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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心中的遺憾
許多坐在公交車上,戴著耳機聽英文小說。許婧跟許寧也是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許婧聽了許多的建議,將上課的重點全都錄下來,平常不管是收拾衛生還是閒著沒事時就放著聽。果然聽著聽著就順耳多了,有些內容沒拿著書背,她也記下來了。
許多平常上課都帶著錄音筆,重要的課程她都是這樣錄音,等到練習瑜伽或者跑步時,一邊放著聽。這樣既可以減少運動時的枯燥感,又能強化教學記憶。
陳曦還因此誇過她聰明。
許多有點兒不自在,因為羞赧。這才剛分開不到半個小時呢,自己居然又開始想他了。
許寧默默回想了一會兒上午課程的內容。等到他們在縣城公交總站轉車後,他輕聲問二姐:“姐,你能分個耳機給我嗎?”
許多愣了下,笑道:“行啊,只要你不嫌棄無聊就好。”
她正在聽《呼嘯山莊》,比起姐姐寫的《簡愛》跟妹妹的《艾格尼絲格雷》,這位勃蘭特三姐妹中的二姑娘描述的極端愛情跟人格更能震撼她的心。
許寧未必會喜歡吧。
可是一路回程,許寧都聽的津津有味,直到下車時,兩人不得不分開走,他還戀戀不捨。
許多有點兒好笑,將另一隻耳機也塞到了許寧的耳朵裡。
她想起了陳曦。每次兩人一起聽音樂或者其他什麼,身體必須得分開時,她大概也露出了這樣可憐兮兮的眼神;然後陳曦就會忍俊不禁,將兩只耳機全都讓給她。
剛剛分開,就又想起;這大概就是心中牽掛一個人的滋味。
許多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感受了。最早離鄉去外地的那兩年,她一直牽掛的人是許婧的寶寶。每天都要打電話給寶寶。
許多慢慢在街上走著。
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港鎮的街頭已經比她初中時寥落了許多。
三姐弟商量著要不要抽空去看看李老師夫妻。過年時,他們只匆匆去拜訪了一趟,坐了不到半個下午又急忙趕回家。因為當晚,家裡要宴客。
後來考慮到這時候正戴著孝,上人家家門不吉利,三姐弟只好作罷。
許多給李老師家打了個電話。三姐弟每人都跟李老師夫妻說了幾句話,表達了對師長的尊重與掛念,解釋了不能登門的原因。
李老師倒是不講究這個,但他怕人言可畏,帶挈這三個孩子被人說不懂事。
掛了電話以後,差不多已經進入村口。三姐弟又互相檢查了一下,確認彼此身上沒有什麼犯忌的東西,這才往自家門前走去。
奶奶在許多家重新起房子後,一直住在她家後面開門的一個大房間裡頭。因此,停棺也是在這個大房間。
三姐弟沒有去看奶奶最後一眼。本地的規矩也不作興未成家的孩子去瞻仰長者遺容,據說是還沒成家八字都壓不住,容易魂魄受到驚擾。
許多不知道所謂的“先人上身”究竟是不是癔症的表現。她從小生活在農村,親眼目睹過好幾次“先人上身”,一般都是死者頭七或者七七的時候發生。許多總覺得,不能單純用癔症兩個字去解釋。
其實學醫的人比大部分自然科學背景出身的人要迷信的多。因為很多事情,似乎是違反自然科學准則的,但它們的確存在。
戴孝的帽子腰帶都是村裡頭兒女雙全子孫滿堂的福壽人做的,多半是年紀比許媽大十來歲的媽媽。許家三姐弟進門時,她們正圍坐在一起一邊做手上的活計,一邊閒聊。
誰也沒有感受到悲傷的氣息,或者准確點兒講,沒有任何悲傷的氣氛。
與一般人不同,許多的奶奶基本上沒有任何朋友。她以前在村裡關系比較好點兒的只有兩個人,兩人都認了她當幹媽。後來奶奶記憶力大幅度下降,因為好幾次找不到錢,便懷疑是這兩人偷的。幹兒子幹女兒也不跟她來往了。
也許除了一直在靈堂上沉默著打點各項事務的舅爺爺以外,這世上再無其他什麼人為她的離世難過了。
許多一家搬到城裡去以後,奶奶就由舅爺爺一手接管照顧。大概是對兩位外甥失望,覺得他們沒有盡到撫養寡母的責任,舅爺爺對他們三姐弟都態度冷淡。
