也是夷人?”

      “夷人?”左護法驚訝地揚了揚眉,“誰告訴你他是夷人?我們夷人裡可沒有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

      平煜見她一味地避重就輕,顯見得根本未打算吐露半個字,再不廢話,起了身,笑了笑道:“左護法遠在夷疆,可能還不清楚咱們錦衣衛的手段,但凡是我們想知道的東西,就算是死人,我們也有的是法子叫他開口。”

      說著,招手令許赫他們近前,將手中那包毒針交給他們,面無表情道:“好好伺候伺候這位左護法。”

      左護法聽得此話,面色微僵,死命地盯著平煜。

      許赫等人應了,上前將左護法拖起來,預備將她領到院中空著的一間廂房好好拷問。

      秦門及行意宗之人心知到了此時此刻,他們已無插手餘地,論到逼供之術,普天之下無人敢跟錦衣衛叫板,聽說只要犯人進了詔獄,無論是怎樣有血性的錚錚鐵漢,到最後都會被逼得無路可退,不得不將所知的統統交代出來。

      平煜目送許赫等人的背影消失在廂房門口,抬頭看向院外,滿心防備,今夜從鎮摩教露面至今,東廠之人一無動靜,若如他之前所料,東廠用傅蘭芽作餌,目的是為了引出獵物,既然好不容易將鎮摩教的左護法打傷,斷不會放任看著獵物落入自己手中。

      便對秦勇等人道:“秦當家,外面雖有劉長老等人,但為防鎮其餘幫派前來劫人,爾等最好將餘人仍派回原位,以免旁的幫派闖入府中。”

      秦勇既已確認了秦晏殊暫無大礙,心中石頭落了地,聽平煜這麼說,極言有理,仍立在傅蘭芽身旁,令程散人等人回府外候命。

      眾人出去後,院中靜得可怕。

      傅蘭芽靜靜立在廊下,有心想跟在許赫等人身後進那間廂房,好聽聽左護法都說些什麼,可也知道自己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平煜等人的眼睛,此事頂多在心裡打個轉,根本無法成行。

      想起平煜所言東廠之人可能蟄伏左右,抬眼暗暗看向平煜,見他立於院中,似乎正聽那位李將軍說話,可他手中握著的繡春刀,卻片刻未放下,顯見得始終處於戒備狀態。

      見他如臨大敵,她擔心東廠之人會當真前來擄人,不敢再留在廊下,便要回房,誰知剛一轉身,就聽院牆上傳來一陣衣袂聲,抬眼一看,便見不知何時,院牆上已多了十餘名黑衣人,俱手持利刃,出現得無聲無息。

      這群人立在牆頭片刻,待看清了院內情形,齊刷刷一揮長劍,俯身朝眾人襲來。

      與此同時,李瑉和陳爾升忽然也出現在牆頭,見那群黑衣人已然殺入院中,忙也躍入牆中,一邊上前纏鬥,一邊大聲對平煜道:“平大人,外面又來了兩隊人馬,除了院中這些黑衣人,另一隊驅著蛇,那蛇的數量及毒性前所未見,秦當家和餘長老都說,怕是那位鎮摩教右護法又重出江湖了!”

      平煜一見那些黑衣人露面,便已知他們的來歷,當下二話不說,提刀應戰。

      過了幾招之後,轉頭對傅蘭芽喝道:“還站在那做什麼!快回房!”

      秦勇見狀,忙護著傅蘭芽回房,關好門後,回到廊下,就見平煜身邊圍了三四名黑衣人,當下面色一變,一個起縱跳上圍欄,旋即一抖劍身,刺向平煜身邊那名離圍欄最近的黑衣人。

      傅蘭芽進了房後,背仍靠在門上,心中怦怦跳個不停。

      林嬤嬤聽外面驟然生變,亦嚇了一跳,從秦晏殊身旁起來,快步走到門邊攙住傅蘭芽,惶惶不安道:“那個什麼左護法不是已被擒住了嗎?”

      傅蘭芽疲累地往房內走,搖了搖頭道:“這回多半是東廠的人。”

      到了秦晏殊身旁,蹲下身子察看他的情況,見他臉色雖已恢復正常,卻依然沒有醒轉的跡象,想著他長久躺在冰涼的地上,就算毒素褪盡醒來,恐怕也免不了著涼,便讓林嬤嬤將床上被子拿下,給秦晏殊蓋上。

      安頓好後,她扶著林嬤嬤的手起了身,在桌旁坐下,主僕二人惴惴不安地留神外面動靜,初始時,外面混戰激烈,刀劍相擊聲不絕於耳,可沒過多久,就聽院中不時傳來鏘的一聲,似乎什麼兵器落地的聲音,而先前那股讓人膽戰心驚的交戰聲亦漸漸轉位平緩,半盞茶功夫過去,終於恢復寂靜。

      她不知戰況為何,心神不寧地挪到窗前,凝神靜聽,便聽李瑉在外道:“大人,全數已死,想來來時便服了毒。”

      傅蘭芽微鬆了口氣,看來東廠之人並未得逞。

      可還未聽到平煜答言,外面忽有人驚叫起來:“蛇!”

      接下來,院外傳來如海浪般湧來的嘶嘶聲,仿佛有什麼細微的東西在空氣中齊齊抖動。

      這聲音太過駭人,傅蘭芽聽過一回便永生難忘,正是那回在竹林中聽過的蛇群襲來時的動靜。

      她心如遭猛錘,惶惑地轉身,急聲道:“嬤嬤,蛇來了,快扶我到床邊去。”

      林嬤嬤不明就裡,見小姐嚇得面無人色,忙過來扶她,大惑不解道:“蛇?什麼蛇?”

      外面交雜著各種聲響,比之剛才應對東廠之人時,更添幾分喧騰和急惶。腳步聲朝四面八方散開,混亂不堪,聽得出眾人亦被那蛇群弄得錯手不不及,恍惚間,那位秦門中的余長老洪亮的聲音響起,雖勉力維持沉穩,卻仍透著幾份慌亂:“大當家,這蛇群斷不是普通教眾所為,多半是那位右護法重又現世了。”

      就聽秦勇喝道:“不管其他,先用老法子對付再說!”

      沒過多久,從窗戶的縫隙裡鑽進來一層薄薄的輕煙,房中空氣裡忽然多了些濃烈的藥味。

      林嬤嬤嗅了嗅,怔道:“雄黃?”

      不止如此,屋頂上突然金戈聲大作,一下一下,如雷貫耳,刺耳至極。像是有人在擊打什麼東西,聽著似鈸,又似是鑼,

      傅蘭芽對那引蛇術心有餘悸,頭緊緊埋在在林嬤嬤懷裡,唯恐那些蛇如潮水般從門縫或窗縫中鑽進來,聽著這怪聲,錯愕了一下,暗忖,莫非這也是用作驅蛇之用?

      也不知這些法子管不管用,總之半柱香時間過去,外面亦未有稍停。

      忽聽許赫大聲道:“不好!平大人!犯人被人劫走了!”

      傅蘭芽心漏跳了兩拍,靜了片刻,暗忖道,是了,無論東廠還是所謂的右護法,他們來此的目的,明明白白都是那位元元元左護法,黑衣人也好,蛇群也罷,他們定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看情形,最後還是那位所謂的右護法得了手。

      就聽秦勇急聲道:“平大人,勿再往前追,那蛇群太過駭人,此前從未見過,大人若此時追去,難保不會被蛇群所噬!”

      平煜怒意道:“讓開!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他們跑了不成。”聲音裡蘊含著風雷之勢,明明白白不肯甘休。

      秦勇聲音放柔少許,卻仍十分堅定:“左護法已然功力盡失,即便被右護法擄走,諒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而那位右護法既然重出江湖,多半還會再來滋擾,往後咱們還有機會與其碰面,大人與其此時毫無準備地前去追襲,弄得損兵折將,何不想法子提前做好準備,應對右護法下一次的突襲?”

      片刻,那位李將軍的聲音傳來,“是啊,平煜,那蛇太嚇人,與其此時跟他們硬碰硬,不如再想別的輒。”

      院中一片寂靜。

      傅蘭芽雖然並不在院中,可依照她對平煜脾性的瞭解,可以想像他此時的臉色一定不會好看。

      正想著,忽然有人在外敲門,林嬤嬤戰戰兢兢上前啟開,卻是秦勇,身後還跟著秦門幾位長老。

      她面色頗疲憊,看得出剛經歷一場激戰。

      在秦勇進屋後,林嬤嬤立在門口,探頭往院中一看,就見院子裡橫七豎八,躺著好些粗大的黑色蛇屍,好不駭人。

      秦勇一進門便看見弟弟身上蓋了薄被,感激地對傅蘭芽一拱手,道:“多謝傅小姐。”

      傅蘭芽起了身道:“不必客氣,秦公子躺在地上久了,恐會著涼,秦當家不如早些將他移回房中,好生調養,看秦公子面色,先前所中之毒顯然已無大礙。”

      秦勇早已知道此事,聞言,又好生致了一番謝,那幾位長老卻詫異於那解毒丸的效用,暗暗將探究的目光投向傅蘭芽。

      幾人正要將地上的秦晏殊抬起,平煜跟李攸從外面進來了,他二人已重新部署府中防務,又令人將院中蛇屍留下幾條,待秦門中人取了齒中毒液,好研製驅蛇之法。

      一進門,平煜便瞥見秦晏殊身上的被子,怔了一下,旋即抬頭看向傅蘭芽身後的床,見床上只剩一床衾被,不用想,秦勇身上的定是傅蘭芽所蓋。

      他臉色頓時又陰了一分,轉身便往外走。

      李攸不明就裡,忙提步跟上,“哎?你走什麼?不是要跟秦大當家議事麼?”

      經過半晚酣戰,天色已微露曙光,平煜快步從院中走過,李攸直追到門口才追上,拍了拍他肩,寬慰他道:“左護法雖然被劫走了,但未劫走時,你屬下不是也問出了幾個問題麼,七拼八湊,也夠扒扒王令的底細了。”

      平煜不語。

      李攸見他不接茬,只當他仍對左護法被劫走之時心存芥蒂,便也閉嘴不語,兩人一路到了外書房,坐下後,下人呈了早膳,二人相對而坐。

      少頃,到底是李攸沒忍住,將粥碗放至一旁,拿起帕子擦了擦嘴,丟到一旁,看著平煜,笑道:“要我說,鎮摩教的引蛇術還是其次,厲害的還是那媚術,你看昨夜守在院外的幾人,李少莊主、

      秦掌門、王世釗都中了招,王世釗那東西也就不提了,但李少莊主和秦掌門可都不像耽於女色之人,沒想到竟也能被迷惑住。”

      說罷,又自得地眯了眯眼:“還是你我二人靠譜啊。”

      平煜無心用膳,一味在飲茶,聞言,突然嗆了一口。

      李攸微怔,抬眼見他神色透著幾分不自在,盯著他看了片刻,狐疑道:“你別告訴我,你也中了招?”

      平煜本就說不出的煩鬱,聽得李攸此話,猛的起身,怒極反笑道:“笑話。”

      說完,將放在桌上的刀握在手中,抬步便往外走。

      李攸喚道:“你又要去哪?”

      見平煜頭也不回,不得不起了身,追上幾步,壞笑道:“該不會被我說中了?你有了心悅之人?”

      平煜面色一黑,冷笑道:“看來你是太閑了,天天在我這胡說八道。”

      將他撇在原地,一徑怒出去,到了院中,聽後面未有腳步聲跟來,莫名鬆了口氣。

      可剛一轉彎,又見迎面走來秦勇等人。

      見到平煜,秦勇忙道:“正好在下正要找平大人議事。”

      平煜停步,平復了心中蕪雜的情緒,道:“好,就去議事廳說吧。”

      秦勇見他臉色不好看,猶豫了下,含著歉意道:“平大人可是乏了?可要去歇息一晌再跟我等議事。”

      平煜已經頭也不回往前走了,道:“無妨。”

      秦勇只得跟上,道:“昨夜一戰,當真兇險萬分,諸人都戰得精疲力盡不說,晏殊還險些丟了性命,幸得傅小姐給晏殊服瞭解藥——”

      他話未說完,平煜猛的止步,頓了片刻,轉過身,淡淡看著秦勇道:“我剛剛才想起來,我還有旁的急事需處置,恕我失陪片刻。”

      說完,越過秦勇,匆匆往前走去。

      秦勇目送著他的背影,見他分明是往傅蘭芽所住宅院而去,倏而明白了幾分,默了片刻,轉過身,若無其事對餘長老等人道:“既如此,不如先行回院稍事歇息,等平大人忙完了,我等再來找他議事。”

      平煜到傅蘭芽的院落時,院中蛇屍已悉數被秦門中人清理乾淨。

      他心裡揣著火,一路穿過庭院,到了傅蘭芽門前,本想由著性子徑直推門而入,到了門邊,握了握拳,到底忍了下來,抬手敲門。

      房中傅蘭芽和林嬤嬤疲乏不堪,見外面無事,便梳洗了一番,準備歇息片刻,正鋪著床,聽得門響,動作停下,相覷了一眼。

      林嬤嬤到門邊,問:“誰?”

      便聽外面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我。”

      林嬤嬤忙開了門,抬頭看向平煜,“平大人。”

      傅蘭芽本在床前彎腰擺弄枕頭,回頭一看,見平煜面色不善,心中莫名一跳,直起身道:“平大人?”

      平煜臉上仿佛結了冰,徑直到她身前,見她不明就裡地看著自己,要多無辜便有多無辜,怒意越發上湧,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壓抑著怒意道:“傅蘭芽,我真是小瞧了你。”

      傅蘭芽嚇了一跳,錯愕地看著他,見他滿面怒容,原本就烏沉沉的眸子裡燃著兩小簇熊熊火焰,怔了片刻,想起自己私藏藥丸之事已然暴露,陡然明白過來,他這是來興師問罪來了,心知此時多說多錯,便靜靜跟他回視,並不接話。

      平煜瞪著她,只覺胸膛裡一股無名火四處亂竄,怎麼也無法平息下來,剛要開口,餘光瞥見她床上的被子,火頓時又旺了幾分,怒極反笑道:“你屢次三番在我眼皮子底下私藏東西,真以為我沒法子治你?”

      林嬤嬤從未見平煜發過這麼大的火,當下嚇得腿肚子都有些發軟,見他對小姐逼問不休,唯恐他一怒之下對小姐不利,心裡慌得不行,三步兩步到了身側,仰頭看著平煜,戰戰兢兢道:“平大人,小姐並非故意私藏東西,且聽小姐解釋兩句,昨夜要不是秦公子——”

      她不提秦晏殊還好,一提秦晏殊,平煜只覺心裡酸脹得幾乎要炸開,不等她說完,便唰的一聲抽出刀,逼至她頸上,怒聲道:“這裡沒你說話的份,滾!”

