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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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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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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42:06 |只看該作者
190 丟卒

  這番話看上去是解釋來意給顧若明聽,可實則卻是在告訴他,如果他能夠倒戈相幫魏彬,那麼張揚和鄭鐸這邊靳永則不會再發力,甚至可以說,視情況放了他們。

  他們居然在策反他,讓他掉過頭來幫魏彬?

  如果是在袖手旁觀的情況下,季振元聲勢與段仲明他們不相伯仲,那他私心裡當然希望魏彬入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既然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那他就只能圖在中間混個如魚得水。

  可是他們竟然讓他插手,那他就不幹了!

  他若插了手,那就是背叛,季振元是不會放過他的!

  他哼笑道︰「謝公子可真敢說。連我都不得不佩服公子了。」

  謝瑯沒作聲。

  他身後的龐白道︰「不是我等敢說,實則是大人不敢想。」

  顧若明眼神凌厲望著他,「悉聽閣下詳解。」

  龐白道︰「大人既然細查過謝中允的背景來歷,那麼想必也知道魏家這事實則是樁冤案。大人如果稟公替魏大人洗清冤屈,那麼護國公與靳大人他們都會揭過參張閣老和鄭大人此事不提。大人身在大理寺,不必我說自然也知道有些時候莫須有的罪名其實也蠻煩惱的。

  「鄭家最怕在此事上沾惹是非,如果托大人的福能夠從這件事裡摘出來,鄭家會感謝您,鄭側妃和皇次孫殿下也會感激您。而張閣老也必然會記住你這份好處——明人不說暗話,畢竟此番想要推張西平入閣的人是季閣老而非張閣老。張閣老無端被卷入其中,他心裡會舒坦?

  「說到底,大人只要勸得季閣老權衡利弊,把這個位子讓出來,既不會擔干係,又能夠贏得這麼多人情,何樂不為?」

  顧若明聽得龐白開口時,先有些不以為然。可是漸漸聽著聽著,就不由自主地動容了。

  倒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如果能走季振元的明路,那他自然就不會對他怎麼樣了。而季振元他們就是借的扶立殷曜的名義樹立自己的權威,如果他能夠得賣個面子給鄭家。自然在季振元面前地位又不同。

  顧若明想到這裡,已經接受了失身分。

  不過,他們既然是為魏彬而來,那麼怎麼說也是他們的敵對方,這事他就算要辦,也不能就這麼白白幫了他的忙。

  他捏著杯子,笑了下,把身邊人除了胡贈以外,盡都揮退了下去,然後道︰「二位的來意我明白了。季閣老那邊我可以去勸退。不過,我又怎麼相信二位的誠意呢?」

  謝瑯聽聞,遂與龐白對視了眼,說道︰「不知道顧大人想看到什麼誠意?」

  顧若明仰靠在椅背上,望著他道︰「一萬兩銀子。買魏彬入閣。」

  謝瑯笑了下。撇過頭來。

  顧若明道︰「閣下若是不答應,那就當今兒沒這回事。」

  「顧大人,」謝瑯笑著道,「您確定付了一萬兩銀子,魏彬便一定能入閣?」

  顧若明正色︰「我敢擔保,下次朝議上,我手下的證人會反轉供詞替魏彬澄清罪名!」

  謝瑯點頭。叫道︰「吳興!拿我的私章,就近去瑞豐錢行取銀票!」

  等吳興拿了章子去,他又站起來面向顧若明,「大人快言快語,在下十分欽佩。不過,我的誠意到了。萬一大人的誠意沒到呢?」

  顧若明蹙眉盯著他︰「那你想怎麼樣?」

  謝瑯道︰「自然還得請大人立個字據,證明有這回事才好。要不然明日若我錢也給了,魏大人還是戴罪落選,那我豈不賠了夫人又折兵?」

  顧若明蹙眉思索,胡贈從旁見了。於是湊過來小聲地道︰「大人若是擔心怕擔干係,何不跟他們換個別的名義書寫這字據?聚福米莊不是他們家的麼?你讓太太出來,就以他們為拿下府裡糶米的生意,私下給太太的孝敬便就是了!」

  顧若明兩眼一亮,頻頻點頭,然後轉過來,說道︰「這字據若是照實寫來,對咱們雙方皆有不利。不如這樣,這字據讓我夫人來寫,就說收到了你們一萬兩銀子便是。來日若是傳了出去,便說是你們為攬生意而給我們的回扣,如何?」

  謝瑯看了眼龐白,龐白也知道這字據不是那麼容易要到的,左右能讓他們留下個收了錢的憑證便是,便就點了點頭。說道︰「那麼就請夫人移步到堂前來,親筆寫下這字據,然後當面摁個手印,我們依照大人的吩咐也決無怨言。」

  顧若明雖然略覺鬱悶,但一想到等會兒即將到手的一萬兩銀子,也就忍下了,與胡贈道︰「去請夫人。」

  顧夫人正在內宅準備歇息,聽說老爺請去前堂,只好又重新把衣服穿好,整齊地來到堂前。

  見得還有陌生男子在,她立刻往後方退了退,胡贈與她低聲說了句什麼,她才又邁出步來。顧若明忙道︰「夫人過來寫個字據。」然後簡單地同她耳語了。

  顧夫人聽說有一萬兩銀子可收,頓時也顧不上避諱不避諱,立即把字據寫了,並按了指印。

  這裡寫好,吳興那邊也就把銀票拿來了,聚福米莊是錢莊的大主顧,因為有時碼頭趕貨,隨時要用提錢,因而有這樣隨時提錢的待遇。

  謝瑯把銀票給了顧若明,對方則也把字據遞過來。謝瑯仔細看過,遞給龐白,經龐白看過後表示沒有問題,便與顧若明拱手道︰「那麼,在下就悉聽大人的好消息了!」

  顧若明亦拱手︰「下次朝議,定見分曉!」

  謝瑯這裡出了門,沒隔多久顧若明便去往季府不提。

  這裡謝瑯與龐白回府後把來龍去脈一說,謝琬卻拿著那張字據笑了笑,細心地揣進了懷裡。

  這顧若明是只奸滑的老狐狸。明明此事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損失,偏偏也不讓人稱心,硬是借機敲詐了她一萬兩銀子。不過也不怕,都在京師裡混,只要眼下這事順利過去了,區區一萬兩銀子,她總有機會討回來的。

  顧若明這夜在季振元府上說些什麼誰也不知道,外人只知道翌日早朝後季振元便又急傳了謝榮到府,而之後不久,謝榮則再度臉色青白地從季府出來。

  如今兩黨都在為內閣之事鬧得面紅耳赤,就是有些異樣的動靜也是常理之中。

  而兩日後便又是朝議內閣補任,許多人竟是比平日到殿更早了幾分。

  然後一進大殿就有人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比如說季閣老的氣勢不如上次那麼高漲了,謝榮不如上次那麼憤慨了,雖然仔細想來又覺得沒有什麼特別出格的地方,可是這樣的細節對於一些敏感的人來說還是捕捉到了的。

  果然,接下來皇帝便將手上張西平貪墨的證據遞給了舉薦人楊鑫,張西平被定罪。而顧若明帶去的證人在魏彬逼問之下終於招架不住,也承認作的是偽證,朝廷一夜之間風向大變,皇上連連質問了那幾名證人許多回,全程下來居然都沒露絲毫破綻。

  魏彬澄清污點,季振元躬身請罪。

  皇帝雖然並不喜歡被愚弄,但是季振元是剛上任的首輔,太讓他下不來台也於朝政不利,於是便就趁著有人求情時趁機下了台,免他無罪。而張西平貪墨之事卻不能放過,是以當場把張西平貶去雲南轄下任知州。

  放掉一個張西平,這對季振元這邊來說倒也不算什麼大的損失。

  至於謝榮,卻是在季振元的慷慨陳詞中被無視了過去。雖然謝榮的確有教女無方的過錯,但畢竟當時他的確不在府裡,硬要給他安上個罪名也不恰當。再加之,謝榮是詹事府的人,如今太子監國,如果說他出面來為謝榮求求情還好,偏偏他無動於衷。

  皇帝思慮了片刻,居然就準了季振元的請求,把謝榮的罪給免了。

  接下來的事就很順理成章了,護國公請求允準魏彬入閣,右丞於士林、內閣段仲明、沈皓率十數人附議。皇帝當廷下旨,此事議定。

  大好消息很快就傳出了宮外,魏彬這方大勝,從此之後內閣之中也有了謝家兄妹的力量。謝琬聽得傳話並不過癮,好在晌午就接到了魏夫人的帖子,邀請過府敘話,這才又趕忙梳洗換衣趕過去。

  而這邊廂下朝之後,季振元也傳了謝榮進府。

  兩個人在後園子涼亭裡面對面坐定,謝榮神情木然,舉起面前的茶連喝了兩泡。季振元看了他一會兒,說道︰「這次雖然兵部侍郎的位置不再屬於你我,但是老夫承諾,兩個月之內老夫定把你調進六部,這點,老夫還是可以做到的。」

  謝榮看著石桌,唇角微動了下,說道︰「多謝恩師。」

  季振元神情黯下來,沉聲道︰「你這是什麼態度?不過是些小小挫折,你就這般灰心喪氣了不成?」說完他放緩語氣,嘆道︰「我知道你心裡委屈,與魏家的事情鬧出來最後卻還是沒能把張西平推上去。

  「可是此次我若不拋掉張西平,張閣老會被拖進去不說,鄭鐸也會被連累,到時壞了七先生的大事如何是好?霍達那邊這次突然捉拿駱七,很明顯早已經盯上了他,為了顧全大局,偶爾我們也必須得丟卒保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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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42:18 |只看該作者
191 親疏

  低沉的喝斥音在耳邊嗡嗡作響,謝榮默了半晌,而後把眉舒開,垂首道︰「恩師教誨得是。學生愚鈍了。」說完,他抬起頭來,看著季振元︰「有件事學生一直想問恩師,七先生究竟是誰?恩師如今位高權重,亦可說一呼百應,為何仍要聽從七先生暗中指派行事?」

  季振元抿唇,扭頭望著湖水。悠長緩慢的語音長久後才從他喉間漫出來。

  「他是我恩人的後嗣。」

  散朝之後,皇帝這裡也留下了護國公。

  「真是巧啊,這邊廂魏彬前腳被謝榮告,那邊廂張西平就被靳永告,你們都當朕是聾是瞎的是吧?」他捧著茶杯,盯著面前眼觀鼻鼻觀心的護國公。「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那點花花腸子,挖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出來攻擊對方,你說說,你們跟那些罵街的村婦有什麼區別?還有些高官重臣的體統沒有?」

  護國公恭謹地道︰「皇上聖明。」

  皇帝哼了聲,啜了口茶,然後道︰「魏彬行事嚴謹,堪當大任,可是如果一個人名聲太完美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護國公聞言躬下身去︰「皇上放心,被謝榮這一告,他的名聲已經不完美了。」

  皇帝點點頭,揮手道︰「下去吧。」

  護國公沉吟了下,說道︰「昱兒挺惦記皇上的,皇上不問問他?」

  皇帝在龍椅上頓了許久,然後仰靠下去,閉上眼楮︰「一個庶民,有什麼好問的。」

  護國公駕馬出了宮,在大街上頓了頓,便就直接往碼頭去。

  殷昱這會兒正頂著太陽帶兵巡視,聽說護國公到來,便即刻趕往營房。

  朝上的事他顯然早知道了,因而並沒急著開口相問。只是讓了護國公上坐,然後執壺替他斟茶。

  護國公也似乎知道他早就知道了,所以開口便說道︰「我才從宮裡出來,皇上的意思對魏彬還是滿意的。我估摸著之前他也是想借著謝榮他們這一鬧看看魏彬的深淺,沒想到一試倒試出真金來。魏彬此人雖然有些常人免不了的小毛病,可是無傷大雅。

  「而且我看皇上的意思並沒在乎魏彬這點小瑕疵,反而像是更放心了。只是這次季振元他們這樣鬧,吃虧的反倒是謝榮,不過季振元大概也會對他有所安撫。」

  殷昱望著窗外江面,「謝榮這次為季振元犧牲這麼大,為了穩定軍心,季振元會想法子彌補他的。其實我這次也是賭了一把,我本來以為殷曜對他來說並沒有多重要。因為其實沒有殷曜,他也一樣可以在內閣站得十分穩當,像杜岑一樣光榮致仕。

