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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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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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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54:31 |只看該作者
259 驚詫

  飯後她便與洪連珠回了府,洪連珠要留她回楓樹胡同吃晚飯,她心裡掛著該辦的事,於是也沒有進屋,直接回了榴子胡同。

  這個時候謝榮應該已經見過曾密了,而接下來,他就該前往季振元處,就曾密的身份和廣恩伯府如今在勛貴圈裡的人脈向他闡述一番幫他晉職的好處。不過是個小小的經歷,既是謝榮出面,季振元不會在乎順手幫他一把,於是若沒有她今兒一番叮囑,曾密的目的很可能就要達成。

  進了正院,她把秦方他們兩個喚來,「你們會不會飛檐走壁那些功夫?」

  秦方二人愣了愣,不知道她要他們飛檐走壁去做什麼。但是仍然恭謹地道︰「小的們會在暗夜無人之時攀爬五丈左右的高牆。」

  謝琬點頭,再道︰「如果讓你們在人群不著痕跡把人手上的東西拿過來,你們會麼?」

  秦方二人又頓了頓,頜首道︰「如果環境條件具備,還是可以的。」不著痕跡拿人家的東西,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的行徑,可是誰在群敵環伺的情況下都會學會幾著暗手,偷拿個東西,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謝榮這裡跟曾密談過之後,果然就去找了季振元。這日內閣議會上,魏彬再說到補任各軍營裡的職缺時,季振元就提出讓曾密補入右軍營任經歷。魏彬自然反對,這一日此事未決。

  隔日又議,季振元依然堅持己見,並以廣恩伯府至今無人在營中任職,不能厚此薄彼為由力薦曾密,甚至又招來左丞秦驥等人幫做說客。秦驥在殷昱被廢之後便跟東宮解除了與殷昱的婚約,兩邊便是沒仇也算是結下梁子了,旁的事上他不參與,這事他只要插句嘴,季振元那邊也算有了贏面。

  不過是個小小經歷,雖說謝琬特地囑咐過,可基於她並不曾特別強調,魏彬不願為這點事鬧得不可開交,更不好一點面子不給秦驥,便就看在他的份上把曾密給定了下來。並寫下了委任狀,讓人送到廣恩伯府,讓曾密隔日帶著卷宗檔案到後軍營報到。

  後軍營總署設在北平都司,北平在京外不遠,雖然比不上中軍營的兵力和勢力,可是因為統管大北方,所以地位僅次於後軍營。如今的後軍左右都督分別是驃騎將軍陸觀和臨江候。曾密得把檔案履歷交給他們過目,然後與兵部送來的檔案比對過之後,才能安排正式上任。

  這裡謝琬收到消息後,也做好了一份「卷宗」,交給了秦方︰「明兒早上曾密會從廣恩伯府直接出發去後軍營,你們得見機行事。」她指著輿圖跟秦方二人指派道。

  秦方寧柯二人翌日天剛濛濛亮就出了門。

  曾密因為要趕赴幾十里路,所以也起得很早,任如畫喜不自勝地起床侍候他梳洗穿衣,然後將他的履歷卷宗和委任狀放進他的包袱裡,與廣恩伯夫婦還有叔伯妯娌們送了他出門。

  到了北城門,正好趕上早市,往來攤販甚多,他不得不下馬牽行。人群裡時有踫撞,他懷揣著滿腔喜意,也並未曾在意那麼多,好容易等到過了菜市,便就出城門一路狂奔。

  陸觀和臨江侯知道今兒有新人報到,所以也早早地聚到了營帳,他們一個是後期有戰功的大將,一個是開國受蔭封的勛貴,平日私底下都有些不大對付。但是五軍之中左右都督都是這樣的分配,一個勛貴搭個功臣武將,他們這裡面和心不和,別的營中都是如此。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誰讓他們的皇帝甚愛玩平衡之道呢?

  他不怕他們不和,就怕他們不夠不和。

  作為一個大臣,只要他有著針對目標,那他就怎麼也不會放鬆警惕,會防備著被人揪小辯子,也會沒有那麼多精力去琢磨謀逆造反的事兒,而皇帝手抓著兩邊的小辮子,掌握了主動權,想整你時就整你,你還真拿他沒辦法。

  百官們對皇帝的執政手段心知肚明,可是就算這樣,他們也做不到放下所有矛盾與不和變得同聲共氣,一來這樣的話皇帝必然會采取些手段讓你們不和,二來就算是皇帝不這樣,要想朝堂百官和諧一片也是絕無可能的事。

  人總是對越離自己越近的東西越敏感,越具防備,雙方同等條件下人的嫉妒心最強,只要有人在就會有攀比和爭端,只要有爭端,那麼每個人都身處在漩渦之中。

  陸觀與臨江候在營房裡各自喝了盞茶,曾密就到了。

  給二人跪地行了禮,曾密便從包袱裡把卷宗履歷和委任狀掏出來,遞上去。

  臨江侯先禮節性地交給陸觀先看。

  陸觀先看了委任狀,遞給臨江侯,然後打開卷成筒的紙卷比對履歷。然而看著看著,他的眉頭就緊皺起來,目光也變得驚詫。他抬眼看了看底下的曾密,然後又往下看起來。

  曾密不由疑惑,這履歷莫非有問題?可是上司沒開口,他也不便問。

  陸觀足將他的「履歷」看了兩三遍,直到臨江候也覺得有問題,他才無聲地把手上的東西遞給他。

  臨江侯接在手裡,才掃了一眼,眉頭便就跳了幾跳,這哪裡是什麼履歷,這是張行賄清單啊!這上頭足足列了有四五十項,大到古董器物,小到一頓飯錢,事無俱細全都給列齊了,而且每項都列有證人證據,而他行賄的對象則是刑部侍郎、季振元的得意門生謝榮!

