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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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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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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發表於 2017-8-14 09:45:21 |只看該作者
150 喪氣

  「這樣等下去也是不成,路上的泥已經被雨水浸透了,車輪隨時可能打滑。如果馬匹站不住而走動,我們隨時都有可能會沖下河裡去!」

  馬車停的位置一邊是河流,一邊是田地,若是馬耐不住性子時往田地這邊走還好控制,若是往河那頭走就十分危險了!

  大家面面相覷。周南咬牙道︰「我去附近弄些樹枝和茅草來捆住車軲轆,再找個木樁子釘下地,把馬拴住,這樣便可無虞。」

  胡峰道︰「我隨你一道去!」

  周南將他摁回去︰「二爺和程先生都在車上,你得留下來照顧著。」說著,仔細把門開了條縫,一貓腰從迅速打開的車門裡鑽出去了。

  謝瑯擔憂地看著他出去,卻是又無可奈何。

  在車裡還不覺得,到了雨地裡,看到眼前的雨幕將眼前的景物都遮去了大半,才知道這場雨真不是蓋的。周南披上簑衣站在車頭打量了四周兩眼,先從附近的地裡找了棵胳膊粗的小樹劈斷,然後拿尖的那頭徒手捶進泥地裡,將馬韁拴住了,才又往不遠處的山腳下跑去。

  大雨下的馬匹已經十分焦躁了,他必須趕時間拿來茅草將車轆捆住,然後把馬卸下來。

  好容易捋下了一抱枯草藤枝,他回到馬車所在處,馬兒看見他,頓時揚起四蹄來表達被拴的不滿。

  他彎腰蹲在車底,一邊往車轆上纏藤枝,一面關注著馬的動向。兩匹馬見到他對它們不理不睬,愈發煩躁起來,一面高聲地嘶鳴,一面不住地去拽拉木樁。

  周南也很憂急,這馬車本身就重,車裡又坐著五個人,他必須花上全部的力氣才能把車轆抬起來才能使藤條穿過去。

  胡峰在車窗口看見。不由分說跳下車來。吳興銀瑣也跟著跳下來了。

  有了幫手,頓時就鬆快很多,周南吁了口氣,從綁好的左邊車轆轉動右側車下。

  然而才到了轆下。忽然砰啷一響,馬車急迅向後滑退——兩匹馬竟然把地裡的木樁拔了出來!

  「快躲開!」

  胡峰一聲驚叫,同時撲上去去抓馬韁,然後兩匹馬突然之間又重獲了自由,哪裡控制得住?頓時拉著車廂往四散裡狂沖!

  車底下的周南根本沒有辦法從車下泥濘與車底的狹小空隙裡脫身出來,於是就像個被絞進去的稻草人一樣,隨著馬車毫無章法的沖撞而在地下滾動著身子。

  吳興銀瑣急得大叫,謝瑯再也呆不住了,推開門便要往下跳,如不是程淵死死將他拖住。便是不被馬踩在馬蹄下,就是被車子的晃動而甩下河!

  胡峰雖然擔心他,但是車上還有謝瑯,因而也只得死死地拉住韁繩!

  「把手給我!」

  正在這時候,一道不容人抗拒的聲音赫然在馬車旁響起!

  周南於眩暈之時下意識地轉過頭。便見傾盆大雨之下,一個人渾身透濕站在車廂下,一手死抓到車轅,一手向他伸過來——居然是昨夜裡被他們丟棄在山神廟裡的霍珧!

  他的目光凝重而專注,在這樣的注視下,周南完全已失去了思考能力,下意識把手伸出來。霍珧咬牙將車底扛在肩頭,趁著車輪半側而起之時,將他一把拖出了車下!

  周南翻滾在田地裡,眼耳鼻口都泥濘,大雨也仍然像石子般打在他臉上,但是他覺得這一刻舒暢無比!被霍珧從車底裡拖著滾出來的那一刻。他覺得生命又回到了他的身上,這種感覺如此深刻如此清晰,使得他簡直不願意忘懷!

  人只要能平安活下來,豈不什麼東西都是次要的了?

  這邊廂霍珧見得他已然脫了險,隨即將車廂放下。因著他扛住車廂的時候馬兒仍在死命地往前沖。等他脫身出來之後,馬車便順著這股前沖之力飛速向前奔跑!

  胡峰連忙抓緊著韁繩,而眼下兩匹馬哪裡能受他控制?

  「讓我來!」

  正在他手足無措之時,霍珧幾個大步追上馬車,抓住車轅跨上了車來。

  他一把拽住胡峰手臂將他拖到車頭坐下,然後緊抓著韁繩,飛身縱上了其中一匹馬背!

  馬車仍然在往前急速的行駛,但是他們在他的驅使下,竟像是見到了主人的兩只貓兒般,漸漸地安靜,漸漸地變馴從,馬車裡的謝瑯程淵都感覺到安全了,可是他們看著馬上揮舞著馬鞭氣勢如虹的霍珧,都睜大眼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再沒有人能夠想到,在這樣的關鍵時刻,能出來救他們的居然是霍珧!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剛才每個人都作好了周南必死於馬下的準備,甚至也都做好了謝瑯程淵不是被甩出馬車就是跟著兩匹馬沖到河流裡溺水的準備,可是誰也沒想到,這個新來的霍珧,美得比娘們兒還要過份的霍珧,他像從天而降的天神一樣救他們脫出了險境。

  沒有一個人傷亡,似乎在他出現的那刻開始,就注定了今日之險不過是虛驚一場。

  馬車向前走了一兩里,漸漸緩下來,霍珧將它們掉轉了頭,又慢慢地駛回原先的位置。

  田堪上吳興和銀瑣伴著周南並排坐著望著馬車來處,一個個瞠目無語,像一排木頭人。

  霍珧跳下車來,說道︰「快上車!雨下得這麼大,前面山路很可能有泥石流,不能去了。」

  吳興銀瑣默默地互視一眼,扶著周南上前來。胡峰上來搭手,等四個人魚貫進了車廂,霍珧隨即坐上車頭,揚鞭疾駛向城內。

  車裡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人質疑他的去問,這種情況下,實在已沒有人能說出話來。

  馬車在不久後平安回到了頌園。

  謝琬在前院裡冷著臉等待他們。

  謝瑯十分狼狽,不停咳嗽掩飾。大夫已經到來了,正在替周南驗傷。胡峰把頭低到了胸坎前,再也不敢抬起頭來看謝琬一眼。

  這情景大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謝琬必然是。而霍珧方才那番壯舉,也足以證明他想從周南他們的手下逃脫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

  他們居然都看錯了,這霍珧果然有幾把刷子,他能當上謝琬的護衛,原來並不是只憑一張臉。

  謝琬端起茶來,木無表情說道︰「合著哥哥最近手頭太過寬裕了,所以才會有動轍打賞下人們五百兩銀子這樣的氣派,那麼打今兒起,半年內哥哥每個月拿十兩銀子使使就算了。」

  十兩銀子?謝瑯抬起頭來。對於手頭從沒缺過錢的他來說,十兩銀子只怕剛好夠他買雙像樣的鞋子!不過他能說什麼?雖然他到如今仍然對霍珧不放心,可是人家剛剛救了他們幾條命是事實,就憑霍珧能不計前嫌地來營救他這一點,謝琬罰他也罰得不冤。

  一行人灰溜溜地下去了。

  霍珧隨著謝琬回到楓露堂,謝琬看了他兩眼,指著書案下錦墊道︰「坐吧。」

  霍珧從善如流的坐下。

  謝琬道︰「你怎麼知道二爺一定會冒雨前去林地?你又怎麼知道沿途會有危險?」

  霍珧順手拿起筆架上一支沾了墨的筆來,撫著筆桿上的刻紋,說道︰「他這些日子對稼穡農作像著了魔似的,一場風雨肯定打消不了他的念頭。再者,他把我給打發走了,心裡正得意著,更不會做下這敗興之事。

  「至於我怎麼知道沿途有危險,則是我有事先察看路線的習慣。昨天我就去摸過那條路了,哪裡遇雨有危險,哪裡會滑坡,我心裡都有數。」

  謝琬盯著他看了半晌,垂下雙眸,說道︰「你下去吧。」

  片刻後她讓玉雪請來程淵。

  「哥哥最近是有些過份了,這民生經濟之事不是一兩日就能有成績的。我打算讓他去南邊申田那邊呆段時間。江南擅出名士,而且風氣也不錯,而且書院也多,順便還可以上南直隸去走走。先生覺得如何?」

  程淵想起謝瑯近來的急切,也點頭道︰「如此也好,二爺原先那麼多年只知一味讀書,如今終於取得了舉人功名,便又在稼穡上急於冒進,讓他去南邊多走走多看看,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如此開闊下眼界,緩緩性情也好。」

  謝琬含笑點頭。沉吟了一下,又說道︰「這個霍珧,顯然不只是是個尋常江湖浪子這麼簡單。他觀察力極強,如果不是曾經面臨過許多危機,就一定是受過特別的訓練。還有他拿筆的姿勢,看起來就個是十足的文人,你什麼時候套套他,讓他寫幾個字出來。」

  程淵點頭,「這人確實機警,還得等我找個合適的機會才是。」

  昨夜的事他已經知道了,霍珧既有這樣的身手,如果他不夠機警,周南他們自然暗算不到他。

  二人這裡商議好了,謝琬便就上前院跟謝瑯說了她的打算,謝瑯早就仰慕南方士子已久,又因為在霍珧面前丟了這麼大個臉,正愁不知怎麼過了這道坎去,聽說謝琬讓他去江南游學,頓時同意了。而謝琬自去安排接下來的事情,以及寫信給申田交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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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發表於 2017-8-15 11:50:16 |只看該作者
151 男倌

  吃過晚飯,程淵順著曲廊散步,便出門踱到了霍珧房裡。

  霍珧正在折衣服,稜稜角角被他抹得十分平整。

  見得程淵進來,他笑著道︰「程先生還沒歇息?」

  程淵笑著捋鬚︰「人老了,睡早了怕積食,方才看你屋裡有燈,便就過來看看。」說著,含笑打量著他的床鋪擺設,說道︰「看不出來霍護衛雖是個男子,屋裡卻收拾得如此井井有條,可見平日裡是個細心之人。」

  霍珧道︰「先生過獎,不過是一個人在外久了,慢慢地學著做這些小事罷了。——先生請坐。」他把讓程淵讓到屋內小圓桌畔坐下,一面替他沏著茶,一面笑著道︰「一個大男人卻做這些婆媽之事,讓先生見笑了。」

  「霍護衛怎麼這麼說?」程淵接了茶,說道︰「俗言道治國齊家平天下,這家務事放大了就是天下事,一局棋,看是什麼人下,有的人下來平淡如水,有的人下起來卻雷霆萬鈞。大丈夫未必就不能做這些小事。」

  霍珧笑了下,沒說話。

  程淵啜了口茶,又道︰「看霍護衛談吐不俗,不知道讀過什麼書?」

  霍珧道︰「江湖浪子,哪曾讀過什麼書?不過是曾經跟隨一個老秀才幾個月,承蒙他教授了幾個字,不致於做睜眼瞎罷了。二爺與先生皆都學識淵博,倒令在下十分欽佩。」說著,他抬頭望著程淵,目光不躲不閃,盡顯著心底坦蕩。

  程淵沉吟道︰「霍護衛身為武者,卻祟拜文人?」

  霍珧看向他,笑了笑說道︰「讀書可以明理,可以固江山壯民族,世間之人若是通明古今之理,遁理而為。遁禮而治,邊疆便不會有那麼多的戰亂紛爭,黎明百姓也可安居樂業。說到底,武學可以平定叛亂。可要讓天下長治久安,還得靠文治。」

  程淵盯著他道︰「可是書讀得太多,人明的理越多,野心也就越大,*也就藏得越深。但凡在朝堂上爾虞我詐的那些人,哪一個不是學富五車?岳飛武藝高強,擊敗金兵三千里,創下舉世功勛,可最後還是敗在了秦檜這一介文人手下,可見。書讀多了,對朝廷和社稷來說,未必就是好事。」