  「在這之前,我想就算靳永的奏本會傷及鄭鐸,對他來說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才是。他應該做的是堅持支持張西平入閣。所以我就又準備了參張西平的本子和讓龐白他們去尋顧若明,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對於季振元來說,殷曜還是很重要的。」

  護國公皺眉︰「你是怎麼想到去賭這把的?」

  「就是那件薰過千步香的衣裳。」殷昱道,「我其實知道鄭家老三因為體弱多病常年薰這個,可是這麼輕鬆就讓我摸到了蛛絲螞跡,我很不敢相信。所以我借機賭賭,看這鄭家以及殷曜在季振元心裡有多重要。」

  「事實證明。果然很重要。」護國公嘆了口氣,把馬鞭放下來,啜了口茶。

  是很尋常的粗茶。

  喝了兩口他放下了。不是喝不慣,事實上他行兵在外的時候什麼粗糙的食物都吃的,只不過覺得眼前這簡陋的屋子,粗糙的茶食。跟殷昱很劃不上等號。

  他說道︰「你進營也有幾個月了,我把你升參將吧。」他給自己的外孫升職,也是給龍椅上那人的孫子升職,他可不怕別人說閑話。

  殷昱笑道︰「外祖父愛護之心孫兒心領。如果外祖父覺得孫兒果然堪當這參將之職,那麼外祖父不如把協助查辦漕運案子的差使交給孫兒。讓孫兒升起職來也有幾分底氣如何?」

  護國公道︰「你想辦這案子?」

  殷昱笑著點頭︰「孫兒也想建功立業。」

  護國公直起身來,捋鬚微笑︰「是不是你外祖母近來給你說親,你覺得有壓力了?」

  說到這裡,殷昱笑容卻是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他盯著地下笑看了會兒,然後抬起頭道︰「煩請外祖父回去轉告外祖母,孫兒心裡已經有人了。孫兒要建功立業,將來給她一份安定無憂的生活。」

  護國公震驚了。

  護國公揣著一腔驚疑回到府裡,告訴妻子之後,霍老夫人也震驚了。

  「他心裡有人了?是哪家的姑娘?」

  護國公兩手一攤︰「他什麼都沒有說,只說到時候自見分曉。」

  霍老夫人埋怨道︰「你怎麼不問清楚就回來了?」她撩裙在椅子上坐下,眉頭皺得生緊,「他自己選中的姑娘,而且還不告訴我們,這是什麼意思?是想把我們霍家撇開了嗎?」

  護國公在她對面坐下來,舉杯沉吟道︰「撇開是不至於的,他終歸還得受我們庇護。不過天家與臣子本來就是兩條道上的人,他雖然被貶,卻也不見得就沒了志向。如今我們與他,實則也是各取所需。」這婚姻事上,他是不會聽我們的。」

  霍老夫人默然片刻,抬起頭來︰「難怪他出京並不與我們聯絡,回京也是先置了宅子落腳再來找我們,看來是從一開始就防著我們。」說完她往丈夫瞪過去︰「你教出來的好外孫!如今把你教的那套防人之心竟學全了!」

  「凡事有弊必有利,你埋怨我做什麼?」護國公道,「對我們霍家而言,他是必須安全存在的,因為只有他在,天家對我們的恩義才在,他若不在,很多事情從前來說沒什麼,如今卻不同了。」

  他的眉目間呈現出一絲哀然,是華廈將傾前的憂慮。

  「自打我們的太子妃入宮日起,我們跟她就不是親人了,而是盟友,他終歸不姓霍,之於我們,他是必須樹立在朝廷眼皮子底下的一面旗幟,之於他,我們是親人,但更多的是庇護人。——你以為他想不透嗎?他若是想不透,便也就枉費了這麼多年我對他的教導。」

  對殷昱的感情,護國公是很複雜的。

  他就像一塊他親手雕琢出來寶石,他曾經那麼精心地栽培他,鍛煉他,他愛他,可是他從始至終也知道,他愛他的目的是用來保護他的整個家族,殷昱對他們來說是中和這麼多代以來與殷家積累下來的磨擦的最好用具,也是維持與穩固霍家在朝堂屹立不倒的標志和武器。

  所以,他會義無反顧地去護佑他,也會毫無條件地堅定地站在他的身後做他的支撐,可是說到底做這些也是為霍家,殷昱再怎麼需要霍家,再怎麼與霍家親近,他也還是不想受他們的鉗制,甚至他也不願走他的後門去升職,殷昱對霍家的防備,他是看在心裡的。

  但他卻不能去怪他,如果換作他是殷昱,他也一定會這樣做,不管他將來能不能歸宗,相對於被外家一輩子地控制著,他自然寧願落得自由身。

  霍老夫人聽得他說起太子妃,心情也驀地沉重起來。這些年太子妃鮮少省親歸寧,原因也是看出來霍家對殷昱的控制欲,在太子妃心裡,娘家固然重要,可是兒子卻比娘家還要重要。身為母親,她能理解,如果沒有殷昱,那麼不要說太子妃曾經與太子多麼相愛,她在宮裡的日子也會一落千丈。

  而如果殷昱對霍家言聽計從,那也就成了他們手上的傀儡,她不敢保證霍家不會這樣做,因為為了家族,該利用的必須利用。可是眼前,至少他們還沒有控制他的想法,因為目前霍家還是安穩的,殷昱也還是極大的表現出了自己的能力的。

  他既然看出來霍家對他的意圖,還能夠與霍家保持適當的親密的關係,固然一方面是迫於形勢,另一方面,不能不說他是個極會審時度勢的人。

  這樣的人,的確不適合過份地干涉他。而她如今這麼樣大張旗鼓的替他議婚,只怕不但他不樂意,皇上也不樂意吧?不然的話,他就不會跟護國公說殷昱不過是個庶民的話出來了。

  看來,殷昱的婚事的確不適合再管了。

  為了霍家,他必須崛起,可是萬一他崛起之後,強大到不再需要霍家了,該怎麼辦呢?

  霍老夫人心裡的隱憂越來越像團陰雲,積在胸中散不開了。

  謝琬這些日子心情都很不錯,她在繡花,因為魏彬入閣了,魏家過兩日要舉辦一場宴會,她要親手繡幅掛毯送給魏夫人做禮物。

  魏彬順利進入內閣,也就等於她計劃成功了第一步,接下來就該想想怎麼樣去分化謝榮和季振元,當然這是個考驗技術的活兒,而且也許並不會一招見效,但是,現在謝瑯管了大部分家務,她現在有的是時間琢磨。

  玉雪一邊幫她穿線,一面說起下面人從四葉胡同打聽來的情形︰「謝榮如今跟黃氏分了房住,黃氏因為謝榮告魏大人這件案子使得謝葳丟了婚事,如今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理他。

  「這樣倒便宜了王氏,在府裡過得輕鬆自在起來。這些日子又對謝榮噓寒問曖,大約是想把中饋從黃氏手上搶過來。不過謝榮並沒有怎麼理會她。或者說,謝榮對誰都沒怎麼理會,每天早出晚歸,只消沉了兩日,又跟從前一樣兢兢業業的當起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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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臉皮

  謝琬咬斷線頭,接過玉雪串上的另一根線在手,說道︰「謝榮可不是那麼容易消沉的人,到目前為止他付出了這麼多,只能令得他更加變本加厲地往上攀,哪裡會就此把手上差事撂下,令得太子和季振元失望?這就好比世間的賭徒,越是輸得多越是想加倍贏回來。」

  玉雪點頭,笑道︰「興許正是姑娘說的這個理兒,」

  謝琬也笑了笑,又道︰「謝葳呢?」

  玉雪忙道︰「正要說呢。謝葳也因著這事在屋裡哭了兩日,直到近日才好些。今兒早上知道梳妝的時候謝棋看中了妝奩匣子裡的一枝金釵,問她討要,謝葳劈頭把她罵了一頓。

  「謝棋便譏諷她說『有什麼了不起?你如今比我還不如,我至少有人要,你如今連嫁不嫁得出去就成問題了!』謝葳氣極,便要龐福趕她回清河,謝棋嚇怕了,便拉出王氏來扯架。王氏也被謝葳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會兒不知怎樣了。」

  謝琬聽完不由頓住,竟不知道謝棋一張嘴如今竟損到這種地步,她這般作死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麼?謝葳那樣的心機,怎麼說拿捏一個謝棋也跟捏死只螞蟻似的,何況她們倆從前還有仇?

  她直覺謝棋要慘,不過這不關她的事,這是人家姐妹倆之間的私事。

  內閣補任這件事論起來影響最大的還是謝魏兩家這段往事,當然對一般人來說聽聽也就過了,不過就是官戶之家才子佳人之間的一段艷聞,可是對於跟魏謝兩家熟識的人來說,那就不同了。

  魏家也倒罷了,此次魏彬最後洗清罵名成功入主內閣,事實已然勝過一切雄辯。所以這件事反倒成了許多人給魏彬臉上添金的話題,魏彬雖然惱恨謝榮,可到底再這樣借題發揮得理不饒人就顯得有些過了。因而也只得無可奈何找別的話題避過。

  謝榮這邊卻可謂遭受了空前的低落,雖然說當時為了照顧他的顏面,顧若明拉來的證人並沒有說出什麼對他特別不好的話來,而且朝議之時在場官員也不多。可是謝葳與魏暹夜間相會被人捉住是事實,被李家退婚也是事實。

  謝葳的婚事真正面臨著極嚴峻的考驗,這種事若是私下裡傳傳倒也罷了,尋個急欲上位的寒門士子也能嫁得出去。可如今這樣鬧得滿城風雨,但凡與衙門有些關係的官員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這事想要順利進行,簡直比登天還難。

  倒是也有人給謝榮出主意,「說難倒也不難,南邊那麼多高門大戶,從中尋個條件不錯的也就是了。那邊距離京師這麼遠。誰知道大姑娘出過什麼事?」

  被謝榮一眼瞪了回去。

  來人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旁邊有與謝榮相熟的便就嘆了口氣,說道︰「謝中允怎麼會捨得把大姑娘遠嫁出去?而且大姑娘如今這樣,謝中允心中也十分內疚,是更加不會讓她遠離身邊的了。往後有關大姑娘的事還是少說為妙。」

  謝榮雖然只是個中允。但是都知道他是首輔季振元的愛徒,而且文采又時常受到皇上贊揚,所以其實在中層文官裡頗受尊重。何況最近季閣老時常地召他入府敘話,看得出來雖然遭受了這件事的打擊,卻反而獲得了季振元的袒護。

  謝葳的婚事,於是再也沒有人提及。

  退了婚的李固家,這段時間也是愁雲慘霧一片。

  當初與謝家結親時。因為三媒六聘都過了一半,所以李家這邊許多人都已經知道,如今鬧出這樣的事,大伙不免借著各種名目上門打探,李夫人煩不勝煩,這幾日便就關了門不見客。可是外頭的風言風語看模樣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消停。總不能成年累月地不見客吧?

  而更重要的是,他們跟謝葳退了婚,等於就是跟謝榮撇清了關係,也就不得不老老實實呆在沈閣老手下跑腿。可是終歸他們曾經親近過季振元的門生,這次事情鬧得這麼大。沈皓又怎麼還會待見他?

  李固這幾日回家便對著她抱怨,李夫人心裡真是愁死了。

  身邊的管家娘子林嬤嬤見她終日哀聲嘆氣,於是就忍不住說道︰「太太也別急,依我說,只要快些替咱們大少爺另尋門親事,在與沈閣老親近的人家裡頭尋門婚事,那謝家跟咱們就徹底不相干了!」

  「說的輕巧!」李夫人哼道,「如今外頭傳成這樣,我們李家也跟著沾了一身灰,誰家會在這個時候頂風把自家閨女嫁過來?能嫁過來也不會是好姑娘!」

  林嬤嬤忙道︰「太太說的是。不過,奴婢記得您在挑選少奶奶時,除了謝葳不是還有個謝琬麼?」

  「謝琬?」李夫人抬起頭來。

  她記得這個人,是靳御史的夫人介紹的,正好又是謝葳的妹妹。想到這裡她點頭道︰「那女孩子據說是不錯,不過,她可是個喪婦之女,我老擔心她有失禮教。」想想街頭巷尾那些沒娘的窮家孩子就知道,一個個哪有什麼氣質可言?萬一這靳夫人誇大其辭……

  林嬤嬤道︰「太太這個時候還考慮什麼喪婦之女不喪婦之女?