他見了三人,面上神色未變,只簡單指了指指了指桌上的香爐,聲音幹澀:“磕個頭吧。一會兒去你們大伯家也給你們奶奶磕個頭。”
三姐弟從一位被他們稱為“大媽媽”的鄰居手上接過了孝帽孝衣。按照對方的指導穿戴整齊。許多發現他們的孝服肩膀上還訂了塊紅布,形狀很粗糙,有點兒像鳥。她猜測大概是蝙蝠。
以前她沒有留心過喪禮的細節,到不曾注意還有這一處。
許寧的孝帽上有兩個紅棉球,很小,是紅色絨線團出來的。許婧與許多被要求圍著額頭紮上寬寬的孝帶,帶子垂在腦袋後面。
結果帶子太長了,許婧蹲在身子系鞋帶時,被村裡的小孩一腳就踩到了。小孩絆倒了,哇哇大哭,成了這場喪事裡唯一哭泣的人。
大媽媽皺著眉頭,索性給姐妹倆都發了孝帽。舅爺爺看到了,也沒說什麼。
三姐弟依次在堂屋裡對著香爐磕了頭,然後又去大伯家的靈堂再次磕頭。
大伯家也是幾位被許家姐弟稱為“媽媽”的村裡人圍坐在一起,一面拉家常一面做喪禮發給客人的孝帽壽衣還有腰帶。
比起許家,這裡的人要多不少。有人在調度桌椅安排,專門做紅白喜事酒席的師傅帶著小工收拾宴席上的食物。大家商量著喪禮的細節,把它當作一項工程來完成。
按照本村的規矩,先人停靈三天,全村人都會過來吃流水席;當地稱之為吃齋飯。
難怪中國人將婚禮跟葬禮都稱為喜事,的確除了底色由紅色變為白色外;整個章程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條不紊,唯獨缺少了喪禮最該有的悲傷。
奶奶唯一的女兒童年時因為她的漫不經心而夭折了。現在,靈堂上,連一個誠心實意為她哭喪的人都沒有。
大伯跟許爸跪在靈位邊上,作為孝子答謝來禮的客人。從他倆的臉上,許多也沒有找到悲傷的痕跡,只有忙碌的疲憊。
堂哥在停靈的房間裡燒紙。許寧被叫過去一起燒紙。先人在地底下的香火全靠兒孫供奉,沒有孫女們的事。
許婧跟許多一點兒也不在意。感覺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大家各司其職,她們硬要湊上去的話,反而添亂。
如果非得說有什麼是她們能做的,大概就是哭靈了。只是按照本地風俗,哭靈的主力軍也該是兒媳婦跟女兒。孫女兒一般也用不到出場。
何況姐妹倆都哭不出來呢。
許多記得上輩子時,因為她們姐妹沒哭,還被村裡人給說了。大意是她們心狠,一點兒孝道都不講。
這一回,所有人倒是都對她們客客氣氣的,沒誰莫名其妙地跳出來指點江山。
既然哭不出來,她們還是避遠點兒,省的杵在人前給人當話把子。
姐妹倆索性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許家的香灰爐平常一直是擺在姐妹倆房間裡頭的。兩人剛到房間門口就撞上了過來拿檀香的許媽。母女三人皆是一僵,說不出的尷尬。
許媽皺了下眉頭,喊許婧:“回來了就幫幫忙,別一進門就跟個閨房小姐一樣,還要上繡樓。”
許婧沒吱聲,進房間放下了自己的包。許多見狀,無聲地歎了口氣,也跟著下樓了。
姐妹倆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好,索性蹲在後面的走廊上發呆。其實她們都明白,許媽也沒有什麼需要她們做的。她只是單純地看不得閒人而已。
最美人間四月天,這正是江南最美好的暮春三月(農歷)。從走廊上看奶奶停靈的房間,裡面卻似乎不斷散發出陰冷的寒意。
許多不願意讓弟弟在那裡多待,等到一刀草紙燒完,許多藉故將弟弟叫了出來。笑她迷信也罷,她還拿了家裡舊年掛在牆上驅邪的艾葉悄悄進廚房煮了,喊弟弟洗臉擦手。
反正他們不是長房,弟弟也不是長孫。按照規矩,他無需守在奶奶身邊。
奶奶生前勉強算得上疼愛的也是堂哥。
許媽進廚房拿東西,看到正在洗臉的兒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許多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句:“寧寧還小呢,老待在那裡不好。”
許媽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點點頭道:“那你們就別出去晃了。被人見了要有的講了。”