  霍珧笑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凡事都不可一語定論。這朝堂社稷之事。離在下太遙遠了,不提也罷。」

  程淵在霍珧房裡呆了約摸大半個時辰,然後又踱去了園子裡。

  謝琬還在書房,見得程淵進來,便放了手上的筆。

  「怎麼樣?」她道。

  程淵捋著鬍鬚,斟酌著道︰「此人心思敏捷,說話滴水不漏。完全看不出什麼破綻。不過從他的舉止談吐來推測,他一定是受過番良好的教育的,他的行動看似隨意,但是透著股自然而然的優雅,說話時目光裡總是流露出一派真誠,像個出身清貴的君子。」

  接著。他便把此去跟霍珧交談的內容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謝琬聽完,沉吟著道︰「這就怪了,錢壯查出來,他的確是普通人家出身,雖說民間好教養的書香人家多了去了。可要養成這樣時刻保持著整潔優雅的習慣的卻極為少數。而且從他談吐聽來,他應該是讀過許多書的,他這麼些年飄蕩在外,又上哪裡去接受系統的教育?」

  程淵沉思片刻,同樣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隔了半日,一旁的顧杏忽然戳了戳她的手臂。「我知道有種地方,甚會栽培人。」

  謝琬看著她,她說道︰「就是專門調教男倌的妓坊。」

  顧杏自小在外長大,心性單純潔淨,不知道什麼是姑娘家不該隨意說出口的。

  但是她這一說,謝琬卻很快與程淵對上了視線。

  雖然這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可是除此之外並沒有更好的解釋了。青樓倌坊最會調教人,以霍珧的姿色,還有他的身段,再加上他文武雙全,一定很受許多好男風的文士歡迎。而且他的察言觀色,不正應該是閱人無數的結果嗎?

  可是一想到負著傷還背著她下山的那麼男兒氣的霍珧,她又直覺地否認。

  沒有哪個小倌會那麼樣不顧疼痛卻把一個陌生女子的不適放在心上的吧?雖然她是救過他不錯。可是這麼多天了,他總也該表現出一點做小倌的特徵來——比如說,在府裡弄出點香艷的事情來,或者在她和謝瑯身上打點什麼主意什麼的。

  可他偏偏沒有。就算是全府裡九成以上的丫鬟婆子都喜歡他,他也時刻跟她們保持著安全距離。就是在她面前有點不顧身份,似乎從沒把她當主子,而只是個平等的人。

  「天下間沒有這樣的小倌……」她喃喃地道。

  程淵也覺得不像。

  可是顧杏的話又像牛皮糖一樣粘在他心上扒不下來。

  如果不是倌館裡出來的,怎麼會有這麼全面的素養?

  「興許,他只是接受過訓練,而並未曾真正接過客,所以尚能保持本心。」程淵提出這個連他自己也覺得荒誕的可能。天下哪裡有這麼一臉正氣超凡脫俗的小倌?「姑娘遇見他的時候,他不是正被人圍毆麼?說不定,他就是逃出來的。」

  程淵自嘲地覺得,自己越來越有編故事的才能了。這件事居然還能被他前後關聯起來!

  謝琬看著臉紅得跟只老茄子似的他,沒有說話。

  事情討論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再下說的意義了。是落拓的貴公子,是真正的江湖浪子,還是逃出來的小倌,不管他是什麼人,她眼下沒辦法挖掘出真相是事實,他對頌園的人沒有惡意也是事實——縱使有,至少目前也沒有表現出來。

  頌園除了幾個錢,沒有什麼可值得他這麼處心積慮的東西,他若是為她的錢,天底下比她有錢的人多了去了,以他的本事,完全可以去圖謀那些人。

  若是圖她的人,憑他的姿色,圍上去的鶯鶯燕燕多了去了,他用得著在她這裡花上這麼多心思麼?

  所以,只要知道他沒有惡意,她可以睜只眼閉只眼。

  當然,如果他有一日給她帶來了麻煩,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把他趕走的。

  霍珧這裡便暫且撂下了,府裡自有人替她時時盯著他的。

  她預備要幹些正事,所以最近正在看漕運相關文籍。

  京師裡米鋪已經完全進入正常運作了,而且手上餘錢也會更加充裕,於是她打算明年再往京師以外的地方增開幾間鋪子。

  這是為進京做準備。與謝榮的直面斗爭應該要開始了。

  她記得前世明年的夏末,內閣來了次大變動,首輔杜岑退下來了,繼任的是季振元。如果這世沒有變化,那麼季振元上位之後,謝榮的位子肯定也會有變動。如果這一次讓他得了逞,那她的路途就更艱難了。

  所以,趕在這之前阻止謝榮再往上爬,是首先必做的要務。

  現在離那個時候還有七八個月的時間。如果年後進京的話,那麼眼下她就得先把清河這邊的事務先處理好。

  首先是解決掉船務的問題。未來她開的鋪子一多,所需的船只自然也多了。去到京師後她沒有精力再管這些事,自然在去之前要準備好。

  自打上回寧老爺子來過後,她就對漕運之事多留了個心眼兒,漕運上的事乍看跟謝榮沒關係,可是別忘了,如今朝廷掌管漕運的官員是護國公霍達,而謝榮如今輔佐的是霍達的女婿。

  他的人脈越來越廣,越來越強韌,這跟東宮的關係是密不可分的。

  太子心意難測,並看不出來偏幫殷昱還是殷曜,如果有人借漕運弄點什麼動靜來陷害霍家,其實對她來說並不是件好事。

  霍家動蕩,漕運必受影響,那種情況下她必定要花上更多精力在生意上,可是做生意只是她賺錢的一個來源,並不是最終目的,所以,她一點兒也不希望霍家出事。

  謝瑯決定冬月初五啟程去南邊,因為正趕上南邊的曖冬。

  謝琬派了兩個護院跟著,讓他輕車簡行,然後把申田所在的地址給他。他在南邊的用度自然由申田那裡支取,這點壓根不必操心。

  等他們出了門,謝琬這裡便把錢壯叫到了楓露堂。

  「你準備一下,明日我們上滄州一趟,去碼頭去看看漕船。」

  漕幫裡頭如今這麼糟,這樣下去未必對雇船的商戶沒有影響,如今將近年關,到來年夏收之前都是米糧商們的黃金季節,如果踫上什麼糾紛,雖然漕幫會有賠償,可若真損失的是船上糧食,那就不是一個賠字可以挽回的了。

  有些事可以派人去辦,可有些事,還是非得親自上陣不可,她可不想到時又弄出點什麼紕漏來。

  謝琬這裡下了命令下去,邢珠她們就開始預備了。這次不但四個護衛都要去,程淵要去,玉雪也要去,家裡由羅升吳媽媽帶著秀娘他們看家。

  滄州離清河有三百里之遙,邢珠顧杏的家鄉就在這裡,一路上顧杏不停地說著地名,邢珠臉上也用少見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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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11:50:27 |只看該作者
152 心儀

  謝琬雖然從未到過滄州,但是神色卻很淡然。

  慢行慢趕,花了兩天終於到達滄州地界。錢壯打前站,挑了間靠鬧市的客棧,等到訂了房下了菜單,再往回接應,謝琬一行就正好進了城門。車頭的霍珧雖然已經打扮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還是戴著笠帽,十分低調。

  謝琬等人都知道他有仇家,故而也就隨他。

  霍珧一路上並不多話,甚至對一切都顯得興趣索然。但是偶爾有什麼異常的響動,他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集中精神來。大多數時間裡,他幾乎堪稱個極稱職的護衛,膽大心細,寡言少語。兩日來的路程,也讓錢壯漸漸從一開始客套的「霍護衛」,變成了隨和的「小霍」。

  可是謝琬一想到程淵他們猜測他有可能是當小倌的,骨子裡的惡劣因子就總也忍不住跑出來。

  院子裡等錢壯訂房的時候,她就似笑非笑盯著他︰「其實你用不著這麼小心,我看街頭有許多鋪子賣假頭髮的,你不如去弄個發套戴上,換身衣裳扮個丫鬟在我外身邊。也強過這樣藏頭露尾的。」

  霍珧叼著根草尖看向她︰「扮丫鬟?」

  「你肯定不敢。」她悠然地道。

  「我倒是敢,我怕你不敢。」他看著她 ,揚唇道︰「你知道的,扮丫鬟就得貼身侍候,你是想讓我跟邢珠她們輪流在你床前侍夜,還是亦步亦趨地跟著你替你沐浴更衣?」

  謝琬咬牙,噎得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錢壯給謝琬訂的是間上房。

  幾個人分頭吃了飯,她便把錢壯他們都叫進來。

  「明日一早你們便開始行事。錢壯你認識田舵主,你去跟他約個時間,就說我想在城裡頭請他吃個飯。邢珠你去碼頭上走走,探探虛實。程先生你留在客棧裡,到樓下聽聽大家都談論些什麼。顧杏和霍珧你們倆,就隨我上街走走吧。」

  大家對此都沒有意見,稍稍談了幾句瑣事,便就分頭回了房。

  滄州除了是武術之鄉,還盛產臘味,條條大街上都飄著股臘味的膩香。顧杏雇了輛騾車,環城轉了半圈,最後挑了座茶館喝了會兒茶,聽了幾出折子戲。霍珧對這些都沒有什麼意見,喝茶的時候他就陪著喝茶,聽戲的時候他就屈著指節輕輕地隨著唱腔叩擊著桌面。

  謝琬留意到,便就道︰「你是不是常聽戲?」

  他答道︰「從前沒事兒的時候,也聽聽。」

  謝琬頓了下,又說道︰「你一口京片子倒說的麻溜。」

  他笑了下,忽然也道︰「你的官話竟然也很標準。」

  謝琬得意地 了他一眼,笑道︰「因為我聰明!」

  他看了她一眼,也笑了笑。「我從前也遇到個女孩子,像你一樣聰明。」

  謝琬聞言轉過頭來,八卦地道︰「你心儀的女孩子?」

  他笑著端起茶來,「或許吧。」

  戲台上的杜麗娘又唱起來,謝琬被吸引了過去,不再理會他了。

  吃了午飯才回了客棧。

  程淵正在樓下與幾名茶客聊得起興,瞄得謝琬回來,便找了個借口告了辭,走上樓來。

  「到底離埠頭近,議的話題裡十個倒有四五個是與漕運相關的。」程淵一進門便說道。「碼頭上果然不平靜,黑吃黑的事情幾乎隔三差五都有發生,不過是輕重不同罷了。據說不但是滄州地界,就是整個運河都是如此。而且是離京師越遠,越是厲害。」

  謝琬道︰「那漕幫裡也不管治麼?他們不是有漕規嗎?」

  「有漕規又有什麼用?」程淵道︰「天高皇帝遠,那總舵主也不可能時時下去巡查。這種事也就是下面不舉上面便不究,早就形成了一條鏈子。」

  謝琬默然無語。

  漕幫本就屬三教九流之列,不過是後來被朝廷扶了正,也算得半個衙門,但實際上這種黑吃黑的事屬於幫內事務,只要沒曾影響到漕運,朝廷是不可能也沒有立場去插手管的。

  可是這麼一來,遭殃的就是商戶了,大多開米錢糶米的商戶都是沒什麼官家背景的,就像寧家這樣的,踫上攔截敲詐,又能找誰哭去?就是要告,那官府衙門裡水深著呢,狀子丟進去石沉大海不說,指不定還私下告知漕幫,而後漕幫再你列入黑名單,你便連哭的地兒都沒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嘆了口氣︰「漕幫若再不整治,最終影響的也是漕運。只怕將來有亂子出。」