  臨江侯當場訥然,下意識地往陸觀望去。陸觀雖未說話,唇角的那絲譏諷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曾密是勛貴子弟,臨江候也是勛貴後嗣,他明白陸觀這樣的功臣是打心眼兒裡看不起他們這樣不學無術純靠蔭封上位的勛貴的,眼下曾密遞上來的這清單,擺明了就是打了他們所有勛貴的臉!這是赤裸裸地告訴他們勛貴們就是這樣專走歪門邪道上位的!

  廣恩伯府雖然與臨江侯府並沒什麼過深的交情,可眼下臨江侯臉上卻也有些掛不住了。勛貴們如此都在抱團,這單子交上去不但曾密會被削職,只怕這輩子都不大會有再進營的機會。這樣一來指不定皇帝又會向勛貴們有所動作,這可是萬萬傷不起的!

  曾密這履歷肯定是被人做了手腳!

  他沉下臉,問曾密道︰「你這卷宗,有誰接觸過?」

  曾密心下一沉,想了想,說道︰「屬下這卷宗自打昨日拿回來,只有屬下與賤內動過。」他試探道︰「出了什麼問題嗎?」

  臨江侯沉了臉,將履歷遞了給他︰「你自己看看!」

  曾密連忙接在手裡。看過後自懷也不覺嚇了一跳,這上面條條樁樁竟然記錄得十分詳細,而且許多只有他與謝榮二人在場的細節也交代得清清楚楚!這怎麼可能?誰會把這東西記得這麼齊全仔細?

  「都督大人——」

  他看著捋鬚的陸觀與沒好臉色的臨江侯,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最有可能把這些東西提供得這般仔細的只有謝榮,可是受賄也是重罪,自從上次宿ji被捉之後他就更加謹慎了,他怎麼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是了,他想起來,每次謝榮雖然沒有拒絕他給他付錢結帳,可是他經手的那些古董他卻是一件也沒曾擺出來,難道說,他壓根就沒打算受他的賄,而是都造起冊子替自己準備了後路?

  曾密頓覺背脊出了身冷汗,謝榮這是要幹什麼?他怎麼都想不出這樣做對謝榮有什麼好處,可是如果不是他,那誰又知道得這麼清楚?

  「這上面的內容符不符實?」

  到了這會兒,當著陸觀的面臨江侯也只能這麼問下去了。

  曾密連忙跪地道︰「大人,這些都不符實——」

  「既然不符實,那就交到都察院去好了。」陸觀不等他說完,就慢騰騰捧著杯說道。

  曾密這會兒連額上也冒出汗來了,交到都察院那就是條絕路了。他好不容易謀得這個職位,可不能白白這樣放走!他伏地道︰「屬下已經知錯,還求二位大人開恩!」

  陸觀垂眸不語。臨江侯也不想把這事鬧開,只得也低聲下氣說道︰「這履歷多半是背地裡被人做了手腳,這曾密縱有越軌之處,如今這會兒也已經成了咱營中的人。假若把他遣回去,又不知要到幾時才有人補進來,不如就給他個機會。」

  陸觀跟曾密無冤無仇,雖然看不上勛貴子弟,可這案子同時還牽連了個謝榮,他也不好真把這單子送到都察院去得罪他。

  可是若不借這個機會打打勛貴們的臉,他也是不痛快的。默了片刻,於是就說道︰「雖然是被人動了手腳,但曾密本人卻也默認了此事,咱們知道了卻不能裝作毫不知情,否則日後如何馭下?咱們都事位上也缺人,就讓他補了都事的缺吧。」

  都事是從七品的官,跟正五品比起來差了不止一截,反倒比起他在五城營裡的品級更加不如了!曾密胸口激蕩,待還要再說,臨江侯卻瞪了他一眼,轉頭與陸觀道︰「大人所言甚是,便就調曾密去補都事之缺,這調補文書的事,就請大人作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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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54:43 |只看該作者
261 為媒

  謝瑯因為白日裡要去魏府,深恐他不在家缺人照顧妻子,想來想去,便就接了洪連城過來,一面督促他讀書,一面也讓他陪著姐姐,若有什麼事,還能及時地通知他。

  謝琬提出回來陪洪連珠度過百日,洪連珠卻因為知道他們夫妻感情好,不忍他們分離,執意不肯。

  胡沁從旁道︰「雖說百日內要小說,但只是相對而言,舅太太身子底子不錯,太太不必擔心。」

  謝琬想想前世裡洪連珠一連幾胎果然都很順利,而且也沒聽說有什麼弱疾,只得點頭答應,不過此後常來常往卻是少不了的了。

  殷昱看著謝琬高興,也很高興,而且他心裡有謝琬不知道的小九九,洪連珠只比他們早結婚大半年,如今就有了喜,那麼謝琬應該也快了。

  於是一面在夜裡百般地取悅妻子,侍侯得她妥妥帖帖,一面暗地裡又叮囑胡沁多留意留意謝琬的身子狀況。

  但是他心裡也有點小憂鬱,她若受了孕,他便又要隔上很久才能親近她了。嘗到甜頭之後的那種煎熬是極難受的,是可以連隨便想想與她在床笫間的恩愛都讓人瘋狂的事。於是心裡越是擔心待她愈是體貼,生怕一個不留神弄疼了她,以至她事後不理會他,讓他提早承受這煎熬。