  「那謝琬好歹也是個舉人的妹妹,家財也還豐厚,不至於小家子氣到失體統的地步。如今替咱們跟謝葳徹底了斷干係,跟沈閣老魏閣老這邊重新修復好關係才是要緊,太太在意這個做甚?而且前次您選了謝葳而把靳夫人的面子給抹了,這回不是又可以借機給挽回來麼?」

  倒也是啊!

  李夫人坐直身,聽說楓樹胡同跟魏府來往很是密切,跟謝府結親也不會掉什麼價。而靳永如今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這回參倒了張西平,跟魏彬站成了聯盟,他如果再把漕運這案子辦下來,升官加祿是板上釘釘的事!

  上回去給靳夫人回話的人回來就說靳夫人臉色不大好看,只怕是得罪她了。這要是不趕緊把這情份給挽回來,他靳永要是幾時把他們李固再給參一本,那就太划不來了!

  她深覺林嬤嬤提醒得很是,頓時驚出一層冷汗來。

  訂下謝琬也好,如此靳夫人便不好再跟她生分。而只要李峻重新訂了親,自然也就沒有人敢再在他們面前說起前面那段事兒了,她也就不必這麼樣閉門不出。那謝琬若果然是被靳夫人誇張了,那麼等過門之後找點什麼由子給李峻娶個平妻,倒也是很容易的事!

  想到這裡,她一身的氣忽地順了,站起來道︰「去備車,我們去靳府!」

  靳夫人這些日子也很忙,魏彬這次入閣,於是連接起了許多橋梁,她最近不是常拉著謝琬去魏府跟魏夫人說話,就是在府裡接待來自各方準備通過她牽線搭橋接近魏彬的人。

  這會子她剛從外頭回到府裡,才剛捧起口茶來,聽得到府的李夫人說起緣由,頓時便恨不得將手上一碗滾茶給潑過去!

  這輩子她見過沒皮沒臉的人多了去了,像李家這麼樣不要臉的人還真沒見過!原先稀罕人家謝榮是太子近臣,選中謝葳這倒也罷了,她既然早看上了就不該又接下謝琬的帖子!就算她接下兩張帖子比較並沒有大錯,她也不該拿在手上那麼久才給她回覆!

  如今這又找上門來,真當謝琬是謝葳的替選了,還是以為她靳夫人的臉面是銅制的,敲不爛也捶不壞?這會子又掉頭來找她作媒,天底下也只有他李家才出這號人吧?

  這大半年裡與謝琬的密切來往,使她漸漸地也為謝琬而感到心服,尤其當謝琬對靳亭是真心的愛護,又時常指點著她一些持家為人之道,這更加令得她心生欽佩,因此,想為她尋個如意郎君的想法倒是真心實意,如今見得李家這麼樣作踐謝琬,心裡的火便就跟澆了油似的滅不下來。

  不過她私下裡氣得渾身直顫,心裡卻很快冷靜下來。

  這事自然是要跟楓樹胡同通個氣的,可是卻不能這麼便宜了她,先拖個幾日磨磨她的氣性再說。

  於是跟李夫人笑道︰「真是難為李夫人跑這麼一趟。你看都過了這麼久了才說起這事,我也不知道琬姑娘那邊訂好了不曾。人家可是端正的大家閨秀,人家魏夫人對她都贊不絕口,這幾日也說要給她物色來著——您得等上幾日,等我抽空去楓樹胡同問問才成。」

  李夫人哪裡曉得她心裡想什麼,聽見她這麼說,直以為她是在記恨她,頓時又不由提起口氣,連忙道︰「這琬姑娘我也曉得是極好的,所以才會想回頭來與她結親,還請夫人務必玉成這樁美事才是。」

  「我一定盡力。」靳夫人笑得十分燦爛。

  這裡靳夫人把這事且撂開去忙自己的事不提,這邊廂楓樹胡同也是很忙。

  魏彬這些日子常把謝瑯帶在身邊幫著處理些簡單的公務,栽培之意十分明顯,倒是也有收為門下之意,只是謝瑯尚未參過會試,來日如果會試中選難免引起許多誤會,所以暫以子佷輩待之。於是漸漸許多人都知道了魏閣老有位叫做謝逢之的世佷,與魏閣老關係甚近,因而也引來許多人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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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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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合適

  八月底的時候謝琬及了笄,場面雖然不算特別隆重,但是魏夫人靳夫人她們都來捧了場,而及了笄之後,魏夫人更是帶著她在幾個場合露過幾回面,又把想為她謀個好夫婿的念頭傳達了出去,楓樹胡同這些日子便差點被媒人踏破了門檻。

  ——這回來求親的就再也不是戶部主事之流了。

  今日魏府大賀,到場的賓客更是非富即貴,只怕她又少不了需要被推著出去見禮。

  所以即使她心裡略有些無奈,也還是乖乖地接受著丫鬟們的妝扮。因為這不光是對魏家的尊重,也是對她自己的名聲負責。

  「姑娘,殷公子來了。」

  玉雪秀姑正在給她梳妝,顧杏進來了。

  謝琬哦了一聲,並沒有太過在意。魏家今日辦宴,護國公作為此次的大功臣,與沈閣老和於右丞他們肯定會去。護國公去了,殷昱自然也就沒有再掖著藏著的理由,他眼下過來,想必是和謝瑯一塊去的。

  說到謝瑯和殷昱,倒是又不免讓人想起那時謝瑯對尚為護衛時殷昱的敵意來,如今的謝瑯有時候雖然仍然稚嫩,不過比起那會兒的莽撞,可真是穩重了不止一丁點。如今跟殷昱打交道,也並不顯扭涅,而是客氣中透著誠懇和尊重,倒是讓人不由放下心來。

  「姑娘,把這個戴上。」

  玉雪從妝奩匣子裡取出一只金燦燦的八寶鐲來,戴在她腕上。正是殷昱的那只。因為總覺得這鐲子太貴重太張揚,像她這麼樣未出閣的姑娘戴出來未免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平時都放在匣子裡沒戴。

  謝琬道︰「戴平時的玉鐲子就好了。」要取下來。

  玉雪忙道︰「殷公子剛才特地讓人來說,讓姑娘就戴這只鐲子出去。」

  謝琬聞言頓住,殷昱讓他戴?

  關於這鐲子她心中本來就存了疑,眼下聽得玉雪這麼說,就更加不解了。她說道︰「殷公子在哪裡?」

  「在前院與大爺還有瑯少爺說話。」玉雪道。

  謝琬想了想,一面步出門外,一面說道︰「請殷公子到穿堂說話。」

  玉雪連忙讓小丫鬟們去了。這裡便伴著她到了穿堂。

  殷昱一到,謝琬就問他道︰「這鐲子到底有什麼秘密?」

  「哪有什麼秘密?」殷昱摸著鼻子道︰「我就是覺得今天這樣的場合很適合戴它。」說完他覷著謝琬臉色,又說道︰「你要是不喜歡這樣的,下次我給你買別的首飾就是。今兒你且聽我的。一定戴著它去。你放心,不會有麻煩的。」

  這哪裡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雖然說她信任他,不至於會拿個鐲子來害她,可是要戴著他們家的祖傳之物招搖過市,這還是不大像話。他們的祖傳之物可都是宮中之物。萬一有人認識它,然後追究起來怎麼辦?

  「你真覺得這樣行嗎?」她皺眉。

  其實她並不想質疑他的決定,可是眼下他正在被護國公府議婚,總之她跟他牽扯在一起,並不很恰當

  「合適。」殷昱看著她,很堅定地道︰「我說合適就合適。」

  謝琬看著他眼裡的堅決。心下嘆了口氣,也已經再質疑不出什麼來了。

  既然他說不會有麻煩,那就信了他吧。

  回了房,把頭髮梳好,玉雪給她換了身色淡雅的闊袖襦衫。如此把鐲子遮住,倒是也並不顯眼。

  因為場合隆重,所以玉雪給她著意打扮了下,把梳起的髮髻上綴了幾枝珠翠,明亮的顏色映照著她白晰的臉龐,顯得越發奪目。她對鏡看了看,順手將左鬢上的鎏金大華勝取下來。換成朵薄翼纏絲金牡丹插上去。

  玉雪仔細一看,點頭道︰「如此看來,更顯大氣端莊了。」鎏金大華勝雖然華麗,很適合今日這樣的場合,但是終究看上去太過複雜累贅,顯得小器。插上這枝金牡丹卻不同了。牡丹簡單的造型給人以端凝之感,而且能把金片打造得這樣薄的工藝,同樣讓人不能小覷它的價值。

  謝琬本來就有幾分男兒的爽朗決斷,所以很適合這樣簡單但是貴氣的打扮。

  從前未及笄時並不覺得,如今可以做大人裝扮了。更是讓玉雪心頭癢癢,恨不能把她日日換個新花樣,把她所有美的一面都展現出來。

  這裡扶著謝琬轉過身,便把門下的邢珠她們也看呆了。

  謝琬笑了笑,出門往前院去。

  這裡到了前院,謝瑯和殷昱還有齊嵩父子已經上馬在大門外等著了,余氏因為這個月謝瑯就要成親,這幾日武家又上從南源過來過聘,手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早就跟魏夫人說明了今兒她和齊如繡都去不了。

  謝琬上了馬車出來,到了門外在車窗沖著他們笑道︰「走吧!」

  謝琬及笄到如今也不過半個月,這是及笄後頭次出席正式的宴會場合。謝瑯也沒見妹妹這麼打扮過,陡然見得她艷光四射在車裡微微這麼一笑,當即就嚇出身冷汗來!

  「我怎麼好像有點後悔?是不是應該把她留在家裡?」這一出去,萬一引來更多的狼怎麼辦?雖然他知道妹妹遲早要嫁出去,可他也不想她變成餓狼們眼裡的肉啊!

  殷昱目光追隨著馬車背影,忽然也幽幽地道︰「老實說,我比你更後悔。」

  謝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回過頭來笑道︰「後悔也沒用了,走吧。」

  一行人很快到了魏府,魏暹早就在門內翹首相盼了。

  謝琬婉拒過魏夫人的提親後,魏夫人已經把這事告訴過他了,為此他的確難過了一陣子,雖然他從來沒有想過跟小三兒成親的事,可是知道小三兒居然不想跟他一輩子相親相愛的,他還是覺得很失落。明明他跟她這麼要好,他也很喜歡她,可為什麼她會不肯嫁給她呢?