  霍珧看了她一眼,又坐在旁側看起了桌上茶牌。

  程淵道︰「只可惜咱們人微言輕,便是憂慮,也是沒法子。」

  他攤了攤手,也嘆了口氣。

  錢壯於傍晚時分與邢珠同時回來。

  錢壯道︰「已經約好了田舵主,他說後日晌午在城裡幸運樓等候姑娘。」

  謝琬看著邢珠,「你可有什麼收獲不曾?」

  邢珠道︰「奴婢裝成賣糖葫蘆的貨娘在碼頭呆了一整日,表面上看來沒什麼異常。」

  謝琬也沒指望突然一去就能發現什麼了不得的線索,因而也就平靜地讓了他們下去歇息。

  翌日又是在城裡閑逛。

  仿佛就是出來游玩,而沒什麼急事要做。

  而到了第三日,早晚前田崆就派了人過來傳話,說是已經在幸運樓訂好了雅室,請謝三姑娘大駕光臨。謝琬頗有些意外,事先不是說好她來請他的嗎?怎麼到了這裡反又成了他恭候她的光臨?以為不過是東道主的客套,也就沒深究。

  早飯後謝琬如平日般喝了茶,才裝扮好攜著程淵等人往幸運樓去。

  興許滄州人好武的緣故,整座城裡的建築都偏豪放,幸運樓是座堅實的磚木樓,看得出年頭。

  謝琬一行到達的時候,門口站著的人裡忽然有兩個轉身往裡頭去了。謝琬戴上風帽,與程淵對視了眼,便就坦然入內,才走到木梯下,便就見一名腰掛著龍頭牌的中年人率著兩名部下快步下樓,到得半路時已經拱手沖謝琬走來。

  「敢問這位可是清河來的謝三姑娘?」

  謝琬回頭看了眼錢壯,錢壯站出來,說道︰「敢問閣下是?」

  「在下杜彪,我家主上已經桂香閣恭候謝三姑娘已久!」杜彪含笑站在一邊,彎腰作了個請勢。

  謝琬不常與江湖人直接打交道,卻也知道漕幫分舵舵主在江湖上有著什麼樣的地位,以及對有求於他們的商戶來說,具有著什麼意義。眼下這杜彪看著在田崆身邊身份不低,田崆以這麼樣的方式恭迎她,還真有點意思。

  謝琬微笑道了個「請」,隨之步上樓梯。

  幸運樓的雅室與它的大名一樣,除了通俗易懂,完全沒有什麼特點,更與風雅沾不上邊。但是很對這些粗漢子的脾氣,因為裡頭的瓖金箔的筷子,琉璃制的碗盤,還有綴著黃金貼片兒的桌子椅子,都無不顯示出這裡的財大氣粗。

  田崆本人的氣質也跟這裡的風格一樣直接,絡腮鬍子,環眼粗眉,膀大腰圓,虎虎生威。

  看見謝琬進來,田崆便站起來,拱手道︰「謝三姑娘!」

  顧杏站出門外,余者皆留在屋中,謝琬環視了屋裡一圈,才走到桌畔,笑道︰「田舵主,久仰!」

  田崆攤手道了個請字,謝琬順勢坐下來。

  田崆帶了四個人,如謝琬一樣,留了個人在門外,門內那杜彪便就領著另外二人立在他身後。而謝琬這邊,程淵在側,霍珧與錢壯一左一右,邢珠從旁侍候,倒是比田崆還多出幾分氣勢來。

  田崆道︰「三姑娘遠道而來,今日這頓飯,理當我田某來請,還請三姑娘務必賞我這個面子。」

  謝琬略凝神,笑道︰「既然田舵主有此美意,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田崆亦哈哈笑道︰「早聽說清河謝府詩禮傳家,是河間府有名的望族。如今貴府當家人謝榮謝大人成了太子殿下身邊股肱,二爺日前又桂榜高中,原料我這粗人在三姑娘面前定要裝模作樣一番,不料三姑娘竟是個爽快之人!」

  謝琬笑了笑,卻說道︰「看來,田舵主已經知道我的來歷了。」

  寧大乙當初帶著羅矩錢壯前來碼頭尋找田崆之時,因為不欲人知,所以她交代過不要透露她的身份。如今田崆看似一番客套之語,言語之間卻將她的背景交代了個透,可見這兩日他是對她做過一番調查的。而結合方才他這樣一番反常的舉動,更顯得今日田崆的熱情透著不簡單了。

  她略略側眼往旁邊看了眼,錢壯等人便不動聲色地上前了些,分成兩邊站在她左右。

  田崆見狀,倒是也不動聲色,說道︰「姑娘一語中的,果然聰慧過人。」

  謝琬道︰「田舵主可是這滄州地界的頭號人物,放在天下也是有名的英雄,謝琬想做點小買賣賺點脂粉錢,也還得靠田舵主賞面通融。今日這頓飯,看來還得由謝琬來請。」

  「三姑娘莫非當田某惺惺作態麼?」田崆眼裡忽然涌起些嘲諷,「田某原當三姑娘幼年持家,幾年之內便能將擴展到如今這麼大的產業,定是個通達爽快之人,卻不料我還是看錯人了!不過一頓飯錢而已,三姑娘竟如此扭涅婆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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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11:50:38 |只看該作者
153 目的

  這哪像是請人吃飯的態度?錢壯與邢珠立即把目光往田崆瞪過來,腳步微分蓄勢待發。

  霍珧雖然紋絲不動,但是也往田崆這裡看了兩眼。

  程淵皺起眉來。這田崆乃是江湖人,說話直,也是常理。但是今日謝琬乃是以禮相請,無論如何也該拿出些身為他分舵主的氣度來才是,如今才說了不到幾句話,竟就已如此心浮氣躁,哪像個分舵主的樣子?這樣的話說出來,便等於成心找茬了。也不知謝琬能否從容應付,便就擔起了兩分心。

  謝琬很平靜。

  她端茶笑道︰「我再爽快是個姑娘家,婆媽些不是很正常麼?倒是田幫主這模樣讓我吃驚了。

  「一個人通達爽快,也得分時候。若是對方把你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而你連他什麼也不知道的情況下,你還那麼那通達爽快,那麼你不是腦袋缺根筋,就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我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為名所累,老天爺有時並不是那麼愛護你的,為了活命,你總得拋卻些東西。」

  她把茶遞到唇邊,抿了半口,放下來。

  田崆訥然無語,方才的嘲諷頓在眼眶裡,變成了一抹微愕。

  程淵目光裡則露出十分鬆快。早知道謝琬剛柔並濟,不是那種容易被人操控情緒的人,如此看來,她是有她的打算了!心裡想透,也就放鬆下來,負手立於旁側,打定主意靜觀其變。

  邢珠適時地執壺給謝琬添上熱茶,放下來,又雄赳赳地退到一邊。

  霍珧目光沉寂如水,細看之下,眼裡卻露出絲不著痕跡的欣賞。但是謝琬看不到,她又喝了半口茶。

  鐵觀音的香氣氤氳了整間雅室,讓人的心情不著痕跡地在放緩。

  田崆亦舉起面前茶杯,望著對面謝琬。說道︰「三姑娘就不怕,我在這茶裡頭下毒麼?」

  「田舵主怎麼會是這種人?」謝琬失笑起來,大大方方望過去,「早聽寧二爺說過田舵主乃是海量。可是今日席上不但不見半絲酒氣,而且田舵主還特地挑了我日常最愛喝的鐵觀音,足見舵主一番誠意。田舵主若是要害我,何必大費周折?何況,田舵主要找我說什麼事,到現在也還沒說出來。」

  田崆挑眉道︰「明明是你請我吃飯,怎麼又成了我找你說事?三姑娘怕是弄錯了吧!」

  謝琬緩緩正起顏色,說道︰「田舵主若不是有事找我,方才為什麼試圖激怒我,試探我?我不但知道田舵主有事找我。而且我還知道,這件事一定令舵主感到十分煩惱,否則,你根本就不會求助到根本連面都沒見過的我這裡。這足見,舵主你也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田崆愕然無語。看著端坐在他對面,卻如同端坐在錦幃繡裡幕之間一般安然的謝琬,面上正式有了幾分凝重。

  他也算久經世故之人,可是在她面前,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她面前一樣,他雖然調查過她的背景,可是仍然看不透她。她對他一無所知,在這片刻時間裡,卻已經於談笑之間看穿了他的動機。

  他轉頭與杜彪交換了道眼神,杜彪也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細心機智的人他們不是沒見過,他們沒見過的是年紀這麼小,而且在機智細心之餘。還能如此從容不迫的人。根據經驗,但凡少年得志的人都不了驕傲易怒的毛病,田崆以言語相激,而謝琬波瀾不驚,有著這份定力。也就難怪她能網羅得了身邊這麼多深藏不露的人在身邊了。

  田崆朝著謝琬身邊這些人打量了兩眼,再看向謝琬,那語氣已經十分謙和了,「難怪大家都說清河人傑地靈,原本我還不信,如今見了三姑娘,卻由不得我不信了。方才有所得罪,還請三姑娘勿怪。關於三姑娘的身份,只要姑娘不說,我敢保證滄州分舵裡絕不會再有人知道。」

  謝琬道︰「田舵主哪裡話?不過舵主如果能夠替謝琬保守秘密,那是最好。我雖然不為名所累,但女孩子拋頭露面的出來,總歸不大像話。如果能夠避免,我也還是會選擇避免。」

  田崆笑道︰「姑娘品性端方,讓田某欽佩不已,自然以維護姑娘閨譽至上。」當下偏頭與身後道︰「吩咐上菜。」一面示意杜彪過來替謝琬斟茶。

  至此,氣氛才算融洽起來。程淵等人退到屏風外喝茶等侯,只留下邢珠在內侍候。

  田崆點的菜不少,而讓謝琬意外的是,所點菜式竟然十分精緻清淡,甚合謝琬的飲食習慣,不過她再一想,他為了這頓飯,連茶水都將就了她的喜好,這菜式再將就將就她,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不過,既然他通曉她的飲食習慣,為什麼又偏要找了這窘俗窘俗的幸運樓呢?

  把點的菜都嘗了一遍之後,她印印唇,說道︰「不知道田舵主如此費心招待我,究竟有什麼事情謝琬能幫得上忙?」

  田崆遲疑了一下,說道︰「田某在隔壁另置了桌酒席,不如請姑娘身邊這幾位移步鄰側歇息一陣,姑娘以為如何?」

  謝琬默了默。田崆這是客氣地在提出要跟她單獨說話,看來事情並不會是什麼小事情,可是到底與田崆初見面,他雖然擺了誠意出來,卻也難保他不安什麼壞心思,因而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上茶杯,沉默無語。

  邢珠道︰「田舵主還請見諒,我們姑娘自小錦衣玉食,身邊少不了人侍侯。」

  田崆無法,只得先把杜彪等人遣了下去,才又跟謝琬商量道︰「既然如此,可否只留下姑娘身邊這位貴侍,讓屏風外那幾位去隔壁就餐?」

  謝琬想了想,也就同意了。遂讓邢珠出去跟程淵他們傳話。

  兩廂不過一張屏風相隔,錢壯早聽到了。聞言便就看向程淵,請他拿主意。

  程淵想了想,朝一道出了來的杜彪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說著,領先出了房門。

  霍珧到了門外,說道︰「我去洗洗手。」

  程淵待要說話,錢壯使了個眼色給他,讓霍珧去了。等到杜彪等人走了先,錢壯便悄聲與程淵道︰「他多半是乘機旁聽去了。裡頭只有邢珠在內,他去看看也好。」程淵想想覺得有道理,遂與他進了隔壁間。

  等杜彪將他們引出門後,謝琬便揚唇與田崆道︰「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田舵主何必這般忌諱他們?」

  田崆道︰「不瞞姑娘說,我覺得你身邊那位霍護衛雖然一派斯文,可細看之下隱隱氣勢逼人,不像是我等刀口上討飯吃的人。而田某所說之事又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為怕起些不必要的後患,所以想與姑娘單獨說。」