  殷昱待她本就溫柔細心,如今經他這般著心的疼愛呵護,謝琬心裡也愈來愈感到滿足,成親前對婚姻的那點不安早就蕩然無存,只恐一輩子太短,讓人捨不得這一世溫情。對往後的人生,也越發有著許多的期待。

  關起門來日子過得如仙侶般安逸幸福,而終歸他們還沒到萬事無憂的那日,他有他的威脅要除,她也有她的宿敵要滅。日間在榴子胡同與楓樹胡同兩邊往返之餘,她也讓趙夫人搜集了些條件達標的未婚男子的資料到手。

  趙夫人自從給刑部那三名年輕文士說了媒後,竟然在官婦圈子裡名聲大增,如今許多人都自動找上門來請她為媒。

  趙夫人因著趙駒的事而信佛多年,也極願成人之美,所以倒投了她的脾氣,謝琬問她要名錄,她沒隔幾天就讓人送到了殷府來。而其中竟然有幾個人居然是她前世裡所認得或聽說過的。

  這陣子四葉胡同傳來的消息,采薇在謝榮身邊呆的時間越來越多了,謝榮對她的存在似乎也變得寬容,黃氏依舊對別的事不聞不問,甚至在謝葳回京之後,手上中饋也轉交了大部分給謝葳。

  上個月謝芸成親,就是謝葳與黃氏一道操持的,而兒媳張氏過門後,黃氏自這個月起就正式搬去了秋桐院靜居,而府裡中饋由謝葳與張氏同管。

  謝芸成親時謝瑯夫婦去了,謝琬作為已出嫁的佷女,而且又因為兩邊早就分了家,所以並沒去參加。

  而她在準備操縱謝葳的婚事的時候,另一廂任如畫居然也在暗中盯著四葉胡同。曾密是她婚後一步步扶持起來的,這番竟然栽在了謝榮手上,她焉能不冒火?而且加之這些日子孔氏不停在公婆面前含槍帶棒的譏諷,於是曾密氣恨之餘,她也有她的算計。

  「謝家果然自上到下沒有一個好人,原先覺著謝榮還有幾分氣度,沒想到也是個精於算計的,這口氣我們不能白吞,否則傳出去我們廣恩伯府哪裡還有臉面?」

  曾密休沐回京的時候,任如畫夜裡這般在他耳邊道。雖說廣恩伯府如今已經請封了長子為世子,可是世事總有變化,曾密還年輕,他為曾家做了這麼多,比起軟弱無能的世子來不知強了幾倍,誰知道將來老爺子的心思會不會有變化呢?

  曾密冷哼道︰「這倒也不急,回頭等有了機會,我們再想辦法踩他一腳便是。如今季振元尚且有段仲明魏彬等人跟他作對,他謝榮不過是個侍郎,難道就沒人盼著他倒霉不成?」

  任如畫撐起身子道︰「那樣可就太被動了。這口氣堵在我心裡我可連覺都睡不好。眼下我覺著倒有個好機會,謝葳不是還沒成親麼?那謝榮也不知道存的什麼心思,遲遲不給她訂下來。不如我們乾脆讓人把謝葳嫁到永慶伯府去好了。」

  永慶伯府便是世子夫人孔氏的娘家,因為孔氏與三房不對付,所以連帶著永慶伯府也不大待見曾密。且不說這婚事如何促成,只說成了之後對曾密夫婦來說卻是很可以消把火的。

  謝葳雖是高官之女,卻早已身敗名裂,永慶伯府娶回這樣的兒媳,將來背皮都要被人指破。而謝葳不是個善茬,她受到孔家冷遇之後必然反擊,到那會兒孔家就有熱鬧看了。

  曾密想了下,「謝榮遲遲不給謝葳訂親,一是因為她名聲已壞,很難找到合適的,二則應該是想找個好控制的人為婿。不過你說的這事也值得細究,——你準備怎麼辦?」

  謝榮從一開始就沒把擇婿的目標往勛貴上引,而是一直在背景不足的寒門士子上打轉,只要細想想,也不難發現他的目的。他自己當初不也就是因為看中謝榮急於培植黨羽而去投他所好嗎?永慶伯府肯定不會願意娶回謝葳這樣的兒媳,尤其加上兩家都與他們夫婦有仇有怨,這事不是一般的難辦。

  任如畫長嘆了口氣道︰「自然不能我出面。你以為我最近在外頭是白走動麼?孔家與會陽伯府交好,會陽伯又與靖江王常在一處釣魚遛鳥,靖江王這個人不問政事卻八面瓏玲,而且他與鄭家是親戚,這樣一來,等於跟季振元他們這邊也有往來。

  「會陽伯府如今也是今不如昔了,全靠著他們大姑奶奶嫁進了王府才有著幾分臉面,實際上也就是個空殼子。

  「所以會陽伯夫人如今也想與季振元他們走動,如果我暗示她來作這個媒,十有八九能成事。孔家上下都是那種趨利附勢之徒,如果由會陽伯夫人出面說合說合,他們倒不一定會掃謝榮的臉面,而謝葳只不過名聲差點,清白卻還是沒毀的。」

  曾密聞言點點頭,然後卻又道︰「如此一來,孔家豈不倒與謝榮關係近了?這對咱們可沒好處。」

  「你傻呀。」任如畫嗔他道,「那謝葳可不是個含糊的。等她過了門,還不得把永慶伯府攪個天翻地覆?而孔家由會陽伯夫人作媒娶了這樣的兒媳婦,等知道謝葳除了私行不檢,還很不是個捨得吃虧的女子,到時家宅不寧之時,還能感激會陽伯這媒人不成?

