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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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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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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11:51:58 |只看該作者
160 冷情

  靳永拿在手裡閱看,凝眉半日,說道︰「漕幫私下加收商戶雇銀的事雖然屢有發生,但因為漕幫本來就屬三教九流,難以管治,朝廷一向也是睜只眼閉只眼。這字據就是交到皇上面前,也不定能起什麼效果。」

  「要是這字據還不夠,我這裡還有樣東西,表叔想必會感興趣。」

  說著,謝琬又從袖口裡掏出一物來,放在桌上,說道︰「去年我在滄州碼頭夜游的時候,曾經在碼頭附近一條船裡無意了發現這個。」

  靳永看著她放在桌上的那物,立時拿在手裡,說道︰「私章?」

  「不錯。」謝琬點頭。說罷,便把當夜邢珠如何發現的這顆印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此印上用的是什麼印泥,表叔久駐公門,想必不難看出來。」

  靳永素喜金石鐫刻,拿著印對光看了看,神色就更加凝重了,「這是京師各大衙門通用的『雨山泥』!你是說,有朝廷官員與漕幫勾結牟謀不義之財?」

  謝琬點點頭,「雖然不敢肯定,但是從種種跡象看來,這個可能性極大。從此印縫隙裡老舊的雨山泥看來,此人定是長期使用這個。所以十有八九*是公門裡的人。」

  說完她又道︰「可是我讓人在京師查了許久,也沒有查到這印的主人。同時我很疑惑的是,此人為什麼出面替漕幫青使解圍,如今漕幫裡黑吃黑的現象十分常見,他是不是參與了幫助佟汾爭奪滄州碼頭管轄權的陰謀?」

  靳永沉吟半晌,望著窗外道︰「朝官與漕幫勾結,這就不是小事了。」

  謝琬笑了笑,站起來,「不但不是小事,對佷女這樣的商戶來說,還是很要緊的大事。表叔若能辦成這件案子,升官加級指日可望。」

  靳永深深看了她一眼。將那私章緩緩收了起來。

  只要辦成了這件案子,他就又為朝廷立了件功勞,謝琬料定這件事他不會不答應。只是不知道通過這件事能不能隔山打牛驚動到謝榮。他如果有動靜,那就足以證明他也跟漕幫有牽扯。但是如果沒有動靜。那也無妨。

  如今進了京,必定少不了會有幾番交手了。

  而這個時候,謝榮正在清河預備回京的行程。

  黃氏一面讓丫鬟們收拾著行李,一面走過來道︰「真的不用把老太太接到京師去麼?」

  謝榮正在看書,聞言目光連移都沒移。「母親要是去了京師,大哥怎麼辦?這祖宅是咱們的根基,不能丟的。把它交到大哥手上,不出一年我們謝家的聲譽就要毀於一旦。再說——」說到這裡,他抬起眼來,「你別忘了。清河還有個謝琬。有母親在這裡,至少她日子也不會過得太舒坦。」

  黃氏看著丈夫,半日在身後在椅子上緩緩坐下來,說道︰「這個謝琬,如今當真那麼厲害了麼?」

  「不知道。」謝榮淡淡的回了一句。又繼續看起了書。

  黃氏手扶著扶手,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

  說到謝琬,她也很恨她。也是直到分家之時,她才從丈夫口裡知道原來謝葳與魏暹的婚事泡湯,是因為謝琬攪了局。

  她雖然不樂意謝葳拿自己的閨譽去換取謝榮的前途,可是到了謝榮出面拋出自己為籌碼的時候,事情已經有轉機了。為了魏暹,謝葳嫁到魏府去後,魏府怎麼也會給謝葳幾分面子。那樣就不會落到完全弱勢的地步了。

  如今雖然謝榮仕途越走越順,可是謝葳至今的婚事也沒有著落,眼看都已經快十七了,再拖下去。只怕連謝芸的婚事也要耽誤。想到這裡,她就越發地恨謝琬。從前果然是她看錯了她,竟以為她的目標只是王氏,如今看來,她的目標是包括三房在內的所有王氏所出的後嗣無疑。

  可是她又不敢把她的恨表現在臉上。一來她拿謝琬無可奈何,二來,在謝榮面前,她越來越不願表現出她的心思。他雖然已經有三十五六歲,可是年齡對他來說並不是障礙,反而因為閱歷的豐富,而愈加呈現出智慧和深沉。這樣的男人,已經令許多女人甘願投懷送抱了。

  而反觀她,永遠都還是他陰影裡的那個影子。而且如今她覺得,她這個影子離他也越來越遠了。他已經像是個畫上的偶像,她每日裡看得著,但是心卻再也貼不著。當日那個抱著她的腰脆弱地喚著「書蕙」的他,早已經沒有認真的陪她賞過一場雪,折過一回花了。

  縱然多年前她已早有準備,可當這一日真正來臨時,她還是禁不住憂傷。對於謝榮,她放不下,她由當日的一灘水,已經化為了他骨架上的血肉,再也脫離不開他了。既然脫離不開,她就只能盡量地讓他記住她溫婉的一面,因此,她甚至都不願讓他看到她心裡對謝琬的恨意。

  她這輩子,是絕不要在他面前失儀的。

  「老爺,太太,老太太來了。」

  花旗輕步走進來,溫聲地沖沉默中的二人稟道。

  黃氏收拾了下心情,站起來,迎出去。

  王氏由素羅和周二家的伴著走了進來,神色十分不好。不過黃氏自打謝榮把王氏撂在祖宅,只帶著他們母子搬去京師之後,因著距離一遠,對王氏也就寬容許多了。她上前道︰「這麼晚了,老太太怎麼還沒歇息?」

  因為趙貞那事兒,王氏原先在黃氏面前也有些底氣不足,每回見了面也是客客氣氣地,可是今日她顯然已經顧不上這層,走到謝榮面前,便沉聲喝道︰「你什麼意思?還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窮鄉僻野?把自己的老母撇棄不顧,你算什麼孝子!」

  謝榮看著她,平靜地道︰「這裡是謝家的祖宅,清河縣也是河間府下數一數二的大縣,不是什麼窮鄉僻壤。母親留在祖宅,有這成群的人僕人侍候,還有您的長子奉孝膝前,怎麼能說是兒子把您撇棄在這裡?」

  王氏氣得發抖︰「什麼奉孝膝前!你明知道你大哥如今已經成了殘廢,什麼事也做不了了!」

  「大哥做不成,還有樺哥兒桐哥兒,」謝榮笑了笑,說道︰「母親既然心疼大哥什麼事也做不了,就該替樺哥兒桐哥兒想想。他們倆讀書不成,又無上進之心,如果母親不留下來監管,來日他們長房還有什麼出頭之日?母親留下來,好歹私下能貼補他們點兒,若是走了,他們日子就真艱難了。」

  王氏被捅破這層,頓時語塞。但是這是自己的親兒子,她也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於是又道︰「合著我若是去了京師,你就對你大哥一家不管不顧了不成?樺哥兒桐哥兒都是你的佷子,你如今有能力了,也總能幫他們一把!」

  「我不幫無用之輩。」謝榮定定盯著她,「我能走到今日,也是我一步步努力得來的。我既然能努力,他們為什麼不能?就連謝琬,她都能把他們二房打造得如銅牆鐵壁,同時把手伸向朝堂,他們身為男兒,連她一介女流都不如,也好意思讓我幫忙?」

  「那賤婢是什麼東西,你竟幫著她說話!」王氏氣不打一處來,見著他放在桌上的書,沖過去一把拂在地上,「你讀的什麼聖賢書,越讀越六親不認,我倒是不知道怎麼會養出你這麼個不孝子出來!」

  府裡人都知道謝榮平日裡最珍惜愛護書籍,王氏這麼樣一做,屋裡人便都屏住了呼吸,大氣也不敢出。

  謝榮盯著地上的書看了片刻,緩緩蹲下身,將它撿起來,拂去上頭的輕塵。

  王氏見他這模樣,也知道自己衝動忘形了,雖然面前這是她的親兒子沒錯,她也有權利責罰打罵他沒錯,可是,謝榮不是一般的孩子,他能夠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在他面前,都產生一種卑微心怵的感覺。

  他讓她住在佛堂裡,她就得住在佛堂裡。他讓她留在清河,她就得留在清河。

  如果不是因為心底裡那分憋屈壓得她實在受不了,她不會這麼樣氣急敗壞地闖過來。

  「母親肝火太旺,夜半是養肝的最好時候,還是回去歇息吧。什麼時候你能成功地把謝琬給拖住了,什麼時候咱們再來說進京的事。明日早上,兒子就不去跟母親道別了。」

  謝榮把書放在案上,平靜地看著王氏。

  王氏再也不能說出什麼,瞪大眼看著他,儼然已經呆懵。

  翌日天才濛濛亮,謝榮果然連王氏的門也沒進,就帶著黃氏及謝葳謝芸,直接去了京師。

  去年初夏,謝榮已經在東城門內四葉胡同置了座四進宅子,一家人在這裡住得十分寬敞。而他把老謝府裡的龐家人也全都帶進了京來,府裡事務仍由龐福總管,儼然成為第二座謝府。

  謝榮才進家門,龐福便隨著黃氏進了花廳稟事,而龐鑫則隨著他進了書房。

  「昨日郭大人上門來找老爺,似是有什麼事情。小的回話給郭大人,請他今明兩日再來。前日則有翰林院兩位編修過來,也是要拜見老爺。再者便是幾位與老爺同科的士子,下了拜貼來,想與老爺聚聚。帖子小的都壓在了書案上,請老爺回頭過過目。」

  謝榮隨口應著,拿起一堆貼子看了看,然後道︰「派人去郭府告訴聲郭大人,就說我晚飯後過去拜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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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35:00 |只看該作者
161 奏本

  吃過晚飯,謝榮就到了郭興府上。

  郭興自從升任了吏部侍郎,也新換了宅第,謝榮到達的時候郭興正在作畫,見著他來,便微笑道︰「微平探親歸來,一路可還順利?」

  謝榮笑道︰「托郭兄惦記,一切都好。」

  郭興放下筆,伸手請了他落坐,自己也在旁側坐了下來。等下人們上了茶,郭興將人都喚了出去,而後與謝榮道︰「你回去這兩日,京裡出了件大事。原本困居在東宮外的廢太孫殷昱,不知幾時失蹤了。初一早上宗室上太廟祭祖之時,皇上命人前去帶他來祭拜,才發現此事。」

  謝榮目光一閃,說道︰「皇上不是派了人手監護麼?如何會失蹤?」

  郭興呵了聲,捧起茶來,說道︰「那殷昱是什麼人?從三歲起,身邊便有不下十位的侍講武師教其文治武功,到了五歲,更是由護國公親自教其騎術弓射,十三歲上又秘密去了東海,化名參軍了三年,皇上派去的那幾個侍衛,哪裡能困得住他?」

  謝榮道︰「可是除了皇上身邊這批人,還應該有批人盯著他才是。」

  郭興點點頭,半是嘆息地道︰「可是不管怎麼說,他還是逃走了。」

  謝榮默默抿了口茶。半日後道︰「他已然從宗室裡除了名,可皇上還讓人把他叫回來祭祖,可見並沒有對他死心。就算逃走了,宮裡恐怕也不會深究。」

  「我擔心的也正是這件事。」郭興嘆氣,望著前方。「皇上不但讓他回來祭祖,而且還把這消息留中不發,只命了近侍秘密出宮找尋。而這件事也是我岳父覷得了蛛絲螞跡我才得知的。你這兩日若是在京師的話,也必會發現,這兩日護國公府也屢有人出入,顯然十分緊張此事。」