  霍珧雖然是浪子出身,但終究祖上是跟著霍家祖先中山王一道浴血奮戰建過功績的人,一身鐵骨自非那些尋常江湖人可比,田崆這氣勢逼人四字倒也不全是抬舉他。而謝琬與田崆的談話勢必會有些觸及到見不得光的話題,讓才收歸過來不久的霍珧在場,的確也不太方便。

  謝琬便就道︰「那麼現在,田舵主總可以放心大膽地說了。」

  田崆點點頭,說道︰「在說之前,我先問問姑娘,寧家老爺子上回前來向姑娘借船的時候,可曾跟你說過漕幫裡頭如今一些現狀?」

  謝琬斟酌著道︰「略略提到過一些。」

  田崆嘆了口氣,說道︰「那麼看姑娘一定是知道漕幫裡頭因為利益不均而私下發展船務的事情了。

  「如今漕幫裡頭競爭十分激烈,因為曹總舵主上任之後修改了幫規,碼頭如今自管經營,收支自行承擔,如此一來有好處,便是可以名正言順地發展自己勢力,不好的一點卻是,你想要發展勢力就得有更多的錢,於是想辦法攬錢就成了各個碼頭不得不放在首要的一等大事。」

  「田某有手下這麼多兄弟要養活,自然不能免俗,不瞞姑娘說,欺壓商號擠兌民船的事田某也沒少做。但我也是沒有辦法,除了下面弟兄們要養家糊口,碼頭每年還要拿出固定的一筆錢上交總舵,若不是這樣,在下也不會連姑娘這樣的生意也接了。」

  說到這裡他臉上呈現出一絲赧然,似是擔心傷了謝琬的面子。

  謝琬卻平靜地道︰「田舵主請往下說。」

  田崆整了整情緒,說道︰「可是全漕運上二十幾個分舵,人人都想拿到最多的肉,又怎麼可能?我因為這個事,也沒有與別的分舵主結下梁子。三個月前,我屬下的一條糧船不慎在通州河段撞上了積水潭分舵舵主佟汾屬下的一條糧船。

  「佟汾這幾年仗著京師重鎮,本就是漕幫裡最有錢勢的一個,可佟汾為人貪婪,仍然對通州河以下的分舵糧船毫不相讓,這次是我的船撞了他的船,他就更加得理不饒人了。

  「不過是一段三尺長的裂板,他就向我提出五千兩銀子的賠償。我當然不依,沒想到佟汾居然告到了曹總舵主跟前,並且偽造證據誣我成心鑿毀他的船,還告我圖謀造反,想搗亂漕運,使得朝廷怪罪到總舵主身上。

  「我在偽證面前百口莫辯,總舵主於是派了個青使過來監督我整頓內務,如果三個月內沒有成效,則撤了我的職,另換人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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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11:50:48 |只看該作者
154 雞蛋

  「說句老實話,這二十幾個分舵裡,哪個分舵裡沒有點自己的私己事兒,青使這麼一來,於是碼頭許多事都不好進行了,就是上回寧家老爺子那事,也是青使押著不讓我出面,我才沒辦法,讓他去找姑娘你。

  「如今我們漕務比起原先更加亂了,而青使置之不理,卻把責任全推在我頭上。我懷疑,這青使早就被佟汾買通,是來坐實我瀆職的罪條的。」

  田崆說完,拳頭握得生緊,砸在大腿上。

  謝琬想了想,疑惑地道︰「那佟汾這麼做又是為什麼?」

  「自然是為了把他的堂弟推上來佔我的位子!」田崆恨恨地道。「他堂弟佟湛,是五年前入的幫,武功甚厲害,而且識文斷字,挺得總舵主的賞識,於是留在總舵任護法。因為滄州也是大碼頭,油水厚,佟汾早先跟總舵主提過讓佟湛到滄州來做副舵主來著,是我瞧不上佟汾這個人,所以婉拒了。

  「事後不久,我們的船就跟他的船撞上了,所以我也有些懷疑,這事是不是佟汾早就安排好的。

  「可如果是事先安排,那就必然得在滄州碼頭安下奸細,如此才能行事。雖然我沒有證據,可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今日輕裝簡行,也是為了避人耳目,怕被青使和佟汾窺見。」

  說到這裡他長吐了一口氣,將桌上已經涼透了的茶一飲而盡。

  謝琬使了個眼色給邢珠添茶,田崆雙手捧著杯,神色透著恭敬,早就沒有了先前一舵之主的霸氣。

  謝琬沉吟道︰「滄州是京杭兩地之要塞,如果佟汾兄弟倆拿下京師和滄州兩個碼頭,那足以傲視全天下的漕幫分舵了。這麼說來,這佟汾野心並不小。」

  田崆看著她,「可是曹總舵主實力並不弱,佟汾是不可能推翻得了他的。而且,就算他一朝推翻成功,底下這二十幾個分舵主就是吃白飯的嗎?江湖人可不同朝堂,我們沒那麼多小心思。擁護就是擁護,不擁護就是不擁護,他要是強行奪位,那怎麼樣都會有番血戰的。」

  謝琬道︰「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其目的的。他如今權也有了,錢也有了,做的再好短時間內也不可能當上總舵主,那他還這麼處心積慮把身為護法的佟湛拉下來當個分舵主,又是為什麼呢?」

  田崆愕住了,顯然這真的是個問題。

  隔壁杜彪剛剛按照田崆的吩咐讓人上了菜,並相請程淵等人坐下。

  房門又被推開。霍珧濕著雙手走進來,問小二拿了干布專注地擦手。

  錢壯與程淵同時愕住,不知道他明明去探聽消息,怎麼變成真的洗手去了?

  謝琬沉默了片刻,說道︰「田舵主說的這件事確實頭疼。」

  這件事看起來是漕幫內務。可是如果田崆真的被他人取代,對她來說並不是沒有影響。

  首先她必須又要與新舵主建交,其次,假若真的如他所說,佟汾這麼做的目的是要推佟湛上來做這個舵主,那情況就變得複雜了,起碼佟家兄弟野心比田崆大。不管他們圖的是什麼,最後總會有遭殃的風險,如此難保不會殃及到下面的商戶。

  總而言之如果一定要選的話,她肯定會選擇已經合作過幾年,而且一次差錯也沒有過的田崆來做這個舵主。

  「對於佟家兄弟的野心,護國公府知道了有沒有可能插手?」她問。

  田崆搖頭︰「護國公雖然管理甚嚴。但是這屬於我們幫裡內務,只要不涉足朝政,他是不會管的。」

  謝琬沉思著放下手上茶杯,說道︰「不知道田舵主需要我做點什麼?」

  田崆直起腰來,說道︰「不瞞姑娘說。在下早已經想到個辦法,就是需要借姑娘的糧船幫個忙。」

  謝琬道︰「怎麼幫?」

  田崆凝了凝神,說道︰「總舵派來的青使不但負責監督滄州漕務,還專管了受理訴頌的訴務司。也就是說,每當滄州河段出現糾紛矛盾之時,皆須報至訴務司。我只要使計把這青使擠走,那麼總舵就是再派人來監督,起碼也得有一個月的時間。

  「我已經準備好在這一個月裡將漕務一切恢復正常,並且將做好一切措施,防備佟汾再派人過來攪局。而擠走青使這件事正需要姑娘的糧船幫忙。」

  謝琬微怔,說道︰「你是說,要我配合你演場戲,鬧到你們訴務司去?」

  田崆赧然點頭︰「我知道姑娘自幼細讀聖賢之書,對咱們這些下三濫的把戲看不上眼。

  「可是在下也實在是沒有辦法,找別人的話,實在不熟,容易出岔子,姑娘是寧二少介紹來的,知根知底,何況我也確實敬慕姑娘的才智已久,覺得這個忙只能請姑娘幫我,所以我才借了寧家老爺子的口透漏了些漕幫風聲給你。」

  謝琬訥然無語,原來自打寧老爺子找她的時候起,他就已經在打她的主意!若沒有寧老爺子透露出來的漕幫的那些內幕,她還真不會想到去研究漕幫,更不會想到親自上漕幫來瞧瞧。

  不過謝琬向來不拒絕誠實的人。

  她想了想,說道︰「這麼說來,我的事你也是早就讓人打探過了,而不是這兩日的事?」

  「姑娘英明!」田崆訕然道︰「的確早就打聽過了。」

  謝琬揚唇道︰「你還真把我給算計成功了。」

  田崆紅透了臉,說道︰「還望姑娘伸手一把。由此產生的任何損失,都由田某承擔。」

  謝琬站起來,對著屏風上的圖案凝視了半日,說道︰「這事我可以幫。」

  田崆站起身,深作了一揖道︰「如此,田某便就多謝姑娘了!」

  謝琬回過頭,含笑道︰「但是,田舵主對這個計策,有十足把握嗎?」

  田崆怔了怔。

  謝琬笑道︰「我這幾日都在城裡的南風客棧,田舵主若是打點好了,讓人來知會一聲便是。」

  田崆的計劃聽起來不錯,可是卻只穩得一時半會兒。佟汾窺伺滄州碼頭已久。為權勢不太可能,他也不可能是想做總舵主,除此之外,那就只能是為著錢了。天底下做什麼不用花錢?誰不想當有錢人?何況如今的漕幫撈錢是被默許的。

  不過。她畢竟是個外人,這計策能不能從此絕了佟汾的心思都不是絕對的。田崆既然布署了這麼久,又謀劃得這麼細,足見已經深思熟慮,她若說的過多,難免會讓身為舵主的他下不來台,也有賣弄之嫌。

  「那我明日午前,便就讓人來尋姑娘!」

  田崆心頭大石落定,頓即滿面春風端起茶來,雙手舉起跟謝琬示意。

  謝琬走出酒樓時。之前的好天色早已不見蹤影,天空不知幾時已經陰沉下來,大片沉厚的雲烏壓壓懸在頭頂,隱約正醞釀著一場大雪。

  風吹得幌子在頭頂忽啦啦直響,吹到臉上。也鑽進脖子衣服裡,盡管披了斗蓬戴了風帽,一雙手卻還在外頭。方才還熱騰騰的雙手,這會兒十指卻透著冰涼。

  「拿著吧!」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霍珧忽然走過來,趁著牽馬的時候,不著痕跡地塞了兩顆熱乎乎的東西在她手裡。然後翻身上馬。

  一雙手頓時暖和了。

  她低頭進了車廂才把手打開,原來是兩顆煮得滾熱的雞蛋。

  這伶牙俐齒的霍珧,他居然還有這份心思?