      傅蘭芽未料到他會發這麼大的火,眼見她的刀刃離林嬤嬤頸上的皮膚只有半寸之遙,一陣心驚肉跳,白著臉看向平煜道:“平大人!”

      平煜見她眼睛裡閃過懼意,臉色握刀的手一滯,可怒既已經發起來了,斷沒有就此甘休的道理,絲毫不退地用刀指著林嬤嬤,怒聲對傅蘭芽道:“聽不懂嗎?我說讓她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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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林嬤嬤雖嚇得身子抖個不停,但眼見平煜正在氣頭上,怕他對小姐不利,怎肯出去,顫著聲,還要結結巴巴地再哀求幾句。

      不料林嬤嬤甫一開口,平煜握刀的手便隨之一動,傅蘭芽看得真切,慌得再也顧不得什麼了,忙上前一把抓住平煜握刀的手,對林嬤嬤急聲道:“嬤嬤,莫再說了,先出去再說。”

      林嬤嬤焉能看不到平煜的動作,唬得嘴唇都白了,末了,明白此時不是硬碰硬的時候,噙淚看一眼傅蘭芽,艱難地挪開腿,一步三回頭出去了。

      傅蘭芽鬆了口氣,目送林嬤嬤出去,一時忘了將手收回,仍抓著平煜的手腕,抬眼看著他,冷冷道:“平大人滿意了?接下來還要如何?”

      還要如何?平煜瞪著傅蘭芽,分明是她三番五次私藏東西,她竟還反過來質問他。

      這女子就是聰明太過,又膽大包天,每每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弄手段,而她不知仰仗的是什麼,在他屢次放過她以後,依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底線。

      其實在最初的盛怒過後,他胸膛裡那股無名悶火已有了紓解的跡象,尤其在剛才拔刀對著林嬤嬤時,他明明白白看見她眼裡透出畏懼和惶惑,那一瞬間,他頗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可只要他稍一轉目,便能清楚看見她身後那床衾被,因被面是極顯眼的杏黃色,無時無刻不在刺他的眼。

      隨之憶起的,是昨夜險些中媚術的狼狽、看到她給秦晏殊服解藥時的不悅,以及整個早晨他那種心煩意亂卻無處化解的情緒。

      他隱約覺得,每回在她面前發洩情緒,統統如同打在棉花上,不但未有半分紓解,只會更添躁鬱。

      念頭至此,他心腸一硬,這一回,無論如何不能讓她混賴過去,上一回是書,這一回是藥丸,下一回誰知她還會藏些什麼。

      四下裡一顧,欲找到房中屏風,讓她藏於其後,然後將身上衣裳一一脫了,從屏風後遞出來給他檢視,反正這全都是她自找的,一會她是哭也好,鬧也罷,怪不得他。

      傅蘭芽見他忽然不再咄咄逼人,轉而離開床旁,目光四處搜尋,也不知他意欲何為,生出幾分忐忑,目光跟隨他道:“平大人?”

      平煜不答,找了一圈,未找到屏風,卻看見桌上一個油紙包,不用細看,一望即知是秦晏殊所贈的那塊,心中一刺,停下腳步,冷笑道:“這藥不是秦掌門巴巴送給你的?為何不速速換上?”

      說完,噎了一下,暗恨自己為何要多此一問,更覺心裡堵得慌,傅蘭芽用還是不用,他才不在乎。

      便撇下那膏藥不管,往床後走去,這宅子雖是他的私產,他卻一回都未住過,又頗大,一時未找到屏風。

      誰知他剛說完這話,傅蘭芽才驚覺自己站得太久,腳上的傷隱隱痛了起來,昨夜她本就乏累,加之剛才被平煜連吼帶嚇,此時雙腿都有些發軟,見平煜未注意她,便扶著床,悄悄坐了下來。

      聽平煜提到那膏藥,她巴不得他將話題轉移至旁處才好。

      雖不喜歡他那副冷嘲熱諷的語氣,仍淡淡道:“我現在用著六安那位程大夫的膏藥,甚好,無需再用旁的膏藥。”

      平煜這時已在床後暖閣裡找到屏風,正要逼著傅蘭芽到屏風後驗身,聽得此話,頓了一下。

      靜了片刻,雖然極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到底沒忍住,立在床尾,冷聲道:“他臨死都不忘給你送膏藥,你若不用,豈不辜負他的一片心意?”

      傅蘭芽雖看不見他臉上的神色,但聽他言語刺耳,頗覺莫名其妙,“這一路上已經有太多居心叵測之人,且手段層出不窮,哪怕對方做得再真摯,我亦不敢全盤信任對方,秦掌門也許是好人,但在那膏藥未得檢視前,我並不敢用。”

      平煜本已覺心頭火消了不少,可聽得她說秦晏殊是好人,又刺了起來,譏笑道:“你都已經把藏了一路的救命藥給了他服用,早已全盤信任他,何需再言什麼敢用不敢用的話。”

      傅蘭芽牽牽嘴角,道:“昨夜那種情形,任誰都不會見死不救,我救他是出於道義,與信不信任全無關係。他若是別有居心也就罷了,若真是好人,豈不死得冤枉?更何況我對那藥的藥性亦毫無把握,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

      平煜默了默,道:“那為何程大夫的藥你敢用?難道不怕我們給你下毒?”

      傅蘭芽奇怪地掃一眼床尾,她有的選擇嗎?別說一日三餐都由他們供應,便是平日同住一室時,平煜亦有千百次機會下手。

      “你們若要害我,早在曲靖時便可動手,何需等到路上出現這麼多強敵時再來做戲?”她抬起頭,眼睛看著窗外道,“捫心自問,眼下除了平大人,我誰也不敢相信。”

      還有一句話她未說,平煜從不掩飾對她的憎惡,根本沒有要騙取她信任的打算,因他做得如此坦蕩,她反倒無需整天防備。譬如剛才,他不是還拿著刀要殺她的嬤嬤嘛,擺明瞭怕她對他生出半分好感。

      平煜立在床尾,半晌未作聲,只覺她的話語如同徐徐輕風,不知不覺間,將他心頭那股堆積了一早上的煩鬱吹散了幾分。

      聽她語氣冷淡,知道剛才自己那番舉動,多半已叫她記恨上了,忽然生出一絲悔意。

      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立於屏風前,竟生出幾分踟躕,一會若強行搜她的身,豈不更會叫她記恨。

      自然,他一點也不怕她記恨,只是她若是對他徹底憎恨起來,接下來這一路上,若她不肯再跟他一條心,不知會生出多少麻煩。何必把事情做得太絕。

      便從床後走出來。

      傅蘭芽聽到動靜,明知該站起來,可昨晚擔驚受怕,一夜未眠,早上本打算睡一會,誰知枕頭都還未沾到,就被平煜氣勢洶洶的盤問一頓,此時坐在床上,才覺那種頭暈腦脹的感覺略有好轉,見平煜過來,抿了抿嘴道:“恕我身子不適,實在起不來了,平大人若想讓我站著回話,容我稍稍休息片刻,一會再站起來問話。”

      平煜見她臉色果然透著幾分蒼白,心裡那股淡淡的悔意更加重幾分,咳了一聲,任她坐在床上,看著她道:“我再問你一遍,你身上可還藏了其他東西?”

      傅蘭芽素來聞弦知雅意,聽得此話,心中一動,雖不知平煜為何會突然願意將此事揭過,依然不肯錯過這難得的機會,忙搖搖頭道:“除了這兩樣母親留給我的遺物,再未藏其他東西。”語氣要多誠懇便有多誠懇。

      平煜定定地看著她,好半晌,才點點頭道:“好,我就再信你一回。我此時尚有餘事要忙,等我晚上過來時,我有話要問你,你該知道,要想儘快查出鎮摩教等幫派為何要對付你,你最好在我面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莫再一味耍弄手段。”

      傅蘭芽何等敏銳,聽他話裡的意思,已從前些日子口口聲聲地要對付東廠,變成了要查出那些人為何要對付他。

      她暗忖,莫非平煜這幾回都未在鎮摩教手裡討到好,自己也恨上了鎮摩教?以他的性情,倒也並非不可能。

      雖然猜不透平煜的心思,但既然他肯將單單找出王令的把柄放大到詳查對她不利的那些人,於她目前的窘境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如此一想,就連剛才因他突然發瘋生出的那份憎意都減弱了不少,忙點了點,莞爾道:“平大人請放心,我絕不會有半點隱瞞之處。”

      平煜又默默地看了她好一會,這才離開床邊,走到門前,開了門走了。

      林嬤嬤惴惴不安地立在門前,聽見平煜出來,嚇得往旁一躲。

      平煜看也不看她,從她身邊走過。

      林嬤嬤先還不敢亂動,等平煜快步走到院中了,這才火急火燎往房中奔去,心裡七上八下,也不知剛才在房中,平大人對小姐是打了還是罵了,抑或是……

      可一抬眼,就見傅蘭芽好端端坐在床邊,雖然臉色不太好看,卻不見半點傷心憤怒,忙走到近前,細細端詳傅蘭芽,小心翼翼道:“小姐,剛才平大人他……”

      傅蘭芽疲累地搖搖頭,語氣和緩,寬慰她道:“他問了我幾句話,並無其他。”

      林嬤嬤見傅蘭芽衣裳平整,也不像強忍著傷心的模樣,放了心,可想到剛才平煜過來時那般氣勢洶洶,心又提起來,“難道平大人未追究小姐私藏東西之罪?”

      傅蘭芽早已身心俱疲,躺到床上,閉上眼睛道:“應該暫時不會再追究此事了,嬤嬤,你也乏了,既然他已走了,你也躺下來跟著我歇一會。”

      誰知主僕二人剛躺下未多久,便有下人在外道:“公子吩咐,說這處院落留有殘留的蛇毒,令奴婢們另將二位安置到旁的院落,現已收拾妥當,還請二位移駕。”

      傅蘭芽和林嬤嬤頗覺奇怪,院子裡雖然早先一片狼籍,眼下早已收拾乾淨,房間裡更是幾乎未有波及,好端端的,何需換院子?可既是平煜吩咐下來的,她們不敢討價還價,收拾了隨身衣物,跟在僕人身後去了另一處小院。

      進了廂房,見床上衾被鋪蓋俱換了簇新的,主僕二人也未多想,略收拾一番,便上床歇下。

      平煜到了外書房,李攸正坐在書桌後寫書信。

      見他過來,李攸將筆一扔,笑道:“這一早上的都不見人影,去哪了?”

      說完,見平煜臉上雖然仍沒什麼笑意,但臉色已和緩不少,奇怪地看他一眼道:“你去喝花酒了?走的時候臉色還黑得什麼似的,這會倒滿面春風的。”

      平煜神情一僵,轉而道:“眼下沒功夫跟你打嘴仗。”

      說完,令僕人將許赫等人叫來,開始詳細盤問昨晚左護法所吐露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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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許赫和林惟安一進來,平煜便問:“昨晚都審出什麼了?”

      許赫從懷中掏出一遝箋紙,呈與平煜道:“那位左護法狡詐善辯,一味用言語唬弄屬下,用過刑後,方老實了不少,可惜審訊才剛起了個頭,便被鎮摩教的蛇群所擾,未能繼續拷問。”

      平煜接過那紙箋,一目十行掃完,眉頭凝起。

      許赫瞥見平煜的神色,忙繼續道:“據左護法交代,他們鎮摩教之所以要擄罪眷,是因他們手中有件物事,若是少了罪眷作藥引,等同於廢鐵。而據她所說,若要將這東西效用發揮到極致,需得將其餘部分找齊。可惜二十年前因一場血戰,這東西不幸一分為五,除了王令和他們鎮摩教各自搶到一塊外,剩下三塊,不知落在了何人手裡。”

      “二十年前?血戰?”李攸對江湖之事知之甚詳,卻從未聽說過此事,一時露出茫然的神情,“她有沒有說這東西拼在一處做什麼用?”

      許赫搖搖頭,道:“她當時雖受了刑,卻咬死了說王令知道的不比她少,要屬下轉告平大人,與其難為他們鎮摩教,不如想想怎麼對付王令那個老匹夫,他才是真正的禍端。屬下正要再上刑逼問,鎮摩教的蛇群便湧進了院子。”

      又道:“大人,左護法所交代的每一個字,屬下都已謄寫在紙上。”

      平煜默了片刻,將紙箋放於桌上,看著他們道:“知道了。昨夜辛苦了,你們先去歇息,餘事再議。”

      “是。”二人退下。

      李攸起了身,負著手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疑惑轉頭看向平煜道:“什麼東西能引得這麼多人你爭我奪,她的話裡有幾分真幾分假?”

      平煜沉默了許久,才道:“不論是真是假,這一路上跳出來找罪眷麻煩的幫派可假不了。除了東廠和鎮摩教,還有東蛟幫,而且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往後還會出現其他幫派。”

      思及鄧安宜,平煜忽而冒出個念頭,鄧安宜既能驅動東蛟幫跟他一起設局,會不會是因為他手中亦有一塊所謂的「寶貝」,否則的話,何以解釋他這一路上的行為。

      可平煜也知道,不論李攸還是他自己,都算得上消息廣雜,以往卻從未聽說過二十年前江湖上所謂血戰之事,而東蛟幫等幫派更是已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二十年之久,以鄧安宜的年紀,究竟從何處得知這些陳年秘聞的呢。

      李攸猛的想起什麼,停下腳步,思忖著道:“姑且當那左護法說的都是真的。東蛟幫之所以肯重出江湖,千里迢迢來找罪眷的麻煩,多半手裡也有塊殘缺的寶貝。最奇怪的是,鄧安宜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說動了東蛟幫跟他合作,你說,他一個勳貴子弟,好端端跟這些江湖門派攪到一起,圖的什麼?”