  「季閣老怎麼看這件事?」謝榮問。

  「不知道。」郭興收回目光,「我這幾日正忙著官吏調任之事。手上待復審的履歷成堆,並未曾得閑去見岳父。正準備忙完這兩日,然後再去走走,不如你與我一道去。」

  謝榮含笑揖首︰「恭敬不如從命。」

  一晃過了兩日。這日上晌謝榮在詹事府裡處理了些事務,估摸著早朝結束,便就往吏部衙門來,尋得了郭興,一道往季府去。

  季振元也剛剛回到府,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見得他們二人,便就道︰「你們來的正好,我這裡正有事跟你們說。」說著從袖口裡摸出一張折好的紙來,一面坐下一面遞給謝榮︰「你看看。這是靳永今早參漕幫濫收雇銀的本子,是我抄來的,你仔細看看!」

  謝榮連忙正色接過,細看起來。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來。說道︰「如今管漕運的是護國公,靳永參漕幫,豈不是等於參護國公?」

  季振元捋鬚道︰「確是如此。但是你仔細想想,歷年來參漕幫濫收船銀的本子數不勝數,都察院與六科幾乎都已經不當回事,這回這靳永為什麼突然要正兒八經地參漕幫?」

  郭興默然無語。謝榮沉吟了下,說道︰「莫不是還有別的原因?」又一想。「難道是最近都察院副都御史即將告老的緣故?靳永只要勸動了皇上著手調查此事,他的競爭力度便就愈發加碼了。」

  季振元哼笑了聲,說道︰「哪怕是沒有這件事,他也會參。這漕運的事自打落在了霍達手上,便成了許多人心裡想啃又啃不動的一塊石頭。你以為他有那麼傻,明知道動漕運便等於動護國公府。還要出這個風頭?他這回,是有了漕幫與朝官勾結的證據!」

  郭興聞言,頓時吃了一驚,「他有證據?」

  謝榮也皺眉了雙眉,顯然也覺此事不似先前他們認為的那麼輕鬆。

  季振元吐了口氣。說道︰「老夫雖然不知道他手上究竟有什麼證據,但是從皇上的態度來看,是準備要立案了。此事雖然查不到你我頭上,但你們也都給我注意些。這事牽一發動全身,到時候可莫因小失大,賠了夫人又折兵。」

  郭興連忙拱首稱是。謝榮也默然地垂了頭。

  出了季府大門,謝榮與郭在街口分了道,直接回了四葉胡同。

  黃氏見他面色不善,連忙給他沏了碗茶來,問道︰「不是去見季閣老了麼?怎麼這麼早回來。」

  謝榮坐下嘆了口氣,接過茶喝了半口,說道︰「季閣老斥了我與郭大人一頓,連話也沒問,就告辭回來了。」

  黃氏忙道︰「怎麼了?」

  他看了她一眼,和聲道︰「公事上出了點問題,無妨。」

  謝榮的去向自有人實時地告訴謝琬。

  漕運的事交給靳永,他自然有他的法子處理。不管暗中相幫佟汾的那人是誰,只要這件事辦成了,把漕幫背後的朝官拉出水面,他雖說不一定就此成為名臣,在言官史上也算得上有名有號的人物。這麼一件大禮送給他當作拜年禮,怎麼也說夠得上隆重了。

  接下來她去拜訪了一下趙貞,而程淵則從趙貞那邊得來個讓人驚愕的消息。——大年初一的時候皇上居然宣詔讓殷昱上太廟祭拜!

  謝琬微怔,「皇上當真宣詔讓廢太孫祭祖?」

  「千真萬確。」程淵點頭,「雖然這事只有宗室裡的人在場,可是傳令的卻是宮人,宮人司裡有我們的眼線。但是最近他們口風卻極緊,似乎也出了什麼要緊的事。卻不知道是後宮裡出事還是別的事務就是了。」

  謝琬默然半晌,說道︰「如此看來,皇上對廢太孫還並沒有死心。」

  「我也是這麼想。」程淵點頭。

  謝琬跟程淵議論殷昱的時候,霍珧在兩條街外見駱騫他們。

  「年初一的事我知道了。現在有幾件事交代你們去做,第一,去東海傳召公孫柳他們速速到京。第二,趕緊替我物色一間宅子。」

  駱騫頜首稱是。然後抬起頭來,「主上是準備露面了麼?」

  「還不露面更待何時?」霍珧理著袖口,說道︰「給你們半個月時間給我辦妥。」

  謝琬翌日也叫了羅矩來。

  「去看看附近有什麼好些的宅子出售,我要買下來。」

  羅矩過不多久便要下天津,這件事得趁他在的時候把它辦下來。

  靳永參漕幫勾結朝官同流合污牟取暴利的事,翌日起就漸漸傳得沸沸揚揚了,皇上已經如事先猜測的那般,在接到奏本、又召了護國公霍達進宮問話之後,即刻下旨讓大理寺立了案,並著都察院御史兼六科給事中靳永監審辦案。

  據說護國公出宮的時候臉色十分陰沉,雖然只在外露了一小會兒臉,卻也立刻引起許多波瀾來,因為這樣的臉色便代表了他這趟進宮絕沒有聽到什麼中聽的話,長盛不衰的護國公府居然也有今日,於是各路猜測紛涌而起,這幾日街頭巷尾,便就充斥了各種傳說。

  謝榮縱然沒出門,外頭的風聲卻也一絲不落地落到了他耳裡。

  其實說起來,靳永參漕幫參到如今眼目下這樣的境地,把旁人難以撼到的護國公都繞了進去,按理對他來說只有好處。可是季閣老的話也是對的,靳永不是個魯莽的人,正因為霍家地位難以撼動,他如果沒有把握,便不會這麼做。

  而且,如今皇上的態度也說明了這一點,不是嗎?

  可是,靳永又是哪來的把握或者說證據參漕幫與朝官勾結呢?

  謝榮百思不得其解。

  「老爺,七先生約您在桂子胡同見面。」

  龐鑫走進院子,遞了張帖子給躺在陽光下藤椅裡的他。

  「七先生?」謝榮聞言,接過了帖子。

  謝榮前往桂子胡同赴約的時候,謝琬讓人去把寧大乙給叫了來。

  寧大乙對於謝琬到京師來感到很高興。

  寒暄了幾句,謝琬道︰「最近有人在參漕幫的事,你聽說沒有?」

  寧大乙想了下,「聽說了。」他雖然是個十足的商人,不大關心朝政這些,可是因為酒樓裡人多口雜,這些事難免聽進耳裡。「我聽說還是你那個表叔靳永參的,他倒也膽子大,連護國公的手下都敢參。怎麼了?」

  謝琬道︰「其實是我讓他參的。」看著寧大乙目瞪口呆的樣子,她又道︰「是因為我發現了些事。」接著她把事情來龍去脈跟他一說,然後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你了,我的目標是我三叔。我就是想看這件事背後究竟是誰,主要是跟他有沒有關係,有多大關係。」

  就算她沒把事情告訴過寧大乙,寧大乙認識她這麼久,也知道幾分了。

  他說道︰「你要我做些什麼,只管說就是!不過可千萬別讓我讀書考舉當官!」他兩手猛搖著,露出一副晦莫如深的模樣。

  謝琬好笑地道︰「我讓你當官,你當得了嗎?」

  說完她正色道︰「靳永參漕幫的事,護國公府肯定要受波及。可是我並不想激惹他們。咱們的東興樓裡每日人客眾多,你幫我在那裡放出些風聲,大意就說靳永此次參漕幫,乃是因為發現有人暗中針對護國公府而來,所以要揪出這背後蛀蟲。

  「我不管你怎麼說,總而言之你想辦法替護國公府說說話,平平他們的怨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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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回來

  「這個沒問題!」寧大乙聽完,拍著大腿道︰「咱們東興樓如今可是人氣旺得很,包管不出明日,這城裡風向就變了!」

  謝琬點點頭,「如此最好,護國公府我們目前惹不起。最好先不惹。」

  謝榮從桂子胡同出來,臉色青得可怕。

  回到府裡,黃氏正在看媒人送來的名貼,聽說丈夫回來頓時微笑迎出來,待見著他這臉色,又不由把笑容斂了下去,說道︰「怎麼了?」

  謝榮揮手把人都喚退了下去,對著牆壁站了片刻,才回過身來,說道︰「靳永這次參漕幫勾結朝臣,你猜是誰背後搗鬼?」

  黃氏一怔,「是誰?」

  「謝琬。」

  「謝琬!」

  黃氏驚出聲來,謝琬,這怎麼可能?她只是個閨閣女子,縱使比尋常的閨秀能耐些,總也不至於把手伸到朝堂!「是不是弄錯了?」她試探道。

  「靳永手上有七先生遺失在滄州碼頭的私印為證,這還能弄錯麼?」謝榮眯起眼來,負手站於堂中,說道︰「我本覺得此事此我關係不大,就是我曾經接觸過曹安,那也不算什麼。現在看來,這丫頭是根本是沖著我來的!」

  「為什麼?」

  黃氏想不明白。即使這件事是謝琬慫恿的,如今目標也是對準的護國公府,以及背後這位七先生不是嗎?謝榮公事上她雖然不過問,可是大致上她也是知道的,他如今是太子輔臣,而且目標是為扶持鄭側妃所出皇次孫殷曜,這七先生被盯上,跟他有什麼關係?

  「因為她知道,這印的主人在知道自己被盯上後,一定會去查來龍去脈。」謝榮看著他,幽幽地道︰「而當夜滄州碼頭鬧事。本就是她座下的人在挑頭。七先生一定會順著她這條線索去查,當他查到謝琬與靳永的關係,自然會來找我。

  「於公,我必須幫助七先生把這個首尾給去除掉。於私,我這裡一動,謝琬則肯定會收到了風聲。她也就從而得知,我跟這件事,起碼我跟這顆印的主人,跟與漕幫勾結的這位七先生有沒有關係了!」

  黃氏聽得目瞪口呆。

  她實在想像不出,一個連葳姐兒那麼大都不夠的女孩子,居然能有這麼樣縝密的思維,她居然能夠通過一件事看得這麼遠,要不是這話是經謝榮嘴裡說出來。她興許會覺得荒謬不堪。

  可是謝榮又怎麼會說出毫無根據的話來呢?

  「這麼說,七先生今兒找你,就是為的這事了。」她擔憂的看向他。

  謝榮無語。半晌道︰「她這是使的離間計,她以我佷女的身份拖我的後腿,好讓季閣老不滿於我。看來。我還是不慎讓她給纏上了。」

  黃氏默然無語,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回過頭來,沖她道,「你不要操心這些事。只要好好地管著這個家就好了。」說完他站起身,「我去趟郭大人府上,不必等我吃晚飯。」

  黃氏待要開口問他謝葳的婚事,他卻已經披上斗蓬出了去。

  霍珧在暗巷裡傾聽駱騫等人回話。

  「……季振元一黨最近因為漕運的事有些分身乏術。所以眼下謝榮對謝姑娘並沒有什麼動作。不過卑職估計他遲早會因為滄州碼頭的事懷疑到謝姑娘頭上。謝榮此人心胸狹隘,主上如果要考慮謝姑娘的安全,還宜早作安排。」

  霍珧靜默片刻,說道︰「知道了。」

  謝琬發現,寧大乙辦事還是挺有效率的,他回去的翌日早上城裡風向就變了。許多人在議論著,究竟是誰在背地裡打護國公府的主意,由此也激起許多打抱不平的聲音,覺得本朝就這麼一位功勛卓著的勛貴,而且還是太子妃的娘家。居然還有人這樣處心積慮地算計他,實在太不應該了。

  於是,這幾日上朝的時候,人們發現護國公的臉色稍好了些,甚至還主動與靳永打起招呼來了。

  與此同時,大理寺也很快派了人去積水潭漕幫總舵進行調查,青使穆癸已經被收押。靳永作為監審,自然亦步亦趨隨行,不讓任何人有機可乘。

  要離間謝榮與季振元,當然不是一兩次小把戲就能成功的,但是一兩次不行,還有三四次不是嗎?