  不過很快他又振作起來,小三兒不是還沒相中合適的人麼?既然還沒相中那他就有機會,反正不管怎麼樣,他希望能夠常常看見她,一有什麼不痛快就去找她,然後有什麼開心的事也可以和她分享。所以,這件事對他來說,幾乎沒有什麼影響。

  眼下看見楓樹胡同的馬車和殷昱一行已經到了門口,他上前打了個招呼,頓時就屁顛屁顛地往他們後頭的馬車跑過去。

  殷昱來府幾次,他早已經見過了,雖然原先對他有些不服氣,可是想他能夠一手把他老爹推進內閣,應該是很厲害的,所以如今早已經把那點不服氣拋到了腦後去。而謝瑯他更是熟得不能再熟,所以眼下根本用不著多客套什麼,還是去跟小三兒打招呼要緊。

  謝瑯才見了他往後頭去,頓時一手把他後領抓住,而殷昱則以更快的速度挽住他的胳膊,笑得十分真誠地說道︰「夢秋好久不見,怎麼也不跟我們說幾句話就走?快快帶我們去見令尊,然後我們去你房裡喝幾杯,好好敘敘。」

  魏暹被他挽住了胳膊哪裡還往前走得,眼看著謝琬馬車就要拐去西角門進入後院,頓時急道︰「放開我!我要去跟小三兒說話!」

  「殷公子說的很是!」謝瑯皮笑肉不笑打了個哈哈,挽起他另一條胳膊,與殷昱反架著他進了門檻,說道︰「這種好日子怎麼能不喝酒!走走走,別耽誤了好時辰!」

  魏暹在一路下人們的驚怔中叫嚷著進了門。

  謝琬在西角門內下了車,自然有魏家的表姑娘戚瑤聞訊在這裡等候。

  魏家進京來的兩位表姑娘,如今都已經訂了親。而隨著謝琬與魏府來往得多,戚家姐妹也早與謝琬熟絡起來。

  「靳夫人她們還沒到,但是護國公夫人帶著世子夫人來了,此外沈閣老的夫人、段閣老的夫人都一道來了,右丞府於老夫人沒到,不過送帖子過去的當日,於老夫人就明確表示會過來,應該遲些就到了。——來,我們先去後院子裡與姑娘們說話,姑母現如今正在陪幾位老夫人。」

  戚瑤微笑挽著她的胳膊,提裙引著她上了石階。

  雖然說朝廷不准朝臣結黨營私,可是入閣是大事,宴請同僚回饋一下也是常情,所以不但皇上不會說什麼,就是都察院和六科也不會拿這種事去自討沒趣。可是今日魏府到底還是沒有大範圍地驚動旁人,來的只是相近的這些朝臣。

  謝琬一路與戚瑤說笑著到了後院落花軒,原來沈家孫小姐沈眉與沈琴、段家孫小姐段碧如,還有其餘幾位幾位官小姐都齊聚在這裡。大家見了戚瑤引了謝琬進來,因為不相識,於是都笑吟吟看著戚瑤,戚瑤笑道︰「這是我姑丈的世佷女琬姑娘,琬姑娘的哥哥如今在姑丈書院裡任稟筆。」

  閣老們因為掌管著天下事,所以通常在府裡也會請上幾名助手,這些人雖然不是朝官,但都是他們的心腹,所有資料都要經他們的手,有時候需要辦點什麼事也要走他們的門路,因為在外也十分受人尊敬。

  謝瑯如今就是這樣的身份。

  姑娘們都是從小對朝政之事耳濡目染的,戚瑤這一說自然就已經明白了,頓時點頭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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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夫人

  她們都是京師裡受過正統教育的大家閨秀,像這樣聚會的場合又不涉及利益,因此通常不會以身份擇人,相反有時候為了顯示家風和教養,還會對品級低的對方更加親切隨和。謝琬做了十來年的女師,雖然沒有在權貴後宅呆過,可是也看得多聽得見,對她們的習性也算了如指掌。

  因而就跟大家先行了禮,然後笑道︰「我也是聽說姑娘們在這裡聚著,因此想來瞻仰瞻仰各位的風采,希望沒有打擾到貴客們。」

  沈眉當先就走出來,笑道︰「看妹妹談吐大方,定然也是自幼習讀之人。我們正在下棋,一起來吧。」

  戚瑤見她們這裡已經坐到一處,便就笑著告辭去了迎接別的女客。

  才出了穿堂,便就見到賀大奶奶迎面往這邊走過來,戚瑤忙站住道︰「大嫂不是在前面招待各府的少夫人麼?怎麼又進來了?」

  賀大奶奶笑道︰「太太因受過逢之和齊夫人的囑托,讓給琬姑娘物色門好親事。所以方才太太聽說琬姑娘來了,便想著帶她出來見見這些夫人奶奶們,聽說妹妹帶了她來後院,便就讓我來請。——琬姑娘在哪兒呢?」

  戚瑤笑道︰「原來是為這事,在後院,讓丫鬟去請就成。」

  謝琬這裡剛坐下觀了局棋,便有丫鬟來說賀大奶奶請她去見魏夫人,心裡便明白怎麼回事了,只好跟沈眉等人告了辭出來。與賀大奶奶一道去了正院見魏夫人。

  今日來的除了重量級的護國公夫人以及幾位閣老夫人外,還有包括榮恩伯夫人、廣恩伯夫人等幾位勛貴夫人,以及好些二三品的各部大臣夫人。

  到了廊下,屋裡已經傳來氣氛和煦的談話聲,賀大奶奶讓人進去通報了聲,然後魏夫人就走出來。出來後先是沖著謝琬驚艷地打量了兩眼,然後思忖了下,才與賀大奶奶道︰「你先帶琬姑娘去後園子裡走走。夫人們許多都在那邊歇息,遇到相熟的就過去行個禮。」

  賀大奶奶點頭,帶著謝琬往園子裡去。

  這裡魏夫人望著謝琬的背影,又略帶惋惜地嘆了口氣。才又轉身回屋。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跟她們家魏暹怎麼就沒緣份呢?

  坐在上首的霍老夫人望著她笑道︰「我怎麼不記得魏閣老還有佷女正待說親?」

  魏彬只有一個弟弟,而且他弟弟的女兒也早就已經成親生子。

  魏夫人笑道︰「是世佷女,認識多年了,原先幫過我們的大忙。」她簡略地說著。雖然魏暹和謝葳的事如今鬧得天下皆知,可到底把人家謝琬扯進去也不合適。她笑眼看著幾位老夫人,又笑道︰「是個很聰明賢惠的女孩子,原先就是總養在深閨裡,所以如今親事還沒定下來。我讓我們大奶奶帶著她上後園子裡走走去了。」

  霍老夫人笑著與沈老夫人道︰「大姑娘到了年齡,正是該多出來交往交往。要不然明明把姑娘們養得如金似玉,可偏偏人家不知道,豈不等於錦衣夜行?」

  沈老夫人已年逾六十,比霍老夫人大上十來歲,可是在對方面前。神態裡卻也不見傲慢,聽見這話她含笑附和︰「老夫人說的是。前些日子聽說老夫人也正在為殷公子議親,不知道可相中了有合適的不曾?」

  沈家如今兩位孫小姐都訂了親,問這個話便不須避嫌。而其餘幾位夫人聽見這話,面上也都笑著,私底下卻都不由支著耳朵聽起來。

  霍老夫人自打殷昱親口告訴護國公他心裡已經選定了人之後,便就把這事給擱了下來。畢竟思來想去,老爺子說的也對,這件事他們沒有資格干涉,如果強行插手,只怕適得其反,殷昱不是個好拿捏的孩子。眼下她也不能拿捏。

  而也是直到那個時候,她才猛然驚醒這樣大張旗鼓的替殷昱招親有多麼不妥,殷昱雖然被廢,可是實際上他是殷家的人這點從根本上是不會變的,如果沒有太子妃點頭。她這樣貿然出面議婚,就是不給殷家臉面。皇上和太子面上不說,心底裡不會有想法嗎?

  所以汝陽王妃再拿了名帖過來,她就推說先考慮考慮。

  眼下聽得沈老夫人這樣問,便就笑道︰「這還得問太子妃的意見,畢竟她是母親。」

  沈老夫人笑著點頭︰「這倒也是。」

  旁邊豎起的幾雙耳朵也就紛紛倒了下去。

  霍老夫人看在眼裡,並不以為意。想與殷昱攀親的多了去了,雖然他已經失勢,可是在許多人眼裡,他也仍然是個香餑餑。想到這裡她也不禁有些好奇,殷昱看中的究竟是誰呢?是在座的權臣家的閨秀?還是朝中中興力量階層裡的千金?

  謝琬隨著賀大奶奶進了後園,因為雖然進了九月,還是白日的太陽還是經不住,所以這會兒女客們都在後園子裡的水榭或樓閣裡坐著吃茶,或是打牌聊天。魏府兩位少奶奶們都是持家待客的好手,這會兒正把各人招待得無微不至。

  賀大奶奶帶著謝琬進來,先去與之前已經見過幾次面的幾位夫人打招呼,正好靳夫人帶著靳亭也到來了,於是幾個人便就坐在一處聊天。

  護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楊氏此時也與榮恩伯、永慶伯兩位夫人坐在一桌打牌。這種場合原來不關別的勛貴夫人什麼事,可是榮恩伯夫人的內佷女跟魏彬的弟妹是表姐妹,居然也沾了親,以勛貴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看來,這種時候自然是要討張帖子上門來了。

  而永慶伯夫人的次子汪唯如今也走上了科舉入仕的道路,居然與魏彬的長子、賀大奶奶的丈夫魏逐是會試同科,又都曾在國子監就讀,沖著這層,於是永慶伯夫婦以及汪唯夫婦也來了道賀。

  這會兒見得賀大奶奶又帶進來個明艷端方的少女,楊氏不免就多瞧了幾眼,問道︰「這位姑娘是哪家的閨秀?」

  護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要打聽人,哪裡能不趕緊效勞?榮恩伯夫人頓時就給身後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很快回來,稟道︰「回夫人的話,這位琬姑娘是魏閣老的世佷女,姓謝,兩家交情挺深的。琬姑娘被魏夫人帶出去見過幾回客了。」

  楊氏哦了聲,好奇地望過去,再細細打量這謝琬,只見舉止端方自然,態度不卑不亢,妝扮濃淡相宜,儀態竟是美好到無可挑剔,也莫名地生出幾分好感。當下一面抹著牌,一面笑道︰「魏閣老竟還有這等可人的世佷女,真是讓人羨慕。」

  榮恩伯夫人對面的永慶伯夫人見得方才被榮恩伯夫人搶先拍了馬屁,這會兒察言觀色,見她是真心地贊賞,便就笑道︰「這琬姑娘能入世子夫人的慧眼,也算是福氣,夫人不如就給她個面子,把她請過來說說話。」

  楊氏笑了笑,不置可否。

  永慶伯夫人見她並不反對,便也就使了丫鬟過去。

  這邊廂謝琬卻早就察覺到來自楊氏這邊的目光,餘光打量了兩眼,見著她們穿的都是勛貴命婦服飾,而且當中穿世子夫人服的那位還珠圍翠繞地十分華貴,比起旁邊兩位國公夫人的著裝來還要大氣,正也好奇她們的身份,便就見到有個陌生的丫鬟到了跟前。

  「琬姑娘,我們夫人請您移步過去說話。」

  丫鬟沖著謝琬深深地行了個禮。沒辦法,如今除了護國公府,勛貴們都不吃香,謝琬又是魏閣老的世佷女,而且看得出來魏家對她十分禮遇,不然也不會有賀大奶奶親自帶過來了。所以這個禮她必須得做到位,以免壞了她們夫人想攀附魏閣老的這番好事。

  丫鬟的話在座的賀大奶奶和靳夫人都聽到了,賀大奶奶喲了聲,說道︰「是護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走,我帶你過去見個禮。」

  謝琬聽得是殷昱外祖家的人,心裡不知道為什麼起了點不自然,但這也還不至於表露到面上,見賀大奶奶這麼說,便就恭順地站起來,隨著她到了楊氏這桌。

  「琬兒,快快見過世子夫人,還有榮恩伯夫人和永慶伯夫人。」賀大奶奶笑著道。因為先前迎客時已經見過,她則不必再多禮。

  謝琬依言下拜。

  楊氏笑著放下手裡的牌,端正坐起來,笑道︰「是我方才見著琬姑娘十分出色,有心想親近親近。但願沒有唐突到你們。」

  謝琬不慌不忙說道︰「世子夫人多慮了,夫人能賞面讓謝琬拜見,謝琬已經深感榮幸。」

  楊氏笑了笑,順眼打量她,她的妝容著裝都是無可挑剔的,身姿十分端正,肌膚也十分白皙,雙眉淺入淡出,杏眼隱含千山萬水,唇形飽滿豐潤,脖頸到肩部的弧線順滑修長,整個人就像是丹青名士筆下一氣呵成的一枝玉蘭。

  有著這樣的底子,讓人覺得再多的飾物配在她身上也不顯累贅。

  楊氏從鬢上拔下一枝纏絲累鳳金步搖來,笑著遞到謝琬交疊著握在小腹前的手裡︰「一點心意——」話說到一半,楊氏就頓住了,面前謝琬的手因為忽然被她執在手裡,因而皓腕上的衣袖上褪,頓時露出一只刻著九龍逐鳳圖案的赤金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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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 信物

  謝琬也感覺到了楊氏的異樣,頓時不動聲色把手抽回來,矮身將手上的金步搖遞過去︰「世子夫人的贈禮太貴重,謝琬不敢收。」原本她是打算收下的,因為一枝釵對她來說還造不成什麼壓力,可是眼下楊氏發現了這鐲子,她還肯不肯把這釵子給她就不一定了。