      平煜想起那晚東蛟幫夜襲客棧之事,複又將紙箋打開,一邊流覽紙上供詞,一邊道:“要麼他想趁亂從中撈筆好處,要麼就是他自己手中也有一塊那東西。你上回不是說過,東蛟幫雖然近年來甚少露面,但當年也曾凶名赫赫、無惡不作。似他們這等強悍作派,絕不可能任人搓圓捏癟,然而那晚夜襲客棧時,東蛟幫匪徒被擒住後全都當場毒發,一個都未活下來,鄧安宜手中的永安侯府的護衛卻毫無折損,由此可見,東蛟幫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早已淪為鄧安宜手中的棋子。以此推論,那東西已落到了鄧安宜手中也未可知。”

      “你是說,鄧安宜手裡也有一塊?”李攸訝道,他一向跟平煜默契合拍,一轉眼功夫,便想清楚了當中的彎彎繞繞。

      平煜扯了扯嘴角,將紙箋扔回桌上,身子向後靠坐在椅背上,道:“不知他手裡究竟有幾塊,如果他在籠絡東蛟幫之前便已有一塊,加上東蛟幫的那塊,那麼便是兩塊,若是才從東蛟幫手裡奪得一塊,那麼他為了弄到剩下的幾塊,往後多半會一路跟隨,斷不肯消停。”

      李攸嘖了一聲道:“看不出來啊,這鄧安宜一副溫良恭儉讓的翩翩公子模樣,花花腸子卻當真不少。”

      想起什麼,半真不假地感慨道:“平煜你說,這些年,但凡是京城裡勳貴之家的當家夫人,哪個不把鄧安宜當作訓子的榜樣?說他什麼溫和寬厚,謙謙如玉,堪稱京城子弟的楷模,尤其我們家老祖宗,動不動就拿我和那傢夥比,說同是將門出身,她的孫子處處不服管束,像隻野猴子,人家鄧安宜好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平煜瞥他一眼,見他雖然語氣微酸,臉上卻並無半分不悅,想起雲陽伯老夫人雖然性如爆炭,卻最疼李攸這個次孫,心知他之所以這麼說,不過為了調侃他家老太太幾句罷了。

      李攸繼續道:“可說來奇怪,自打認識鄧安宜,我就對這廝沒半分好感,小時候也就不提了,我就記得他有一年生了重病,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月,好了之後,整個人都古怪了不少。別的且不論,你們咱們這些京城子弟在一處蹴鞠跑馬,哪回不是恣意玩樂,一擁而上?只有他年紀輕輕就老成持重,時時刻刻不忘謹言慎行,唯恐別人抓他錯處似的,我看著都替他覺得累。”

      平煜不語,他小時雖總跟鄧家的幾兄弟在一處玩,但鄧安宜更喜讀書辭賦,不比他們,酷愛舞槍弄棒,一刻也閒不住,故而他跟老大和老三更能玩到一處。

      至於李攸所說鄧安宜生重病之事,他倒有些印象,可記得鄧安宜痊癒後沒多久,他家便犯了事,等到三年後再從宣府回來,兩家已然斷絕了往來,無從得知鄧安宜如今的性情。

      李攸自顧自說了一通,見平煜不接茬,只當他想起當年被發配的事,怕他心裡不痛快,忙咳了一聲,不動聲色轉移話題道:“這左護法的供詞倒跟你之前所推測的暗合在一起了。王令的確是在找人,他仗著東廠勢大,一邊用傅蘭芽作餌,一邊引誘東蛟幫等幫派出洞,目的就是為了從這些人手中找到剩餘的那幾塊「寶貝」,只是我未能想明白,傅冰的女兒二十年前尚未出生,王令他們為何能篤定她能做所謂的「藥引」呢?”

      平煜神色複雜地看著桌面,道:“此事我也甚覺奇怪。”

      二人陷入沉思,久久未說話。

      屋外蟬鳴陣陣,屋子裡卻寂靜得針落可聞。

      良久,李攸打破沉默道:“如果左護法所言不差,當年那件重要物事一分為五,落在不同幫派手裡,那麼除了目前已經露面的幾大幫派外,剩下幾個持有殘缺「寶貝」的幫派也會陸續找上門來。而且我有個預感,此事既能引得這麼多人趨之若鶩,必然有天大的好處,倘若被江湖上還有其他人知曉,就算這些人手中一塊殘餘的也無,難保不會過來摻合一腳。”

      說完,笑道:“平大人,前路兇險啊。不過誰叫咱們是兄弟呢,我就受點委屈,跟你們一道回京算了。你那什麼眼神?你當我願意趟這渾水呢,別忘了,我三弟可還在你手裡。”

      平煜氣笑道:“話都讓你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

      李攸一本正經搖搖頭,道:“我知道你一向行事果斷,多半已做了準備,可江湖上的這些彎彎繞繞,跟朝堂上那些爾虞我詐還是有大不同的,我浸淫數年,自問在這方面比你還是稍熟絡一二的。而且照左護法所說,萬一那東西湊齊之後,真有什麼了不得的效用,落到王令那匹夫手裡,豈不會有傾國之虞?你該知道,自從新帝上位,王令領了司禮掌印太監之職,短短一年時間,這老東西的手便已經伸到內閣去了,整日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弄得朝廷內外烏煙瘴氣的,皇上呢,卻日益沉迷於煉丹求道,萬事不管。我看過不了多久,這整個天下都得改姓王了。”

      平煜似笑非笑看著他道:“你可真敢說。”

      “怎麼?”李攸瞪他,“平大人還敢把我投到詔獄裡去不成?你心裡不也明鏡似的,要不然,這麼心急火燎要找王令的把柄做甚?”

      平煜沉吟片刻,計議已定,將那紙箋收入懷中,故作鄙夷地看著李攸道:“昨夜的鎮摩教你已經領教過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摻合便摻合,到時候萬一被打得屁滾尿流,別哭著要回京找你們老祖宗。”

      “嘿!”李攸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上來便是一拳,“看來你小子是太久沒被我教訓過了,竟敢出此狂言!”

      平煜閃身一躲,一腳踢向他小腿,罵道:“看清楚了,誰教訓誰?”

      二人說動手便動手,在書房裡打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直到秦勇及諸長老過來找平煜回事,兩個人才意猶未盡地收了手。

      平煜打得出了一身汗,因秦勇在一旁,顧不上換衣裳,接過下人遞過來的帕子胡亂擦了擦,又端起茶碗一飲而盡,這才坐下,對端坐在下首的秦勇笑道:“秦當家可是來商議驅蛇之事?”

      秦勇見他臉上經過汗意清洗,眉目越發顯得俊朗奪目,且明明跟他隔著張書桌,他身上的陽剛之氣卻仿佛能迎面撲到她身上似的,耳根莫名一燙,忙定了定心神,正色道:“正是,除此之外,還有一事要跟平大人商量。”

    ——————————————————————————————

      晚上傅蘭芽剛沐浴完換好衣裳,平煜便過來了。

      傅蘭芽正坐在桌前支著下巴想心事,見平煜進來,忙起身,含笑道:“平大人。”看一眼窗外天色,倒比平日來得早。

      平煜掃她一眼,見她因著沐浴的緣故,烏髮鬆鬆挽著,神情嫺靜,紅唇潤澤,雙眸在燈下如明珠美玉。

      他收回目光,走到桌前坐下。

      因跟她相對而坐,不可避免注目她,這才發現她身上穿著件鵝黃色的夏裳,因領口處繡著一排珍珠大小的玉色海棠,分外別致秀雅,令人印象深刻,這一路上,已見她穿過好幾回。

      他默了片刻,想起她因著抄家,身上衣物本就不剩多少,在穆家時,又因一場大火全都付之一炬,如今所有的,不過是當時穆承彬的世子妃所贈的幾套衣裳,她沒旁的換洗,可不就這幾件舊衣裳顛來倒去地穿。

      傅蘭芽見平煜望著自己久不開口,因神情沉靜,眸子如黑玉一般,鼻樑挺直,薄唇線條極為養眼,且身上也少了平日裡發脾氣時的那份淩厲飛揚,看著倒順眼許多,便彎彎唇角,提醒他道:“平大人?”

      平煜從懷中掏出那本小書,扔到桌上,看著她道:“這本書的確是你母親遺物?”

      傅蘭芽目光隨著他的動作落在那書上,點點頭,認真道:“是我隨父親調任雲南時,無意中收拾母親遺物時發現的,當時錦匣裡一共三樣東西,匣子裡那包毒粉和解毒丸都附上了詳細用途,可關於這本書的來歷,卻未有隻字片語。”

      說完,試探著對平煜道:“平大人,這書上的文字古怪,來雲南路上,我曾拿著書問過父親,可他當時因著朝中之事千頭萬緒,無心辨認,只粗粗掃了兩眼,便告訴我並非前朝文字,又說既是母親的遺物,便好生看管,萬莫遺失,到雲南後,我在父親書房裡,幾乎將前朝古籍翻遍,都未能找到跟書上相似的文字。如今經過鎮摩教之事,我這兩日總在想,這上面的文字有沒有可能是夷人文字?”

      平煜鄙夷道:“誰告訴你這上面是夷人文字?”

      傅蘭芽聽這話的意思,分明平煜已知道此書的古怪,暗贊他行動敏捷,忙問:“不是夷人文字,那是何處的文字?”

      平煜牽牽嘴角道:“是韃靼文。”

     “韃靼文?”傅蘭芽訝然:“平大人識得韃靼文?”

      平煜心中火直冒,要不是拜你父親所賜,當年我能被發配到宣府大營,整日跟蒙古騎兵以命相博?

      一時間,肚子裡有一堆冷言冷語等著刺那老匹夫,可想起那回在客棧中當著傅蘭芽的面諷刺她父親後,她睡夢裡都在哭哭啼啼,只好硬生生將話咽回肚裡。

      少頃,淡淡道:“若沒認錯,這書上應該是古老的韃靼文,我在宣府時,有一回隨軍攻打坦布部下的遊騎,在旋翰河邊的一座古廟裡見過這種文字,跟現今瓦剌等部落通行的文字有些形似,但年代應該甚為久遠,不怪飽學之士不認識。但在我印象中,你母親戶籍上記載是揚州人氏,為何會藏有記載著韃靼文的古書?”

      傅蘭芽猶豫了片刻,決定坦誠以待,道:“不瞞平大人,我也曾對我母親的來歷起過疑心,因父親曾說母親出身揚州小吏之家,家中只她一個獨女,父母早亡,孤苦伶仃。可我總覺得,就算沒有兄弟姐妹,不可能連個遠方親戚都無,然而這些年來,母親娘家連個打秋風的親戚都未露過面。”

      平煜見她果然依照早上的承諾對自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心中泛起一絲喜色,臉卻仍繃著,道:“你母親的來歷,我會著人去詳查。你可曾聽你母親提起過「布日古德」這個名字?”

      那日左護法刺殺王世釗時,曾用這個名字直呼王令。

      “布日古德?”傅蘭芽思索了一番,確定未在記憶中聽過這個名字,搖搖頭道,“未曾聽母親提過。”

      平煜望進她眼裡,見她一臉困惑,顯見得並不知情,良久之後,收回目光,重新撿了書在手中翻看。

      傅蘭芽覺得平煜雖然跟平日一樣冷言少語,但難得肯願意透露一點東西給她,見他重新翻閱古書,便滿含希翼看著平煜,只盼他下一刻能吐露更多消息。

      林嬤嬤對早上的事心有餘悸,先是輕手輕腳走到床尾的春凳上,不敢發出半點動靜。
                                                                                          坐下後,見平煜雖然仍沒什麼表情,可臉色卻顯見得比平日和緩,悄悄鬆了口氣,又走到淨房,清洗傅蘭芽換下的衣裳。

      可洗著洗著,便起了絲疑惑,早上平大人才衝著小姐發了一通脾氣,怎麼這會竟肯平心靜氣地跟小姐說話了。

      想到此處,探身往外一看,見原本在平大人手中的那本書,不知何時到了小姐手裡。小姐臉上滿是困惑,拿著書,翻來覆去的看。

      平大人卻坐在對面靜靜看著小姐。

      她看著平煜分外專注的目光,心中仿佛劃過電光火石,陡然回過一絲味來,好半天,才心神不定地收回視線。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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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54:38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傅蘭芽將書重又翻了一遍,等翻到畫有圖騰的那一頁時,手指滑過書頁,若有所思道:“怪不得這畫上小人的衣著這般古怪,原來是韃靼人。”

      又看向平煜道:“北元自從被太祖黃帝驅逐出境,早已分崩離析,聽說如今整個蒙古境內一分為三:韃靼、瓦剌和兀良哈。三大部落各據一方,其中,又以瓦剌勢大。瓦剌現今的王名叫坦布,性情貪虐,時常率騎兵騷擾宣府等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不知當年跟平大人所在軍隊交手的,可就是這位瓦剌的首領坦布?”

      平煜看著傅蘭芽,他原以為,傅蘭芽縱算飽讀詩書,所熱衷的也不過是些女兒家熱衷的琴棋書畫、音律辭賦,沒想到她對邊防庶務也略知皮毛。也不知傅冰在這個女兒身上花費了多少心血, 竟將她教養得胸襟見識都不輸男子。

      傅蘭芽見平煜不答,歪著頭思索道:“蒙古雖在馬上打天下,但不少蒙古子民也有信仰,其中又以薩滿教最為流傳廣泛,論起淵源,直可追溯到數百年前,如果平大人當年在旋翰河邊見到的那座古廟是薩滿教的祭廟,那廟中所刻文字也許是用來紅祭所用……”

      平煜依然沒什麼表情,道:“當時行軍時,我軍夜遇狂沙,為防迷路,不得不在廟中夜宿,壁上文字不過是匆匆一瞥,無從得知是白祭或是紅祭。”

      還有一事,他至今想來,都甚覺詭異,就是時隔數月之後,當他們再次行軍路過旋翰河時,卻未能再見到那座古廟。

      記得當時不少士兵見諾大一座古廟憑空消失,均深以為異,曾私底下議論了許久。

      不過,韃靼草原遼闊,行軍時,路線略有偏差也未可知,做不得准。

    傅蘭芽點點頭,盯著畫上圖騰,繼續道:“既這書頁上是韃靼文,照這畫上所畫,山下子民對山頂上圖騰做叩拜狀,應是對圖騰極為敬畏,不知這圖騰能帶來什麼好處,能讓這麼多人頂禮膜拜,你說,會不會跟薩滿教有關?”

    平煜想起左護法所說的話,心中一動,從傅蘭芽手中接過那本書,細看那書上圖騰。

      傅蘭芽難得見他這般耐心認真,懷疑他已從左護法口中問出不少東西,暗暗端詳一番他的神色,莞爾道:“平大人,那晚左護法被擒前,曾說她跟我母親是舊識,不知平大人可順著這條線往下查過?”

      平煜眼睛仍看著書,心中卻道,來了,她慣常是往外拋一分,必定往回拉一分,從來不忘從自己口中套話。

      摸摸下巴,將書放下,審視地看向她,難得她今日在自己面前還算老實,告訴她一點實情也無妨,便道:“這些年,可曾有人找過你母親麻煩?”

      傅蘭芽怔了下,想起林嬤嬤曾說過那位左護法十年前在京城出現過,且跟父親一同出入首飾樓,想跟他細說此事,又生出幾分猶豫,以他的性情,若知道此事,不知會怎樣刻薄父親的品行。

      她一點也不想讓他借機貶損父親,掙紮了半晌,到底覺得此事是個重要線索,一味瞞著不提並無半分好處,便斟酌了一番詞句,剛要開口,誰知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這聲音一傳來,不止淨房裡的林嬤嬤,連傅蘭芽都嚇了一跳。

      時辰雖不算晚,但已入夜,誰會這時候來找他們主僕?

      就聽門外傳來李瑉爽朗的聲音,“傅小姐,我是李瑉,不知你可歇下了?”