  謝琬收到這些消息後沉吟片刻,便交待玉雪︰「你讓人明天去送個信給魏公子,就說我到京師了。」

  內閣的事情她得要防備,左右不過年底前就會有眉目。所以從眼下開始,她也該想個法子去探探魏彬的口風了。當然也不能冒然去見,這些文人還是蠻講究的,越是有事相求,似乎越應該找個合適的契機才是。

  但是不管怎麼樣,魏暹還是要先見見的。

  玉雪笑著道︰「好,魏公子可還欠姑娘一頓飯呢,當時可說好的。」

  謝琬也笑了,說道︰「你一說起這個,我倒是又想起大姑娘來。也不知道她如今嫁出去了不曾?」

  玉雪一面給她端茶,一面說道︰「自然是沒嫁。嫁了的話王氏不得有動靜?只是訂親沒有就不知了。」

  謝琬記得前世謝葳就是在這屆春闈後挑中的一名寒士,當時這名寒士也是急於在京中立足,如果事情沒有變化,那麼應該也快有動靜了。

  她跟謝榮交手必然避不過黃氏和謝葳,往後再見面,肯定不會像從前那樣還能裝作無事般坐在一處談天論地,曾經那些虛偽的姐妹情也將會撕開面紗露出真面目,想起曾經兩個人窩在紗壁後的退間裡繡花寫字的時光,真唏噓。

  不過人生際遇本就像同生在一棵樹上的枝椏,一開始還是在一起的,到後來必然會分開朝不同的方向長去,她跟謝榮從一開始就沒朝一個方向長,作為附生在謝榮身上的謝葳,自然也不會與她朝著一個方向迎接雨露。

  她跟玉雪道︰「你去拿本經書來,我來抄抄經。」

  前門胡同因著靠近順天府學,附近都是早打烊的筆墨鋪子,所以一到晚上格外安靜,而在相隔小半座城外王府大街的護國公府,也同樣顯得寧靜肅然。

  只是公府裡的寧靜與外間有些不同,因它的氣氛顯得格外的凝重。最近,因為一來殷昱下落不明,二來又發生了漕運上的事,所以不要說歡聲笑語,就是連府裡貓狗走路也小心的溜著邊兒。護國公夫人愁眉不展,護國公本人也沒有了走動的心思。

  府裡現在人也不多,世子霍世榜和老三霍世棟去了五軍營,老二霍世楷在三千營,小世子霍英與二少爺霍茗去了南方尋找殷昱,府裡只有一眾女眷與尚未成年的三少爺霍蕪和四少爺霍蓯。內外院相隔,更加顯得清靜了。

  在窗前默站了半晌的護國公嘆了口氣,走到屋內躺椅旁,坐下正要閉目養神,管事武呈忽然邁著輕而快的步子走進來︰「國公爺,殷,殷公子回來了!」

  護國公略頓,雙目睜開︰「哪個殷公子?」

  「還有哪個殷公子?」武呈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擇言︰「就是我們的太孫殿下回來了!」

  「什麼?」護國公忽然抬起頭,而後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你是說昱兒回來了?!」

  聲若洪鐘的聲音頓時傳出了好幾層游廊,內院裡隨在護國公夫人跟前盡孝的夫人小姐們都紛紛往書房方向望來。

  世子夫人楊氏道︰「我去瞧瞧。」

  才出了大門,護國公跟前的管事就又小跑著進來了,帶著激動得顫抖的聲音說道︰「老太太!殷公子回來了!」

  護國公夫人騰地從位置上站起,也顧不得問究竟,抬步便往外去。

  餘下眾人連忙緊跟著過來,於是就見平素大敵當前也不變顏色的護國公竟然單穿著一只鞋沖向書房門,然後急步奔向了二門外。大家來不及計較,於跟著紛紛往外跑,然後在二門下,他們就見到了一個穿著普通,但是格外高大英俊的男子,站在垂花門下向護國公行著端正的大禮︰「昱兒見過外祖父!」

  「昱兒!」

  幾乎所有人都脫口失聲,可不是麼!面前這普通衣著也掩飾不住其風華的男子,可不就是他們太子妃的長子殷昱!

  一時間,護國公府的鬧騰就不用說了,就連著遛著邊兒走的貓兒狗兒都撒丫子歡奔起來!

  「昱兒!」

  片刻後,眾人已齊聚在正堂,護國公夫人眼淚一滾,展開雙手將跪在地上的他攬在懷裡。霍珧任憑她攬著,重重地點著頭,喚著「老太太」。

  一屋裡子人都在啜泣,就連如鐵塔般站在一旁的護國公霍達,即使單著一只鞋,也禁不住胸脯起伏。

  「回來就好,沒事就好。」護國公夫人撫著懷裡的霍珧的頭髮,端凝地望著前方,縱使是這樣激動,她也並沒有表現得很大幅度,只是將他摟緊著,堅定地說︰「你母親病了有大半個月,但她到底是我霍家的女兒,並沒有讓鄭側妃看到笑話!你也要堅強,沒有什麼人能打倒我們霍家的子孫!」

  「外祖母。」霍珧緩緩地直起身,「外祖父曾教導昱兒說一個人只要內心不垮,就沒有什麼能夠打倒他,昱兒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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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35:29 |只看該作者
163 請辭

  「好孩子!」

  護國公夫人含淚微笑,撫著他的頭,將他扶起來,將他細細地打量。而後眼淚又忍不住滾出來,她連忙拿絹子抹去,笑說道︰「我不跟你多說了,現在要讓人去宮裡送個信給你母親,你去跟你外祖父那裡說話吧。」

  霍珧聞言點頭,隨同護國公進了書房,其餘人有的隨護國公夫人去了花廳,有的人則留在門外等候。

  霍珧向護國公作了個揖,說道︰「昱兒從今以後便不是什麼太孫了,此次登門是有事相求外公。因為我並不想自甘墮落,所以目前想進外公麾下尋個差事,日後也好發奮圖強,以圖在這大胤朝能有個容身之地。」

  護國公道︰「孩子,你不打算攻回去了麼?」

  霍珧笑道︰「我失手殺人,皇上廢我天經地義。我若就此攻回去,拿什麼服天下人的心?」

  「說的也對。」護國公點頭,「飯是得一口口地吃。難得以你的年紀沉得住氣這份氣,先在京師露了面也好!皇上既貶了你為庶民,那你就以庶民的身份堂堂正正地過自己的日子,堂堂正正地為自己掙份功名!——你想要什麼差缺?!以你曾經在東海立下的戰功,直接入參將沒問題!」

  霍珧道︰「外公的愛護之心昱兒心領,不過,天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我在東海立過戰功,一來就爬這麼高的位置,既讓人難以心服,也容易引起鄭家的警惕,到時若以此彈駭外公濫用職權,反為不好。我覺得,在京師碼頭任個把總就成。」

  護國公嗯道︰「也成。把總這位子本來大多就是勛貴之後在任,你縱使不再是皇孫,也是我的外孫,坐這個位置。不會有人敢說什麼。」說完他拍拍他的肩,「職位低也不怕,外公相信你,用不了多久便會爬到更高位置的。」

  他目光隱含著深意。隱約還有火苗升起。

  殷昱是霍家與殷家共同的血脈,如今殷家不要他,他霍家要!

  「霍休!」他高聲一呼,門外很快進來一名俊郎男子,到了他跟前彎腰道︰「國公爺有何吩咐?」

  護國公把手上的文書遞給他︰「明日一早,你把這個送到兵部,讓他們即刻辦理上任!告訴他們,若有懈怠,仔細我翻臉不認人!」

  「小的遵命!」霍休笑道,躬身退下。

  夜已經有些深了。窗外傳來時有時無的蟲鳴。春天一到,這樣的聲音就多起來了。

  謝琬在抄了幾頁經,看桌上漏刻,正要喚玉雪收拾下去,門外忽然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玉雪。誰來了?」

  玉雪轉進來,望著她說道︰「是小霍,他說有話要跟姑娘說。」

  謝琬想了下,放了筆,「讓他進來吧。」

  霍珧走進來,謝琬指了指書案對面的椅子,然後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霍珧坐下來並沒急著說話,而是就著燈光打量了她一會兒,才說道︰「我可以單獨跟你說麼?」

  謝琬想了想,讓玉雪下去了,然後挑眉看著他。

  霍珧勾了勾唇角,說道︰「我是來請辭的。」

  「哦?」謝琬把寫好的經文放在一邊。並沒有很意外。他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在她身邊呆一輩子,縱使他沒說過,她也看得出來他是只蜇伏中的雄鷹,走是遲早的事。她隨口道︰「你謀到什麼高就了?」

  霍珧道︰「五軍府下京師碼頭駐軍營,一個小把總。」

  謝琬手上的動作頓住了。停了約有半刻她才抬起頭來,目光幽深而沉凝,「碼頭駐軍營?那是護國公霍達的麾下,你是什麼人?」

  「殷昱。」他平靜地說。面上的表情依然親切和藹,「我就是殷昱。」

  世界忽然靜下來,連蟲鳴聲也沒有了。謝琬定定地望著面前這個人,好半天才找回呼吸。

  她曾經是猜疑過霍珧的身份沒錯,可是她從沒想過他會是殷昱。不是想不到,是不敢想。殷昱應該在京師,不應該在清苑州的山路上,更不可能剛剛好就讓她遇見,並且救了下來。

  這也太巧了,不是麼?

  「你有什麼證據。」

  「我有這個。」他從懷裡摸出兩塊印璽來,擺在他面前。

  謝琬接過一看,上頭刻著「太孫昱印」。聞了聞,是丹朱的味道。

  她把印推回去,看著他道︰「之前為什麼隱瞞,我大概能知道。但是,你現在為什麼又要告訴我?」

  她的目光也是沉靜的,即使他是殷昱,她也不覺得自己該因為他而情緒失控。

  「因為我並不想騙你,即使我仍然可以編個理由請辭,可是終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是誰。與其讓你來發現我,不如我主動告訴你。」說這話的時候他望著謝琬,說完之後他則望向被她隨身攜帶掛在牆上的松崗圖,「而且,我是殷昱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總還有我的人生要過。」

  謝琬垂下雙眸,看著面前燈苗搖曳。

  「那祝賀你,終於可以擺脫逃亡在外的日子了。」她揚起唇,目光似笑非笑,「你既然能夠有勇氣在天子腳下露面,應該當初被廢之事有蹊蹺吧?是不是有人暗算你?」

  他盯了她一會兒,說道︰「你還真是時刻都沒忘了打探消息。」

  謝琬彎唇垂下眼來。

  他接著道︰「我也很想知道是誰在陷害我。當日殷昊言語挑釁我,我本沒有理會,我也沒有拔劍刺他。只是因為他言語過激,身邊侍衛瞪了他一眼,他抓住把柄,拔劍先刺向我,我才只好拔了侍衛的劍與他對了幾招。然後正在對打之時,我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就站著不動了,而我收勢不住,平劃過他胸前的劍刃還是刺傷了他。

  「因為我本無心傷他,劍刃是平伸出去的,傷口並不很深,只是拉了有半尺長。事後太醫也說了並沒有傷及要害,養上個把月就成。可是三日後,他突然就死了。現場並沒有查出有人下毒和暗殺的痕跡,可是即使這樣,我也仍然成了罪魁禍首。然後我就這樣被廢了。」

  「所以說,我其實跟你一樣,也有仇要報。」他偏頭看著她,微勾的唇角有絲無可奈何,「只不過你知道你的仇人在哪裡,他是誰,而我卻還什麼都不知道罷了。」

  面前的燈光有些暗了,謝琬拿起旁邊的銀簽兒將燈芯拔出來一點,然後拿紗布擦著簽子,說道︰「這麼說,你進駐軍營也是有目的的。」

  「沒錯。」他簡短地說道。

  然後站起來,「明日我會來再一趟,跟大家告個別,然後就走了,你如有什麼事,可以到榴子胡同殷府來找我。」說完他又瞥著她,「還有,別有事沒事往外跑,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子。」

  謝琬並不曾留意他末尾的話有什麼異樣,卻被榴子胡同幾個字引去了注意力,榴子胡同已經有了殷府,那麼看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悄然布署好了一切。