  她尚不明白殷昱讓她戴這鐲子出來的目的是什麼,但是,現在她也隱約察覺到是要戴給人看。

  那麼思來想去,今日所有來客裡,護國公府的女眷就最可能是殷昱的目標了。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謝琬並沒有把心裡的疑惑擺在臉上,因而看上去神色如常。而這種情況下,楊氏當然也不會失儀,只是略微一頓,她就又恢復了神色。笑著把那金釵插到了她髮鬢上,端詳著道︰「沒有什麼不敢收的。」說著拍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賀大奶奶也嗅出點什麼來,但見得楊氏不說,便頓時也把疑惑掩在心底。

  這邊廂兩位國公夫人見著楊氏給了見面禮,也不好空手拿大,於是各自褪了只鐲子,給了謝琬。

  然後雙方寒暄了幾句,賀大奶奶便帶了謝琬下去不提。

  這裡楊氏再抹牌時卻有些心不在焉,抹了兩把藉口去淨房,把丫鬟喚到跟前,吩咐道︰「去打聽打聽那位謝姑娘的家世來歷,然後再問問她跟殷公子什麼關係。」

  楊氏回到水榭,賀大奶奶就來恭請入席。才進了宴廳坐下,派出去的丫鬟就回來了︰「太太,這位謝姑娘是謝榮的佷女,與謝榮似有宿仇,如今她的哥哥在魏閣老身邊當差,家裡只有他們兄妹倆,父母親多年前就亡故了。」

  楊氏眉頭微皺,竟是個毫無背景的喪婦之女……

  「那她跟殷公子的事打聽到了嗎?」她問。

  丫鬟沉吟道︰「並沒有確切打聽到什麼。只知道殷公子與謝姑娘的哥哥似乎關係不錯,如今這會兒兩個人就與魏四公子在書房開小宴呢。」

  楊氏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看了眼霍老夫人坐的那一桌,半日才沉凝著坐下來。

  宴會過後。來客們走的走了,留的留下,謝琬因為謝瑯被魏彬留下來說話,謝瑯又交代她一定要一起回府,於是便就留下來與戚瑤她們說話。

  這邊廂霍老夫人見得沈老夫人她們年紀大了,知道她若不走她們也不好走,便就起身跟魏夫人告了辭。

  回到護國公府,楊氏送了霍老夫人到正院,便就也回了自己院裡。一進院便交代人道︰「去看看世子爺在哪兒?就說我有事請他,讓他快回來。」

  世子霍世聰竟然就在府裡。楊氏進房才換了衣裳,他便就負著手進了來。以為夫人不過是說些今日宴會的事,便就閑適地坐在榻上,問她道︰「怎麼沒留會兒?」

  「我可留不住了。」楊氏一面揮著丫鬟下去,一面嘆著氣在桌畔坐下來。望著榻上的丈夫道︰「你可知道,我今兒見了誰?」

  霍世聰笑起來︰「你今兒見的人多了去了,我哪裡知道夫人說的是誰?」

  楊氏嘆了口氣,說道︰「我見到了昱兒挑中的那個女子了。」

  霍老夫人替殷昱說親前後的事在府裡都不是秘密,殷昱已然有了心上人的事也不曾瞞著大伙,畢竟殷昱的婚事也關係到他的發展,眼下楊氏這麼一說。霍世聰就坐起來,「是哪家的姑娘?什麼樣的女子?你是怎麼見到的?」

  楊氏開口把見著謝琬的前後說畢,一雙蛾眉便已經糾成了結,「太子妃當時贈給秦府的信物九龍鐲已經收了回來,這我知道,可我不知道這鐲子居然也被殷昱帶了出宮。難道說,太子妃早就打定好了主意讓他在外自行決定婚事麼?」

  殷昱被廢之後,與左丞秦驥的長孫女秦蘊的婚事接而已告了吹,兩家雖然沒有正式下聘,但是也曾交換過信物。這九龍鐲就是東宮給秦府的信物。如今居然戴在了名不見經傳的謝琬的手腕上,一個毫無背景實力可以借用的平民女子,這就是殷昱的選擇?

  聽完楊氏的話,霍世聰也不由沉吟起來,「依照妹妹那性子,不是不可能……如今不是太子妃持什麼態度的問題了,是昱兒為什麼要在沒經過咱們同意的情況下這樣做?九龍鐲天下僅有一個,這也是當初皇后在世時給我們家的訂親信物。他居然不聲不響給了別人,而且還讓她公然戴著出來露面,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這是在告訴我們,他是心意已決了。」楊氏定定盯著他,說道。「他不願被我們過份干涉,這層已經很明顯。可是如果他事先透露出來這個想法,那麼霍家一定會出面勸阻。這件事不是小事,老太爺和老太太不會答應他娶個平民女子的,就算不會公然阻攔,也一定會私下設阻。

  「他是想告訴所有人,謝琬是他已經相中的人,也是在告訴老太爺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這孩子!」霍世聰站起來,懊惱地道,「他難道不知道就算是這樣,老太太他們也還是不會同意嗎?這萬一——」

  「這我倒覺得沒有什麼。」楊氏嘆了口氣,說道︰「老太太就是不同意也只是私下不同意。她不會去跟昱兒起正面衝突的。我只是很矛盾,這事要不要告訴她老人家?」

  霍世聰頓了頓,說道︰「還是先別告訴,昱兒是我教養大的,這件事,我們還是先裝懵比較好。」

  楊氏看著丈夫,點點頭。

  謝琬這裡等太陽西落謝瑯和殷昱才從魏彬書房裡出來,魏夫人留吃晚飯,謝琬因著今日遇見楊氏一事,可呆不住了,推說要回去幫著余氏料理謝瑯的婚事。而謝瑯和殷昱則因為魏暹醉倒在床,也以改日造訪為由,一行人出了府。

  回到楓樹胡同,殷昱顯然與謝瑯有事,兩人在門口道了別便各自回府。

  謝琬原想殷昱若能進府坐坐,便順便告訴他今兒見了楊氏,見狀只好也作罷。哪知道才進了門,玉雪卻又走進來,說道︰「殷公子派了龐先生來問,姑娘今日可曾見到什麼特別的人不曾?」

  謝琬心下一頓,說道︰「你告訴龐先生,我今日見到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還拉著我的手問了幾句話,然後贈了重禮於我。」

  楊氏見到她手上這鐲子的異樣終究還是讓她生起些警惕,難道殷昱讓她戴這鐲子的目的就是要讓護國公府的人看見?

  謝琬百思不得其解,再度把鐲子收進妝奩匣子,鎖起來。

  魏彬入閣這股風潮在京師勁刮期間,季振元這邊一直風平浪靜著,既沒有顯得因敗了個張西平而顯得頹喪,也沒有因為他當選首輔而顯得過於張揚。

  相比之下,魏府的大肆慶賀就顯得有些輕浮了,這些事情自然有人適時地傳到皇帝耳裡。而皇帝聽得對魏府宴客的描述之後,居然並沒有什麼不悅,而是轉著手上一對玉球笑了笑,說道︰「這樣才像個權臣的樣子嘛。」

  而皇帝的話傳到季振元和魏彬的耳朵裡,兩方也都只是笑了笑。

  這日季振元把謝榮叫進府,說道︰「張西平去了雲南,陝西巡撫將從南直隸署抽人補任。我打算把顧若明抽調到南直隸去,大理寺少卿從刑部抽人提任,你到刑部來任郎中,怎麼樣?」

  謝榮抿唇不語。

  季振元轉過身來,盯著他看了會兒,說道︰「怎麼不說話?」

  謝榮抬起頭來,說道︰「恩師這麼急著把顧少卿調開京師,是不是怕學生報復他?」

  季振元雙眉緊凝,「若明此次雖然略顯操之過急,可他也是為著顧全大局。你們應該拋卻這些私人恩怨,共同對敵才是。」

  謝榮笑了下,看著地磚,「恩師真覺得這樣很公平嗎?」

  他把目光收回來,緩緩對向季振元,「不知道顧若明在慫恿恩師犧牲我的女兒來達到攻擊魏彬的目的時,恩師有沒有這樣對他說過?顧若明比我入門在先,恩師偏袒他,我無話可說。可是恩師不覺得,如此一味的袒護他,對恩師來說其實也不利於穩定嗎?

  「恩師桃李遍天下,眼下京師能為恩師直接效勞的也不下十餘人,這些人都是恩師的左膀右臂。

  「學生此次不但官譽受損,女兒的閨譽全毀,整個人好比被剝光了衣裳的女子一般任人指點笑罵,恩師覺得,一個小小的郎中,能夠有效地阻止這些弟子們的寒心,能夠安撫他們忐忑彷徨,不知道什麼時候同樣的事情就會落到他們自己頭上的擔心恐懼嗎?

  「這些都是很有才華的人,而且他們和我一樣,甚至比我在朝堂擁有更多更廣的人脈和渠道,他們一旦因恐懼而倒戈,恩師你覺得,最後只靠一個顧若明,就能夠助得您在首輔閣臣的位置上永立不倒嗎?」

  季振元目露震驚地望著他。

  印象中謝榮在他面前一直是謙恭而順從的,縱使有氣勢也是隱忍而柔緩的,而眼下的他臉上不見了絲毫隱忍,以往眼神裡那種謙恭也變成了銳利的光芒,他在他面前,居然再也不是那個汲汲營營甘心俯趴在地等著施捨的那個謝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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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43:40 |只看該作者
196 賊心

  季振元縱然已至權力巔峰,眼下卻也不免生起幾分心怵之感。

  一個長久隱忍著的人,他的爆發力往往是巨大的。

  「你的意思,是不滿意這個職位?」他問。

  謝榮不閃不避,沉著的垂睃道︰「學生覺得,唯有授予我正三品以上的實職,才能讓其餘人看到恩師寬待門生一視同仁的誠心。學生斗膽,懇請恩師允準。」

  季振元捋鬚沉吟,半日無語。

  因著謝葳被人揭了老底,這些日子四葉胡同可謂是連螞蟻都躲去了牆角旮旯養心練氣。

  黃氏終日呆在正院裡閉門不出,而謝葳則也搬到了正院同住,謝榮住在書房院子,王氏和謝棋剛開始還擔心事情會延禍到自己頭上來,後來見著一個個忙的忙冷戰,忙的忙傷心,壓根就沒有人把她倆扯出來,於是這幾日膽子也就大了,開始在院子裡走動。

  王氏則把龐福叫了過來,「太太這些日子身子不舒服,老爺也忙著公務,你有什麼事,就來回我好了。」

  龐福與王氏本就有宿仇,聽到這話便就立馬去了正院,告訴了戚嬤嬤。戚嬤嬤心下氣極,卻又不敢在這個時候去堵黃氏的心,也只有暫且把事悶在心裡。而如今被黃氏調去侍候謝葳的花旗察覺了戚嬤嬤的異樣,便就趁著打水梳妝的時候告訴了謝葳。

  「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戚嬤嬤愁成那樣。」花旗比劃了一下說道。

  若是換成別的姑娘,花旗還真沒這個膽子在這個時候說。可是謝葳不一樣,她太不一樣了,別的姑娘遇到這種事只怕早去尋死覓活了,可謝葳沒有。剛開始聽到這消息她確然也是崩潰的,把自己鎖在屋裡哭了幾日。但是後來她就漸漸平靜了,除了瘦了一圈,面上壓根已看不出來什麼。

  當然。發生這樣的事情,她不怨謝榮是不可能的,但也並沒有像黃氏那樣無法控制。而謝榮自己也知道,這些日子都未曾與謝葳踫面。於是也就並不知道謝葳對父親究竟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了。

  而這幾日每日裡謝葳都會反過來去到黃氏屋裡勸說一回,黃氏與她抱頭痛哭了兩回後,見得謝葳並沒有把怨恨謝榮的情緒表露出來,因此也漸漸有了好轉,大家心下大安,所以花旗才敢開口跟她說起府裡的事。

  謝葳道︰「把戚嬤嬤請進來。」

  戚嬤嬤進來了,果然臉上一片鬱色,謝葳道︰「嬤嬤是不是有什麼難以抉擇的事情?」

  戚嬤嬤欲言又止。謝葳正色看向她。她終於忍不住,把王氏這事給說了出來。「這老太太也太欺負人了,太太如今這樣。她當婆婆地不出面安慰勸說,反倒還見縫插針地站出來想出來掌家,合著在她眼裡,兒子媳婦都不是她的人了,只有這家務財權才是重要的!」

  說了兩句戚嬤嬤哭起來。她是看著黃氏長大又嫁進謝府來的,黃氏所受的委屈,她心裡跟明鏡似的,眼下這王氏到了京師還不死心收斂,又想禍害得三房也不得安寧,黃氏要是連家都不能掌了,豈不成了這府裡的廢人了麼?誰還會敬著她?天底下怎麼會有王氏這樣的母親和婆婆?