家裡已經成為了幫忙辦喪事的村裡人的陣地。真正的主家卻像是不相關的客人。
許多覺得這世界還真是一言難盡。算了,這樣也好,大家都省心。
三姐弟躲上樓。廚房裡不時會有人進出拿鍋碗瓢盆准備晚上的流水席。
許多將mp3塞給了弟弟。她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心裡頭悶悶的,有種莫名的情緒在流淌。這種情緒直到晚上跟著大家一起吃完了豆腐宴以後依然沒有散開。
堂哥又回停靈的房間燒紙去了。這一夜,家裡所有的男丁,包括許寧在內,都要守靈。
姐妹倆洗漱完畢上樓待著。那種在自己家裡做客的感覺真的非常不舒服。
許婧猜到妹妹大概要跟男友打電話,貼心地留在了許寧的房間裡做自己的事情。
許多沒有跟姐姐客氣。她不是想打電話,而是需要獨自待一會兒,理一理自己的心情。
許多脫了外衣,坐在床上,攤開被子蓋好腿,將枕頭豎起,背靠著,靜靜地發呆。
她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上輩子她也是禮拜六回來的。許婧跟許寧倒是與父母一道,提前半天返回的港鎮。
那個時候,縣中一個禮拜只有星期天下午半天放假。許多上午的課上到最後一節,才突然決定要回家奔喪。原本許爸是讓她禮拜天再回家,參加出殯就行。因為禮拜天上午,學校一般都安排成自習課。
許多驚訝於自己的記憶力,因為她還記得那天班主任不在,班長王澤也不在。身為英語老師的班主任帶著王澤去參加市裡的一個英語演講比賽了。
許多找副班長請的假。
她現在想不起來副班長的名字,只記得是一位個子跟她差不多高,皮膚有點兒黑,胖胖的男生。他曾經對許多說過,最佩服她。
一直到現在,許多也沒有搞清楚他那時所說的佩服自己究竟具體指哪方面。
也是從這位副班長口中,許多知道班長的男生還給女生排了個恐龍榜。當時還沒有來得及二度發育,身高一米六二,體重卻一度達到了一百二十斤且不修邊幅的她,正是那位恐龍隊隊長。副隊長則是一位臉上正好長滿青春痘的女生。
最有意思的是,首先提名她且一力主張她穩占恐龍隊隊長寶座的男生,正是那位透過別人的口向她表達好感的人。一直到高二分班以後,身為他朋友的林奇還為他安利了好久。
男生還真是這世上最奇怪的生物。
許多完全理解不了他們的腦回路。
她的思緒是渙散的,如同流雲一般,倏爾飄來飄去。她模模糊糊地想,那天請完假以後,她又幹了什麼?是的,她去找了李媛。李媛給了她坐公交車的錢,然後送她上了車。
曾經,李媛也照顧過她。
許多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她不曾後悔什麼,她只是就像不知道具體是哪首歌的歌詞說的那樣,心中有著無法言喻的遺憾。
她想到了上輩子在奶奶過世後,她還寫過一篇作文《天堂裡的擁抱》,虛構了一段美好的祖孫情。那篇作文被老師當成範文貼在了教室後面的黑板報上。班上的同學都以為她有位溫柔慈祥的奶奶,祖孫的感情極好。
真是越缺什麼,越是要強調什麼啊。人類可憐可笑可悲可歎的虛榮心啊。
許多的心髒像是被誰捏住了一樣,連呼吸都難受。她深吸了一口氣,撥下了陳曦的號碼。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無需調用電話簿,便能輕松按出他的號碼。
電話剛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了。
陳曦早就想打電話給她,又怕葬禮上有什麼講究,打擾到她不好。他接了電話,聽筒裡傳來許多的聲音,她喊他的名字,一聲聲的,卻沒有說其他話。
陳曦耐心地應答著她,沒有催問她究竟有什麼事。
許多喊了一會兒他的名字,開始絮絮叨叨地說很久以前的事。
她三四歲起就有鼻炎,一直口吐清水,頭疼的在堂屋的竹床上打滾。奶奶給了她止疼藥,後來被媽媽發現,她才沒吃。
她小學一年級時,舅公家蓋房子,她跟姐姐特意繞過舅公家老房子門前。幫忙給建築工人做飯的奶奶每次都會喊她們進去吃飯。有時候,還會塞一塊煮熟的鹹肉讓她們帶回去給弟弟吃。