  田崆等人護送著她的車馬到了南風客棧,然後才回碼頭。

  程淵迫不及待地進來打聽日間談話情形。

  謝琬把事情說畢,然後道︰「這事說跟我們相干也不大相干,說不相干卻也相干。明日田崆那邊來人,就勞煩程先生你帶著錢壯去走一趟,替他把這事辦妥,往後咱們有什麼事,才好跟人家開口。」

  程淵道點點頭。遂與錢壯下去了。

  翌日上晌,田崆果然派了人過來見謝琬。

  田崆的計劃是今日夜間行事,因為謝琬剛好有一船糧經過滄州。通常本碼頭的船經過自家境內時,分舵都會睜只眼閉只眼,遁查也只是走走樣子算數。因為是例行,所以即使總舵的青使在此,也不曾對此有什麼特別吩咐。

  於是今夜要走的就是這個空子,程淵「恰好」會在這條船上,他發現滄州碼頭的人居然不上船察看船工,對此感到十分地不可思議,於是將會投訴到訴務司,要求受理此案的人必須給個說法。否則的話就將鬧到衙門去,因為謝家可是有官宦背景的。

  謝琬細想了下,由程淵和錢壯前去的話,這個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而如今謝榮都已經知道她在開米鋪,自然這點也就沒有再隱瞞下去的意義了,就此扯著謝榮的虎皮做做大旗也未嘗不可。

  她囑咐了程淵他們幾句,就讓邢珠送他們出門了。

  她這裡看了半日書,到了下晌,也穿衣打扮整齊,說道︰「我們也去碼頭看看。」

  邢珠道︰「姑娘也要去?」

  她一邊打著斗蓬的絲帶結,一邊道︰「得去一趟。我才知道原來積水潭碼頭的分舵主叫做佟汾。

  我記得上回寧老爺子說過,這曹總舵主剛上任那夜,便因為百姓水祭竇準將軍的事而發生了糾紛,因此處置了積水潭分舵主。田崆既然說這佟湛是五年前進的漕幫,可見佟汾來的比他更早,而且他就是當初被總舵主處置過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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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11:50:59 |只看該作者
155 神秘

  「既然如此,佟汾就很有理由記恨總舵主。他們總舵主對他也很應該心存芥蒂才是。可為什麼總舵主還是把他留在油水最豐厚的積水潭碼頭,而不是調到別處或貶了他的職呢?」

  邢珠不知道怎麼回答,遞了珍珠耳鐺給她,不確定地道︰「或許他們總舵主是個十分寬厚的人。」

  謝琬笑著把耳鐺戴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說道︰「要是寬厚,就不會因為大家伙水祭竇將軍而怪罪到下面人頭上了。」

  邢珠啞然。

  顧杏在掌燈時分回來,回來的時候滿身都是塵土。

  「程先生和錢壯已經在滄州下游上了船,估摸著戌時左右就能到達滄州碼頭,我在碼頭附近轉了幾圈,那個青使果然很難侍侯的樣子,我看田舵主說的話有譜。」

  謝琬看了下時間,已經差不多到戌時,於是起身道︰「顧杏留在客棧歇息,我們去瞧瞧。」

  這事兒她不親自去看看總有些不大安心,尤其霍珧也說那佟汾陰險狡詐,既然如此,那青使只怕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她雖然不會露面插手,但是她的糧食畢竟是在京師卸的,往後也不了與佟汾手下的人打交道,去看看總也好過什麼都不知道。

  於是三個人駕著車便前往碼頭。

  其實不到二十里的路程,在車上眯了會兒便就到了。他們下車的地方在南下船只靠岸的這邊碼頭,而今夜要鬧事的碼頭則在對岸。

  他們在遠離碼頭的下游落地,這裡沿河有排民居,民居之間有狹小的過道可到河岸,霍珧將馬車栓在河邊槐樹下,等待邢珠把謝琬扶下車來。

  謝琬站穩後一看對面,只見夜色裡對面一排建築格外的熱鬧以及燈火通明,許多人影在水上岸邊來往著,又不停有吆喝聲傳來。想來定是漕幫在滄州的分舵無疑。

  她望了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黑壓壓的船只,說道︰「這也太遠了,能看到什麼?」

  霍珧看著對面,說道︰「這是最安全的地方。」顯然不願意她靠得太近。

  謝琬環視了一下四周。吩咐道︰「去租個漁船來。我們去江中央看看。」

  邢珠想了想,說道︰「運河上沒有漁船。小筏子興許會有,我去找找。」

  霍珧喚住邢珠︰「黑燈瞎火的,你留下來,我去。」說罷,一閃身就沒入了夜色裡。

  謝琬剛想找個背風的地方站著,突然間那頭又走回個人來,是霍珧忽然又掉了頭,竟然一把牽住她的手將她帶到一處民宅屋檐下站定,又不知道從哪裡弄來個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皮草的絨皮套子。套在她光裸的雙手上。

  然後將她一把抱上倒扣在檐下的一只小破船後,安撫似的拍拍她的手臂,才又走了!

  看得邢珠在旁目瞪口呆。

  謝琬坐在高高的船頭上,兩面有牆擋住風,手上有毛絨絨的皮套子。再也不冷了。但是想起自己居然是被他抱到這上頭來的,她又禁不住腦袋發寒。

  他居然這麼樣堂而皇之地抱了她!抱了他的東家!

  好在邢珠目光閃了閃,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然後安靜地坐在船下暗影裡。

  她摸摸自己兩世的老臉,是有些燙。

  沒過多久,就聽一陣水流聲由遠而近傳來,邢珠從暗影裡站起來。看了看江下,抬頭沖謝琬道︰「姑娘往裡頭坐坐,我去瞧瞧,看看是不是霍珧來了。」

  謝琬點點頭,小心地往裡頭挪了挪。

  一會兒就聽有腳步聲輕輕地到了船下,然後船頭微微一動。一個人躍上船頭,像怕驚到了什麼似的輕輕地說道︰「是我。」然後還沒等謝琬預備好,他一伸手,便又已經握住了藏在黑暗裡的她的胳膊,將她拉過來。嫻熟地牽著她跳下船頭。

  他的動作果斷又自然,好像這樣牽著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謝琬早就從吹來的夜風裡聞到那股淡淡的龍涎香,知道是霍珧。只是她雖然不拘小節,可今夜被他屢次這樣的牽手,作為一個姑娘家,終是有些別扭。

  她把手往外抽。霍珧在夜色裡看了她一眼,說道︰「別想多了,我只是怕你摔跤了又要我去扶。」說著又牽著她往坡下走。

  謝琬語塞,好在夜色深沉,倒是也看不出來。

  船已經找到了,是條安著小蓬子的小木筏子,霍珧上岸接她時,邢珠便在船上等著。

  謝琬問︰「現在什麼時辰了?我們的船來了不曾?」

  霍珧一面順著兩邊渡船穿梭的方向劃向對面,一面說道︰「現在應該是戌時三刻的樣子,我們的糧船應該到了。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會是前面一排船中的第三條。」他居然連劃船這樣的事情都會做。

  謝琬撩開蓬簾,往對面碼頭上看過去,果然見排了一長排等待蓋關文的糧船。而第一第二條都已經在往前行駛了,第三條船上眼下正有人穿著公服和漕幫裝束的人從船上下來。

  邢珠笑著看向她︰「看來是例行檢查過了,接下來就該是好戲上場的時候了。」

  三個人在船上同看向對面,果然沒多久,那船上就傳來吵嚷聲,緊接著,就聽見錢壯在高呼著︰「……要找他們討個說法!我們也不是好糊弄的!」然後一行人就從船上急步下來,順著舷板到達了碼頭上。

  碼頭上很快有人出面回應,錢壯嗓子大,程淵擅說,兩人一唱一和,很快吸引來一大群人。

  又過了片刻,一名衣襟前後都繡著青甲紋的男子,就前呼後擁地到了喧鬧的地方。

  謝琬精神一振,說道︰「把船劃近點兒!」

  小木船慢慢靠近到碼頭下,剛好能看清楚面向水面這些人的面容的距離。這裡泊了幾艘小烏蓬船,應該是用於兩岸行走的。

  「那穿甲紋青衣的就是漕幫的青使穆癸。田崆猜的不錯,穆癸的母親跟佟汾的母親是姑表姐妹,就是佟汾沒交代過他,穆癸也會幫著他們擠兌田崆的。」

  霍珧下巴微揚望著上方,靜靜地說道。

  謝琬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這江湖倒是闖出了些名堂,這都知道,莫非你做的是收集情報的差事?」

  霍珧笑了笑,拿起船筏,又將船靠近了些許。

  這下,已經依稀能聽清楚他們對話的內容了。

  這時候田崆已經來了,正在扮深和稀泥的角色。大致與事先安排的那樣差不多,程淵這邊抬出了謝榮的名頭,逼得青使穆癸不得不因疏慢船只檢測事項而拿出個說法來。程淵早就已經有了準備,三尺不爛之舌迫得他們毫無招架之力。

  而這穆癸也不是好對付的,正在試圖把責任往田崆身上推。田崆當然不干,三方便亂成了一團。

  謝琬打量那穆癸,只見三十來歲,高瘦身材,眼神忽閃不定,不像是什麼端良之輩。於是大約也猜得那佟汾是什麼樣的人。看模樣這裡程淵錢壯他們已經能把持得住,便也就起了撤退的心思。

  她回身道︰「回去吧。」

  小木船再次在水面上輕輕滑動,然而剛退出碼頭下,霍珧忽然又停止了雙手。

  謝琬道︰「怎麼了?」

  他皺眉望著前方,「前面有條船。」

  前方不遠處,是一小片停泊在水灣裡的小木船,這些船平日裡應該是用來在對面兩個碼頭之間穿行使用的,因為不用的時候便停留在這片水灣裡。但是眼下這水灣裡停著條分外大些的木船,船艙封得嚴嚴實實。

  邢珠道︰「雖然是大些的船,但臨時停在這裡也不算什麼。」

  謝琬看過之後卻也面色凝重的道︰「不,你再看它的船身。」

  那船的船身明顯的沉入水面,而且就著水面的波光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出來船身前後並不那麼平衡,而且還時有晃動。由此可以斷定,船上坐著有人。

  「剛才我們來的時候,並沒有這船。」霍珧蹙眉說道。

  謝琬揮了揮手,「再駛回去。觀察下是什麼人。」

  霍珧顯然也正有這個意思,於是借著來往穿梭的船只遮擋,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先前那片陰影裡。

  碼頭上仍然在吵嚷著,穆癸這裡已漸漸落了下風,眼見著有屈服求饒之勢。

  小木船所在之處並未被遮擋視線,因而謝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那頭水灣處封得嚴嚴實實的那條船裡,這時船簾忽然掀開了,從中走出個精壯的漢子,踏著停泊的木船悄聲地上了碼頭。

  謝琬下意識地往頭頂望去,緊盯著穆癸身邊。

  她直覺那漢子是沖穆癸來的,因而絲毫不敢放過。

  果然,穆癸身邊很快多了兩個人,其中就有從那個船裡走出來的精壯漢子。穆癸見得那人出現,神情頓時鬆了松,而後就見那漢子趴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穆癸神色一凜,連忙跟他點了幾下頭,然後臉上神色就又恢復了鎮定。

  「……改日……季閣老……謝大人……」

  上頭說話聲被風吹得斷斷續續,但是聽得這幾個字,以及當中的得意張揚,謝琬也能猜得出來是要抬出季閣老來作和事佬了。謝榮就是季閣老提拔上去的,眼下程淵打的是謝榮的幌子,他們這邊再抬出個季閣老,田崆和程淵他們還有話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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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碼頭上果然漸漸安靜下來,再看前面那條船,已經在悄悄地駛離水灣。

  謝琬連忙道︰「你們快跟著他!」

  邢珠道︰「霍珧你來劃船,我去跟!」說著已經借著夜色上了岸去。

  船在水中游,只要盯緊了,在岸上一樣可以跟蹤。

  謝琬看向碼頭,人已經漸漸散了,程淵他們也已經邁上了船梯,只留下田崆一臉落寞地盯著江水發呆。

  謝琬嘆息了一聲︰「走吧,邢珠自己會回去的。」

  對於這場計劃的失敗,她也有些失落,畢竟田崆要是被穆癸搗亂得當不成這個舵主,她又得與新上任的人打交道。這事兒花銀子不說,主要是還要花時間建立起信任。田崆的心情她十分理解,但是,卻愛莫能助。

  明明就要成功了,偏偏半路讓人橫插了一杠,剛剛那傳話的漢子一看就知道不是背後主事的人,那麼,那船艙裡的人會是什麼人呢?他既然能讓人抬出季閣老的名頭來,可見身份不低,難道說,他就是佟汾?

  霍珧很快把船搖到了岸邊,一路平平穩穩,而且也沒有什麼大的聲音。

  出了船蓬,謝琬扣緊斗蓬,自己上了岸。

  回到客棧裡,顧杏還沒睡,見得他們回來連忙讓小二上熱水。

  邢珠還沒回來,霍珧道︰「我去看看,你們先歇著。」

  只是才走到樓下,邢珠就已經進門來了。

  謝琬連忙讓顧杏把她迎進來,問道︰「追到不曾?可見到什麼人?」

  邢珠喝了一大杯水,然後道︰「這船詭異得很,它駛出碼頭不遠就靠了岸,然後好久也沒有動靜。我在岸上等了好久,也沒有看見人下來,又不前行,就試著扔了顆石頭上去。誰知上頭一點反應也沒有。我接著又扔了好幾顆,還是不見有動靜。於是就壯著膽上了船,哪知道船裡一個人也沒有!」

  「沒有人?」謝琬也驚詫了。沒有人的話,船怎麼會駛到岸邊來?