  謝葳聽畢默了默。忽然冷笑起來,「她有什麼做不出來的?她要掌家,你讓她掌好了。讓龐福把府裡的大庫鑰匙放我這裡來,我倒要看看沒有錢她還怎麼掌這個家!」

  戚嬤嬤聽見這話,如同又有了主心骨,立馬就出去尋了龐福。

  龐福果然就把鑰匙交了上來。而翌日到王氏前頭來回話時,王氏讓他拿大庫鑰匙出來取銀子辦事,龐福恭謹地道︰「回老太太的話,府裡的大庫鑰匙在大姑娘手裡。老太太要拿銀子,還得先問過大姑娘的意見。」

  如今眼目下謝葳被害得婚事泡湯。究其根由都是謝棋引起的,祖孫倆如今每日裡恨不能避得謝葳遠遠的,哪裡敢去問她要錢?

  王氏頓時氣得鼻子都歪了,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有錢要用的時候便讓龐福去問謝葳。

  這裡黃氏過不多久也聽說了這個事,心下自然是氣的,直恨不能把這謝棋給撕了一解心頭之恨,但聽說謝葳已經拿捏住了黃氏,因為也怕謝葳就這麼閑著反倒傷了身,有些事情給她做也好,於是也就交了給她,任由她去辦理。

  這邊廂謝榮知道後,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依然交代龐福等人,家務事俱要尊重黃氏的意見,大姑娘的話也要聽著。於是雖然沒有說對王氏的態度應該怎樣,大家也知道只要把王氏當成空氣即可。

  王氏縱然鬱悶也沒有辦法,雖然只能當個白手家,好歹也比什麼事都撂不到她手上要好。

  謝棋只要能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基本沒有了別的志向,王氏每日裡在謝葳和龐福面前受的窩囊氣,回房看見謝棋的憊懶樣,免不了就發在她身上。

  「你瞧瞧你輩子還有什麼出息!原以為帶著你過來還能幫上點忙,如今看來你除了幫倒忙竟什麼也不會!」

  前些日子謝棋跟謝葳吵架,害得她也受了斥罵,她可是府裡的老太太,是謝榮的生母!當著下人面被自己的孫女罵得狗血淋頭,她這老臉都快沒處擱了!

  謝棋被罵雖然憋氣,可是她卻也知道眼下王氏是她最不能得罪的人。

  於是上前安撫道︰「老太太忽氣,氣壞了身子骨可什麼都完了。你不妨想想,咱們鬥不過她謝葳,難道謝琬還鬥不過她麼?咱們不如想個辦法,把琬丫頭弄過來,讓她們倆鬥去。我們暗地裡幫著琬丫頭給謝葳添堵,回頭謝葳去三叔跟前告狀,倒霉的也是謝琬,這不是一箭雙雕的妙計麼?」

  王氏聽完,兩眼裡頓時放出了賊光!

  謝棋說的對,只要把謝琬喚過來,她們倆能不杠上麼?一個謝葳,一個謝琬,鬧起來那可熱鬧了!

  王氏很高興,跟謝棋道︰「真想不到你這丫頭平日裡不聲不響,關鍵時候竟還有這樣的腦子,真不枉我疼你一場!」說完她又凝眉道︰「只是要把這琬丫頭哄過來可不容易,你有什麼好法子?」

  謝棋也沒有什麼好法子,她說道︰「如今沒法子不代表以後也沒法子。如今老太太不是管著家了嗎?你從清河帶來的人裡挑個機靈點兒的去楓樹胡同轉悠轉悠,天長日久的,總有漏子給我們撿。」

  王氏深以為然,立即下去打點不提。

  這裡隨著內閣風波落定,隨之而來的許多消息也讓許多人心下越發難安。

  這日等靳夫人的音訊等得心裡快發毛的李夫人打聽得了靳夫人終於閑下來,於是便心急火燎起了過來。

  隨著魏彬入閣,靳府水漲船高這是大伙都看在眼裡的。而加上如今謝瑯也漸漸在魏閣老身邊露面增多,名聲也傳到了李府,李固更是追悔莫及,深恨夫人當時糊塗,面前擺著這麼一個現成的謝琬不選,竟然選擇了謝葳,那會兒若是跟謝瑯這邊結了親,那麼他也就可以直接跟魏彬打上交道。

  這不比去攀那個謝榮又好得多嗎?如今倒還把靳夫人和楓樹胡同這邊全給得罪了!

  所以這些日子,李夫人一面聽著丈夫的數落,一面心裡憂急靳夫人還不來信,竟是又病了兩日。偏巧讓人去靳府遞帖子,靳夫人又數次推說沒空。越是這樣李夫人越是發慌,深恐靳夫人從此再不給她臉面,再害得被丈夫責備,於是這才剛剛好些,便就讓人抬著直接尋到了靳府。

  靳夫人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又是幫謝琬打點及笄的事,又是忙著協助靳永與各方拉攏關係,又是要忙謝瑯與洪連珠的婚禮,幾乎把這事忘了個乾淨,聽得李夫人直接上門,心下便不由冷笑起來。一想手頭如今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便就讓人把她請了進來。

  李夫人一進門便就行了個大禮,說道︰「妾身往日若有什麼得罪之處,還請夫人看在妾身無知淺薄的份上,莫要計較才是。跟琬姑娘求親這個事,還請夫人高抬貴手幫個忙才是。事後妾身自當重酬謝媒!」

  靳夫人見她前來果然還是為的這事,心裡就琢磨開了。

  看來李家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到了這會兒還在想著求娶謝琬,指望著人家挺惦記他們家那點子名聲財氣,這麼樣看來,這事她出面斥責還不解恨,她得把她送到楓樹胡同去,讓余氏和謝瑯他們告訴她這是什麼樣的死不要臉才成。

  想到這裡,她連忙虛扶了把,笑道︰「李夫人這是哪裡話?莫說夫人不曾得罪過我,就是得罪過,依你我兩家的交情,還能真記在心上不成?這擇親之事自然看個你情我願,當初李夫人沒看上人家,那也只能說我們琬姑娘沒這個福氣,這回您又上門來了,就更加沒有計較的可能了。」

  說完她捏著絹子想了想,沉吟道︰「不過這個事我雖是媒人,但是也過去這麼久了,能不能成我還真沒譜。而且人家上有哥哥,還有舅舅舅母,也還輪不到我這個表嬸說成不成。可李夫人既然來了,那我總得伸伸手才是。——這樣吧,你等等,我這就讓人去楓樹胡同問問看!」

  李夫人心頭大石落地,連忙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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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 自辱

  靳夫人走出門外,到了廊子底下到得廊下李夫人看不見的地方,她把身邊最伶俐的丫鬟招過來︰「你去趟楓樹胡同找到齊夫人,就說原先訂過謝葳又退了婚的李夫人要向她跟琬姑娘提親。你跟齊夫人討個主意。」

  丫鬟瞬間笑著去了。

  靳夫人這裡回到花廳,與李夫人嘮了幾句家常,又嘗了些茶果,外頭丫鬟就傳話回來了。

  「夫人,齊夫人說,請您帶著李夫人一道去楓樹胡同說話呢。」

  李夫人近日很把謝琬當回事,因此也知道丫鬟口中的齊夫人便是被謝家兄妹視作至親的舅太太余氏,既然是余氏請她過去,她頓時就覺有譜,連忙站起來,說道︰「此話當真?」

  丫鬟笑道︰「千真萬確,是齊夫人親口說的。」

  李夫人欣喜莫名。

  靳夫人笑著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過去吧。」

  謝瑯的婚期定在九月廿五,如今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謝琬這兩日就在與余氏商議著給哪些府上下帖。這些都不難,而讓她感到難以決策的卻是,究竟要不要去信給四葉胡同。

  謝琬這邊的意見倒是十分一致,都不願意搭理他們,尤其如今又有個王氏和謝棋。可是畢竟謝瑯還沒有跟謝榮脫離開來,就算分家自立門戶,謝榮也在六親之列,如果連知會一聲都不曾,那麼失禮的就一定是楓樹胡同了。

  他們也不可能把清河那點事攤開在京師放肆說,家醜不可外揚,這些事雖然謝家兄妹佔理,可口耳相傳之中也難免會有借機茲事之人,到時候傳言傳得根本不是這麼回事,難道還能一個個去澄清?

  說到底,跟謝榮私下裡鬥得你死我活是一回事,面上還要維持著一筆寫不出兩個謝字來的假象又是一回事。

  所以還是得請。

  可是請了謝榮他們,又還得請王氏。王氏跟謝啟功夫妻三十餘年,來日也是要進謝府宗祠的,就算對謝騰沒有教養之功,可是明義上總是謝騰的繼母。如今謝瑯成親,王氏這個祖母不到,謝瑯能被人用口水淹死。而且可以想見,謝榮也絕對會以此事大做文章。

  如此一來,就必然要請王氏。

  王氏來了,那麼地位就比齊嵩和余氏還要高了!

  「地位什麼的我們倒沒什麼,只是想著逢之一輩子的大好喜事,竟然請著他老寡婦來坐鎮,未免堵心。」余氏嘆著氣道。

  成親是天大的喜事,一般人若是喪了偶的。遇見這種推不過的宴會都會自己尋個理由避過去,禮到便就人情到了。可是大家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只要遞了信過去,王氏肯定不會放過這種機會不來,且不說她到時候有沒有膽量出夭蛾子,就是她這雙重寡婦的身份出席人家喜宴。也不合適不是?

  可她理論上是謝瑯的祖母,這又還真避不著。

  這又怎生是好呢?

  謝琬與余氏正在頭疼之際,靳夫人派過來的丫鬟就進來了。

  余氏立時氣得手腳都發抖了,手上的喜帖拍在桌上,顫聲道︰「天下竟有這樣無恥的人!你讓她過來!這就過來,我等著她!」

  丫鬟連忙告辭去了。

  這裡謝琬也氣,可是她知道余氏是真心愛護她。怕她這會子氣怒攻心傷了身,連忙就勸道︰「舅母息怒,這種人咱們不搭理她也就罷了。何至於還讓她進門來?氣壞了身子可不值。」

  余氏道︰「這廝也不知道把你當成了什麼?原先把謝葳當寶貝似的,如今嫌謝葳不好了,反過來又來稀罕你!合著你就成了謝葳的替補!若是什麼達官貴人也就罷了,這口氣我也忍了下去。可偏偏他們不過是個主事,以為沾個官字就壓死人了麼?今兒我偏讓她知道什麼叫做死不要臉!」

  一面喚來齊如繡︰「把你妹妹扶進去!」

  齊如繡一溜煙過來把謝琬拖走了。

  這裡余氏方才坐下冷靜了會兒,就聽人說靳夫人和李夫人到了。

  余氏到得前廳,靳夫人沖余氏看了眼,余氏沖她點了點頭。遂笑著與李夫人道︰「這位就是李夫人吧?今兒是什麼風把您給吹到我們這兒來了?」

  李夫人見得余氏笑眉笑眼,心裡也覺得有些不大對勁,按說李家倒過頭來跟謝琬求親,怎麼說也不是很體面的事,這余氏怎麼會笑得這麼歡暢?不過她也顧不上考慮這麼多,還是快些把來意說明了要緊。她陪著笑道︰「不瞞齊夫人說,我今兒是想來給兩家兒女求親的。」

  「求親?」余氏拔高聲音,「不知道夫人要給誰求親?」

  李夫人聽見這聲音,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說道︰「是為犬子向謝公子的妹妹琬姑娘求親。」

  「原來是為琬姑娘!」余氏冷笑了聲,手上茶杯砰地放在桌上,說道︰「夫人不說我還不覺得,您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令郎不是早就跟謝中允的女兒訂了親麼?還把靳夫人送過去的琬兒的名帖比較了許久才還回來,如今怎麼竟又要跟咱們議親?合著你是想給令郎娶平妻?」

  李夫人聽聞這話,臉上掛不住了。什麼人家要娶平妻?是子嗣不順家宅不寧才娶平妻。余氏不顯山不露水地,竟然不聲不響地把她兒子給罵了進去,這才恍覺原來余氏在這裡等著她,連忙撇過頭向靳夫人目光求救。靳夫人卻慢條斯理地垂頭喝起茶來!