  不過這對於一個曾經被當作皇儲培養的人來說,有點自己的門道也不算什麼。他若什麼都不做,只是潛伏在她身邊,反倒要令她生疑了。

  她揚唇望他︰「好,祝你好運。」

  他不置可否,再看了眼那牆上的松崗圖,走了出去。

  謝琬站起身來,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心頭忽然也滑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

  翌日他果然又來她面前提出請辭,這次是當著羅矩錢壯他們的面說的,理由也是尋得了另外的差事,只不過沒說在哪裡。這還真是個懶於撒謊的人,即使掩人耳目也不願編造別的理由。

  好在大家也都沒有細問,因為跳槽本就是很常有的事。他又不同錢壯,錢壯是在式微時當初由謝琬親手提拔出來的,自然立志一輩子效勞謝琬。霍珧這樣的人一看就是有來歷的,謝琬雖好,終歸是個女子,他有別的志向很正常。

  他走了之後錢壯羅矩俱都鬆了口氣。謝琬笑問為什麼,錢壯摸著臉道︰「實在長得太好了,有他在,我老擔心一輩子都娶不著媳婦兒。」

  眾人大笑起來,倒是把這一層又給揭過了。

  城裡這段時間議漕運的話題少了,許是因為仍未有進展的原因,而春闈卻在這個時候開始了,謝琬借著風聲平靜,已暫時把心思轉向置宅子的事上。

  作為監國太子,春闈這樣的大事東宮自然不敢輕怠,而作為輔佐太子的詹事府,謝榮此刻正在向太子稟報內閣裡這次於殿試選題的議案。

  太子坐在御案後,似有些心不在焉,拿著一枝筆在手上把玩。

  謝榮見狀,便把話停了下來,垂手退在一側。

  大太監崔福從旁覷了太子半日,見他還在神游,遂接了宮女手中的參茶上前,「殿下可是累了?」

  太子看了眼面前的茶,慢騰騰舉到唇邊,又不喝,停了下便就放下來,望著謝榮︰「這次漕運的案子,有什麼眉目了?」

  謝榮微頓,說道︰「據大理寺那邊說,事情已經有了些進展,但具體尚且不宜透露。不過也給了有話,說是盡量在中秋之前結案。」

  太子凝眉望著地下,手上的筆忽然啪地被他扔在桌上。

  一屋子宮人大氣不敢出,謝榮聞聲抬了抬頭,很快又平靜地低了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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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35:43 |只看該作者
164 同仇

  殿內靜默了片刻,太子才端起那碗參茶慢悠悠飲了口,說道︰「傳護國公進宮。謝愛卿下去吧。」

  謝榮頜首,躬身退步出了殿門。

  到了殿外,他對著陽光站了片刻,回頭看了眼宮門,才下了石階,出了東宮,坐馬車去了郭府。

  郭興也是剛到府。

  換了衣裳出來,見著謝榮一臉嚴肅,不由得也斂去了臉上笑容。

  「微平這是怎麼了?」

  謝榮坐下道︰「方才太子殿下問起我漕運的事。」

  郭興聞言也怔住,「此事皇上親自督辦,太子殿下眼下也在過問?」

  謝榮點頭,「方才殿下又召了護國公進宮。我猜太子殿下已經對此事起了疑心。他宣召護國公進宮,如果不是因為注意到了漕運這件事,就是有關於殷昱的事。總而言之,無論哪件事都對我們不利。底下的事情,你得立刻派人前去補漏,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郭興皺眉點頭︰「難怪我昨日收到消息說,太子殿下宣召過靳永,難道他暗底裡也動手了?」

  謝榮沉吟搖頭︰「不可能。如果是太子殿下動手,那麼以殿下的性格,他不會打草驚蛇地再來問我,我猜測他只是起了疑心,還並沒有到決定暗查的地步。畢竟這已經是皇上下旨專辦的,太子雖然監國,但他不會去冒然插手皇上的事務。」

  郭興道︰「那他先後召靳永和護國公又為何事呢?」

  謝榮沉吟了片刻,說道︰「靳永我不清楚。但我猜宣護國公應是為殷昱。」

  「殷昱?」郭興道,「為什麼?」

  「殷昱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公然在尋找的也只是護國公府而已,而殷昱一旦脫險,最先聯絡的人也應該是霍家,太子若要尋殷昱下落,自然會從護國公處打聽。」

  他看著郭興,又說道︰「殷昱從小被視作太子的接班人培養。他的志向沒有那麼容易被消磨掉的。再加上教導他的是護國公霍達,所以這種人注定就是個硬茬,具備很強的反擊力。這從他出逃就能看得出來。他不是會乖乖就範的人。

  「他隱匿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擺脫暗殺,重新聚集身邊的力量。為他的翻盤做準備。七先生他們做的最失誤的一點,是沒有趁熱打鐵在他被押的那幾天裡,迅速地除掉他。」

  郭興聽完他的分析,也露出贊同的神色,但是他又搖頭道︰「不是七先生他們行動失誤,而是當時情況下,根本沒有辦法得手。

  「因為除了皇上派了侍衛在側,殷昱自己也養了一批極厲害的死士,這批死士乃是殷昱幼時霍達為他精心挑選培養的。也就是因為難以得手,鄭側妃當時才會在權衡之下請求皇上將他貶為庶民。因為在宮外總比在宮裡還要容易得手些。」

  「可是直到如今。也還是沒有得手。」謝榮皺起眉。

  郭興對此也只有嘆氣。

  兩人對坐著無語了片刻,謝榮見得天色不早,遂起身道︰「再過幾日便是殿試了,我還得趕回詹事府處理事務。這事就先說到這兒罷,總而言之。近期大家說話做事都注意些,太子雖然遠居深宮,對下頭的事,可一點都不含糊。」

  郭興送他出門。到了廊下,他忽然又道︰「說到殿試我又想起件事來,河間府下清苑州衙同知齊嵩是你什麼人?」

  「齊嵩?」謝榮停住步。

  郭興道︰「前陣子前任清苑知州陳昂遞了封舉薦信到我這裡,舉薦這齊嵩為清苑知州。信上還說與你們謝府是親戚。可有這回事?」

  謝榮望了廊下樹梢片刻,忽然笑起來。

  謝琬這邊置宅子的事已有進展了。

  羅矩已經替她物色好了宅子,在楓樹胡同,四進帶大小後花園的大宅院,挺新淨合用,並不需要怎麼修整便可入住。她去簽完文書回來。殷昱就派人來送信了。

  原因是他不日便要去京師碼頭駐軍營報到。

  上回殷昱走後謝琬也想過他接下來的行動,既然他決定告訴她真身份,那麼作為一個有抱負的男人,他不可能在她身邊呆一輩子,他說過他有他的目標。這麼說來,在京師露面就應該是他踏出來的第一步。他去了京師碼頭,那就也說明,他已經取得了護國公府的庇護。

  他一旦露面,將會有許多問題暴露出來,比如說從前的暗殺有可能擺在明面,還有殷曜他們的目標更加明確。當然也有好處,就是他露面之後,不管生死都將坦露於天下人面前,就是有人要殺他,也一定會有許多人會調查他的死因。

  鄭家那些人,相應的也有了顧忌。

  因此他的露面變成必然,這比暗地裡蜇伏顯然又要好得多。

  她給來人回了話,按規矩給了兩句賀詞,然後忙自己的事情。

  可是停下來又沒有辦法不去想霍珧就是殷昱的事,之前的霍珧太真實了,突然之間變成了傳說中與她有著天地之別的太孫,總需要時間接受。不過這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殷昱一旦露面,有關於他的消息會不斷傳來,必然就會有存在感了。

  宅子弄妥後,她提筆給申田寫了封信,讓他催謝瑯回京。然後也寫信告訴了余氏,請他們一家上京來住住。

  上次本來要去通知魏暹,可是因為殷昱那一擾,又把這事拖下來了。他不對她說他是殷昱還好,他一說,再這樣直接去尋魏彬談合作就顯得有幾分孤勇了。因為站在季振元一黨對立面的除了她,現在又出來個殷昱,於是去不去尋魏彬,怎麼尋魏彬,就值得深深思考了。

  所以她決定,等余氏他們都到京之後,再把魏暹和靳永趙貞他們兩家請來,辦個入伙宴,先與魏暹取得聯繫,再談其它。

  可是沒想到,幾日後她沒等到余氏,卻等到了余氏的信!

  「舅太太信上說,舅老爺此次不但升職之事告吹,而且被一件過去已久的案子牽連,使得如今連本來的官職都丟了!所以這回來不了京師,還請姑娘諒解。」

  謝琬聽完,頓覺兩手發涼,有種重蹈了前世之歷史的感覺!

  前世齊嵩也是因為在面臨升遷之際意外丟官,只不過是前世是因為財力不如人家,這世她財力上可以無限地支持他了,沒想到又還是出現了這樣的事。

  齊嵩論資歷論政績都很有優勢,而且這次替他舉薦的陳昂還是他共事多年的頂頭上司,陳昂在仕途上也是有著一定背景的,他的岳父曾經就是禮部侍郎,如今雖然致仕,可是朝中還有許多他的門生,這回這升職之事本應是板上釘釘的,如何就出了這樣的意外?

  而余氏信上所說的這個案子,細看之下卻是三年前陳昂上任之前知州之位空缺之時發生的一件妻子謀殺丈夫的案子。案子當時是齊嵩代為審理的,只是後來才把結案交給了陳昂復審歸檔。這案子過去了這麼,而且當時嫌犯已經認罪伏誅,確實沒有誤判,如何眼下又翻出來做了攔路虎?

  謝琬直覺這裡頭有蹊蹺。

  她把程淵請來。

  程淵拿著信琢磨了一會兒,說道︰「如果說這當中是有人作祟,那這人除了謝榮之外,不作他人想。」

  謝琬盯著他,「程先生有什麼證據?」

  程淵搖頭︰「沒有證據,只是推斷。漕運那事謝榮按兵不動,使得姑娘拿他沒有一絲法子,可不代表他沒有記恨在心。這次正踫上陳昂遞了舉薦信上去,這舉薦信最後必然要上交到吏部。姑娘忘了,謝榮與吏部侍郎郭興都是季閣下的擁躉麼?」

  謝琬吐了口氣,皺起眉來,「我沒有忘,其實我也懷疑是他,可是舅舅舅母與謝榮無怨無仇,不過是因為我,謝榮記恨我所以沖舅舅下了手,他因為我的緣故而丟了官職。這讓我日後怎麼去面對舅舅一家?」

  程淵沉吟道︰「事情究竟如何還未可知。畢竟信上所知有限,依我看,還得當面見過才能作打算。」

  謝琬站起來道︰「既如此,索性讓錢壯直接去南源把舅舅他們接過來,到京師豈非機會更多?」

  一想到前世裡齊嵩丟官之後齊家則從此敗落,她這心裡就沉甸甸地。

  這一世她當然不會再讓舅舅他們受苦,哪怕丟了官職,她也要讓他們衣食無憂,讓齊如錚順利的入仕,可是這口窩囊氣卻是咽不下去的。謝榮比她多出來的不過是手上的官職和權力,可眼目下,難道她就真的沒有辦法對付他了麼?