  「他們是潛水走了。」霍珧凝眉道。「很可能他們已經發覺了有人跟蹤。所以棄船逃走。」

  謝琬沉吟道︰「船上的那個人,會不會是佟汾?」

  「很難說。」霍珧摸著下巴,皺眉道︰「按說這個時候能出面的只能是佟汾,可是據我所知,佟汾也不過是在漕幫裡頭有些地位而已,要說在官府朝堂,他還沒有那麼大面子能在季振元面前說得上話。這個人,應該是比他身份更高一些。」

  謝琬聽聞,眉頭愈發皺得緊了,「不是佟汾。難道會是他們總舵的人?可是總舵的人為什麼要摻和下面這些事,除了佟湛。」

  「也不會是佟湛。」霍珧道︰「佟湛既然是護法,就不能輕易出總舵,必須是曹安在哪裡,他就在哪裡。而曹安當然不會摻和這些小事。佟汾的心思他十分清楚,如果他真同意讓佟湛來當這個滄州分舵主,早就動手了。滄州分舵就是要換人,也應該不會是佟湛。」

  曹安就是漕幫如今的總舵主。

  基於漕幫地位殊然,謝琬也從未如此直呼過他的名字,可是在霍珧口裡,漕幫總舵主也好。內閣季閣老也好,他說起名字來都那麼流暢自然,半點也不覺得不夠尊重。可他偏偏也不是狂傲,臉上眼裡浮現出的都是很溫和很自然的情緒,仿佛叫的不過是身邊的一個下人。

  不過他這麼一分析,也十分有道理。

  曹安既然能做到總舵主的位置。絕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最後會是誰來接田崆的手這事不好說,但是作為天下第一幫的總舵主,確實大不可能會理會這些事。

  既然都不是,又會是什麼人呢?而且那般怕人瞧見?

  「姑娘。」這時。邢珠已經梳洗完走出來,手握著個什麼東西說道︰「剛才我在那船艙裡翻查了一遍,從船板上發現了這個東西。」

  她把手伸出來,拿出一顆拇指大小的四方塊狀物放在桌面上。

  居然是顆印章!

  謝琬拿在手裡,就著燈光細看,只見這印章上用篆書刻著個「嵐」字,字面上有朱色的印痕,材質是壽山石,原本該是尖利的四角已磨得有些圓滑。

  「是枚私章。」

  她凝眉道。

  霍珧從她手上將章子接過,用食指從刻面上抹了點殘余的印泥聞了聞。然後驀地皺起眉來,望著前方,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謝琬道︰「你看出來什麼?」

  他把印章遞回給她︰「這上面是朝廷發給各大衙門公用的『雨山泥』。」

  既是用的是衙門裡公用的印泥,那這麼說來,這人就很可能是官府中人了。

  如果是官府的人,那就說得通了!只有官府的人才有可能在季閣老面前說得上話,而漕幫的人最怕的也是朝廷官府的人,所以穆癸在見到那傳話的漢子時,神情頓時就鬆了,因為他知道,眼下也只有這私章的主人能給他解圍!

  朝廷可是明令禁止除漕運相關以外的官員與漕幫勾結亂政的,雖然她們並沒有拿到他們亂政的證據,可是船艙裡的人又為什麼要隱藏自己的真面目,而來插手這種日常糾紛呢?

  這人的目的,很可能就是為了保穆癸,穆癸又是佟汾的人,那麼說到底也就是保佟汾。他一介仕官,而且推測起來身份還不低,這麼樣出面來幫助一個幫派裡的頭領,很明顯已經觸犯了律例,他這麼做,為的是什麼呢?

  謝琬坐下來,扶著額角陷入了沉思。

  是了,如果是衙門的人,又為什麼還會水遁?除非是武官。如今天下兵馬十之三四在護國公霍達手裡,剩下的也都在京外各地駐守,京官武官自然也有,可是同時符合名字裡有個嵐字,而且在衙門裡辦公的武官,顯然除了護國公府的人,就只有兵部了。

  那麼,他究竟是護國公府的人,還是兵部的人呢?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落在她眼裡,就必須查清楚不可了。

  她拿食指沾了點茶水,抹在那私章的刻面上,然後往白紙上蓋了一印,交給邢珠道︰「你明日一早就去京師,查查這枚印的主人。記住,不要露出行藏,要查到結果才回來。中間若有什麼線索,就讓羅矩寫信給我。」

  佟汾背後居然牽扯上了朝廷的人,而且此人似乎在季閣老面前頗說得上話,那她就一定要查清楚了,這個人究竟跟季振元有什麼關係,跟謝榮有沒有關係。

  這已經不是田崆一個人的事情,現在,她想放也放不下了。

  這天夜裡程淵和錢壯沒有回來,邢珠走了之後謝琬收到田崆手下的人捎話過來,程淵他們隨船去了京師,留話給謝琬,讓她們辦完事先行回清河,等他們到京師下了船之後才回去。

  留下來也只是等消息,謝琬於是讓顧杏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半路上剛好趕上下雪,漫天的飛雪在提醒著人們隆冬將至,而年關又將要到來了。

  去時六人回來卻只有三人,沒有人打前站,到了家後吳媽媽急急忙忙把楓露堂裡的大薰爐點起來,嗔怪地埋怨著怎麼不讓邢珠提前來送個信,羅升則忙著打點晚飯,又讓廚娘下去熬湯煮茶。玉雪秀姑也忙著抬熱水侍候謝琬沐浴,個個忙得腳不沾地兒。

  不過看著大家這樣忙亂的樣子,心頭倒是添了幾分曖意,有家的感覺還是好。

  回府之後日子也回歸了正軌,在滄州與霍珧之間的那點小漣漪也被接踵而來的事務擠到了背後。

  在程淵他們和邢珠歸來之前,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而在出門的這些日子裡,李子胡同收到了兩封信,一封是來自靳永,他是因為前不久得知了謝瑯大比高中而特地來信致賀的,隨同一起的還有一些典籍。信中多是激勉勸誡之語,語氣比起從前,已逐漸溫和。他邀請謝家兩兄妹閑時進京作客。

  這可是兩世以來頭一回,靳永主動邀請他們進府作客。

  去年底靳永如願升為了都察院御史,同時仍兼著六科給事中之職。據羅矩那邊的來信說,謝榮已經與靳府不常聯絡,但是兩廂交情仍在,見面仍會打招呼。

  謝琬當時只笑了笑,並未對此發表意見。曾經險些把謝葳娶回去給自己傻兒子當媳婦兒的趙貞一躍進了吏部,而且因為朝堂緊缺深諳稼穡的人材,不久又進了戶部為主事,謝榮不可能不去查他。一查,自然就會知道趙貞是怎麼進的戶部。

  謝榮雖然不大可能是那種有怨必報的人,可是以他對謝葳的疼愛,有個趙貞時常在面前晃,他總會心裡不舒坦的,這股不舒坦,自然又會轉移到靳永身上。而當他知道靳永之所以會幫趙貞,竟然是謝琬從中穿針引線的結果,他會不怨恨上靳永才怪。

  靳永在見到謝榮漸漸疏遠他之後,自然也會究其根由。

  可是這兩個人都是慣會長袖善舞的,就是有怨也絕對會擺在心裡,怎麼會擺在臉上?所以,羅矩手下的人看到的便是他們仍舊「有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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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層且不去管他。只是進京之後這二人都會有大用處,於是她親自回了信給靳永,並捎了幾色禮回贈。另外則讓趙貞留意著季振元。

  杜岑如果要告老,那不是一兩道折子就能請退的。而幾道折子下來,起碼也得一年半載的時間。前世她記得頂替杜岑入閣的是廣西巡撫張西平,後來張西平果然與季振元同聲共氣。如果可能的話,她得把這個張西平換成自己的人。就是不能換,那也要阻止張西平入閣。

  當然,具體她還沒有想好怎麼做,這一切都得漕幫這件事處理好之後進了京,才好說。

  另一封信是來自魏彬。

  自從上回寄了幾本典錄給謝瑯之後雙方通了兩回信,魏府便再沒有與她聯絡過,魏暹如今應該也有十六歲,正是該謹慎言行的時候,自然更沒有信來。

  不過即使這樣,謝琬也不是對他這兩年的生活一無所知。基於在謝府得到的教訓,自從魏暹回府之後,魏彬便給他專請了嚴師授課,而魏夫人十分賢明,手腕一向強硬,也十分贊同丈夫的做法,故而這兩年他連河間外家都不曾回。

  據說也有些成績,作出的幾篇制藝承蒙文華閣大學士沈鈞看過,居然還得到了表揚。

  就是不知道性格外露的他,會不會得意忘形就是了。

  謝琬拿到信還沒看,便已經笑起來。

  魏彬的信也是來道賀的。這位堂堂的參知大人,居然還記得清河有位謝瑯!所以這封信雖然只有聊聊數語,卻也令她感覺十分寬慰。

  當園子裡紅梅開得一片通紅之時,程淵和錢壯終於風塵僕僕地趕回來。

  他們這一去京師,竟還逗留了幾日才回來,也不管謝琬在清河等得急不急。

  正要問起,程淵卻道︰「姑娘莫急,我們此去乃是事出有因。」

  謝琬本就沒想責怪他們,聽得這話便就正了顏色。

  程淵道︰「當夜我們在糧船之上。竟然聽來一樁傳聞。是關於太孫殷昱被廢之真相!」

  此話一出,一屋人都靜下來了。就連抱胸站在旁邊盯著那副松崗圖直打量的霍珧也微微僵住了身子,轉了身過來。

  謝琬道︰「什麼真相?」

  自打謝榮當上皇次孫殷曜的侍講時起,殷昱被廢之事謝琬就一直關注著。而殷昱被廢的理由她也一直存著疑,此時聽得這話,自然傾注了心神。

  程淵道︰「姑娘該知道,漕幫幫派之大,屬下之多,堪稱江湖之最。乃是最魚龍混雜的地方。這裡頭關於什麼樣的傳言都有,我們那夜上了漕船之後,掌舵的因為是田舵主安排的人手,因而與我們倆也就很快混熟了,他把我們帶到水手們聚集的餐堂吃飯。

  「在那裡。我們就聽到有人在談論護國公府的事情,說著說著他們就說到了太孫被廢之事的頭上。他們說殷昱之所以被廢,並不是言語沖撞了皇上,相反,皇上對殷昱還十分疼愛。而被廢的真相是。殷昱居然是為了個女子而殺了自己的堂兄!也就是鄭王次子殷昊!」

  「他殺了人?」

  謝琬也不由得睜大了眼楮。

  原先以為殷昱不過是仗著天之驕子的身份,素日難免驕縱無狀,故而沖撞了皇上。卻沒想到居然是鬧出來這麼一大件事!為個女人連自己的哥哥都殺了,這樣的太孫不廢還留著做什麼?等著將來戳殺百姓嗎?

  「不錯。」程淵點頭,嘆道︰「我們也覺得這事有可信之處也有可疑之處。可信的地方是只有這樣,才會使得皇上廢了他之後,太子與太子妃不因此說什麼。霍家也對此一直表示沉默。因為他們也只知道這樣的罪行無論如何是原諒不了的。

  「而可疑的地方是,從護國公府這麼多年長盛不衰看來,霍家的家教一定是嚴格的,太子妃的品行值得信賴。而太子為儲已有十年,到如今為止品行也十分端正,除了身子骨稍差些。但論資質,卻是這一代皇子中最出類拔萃的。

  「既然如此,他們又怎麼會教出個因著爭風吃醋而弒兄的太孫來?