      平煜眉頭一皺,他為了晚上來傅蘭芽處時不引人注目,特遣散了在傅蘭芽院落外把守的陳爾升等人,李瑉這個時候跑來做什麼。

      傅蘭芽錯愕地看著房門,怔了片刻,擔憂地看向平煜,見他臉色果然黑了起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若一會李瑉要進來傳話,平煜難道還藏起來不成?

      林嬤嬤也頗為措手不及,這大晚上的,若讓李大人撞見平大人在小姐房裡,平大人會作何反應且不說,小姐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平煜聽敲門聲不止,倏的起身,窩著一肚子火四下裡看看,房裡還亮著燈,屋裡的人擺明瞭還未歇下。

      李瑉又不是傻子,若傅蘭芽主僕一味不接茬,以這臭小子的性子,說不得會以為她們遭了意外,硬闖進來也未可知。

      便瞪了傅蘭芽一眼,示意她接腔,自己則黑著臉往床後走去。

      到了窗前,只覺自己無論是翻窗出去,還是藏在屋中,都跟那些暗通款曲的「姦夫」毫無區別,說不出的窩囊。

       一橫心,暗想乾脆翻窗走了算了,可心裡惦記著李瑉到底要找傅蘭芽說何事,忍了片刻,到底隱身在床後,整個過程,直把李瑉暗暗問候了一百八十遍。

      傅蘭芽看著平煜的身影消失在床後,這才清了清嗓子,應道:“李大人,請稍等。”

      林嬤嬤做賊似的從淨房出來,故作無事上前開門。

      李瑉站在門口,並不進來,只看著屋內的傅蘭芽笑道:“傅小姐,我並非故意挑在此時前來叨擾,其實下午就要過來跟傅小姐傳話的,結果事忙,給忘了。明日一早,會有大夫會過來給傅小姐診脈,一是看看傅小姐吃了上回那位程大夫的方子,如今調養得如何了。二是聽說傅小姐早上有些頭暈,特意讓大夫過來好好瞧瞧。”

      傅蘭芽眨了眨眼,頭暈?她早上被平煜連嚇帶吼時,是有些頭暈,但歸根結底是未得歇息的緣故,不至於要找大夫前來診視。

      且此事李瑉是如何得知的?

      雖如此想,仍含笑對李瑉致謝道:“知道了,李大人費心了。”

      李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結結巴巴道:“傅小姐,能不能,別在平大人面前提起此事。”

      其實早在中午時,平大人便吩咐他下午出門去請大夫,他心裡倒是時刻惦記著此事,可沒料到,因他昨晚一夜未睡,午憩時一不小心睡過了頭,等到醒來時,都已經是日暮時分了。

      此時出府,就算找著了大夫,他也不敢帶人進來給傅小姐診視。

      傅蘭芽聽了此話,只當李瑉擅作主張,特意背著平煜給自己請大夫,自是感激,然而餘光朝床的方向瞥了瞥,又生出幾分擔憂,若讓平煜知道李瑉欺瞞自己,李瑉恐怕逃不了一頓責罰。

      抿了抿嘴,正要不動聲色在平煜面前替李瑉轉圜一二,誰知林嬤嬤狐疑地看了看平煜的方向,琢磨出一點味來,忙乾笑著李瑉道:“李大人放心,我們別說不一定能碰到平大人,就算碰到了,也絕不會在他面前提起此事的。”

      李瑉見她言之鑿鑿,笑了笑,告辭離去。

      等他身影消失在院外,林嬤嬤才將門關上。

      平煜從床後走出來,臉黑得跟什麼似的。

      傅蘭芽見他這副模樣,心中咯噔一聲,看起來,不但明日李瑉逃不了一頓責駡,她今晚也別想再跟他繼續剛才的話題了。

      果見平煜走到桌前,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一時間,主僕二人誰也不敢開腔。

      平煜冷著臉立了片刻,轉頭見傅蘭芽主僕忐忑地看著自己,眉頭一皺,越發沒好氣:“睡覺。”

      傅蘭芽盼了這些時日,好不容易盼到平煜願意在自己面前吐露消息,不想也不敢跟他把關係再次弄僵,瞥他一眼,垂眸走到床前,脫了鞋,和衣上床躺下。

      林嬤嬤雖然隱約猜到了點來龍去脈,可眼看平煜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哪敢惹這魔星?忙輕手輕腳將被褥搬出來鋪好,隨後上了床,挨著傅蘭芽睡下,順便放下床幔。

      平煜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見她二人似乎對請大夫之事並未起疑心,臉上那股火辣辣的感覺好了少許,等她二人歇下,便也熄了燈,脫了外裳丟到一旁,

      躺下後,平煜默了片刻,忽道:“你的腳傷可好些了?”

      傅蘭芽正在被子裡偷偷脫外裳,聞言,頓了一下,意識到平煜是在跟自己說話,便道:“好了許多了。”

      平煜淡淡道:“你最好記得勤些換藥,後日一早便要啟程,路上可沒功夫給你養傷,沒得拖後腿。”

      傅蘭芽悶悶地應了聲道:“知道了。”

      平煜聽她語氣不善,滯了一下,旋即翻了個身,冷冷閉上眼睛。

    ————————————————————

      到了後日,天剛濛濛亮,傅蘭芽主僕便收拾好了出來。

      一徑到了府門口,卻見外面除了秦門和行意宗等人,另有一幫身著常服的年輕男子,足有二十餘名,見傅蘭芽出來,皆目不斜視,斂聲屏息立在門外。

      傅蘭芽雖然不懂功夫,但見這些人目光異常銳利,身姿筆直挺拔,比之秦門等江湖中人,更多了一份自律和沉穩,心下納罕,也不知這群人是什麼來頭。

      更讓她意外的是,秦晏殊一身錦袍黑靴,被秦門中人如眾星拱月般圍在當中,看樣子,身上毒素已然消失殆盡。

      她不由得對母親的藥丸更好奇了幾分。

      見傅蘭芽出來,秦晏殊忙從馬上下來,大步朝傅蘭芽走來。

      可惜才走到傅蘭芽十步以外,便被陳爾升持著刀柄攔住。

      陳爾升開口前,估摸了一下秦晏殊跟傅蘭芽之間的距離,沒錯,跟平大人吩咐的半點不差,正好是十步,便一板一眼道:“秦掌門留步。”

      秦門中人向來在江湖中地位超群,何曾見過自家掌門被人如此冷待過,見狀,眸光相顧,目光裡意味深長。

      秦勇唯恐弟弟跟陳爾升起衝突,忙也下了馬,笑著對陳爾升一拱手,和顏悅色道:“陳大人辛苦了,在下和舍弟絕無為難陳大人的意思,不過想跟傅小姐鄭重致謝,並無他意。”

      陳爾升不退不讓,卻也不再開口,顯是默許了秦勇姐弟跟傅蘭芽說話。

      秦晏殊忍氣地看一眼陳爾升,正色看向傅蘭芽,默了默,柔聲道:“傅小姐,大恩不言謝,進京途中,秦某甘願為傅小姐赴湯蹈火,絕不會讓傅小姐受半點委屈。”

      傅蘭芽隔著簾幔看他一眼,見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且言之鑿鑿,暗忖,難道他們接下來會一路跟隨自己進京?屈膝行了一禮,含笑道:“不過舉手之勞,秦公子言重了。”

      秦晏殊聽她聲音輕曼,心中一盪,忙紅著臉回以一禮。

      二人正相對著行禮,平煜從府中出來了,身後跟著李攸等人。

      見到二人情景,平煜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更陰了幾分,腳步一頓,剛要朝秦晏殊走去,誰知那群始終沉默立在一旁的年輕男子見平煜出來,忙走到平煜跟前,齊齊拱手一禮。

      平煜注意力不得不轉移,等那群人行完禮,笑了笑,道:“路上辛苦了。”

      領頭那人道:“不敢當,但憑平大人差遣。”

      傅蘭芽在一旁看得仔細,暗猜這群人是平煜為了對付東廠暗中調來的援兵。

      看來,他倒也不一味托大嘛,知道身邊人手不足,該調兵遣將時絕不含糊。

      正想著,瞥見他身旁那名黑臉英俊男子,因在日光下,五官比那日傍晚時越發清晰,忽然發現他眉宇間竟跟李瑉有幾分相似。

      她微訝,正打算好好對比對比他和李瑉的五官,誰知一轉眼,卻見李瑉耷拉著腦袋站在平煜身後,臉上如喪考妣,明明白白剛挨了一頓好罵。

      因馬車已驅至身後,傅蘭芽不敢再耽誤時間,同情地看一眼李瑉,扶著林嬤嬤,便要上車。

      秦勇始終在一旁靜靜打量傅蘭芽,見她氣度高華,進退有度,彎腰上車時,因著夏裳輕薄,腰間窈窕曲線撩人心弦。

      她不動聲色看一眼平煜,果然見他目光追隨著傅蘭芽,見她遲遲未上車,眉頭蹙起。

      林嬤嬤已然撩起了車簾,傅蘭芽正要踩著腳踏上車,忽然街道盡頭行來一行車隊。

      轉頭一看,領頭那人是名錦衣金冠的玉面公子,正是鄧安宜。

      下了馬,他扶著一名麗人下車,到了近前,朝傅蘭芽友好地點了點頭。

      傅蘭芽淡淡回以一禮,起了身,直覺鄧安宜身旁那名女子正盯著自己,雖隔著紗簾,仍覺那目光銳利,讓人不舒服。

      跟傅蘭芽打完招呼,兄妹二人朝李攸和平煜走去,

      傅蘭芽看一眼鄧小姐的背影,將車簾放下。
  
      少頃,馬車轔轔聲傳來。

      傅蘭芽昨夜曾聽平煜提起,接下來不會再在貴州境內停留,那麼下一站,多半是湖南境內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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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千山疊影

第45章

      見鄧氏兄妹過來,平煜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熱,李攸卻熱情得跟什麼似的,先是跟鄧安宜敘了好一會舊,後見永安侯府護衛帶得不多,直拍胸脯說既然碰巧一道進京,他跟平煜責無旁貸,這一路上,定會跟鄧安宜彼此關照。

      直說了半盞茶功夫,李攸這才意猶未盡地放鄧安宜兄妹回來。

      整個過程,鄧文瑩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平煜。

      鄧安宜餘光瞥見,心裡難免湧出不悅,這傻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執拗,平煜擺明瞭對她不上心,她又何苦為了一段年少時的情分,對他念念不忘。

      回到永安侯府的車隊,他看著鄧文瑩上了馬車,自己則走到車隊前頭,棄了座騎,上了另一輛馬車。

      掀開極厚實的車簾,可以看見車廂裡漆黑如夜,半點光亮都透不進來。

      他上車後,從懷中掏出火折,將放於車廂一角的一盞小小琉璃燈點亮,舉到手中,整個車廂登時被照得亮澄澄的。

      車座上躺著個女子,雖是暑熱天氣,身上卻包著厚厚棉被,饒是如此,嘴唇仍因寒氣太重而發紫,顯是正生重病,或是受了重傷。

      她面容憔悴,眼睛兩旁佈滿細細魚尾紋,一眼望去,直如五十許人。可只要仔細分辨五官,依稀可認出她就是那位三日前還光豔照人的左護法。

      “我是不是老了很多?”她見鄧安宜進來,掙紮著抬起頭,聲音仿佛斷了的箏弦,嘶啞蒼老。

      鄧安宜好整以暇坐在一旁,嘴角噙著一絲笑,殘忍地看著自己一夜老去的同伴。

      他的目光已經說明瞭一切。

      左護法死死地盯著鄧安宜看了好一會,終於認命地倒回榻上,看著車頂,臉上透著一層了無生趣的青灰。

      “人遲早會老的。”鄧安宜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半真半假地寬慰道,“想想你已經年輕了這麼多年,夠本了。”

      左護法目光陡然暴起,咬牙切齒罵道:“要不是布日古德手下的那群鷹犬將我打成重傷,我怎會被秦門中人給毀了內力?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枉我二十多年前救過他,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禍害咱們!”

      鄧安宜搖搖頭,故作歎息,“當年我怎麼說的?此人來路不明,救不得。你卻怎麼也不肯聽,如今可算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左護法憶起往事,恨得嗓間湧起一股甜腥,一時未壓住,險些咳出來,怕車外人聽見,又硬生生捂著嘴咽回去,漲得臉通紅。

      “不過你放心,咱們和布日古德的仇,遲早會一筆一筆算回來。”鄧安宜閑閑撣了撣衣袖上的浮塵,氣定神閑道,“東西,也會一塊不落地回到咱們手裡。”

      左護法目光一厲,朝鄧安宜直射過去。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鄧安宜撇了撇嘴角,從懷中掏出兩塊烏黝黝的物事,“這麼多年來,你這藏東西的習慣還是未改,我不過隨隨便便到你宅子裡一找,就找到了你藏起來的那塊寶貝。”

      “還給我!”左護法目露凶光,猛的坐起,朝鄧安宜撲過去。

      可惜鄧安宜只輕蔑地揚手一推,她便如同一塊破布一般,軟綿綿地倒回了榻上。

      “我勸你省點力氣。”鄧安宜臉上笑意斂去,冷冰冰地看著左護法,“要不是我顧念舊情,你早被東廠的人剁了餵狗了,還能在此跟我討價還價?你也不想想,你如今功力散盡,等同於廢人,這東西留在你手中還有何用?”

      左護法大喘著氣,不甘心地死盯著鄧安宜,恨聲道:“你該知道這是當時教主臨死前特傳給我的,難道你敢違背他老人家的遺命?”

      “時移勢易、今非昔比。”鄧安宜嗤笑,“教主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不會忍心這麼好的寶貝留在一個廢人手裡。你若真想完成教主他老人家的夙願,最好指望我將剩下幾塊湊齊,順便把布日古德手裡那塊搶來,否則,說什麼都是白搭。”

      “呸!”左護法恨啐一口,“你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欲,少拿教主他老人家做幌子。”

      鄧安宜從懷中掏出帕子拭了拭她濺到自己臉上的血沫,面色一陰,忽然屈指如勾,一把扣住她的下巴,惡狠狠道:“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你最好識相點,少在我面前抖威風!”

      左護法怒視著鄧安宜,胸膛裡喘得似漏了風的風箱,跟他對視片刻,終於明白自己已徹底失去了要強的資本,眸子裡的怒火漸漸暗淡下來,只餘一抹沉沉暮氣。

      鄧安宜冷冷鬆開她的下巴,道:“到了嶺南,我會看在咱們這麼多年同門的份上,找個妥當地方好好安置你,你要是不想被東廠的人找到,最好別再打歪什麼主意,要不然,小心連個全屍都留不下!”