  程淵看著她面色,不由勸道︰「姑娘也不必太過自責,這場仗本來就有禍及旁人的風險。就算沒有陳昂舉薦這件事,真到了面對面打擂台的時候,謝榮也肯定會朝舅老爺下手,因為如今咱們這邊在官場上,也只有舅老爺啊。」

  謝琬靜下心想想,倒是也有道理。既然謝榮讓郭興把齊嵩從仕途弄下來,這也十分說明漕運案子這事,謝榮已經懷疑到了她頭上,這是在拿齊嵩做筏子耍手段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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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36:01 |只看該作者
165 求助

  謝琬這邊等待齊嵩他們進京的時候,殷昱則去京師碼頭報到了。

  營裡總管的參將只知道護國公會要插個人進來做把總,還特地把原先的人給騰出去了,卻不知道具體是誰。等到下面人說報到的人來了,他見著面前俊朗英挺的男子,手上拿著簽名為殷昱的報到令,頓時便嚇傻在那裡。

  從此,廢太孫殷昱以新的身份在駐軍營裡當差的事就在京裡京外各個地方傳開了。

  街頭巷尾開始了對殷昱的各種猜測,有嘆息的,有譏嘲的,有暗諷的,有明罵的,也有好奇的,以及佩服的。總而言之,如今不管走到哪裡,都能聽到與殷昱相關的字眼,而終於他在榴子胡同的住所也被人打聽了出來,胡同附近的商鋪開始變得熱鬧。

  但是這是遲早的事,殷昱既然選擇了從軍入仕的道理,那他肯定會要有個住所。他從東海召回來謀士一個叫龐白,另一個叫公孫柳,據說兩人曾經都是宮中飽腹詩書的學士,後來跟隨著殷昱去了東海參軍,之後就一直留在那裡。

  如今二人就成了殷府的大管家。龐白擅籌劃,當著大總管。公孫柳擅財務,便做了帳房。另外還有個三十人的侍衛隊,這三十人都是進過西北鐵騎營裡的,個個都十分魁梧,為首的就叫做武魁。另外有個擅天文的胡沁,是前任欽天監的兒子。

  另外還有個十二人的貼身暗衛,為首的兩個一個叫做駱騫,還有個叫廖卓。

  龐白他們顯然並不擔心殷昱的落腳地暴露,依舊井然有序地替殷昱打理著門庭。殷昱曾帶謝琬去了殷府一回,大約是顯示交底的意思,順便也見過了這些人。於是龐白最近因為招廚子,所以寫了信來給謝琬,讓她介紹個好些的。

  謝琬把這事交給了寧大乙,因為齊嵩夫婦帶著齊如繡已經上京來了。

  齊嵩一家在晌午時到的府。謝琬奔出去迎接,齊如錚因著學業沒來,齊嵩先行下地,只見往日的瀟灑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愁容。謝琬喚了聲舅舅,緊接著余氏與齊如繡下了車,兩人面容略帶憔悴,顯見得為著此事是操了心。

  謝琬攙住余氏胳膊︰「這下好了,總算到家了,住的地方都準備好了,先歇歇去。」

  余氏是個極堅強的人,眼下雖逢此厄運,精神頭卻還極足,見了謝琬仍是把她上下打量了番。直到見到她依舊如上回見那般神采奕奕,這才點了點頭,說道︰「既然知道要來京師,當初清河那宅子就不該花那麼多心思,這才住了多久?就又要空著了。」

  然後到底也深感欣慰。一路進屋一路打量起這門廊。

  謝琬引著他們進內,說道︰「還是跟清河一樣,給你們收拾了個單獨的院子,在東跨院那邊,跟我住的楓華院只隔著一座天井,叫禧福堂。到時候表哥來了就另外隔個院子,讓他緊挨著我哥哥住的正院。他們哥兒倆挨得近,出入也方便。舅舅舅母看看夠不夠用?若是不夠用,我再讓人改改。」

  說話間就到了禧福堂,謝琬讓了他們進內。

  余氏在門口道︰「又不是從此不回去了,事情有著落我們就走,還改它做什麼?」齊嵩卻已經進了院子。四下打量一看,頓時道︰「這麼大的地方!別說住我們四個人,就是住八個十個都夠了!哪裡還用改?琬丫頭也真是。」

  余氏聞聲連忙進內,這一看也連忙道︰「這都抵得上我們南源大半個家了!」

  謝琬笑道︰「只要舅舅舅母住得舒服就好!」

  余氏嘆著氣,搖搖頭。

  齊如繡說道︰「我們帶了人過來。你不用格外招待。」是真心怕給她添麻煩的意思。

  這次齊家只帶了各帶隨身的僕人進來,雖然齊如繡有話示下,可謝琬還是拔了幾個伶俐的丫頭進內,等余氏梳洗完換完衣裳出來,八個丫鬟已經恭恭敬敬站在門口等著行禮了。

  余氏掏錢打賞了她們,又拿出南源帶來的特產賞了府裡所有的僕人,下人們早從羅縝和吳媽媽那裡得知謝琬幼年失怙,與這舅舅舅母如同親生,早就存了巴結之心,如今見這舅夫人來了還有打賞,於是各各都很歡喜,此後盡心服侍自不用提。

  謝琬因為怕余氏他們一路舟車勞累,因而這一日並未過多地提及齊嵩丟官的事,只是就信上的內容簡單問了兩句,而後且等他們歇息好了再說。

  當街頭巷尾議論著廢太孫重新在天下人面前露面之時,宮裡和各個衙門自然也沸騰了。據說皇上當場就從龍床上跳出來讓傳護國公進殿,而東宮各處也行色匆匆,除了早知道此事的太子妃和常年看不透心思的太子,沒有一個人是坐得住的。

  這其中最最坐不住的當數殷曜,據說當晚就拿了兩篇做好的文章去請皇上點評,翌日起又以侍疾為名在乾清宮席地而臥,陪伴了已有十來日。

  龐白每日都會把這些消息稟報給殷昱聽。

  而廖卓卻道︰「謝姑娘最近似乎攤上點麻煩。」

  正低頭吃早飯的殷昱抬起頭來,廖卓道︰「謝姑娘的舅舅齊嵩被無故罷了職。」

  殷昱雙眉微凝,說道︰「查出什麼原因了麼?」

  「吏部侍郎郭興是季振元的女婿,此人與謝榮一向走得很近。而謝榮似乎已經把漕運的案子懷疑到了謝姑娘頭上,雖然沒有證據表明,但是顯然這是出自謝榮的授意不會錯。」

  殷昱沉默不語。

  龐白從旁見他半日不出聲,便道︰「主上可要幫謝姑娘一把?」

  殷昱抬起頭來,說道︰「先看看再說。她也許有她的辦法,我貿然插手,會影響她的計劃。先留意著便是。」

  龐白等人稱是。

  謝琬這裡正琢磨著齊嵩這事。

  不過並不像殷昱想的那樣順利。齊嵩既然被謝榮弄下來,那就不是花點錢能解決的事,因為歸根結底事情還是得求到吏部頭上。如今各部都是侍郎作主,謝榮有了郭興,就等於已經掐住了齊嵩的脈搏,謝琬拿他還是有些頭疼。

  當然,她想過去求魏彬,以魏彬的面子,應該不難替齊嵩謀份差事。可是這樣一來,如果說謝榮知道齊嵩是魏彬保下來的,必然也會對魏彬有所防備,甚至還有可能借季振元之力對其進行打壓。那麼這樣一來,對於接下來的事情就很有影響了。

  最起碼處境艱難的魏彬在那種情況下想進內閣,就更加難了一步。

  可是她又必須得趁此機會往內閣裡塞個人進去,而眼下最合適的人只有魏彬。魏彬若進了內閣,朝中就有了能夠站在謝琬這邊與季振元對抗的人。魏彬為了自己,當然會想辦法如何與季振元去鬥。而她自然也算是真正有了跟謝榮一拼的可能。

  謝琬在府裡想了幾日,決定還是去見見魏彬。就算他不便出面,起碼他也比她辦法多。

  齊嵩進京這些日子也沒閑著,日夜在外頭跑,見各個同科舊交,但是又能有什麼進展?這些人本身都還在升遷路上苦苦鑽營。

  她這裡出了門往魏府去,那邊就有暗中護著的人回去告訴龐白。

  殷昱正好休沐在家,聽得說謝琬去了魏家,便就沉吟起來。

  龐白道︰「看來謝姑娘多半是去找魏彬幫忙。可惜郭興知道謝榮與魏彬有嫌隙在先,再加上謝榮因為漕運案子的事惱上了謝姑娘,使得季振元他們也沾染了干係,郭興自然會幫著謝榮打壓齊嵩到底,魏彬也未必能幫得了這個忙。」

  殷昱眉間閃過絲鬱色。

  他站起來,說道︰「去段府。」

  謝琬突然到訪,最開心最意外的自然是魏暹無疑。

  「小三兒!你太不夠義氣了!進京這麼久都不來找我!」他悲憤地控訴著她的不義,一面又兩腳踩著了風火輪似的不停搬著各種瓜果點心放在她面前,不停地數著︰「這個是暹羅國來的,這個是關外來的,這個是福建的,這個是廣東的……」

  謝琬很有些發窘,因為當著魏夫人在。

  魏夫人是個很直接的人,她是河間戚氏的大姑奶奶,跟著魏彬從六品小官做到如今的位置,都道魏彬極為敬重她,如今看她眉目雍容卻又隱含著一絲嬌蠻的樣子,也很容易能想像到她在生活上的如意。見了魏暹這般,魏夫人便就豎起眉來斥道︰「女客到訪,哪裡有你瞎胡鬧的地兒?還不出去!」

  魏暹便就一步三回頭的走了。謝琬抬眼覷過去,還見著他在芭蕉樹後轉來轉去。

  一定是有著感情和睦的雙親,才會養成魏暹這樣正直單純又熱情的性子。

  「謝姑娘請用茶。」魏夫人和氣地道,然後也親厚地打量她,「早聽說姑娘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如今見了,倒是不虛此名。那年暹兒胡鬧,在貴府給姑娘添麻煩了。我們老爺至今還常提起,說起姑娘是如何地竭力相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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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要人

  謝琬道︰「夫人言重了,謝琬只是說了幾句公道話而已。實在有愧大人和夫人的惦記。倒是大人對我兄妹的關愛,讓我等感激不盡。今日前來,也想向魏大人當面道聲謝。」

  不過是場面上的客套話,魏夫人微笑點頭。「道謝是不必了,我讓人請他過來敘敘話便是。」

  門外站著的丫鬟很快去了。

  這裡謝琬回了魏夫人幾句問話,一身常服的魏彬就進了來。

  謝琬起身向他行禮,魏彬含笑道︰「快起來。」

  魏彬跟兩年前沒什麼變化,兩廂坐下寒暄了一陣,魏彬問起謝瑯。謝琬沉吟了一下,便就道︰「難為大人惦記,我哥哥學業上還好,只是眼下有件事,不知道大人方不方便幫個忙。」

  魏彬哦了一聲,說道︰「什麼事?」

  謝琬便把齊嵩之事原委皆說了,「大人不是外人,朝堂關係大人比我更清楚,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件事極可能是謝榮授意郭侍郎為難我舅舅,我知道走吏部正常路子是做不到的,不知道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伸伸援手?」

  魏彬沉默下來。

  魏夫人凝眉與謝琬道︰「謝榮與你也算是血親,竟然這般為難你們?」

  謝琬平靜地笑了笑,並沒有言語。

  血親又算什麼?謝啟功還是他的親生父親呢,他當初為了隱瞞王氏的罪行,還不是曾打算就這麼讓他冤死九泉?王氏是他的親生母親,他還不是把她丟進佛堂思過,到如今也還扔在清河不管?為了掩人耳目,還美其名曰王氏是為了照顧謝宏不肯進京。

  謝榮這個人,骨子裡就是沒有感情的。縱使有,也被權欲薰沒了。

  「這事我不能出面。」隔了半晌,魏彬開口道。「謝榮與我有嫌隙,我就是出面吏部也不定會給我面子。不過我們左丞吳大人說過中書省要放走兩個中書舍人做外官。到時我可以向吳大人舉薦你舅舅隨同外官前去赴任。但是這恐怕要拖上一年半載。一來眼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空缺,二來辦得太急也容易被謝榮他們起疑。」

  拖上一年半載,那齊嵩還不定能成什麼樣。前世就是因為官途受挫,他才落下了心病。

  齊嵩是典型的文人。官職就是他的全部事業,也是他的立身根本。如今陡然被免職,他的心情可想而知。所以一年半載是什麼樣的情況,她也說不好。

  但是,魏彬既然說到他的上司左丞吳士輝的頭上,自然已經是咬了牙答應幫她的了。

  她不能再得寸進尺。齊嵩那邊,只好先且勸慰著了。

  她起身行了個萬福︰「謝琬多謝大人仗義相幫。這份恩德自會銘記在心。」

  魏夫人道︰「謝姑娘不必如此。說起來咱們兩家也算是誤打誤撞結了善緣。當初你能幫暹兒,如今我們盡己之力回饋下也是該當的。」

  謝琬頜首,「多謝夫人厚愛。」看向魏彬,再說道︰「我前些日子聽說我表叔說杜閣老已有告老之意。如此看來,內閣便又要添個人進去,魏大人在中書省為政這麼些年,功勞甚大,上下皆服。如果魏大人能夠進得內閣,那我朝真如錦上添花,自然更有一番新天地了。」