  太孫是未來的太子,也是將來的國君,教養他可不像教養一般王孫公子。東宮有著成套的班底對他進行培養。文韜武略治世濟才樣樣都不能落下,他的老師個個都是過人的眼光和才德,退一萬步說,縱是太子夫婦和霍家溺愛,他的左右臣子們也絕不會容許他做這樣的事。

  「我越想越覺得這事要查查,於是就與錢壯商量去京師一趟,所以才沒有下船。

  「到了京師,我動用了我所有的人脈進行打聽,才知道這件事竟然是真的。原來這殷昱自小與中書省左丞秦驥的嫡孫女有婚約,但是他的堂兄殷昊卻從小與秦姑娘青梅竹馬,幼時甚至曾當著殷昱的面請求皇上解除他們的婚約,殷昱為此鬱恨在心。

  「但是因為身份所限,倒是也沒曾起過什麼衝突,而那日,幾位皇孫們在一處喝酒,也不知怎麼因著這事就吵了起來,那殷昱就拔了侍衛的劍跟殷昊打起來了。那殷昊不敵殷昱,一劍被刺中了脅下,三日後就死了。

  「鄭王為此對太子不依不饒,告去了御前,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雖然疼愛太孫,可是這件事不嚴懲是不行的,於是就將他廢了封號,要將他羈在冷宮。後來還是鄭側妃前去求情,如此皇上才順勢下台,免去羈在冷宮,將他貶為了庶民。」

  謝琬皺眉道︰「此事可完全屬實?」

  程淵道︰「宮裡雖然對這件事封鎖得十分嚴密,但難免有宮人親眼見到而傳出來。我這消息,就是從宮人司打聽到的。」

  謝琬聽聞,禁不住陷入沉思。

  既然這事是真的,那對殷昱的判斷看來就有些偏差了,不管殷昱是不是本性就這麼暴虐,只要殷昊確實是他殺的,那他這輩子想要回覆宗室身份就十分困難了。難怪前世裡自打他被廢後就銷聲匿跡,在這樣的案子之下,他想翻身確實很困難。

  再者,有著鄭側妃在皇上面前這一求情,太子太子妃和霍家都會感激她,這麼一來,殷曜上位成為下任太孫的阻力幾乎消去了一半,眼下只要殷曜這邊不出什麼差錯,他就依然會成為下任太孫以及太子。

  而謝榮之所以會順利地從殷曜身邊升到太子身邊,其實也是太子本人默許了替殷曜來栽培羽翼的緣故吧!

  在這種情況下,以謝榮的才智,他不難取得太子的信任。

  這樣的話,他就能夠很快地實現夢想了。

  謝琬雙手捂了捂臉,深吸了口氣,坐直起來。

  「這事容我再想想。你們先下去歇息。」

  程淵錢壯頜首下去,邢珠顧杏她們也下去了。

  霍珧走在最後。到了門檻邊,他忽然又轉了身,目光幽深地看著沉默在書案後的謝琬說︰「有些事,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也不一定為真。你自己該時刻保持清醒。」

  謝琬望著他的背影,怔怔地出了神。

  夜籟夜俱靜的時候,霍珧正在離頌園相隔兩條街的一座廢宅屋頂上喝酒。月光照在他身上,將他的背影拉得老長。屋下的雜草和樹木都在寒風裡透出孤冷的氣息,就連坐在屋檐上的他,也透出幾分清冷。

  四面都十分安靜,已近年關,天很寒冷,四處已經沒有什麼人聲了。

  十來名黑衣人忽然間悄無聲息地從遠處躍來,在距離他兩丈遠的距離停下,然後兩膝一矮,竟然齊刷刷跪在他面前。

  「主上!」

  這些黑衣人看起來個個身手矯健,而且動作整齊劃一,看得出來經受過專門的訓練,可是在他面前,不但下著跪,而且還十分恭謹地稱呼他為主上。

  霍珧好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他們似的,依然自在地對著手上的酒葫蘆喝酒。而他不發話,那些黑衣人就這麼跪著,在月色下像一座座石像,紋絲不動。

  直到過了大半刻,他才抬起眼來,睞著面前這些人,說道︰「起來吧。」

  等他們起了來,他又慢騰騰開了口︰「怎麼找到我的?」

  為首的那人頓了頓,說道︰「卑職預測主上出京之後一定會來清苑,所以帶了人在清苑四處尋找,日前終於在清源縣城門口發現有戴著主上暗記的笠帽出現,於是這些天就盯著那商戶女子,一直在隱藏在附近。就等著主上落單的時候好參見。」

  霍珧對著月光呼了口氣,說道︰「她不是商戶女子,她是正經詩禮傳家的大戶出身。」

  為首的黑衣人有些愕然,但是很快他就垂了頭下去。

  霍珧輕拋了空葫蘆,仍舊坐在瓦楞上,看著他們,「難為你們這麼忠心。你們先回去。」

  「主上!」為首的人目光焦灼地望著他,像是心中含著無限悲憤,「主上蒙受這莫大冤屈,莫非就這樣算了嗎?往年主上在海上拼殺的氣勢去哪兒了?曾經指著天地說要做堪比秦皇漢武曠世明君的氣魄去哪兒了?主上難道因為這一點挫折,就要把自己的雄心壯志給拋卻不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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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主上找回鬥志!」

  「求主上振作回來!」

  一時間,整個屋頂都充滿著嘈雜的懇求聲。

  霍珧看著他們,忽然靜靜地笑了︰「瞎嚷嚷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不振作了?」

  黑衣人都驚訝地看著他。

  他瞥了他們一眼,接著道︰「她在查漕運的案子,我也覺得這裡頭有很大問題。她很能幹,比我想像中能幹多了,而我暫且想隨著她親自探探,所以暫時沒什麼好用得你們的。等到我要用到你們的時候,自會傳你們。」

  黑衣人的肩膀頓時齊刷刷鬆下來了。

  霍珧看著他們,又道︰「你們眼下要是閑著沒事,就分幾個人去京師打探打消息,前陣子杜岑不是說他要告老嗎?朝廷私下必有番風波,仔細盯著他們。

  「尤其是季振元。這次他上任首輔希望極大。然後餘下幾個人盯盯詹事府謝榮,她一直把他當復仇目標,好好去探探這個人的底細,看看他跟季振元的關係有多牢靠,如果不是很難辦,就先製造點什麼亂亂他的陣腳,省得她老惦記著怎麼下手。」

  「卑職遵命!」

  為首的人像是終於找到了奮斗目標,氣量充沛地回道。

  等程淵休息了一夜起來,謝琬也完全恢復了平日裡精神抖擻的她。

  一大早她踏著滿地大雪到了前院,說道︰「我們做個假設,如果說這個時候內閣要重組,然後有人要告老退下來什麼的,我們有沒有利用一把對付謝榮一黨的機會?」

  程淵聽到這個話怔住了,因為他根本沒想過好端端的內閣為什麼會重組。

  但是他認真想了想,說道︰「自然可以利用一番。

  「如果內閣重組,那起碼說明有新的人要進入,這個人是誰的人,是什麼人就顯得十分關鍵。按眼下的形勢。不管下的是什麼人,季振元一黨既然要幫扶殷曜,那麼肯定也會借這個機會塞自己的人。這樣的話,作為他的接班人培養的謝榮肯定也會因此得利。

  「首先我們要做的是破壞他們的計劃。使得他們少去一個有力幫手,然後從中覷機,離間謝榮和季振元的關係。再之後,如果有可能,我們可以推舉一個自己的人上去。」

  程淵目光炯炯,顯然從此中也看到了希望。

  謝琬點頭︰「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離間謝榮和季振元的關係不是一兩件事就能辦到的,出手急了容易引起他們警惕,所以只能潛移默化慢慢來。倒是這入閣的人選,我想了一個。你看成不成?」

  「誰?」程淵道。

  「魏彬。」謝琬平靜地道。「魏彬此人立場公正,本來沒有什麼可能偏過來倒向我。可誰叫謝葳和魏暹那件事使得他和謝榮產生了嫌隙呢?魏彬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謝榮會不待見他,也知道往後如果謝榮真的扶持了殷曜上位之後對他來說不是好事,所以說。他還是具備一定條件的。」

  程淵沉吟點頭,「不錯,這的確是個現成的好人選!」

  謝琬長吐了一口氣,說道︰「不過魏彬也不是那麼容易說動的,畢竟把賭注壓在我身上還是具有一定風險,我得好好想想怎麼做。」

  程淵想了想,說道︰「姑娘預備幾時進京?」

  「錢壯他們把事辦好就走。」謝琬道。「趁著這幾日把手頭些瑣事處理處理,不出意外,謝榮也會回來過年,我們總不能讓他發現我們進了京,所以在這之前得先打點打點。」

  程淵深以為然。

  邢珠在臘月初回到了府裡。她是與羅矩一道回來的。

  羅矩這兩年發了點福,越發像個大掌櫃的模樣了。她仍舊給謝琬帶回來許多胭脂花粉。還有一些頭面首飾,順便也給玉雪秀姑她們都捎了些。

  這些都是他從自己的供奉裡拿錢購置的,謝琬也沒有跟他計較,這點東西對於他如今的供奉來說,實在已不值什麼。也就不去拂他的好意。

  如今她在京師已經有十多間米鋪,聚福米莊的名頭已為京師百姓所熟知,而米莊裡發行的糧票因為能夠在每間米莊通用,所以深受大家歡迎。如今別的米莊也開始效仿,不過因為聚福米莊最先開始施行這樣的舉措,因而還是佔得了許多優勢。

  因為謝琬接下來的目標是整條京杭運河沿線的所有州府,所以羅矩從明年開始,又將有大半的時間往北下奔走。

  米鋪要增開,所需的漕船也就更多了。對於滄州碼頭事件出現的神秘人,謝琬也就更急於了解其真面目。

  打發走了羅矩,她問邢珠︰「查到了什麼線索?」

  邢珠道︰「奴婢遁著姑娘給的線索去打聽,朝廷裡為官的,但是名字或者表字裡有『嵐』字的,足有二十四個。而沒有一個人表示曾丟過這枚私章。奴婢也想辦法將這二十四個人的印鑒一一拿來比對過,沒有一個人是相同的。」

  說著,她把一張印滿了章印的紙遞到謝琬面前。

  謝琬仔細看過,只見上頭密密麻麻的印鑒裡,居然真的沒有一個與手上那顆印鑒相同,而且每一個印看起來邊緣都有各種各樣的小瑕眥,看得出都是用過一段時間的舊印,而不是丟失後立即重補回來的新印。

  她抬頭問︰「確定沒有漏網之魚?」

  邢珠肯定地道︰「確定沒有!所有在朝為官的人全都找遍了。為此,我還特地問趙大人找來過一份各個衙門官員的名錄。」

  謝琬皺起眉來。

  既然那枚印上用的印泥是衙門專用的印泥,那就可以肯定是朝堂裡的人。而且這印四面邊角都已經摩得光滑,也可以肯定是用了多年的印,那起碼會有人見過或者知道這是誰的印,為什麼會找不到一點蹤跡呢?

  想了想,她又把霍珧找過來︰「你真的確定那印上的印泥是衙門裡專用的印泥?」

  霍珧看著她道︰「我用腦袋擔保。」

  謝琬垂下肩來,這就奇怪了,除了衙門裡的官員,誰會長時間用衙門裡專供的印泥,以至於印泥陷在凹縫裡,沾點水就能印出來?