      說罷,抖了抖衣袍,起了身,喝令外頭的人停車,預備下車離去。

      左護法絕望地看著車頂,餘光見鄧安宜離開,忽然扯扯嘴角,譏諷道:“你為了接近傅蘭芽,在平煜他們面前一個勁裝模作樣,看在咱們多年舊識的份上,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平煜那幾個臭小子,年紀不大,心眼比誰都多,你當心玩過頭了,引火上身。”

      鄧安宜默了默,側過頭,露出個志得意滿的笑容道:“到了湖南之後,除了東廠的人,還有南星派虎視眈眈,此時早已做了萬全準備,就等著傅蘭芽他們落網了。你該知道南星派是天底下最擅奇門遁甲術的門派,真要撒下天羅地網,無論王令還是平煜,都夠好好喝一壺的了,到時候,我只管等著坐收漁利之利便是了。”
  
      左護法聽得此話,眸光一亮,轉動眼珠看向鄧安宜道:“你是說,當年有一塊寶貝落在了南星派手裡?”

      鄧安宜冷笑:“這些事都與你無關了!”

      閃身下了車,車廂內頓時重新陷入黑暗。

    ————————————————————————

      從侗陽出來,一路上走得甚急,連打尖投宿都少有。

      到了夜間,傅蘭芽主僕大部分時候都宿在車上,虧得馬車寬敞,雖不舒服,卻不用睡在帳篷中,省了不少麻煩。

      一直到了三省交界處的一個小鎮,平煜方令暫停,在當地一家客棧歇了一宿。

      第二日天未亮,又接著趕路。

      接連走了七八日,總算到了湖南寶慶府。

      進城後,眾人才發現天氣已漸漸褪去暑熱,添了秋意。

      尤其是昨夜一場新雨,整座城中的青石磚上都殘留著亮晶晶的濕雨,空氣裡都透著清冷的氣息。

      眾騎踏著雨水,一徑到得城北一處大宅前,平煜下令停馬,說在此地稍歇兩日。

      一行人舟車勞頓,均已疲憊不堪,傅蘭芽主僕沒有功夫在身,更是在車上被搖晃得幾乎要散架。

      到內院一處院落安置下時,傅蘭芽頭還是暈沉沉的,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何為日夜兼程。想著平煜他們來雲南時,多半也是這般沒日沒夜的疾行,虧得年輕體健,否則多半早已扛不住。

      跟上回在貴州侗陽那處大宅不同,寶慶這處宅子看著頗有些年頭,府中格局開闊繁複,處處幽靜古樸。

      跟整座宅邸比起來,傅蘭芽主僕所住這處小院倒佈置得玲瓏雅致,看起來像是專為府中未出閣的小姐所建。

      主僕二人一安頓下來,便到淨房沐浴淨身,將一路上沾染的風塵徹底洗淨。

      洗完出來,傅蘭芽暗歎天氣說涼就涼,身上夏裳太過薄透,跟林嬤嬤打開行李翻檢,左挑右揀,不是太薄,就是太厚,世子妃所贈披風暫時穿不上,最後,勉強找了件海棠色比甲穿上了。

      另一處正院中,平煜剛從淨房沐浴出來,李攸等人便來找他。

      一進門,李攸顧不上平煜正坐在床邊穿皂靴,便道:“聽說南星派也到了寶慶府?你的消息準不準?”

      平煜身上腰帶未繫,淡青色的外袍尚且敞著,露著裡頭雪白的褻衣,頭也不抬,將皂靴套上,起了身,一邊繫腰帶,一邊對李攸道:“消息未錯,只是不知這南星派到底什麼來歷。”

      李攸露出頭疼的表情道:“若此派也來摻和,當真有些麻煩。”

      平煜在腰間扣好繡春刀,轉頭看向李攸道:“此話怎講?”

      李攸一撩衣擺,在桌邊坐下,搖搖頭道:“這南星派說來可就話長了。此派的創始人姓曾,據說是戰國時軍法大家曾臏的傳人,極精奇門遁甲之術,入此派者,先得研習數年算術易經,再學內功和招式,故而此派雖也是江湖門派,卻跟別的幫派路數不同,最擅製作陷阱及迷宮,曾在江湖中名噪一時,此派中人也是二十年前開始才慢慢淡出江湖,近年來甚少在江湖走動。”

      平煜走至桌前,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思忖著道:“這南星派的路數是正是邪?”

      李攸撇了撇嘴,道:“算不得正,亦算不得邪,只聽說南星派曆派掌門人都頗為孤高傲世,除了精通音律算術,更喜風雅之物,聽說三十年前的武林大會上,南星派的上一任掌門人曾用一曲武陵散廢了八卦門掌門的內功,一時引為天下奇談,後來八卦門的弟子指責南星派掌門人做事太絕,前赴後繼去找南星派算帳,爭吵不休,數年都未消停。可見這門派行事恣意,全由著性子罷了。倘若此事,南星派當真參與進來,恐怕不會比雲南時的鎮摩教好對付啊。”

      二人知事態嚴重,商議一番,等擬出個大概,平煜心不在焉地看一眼窗外,見天色不早,便起身道:“此事還有些緊要處等我回來再商議,我眼下有事,先出府一趟。”

      說完,不顧李攸詫異的目光,往外走了兩步,想起什麼,又停下,從懷中掏出一份帖子,似笑非笑道:“寶慶巡按鄭洪遞了帖子來,說要設宴款待我等,我正好有事要向他打聽,你去不去?”

      李攸接過,拿到手中展開,邊看邊道:“鄭洪不是王令一手提拔起來的狗腿子麼?擺明瞭是鴻門宴啊。去!為何不去!”

      平煜笑著點點頭,道:“好,等我回來,咱們晚上去會他一會。”

      說話間,已朝門口走去。

      李攸在後頭摸著下巴,狐疑地看著平煜的背影,這傢夥這時候心急火燎出府做什麼去。

      平煜到了外院,招了諸人在前,安排李瑉等把守在傅蘭芽所在的院外,共計八人。

      剩下諸人,包括借調過來的那二十餘名沉穩老練的暗衛,一併守在府外,將整座宅子圍得如水桶一般,連隻蒼蠅都飛不進,這才放心出府去了。

      剛到門前,正好碰上秦勇等人從外進來。

      “平大人。”秦勇笑著一拱手。

      平煜停步,隨口一問:“秦當家,不知安排的下處可還合心意。”

      秦勇滿口誇讚,道:“這一路上為著剷除鎮摩教餘孽,不知叨擾平大人多少回了,每回得平大人盛情款待,我等委實過意不去。”

      說話時,不忘察言觀色,見平煜似乎著急出門的模樣,忙道:“平大人既有事,請自便。不過,晚上若平大人回得早,在下想跟平大人商議南星派之事。”

      平煜瞥瞥秦勇,秦門果然手眼通天,他這邊剛得到消息,秦門已聽到風聲了,微微一笑,道:“好,正好我也正有此意。”

      說完一拱手,“在府中請隨意,不必拘束。”往外走了。

      秦勇在原地看著他背影消失在門外,這才轉身進了府。

    ————————————————————

      傅蘭芽幫著林嬤嬤收拾好東西,閑來無事,便四顧打量屋內陳設。

      見窗下有一榻,便近前,坐於榻上,緩緩撫過油亮的黑檀木把手,暗忖,既有榻,若是晚上平煜過來,就不必再睡在地上了。

      眼看入秋了,越往北走,天氣越涼。

      再睡在地上,時日久了,饒是平煜身體康健,恐怕也對身體無益。

      正想著,忽然外面傳來敲門聲,因她腳傷已癒,便起了身,過去開門。

      外面是名老僕,見傅蘭芽開門,不敢抬頭,呈上一個包袱道:“公子令送來的,說是寶慶巡按鄭洪大人的夫人聽說傅小姐來了,特送了幾件秋裳給小姐。”

      鄭洪?傅蘭芽露出困惑的神色,她從未聽過這名字,非親非故的,此人的內眷為何要送衣裳給自己?未幾,想起父親門生遍天下,這位鄭洪大人也許曾受過父親的師恩也未可知。

      且既能送進內院,想來李瑉等人已經檢視過,便道了聲謝,接過。

      這時林嬤嬤也已出來,見此情形,將那包袱放在桌上打開,見裡頭一疊秋裳,顏色俱是秋香、鴨蛋青、藕荷色等不起眼的素雅顏色,難得針腳細密,衣料更是上佳。

      便嘖嘖歎道:“這位鄭夫人真真是雪中送炭,這下好了,咱們小姐有秋裳穿了。”

      挑揀一番,從裡頭挑出件藕荷色外褂,替傅蘭芽將那件海棠色比甲脫下,換上,一看,笑眯眯道:“當真合身,顏色也配。這位鄭夫人真是心思玲瓏,要不然,怎會對小姐的尺寸拿捏得這麼準。”

      傅蘭芽暗歎,嬤嬤真是的,都什麼時候了,還能注意到她身上衣裳顏色配不配,尺寸合不合適。

      主僕二人將包袱剛收好,外面卻又有人敲門,打開,卻是平煜。

      因著趕路,二人已經有七八日未在一處說過話了。

      見到他來,傅蘭芽有些意外,起身道:“平大人。”

      平煜進屋,目光不自覺落在她身上穿的衣裳,凝了片刻,又若無其事移開,甚好,已穿上了。天氣漸涼,她嬌滴滴的,穿得太少,少不得傷風受涼的,他倒是無所謂她病不病,只是到時候還得給她找大夫,要多麻煩有多麻煩。

      林嬤嬤早存了心思,暗暗留意平煜神色,見狀,心中那份疑惑直如破土而出的竹筍,越發掩藏不住。

      平煜杵了一會,未找到話說,便微沉了臉色,道:“我晚上有事,不定何時過來。”

      傅蘭芽微怔,等反應過來,心中微喜,看樣子,今晚總算能有機會跟平煜打聽事情進展了,便笑道:“知道了。”

      平煜眉頭蹙了蹙,撇過頭,往門外走。

      傅蘭芽見他走了,忙在腦海中整理今晚要說的話。

      林嬤嬤畢恭畢敬送他出去,將門掩上,發了好半晌呆,這才回過頭,若有所思地看向正托腮望著窗外的傅蘭芽。

    —————————————————

      城北另一處宅邸,一間堆金砌玉的廂房內,一名少女正撲在床上啜泣。

      哭了一會,她回身看向坐在桌旁飲茶的鄧安宜,急聲道:“二哥,你倒是想想辦法啊。”

      鄧安宜面露不悅,“這種事二哥能有什麼辦法?”

      鄧文瑩哭得香腮帶淚,極為傷心,“剛才我親眼看見平煜進衣裳鋪子,就一個人,身邊連一個下屬都未跟,二哥你說,他不是去給那個妖女買衣裳是做什麼?”

      鄧安宜不以為然道:“寶慶自古出美人,平煜這些年身邊一個女人沒有,也許在寶慶藏了個相好也不一定,未見得是買給傅小姐的。”

      鄧文瑩跺跺腳,含著哭腔道:“二哥,你就別說風涼話了,他以前不肯答應親事,但好歹身邊沒有旁的女子,我心裡多少能舒服點,可誰能知道,他不過來雲南辦趟差事,就冒出個傅蘭芽,我心裡難受得都要裂開了,二哥,你素來有主意,你就忍心看著你妹妹傷心難過麼,倒是幫我想想辦法啊。”

      鄧安宜心中微酸,一口回絕道:“你凡事都賴著二哥幫你拿主意,自己沒長心嗎?你二哥也是個男人,這種搶男人的事,能幫上什麼忙?”

      鄧文瑩聽他說話粗俗,怔了一下。

      鄧安宜忙掩飾性地咳了一聲,不耐道:“反正此事二哥不會插手。”

      鄧文瑩賭氣道:“二哥要不管,那我一回京城,就求大姐想辦法求皇上幫我和平煜賜婚,平煜就算再膽大包天,總不敢抗旨吧?”

      “你敢!”鄧安宜眼中閃過一抹戾色。

      鄧文瑩難得見鄧安宜在自己面前如此疾言厲色,錯愕地看了他一會,又轉身趴在枕上哭了起來,“那你說到底怎麼辦,我心裡都亂得不行了!”

      鄧安宜沉著臉看她,見她越哭越傷心,眯了眯眼,忽道:“今晚寶慶府巡按鄭洪設了夜宴,平煜素來跟東廠不和,定會前去,你好好收拾收拾,晚上若鄭夫人另設一席,我便帶你前去,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真的?”鄧文瑩哭聲頓止。

      鄧安宜並不答言,只坐在桌前默默思量。

      鄧文瑩卻破涕為笑,走到桌旁,笑著對鄧安宜道:“二哥,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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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王世釗雖也接了鄭洪遞來的帖子,卻只說身上不適,並不肯出席。

      平煜和李攸到鄭府時,發現席間除了寶慶府一眾官員,鄧安宜也赫然在列。

      看見鄧安宜,李攸先是和平煜對了個心照不宣的眼色,隨後便熱絡跟鄧安宜打招呼道:“子恒也在。”

      鄧安宜微微一笑,道:“難得有機會跟你們在一處喝酒,怎敢不來?”

      鄭洪忙從席間起身,率眾下屬迎上前,請平煜和李攸二人入席。

      二人一落座,便有婢女上來斟酒。

      鄭洪紅光滿面,舉起酒杯對平煜道:“平大人是出了名的大忙人,上回見到平大人,還是去年進京述職的時候,要不是這次辦差路過寶慶,屬下恐怕一年到頭都難有機會跟平大人一處飲酒。難得平大人今日肯賞光,來,容屬下敬平大人一杯。”

      平煜接過酒,似笑非笑看著鄭洪道:“鄭大人還是這般會說話,難怪王公公這般器重你。”

      鄭洪臉皮厚得驚人,連道不敢,又笑對李攸道:“久仰李將軍大名,無奈李將軍一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鄭某雖有心結交,卻一直無緣得見,今日李將軍光臨,當真是蓬蓽生輝,素聞李將軍善飲,今日特備了寶慶本地出名的佳釀款待,李將軍嘗嘗,可能入得了口?”

      李攸笑呵呵地接過酒,心中嗤笑,這鄭洪別的本事沒有,最擅溜鬚拍馬。雖是科舉出身,但天賦平平,直到四十多歲才勉強考了個同進士,連入翰林院的資格都沒有,若不是去年巴結上了王令,撈到了個來湖南巡按的肥差,恐怕至今還不知在哪喝西北風呢。

      聽說他如今不但認了王令做乾爹,人前人後更是以王家人自居,也不知他祖上泉下得知他們的子孫後代認個宦官做爹,怕是能氣得從棺材板裡爬出來也未可知。

      幾輪酒過後,鄭洪借著酒意,狀似無意說起瓦剌日益猖獗,宣府、薊州邊防一度告急,如今朝中有大臣提議皇上效仿先皇「天子守國門」,親征瓦剌,給予坦布重擊,聽說皇上接了眾臣遞的帖子,暫且留中不發,也不知最後會如何決議。

      平煜早已聽說此事,臉上毫無波瀾。李攸卻因離開京城已有三月,對朝中新近發生的事未有頭緒,聽得此話,臉上笑容一凝,皇帝親征?這主意可真是餿得沒邊了。

      不說當今天子自小身體孱弱,一年上不了幾回馬背,就算他跟先皇同樣能征善武,親征這等大事,豈是說去便能去的?