  「只怕不但不會與謝家往來,連會陽伯都會不好意思再上兩家的門。如此一來,會陽伯還是跟咱們一樣的地位,而孔家自顧不暇,哪裡還能來摻和咱們家的事?」

  曾密聽到這裡,不由得坐起來,反復思慮過後,覺得任如畫考慮的也是。除了她說的這些,如此的確能往謝榮心頭添一添堵,關鍵是這樣一來,謝榮想借機替自己培植黨羽的計劃也要泡湯了,如果能成,倒不失為一個好計策。

  「那你說話行事可得小事,千萬莫事後招來會陽伯夫人的怨氣。」他叮囑道。

  任如畫點頭︰「這層我知道,你就等著瞧吧!」

  謝琬拿著趙夫人送來的名錄琢磨了幾日,倒是也選中了一個人。便是順天府同知黃淮的佷兒黃寅。

  黃寅家中無父母,自幼跟隨著伯父伯母,兩廂感情倒是十分不錯,與謝瑯同屆的舉子。

  她記得前世裡黃寅因肺癆而死於明年,而三年後黃淮也病退。如果今生黃家命運沒有發生變化,那只要謝葳嫁過去之後,便即將隨同黃家一道回廣西老家長居,對於謝榮來說,莫說利用女婿,就是女兒也會要就此送出去了。

  雖然說把一個正值青春妙齡的女子推上寡居的道路很有些殘忍,可是既然謝葳也是謝榮的一股潛力,她也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不過謝榮會對黃寅滿意,黃家卻不見得會對謝葳滿意。這又該如何是好?

  她正在房裡冥想的時候,魏暹忽然來了。

  他是路過此地順便進來看她的,殷昱並不防謝琬身邊這些人,所以漸漸地他們也少了許多顧忌,知道家裡只有謝琬一個人,難免會覺得悶,所以有時候想來就會上門來看看,但是也都極知分寸的挑殷昱可能會在的時間來。在的話不免要蹭頓飯回去,如果萬一不在,他們說話會兒就走。

  今日魏暹不在,謝琬把他讓進了敞軒,雖然是八月底了,可是晴好的時候也還是有些熱。

  魏暹看她愁眉不展似有心事,不免問起。他如今也要漸漸理事了,因而謝琬也沒瞞他,把事情都說了。魏暹並不知道黃寅壽短,聽聞是為謝葳找婆家,立即道︰「倒可惜了那黃寅!」一副謝葳這樣的女子誰娶誰倒霉的模樣。

  謝琬順勢給了他個白眼。

  他正色道︰「這事兒你得虧遇上了我。想想卻也不難,兵部侍郎劉永德跟黃家沾點親戚,劉家兩位孫少爺與我也挺要好。這事我讓劉家孫少爺他們往黃家有意無意吹幾句風過去,說說謝葳的好話,也就有戲了。」

  謝琬道︰「那黃家若知道劉家少爺跟你交好,不會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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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壞心

  魏暹嗨了聲說道︰「我魏四交游遍天下,就算劉家少爺跟我有往來,又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又不像你們女人,一輩子就跟那幾個手帕交玩死到老。男人的世界你不懂,就別操那麼多心了。」

  謝琬十分無語。劉永德一直在兩黨之爭中處於中間派,劉家人出馬也會讓人少起幾分疑心,索性就讓他去辦了。

  魏暹這裡回頭跟劉家少爺們私下說好,劉家老太爺都在人家父親手底下當差,他們平日又極敬重魏暹的豪爽仗義,做點這樣的小事哪有不依的?於是也就不去管謝葳最終會不會埋汰不埋汰黃寅,尋著機會便就往黃淮夫婦跟前說謝葳的好話。

  黃淮夫婦初時一打聽謝葳居然名聲這般壞,便提也不再提,後來劉家兄弟往耳邊吹風吹得多了,再看看黃寅孑然孤零的樣子,也不由得動了心。黃寅性格溫順,好學上進,可惜身子不太好,所以婚事也不怎麼順。

  謝葳到底是三品大員的獨女,雖然名聲不佳,可黃寅若是娶了她,終歸仕途上要得幾分益處。

  他們待黃寅跟待自己兒女沒什麼兩樣,自然也希望他能早日成家立業,為他們這一房留下幾根血脈,可是黃寅如今都二十了還沒曾訂親,因此他們漸漸也開始反省,自己這樣一味地挑剔,是不是有些不通情理。

  因而思慮了幾日,也找來黃寅問他的意見。黃寅自覺伯父伯母待自己恩重如山,這些年教養習讀求醫問藥,為他操碎了心,對婚事上哪裡還敢有什麼要求?當即就表態道︰「一切但憑伯父伯母作主。」

  魏暹替謝琬把黃家這邊說通了,黃淮便就托了媒人往四葉胡同說媒。謝榮拿到媒人遞來的黃寅的名帖,初步滿意,於是一面忙著公務,一面讓人去打聽這黃寅的為人。

  而黃家這裡派遣媒人上門,謝葳聽說是個年已二十並且姿容平平的書生,並不甚滿意,負氣跟謝榮鬧了幾句。但是到了這會兒,謝榮是肯定不會再由她任性的。

  他們父女這麼一鬧,難免讓盯著的四葉胡同的任如畫那邊也收到了消息。幾天前她已經在會陽伯夫人面前點了把火,而會陽伯夫人也已經上永慶伯府通過氣兒了,聽到這件事她也有些著慌。怎麼節骨眼兒上又冒出個黃家來?