  魏彬聽她提到內閣,驀地把目光轉過來。

  謝琬含笑沖他點了點頭,然後起身告辭。

  魏彬是個聰明人,他不會不想競爭這個位置,可是競爭這個位置的人何其之多。他即使貴為二品大員,在中書省從政十來年,也不見得這個位子就會落在他的手上。這世界並不是十分公平,有時候你付出一輩子的努力,得來的只是一點點回報,有時候你擅於利用了機會。結果卻又事半功倍。

  謝琬回到謝府,把去拜訪過魏彬的事跟齊嵩一說,余氏他們這才知道謝琬不聲不響替他忙乎這事去了,一時又喜又嘆。

  喜的是終於是有了眉目,雖說時間長點。而且也是不知派到哪裡的外官,但終歸是又有了希望,時間熬熬也就過去了。嘆的則是謝琬一個姑娘家這麼樣替她們拋頭露面,這份情要怎麼樣才能還得了。想著她如今還不到十五歲,竟有這份體貼人的心腸,又不禁心裡發疼。

  此後更是把她當親生女兒往心窩子裡疼,便是後話了。

  卻說這日上完早朝,郭興回到吏部衙門。正準備坐下辦公,門外吏卒便就進來︰「大人,禮部陳大人奉段閣老之命派人來拿今春待升官員的檔案,說是禮部要添幾個人。」

  內閣裡如今有六位閣老,分別是戶部尚書沈昭,刑部尚書季振元,吏部尚書楊鑫,工部尚書張揚,禮部尚書段仲明,兵部尚書杜岑。這六位與中書省左右二丞共同理政,成為胤朝最堅固的朝政架構。吏卒口中的段閣老就是指的禮部尚書段仲明。

  郭興揮揮手,讓其拿去。

  段仲明雖然與季振元沒什麼深交,但是也沒有什麼不和。按理說禮部這般不大按規矩辦事,他拒絕下來也是有理可依,可如今正是關鍵時期,如果杜岑退下後季振元任了首輔,這些人少不得要安撫拉攏一番,作為季振元的女婿,他自然不能去替他結些怨。

  吏卒出去了。

  郭興正拿著兩顆印石把玩,門外吏卒又進來了。「大人,禮部陳大人來了。」

  緊接著門口一黯,禮部侍郎陳鑒便就出現在門口,笑哈哈道︰「郭兄真是好清閑哪!哪像小弟,近日為著春闈殿試之事忙得兩腿打顫,連口茶都沒得喝。」

  「還不快去上茶!」郭興斥著旁邊吏卒,一面朝陳鑒拱手︰「陳兄日理萬機,百忙之中怎麼過來了?」

  陳鑒落了座,嘆道︰「不怕郭興惱我,今兒我可不是來探你的,我也是為著辦差而來。」說罷他看著郭興︰「今屆考生之中不乏優秀者,又因為太子監國,除了皇上之外還要經太子過目,是以今屆任務竟是繁重了許多。如今手下人手不夠,幾個職缺上無人,便就登門來找郭兄討幾個能人哪!」

  郭興笑道︰「原來是為這事!我就說嘛,你哪能閑到跑我這裡來討茶喝!」又想起方才他已經讓人來取過檔案,便就說道︰「不知道已經挑中了哪幾個?我這裡即刻下調令,好去替陳兄分憂解勞。」

  陳鑒道︰「說實話,一個也沒有挑中。你也知道,禮部衙門雖然不及吏部重要,但是皇上和太子極重才學,因而入職禮部之人也不能含糊,需得辦事謹慎之人,方能勝任。不知道郭兄這裡還有什麼備選之人不曾?」

  說著,他把目光瞄向擺在書案上的一摞卷宗。

  郭興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笑道︰「這些這都是待職或者已經解職的官員名錄,都是有著各種那種的原因而棄先,只怕陳兄看不大上眼。」

  「那可未必!有時候說不定別人不要的,還真合我們禮部的胃口!」陳鑒笑道,說著順手拿起來翻了翻。郭興見他如此,也只得笑著搖搖頭,讓吏卒上了茶在他手畔。

  「我看就這兩個就可以。」陳鑒看了一遍,然後指著上頭兩個名字說道,「都是從官有些年頭的,而且都為屬官,這種人必定比起旁人來要謙遜些,我看就先擢這兩個人來用用吧。事急從權,我就走走郭兄這個後門,回頭等安排好了差事再來跟郭兄備案。」

  陳鑒笑著把卷宗遞還給郭興。

  郭興看著上頭的名字,目光忽然閃了閃,合上本子來,與陳鑒笑道︰「別的人可以,這個齊嵩不行。此人任上有過失,郭興要急著用人,不如另外選一個」

  陳鑒把茶放下,抽出那兩份卷宗,說道︰「有過失又有何妨?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郭兄就不要糾結了。殿試在即,我這裡可真急得頭頂冒煙呢!快快替小弟把人調過來罷,回頭耽誤了皇上和殿下的大事,你我可都吃罪不起!」

  他笑著拍了拍郭興的肩膀,拿著兩份卷宗出門走了。

  郭興在門下默站了片刻,許久才鎖緊著眉頭回轉身來。

  楓樹胡同這邊余氏一家準備回去了。

  因為齊嵩暫時沒有差事,在這裡白吃白喝的,余氏覺得心裡很不安。謝琬正在勸說︰「好不容易來一趟,您看這要是回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也不多住住,萬一想您了怎麼辦?」

  余氏心裡也捨不得,她嘆道︰「也來了許多日了,該去的地方你也都帶我們去逛過了,你舅舅這個人又糾結得很,總對這件事耿耿於懷,氣性又大,你看他這些日子話都沒句中聽的。我想著早些回去,尋點事給他做他也就放開了。南源到京師也不遠,等稍候閑點兒我再過來就是。」

  謝琬還是不樂意。

  這裡正說著,羅縝忽然進來道︰「姑娘,外頭有兩名差官,說是要見舅老爺。」

  「差官?」余氏嚇了一大跳,拉住謝琬的手道︰「官都罷了,難道還有什麼禍事?」

  謝琬心裡也十分起疑,安撫著余氏坐下,說道︰「我去看看。」

  余氏忙道︰「我跟你一道去!」

  兩人飛步到了門口,只見門外果然站了兩名穿著衙役服飾的差官,謝琬道︰「二位差爺尋我舅舅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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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實力

  左首的那人打量了她兩眼,說道︰「你是齊嵩的外甥女?」

  謝琬點頭,「正是。」

  右首那衙役便就從懷裡摸出封火漆封好的信來,說道︰「這是齊嵩入禮部任職的調任令,讓他三日內拿著這個到禮部報到。」

  謝琬聽到調任令三字時腦袋頓時嗡地一響,連忙接過來一看,信封上果然寫的是「調任令」三字!

  余氏這裡也聽懵了,「什麼,入禮部任職?不是說還得等上一年半載地才有差事嗎?」

  那衙役道︰「這個我們就不清楚了。」

  謝琬這裡已經打了信封,一看果然是吏部頒出的調任令無疑,不及多想,忙讓羅縝拿錢打賞衙役,一面攙著余氏往禧福堂來。

  早有人飛奔進來告訴了齊嵩,齊嵩在半路上迎住他們,「真有調任令來了?」

  謝琬興奮地把手上的文書塞到他面前︰「千真萬確!而且還是去禮部任主事!恭喜舅舅!」

  余氏喜極而泣,拍著謝琬的手道︰「還不是你的功勞!——繡兒拿銀子去廚下,今兒中午我們請客!」

  齊如繡歡快地去了。

  禧福堂這邊自是熱鬧了好一陣,謝琬心情平靜下來,卻也生了疑惑。即使魏彬是個辦事說話都很謹慎的人,可如果說他有這份能力把齊嵩推到六部,也不至於說要一年半載才有結果,而且還並不外放,而是留在六部為京官,——這中間差距可就大了去了!

  首先就如事先分析的那樣,魏彬一來沒有這麼大面子扭轉郭興的態度,二來他也沒這個能耐把齊嵩推到六部,這件事不像是魏彬做的,可她只求過這麼一個人,若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她心裡驀地想到了一個人。除了他,似乎再沒有別的可能。

  然而她琢磨了片刻,還是叫來羅縝︰「你去魏府裡拜訪下魏大人,就說多謝他幫舅老爺留任京中。還挑了這麼好一個位子。就說我改日再來專程答謝。」

  羅縝拿著一大堆的禮物去了。

  沒多久他又拎著那堆禮回了來,「回姑娘的話,魏大人說齊大人的事他也聽說了,但這事不是他幫的忙,還請姑娘仔細想想有沒有托過別的人。另外則順道恭喜齊大人當任。」

  謝琬聽完回覆長長地呼了口氣,起身道︰「我們去碼頭。」

  殷昱正在穿著武將領著兵卒在碼頭巡視。

  漕運的案子正在緊鑼密鼓的審理,漕幫連抓了幾個人去了大理寺,目前氣焰低了許多,京師分舵的舵主佟汾日前也克己自省,把手下的船只管理得井井有條。

  這可給駐軍營省下了許多功夫。殷昱站在駐軍營營帳所在的小木樓前,感到心情不錯。

  廖卓忽然走過來︰「主上,謝姑娘來了。」

  殷昱頓了下,順著他的示意看過去。果然有個服飾普通戴著幃帽的縴秀身影走過來,雖然是個女孩子。步伐卻跟男孩子一般穩當。

  他眯眼扶刀,等著她走近。

  謝琬到了他面前,看了一眼渾然不同前幾年的碼頭,笑道︰「殷把總治下有方啊。」

  殷昱揚唇望著天際,「你來幹什麼?」

  謝琬走到背人處,說道︰「殷公子做好事不留名,我特意前來登門致謝。」

  殷昱瞥了下周圍。率先上了木梯︰「進去說話。」

  進了屋裡,謝琬除下幃帽,盯著在桌前倒茶的他,說道︰「這次你幫了大忙,怎麼做到的?」

  話說到這裡,再裝糊塗就顯得很假了。

  殷昱遞了杯茶給她。然後大刀闊斧在桌旁坐下來,說道︰「段仲明十二年前做過我一段時間的老師,他有把柄在我手裡。」說到這裡他又看向她,「他原先從我身邊跳到行人司是因為當初他買通了太子的大大監崔福。太子對這些雞鳴狗盜的事甚為看不慣,我嚇唬嚇唬他。他就幫我辦了。」

  他雖說的輕鬆,謝琬可不會真的以為這是件輕鬆事。「段仲明是閣老,你如今只是個平民,你就算嚇唬他舉報他,他並不見得會害怕。」

  殷昱凝視了前方半刻,垂眸喝茶。「段仲明的小兒子死於天花,當時請的太醫到了半路,結果被季府的人半路截過去給季振元的兒媳接生。那時候宮門又已落禁,段公子因醫治不及而死。段仲明這些年雖然在內閣一直保持中立,但是對季振元心裡一直有著怨氣。」

  謝琬道︰「那季振元知道嗎?」

  「他當然不知道。」殷昱笑道,「我知道是因為當是他請的那太醫是我作主讓他去的。本來宮裡下禁之後沒有御賜的令牌不得進內,但是段仲明求到了我,我就順手幫了一把。季振元要是知道,早就不容於段仲明了。」

  謝琬沉吟不語。

  殷昱望著她道︰「你又在琢磨什麼?」

  「我在想,要是沒有這個緣故,你還會有什麼法子可以幫到我?」謝琬抬起頭來,探究地看著他。

  目前看來,這次他能幫得她不過是恰巧有著與段仲明有著這段因緣,如果沒有呢?他是不是也只能束手無策了?她不是不知好歹,而是當他離開她之後還能夠這樣提供援手,足見得這人可以結交。而她也想看看他除了幾大後台之外,他自身的實力去到了何處。

  如果說大家能夠站在同一陣線,那是更好的。

  最起碼,也要他自身具備必要的底蘊。

  可到底他只是傳聞中厲害,身邊的人厲害,究竟他本人深淺如何她並不知。

  殷昱看了她許久,才把目光轉開去,「朝中那麼多官,你以為個個都是清白的麼?就連魏彬都有個在外沾惹了謝葳這樣女子的兒子,別的人自然也少不了各種各樣的短處。就算沒有段仲明與季振元的這層因緣,你以為段仲明就會依附他嗎?