  李夫人無法,到了眼下這步,也只得硬著頭皮解釋︰「齊夫人誤會了,怎麼敢輕慢琬姑娘讓她為平妻?乃是因為那謝葳私行不檢閨譽全無,我也是被蒙騙了,所以才看走了眼。因知琬姑娘知書達理,端莊賢淑,深恐就此錯過,是以才起了結親的心思。」

  「李夫人這話可真讓人沒法活了。」

  余氏冷笑道,「原來李夫人精心挑選出來的兒媳婦私行不檢,我還以為是個冰清玉潔的好姑娘呢!我們家琬兒雖然比不上人家有個做天子近臣的父親,可從小到大的行為舉止上是沒半點話說的,令郎既許過個私行不檢的女子,我又怎麼能讓琬兒再嫁給令郎?

  「夫人雖然瞧不上我們琬兒,我們自個兒卻不能沒骨氣。琬兒就是挑不到個尊重她的婆家,這輩子也有哥哥嫂嫂養著,謝家的家財也許比不上貴府,可是要白養十個她這樣的姑奶奶也半點不成問題。

  「我們大爺早就說了,琬兒若是能挑到稱心如意的夫婿出嫁,那府裡七八十間鋪子至少一半是她的,就是沒挑著,那這一半的家產也留給她自個兒賺錢買花戴。李夫人的好意我們領了,可惜我們沒這個福氣,琬兒不缺吃不缺喝,也犯不上去作踐自個兒賠上自個兒的名聲,這件事就這麼作罷吧!」

  李夫人臉上忽青忽白,真正知道什麼叫做無地自容了。

  來之前她本以為余氏不過是個小小的主事夫人,再生氣在比她品級高的命婦面前,氣勢也高不到哪裡去,因而並沒防備這層。如今見了才發現竟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這余氏根本就是等著她伸臉過來打她的臉的!

  她心裡又氣又恨,卻又無可奈何。人家就是幾十間鋪子賠嫁,他李家雖然祖產豐厚,卻也拿不出這麼大的手筆給姑娘做嫁妝。她知道人家這是擠兌她呢!再看靳夫人安然自若只聲不吭,也終於明白靳夫人帶她過來究竟是什麼目的了。眼下如坐針氈,只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這裡齊如繡拉著謝琬進了裡屋,又躡手躡腳跑出來在後門偷聽。到聽得李夫人腆著臉說來求親時,暗地裡也氣得直哼哼,回到房裡便就拉著謝琬在妝台前坐下,不由分說把她可勁兒地打扮起來。

  謝琬不明白她要做什麼,「沒事為什麼突然給我梳這麼大的妝?」

  齊如繡板著腰摁著她坐下︰「少廢話!今兒你得聽我的!」一面給她上胭脂腮紅,一面又讓人給她找了套煙羅紗的衣裙出來換上。再給她頭上插了幾枝釵飾,銅鏡裡便多了個明艷逼人的女子。

  「走!」

  謝琬被齊如繡搞暈了,還來不及看鏡子,齊如繡便已推著她出了門︰「我們去前院裡賞桂!」

  謝琬被她一路拖著到了前廳,才恍然明白她這是要幹嘛,等到要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她們倆已經站在正廳門口,而屋裡三位夫人六只眼楮全落在她身上!

  李夫人正在無措之時,陡然間聽見有女子的輕語聲一路傳來,順眼看過去,就見廊下站著兩位個頭差不多的少女,一名作家常裝扮,而另一名則……明艷逼人!

  她也不知道怎麼去形容她的五官姿容,只覺得那眉眼兒格外的靈秀,肌膚格外的凝滑,鼻唇格外的精巧,雖然只是隨意地站在廊下,可她優雅的站姿卻又透露出她的良好教養。

  這也許不是不是世間最嫵媚迷人的女子,可是她的嫻靜溫雅同樣讓她不得不為之感到贊嘆,她也許並不出身高貴,可她眉眼之中的端凝大氣,卻也使得人無法心生輕覷藐視之心。

  這樣的女子,哪怕就是隨意地坐在某一處,也很容易成為視線的焦點。

  她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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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夫人看怔了,靳夫人雖然不是頭次見,但是也在心裡暗贊起來。

  余氏看見李夫人傻了吧嘰的模樣,心下舒坦極了,她使了個眼色給齊如繡,說道︰「有客人在,怎麼也不進來見個禮?」

  齊如繡遂道︰「謹遵母親吩咐。」

  府裡只有兩位姑娘,這衣飾普通的女子既是余氏的女兒,那另一位則應該是……

  李夫人心下正跳得慌,齊如繡已經與謝琬進到屋裡來了。

  謝琬到了這會兒,再退回去就顯得矯情了。也就聽任齊如繡擺布,端端正正朝靳夫人行了禮,然後又朝李夫人行禮。全程目不斜視,竟是連餘光都沒撩到李夫人臉上半分。

  李夫人仔細地打量她,只見近看下來她妝容其實並不濃,之所以這般出眾實則是她五官底子太好,再一看她舉止儀態無懈可擊,便就不由自主地問出了口︰「這位姑娘是?」

  靳夫人笑吟吟說道︰「這位就是琬姑娘。」

  李夫人縱然早想到了這個可能,心裡也還是不信,因為聽說謝琬是個喪婦之女,而且也沒有什麼人專門負責她的教養,她怎麼可能會有這樣得體的打扮端莊的舉止?可是如今靳夫人親口這麼說,那是再也假不了了!

  一個年幼失怙的女子竟然能夠出落得這樣出塵脫俗?

  她的心瞬間就像被風吹落地的冰凌,嘩地一聲也碎了!

  被她放棄過的謝琬,居然是如此出色的一個人物?

  李夫人恍然間明白余氏的怒氣是來自哪兒了,也明白靳夫人是如何會把她送到這裡來聽余氏斥罵的了,原來靳夫人當初對謝琬的描述竟然沒有半絲失實之處,而甚至可以說,她當時還並沒有把謝琬的好處完全地描述出來。

  李夫人覺得,這禧福堂的椅子,她是一刻也坐不下去了。

  她站起來。面紅耳赤地道︰「打擾了夫人,這就告辭。」

  說著,已連靳夫人也顧不上等,已經快步出了門去。

  這裡謝琬連忙也吐了口氣。跑回去卸了妝。

  堂下余氏禁不住朝齊如繡瞪了眼,「沒規矩!」

  靳夫人忙笑道︰「我倒覺得大姑娘做的好!不讓她親眼瞧瞧,她還真以為自己有多能耐!」

  余氏噗哧笑起來︰「您再這樣慣著她,回頭更要無法無天了。」

  這裡二人說了幾句,自又把這事且給揭了過去,然後議論起先前未決的事情來。

  而四葉胡同這邊王氏正在歇午覺,忽然謝棋把她喚醒。

  「老太太,您派出去盯著楓樹胡同的人回來了。」謝棋輕聲地道。

  王氏一骨碌爬起來,「打聽到什麼了?」

  謝棋看了眼外頭,先回到門口把門給關了。才又轉回來道︰「原先跟謝葳訂過親的李夫人剛才跟靳夫人去了楓樹胡同,原來是想跟謝琬求親,結果被齊嵩的夫人罵得面紅耳赤出了來。」

  王氏道︰「李家又跟謝琬求親?她不知道謝琬跟謝葳是姐妹嗎?」

  「怎麼可能不知道?」謝棋道,「李固在沈閣老手下當差,原先兩邊沒爭得這麼水火不容時。李固原想攀上三叔得點便宜,誰知道後來為著內閣的事如今沈閣老和季閣老已經打了擂台,李固當然就什麼好處也落不著了。如今不是見著四葉胡同跟魏閣老交好,便又想來走魏閣老的關係麼!」

  王氏低頭想了陣,抬頭道︰「李夫人在楓樹胡同受了氣,這麼說,肯定是恨上楓樹胡同了?」

  「那可說不准。」謝棋撩裙在床沿坐下。說道︰「若是從前,是肯定恨上的。可如今人家是這樣的處境,又是自己求上門來的,那就不好說了。」

  王氏唔了聲,點點頭,沉思起來。

  李家跟謝琬有了嫌隙。這當然可以拿來利用利用,可是眼下不還是對拿謝琬來對付謝葳的計劃沒有什麼用處嗎?

  她眼下得想辦法改變下自己的處境和地位,然後才能提向謝琬報復的事,要不然本來在府裡就沒什麼說話的地方,再要去針對謝琬。豈非就更加顯得沒有底氣?

  想到這裡,她又躺了回去,說道︰「再讓人去盯著,李家且不管她。」

  「老太太!」謝棋連忙道,「李家怎麼可以先不管她?就算不能借他們把謝琬哄過來,我們也要從中做點什麼,激化謝琬和謝葳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啊!要不然就算到時候謝琬過來了,兩個人鬥不起來怎麼辦?」

  王氏一想也是,便說道︰「那你想怎麼做?」

  謝棋挨著她坐下,說道︰「讓李夫人再次跟謝琬議婚。而且是當著許多外人的面。接替自己的姐姐再被李家提親,這樣謝琬也算是丟了臉了。然後謝葳這做姐姐的被李家退了婚,而李家轉頭就去跟謝琬求親,謝葳能咽得下這口氣?」

  王氏訥然,「挑撥離間?」

  謝棋道︰「這是天賜良機!」

  王氏皺起眉來,「說的倒輕巧,我們哪裡又能找得到什麼機會去讓李夫人當著許多人面跟謝琬議婚?再說了,那李夫人也不是傻子,這樣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老太太真是糊塗了!」謝棋道,「您忘了,謝瑯就要成親了麼?這辦喜事別人上門道賀,謝瑯總不會拒絕吧?李夫人只要奉了禮去,再找著機會跟謝琬或者余氏這麼一說,那豈不就成了?李夫人雖然不傻,可李固如今地位尷尬總是事實,一個人只要有所圖,那就沒有什麼打不動的!」

  王氏聽完,居然也真的心動了。

  她想了片刻,說道︰「那這事交給誰去辦?」

  謝棋搖她的胳膊︰「老太太就交給我去辦好了!您給我二十兩銀子,我包準把事情幫您辦好!」

  王氏驚道︰「二十兩這麼多?」

  「老太太!」謝棋嘆道︰「如今咱們在京師,動腳就要錢,何況是這樣的事情。我這還是替您省銀子沒開大口呢,二十兩銀子能辦成這事就不錯了。」

  王氏盯著她看了會兒,說道︰「你最好不要騙我。」

  謝琬最終還是決定大大方方給他們下喜帖,總之她的禮數到了,他們去不去是他們的事。而至於王氏去到之後會出些什麼事。她已經交代了邢珠顧杏,讓她們倆到時寸步不離地跟隨。

  謝榮接到楓樹派來的喜帖時,正在書房裡寫字。

  接到喜帖他看了眼,隨即將之拋到了一邊。

  龐鑫見狀默默地出了去。但是出去後又很快進了來。說道︰「老爺,郭大人請您即刻過府一趟。」

  謝榮停下筆,頓了頓,「備馬。」

  兩刻鐘後,謝榮到了郭府。

  郭興在書房院門口迎向他,未語已先笑道︰「微平!有大喜事!快進來說!」

  謝榮緩緩一笑,隨同他進了屋裡。

  最近這一個月,喜事兩個字對於他來說就像諷刺,所以即使郭興雙目放光神情欣喜,他也無動於衷。

  「我剛剛從季府回來。岳父讓我轉告你,刑部右侍郎那個缺,是你的了!」郭興大聲地說,臉上眼裡俱是真誠的歡欣,他大力地拍著謝榮的肩膀︰「微平!你看。雖然你蒙受了一些損失,可是季閣老還是很看重你的!刑部正是岳父分管的衙門,你在他手下任右侍郎,絕對是個美差!」

  謝榮聽到刑部右侍郎幾個字立時心頭一緊,也不由抬起頭,「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郭興笑道︰「方才岳父同我一道出府,我則讓人去尋你。他則去了東宮去稟太子!這缺是你的跑不了了!」

  謝榮胸脯起伏著,說不上什麼心情,從右中允到右侍郎,他往前跨了不止一步……他心裡高興,可是笑不出來。

  這個位子,是他犧牲了謝葳的閨譽和婚事換來的!