  心浮氣躁之餘,便就喚了心腹丫鬟玉馨上前,說道︰「得把謝葳跟黃家這婚事給破了。」

  玉馨道︰「奶奶想怎麼做?」

  任如畫想了想,一時倒也不好怎麼做。如果單純只是壞這門婚事,那倒容易,只要發些謝葳清白已失的風聲出去也就罷了。可是關鍵是她想把這謝葳嫁到永慶伯府去攪得雞犬不寧,如果把這話放出去,那她這計劃也別想成了,永慶伯就是再給會陽伯夫人面子,也不可能同意娶個破了身的女子進門。

  又怎麼辦呢?

  她撐額坐在桌畔,長久地凝著雙眉。

  玉馨看她愁眉不展,便就說道︰「要不,直接想個什麼轍,讓她跟永慶伯府的三公子有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得了。那樣的話黃家知道後不可能再要她,永慶伯府也不能不娶她,謝榮更是不能不嫁她,如此倒是一箭三雕。」

  任如畫聽見這話便就坐直起身子來,看著玉馨。這主意好是好,可是當初任夫人在打謝琬的主意的時候,那王氏也是用的這法子,最後失敗了。那謝葳心機也不弱,哪裡就能讓她們得了逞?萬一成了倒好,若是萬一失敗了,那引來的可會是謝榮的瘋狂報復。

  這個計策不能用。

  「再想想別的。」她說道。

  玉馨便又再琢磨起來。任如畫則伸手執壺沏茶。玉馨沉吟了片刻,忽然道︰「那就不防借黃家提親的事作個筏子,傳話出去,讓黃家都知道謝葳不願意嫁給他們家,黃家是讀書人家要面子,八成到時自己就打消這念頭了。」

  任如畫聞言,點點頭︰「這倒是可行。不過,兩家隔得又不近,得怎樣才能把話傳到黃家去,同時讓他們又不得不中止這門親事呢?」

  玉馨再想了想,就說道︰「要做成這件事,就少不了要當著大庭廣眾弄出點動靜來。奶奶不是一直挺恨著那廢太孫殷昱的夫人謝琬麼?依奴婢之見,此事倒可以把她也拖下來把水攪渾一些……」

  玉馨往任如畫耳邊這麼一說,任如畫目光頻閃,之後點頭了︰「這法子不錯。那你這就去辦!」

  黃家遣了媒人上四葉胡同,而謝榮也收下了黃寅的名帖之後,謝琬這邊就靜等踫上兩邊的消息。

  這日閑著無事,正在廚下親手給殷昱準備晚飯,羅矩忽然拿了張帖子走進來,說道︰「奇了怪了,四葉胡同那邊謝葳居然給太太下帖子,約您在東陽湖畫舫裡相見。」

  謝琬同樣疑惑,她接過顧杏遞來的抹布擦了手,打開信封一看,果然是謝葳約她明兒下晌在湖邊見面。很簡短的言語,也沒有說原因,口氣很像她平時的樣子。

  羅矩道︰「不用理會吧?」

  謝琬沒急著答,而是問顧杏道︰「四葉胡同這兩天有沒有出什麼事?」

  顧杏想了想,回道︰「沒有什麼大事,只聽說謝葳回京後一直有些刻薄那薇姨娘。薇姨娘不敢做聲,連謝榮也不敢告訴。昨兒不知道為了什麼,居然連人家的飯菜都免了。薇姨娘就哭著半宿。謝榮夜裡回來見她院裡亮著燈,就進去看了看。薇姨娘也還是沒說什麼。」

  既然沒出什麼事,謝葳突然找她做什麼呢?

  她拿起手旁小白菜來擇了兩根,然後把門外的邢珠叫進來︰「你明兒扮作我的模樣,去東陽湖赴約,然後顧杏仍作侍女隨你一起。錢壯則暗地裡守在四葉胡同,等謝葳一出來就一直跟著她。」

  邢珠這裡領命,自然下去安排不提。

  翌日用過午飯,邢珠就扮成謝琬的樣子穿戴好,然後戴著面紗與顧杏去了東陽湖。而這邊錢壯則去了四葉湖同。

  謝琬自邢珠出門不久也乘著府裡下人們的小馬車出了門,並尾隨在邢珠車後。

  很快到了東陽湖,因是秋日,湖畔楓葉都漸紅了,正是風光美時,湖邊許多人都在乘船游覽。邢珠到了謝葳約定的畫舫跟前,才一停步,裡頭閃出個丫鬟來,福身道︰「是琬姑奶奶麼?我們姑娘在船上等候多時了,請上船吧。」