  「杜岑退下來,季振元中選的可能性極大,工部的張揚是季振元的同科,兩人素有往來,吏部的楊鑫更是與他交情匪淺。他們三人在內閣同進退。剩下的沈昭曾任天子之師,功勞或許不及季振元,但地位卻比季振元尊貴。

  「這種情況下,雖然季振元看起來很有權勢。可是對於段仲明來說卻不見得有利。季振元上任必然會倚重張楊二人,就算段仲明這時候靠過去,也遠遠比不上他們。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反而是站在沈昭這邊更好些,一來二人可以聯手壓壓季振元的銳氣,二來如若有朝政要事,發言也有份量。」

  說到這裡他沖她看過來,「這些人都不是笨的,爬到這樣高的位置。剩下的時間他們只會替自己著想了。真正對朝廷對社稷,他們已經心淡了,不會再花心思憂國憂民,而只會想著如何樣才能令自己屹立不倒。」

  窗外漕船上號子此起彼伏,明明是很吵的環境。謝琬此刻心情卻很安寧。

  她想起從山路上認識他直到如今,他大部分時間都在低調著,可是沒想到在低調的他的身上,原來也有顆縝密的心。

  曾經她以為他不過是仗著有霍家為後所以有著匹夫之勇,因而才會來到這駐軍營謀混資歷,可是這一刻她不再這麼認為了,一個純武夫是征服不了天下的。真正能使人成功的,是腦子,是才智。雖然眼下也並沒有看到他胸中有著什麼韜略,可是他能夠把朝政剖析得這樣清楚,至少能看出他幾分冷靜。

  「我該走了。」

  謝琬輕輕放了茶杯,站起身來。

  殷昱也站起來。「是該走了!大姑娘家跑到碼頭來作甚?」

  謝琬白了他一眼,轉而卻笑了,她知道他沒有惡意。

  殷昱也笑了笑,先出門站在梯子上看了看四下,才回頭示意她出來。

  齊嵩大事已定。而且居然進了六部,這令得余氏他們萬喜之餘又得重作安排。

  按余氏的意思是,在謝琬這裡住了這麼久了,如今齊嵩有了正經官職,就該另外購宅子另住。

  謝琬自然是不肯的,她極想像前世那樣與舅舅舅母一家同住一處,再說眼下她又不是養不起他們。可是余氏執意不肯,最後也只好妥協,同意在府裡住下來,不過禧福堂的嚼用以及下人月例什麼的,一應由他們自己來出,就等於只借住了謝家的屋子。

  謝琬揣測以舅母的性子也只能做到這樣,再冷靜地想想,如果真一直接受著謝家的供養,於齊嵩名聲也不利。再者將來齊如錚還得娶妻,沒得把人好端端受敬重的一戶人家硬掰成了愛佔人便宜的小人。心裡一面慚愧,一面便把禧福堂另開了個門以供齊家人出入。

  如此住在一處日夜能夠相見,倒是也十分完美。

  四葉胡同這邊,黃氏為謝葳的婚事真是愁白了頭髮。

  謝葳已經十七了,京師姑娘裡少有過了十六還未訂親的,謝葳自己心裡也著急,但是她一向掩藏得好,因而反過來勸母親道︰「這種事急也急不來,也許是我命裡沒有這個福氣。」

  黃氏嘆道︰「算命先生早說了,你命裡早該動了婚姻,怎麼會是沒這個福氣?」一面想起謝榮這些日子成天在外頭,時常一天裡都見不著面,便就不免抱怨道︰「你父親也是,在外認識這麼多人,隨便遞個話出去,難道還能沒人上門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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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赴宴

  謝葳不肯低嫁,黃氏能理解,可謝榮這麼樣不聞不問,她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這些日子來說媒的倒也有,可終歸難有合適的。一方面要顧忌對方在朝黨中的立場,一方面又要能對謝榮來說有用處的,再有又要家世相當、男方人品各方面都還端正的,那真是難上加難。

  當然也有不少出色的,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媒人先說對方尚未訂親,後來再來便就都說已經定來了,一兩次還次,次數多了難免讓人懊惱。黃氏甚至覺得,這事像是這些人合著伙來擠兌他們,要看他們笑話似的。

  但這些話卻不能當著謝葳說,一說,她心裡自然更不痛快。女孩子家誰能受得了這樣的愚弄?再說了,她也沒有證據,也不過是憑空猜測而。

  「母親也不用怪責父親。」謝葳道,「我估摸著,父親這陣子是在忙著公事吧?

  「漕運的事雖說跟父親沒什麼關係,可是真查起來想洗乾淨是不可能的。何況眼下內閣又面臨杜閣老告老,季閣老這次希望很大,父親這時候自然要鞍前馬後效力,如此才能從季閣老手下一眾人中脫穎而出,將來被提官也才有說服力。」

  黃氏嘆道︰「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覺得他也該關心關心你們。你看他多久沒過問芸哥兒的功課了?你的婚事到如今,他主動問過幾次?」

  謝榮在外的事她心裡都知道,可她是個女人家,家庭丈夫和兒女在她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總歸葳姐兒的婚事也是大事,如果家裡有個女兒老大不小了還未定親,外人會怎麼傳?自然會扯到閨譽上的事來,他那麼在乎名聲的人,怎麼這會兒倒想不到了。

  不過謝葳的體貼大度倒是讓她又寬慰了幾分。

  她拍拍她的手道︰「你也別著急,進京這些日子我也沒怎麼帶你去走動。過幾日杜閣老的孫杜十公子大婚。我帶你去賀喜,順便見見城中的夫人們。她們看到了你,自然就會想著打聽了。」

  謝葳笑著偎到母親腿上,嬌聲道︰「母親是不是把女兒當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黃氏撫著她的頭。嗔道︰「說什麼傻話?我的女兒這麼出色,怎麼會嫁不出去?」

  謝葳很以為是。

  楓樹胡同這邊近日熱鬧得很,因為謝瑯昨日回來了,而且是繞到南源與齊如錚一道回來的。

  謝瑯在南邊游學了大半年,黑了也瘦了, 但是說話中氣十足,雙眼綻發著熠熠神采,竟然與去之前成熟內斂了不少。雖然說不上脫胎換骨,總歸是不會再做出把人綁架到山神廟,再塞兩條銀票讓他逃命這樣的事來了。

  說起這件事。其實謝琬一直覺得既然有在山神廟脫困的本事,那麼當天在山路上被那麼慘打,也應該不至於會送命才是。而且怎麼還會中了人的麻藥呢?既然能給他下麻藥,難道就不能在山下捉住他,非得到山路上來麼?

  她隱隱覺得這裡頭可能有蹊蹺。不過他本來就是個滿身具有蹊蹺的人,也就也不去深究了。

  這次謝瑯回來,並不打算再出遠門了,程淵也覺得先沉澱沉澱也好,於是她便把京師米鋪分了五六間給他打理,然後交代羅縝,家務事上。對外事務除了請示她之外,一並都要再請示一番謝瑯,然後留下內宅中饋仍由她掌管。

  齊如錚這一到了京,余氏他們自然也很高興,於是不免過問起謝瑯和齊如錚和婚事。這兩日請了靳夫人上門做媒,看看京中可有門第相當的人家的姑娘尚未婚配。

  靳夫人因為謝琬的關係。來得府上次數多了,於是跟余氏也熟了。到底都是當太太的人,說起話也投機些。靳夫人在說起婚配之事時便就說起︰「杜閣老的孫杜十公子就要成親了,說起來這十公子也曾是京中一二等的貴公子,這次許的女方卻不怎麼樣。是工部主事婁剛的次女。」

  謝琬在旁邊跟齊如繡剝核桃,聽聞後便就道︰「也不知是誰做的媒?」

  「是鄭側妃的母親,工部侍郎鄭鐸的夫人。」靳夫人知道她通曉朝政,於是著意地看著她說道。

  謝琬剝核桃的動果然就緩下來,以杜閣老身為首輔的身份,鄭鐸的夫人替杜十公子作媒不算什麼,可是為什麼女方偏偏會只是個小小主事的女兒呢?你能想像齊如繡嫁給季振元的孫子麼?門第懸殊太大了,難免讓人起疑。

  婁家次女高嫁到杜家,是杜岑有什麼把柄在鄭家或婁家手裡,還是鄭家或杜家欠了婁剛什麼情?

  當然這些事不是她一個姑娘家該過問的,當著大家面不便明說,她依然低頭敲起了核桃。

  翌日魏暹以看望謝瑯的名義到府來找她算帳。

  「明明當初說好到京就讓我請吃飯的,居然一聲不吭的來,又一聲不吭地走,是不是不把我當朋友!」

  謝琬一面餵池子裡的魚,一面懶洋洋道︰「見過嫌窮的,見過嫌醜的,沒見過還有人嫌別人不讓他請吃飯的。敢問魏公子是不是幾年沒出過京,手頭的錢都快發霉了?」她扭頭沖他一笑,又拈起些魚食丟進池子裡。「你怎麼這麼閑?」

  魏暹呆看了她笑靨片刻,在魚拍水的聲音裡回神道︰「才不是。是我母親讓我來傳話,說杜閣老家娶孫媳婦兒,請了江南最有名的戲班子來唱戲,會連唱三日,問你有沒有興趣一起去。」

  謝琬回過頭來。

  她可不會認為魏夫人邀她去看戲是對她有著格外的喜愛之情,她那日在魏府臨走時提起的內閣一事,魏彬後來雖然一直沒有動靜。但是上回羅縝奉她的命前去探聽齊嵩之事是不是魏彬的手筆時,魏彬的態度卻顯得格外熱情,難道說,魏夫人邀她去看戲,是有話跟她說?