  吃完臘八粥,謝琬便開始著手把聚福米莊開往京師以下州府的計劃。

  羅矩翌日便交派了幾個人去天津尋鋪子。

  而第三日他則自己帶著兩名隨從去了滄州,一來為著找鋪子,與天津的鋪子一齊開張,二來也順便去碼頭,跟田崆商量再加雇幾條船的事情。

  田崆最近面臨著來自總舵壓力的事謝琬也跟她說了,說的目的也是為讓他順便打聽打聽如今碼頭情形怎樣,如果可能的話再問問他那顆印章的事情,興許他能知道點線索。於是她叫了邢珠錢壯與他同去。

  年關將近,最近接連下了幾場雪,四處積雪都有尺餘厚了。

  在等錢壯他們回來的時候,她抽空去了趟南源,一來是向余氏辭行,二來也是提前拜年。卻無意遇到兩件事,一是齊如繡居然又邂逅了前世的丈夫武淮寧,余氏死活看不上武家的家世,不肯齊如繡嫁。二是齊嵩居然得了清苑州知州陳昂的舉薦,來年或許會有次升遷。

  兩件事謝琬都很高興。武淮寧人不壞,前世與齊如繡也很恩愛。而齊嵩在現在的位置上已經呆了七八年了,也是該挪挪了。雖然這陳知州不過是順手一把人情,但有了上司幫著說話,很顯然又是不同的。

  前世裡齊嵩正是差不多在這個時候與人爭官爭輸了而辭了官,而來鬱鬱而亡,今生看來應該可以避免了。至少,如果有用得到錢的地方,謝琬這邊是完全可以替他扛下來的。

  謝琬回到清河,錢壯羅矩他們就回來了,不過帶來的不是好消息,而是壞消息。

  船的事情沒有談定,雇船的佣金比起原先租時,又漲了兩百兩銀子一船。田崆如今已經不管這租船的事了,如今這租船的事由總舵派來的那名青使在管。田崆如今只管管碼頭常務。這兩百兩銀子是那青使說的,因為謝琬交代新米鋪的事情要保密,所以他們幾個都沒露面,只讓下面的人去談了。

  「原先以為是他們欺生,後來我們讓邢珠試著向他表示我們是老主顧,沒想到他也不肯,他說從這個月起,所有編外租船就都是這個價錢了。但是他們又沒有收款的訖印,於是我們就沒雇。」

  如此看來,田崆已經是被架空了。

  「沒錯。」錢壯點頭︰「我們後來去找了他,他說這是總舵下的命令,上回船上鬧糾紛的事總舵已經知道了。據說是真的有人去找到季閣老跟謝三爺告狀,然後謝三爺又去找了曹總舵主,曹總舵主於是就以此架空了田舵主。」

  謝琬半日無語。

  這麼說來,那私章的主人果然與季振元有交情,在謝榮已然拜在季振元門下的情況下,與季振元有交情,那就等於是在謝榮面前有莫大面子的了。此人雖然不見得就是季謝二人的同伙,至少也說明,謝榮不想得罪他,即使是這麼點小事,他也要給個交代給曹安。

  一向清高的謝榮,幾時對人這麼言聽計從過了?

  看來這個「嵐」,一定是個身份不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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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11:51:4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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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因此可以推測到的是,謝榮即使與漕幫無關,他也至少知道這個人是誰,知道他與漕幫勾結。

  漕運開通的初衷本就是加強南北交易,到了近代,也成為鼓勵農商的一種策略,根據錢壯所說,代表著總舵的青使在掌管碼頭庶務之時私下濫加雇船佣金,而且還沒有印訖,這明擺著就是在利用船務中飽私囊。

  長此下去,必然會扼殺掉一部分小商戶的通商積極性,影響底層經濟的發展和穩定。同時就算部分商戶出得起這多出來的兩百兩銀子,也必會引起他們的反感,與漕幫產生糾紛,或者仇視朝廷,這難道不是在意圖亂政嗎?

  謝琬若是內閣掌事者,必然要揪住這條尾巴,拖出裡頭的碩鼠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他們倒是會攏錢,我倒要看看是朝廷法紀厲害還是他們那雙手厲害!」她站起來,與羅矩道︰「你明日跟錢壯再去趟滄州,跟他們把船雇下,但是不管用什麼樣的方法,一定要想辦法拿到那青使立下的字據,還有他的手印。」

  羅矩與錢壯相視看了眼,點頭應了。

  霍珧等他們走了,望著謝琬道︰「漕運上一定有大問題,說不定你真可以順著這件事摸到點什麼。」

  謝琬看向他,「這是很明擺著的事。他們收這麼多錢是誰給的膽子?誰有這麼大膽子跟他們合伙謀利?還有,這筆錢算下來絕不是小數目,他們究竟是中飽囊,還是別有用處?這背後是只大倉鼠,朝官裡就那麼大圈子,總有些拉拉扯扯的關係,摸到什麼還不一定呢。」

  夜裡街外暗巷裡,積雪還沒有融畢,雪地裡站著五六個黑衣人。

  「稟主上。卑職們已經查過了,謝榮那邊並不好下手,此人幾乎沒有什麼把柄可以作文章,私下裡也十分檢點。既不貪墨,也不私養媵妾,為官也十分謹慎,就是與季振元往來也是太子殿下都知道的事,卑職們實在無從下手,還請主上恕罪。」

  「無從下手?」霍珧負手在雪地裡踱步,一面沉吟著點了頭,「知道了。」

  為首的侍衛看了眼他,忽然又道︰「不過小的另外打聽到一件事,就是這謝榮對家人挺看重的。而他的女兒已有十七歲,至今尚未婚配,據說是高不成低不就,眼下正請媒人四處問親。於是小的趁機使了點小手段,使得她連黃了好多樁問親的。」

  一個人家裡有個總也嫁不出去的女兒。應該是件蠻糟心的事吧。

  霍珧眯起眼來,望了這忐忑中的護衛半日,說道︰「這法子下作了點。」

  護衛背脊更加僵直了。

  「不過,做了就做了,下不為例。」

  霍珧面上依舊沒有什麼慍色,只是道︰「一個辦事滴水不漏的人,他的心防一定極強。正面攻擊往往得不到什麼效果。就得雙管齊下,一面從他最弱的地方開始下手,漸漸瓦解他的心堤,再一面從他的正面迎頭痛擊。一個人只要心亂了,慢慢地自然就陣腳亂了。

  「除了從他的女兒下手之外,其實還有許多別的法子。欺負一個姑娘家。不算什麼本事。」

  護衛感覺額角有汗出來。「卑職下次再不敢了。」

  「下去吧。」霍珧道。

  霍珧與這些人在清河街頭像鬼魅一樣來無影去無蹤,別說謝琬不知道,就是邢珠她們也沒有發覺。

  謝琬在和玉雪商量著拿什麼綢料做新衣的時候,羅矩和錢壯拿著按了青使手印以及親筆落款的字據回來了。

  「一開始他不肯寫,還一副不願搭理的樣子。還好羅兄弟這些年跟人打交道的多。早練就了一套處世法則,幾句話說出來便哄得這穆癸心情轉好,然後我們就請他上城裡吃酒,然後以沒有這字據便不好向東家交代的由頭哄著他寫了。姑娘看看這樣妥不妥。」

  錢壯將手上的字據遞給謝琬。

  謝琬仔細看看,點頭贊道︰「甚好!有了它,咱們就可以出發了!」

  錢壯羅矩聽得這話,也俱都放了心。

  而謝琬則喚來羅矩,打點著進京事宜。

  此去少不得得呆上許多時候,許多東西是必帶的,清河這邊的事務也都是要打點好的。至於京師那邊住處倒是不必費什麼心思,羅矩已經把前門胡同米鋪後的院子早給拾掇好了。

  這間米鋪是京師十三間米莊的總店,佔據了整條胡同的三分之一長度,去年羅矩在請示過謝琬後,讓人把鋪子後方的院牆都開通了月亮門,形成了一座狹長形的院落。雖然比不上正經宅院的安靜舒適,但是做為落腳點,已經是不錯了。

  謝琬住在最東面相當於內院的位置,隨行的玉雪秀姑和邢珠顧杏她們都在這裡。霍珧和錢壯則住在門外第二層的隔院,羅矩久居京師,自然裡頭也有他自己的房間,不必管他。

  十三間鋪子裡的掌櫃聽說謝琬到了京師,頓時都趕過來拜見。大東家是個未及笄的女孩子大家都知道,但是在鋪子裡當差這麼久,也知道這東家姑娘不可小覷,因而俱都十分恭謹,對她的問話都很積極地回應。

  謝琬見著他們個個反應敏捷,而且思路清晰,再看看這一年來的各間鋪子的帳本,也很高興。讓玉雪賞了筆墨紙硯,又讓羅矩在附近的酒樓訂了包間,讓羅矩代表宴請他們。自己則留在鋪子後院,讓伙計送了拜貼去靳府。

  很快,伙計就領了一名面相和善的管事模樣的人進了來,說道︰「靳大人派了府上的李管事來了。」

  接著,那管事模樣的男子就上前拜見︰「小的李琛,奉我家老爺之命,恭請姑娘入府。」

  謝琬聞言,連忙讓人下去招待。而後進屋換衣梳妝。

  很快就到了靳府,門房開了門,一路暢通到了二門內。

  靳永的夫人何氏帶著女兒靳亭站在垂花門下,見得馬車停穩,便已笑微微迎上來。

  「一晃三四年不見。真是都快認不出來了。」

  靳亭上前喚著琬姐姐,依然如當年一般乖巧,模樣卻變得更加俊俏了。

  謝琬含笑挽著她們,說道︰「表嬸也是越來越年輕。早就想來看看,可惜哥哥一直忙著學業,又不放心我一個人出來。」說著一路往內院走,一面玉雪已經讓趕車的伙計把禮物卸下了車。

  靳永在正堂廊下等候,面上也有著親切的笑容。

  這次過來,靳家的態度又更親近幾分了。這才是謝琬想像中兩家人該有的深情厚誼的樣子。她不怪靳永,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縱使他有過背離靳姨太太心意的做法,也不是不能原諒。天下間血緣相近莫過父子。可也不見得對對都那麼親厚慈愛。

  如今謝榮雖然以驚人的速度在上升,甚至因為舉薦趙貞的緣故而遭他疏遠,可是眼下卻也已成為了都察院任御史。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他的升遷乃是因為舉薦了趙貞的緣故,可是他是在御前有勸誡以及質疑詔令的權利的六科給事中,他們的話本來就極易入內閣和皇上的耳。而趙貞也的確因為在這方面大受重用而調去了戶部,所以若說他的升遷一點也沒有從中獲益,是不可能的。

  她僅僅只說服過靳永這一次,就使他獲得了這好處,而且謝榮過後會很快爬到他之上的位置,也被她說中了,他若再以原來的態度待她。就太不正常了。

  謝琬心知肚明,所以安然的接受著靳家善意熱情的招待,而當飯後花廳裡吃完茶,她含笑道︰「我素聞表叔甚喜讀書,想參觀參觀表叔的書房,不知可否?」

  靳永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有何不可?」遂起了身,引著她往書房去。

  到了書房,等下人們上了茶,謝琬便踱到書架前,一排排瀏覽過去。然後從架上抽出一本《孫子兵法》。說道︰「表叔居然也愛看兵法?」

  靳永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戰爭,身在官場,有時難免要學些防身之術。」

  謝琬笑道︰「這麼說,在表叔看來,朝堂也如戰場了。」

  靳永捋鬚道︰「難道不是麼?」

  謝琬點點頭,「表叔所言甚是。」到了這會兒,自然沒有必要拐彎抹角了,她說道︰「表叔身為御前近臣,不知道對於漕運怎麼看?」

  「漕運?」靳永有些意外。沉吟片刻,他說道︰「我朝開朝之初便重農桑經濟,漕運是關乎南北經濟的要道,自然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不知道你想說的是哪方面?」

  謝琬道︰「我是指漕幫。」她頓了頓,繼續道︰「不瞞表叔說,京中的聚福米莊乃是佷女的產業,這兩年我一直是走的漕運往北運送糧食,可是最近漕幫突然有人加重滄州碼頭向商戶收受的船銀,擾亂市場,引得商戶們怨聲載道。」

  「私下加重雇銀?」靳永皺起眉來,「你有什麼證據?」

  謝琬於是從袖子裡掏出青使穆癸按下手印的那張字據來,說道︰「這就是他們違規收受商戶銀錢的證據,上頭按的是漕幫青使的手印。我朝重開這京杭運河的初衷既是為著發展民生經濟,使南北通交,那麼漕幫這麼樣胡來,就不怕引起民憤嗎?」

  她把字據推向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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