  他坐下來。將几上的茶端起來,一飲而盡。

  「喝茶做什麼?這種好事,當然要喝酒!——走!我知道有個好去處,我帶你去散散心,我們好好喝兩盅!」

  郭興拉起他。不由分說往外走。

  居然不騎馬,而是上的馬車,車軲轆在青石地磚上向目的地飛快地駛去,只覺得拐了幾道彎,然後便進了條幽靜的長巷,再走了有半里,便在一處外觀看著十分普通的宅子前停下來。

  「這是何人家裡?」他笑道。

  郭興沖他神秘地眨了眨眼,說道︰「你跟我來,等進去就知道了!」

  謝榮只得跟著他下了車,進了院,一見四面廊子底下掛著的紅燈籠和四處纏繞著的大紅紗羅,他頓時就明白了!

  「私娼?」他皺眉看著郭興,「你怎麼帶我來這種地方?」

  「微平!」郭興見他要走,連忙把他拉住,「你太緊張了,只是喝兩杯說說話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

  說著他緩下語氣,嘆道︰「你這些日子老這麼憋著,我看著心裡也不好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這樣的大喜事,你從此也可以揚眉吐氣了,說不定連大姑娘的婚事也可解決,你還有什麼好愁的?這裡清靜,我特地預約過的,又沒外人打擾,就是帶你來放鬆放鬆,真的!」

  謝榮看著他,拒絕的話忽然也說不出口了。

  這些日子裡,看他笑話的有,背地裡擠兌他的有,等著看他被季振元放棄的也有,可是只有郭興一直都堅定地站在他身邊。郭興本可以不這麼做的,可是他還是為他的喜而喜,為他的憂而憂,在這樣的患難知交面前,他實在也不能再不顧情面地離去。

  「那就喝幾杯。」他看了眼院內,微笑道,「我來請客。」

  「好!」郭興鬆了口氣,「我不跟你爭!你高興就好!」說罷攬著他往院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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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44:18 |只看該作者
199 知交

  進了門,便有侍女前來接待,引著二人往院裡去。謝榮放眼打量,只見這院子外面雖然普通,內裡竟十分精緻,白牆灰瓦,綠樹紅花,婉轉幽深渾似江南園林。與京師嚴肅規整的四合院大不相同,這裡的隨意和閑適使人一路走來,也平白放鬆了幾分心情。

  侍女引了二人至南面一所掛名「沁竹」的院內,便已聽見琴聲錚錚傳來。

  謝榮頓步聆聽了會兒,眉目間也浮起一絲興味。

  郭興笑道︰「步生香這座湘園造價不匪,就連琴師據說也是從江南請來的名伶,我是個俗人不擅音律,但看微平這模樣,應該是極好的了。」

  謝榮微笑了下,舉步進院。

  院子裡早已經有人等候了,二人入內坐下,便就有三四名著裝淡雅的侍女捧著瓜果點心上前。郭興與謝榮在窗下面對面坐下,才沏了茶,門口忽然飄過來一縷幽香,緊接著便有名身著素衣素服的女子走進來。

  「采薇,快來見過三爺。」郭興笑著沖這女子招手。

  采薇應了聲是,走過來,先看了眼謝榮,而後行了個大禮。謝榮轉過頭,舉杯抿茶。

  采薇有些窘,郭興忙跟謝榮道︰「采薇是步老板的表妹,才進來不久。膽子小,平日不怎麼見客,知道你不喜歡那些聒噪的,所以才特特喚了她來侍候的。你若不喜歡,另換個過來便是。」

  謝榮側頭看了眼采薇,只見果然怯生生的樣子,身上倒是也還乾淨,便就道︰「不過是倒個酒,換來換去做什麼。」

  郭興這才又放下心來,揮手讓采薇去安排上酒菜。

  季振元這裡進了東宮,太子正在點香。

  見得季振元進來,他撇頭看了眼,然後把手上一塊龍涎香點燃投進了香爐。才接過崔福遞來的帕子擦乾淨手,示意給季振元賜座。

  「調謝榮去刑部?」

  太子看著他。

  季振元頜首︰「謝榮在詹事府為任以來兢兢業業,老臣確想著意栽培栽培他。還望殿下恩準。」

  太子在書案後凝神不語。

  殿裡除了那注孤香在繚繚飛升,其餘人並不敢有什麼動靜。

  季振元縱然身為首輔閣臣。可是每次在太子面前,也並不如在皇帝面前那般自在。所以眼下太子不吭聲,他也只能垂頭靜等著。

  印象中自打頭次見著這位殿下起,他對任何事情的態度就一直是這樣莫測不明。哪怕是召集大臣議事,他幾乎也從來沒有表達過自己的意見。可是又絕沒有人敢認為他是沒有意見,因為每每最後他下達的決議,總是讓人挑不出毛病。

  「懇請……」

  季振元正要再重復請求,忽然上方龍案上的茶杯響了。

  他抬起頭,只見太子端起桌上的藥來,說道︰「上回皇上讓你們抓的那個駱七。審出什麼來了?」

  季振元不料他突然改變話題,不由怔住,但是像這樣子的事又是高深莫測的太子經常做出來的事,所以他微微頓了頓,便就頜首道︰「回殿下的話。那駱七死不招供,所以大理寺竇大人等正考慮要不要用重刑。」

  「重刑?」太子忽然揚起唇來,目光幽深地盯著前方,「重刑有用麼?」

  季振元道︰「駱七既是與那神秘人來往的人,自然只能在他身上下功夫。」

  太子又微微冷笑了下,抿了口藥,接過帕子印了印唇。說道︰「把他放了。」

  季振元猛地抬起頭來。他沒有聽錯?

  太子望著他道︰「謝榮調任的事,準了。季閣老退下吧。」

  湘園裡郭興喝了幾盅,已經略有幾分醉意。

  謝榮目光卻依然還很清明。他把侍女們都揮退下去,又把郭興手上的杯拿開。

  「少喝點。」

  「難得這麼高興,喝兩杯怕什麼?」郭興笑道,又拿過另一只杯子倒滿。然後嘆道︰「這次顧若明擺了你一道,你也不要去跟他明著鬥,讓岳父去教訓他便是。你畢竟才上來,跟他起正面衝突沒好處。總之,你不要擔心。我是一定站在你這邊的!」

  他隔桌拍他的肩膀,說道。

  謝榮點點頭,仰脖乾了手上的酒,說道︰「我知道。如果不是你在恩師面前為我說話,我不會這麼順利就能拿到右侍郎的缺。聞江,多謝你。」

  「說這些作甚?」郭興說話已有些含渾,「我這個人既沒本事,又不如別人機靈,要不是依仗我父親當年給我訂的這門親事,我也爬不到如今的位子上。我也知道有好多人瞧不起我,我也不想跟他們說道。可是好壞我心裡有數。我知道你從來沒有看不起我,就沖這點,我怎麼著也要幫你!」

  說到此處,他竟然執壺又斟了滿杯。

  謝榮深吐了口氣,按住他的手道︰「別喝了。」

  郭興推開他,「喝了這杯,咱們在這裡歇會兒。」說完他喚了丫鬟們進來,大聲道︰「去準備好兩間房,我與三爺要在這裡歇一晚!」

  采薇連忙吩咐丫鬟下去,又讓人來攙扶他。

  郭興在侍女們架扶下起了身,醉眼朦朧與謝榮笑道︰「什麼也不要想!微平,人生得意須盡歡!有時候你遵守的規矩越多,越是容易被自己套牢!還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郭興歪歪扭扭地大笑著出去,謝榮留在窗下靜坐下來。

  采薇垂頭給他添酒,夕陽將她的投影落在桌案上,壺上縴縴五指像朵吐信的蘭花。

  謝榮舉杯飲盡。采薇雙手漸移到他的衣襟,低著紅透的臉來替他寬衣,明明很簡單的事,她的手勢卻因緊張而微顫,目光也不敢抬頭看他的臉。

  謝榮垂眸盯著她,忽然捉住她的手,從懷裡緩緩摸出張銀票,放到她手裡︰「出去吧。」

  采薇臉色一白,抬頭道︰「爺是嫌棄奴家麼?」

  謝榮看著她,溫柔地道︰「不嫌棄。但我要走了。」

  他撢撢衣襟,站起身。采薇忙爬起來,靜靜隨在他身後相送。

  謝榮邊調去刑部任右侍郎的消息三日後就下發下來了,而與此同時,大理寺也把駱七放了出來。雖然收押駱七的旨意是皇上下的,可是皇上面前自有太子說服,因而這層也並沒有費什麼周折。

  謝琬收到這消息便就出了門。

  而這個時候殷昱剛剛從營裡回府,聽得這事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便就坐了下來。

  「太子殿下突然下旨把駱七放了,也不知道是何用意?」龐白頭疼的說。

  人常說女人心海底針,可是太子殿下的心意,卻比女人心還要深——他不是有意犯上,而是世上確實能夠參透太子心意的人也沒有幾個。這駱七明擺著就是有問題的人,眼下就等著大理寺在皇上的施壓下招供出來,他卻居然把他放了!

  殷昱沉思半晌,說道︰「我也猜不透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駱七這一出來,肯定會有人想要殺他滅口,我們眼下就得緊跟著他,看看來殺他的人是誰?」

  龐白與公孫柳互視一眼點頭︰「主上說的不錯,那麼殿下的意思莫非也跟主上一樣?」

  殷昱起身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這裡正說著,武魁忽然大步進來︰「主上!琬姑娘來了!」

  殷昱雙目微凝看向門外,只見夕陽下果然款款走來頭戴幃帽的一人。

  進了門,她把幃帽取下遞給身後的邢珠,直望著殷昱道︰「駱七出來了,你知道了嗎?」

  九月的天氣還有點熱,她的鼻尖上凝結著一層細細的汗珠,而她的臉龐在熱意的氤氳下,顯得更細膩了。殷昱餘光掃了眼外面覷過來的許多雙目光,不著痕跡地把她轉過來背對著門口,說道︰「知道了。——這麼熱,你過來幹什麼?」

  武魁粗手粗腳地遞來方飄著幽香的汗巾。殷昱接過來順手替她印了印,又放了回去。

  謝琬渾然不覺他的小動作有什麼異樣,雙眉微蹙說道︰「我覺得駱七這一放出來,只能是死路一條。他若是死了,我們豈不就再沒有線索了?得想個法子先從他這裡套出話來才是。」

  謝榮的晉升雖然讓她覺得意外,可是細想之下謝榮這次做了這麼大犧牲,季振元為了平息內部恐慌,也遲早會對他有些安撫手段,升他的職也在意料之中。眼下人家太子首肯,季閣老親自調撥,她就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如今她跟謝榮的鬥爭已經不光是兩個人的私怨,自從插手內閣開始,就已經上升成為了黨爭,所以在對付謝榮的路上,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是像動動王氏謝棋那麼簡單了。

  眼下的謝榮就像是覆著層層盔甲,不把他身上那層甲剝離,她的手再手也傷不到他的根本。

  「沒錯。所以我正準備出去盯盯他。」殷昱點頭道。正想讓人送她回去,忽然又把話咽了回去,十多天了,他才剛剛看到她……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吧?」他說道,「這件事很重要,為了判斷精準,我需要有個人時刻從旁作個參謀。」

  「一起去?」謝琬張大眼。

  「沒錯,一起去。」殷昱道。然後看著她︰「這麼重要的事情,也許你會對我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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