  她一直相信魏夫人眉眼裡的嬌慵不是沒有來由的,從他們家上下房裡都沒有一個妾侍的狀況,以及魏暹這樣的心性看來,魏夫人一定是受到了丈夫發自真心的尊敬。既然如此,魏彬的事情一定會跟魏夫人說,而魏夫人跟丈夫之間,一定有著某種默契。

  當魏彬不便出面接觸的時候,自然就得由魏夫人出面了。

  她想到這裡端詳魏暹的神色,問道︰「夫人還有沒有別的話?」

  魏暹眼裡一派清澈,搖頭道︰「沒有別的。就囑咐你明日下晌到我們家門口來,然後乘她的大轎一道去杜府。到時她會說你是她娘家的佷女。」

  魏夫人的娘家戚家也在河間,倒也有那麼點八竿子才打得著的關係。

  她點頭道︰「那你轉告夫人,就說我到時一定去。」

  稍微準備了準備,就到了翌日。

  杜閣老家辦喜事是大事,何況還是杜岑臨退前的最後一次喜宴,杜府卯足了勁往大搞,城中五品以上的官員家都下了喜帖,五品以下雖然沒收到貼子,可是能有人會不自己拿著賀禮上門去的嗎?所以這一日,竟幾乎是舉城出動。

  這股風潮也刮到了碼頭。

  一大早駐軍營的總參將上營裡應了個卯就回了城,而下面幾名參將千總商量了一下,就走到殷昱帳內,說道︰「今日杜閣老家大宴,大家都去,我們也不能不去。碼頭最近就數公子這塊治理得最好,今兒夜裡就勞煩公子多費費心,替我們看著點兒。明日大家回來再請公子吃酒。」

  杜家的宴雖然辦得大,可跟這最不相關的人就是殷昱。他不需要去拍杜岑的馬屁,也不方便在這麼多人面前露面搶了杜十的風頭,所以今夜的輪值請他代班,顯然再合適不過。

  殷昱笑了下,揮了揮手。

  杜岑家辦喜宴自然不會請到碼頭這些人頭上去,他們那點賀禮丟到銀錢堆裡只怕連找都找不著。可是他們在杜岑面前沒地位,不代表在每個人面前都說不上話。這樣的場合,兵部吏部去道賀的人多了,侍候好了那些主,往後的升遷才算有望。

  他雖然沒在官場混過,可在東海那幾年廝混在上下級之間,使他看這些看得十分清楚。這都是正常的欲念,他犯不著去為難別人。

  參將們喜出望外地去了,他扶刀下了梯,開始例行的巡查。

  謝琬到達魏府的時候,魏夫人已經打扮好了,出門見著她梳著端正的雙掛髻,一身煙水綠的夏裳罩衫,素色羅裙長及覆腳,脖子上雖只掛著個赤金鎖,但金光反映在潔白的肌膚上,襯得她皮膚帶出幾分瓷光,卻顯出幾分雍容大氣。

  腕上只一對翡翠鐲,環佩叮當地,竟是極好。

  魏夫人滿意地點點頭,牽著她同上了大轎。

  魏家今日除了魏夫人,還有長媳賀大奶奶同去。賀大奶奶許是早就知道了會有謝琬這麼個人,見面的時候很平靜很親切地向她打了招呼。

  謝琬與魏夫人同乘。一路上魏夫人只問了她一些日常,譬如服飾打扮之類,並沒有說別的。謝琬自然也不好說別的,遂順著她的話題往下嘮,說到了今夜的戲班子的時候,大轎已經在一片喧嘩聲與炮竹聲中停在後角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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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37:15 |只看該作者
169 相逢

  謝榮一家帶著謝葳落後謝琬小半刻進府。

  謝榮如今的品級還沒資格讓黃氏乘轎,於是謝榮帶著謝芸騎馬,黃氏帶著謝葳乘坐馬車。

  謝葳也早知道杜十娶的是婁家的次女,面上雖然端莊大方,心底裡卻在嘆氣。

  婁淑英她見過,雖然相貌也甚好,才學也有幾分,可是家世跟杜家比起來差的不是一丁點。憑什麼人家可以嫁到杜家這樣的好人家呢?她自認跟婁淑英比起來不差,她也沒想過非得要嫁到杜家這樣的人家,可是命運顯然很不公平,如今她的婚事竟連風聲都沒有。

  她曾經以為自己是有資格驕傲的,她是清河縣裡數一數二的大家閨秀,說到城中的姑娘,誰不對她首屈一指。

  她也以為自己是有著千里挑一的本錢的,畢竟她通曉棋琴書畫,雖不為最,卻也有幾分底蘊。她還有個能幹的父親,她曾經以為,進京之後她會有更廣闊的未來,可是現實竟然這樣殘酷,兩年的時間證明,她在京城裡並算不上什麼出挑的閨秀。

  可是越是清楚自己的位置,她就越是渴望謝榮快些成功,人很奇怪,有些時候當你底氣不足了,就總希望在身上加著些外在的東西幫著提高自己的存在感,比如錢,比如權,又比如勢。如今謝榮在努力地攀爬她知道,可是她不知道他還要爬多久,她還要等多久才能看到他變成叱 風雲的權臣站在朝堂上。

  在婚事的滋擾下,她漸漸地已有些失去耐性,她也想尋找一條道路,能夠使自己踏實下來,使謝榮更快更迅速地達成夢想。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謝榮的夢想已變成了她的夢想。

  她倚著車窗嘆喟,精緻的妝容下,她的神情顯得有幾分落寞。

  進了杜府,自然有人前來相迎。

  謝榮品級低。並沒有專門的地方可供坐歇,不過因為謝榮拜在季振元門下的緣故,來客中有許多都與黃氏認識。見了謝葳便就不免打聽,黃氏便就把謝葳拉出來。一一地介紹認識。如此下來,倒是也化解了幾分散座在外的卑微感。

  魏夫人是堂堂的二品夫人,作為與她同來的佷女,謝琬自然隨著她一道去了正廳,與一眾三品以上的命婦貴女們端坐在室內聞香吃茶。

  謝琬打量著門裡門外,竟然有許多人是她前世見過的,還有些人甚至曾經直接打過交道。這當中有善有惡,只是今日在這樣的場合,都已經正式成為了前塵往事。

  賀大奶奶見了姐妹,來與魏夫人請示要過去說話。婆媳倆說話間,留意著四處的謝琬便就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謝琬?」

  謝琬心裡一沉,側過頭來,面前站著艷光四射謝葳,在她身邊的。則是黃氏。

  黃氏是聽說季閣老的夫人也在這廳裡,所以帶著謝葳前來拜見的,沒想到才進門,她就看見了雍容端坐在圈椅內的謝琬。

  謝葳說不清什麼心情,有疑惑,有驚訝,而更多的是不平。謝琬比她都不如。她不過是個喪婦之女,是個家裡連個做官的長輩都沒有的平民!她怎麼有資格坐在這裡,而她旁邊作二品夫人打扮的對她親切有加的貴婦人又是誰?

  這些情緒一齊涌上心頭,就使她的目光看起來有幾分複雜。

  謝琬瞬時鎮定,朝黃氏行了個萬福,道︰「三嬸好久不見。大姐姐一向可好?」

  雖然上京之前她說過盡量別讓謝榮知道她入了京。可是如今謝榮已經知道漕運的案子是她挑起的了,而她也已經在京裡置了宅子,齊嵩在禮部任職,這是遲早都會被謝榮知道的事。

  盡管眼下會與她們母女踫見也有些出乎意料,但細想之下又在情理之中。

  杜岑要告老了。告老之前他有舉薦下任首輔的資格,這種關鍵時候,季振元會來,謝榮自然也會來。

  謝葳這樣的目光,真讓人覺得不舒服。

  魏夫人站起來,帶著疑惑看向謝琬。謝琬唇角微挑,溫聲與她介紹道︰「這位是我的三嬸,詹事府謝中允的夫人,這位是我的大姐姐。」然後看向黃氏母女,又充滿敬意地介紹魏夫人︰「這位便是參知政事魏大人的夫人。三嬸和大姐姐快快行個禮拜見吧。」

  黃氏聽得面前這位便是魏暹的母親,腦袋裡頓時嗡地響起來。謝葳臉色倏地變白,白了之後又紅,最後咬著唇,盯著依舊兩眼含笑看上去溫柔謙恭的謝琬。

  她居然跟魏家還有聯絡!而且跟魏夫人這般要好了?

  她究竟錯過了什麼,為什麼天下的好人都是謝琬做了,天下的好處都是謝琬得了!

  謝葳胸脯起伏著,雙眼望著地下,卻似能盯出血來。

  謝琬明知道她跟魏暹出過那件事,她還這樣趾高氣昂地讓她們行禮拜見,果然父親說的不錯,她就是一條毒蛇,一頭惡狼!能在無聲無息地把你咬一口,讓你措不及防!

  對面站著的魏夫人聽說這便是謝榮的妻子和女兒,早已經覺得一股氣從丹田裡往上躥了,原來當初舍身算計魏暹的謝葳就是面前這女子!

  真是不見還沒那麼大氣,如今見了便覺當初那股火氣又回到了身上來。她真不知面前這濃妝艷抹的女子有什麼本錢,論相貌,比她出眾的多的是,論修養,作為三房敵人的謝琬在繃著臉的她面前是這樣雲淡風輕,她真不明白,一個連在外頭連情緒都掩飾不好的人,怎麼會以為魏家看得上她!

  魏夫人的胸脯也深深起伏了一下。她望著呆立著的黃氏,微揚著下巴道︰「我剛剛還想說,這是哪家的內眷明明做著低品打扮,見了人卻不打招呼不行禮的,也太沒教養了。琬兒這麼一說,我才知道,原來是謝中允的夫人和兒女。既是謝中允的家眷,那就難怪了。」

  幾句話不見火氣不帶髒字,卻把事情點破得清清白白。

  黃氏面上如血,憋著氣不敢吐,生怕一吐就會背過氣去。

  謝葳驀地抬頭看向魏夫人,魏夫人目光凌厲,她又不得不垂下了頭去。

  謝琬勸道︰「大姐姐怎麼忘了規矩了,快些給夫人行禮啊。」

  謝葳咬著牙,半抬起頭,緩緩蹲了下去︰「小女子謝葳,見過魏夫人。」

  黃氏回過氣來,也趕緊低頭見禮。

  魏夫人卻在這當口拉起謝琬的手來,親切地說道︰「杜家的後花園很是不錯,你來過沒有?」

  明知道她沒來過的,偏這樣問。謝琬心下好笑,說道︰「沒有,回頭若得閑,便請夫人做個嚮導。」

  魏夫人道︰「別人是沒這個面子,你開口了,還能不帶你不成?」滿是不見外的口吻。

  還在彎腰行禮的謝葳直覺得胸口裡氣流直竄,什麼時候謝琬變得這樣拿大,她可以站在她面前肆無忌憚地跟人說笑,而她卻要這樣低三下四地在她面前給人拿捏了?她忘了,如今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姐姐嗎?

  她兩腿已有些發抖。

  直到這時魏夫人才看向她們︰「喲,還在呢。若是無事,就煩請讓讓吧。」

  黃氏咬牙退開。謝葳直起腰,看了眼魏夫人,再瞪了眼謝琬。

  謝琬平靜地回視著她,唇角有著一如既往沉靜的淺笑。

  魏夫人拉起謝琬的手道︰「走,我們逛園子去。今兒品級不夠的還進不了呢……」

  一路上風輕雲淡,鳥語花香,真正是好天氣。即使夕陽漸下,也掩不去這一庭春色。

  偶遇謝葳是意外之中的事,魏夫人對謝葳的擠兌卻在意料之中。魏彬一路上爬到今日地步,魏夫人若是個軟柿子,一來守不住丈夫,二來魏彬也不會爬得這麼順利,三來更得不到丈夫如此的敬重。且不管謝榮將來如何,如今眼目下若還拿捏不住她,那也太憋屈了!

  一個女子,該心軟是得心軟,該強硬時得強硬,若被人欺到了臉門上還隱忍不發,豈非太沒骨氣?

  這邊廂黃氏與謝葳相覷一眼,很快也握著拳手恢復了神色。

  這種情況下,委屈和哭泣甚至退避都是不理智的,越是這樣,越是不能讓人注意。

  所以在沒有驚動什麼人的情況下,黃氏依舊領著謝葳走開了。卻沒有注意不遠處依舊有人看到了這一幕。

  兵部侍郎劉永德的夫人目光一直尾隨著黃氏二人離去才不動聲色地問一旁的女客,「方才進來的是不是詹事府謝中允的夫人和小姐?」

  那女客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說道︰「是謝夫人沒錯。不過那位小姐沒見過,應該是他們姑娘。」

  劉夫人望著遠處坐在季夫人下首的黃氏母女,點了點頭。

  後園子裡人影綽綽,全是女眷。男賓們都在前院裡呆著。貴婦貴女們三三兩兩地或游玩或停坐,好一幅游春圖。魏夫人許是因為出了這口惡氣,心情比先前又更明朗了幾分。她牽起謝琬走向人群深處,不少人認得她的,紛紛與她打招呼,自然也有相熟的問起謝琬的身份,魏夫人一概笑稱是內佷女。

  走了一段之後,不知是不是為了照顧四處觀賞著的謝琬的節奏,魏夫人把腳步放慢下來。謝琬目光隨意瀏覽,忽然落在了不遠處亭子裡的一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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