她小學三年級時,家中起房子,剩下的屋子住不下家裡所有人。她與姐姐輪流跟著奶奶去隔壁王嬸家借宿。她從小手足發冰,跟奶奶一個被窩時分睡兩頭。奶奶罵了她腳冷,卻把她的腳抱進了懷裡暖著。
許多與自己的奶奶直接相處的時間極為短暫。她告訴陳曦的這幾件事是她前後兩輩子加在一起僅有的祖孫間相處融洽的畫面。
其實更多的是無視,還有她太小時候被火鉗燙傷的傷疤。
許多想到了當初祖母跟父親一力主張要將她送人,母親拼著要死一起死將她留下。
許多想到了李媛曾經對她的照顧與幫助。
她的淚水難以自抑地潸然而下。
說到底,她是個缺愛的人,哪怕是最微弱的一丁點兒感情她都捨不得放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的軟弱無能且稀裡糊塗。她只知道,她的心裡頭,非常的難受。
陳曦聽她支離破碎的描述,顛三倒四,只有那幾件事。他清楚,不是她說不明白,而是她能夠說出口的也只有那幾件事。
他想伸手抱一抱他的小姑娘,然而隔著空間距離,他只能安靜地聽她繼續說下去。
陳曦有種預感,倘若是面對面,許多是不會對他說這些事的。現在,因為電話的保護,因為看不見,她才敢將自己孱弱無助的一面真正的暴露出來。
他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起碼,她終究還是選擇信任他,向他傾吐,而不是一個人藏在心底自己默默消化。
許多哭到後來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覺得自己窩囊且莫名其妙,為著根本提不上嘴的情緒如此崩潰,她自己都要看不起她自己。
為什麼她始終都這樣患得患失,一點兒都不勇敢理智堅強鎮定。
她在哭奶奶,也在哭那些始終求而不得的親情。
她親手斬斷了那些,卻又難以消彌心中的悵然。
港鎮家裡的房子,門是三合板的,幾乎沒有什麼隔音效果。許多哭得小聲且壓抑,最響亮的不過是不時響起的抽泣聲。
陳曦的心像是沉浸在一片汪洋之中,起起伏伏。他想奮力遊到她的身邊,不敢觸碰,怕驚到她,她又會蜷縮到自己的殼中。
我的蝸牛姑娘。
他只能默默地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觀察。倘若她承受不起那份悲傷,他會露出面,用力抱緊她,告訴她,沒關系,他一直都在。
陳曦將手機換到左耳接聽,伸出右手,撫摸著虛無的空氣。假想她在這裡,他可以摩挲著她的頭頂,為她增添勇氣。
許多終於流幹了最後一滴眼淚。眼睛又疼又澀,面頰被淚水沖刷的也刺刺的疼。耳朵裡像有小蟲子在鑽來鑽去,她知道是淚水淌進去了的緣故。
她坐在床上蓋著被子邊打電話邊哭,連被面上都暈出了一朵朵水花。原本淺淺的水蓮花暈染出了濕漉漉的嬌媚色澤。
她伸出空著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描摹蓮花的形狀。台燈不知何時被換了燈泡,昏黃的微弱燈光投在被面上,那蓮花也呈現出了深沉的暗色。
許多靠著床背,慢慢緩著聲氣。她的心如小船,在不知名的汪洋上搖搖晃晃。這一刻,那種無言的默契讓她生出了難以言喻的繾綣之情。
他果然懂,他果然不曾說出任何勸慰的話。縱使那些話出於愛意與好心,她依然會驚惶無措,掛掉電話,蜷縮進自己的殼中。
許多的聲音透著她自己不曾察覺的綿軟與眷戀:“陳曦,陳曦。”
陳曦看著擺在書桌旁的大兔子棉拖鞋。他從許多家穿回來以後清洗幹淨了就沒有再還回去。有的時候,人在家中,想起她,卻因為種種客觀因素不能立刻見面,他就會摸一摸兔子的長耳朵。想像她耳朵敏感的顫抖的模樣,心中柔情百結。
他的多多啊。
他低低地對著話筒回應:“多多,我在。”
許多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微笑的弧度。她真誠地喊他的名字:“陳曦,有你在真好。”
兩人誰也不曾再提及剛才的哭泣與囈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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