      京城留下誰監國?軍馬、晌糧,哪一樣不需周全準備?

      且真到了戰場上,軍情險急,瓦剌騎兵彪悍,萬一聖上出了什麼差池,誰能如何擔待的起?

      縱算精明強幹如先皇,當年最後一次親征時,不也險些在軍營裡被坦布的細作縱火燒死嘛。

      他心知朝廷上下大多是王令一黨,此事既能提上日程,多半是王令在幕後一手操縱的,心中不免湧起憤恨,這老匹夫到底想幹嗎?皇帝若真被王令攛掇得應下此事,不用多久,天下必將大亂。

      他忍不住看一眼平煜,見平煜仍舊若無其事跟鄭洪等人觥籌交錯,只得暫且按下滿腹心思。

      席散時,鄭洪放下酒盅,笑著拍了拍掌,少頃,進來三位容貌妖嬈的少女。

      三女便在鄭洪的示意下嫋嫋婷婷走到平煜等人身旁,含羞帶怯地屈膝行禮。

      鄭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對平煜及鄧安宜幾個道:“咱們寶慶不光有美酒,還有美人,這幾位婢子都是下官千挑萬選出來的,生得不差,還能唱幾首小曲,很有幾手伺候人的功夫,平大人、鄧二公子、李將軍,這一路舟車勞頓,若不嫌棄,就讓她們給三位鬆快鬆快?”

      平煜身旁那名紅衣女子悄悄抬眼,待看清平煜的側臉,立時羞得滿面紅霞。

      平煜扯了扯嘴角,意興闌珊放下酒盅,起身,笑了笑,道:“鄭大人美意我心領了,只是我今晚還有些急事需得回府商議,時辰不早了,不如就此散席?”

      那女子聽得此話,蕩漾的眸光霎那間凝住。

      李攸也因惦記皇上親征之事,心事重重,壓根沒功夫打量身邊女子姿色。

      鄧安宜亦溫煦一笑,卻不起身,只婉拒道:“這幾日路上太乏,晚上需得好生休整,鄭大人無需再做旁的安排。”

      鄭洪只當平煜幾個未能瞧上他精心準備的幾位女子的姿色,雖有些臉上無光,卻也不敢勉強,忙出了席,送平煜和李攸出來。

      出了花廳,前面有下人引二人出去。

      剛走到一處假山,暗處忽有人喚道:“平煜。”

      二人頓足,往旁一看,卻是一位窈窕女子,因從頭到腳包得裹著斗篷,讓人無從窺見容貌。

      可她的聲音平煜和李攸都不算陌生。

      那領路的下人兩邊一看,忙悄悄退了下去。

      平煜見鄧文瑩朝自己走來,臉色一沉,繞過她便要往前走。

      鄧文瑩忙急走幾步攔在他身前,又轉頭對李攸道:“李二哥,容我跟他說兩句話。”

      李攸不懷好意地朝平煜溜一眼,他對鄧文瑩和平煜之間的瓜葛再清楚不過,聽鄧文瑩說得可憐,嘿嘿一笑,頗為識趣地負手走開兩步。

      平煜心頭火起,見鄧文瑩擋在前頭,知她歪纏起來斷不會輕易甘休,左右一顧,索性抬步朝另一條小徑走去。

      鄧文瑩卻是鐵了心今晚要跟平煜說個明白,身形一動,忙又攔在他身前,看著他道:“事關傅蘭芽的性命,只有兩句話,聽不聽全在你!”

      平煜腳步一頓。鄧文瑩日夜跟鄧安宜待在一處,耳濡目染,沒準真能知道些傅蘭芽身上的秘密,上回她提到傅蘭芽時,自己因不耐煩她胡扯,只聽了一句便走了,事後還頗後悔未聽鄧文瑩把話說全,既她再次提起,不如趁此機會套套她的話。

      便停步,聽她怎麼說。

      鄧文瑩見自己一搬出傅蘭芽,平煜便肯留下聽她說話,心裡酸得直想掉淚,腦子裡一瞬間變得亂糟糟的,哪還想得起來時路上哥哥教她的話,連連冷笑道:“還真是一試就中。平煜,我知道你自從去了宣府,性子就彆扭了不少,可你總該記得,你我自小訂了娃娃親,算起來有著十餘年的情分,就算後來我們兩家生了齟齬,到底曾經有過訂親的名分,難道我在你心裡,連個罪臣之女都比不上嗎?”

      平煜聽得怒意上湧,他真是高估了她,原以為她真能說出什麼新鮮玩意,沒想到顛來倒去,還是那幾句沒譜的話。

      管她知道什麼內情,再懶得奉陪,拔腿便走。

      誰知他剛越過她,鄧文瑩便含著諷意道:“她現在淪為了罪眷,心知自己一到京城便會被發賣,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一路上為了巴結上你,沒少耍手段吧?虧她父親還曾是堂堂首輔,如此恬不知恥,真叫人瞧不上!”

      平煜本已走出一段,聽她出言不遜,如何能忍,猛的頓住,轉頭看向她,斥道:“要發瘋回你們鄧家發瘋去,少在我面前顛三倒四!有多遠滾多遠!”

      鄧文瑩心中越發刺得厲害,面上卻極力忍住了,哽聲道:“怎麼?聽不得旁人說她不好?你看你都被她迷成什麼樣了?昨日為了她,還特意去衣裳鋪子買衣裳——”

      平煜仿佛被人當面扇了一個耳光,臉上火辣辣的,死死瞪著鄧文瑩,好半天,掙紮著咬牙擠出一句話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鄧文瑩見他黑眸怒得異常明亮,臉色更是難看得嚇人,難免生出幾分怵意,可跟他對峙了一會,想起他處處維護傅蘭芽,胸腔裡那份妒意轉眼間又如海浪般翻湧上來,怎麼也壓制不住,梗著脖子道:“怎麼,難道我說得不對?昨日我明明看見你——”

      “文瑩!”忽有人斷喝一聲。

      鄧文瑩含淚轉頭,就見二哥快步走來。

      到了平煜跟前,鄧安宜將鄧文瑩拉到身後,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道:“則熠,文瑩這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時常說些胡話,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平煜陰著臉直盯了鄧文瑩好一會,鬆了鬆拳頭,冷笑一聲,轉身大步走了。

      一徑出了府,平煜根本無暇再顧及李攸,心亂如麻上了馬,一抖韁繩,疾馳而去。

      回了府,在門前下馬,將韁繩丟給門前僕從,快步流星往府內走。

      剛走到前庭,身後傳來李攸的聲音,“走這麼快做甚,險些未追上你。”

      平煜不答。

      李攸幾步追上平煜,明明見他面色不佳,仍不知死活地拍拍他的肩膀,微喘道:“鄧文瑩說的可是真的?你真看上傅冰的女兒了?”

      平煜猛的停步,厲斥道:“鄧文瑩發瘋,你也跟著發瘋?”

      李攸見料到他反應這麼大,呆了一下,見他又往前走了,忙又追上:“不過問一句,不是就不是,幹嗎發這麼大的火?哎,其實真瞧上了也沒什麼——”

      話未說完,就被平煜一把揪住衣領。

      平煜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聲音仿佛結了冰,“你以後少在我面前胡說八道!我喜歡誰也不會喜歡傅冰的女兒!”

    說罷,猛的一把推開他,頭也不回走了。
  
    ——————————————————————————————————————

      傅蘭芽自從平煜走後,便在心裡默默盤算晚上跟他見面的光景。

      因沒有紙筆,她只能將這一路上發生的事在腦子裡反復揣摩。

      平煜給她的線索並不完整,她在腦海中拼湊了半天,還是無法拼湊出大概的真相。

      最後,決定從那本舊書入手,既然平煜已經證實那本書是韃靼文,母親又將其當作寶貝似的珍藏了這麼多年,只能說明母親要麼是從韃靼人手裡得到的此書,要麼母親自己就是韃靼人,可母親漢語說得那般流利,面目上也看不出半點韃靼人的影子,實在沒法讓人將她和韃靼聯繫在一起。

      且父親跟母親是在雲南相遇相識,雲南離蒙古何止千里,如果母親是韃靼人,二十年前,她又是為了什麼原因來到雲南?父親又是否知道母親的真實來歷?

      還有左護法,身為鎮摩教的頭領,十年前為何會出現在京城,尤其讓人不解的是,她竟還跟父親一道出入首飾樓。

      聽說她十年前便開始閉關,近日才重新出關,也就是說,當年左護法從京城回來後沒多久就閉了關,這時機何等湊巧,也不知跟父親或母親有沒有關係。

      她坐在桌旁,直想了半晚,只覺迷霧重重,推敲起來太過艱難,惟盼著平煜能再多給她提供些線索。

      如此等了大半晚,直到外頭街道上遠遠傳來梆子聲,她這才驚覺不知不覺已經三更了。

      林嬤嬤見傅蘭芽睏乏,忍不住再次催道:“平大人今晚有事,不一定何時能過來,小姐有什麼話,還是等明晚再問吧。”

      傅蘭芽支著下巴,搖搖頭道:“聽說我們在寶慶不過停留兩日,很快又會上路,而且他一天到晚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誰知道下一回跟他能說上話又是什麼時候了?”

      林嬤嬤無法,只好道:“那也不能一味等下去,別忘了小姐你還在吃藥調養身體呢,難得這幾日風平浪靜的,怎能不抓緊機會好生休養,咱們最多再等半個時辰,平大人再不來,咱們就得睡了。”

      又等了半個多時辰,平煜依然未來,傅蘭芽捱不住林嬤嬤三催四請,只好坐到床邊,正要歇下。

      忽然聽門外傳來敲門聲,等林嬤嬤開了門,果是平煜。

      傅蘭芽心中自是歡喜,忙起身走到桌旁,甜甜一笑道:“平大人。”

      等她看清平煜的神色時,笑容卻凝了一凝,就見平煜神色冷漠,連看都不看她,進來後,徑直走到榻前,將繡春刀一把扔到榻上,擺明瞭要睡覺。

      傅蘭芽目光落在他冰冷堅毅的側臉上,忽然覺得他似乎又驟然回到了第一回見面時的狀態,別說從他口裡套話,便是接近他也變得異常困難。

      林嬤嬤也暗暗詫異,下午時,若她沒猜錯,那疊衣裳極有可能是平大人贈給小姐的,且平日裡平大人就算性子彆扭,也不至於像今晚這般渾身上下都透著股拒人千里的意味。

      平煜轉過身,見傅蘭芽仍立在屋中看著他,眸光越發冰冷,嗤笑道:“怎麼,傅小姐還不睡,是打算在屋子裡杵到天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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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傅蘭芽立在桌旁跟平煜對視,他的目光跟他的語氣一樣,冷冰冰的,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而且在她的注視下,臉色越發差了起來,顯見得已不耐煩到極致。

      她看在眼裡,不得不收回目光,不緊不慢開口道:“知道了,這就歇下。”

      離開桌旁,走到床邊,和衣上床。

      放下簾幔後,她脫了外裳,遞給林嬤嬤,將衾被拉高到胸口,默默地盯著帳頂。

      她和平煜的關係從來都不處在對等的位置上。

      這些時日以來,她處心積慮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溝通模式,平煜只需輕輕巧巧的一句話,便可全盤推翻。

      只是她想不明白,明明在侗陽時,他還願意跟自己討論母親那本舊書上的古怪,甚至在今日下午出門前,還破天荒過來告知自己他晚上會來得甚晚,擺明瞭有話要跟她說,怎麼不過半晚的功夫,就又生出了滿身的刺,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翻了個身,幾不可聞地歎口氣。

      眼看已到湖南,她身邊的事卻仍迷霧重重,好不容易借由平煜打開一扇瞭解外界謎團的視窗,還沒窺個明白,那扇窗便在她眼前重重的關上,接下來該如何,她真是半點頭緒都沒有。

      帳外,傳來他脫衣上榻的聲音,下一刻,原本投映在簾幔上的亮澄澄的光亮突然熄滅。

      她聽在耳裡,咬了咬唇,將右臂枕在臉頰下,盯著眼前已變得漆黑一團的床幔。

      平煜對傅家沒有半點好感,在她面前從來都是陰晴不定,他有資本可以隨性而為,她卻沒有就此灰心喪氣的道理,不論他為了什麼態度變得如此生硬,也不管他接下來可還願意跟她交換消息,只要一日未進京,她總能找到機會摸到一點真相的脈絡。事在人為,只要慢慢籌謀,不怕沒有出現轉機的可能。

      如此想著,心裡那種悶悶的感覺好轉了不少,又發了一晌呆,到底沒能抵擋住席捲而來的睏意,睡了過去。

      翌日傅蘭芽醒來時,榻上早已沒了平煜的蹤影。

      一整日,她們所在的這座小院都分外安靜。

      直到傍晚,李瑉才過來傳話,說明日天不亮就得啟程,要她們主僕二人晚上早些歇息。

      傅蘭芽應了。

      用過晚膳,傅蘭芽幫著林嬤嬤收拾好行李,主僕二人說了一晌話,未等平煜,早早便上了床。

      因晚間睡得太早,早上傅蘭芽醒來時,天還是青灰一片,身旁林嬤嬤睡得正熟。

      估摸著已到了起床的時辰,傅蘭芽揉揉眼睛,從林嬤嬤腳邊爬過,預備起床去淨房。

      誰知剛掀開簾幔,就見屋子裡立著個修長的人影,定睛一看,卻是平煜,他身上衣裳半敞,正立在榻前繫腰封,臉色不大好看。

      傅蘭芽萬沒想到平煜竟還在房中,睡意頓時消散得一乾二淨,不等他轉頭看過來,便飛快鑽回簾幔。

      平煜餘光瞥見床前的動靜,並不轉頭,面無表情系上腰帶,走到門前,開了門離開。

      傅蘭芽聽他關門走了,這才重新打開簾幔,下了床,一邊往淨房走,一邊暗想,真是奇怪,平煜素來自律警醒,沒想到竟也會有睡過頭的時候。

      平煜回到正房收拾一番,跟李攸匆匆用過早膳,便召集眾人在府門前集合。

      少時,秦勇等人也從府內出來。

      見到平煜,秦晏殊不過冷淡地一拱手,便下了臺階,朝自己的坐騎前走去。

      李由儉卻對平煜笑著打了個招呼,留在秦勇身邊。

      秦勇看著平煜,溫聲道:“平大人,如我昨晚所說,雖然咱們遲早會遇上南星派,但湖南境內山多,若在平地上遇見南星派,總比在山中遇見來得要容易對付,咱們此時出發,正好能趕在日落之前趕到下一站驛站。”

      說話時,見平煜眼睛下面有明顯的青黑,心中微訝,關切道:“平大人,昨夜未睡好嗎?”