  蒙著面紗的邢珠不聲不響上了船。

  謝琬則在四五丈外的湖岸上等候。

  邢珠進了游船,只見背對著她坐著個年輕女子正在撫琴。她看了眼顧杏,然後隨著丫鬟的指引走過去。到了船邊,船後頭突然涌出來三四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拽住邢珠胳膊便往湖裡推。邢珠眼中冷光一閃,正要反擊,忽然她微頓了下,又裝作不勝其力的樣子就此尖叫著跌進了湖裡。

  附近游船上的人迅速都看過來。顧杏很有默契地失聲驚叫。

  船上女子忽然在簾內大聲地喝斥道︰「你們給我聽好了!我就是死也不嫁給黃家!我父親是堂堂刑部侍郎,豈是你們這些人高攀得起的!你回去跟黃家人說,他們就是強娶了我我也會把他們家鬧個雞犬不寧!」

  一番話說得附近十來條船都聽見了,包括湖岸上馬車裡的謝琬。

  謝琬眯起眼來,望著那畫舫,唇角忽然浮出了冷笑。

  這船裡的人若是謝葳,那她寧願拿全部身家來賭這一場!謝葳就算要殺她,又怎麼可能會蠢到這種自報家門的地步?朝中符合刑部侍郎身份以及又正與黃家議婚這兩項條件的只有謝榮,此人很明顯就是栽贓謝葳,而且目的可能是沖著攪黃這婚事而來。

  黃家是正經的讀書人家,十分在意臉面上的事,這件事傳到耳裡,他們婚事肯定就黃了!

  謝葳又是得罪了誰,在她謝琬都已經在暗中替她撮合婚事的時候居然還有人處心積慮地破壞?

  可是不管是誰,敢來攪和她的計劃,而且還枉圖順帶謀害她一把,這筆帳是怎麼也得跟她算算的了!

  謝琬深吸了口氣,吩咐秦方︰「即刻去查船上的是什麼人。」

  船上的人罵完,見著「謝琬」落湖之後再也有動靜也漸漸有點慌,謝琬到底是殷昱的夫人,她們可沒想要她的命,只想讓她出出醜,受點教訓,一報當年任雋情傷之恨而已,眼下這可怎麼辦?

  而旁邊圍觀的船裡雖然不知道落水的是誰,卻已有不少熱心人匆匆下湖營救,邢珠在水下呆了片刻,聽得船上沒了動靜,深怕再呆下去世人當真要以為落湖的是謝琬,連忙一躍浮出水面,指著那畫舫與人大叫道︰「這裡頭的人親手把我推下湖,大伙快快替我報官啊!」

  於是四面人都大喊著拿凶手,一面也有人上岸去請官差。而畫舫上的人見狀早已紛紛上岸,顧杏瞅準先前推邢珠下水的婆子裡其中一個,趁亂反剪著扭到了謝琬馬車前。

  婆子一看見謝琬臉上的寒意,頓時打了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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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55:05 |只看該作者
263 作死

  謝琬冷眼掃她,沉聲道︰「回府!」

  邢珠這裡自會脫身回府,不須她管。她現在要做的,是看看這幕後究竟是誰!

  回到府裡,她讓人立即送信給魏暹︰「今兒的事勢必會傳到黃家耳裡,就說今兒的事都是有人故意假扮中傷,讓劉家少爺提前過去解釋解釋,先讓他們作個心理準備。」

  然後讓顧杏帶來那婆子。婆子已經被五花大綁扔在跟前跪著,謝琬二話不說,放了茶碗便道︰「拖出去打!打到她自己說出來來歷為止!」

  門外便就有玉雪領著幾名嬤嬤進來,扭著那婆子去到院子裡,沒頭沒臉地下板子。

  婆子沒挨幾下便殺豬似的叫起來,再挨了幾下便就開始求饒。玉雪讓人停了手,然後讓嬤嬤們將她拖回謝琬跟前。

  婆子抬頭看了眼謝琬,頓時又忍不住渾身篩糠,連忙朝地磕了幾個頭,說道︰「奴婢,奴婢是廣恩伯府三奶奶跟前的……」

  到這會兒,聽著全府裡對謝琬的恭敬尊稱,她也已經知道面前這位才是真正的殷夫人了。而落湖的那個自然是個假扮的。既然如此,就代表著這殷夫人早有防備,她到了此地,又還有什麼僥倖逃脫的機會?

  婆子才說到廣恩伯府,謝琬喝茶的動作就立即停住了。廣恩伯府裡能設下這樣的連環圈套來害她和謝葳的,除了任如畫還會有誰?

  如果說是任如畫,那麼就說得通了!如今任如畫跟曾密正把謝榮恨得能嚼碎吞到肚裡去,而且任夫人又那麼恨她,任如畫不受其母影響是不可能的,眼下設下這種計策來同時害她們倆一著,的確是她會做的事!

  不過,任如畫為什麼又非得扯到黃家,把目標對準謝葳和黃家的婚事呢?

  她使了個眼色給顧杏,顧杏往那婆子屁股上踹了一腳。喝道︰「還有什麼,接著說!」

  婆子慌忙又道︰「我們世子夫人時常擠兌我們三爺和奶奶,這段時間又不斷落井下石。我們奶奶聽說謝葳品行極壞,便想把她間接介紹到永慶伯府做兒媳婦。沒想到黃家居然上門提親,我們奶奶怕謝侍郎點頭應了,於是就想了這主意。」

  顧杏再往她屁股上狠踹了一腳,說道︰「那你們冒充謝葳把我們太太騙到湖邊去,是想害死我們太太?」

  「奴婢萬死不敢!」婆子重重往地上磕頭,謝琬是廢太孫的夫人,如今宮裡對殷昱的態度一直微妙得很,弄不好謝琬就是將來的太孫妃,她豈有這個膽子承認想害死她?「……這些都是我們奶奶的主意,我們奶奶一直對任家的事耿耿於懷。所以才順便起了這層心,奴婢們都是奉命行事,夫人饒命!」

  到了這裡她一條命就等於攥在謝琬手裡,到此時也不敢不說實話。

  謝琬聽完卻是禁不住冷笑。她不是為了自己險些中招而生氣,而是沒想到為了出掉謝榮這口氣。任如畫竟然想出了把謝葳嫁到永慶伯府去的餿主意!