      平煜不予作答,眼睛一味盯著不遠處正跟鄧安宜熱絡說話的王世釗。

      秦勇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由得一怔,短短幾日,那位王同知說話時音量又洪亮了幾分,一雙眸子精光四射,內力顯見得精進不少。

      平煜忽對秦勇道:“貴派的藥也不知何時能起效?”

      秦勇會意,暗暗掃一眼王世釗,道:“平大人放心,在下不敢說有十分把握,但據這些日子對此人的觀察,怎麼也有七八成把握,藥既已用下,此人到底習的哪種秘術,過幾日便能見分曉。”

      平煜聽了此話,眼睛仍盯著王世釗,點點頭道:“那就有勞秦當家了。”

      秦勇正色道:“這功夫太過邪門,若讓那位王同知練成,當真後患無窮,從此刀槍不入也就罷了,且以後要維持功力,還會不斷行下殘忍之事,我身為秦門中人,無論如何不能坐視不理,就算平大人不開口,我們也會想法子試探他的底細。”

      正說著,傅蘭芽主僕走了出來。

      傅蘭芽透過簾幔,見平煜負著手立在府門前,身旁立了不少人,似在議事。

      她垂下眸子,扶著林嬤嬤的手小心跨過門檻,欲從他身旁走過。

      誰知李由儉因著傅蘭芽救秦晏殊之事,對她頗有好感,見她過來,便對她一拱手,笑道:“傅小姐,在下李由儉,是行意宗的少莊主,上回晏殊之事,多謝傅小姐出手相救。”

      傅蘭芽見此人生得長眉細目,身形瘦削筆挺,聲音頗為爽朗,一雙手掌比常人不同,既大且紅,想起頭先已見過他好幾回,便回以一禮,落落大方道:“李少莊主。”

      秦勇見狀,心中一動,轉眸看向平煜,誰知平煜神情漠然,別說多看一眼傅蘭芽,便是留意這邊動靜的興趣都沒有,徑直下了臺階,對其餘錦衣衛道:“時辰不早,速速上馬。”

      她心裡閃過一絲怪異之感,正要再仔細打量平煜的神色,不料一抬眼,卻瞥見那位王同知正緊緊盯著傅蘭芽,目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肆無忌憚,完全沒有掩飾之意。

      傅蘭芽早已覺一道目光緊緊粘在自己身上,不用回頭,都知是那個王世釗,心中冷笑,可惜離馬車尚有一段距離,一時半會甩脫不掉,只得按下心底強烈的煩惡之感,往馬車走去。

      秦勇見王世釗越發無遮無掩,想起他那進步神速的內力,心中不由得警鈴大作,瞥一眼平煜,卻見他恍若未覺,並無插手之意,只得輕咳一聲,大步走至庭前,打算不動聲色替傅蘭芽遮擋一二。

      沒想到她剛一抬腳,弟弟已經先她一步抖了韁繩,將坐騎擋在了王世釗面前,居高臨下看著王世釗,半真半假提醒他道:“王大人,時辰不早,平大人他們已經上馬了,就差你了。”

      她眉頭微皺,弟弟到底還是鋒芒太過,就算要維護傅小姐,有的是不露痕跡的法子,何苦跟王世釗這種小人當面對上。

      果見王世釗面色沉了下來,抬眼瞪向秦晏殊,便要發作。

      秦勇看在眼裡,眸光一冷,原本打算過來轉圜一二,又緩步停在原地,冷眼看著王世釗。

      王世釗正要好好教訓秦晏殊幾句,誰知還未開口,便已感覺到周遭秦門中人數十道目光齊齊射來,察覺到周遭氛圍不對,想起眼下不在京城,秦門不好對付,只得握了握拳,將話咽回肚裡,冷哼一聲,轉身走到馬前,翻身上馬。

      平煜余光見王世釗總算有所收斂,眸中湧動的殺機這才慢慢暗了下去,一抖韁繩,對李瑉等人道:“走。”

      沿著官道緊趕慢趕行了一路,因夏末餘熱未消,到晌午時,眾人不但已饑腸轆轆,更乾渴得厲害,到得一處山腳下的樹林裡,平煜不得不勒令勒馬,下令在此處稍事歇息。

      因歇息時間太短,傅蘭芽主僕便未下車,只在車上用些乾糧和水。

      秦勇安排妥當,四顧一望,就見平煜正背靠在一棵樹的樹幹上飲水,臉上一絲笑意都無,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見他所在之處離傅蘭芽的馬車相隔甚遠,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垂眸想了一下,走近,笑道:“平大人。”

      平煜看她一眼,牽牽嘴角,道:“秦當家。”

      秦勇在他身旁盤腿坐下,溫聲道:“平大人臉色不太好,可是這兩日太過操勞,未能好生歇息?”

      平煜似笑非笑看一眼秦勇道:“這問題秦當家一早上已問過我兩回了。”

      秦勇喉嚨卡了一下,未幾,若無其事笑道:“不過隨口一問罷了。”

      說完,看一眼平煜的側臉,見他一雙眸子被身上墨綠色的衣裳襯得黑曜照人,薄唇因飲水的緣故,竟透出些許豔色,心底仿佛被風吹過,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頓了片刻,強笑兩聲道:“我去看看晏殊他們在何處。”狼狽起身,便要離開此處,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低聲笑道:“她現在是罪眷的身份,你就算想娶她,恐怕也不那麼容易。”

      另一人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鄭重道:“只要她願意跟我,我定會想法設法幫她擺脫官奴身份,明媒正娶地迎娶她。若是實在擺脫不了奴籍,反正我這輩子反正只她一人罷了。”

      秦勇早已聽出是弟弟和李由儉的聲音,身子不動,眼睛卻迅速看向平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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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平煜臉瞬間陰了下來,未幾,將水囊放入懷中,連眼睛不抬,站起身,朝林外走了。

      片刻,秦晏殊和李由儉從樹後走來,見秦勇立在前頭,心知剛才二人說的話讓她聽去了,微窘地一對眼,快走幾步,喚道:“姐。”身旁無人,稱呼起來自然少了分顧忌。

      秦勇將視線從平煜背影上收回,告誡地看一眼秦晏殊,低聲道:“此處耳目眾多,你剛才的話若被有心人拿去編派,就不怕損及傅小姐的名聲?下回萬不可再如此。”

      秦晏殊人雖正直坦蕩,到底在江湖中長大,行起事來豪放不羈,聽姐姐這麼說,意識到自己莽撞,臉燒了起來,暗悔道:“是我思慮不周。”

      李由儉見秦勇仍不悅地看著秦晏殊,忙岔開話題道:“阿柳姐,雖然咱們已對南星派的十大陣法算得熟稔,但南星派近年來甚少在江湖露面,若是他們掌門人又研製出什麼新陣法來對付咱們,怕是不好應對啊。”

      秦勇邊走邊道:“不論他們啟用什麼陣法,咱們既已決定趟這灘渾水,就沒有臨陣退縮的道理。說起來,咱們秦門跟南星派素無恩怨,不至於與他們為敵,可晏殊這條命都是傅小姐救的,既然南星派要為難傅小姐,我們豈能袖手旁觀。”

      李由儉耳朵裡聽著秦勇柔和沉穩的聲音,眼睛追隨著她行走時拂動的長袍下擺,心中仿佛湖水被春風拂過一般,蕩漾不已,直盼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才好。

      忽聽秦晏殊堅定道:“姐,剛才你也聽到了,不管傅小姐最後能不能擺脫奴籍,我都會想方設法求娶她,等我們護送傅小姐進京後,我會留在京城料理此事,等到塵埃落定之後再回雲南,屆時,還請姐關照門中事務。”

      秦勇腳步微頓,想起剛才平煜仿佛結了霜般的眼神,微微歎口氣,道:“此事暫且不急,你還是先弄明白傅小姐自己的意思再說。”

      李由儉懟了懟秦晏殊的胳膊,提醒他道:“你別忘了傅小姐早前訂過親,聽說那人還是大學士家的公子,跟傅小姐算得門當戶對,到了京城,沒準她那位訂了親的未婚夫會突然跳出來,到時候你夾在中間豈不尷尬?你還是問清楚傅小姐怎麼想,免得惹出不必要的誤會。”

      秦晏殊不齒道:“她家的事我早已打聽明白了,那位陸公子負她在先,傅家遭難後,更是從頭到尾都未曾露過面,傅小姐何等堅韌有主見之人,怎會還將這種品性不堅之人放在心上?”

      秦勇並不接茬,默默到了林外,見平煜等人已經整裝待發,忙也上了馬。

    ————————————————————————————

      群山連綿,滿眼翠碧,縱馬疾馳時,初秋的風迎面拂來,帶著山林間特有的綠意。

      眾人無心觀看沿途風景,為了能在太陽下山前趕至下一站驛站,一路緊趕慢趕,未敢稍有停歇。

      行到一處山道時,兩邊俱是陡峭山峰,當中一道陰暗山洞,分外狹窄,最多只能容納兩騎並行。

      行進速度不得不緩了下來。

      在隊伍最前方的李瑉陳爾升等人為防洞中有變,出洞之後,都勒了韁繩,在路旁等候。

      平煜出來後,驅馬在原地緩緩轉了一圈,看向身後,等傅蘭芽主僕的馬車順利出了山洞,這才移開目光,戒備地看向兩旁高山。

      未過多久,忽見山林間原本稀淡的林霧驟然變得極為濃聚,如天邊浮雲一般,緩緩往山下移動,更怪的是,那白霧如有實質,所過之處,山上樹木仿佛被一股無形外力所撼動,發出簌簌響動。

      他目力極佳,雖隔得甚遠,仍一眼看清那霧中裹著影影綽綽的人影,面色微變,嗖的一聲拔出腰間繡春刀,喝道:“此處有埋伏。”

      話音未落,就見山上濃濃白霧如同被疾風牽引一般,迅速沿山翻滾而下,直朝眾人襲來。

      只聽齊刷刷一陣兵器出鞘的聲音,秦勇急聲道:“余長老,趁南星派未擋在道路當中,你帶十名子弟衝到前方殿后。”

      傅蘭芽在車上聽得真真切切,心不由得懸了起來,不敢下車察看,只得將耳朵貼著車壁上,緊張地細辨外頭的動靜。

      就聽餘長老斷喝一聲,猛的一拍馬,領著一隊人馬風馳電掣狂奔而去。

      可眼看一行人就要趕在白霧到來之前一衝而過,最前面那騎的馬頭仿佛撞到了一道看不見的高牆,極淒厲的長嘶一聲,驚得前蹄高高抬起。

      餘長老一時不查,險些被這股大力甩將出去,虧得機變極快,忙重重一踩馬鞍,一躍而起,在半空中卸了力,落於當地。

      眾人見狀,旋即朝身後那座山洞看去,就聽裡頭傳來李攸的喝罵聲,“平煜!出了怪事了!後頭突然起了大霧,會不會是南星派的人開始作怪了!”

      又訝道:“咦,鄧二,怎麼你們這麼快就追上了咱們。”

      他尚未從洞中出來,還不知道外頭的情形。之所以這麼說話那麼大聲,全在提醒平煜永安侯府的人也已趁亂出現。

      眾人一凜,看來南星派不但在前路設下了埋伏,更已封死了後路。

      白霧已逼至眼前,霧中隱隱可見閃爍的刀光。少頃,伴隨著重重腳步聲,濃霧中竟傳來陣陣怪異至極的歌聲,蒼涼悠遠,憂而不悲,同時霧中人影綽綽,仿佛有不少人正踏歌而來,而原本是被兩旁高山夾在當中的狹長山徑,竟驟然間變得異常開闊。

      李瑉等人眼見驟然生變,一得平煜的吩咐,便紛紛縱馬往兩旁山上而去,打算與山路中另闢蹊徑,殺開一條血路。

      誰知剛奔到斜坡上,地面突然微微抖動起來,緊接著,胯下坐騎不知畏懼什麼,怎麼也不肯再往前行,再下一瞬,腳下突然有什麼東西鑽土而出,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便矗立起石碑般的物事,密密匝匝將眾人的去路擋得嚴嚴實實。

      眾人見前方後路皆已被堵死,不得不暫羈留在原地,急切地分辨道路。可那團濃霧轉眼便到了眼前,少時,濃霧中忽然幻化出無數兵器,刺向離得最近的李由儉等人。

      “石碑陣。”秦勇一邊把劍迎戰,一邊揚聲朝眾人道,“這是南星派的十陣之一,記住了,每遇一塊石碑,不論眼前看到什麼,一律繞著石碑向右而行,切勿向左,更不要後退。”

      平煜卻滿腹存疑,眼見那石碑仿佛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格局卻並不像南星派慣常用的手法,而是如同天上星斗般,散亂不一。

      他心念一轉,忽道:“不對,不是石碑陣。”

      “不是石碑陣?”秦勇本已打算帶人破陣,聞言一勒馬,滿面訝色朝平煜看來。

      平煜只道:“跟石碑陣不同,莫用原來的法子解陣。”

      說完,揚鞭一甩,駕馬朝傅蘭芽所在的馬車而去,可剛急奔兩步,就見馬車後忽然平空冒出數座石碑,眼看便要將馬車困在當中,他臉色一變,再顧不得什麼了,忙捨了韁繩,縱身一躍,如箭矢般飛撲上前,躍到了車頂上。

      在車頂急奔兩步,一躍而下,預備將傅蘭芽從車上拽下來。

      可那濃霧移動得何等快速,還未等他奔到車前,身後忽然刷的一聲,傳來一股勁風,直襲他的腰間。

      他側身一避,屈肘向後狠狠一擊,不等那人退開,旋即轉動刀柄刺向聲音來源,就聽噗的一聲,霧中傳來一聲悶哼,原本已逼至身後的殺氣驟然間消失。

      他一擊得中,並不停留,快走幾步,正要尋找車門,誰知因剛才那番打鬥,耽誤了少許時間,迷霧早已鋪天蓋地彌漫開來,記得剛才明明在車旁,往前一摸,卻是石碑,根本未摸到馬車。

      下一刻,眼前人影閃過,前面傳來傅蘭芽的聲音,透著幾分遲疑,“秦公子。”
  
      秦晏殊急聲道:“傅小姐,南星派的人來了,我先帶你避一避。”

      平煜沒想到秦晏殊竟來得這麼快,心頭火直冒,聽腳步聲從前方跑過,忙提步追上。

      忽聽前方濃霧中傳來一聲怪叫,刀劍鏘鏘,似乎有人纏上了秦晏殊。

      平煜聽來人似乎不少,擔心秦晏殊應付不來,忍不住喚道:“傅蘭芽!”

      立刻聽到傅蘭芽的回應:“平大人。”

      他心底仿佛被什麼觸動一下,繃著臉道:“站在原處別動,我就過來。”

      “好。”傅蘭芽旋即應道。

      平煜聽她聲音就在左前方,不過十步之遙,循聲往前走,誰知剛走兩步,忽然叮的一聲,一條銀蛇般的東西破空而至,直朝他甩來,眼看便要纏上他的腰身。

      他揮刀一擋,那銀鏈立即如蛇般纏上他的刀刃,鎖鏈跟刀刃相擊,一陣叮叮噹當。而後便聽拳風獵獵,那人另一手已出拳,直逼自己的面門。

      平煜不退不避,手持繡春刀跟對方逐力,另一隻手的手腕卻俐落一抖,從袖中變出一柄匕首。

      眼見那人拳頭已逼至眼前,他眸中譏誚之色閃過,出手如電,手持匕首冷冷朝前刺去。

      只聽一聲慘叫,空氣中彌漫開來淡淡的血腥氣,原本纏在繡春刀上的那條銀鏈仿佛燙著了一般,脫力而去。

      他終於得以甩開累贅,將那匕首重新收回袖中,再不遲疑,快步朝剛才傅蘭芽出聲的地方走去,到了近前,他擔心臨時有變,警惕地喚道:“傅蘭芽?”

      “平大人。”傅蘭芽的聲音近在咫尺,顯然一直留在原地等他。

      再往前走幾步,透過濃霧,果然看見前方立著兩個人,正是傅蘭芽和林嬤嬤。

      “走。”打鬥聲未有稍停,平煜拽住傅蘭芽往回走,聽動靜,秦晏殊暫且能應付,未免波及傅蘭芽,先將她帶離此地再說。

      “平大人。”傅蘭芽被平煜拉得走得極快,另一隻手卻緊緊拽著林嬤嬤,“這南星派到底什麼來歷,為何會使五奎陣法?”

      “你見過五奎陣法?”平煜拽著她胳膊的手一緊。

      傅蘭芽點頭:“我哥哥——”

      忽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傅小姐,是我。”卻是秦晏殊終於甩掉了包袱,追了上來。

      “秦公子。”傅蘭芽不得不停步。

      平煜回頭看去,透過濃霧,見秦晏殊已大步走來,見到他,毫無退讓之意,看樣子,擺明瞭要趁亂將傅蘭芽的閒事管到底了。

      平煜心裡火直冒,朝廷罪眷的安危什麼時候要輪到江湖人士來插手了?正要諷他幾句,忽聽側方傳來無數尖銳的細響。

      平煜面色一凜,心知是暗器襲來,忙將傅蘭芽護到身後,順便將林嬤嬤一把推向秦晏殊。

      隨後拉著傅蘭芽走開兩步,一邊揮刀抵逼到跟前的暗器,一邊義正言辭道:“秦公子,暗器太多,煩請關照一下這位老嬤嬤。”

      秦晏殊眉毛一豎,剛想想回句什麼,可林嬤嬤已經哎喲一聲,被平煜推到了自己身邊。

      秦晏殊雖然憋了一肚子氣,但暗器數目之多,遠遠超乎他們的想像,他疲於應戰,再也無暇說話。

      除了暗器,霧中各類武器五花八門,應付完一波又再一波,等到好不容易消停下來,秦晏殊早已不知被陣法隔去了何處。

      平煜拉著傅蘭芽在濃霧中穿行,每走一段,眼前便會出現一座石碑,若只有單純的石碑也就罷了,偏偏還有濃霧做遮掩,二人繞來繞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陣眼。

      走了半晌,聽耳邊聲音漸寂,不但打鬥聲遠去,連說話聲及腳步聲都聽不見。

      平煜人高腿長,走得極快,傅蘭芽跟了一路,越發疲乏,又怕走岔,便道:“我走不動了,這陣法太複雜,咱們恐怕在陣法裡轉上幾日也未必能找到出口,不如暫且歇息一下,算算這陣法的陣眼在何處。”

      平煜正暗暗推測這石碑出現的規律,聽得傅蘭芽這麼說,腳步緩了下來,一轉身,在一處石碑前坐下。

      周圍均是泥地,再無旁處可坐,傅蘭芽只得挨著平煜坐下,休息片刻,總算喘勻了些,轉頭一看,見平煜手中拿著一根樹枝,正皺著眉頭在地上寫寫畫畫,心知他在推算陣法,倒也不稀奇。

      聽說早年間西平侯爺最善排兵佈陣,曾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幾乎是戰無不勝,平煜是西平侯的嫡孫,從小耳濡目染,若是不明白這些常見陣法反倒奇怪了。

      她默了片刻,開口道:“平大人,你們剛才所說的石碑陣是什麼陣法,為何看著竟有些五奎陣的影子?”

      平煜正自腦中飛轉,雖然聽到了傅蘭芽說話,卻未作答。

      他心知當時傅蘭芽在六安客棧遇襲時,縱是慌不擇路的前提下,也能準確找到遁門,必定對奇門遁甲術頗有些心得。

      可他眼下卻無暇跟她討論陣法,因為他總覺得剛才所見那石碑陣有些不合常理之處,不能用常見的奇門遁甲術來推論。

      傅蘭芽見他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心中微悶,冷冷閉上眼睛,再也不說話了。反正平煜的求生能力有目共睹,既然他拒絕自己跟他合作,那麼隨他自己去折騰吧,反正他總能找到辦法逃出生天。

      平煜餘光看見她的動作,畫陣法的動作頓了一下,未幾,又黑著臉畫了起來。

      傅蘭芽正閉目在腦中還原剛才看到的石碑的排列順序,忽覺周遭的濃霧仿佛摻入了寒霜,驟然冷冽起來。

      空氣寒得怪異,每呼吸一下,胸腔便是一涼,片刻之後,身子簡直如墮冰窟,從頭到尾被寒氣籠罩。

      饒是冷得稀奇,那霧中不知還夾雜了什麼,傅蘭芽正要將身子蜷得更緊,好抵擋這突如其來的寒意,忽然鼻端傳來一陣幽香,意識陡然昏沉了起來,身邊仿佛有個火爐,跟她冰冷的身體形成鮮明對比,她忍不住抱緊胳膊朝身旁靠去。

      平煜一被她靠上,身子便是一僵,他早已察覺周遭這霧起了變化,可他一來身體比傅蘭芽康健,二來有內力做抵擋,雖也覺得周圍有些寒意,卻沒像傅蘭芽這般難耐,可等那股異香飄來時,他終於意識到南星派在霧中摻雜了迷藥,這法子當真陰毒,若人在極冷的時候睡去,就算不凍死,內力也會受到極大損害。

      低頭見傅蘭芽已經昏昏欲睡,他不免心焦,把南星派在心中痛駡一通,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倒出一粒,塞入傅蘭芽口裡,急聲喚道:“傅蘭芽。”

      傅蘭芽只覺嘴裡被塞了一片清涼至極的東西,意識清醒了少許,聽到平煜在她耳邊喚她,只當他又要推開她,便勉力往一旁挪了挪,奈何身上太冷,見他一個勁的喚自己,便怒道:“我很冷。”一個轉身,又再睡去。

      平煜見喚她不醒,知她身子嬌弱,怕她凍出什麼毛病,凝神聽了聽,見周圍無人,咬了咬牙,將傅蘭芽從地上一把撈起,抱在自己腿上,緊緊摟在懷中。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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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6 19:55:51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一將她摟到懷裡,他的心跳就開始加快。

      預想中的噁心和排斥並沒有來到,反覺一股熱氣從跟她相觸之處蔓延開去,不過瞬息功夫,便讓他如同置身於滾熱的浴湯中,再也感覺不到身周的寒氣。

      他喉結滾動,心跳得幾乎脫膛而出,不敢低頭看她,只嚴肅地想,她沒有內力護體,對這等低劣迷藥幾乎沒有抵抗能力,若是他不這麼做,她定會被凍出一場大病,所以他別無選擇,只能如此。

      這麼想著,他眉頭稍鬆,試探著去碰她的手,果然,冰冷柔軟,半點熱氣都感覺不到。

      他猶豫了片刻,將她的兩隻手包握在自己掌中,低下頭,替她呵氣,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她臉龐上。

      她身子似乎暖了些,臉色不再蒼白,一抹淡紅在她宛若凝脂般的臉頰上氤氳開來,配上她嬌俏的鼻樑及紅潤飽滿的唇,整張臉龐美得如真似幻。

      他看得失神,呼吸都停滯了片刻,等回過神,忙艱難地挪開視線。

      眼前濃霧未消,陣眼在何處毫無頭緒,當務之急,是要迅速破解陣法,再耽誤下去,情況只會越發糟糕。

      於是他再不肯看她,一隻手仍替傅蘭芽暖著雙手,另一手卻撿起剛才的那根樹枝,皺著眉頭繼續開始演算陣法。

      可是算著算著,他忽然想起剛才在濃霧中喚她時的情形,她回應得那般及時,沒有半分猶豫……

      他心中柔軟處牽動一下,臉上繃著的線條也不自覺柔和下來。

      傅蘭芽似有所覺,在他懷中呢喃一聲,側過身,試圖貼近他的胸膛,那地方滾燙堅硬,仿佛蘊藏著無窮的力量,她雖意識模糊,仍覺得那是處無比安全的所在。

      平煜的身子直如過電一般,再次僵硬起來,她飽滿柔軟的曲線如此清晰,跟他的堅實形成鮮明對比。

      最初的一瞬間,他有片刻的不適,可意識到懷中人是她之後,那種不適感又如冬雪遇到驕陽,很快便消彌殆盡。

      等到他回過神,他目光早已不受控制地重新滑向她的臉龐。

      她離他如此的近,呼吸清淺,氣息如蘭,因剛才那番奔逃,她烏黑的髮髻上滑下來一縷髮絲,落在她玉雪的腮邊,被不知從何處刮過來的微風,吹得輕輕拂動。

      她會覺得癢吧,他繃著臉想。

      默了默,很自然地將那根樹枝丟到一邊,抬起手,替她將那縷頭髮小心翼翼地攏到耳後。

      弄好後,他覺得應該將手拿開,可是因著剛才撥弄頭髮的動作,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臉頰,只覺得指尖如同碰到了上等絲緞,說不出的細膩光滑。

      他的心如同鐘鼓一般猛烈地直撞,手艱難地停留在她臉頰上,欲挪開不挪開,掙紮片刻,終於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臉頰摩挲起來。

      指尖所過之處如有魔力,他被牢牢吸引,怎樣也無法離開,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流連忘返,不知不覺間,他離她越來越近。

      兩個人的氣息交纏在一處,他渾身熱氣奔湧,滯了片刻,終於他放棄跟自己較勁,沉淪或是失控,閉上眼,輕輕吻上了她梨花般白皙柔嫩的臉頰。

      幾乎是剛一碰上,他黑玉般的眸子便染上一層慾望的氤氳,氣息也驟然沉重起來,雙臂情不自禁將她摟得更緊,唇一離開她的臉頰,又渴望地吻向他嚮往許久的那兩瓣紅唇。

      眼看便要碰上,突然,一滴滾燙的汗順著他的鼻尖滾落,猝不及防地滴落到她的眼皮上。

      她睫毛一顫,眼珠轉動起來,眼看便要睜開眼睛。

      他腦中如同閃過一道白光,慌亂狼狽到無地自容,連忙坐直身子,拉開跟她之間的距離,心跳得幾乎沒從嗓子眼裡蹦出,唯恐被她看出端倪。

      傅蘭芽這時身子早已暖了起來,被迷藥擾亂的意識也隨之清醒,睜開眼睛,困惑地四下裡一看,等意識到自己正在平煜的懷中,心漏跳了一拍,忙扶著他的肩膀坐了起來。

      “平大人?”她詫異莫名地看著他,平煜一向避自己如蛇蠍,之所以如此,必然有別的緣故,她雖羞惱,卻有些猶豫,一時不敢下去。

      平煜如同做賊一般,根本不敢跟她對視,極力靜了片刻,故作鎮定道:“你剛才吸了霧中的迷藥,我怕你凍死,又喚你不醒,只好用這個法子替你取暖。”

      傅蘭芽怔了下,意識裡殘存的片段被這句話給喚了回來,耳根一燙,咳了聲,道:“哦。”

      在他懷中的確溫暖許多,她不敢靠在他肩上,僵著身子調整一下角度。

      悄悄瞥他一眼,見他臉色有些發紅,鬢髮上也掛著汗,仿佛渾然不覺身周的寒意似的,不由得暗自訝異,平煜也不知練了什麼功夫,內力這般驚人。

      “平大人。”她定了定心神,四處張望,“我剛才也不知睡了多久……陣眼可有了頭緒?”

      話音未落,感覺身子底下似乎硌著什麼東西,皺了皺眉,忽然反應過來。

      “平大人,你的刀——”

      平煜臉燙的簡直能起火,忙推開她,狼狽不堪地起身道:“反正你已經休息夠了,咱們要是再留在原地,你身上很快又會冷起來,不如邊走邊想法子。”

      說完,下了石碑,在原地靜了好一會,等身子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忙大步往前走。

      走了兩步,見周圍迷霧重重,心中一驚,怕跟傅蘭芽走散,又回身,拉傅蘭芽起來。

      傅蘭芽手被他握住,默默跟在他身後,只覺得他掌心燙得驚人,心中好生納悶。

      走了一段之後,迷霧寒氣絲絲縷縷侵入衣裳,她好不容易暖起來的身子又再次冷了起來,所幸這一回對那霧中的迷藥有了抵抗力,意識還能保持清醒,她一邊摩挲手臂,一邊將注意力儘量放在石碑出現的規律上,避免讓自己抖動起來。

      平煜察覺她的變化,停步,回頭看一眼,見她臉頰和嘴唇都凍得直發白,皺了皺眉,忽然解開腰帶,脫下外裳,披到她身上。

      不等她訝然抬頭看他,便不自在地撇過頭,大步拉著她往前走,淡淡道:“眼下不是矯情的時候,你要是不想凍死,就別脫下來。”

      傅蘭芽默默收回視線,她的確太冷,一件衣裳對她來說直如雪中送炭,比任何東西都來得珍貴。

      她將他的外裳緊了緊,這衣裳是墨綠色,穿在他身上修長俐落,對她來說卻太過寬大,衣裳上還帶著他身體的餘溫,氣息也很好聞,她心裡仿佛被什麼輕輕撥動了一下,臉頰竟又再次燙了起來。

      她忙穩住心神,重新在腦海中數剛才出現的石碑總數。

      兩個人全神貫注地走了一段,忽聽前方大霧中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二哥,我好冷啊,咱們什麼時候能走出去?”

      “我身上的披風都給你了,你冷,我比你更冷。”鄧安宜沒好氣道,“莫要聒噪,讓我好好想想。”

      傅蘭芽和平煜聽得真切,猛的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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