  按說曾家跟四葉胡同越鬧騰她越高興,既然任如畫有心想坑謝葳一把,跟也算與她不謀而合,可是謝葳若是嫁進去永慶伯府,難道永慶府就不會成為謝榮攏絡其餘勛貴的一雙黑手嗎?

  她以為以謝葳的性子嫁去孔家必能鬧得那裡雞犬不寧從而與婆家關係鬧僵,可她卻沒想到,越來越謹慎精明的謝榮怎麼會讓謝葳走到這一步?謝葳那麼祟拜謝榮。維護謝榮,又怎麼會任性到去毀掉謝榮的利益?

  她原本無心對付她和曾密,可是既然這次她壞了她的計劃不說,又還起著心來讓她出醜,她若不給她幾分顏色瞧瞧,定會以為這次沒害著她只是她走運而已吧?

  但是這件事尚不宜聲張。得等眼下這風波過去了再說。一想到黃家人的古板清高,她又不由頭疼,任如畫這招到底太毒了,黃家看上謝葳本就屬勉強,如今再聽到謝葳寧死不嫁。但凡有幾分骨氣的人家也不會把這口氣咽下去,劉家少爺前去吹耳邊風能不能湊效,也就十分說不准了。

  「把她先關到柴房,好生看著,我還有用處。」

  她沉臉掃了眼那婆子,與玉雪吩咐道。

  東陽湖那事果然很快就在街頭巷尾傳開了,又因為此事關乎謝家和黃家,所以又數這兩家周邊議論得最火熱。謝葳在翌日下晌聽到花旗從街頭聽來的消息,倒是揪著手絹子在屋裡出起神來。

  首先她也在想是誰在攪和她的婚事,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謝琬,可是這一次她竟然不那麼怨她,不但不恨她,她心裡反而有一絲絲高興,因為這樣一來她就不必嫁進黃家了。

  自己的婚事她不是不急,而是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她不知道急還有什麼用?

  倒不如乾脆找個稱心如意的,像父親那樣的。她知道謝榮這樣的男子身邊很少,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拿別人去跟他比較,而越比就越顯得謝榮突出,所以至今為止,她的眼光竟然越來越挑,京中那麼多才俊,居然尚未有一個能入她的眼。

  外人都說殷昱如何如何出色,可是她也只覺得便宜了謝琬,而並不覺得他有什麼讓她動心的地方。她想要的丈夫,是像父親這樣的,溫柔,多才,浪漫,而且又儀容俊美。原先她並不覺得自己這樣祟拜他,可是當她知道謝榮居然納了別的女人為妾時,才頓覺心頭的不舒服。

  她吵著鬧著要回來,回了來,看見那女人竟然是個比自己還要小兩歲的雛妓,她心裡的不平就如雪崩般瞬間傾垮出來了,而且每每想像著他與她私下獨處時,她心裡總覺得有把火在燒!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謝宏當初也算疼愛謝棋,長房也納了兩名姨娘,謝棋就對此從來沒什麼想法。還有她所認識的許多官家小姐,對於父輩納不納妾,她們絕大多數也並不關心,就算有關心的,也不過是替嫡母打打抱不平罷了。

  那麼,她也是為黃氏在打抱不平嗎?

  如果是的話,那她應該在意黃氏的心情多過在乎謝榮對采薇的關注。可是她除了每日上秋桐院晨昏定省之外,並沒有過問過黃氏的心情,而她更多的時間,是放在了如何針對采薇,以及避免謝榮與采薇單獨相處的事情上。

  她變著法兒地給采薇小鞋穿,時常以各種理由讓她吃不到飯,讓她房裡缺這少那,甚至又讓丫鬟們在她洗漱的水裡放辣椒麵,那次她淨身之後,捂著私處在床上咬牙翻滾了個把時辰才把那痛勁忍過去。她就在窗戶外偷著看。

  一個雛妓,竟然也敢肖想她的父親……

  她不是氣,她是痛心。

  那麼完美的謝榮,聲譽竟然就敗在這個女人身上,她怎能不為之痛心?

  但是她也不敢做得太狠,她也怕謝榮知道,只是采薇不敢說,她才有膽子做。

  可是她又懷疑謝榮其實已經知道,他那麼敏銳的一個人,這四合院能有多大?他要想知道,只怕很容易。所以她猜想,也許謝榮會不顧她的感受答應跟黃家議婚,也有這其中的原因。可是謝榮不知道,她是多麼瞧不起黃寅,他怎麼能那麼狠心地要把他最疼愛的女兒嫁給那麼平庸的一個人?

  這些日子她很苦惱,完全沒有一點好事將近的喜悅感。

  所以乍一聽得有人如此不遺餘力地攪黃這樁婚事,她竟然感到有些高興!

  她喚來花旗︰「傳話到黃家附近,就說昨兒那事的確不是我做的,但那人說的話卻也有幾分真。」

  雖然如此一來沒有直言拒絕黃家,黃家也應該明白她的意思了。

  謝葳得意地順勢而為之時,謝榮在書房裡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他在書房聽完龐福的稟報,手上一枝筆都給折斷了。

  謝葳的婚事透著詭異的不順,如果說先前幾年還可以說是運氣的話,那這一次就很明顯是有人暗地裡搗鬼了!

  「趕緊讓人去查,到底是誰背後下手。然後去黃家說明,昨兒大姑娘並未曾出過大門一步!」

  黃氏自打操持完謝芸的婚事後,如今再也不管家,謝葳自己也跟她母親日漸疏淡,倒是對他的事操起心來,他替她看中的幾門婚事都成了泡影,這令他都漸漸有些心浮氣躁了。

  「尤其去打聽打聽楓樹胡同和榴子胡同,看看是不是他們兄妹下的手!」

  接連跟謝琬過了幾回招,他如今一有事都慣性的先想到謝琬頭上去了。

  謝家父女這裡各懷心思且不提,任如畫那邊聽說事情辦砸了,而且還失蹤了個婆子,心下也不由得著了慌。她沒有見過邢珠顧杏,並不知道她們是誰,可是她們既然是假扮著謝琬而來,自然也就是謝琬的人。

  這事兒給謝琬知道,必然就有了麻煩,她雖然是恨謝琬沒錯,可那也只敢暗地裡使使手段,真要明刀明槍,她可沒那個膽子!要知道人家是廢太孫的夫人,有殷昱和護國公府撐腰,她一個伯爺府的少奶奶算什麼?可她又不能直接上門去賠禮,到如今謝琬也沒有消息來,萬一她還不知道這是她做的呢?

  於是一面提心吊膽,一面又盼著這事順利過去,竟然心慌意亂寢食難安,沒有一刻是安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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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非禮

  這邊廂黃家也在當日夜裡就迎進了劉家孫少爺。劉少爺那麼一說,黃家也算是明白了,不就是有人暗地對謝家下手麼?謝榮身為朝廷要員,風光正霽,有人暗地裡使刀子也是正常的。

  不過此人從謝葳身上著手,終究讓他們有些不舒服,如果謝葳私行檢點,誰會想到從個閨閣女子頭上下手呢?再說雖然他們知道了這是有人作祟,可管不住別人不知道,要是繼續與謝家議婚,別人會不會把他們黃家當成執意貼上去抱大腿的媚權之輩?

  劉少爺受魏暹受托,見他們沉默不語,少不得又陪上許多好話,總算把他們的心安撫了下來。

  哪料到翌日下晌,黃淮才下了轎,就聽見黃夫人在花廳裡氣得抹淚。一問之下原來是外頭有話傳進了府裡,說是謝侍郎府裡的下人偷偷把話帶出來了,說是前兩日東陽湖那冒名詆毀謝葳的人所說的話竟然有幾分真!

  既然有幾分真,自然就是說謝葳確是不想嫁黃寅的了!謝葳曾經的那些豐功偉績他們是鼓作了萬般勇氣才勉強接受,他們沒曾嫌棄她,沒想到如今正在議婚之中,她反倒公然表示不肯嫁到黃家,這種女子又豈能要?

  黃淮氣堵在胸,當了一輩子斯文人竟然也拍桌子罵起人來了!因知道黃寅身子不好,也不敢告訴他,黃寅卻不知怎麼知道了,聞說伯父生氣,連忙忍著氣喘趕到了正房,勸慰道︰「伯父勿惱,雖然咱們有這番意思,可人家姑娘不願意也不能強娶,這婚事就且作罷吧!」

  黃淮這裡正說著,龐福就奉謝榮之命上門來解釋了,這會兒黃淮哪裡還能聽他解釋,當下只一句︰「既然貴府大姑娘的確沒有這意思。那就作罷了!這裡是貴府姑娘的名帖,勞煩帶回去,並把在下送去的庚帖還給鄙府。」

  也不與他多說,讀書人有讀書人的體面。有些事不必說得太明白,彼此有數不好了。

  龐福還想再解釋,卻已經沒有了機會,只得拿著謝葳的庚帖回了府。

  謝榮聽說後又是氣得在書房呆到夜半才出來。

  謝琬這裡從魏暹口中聽到確切內幕的時候已經是翌日,當聽說她費了這麼大力氣替她撮合門婚事,謝葳竟然自己把它又給攪黃了,卻也忍不住把手上茶杯拍到桌子上了。

  誠然,她也沒懷什麼好心眼,謝葳嫁過去後頂多一年就要成寡婦,而且大半年時間都得侍候著漸漸重病在床的丈夫。因著讀書人家規矩森嚴,又因著她原先所做的錯事,黃寅死後她也必然不能再改嫁,謝葳嫁過去定然沒什麼好果子吃。

  更何況謝琬看中黃家的地方在於他們是正直人家,黃寅就是不死也未必會與謝榮同流合污。謝榮也不大容易達到把女婿當棋子使的目的。所以這樁婚事看起來她與謝榮取得了難得的一致,可事際上,卻依然是對立的。

  然而就是成了事,對謝榮父女來說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至少謝葳出了嫁,有關於她婚前那些不好的名聲也會漸漸隨著她嫁為人婦而淡去,謝榮沒了個因名聲敗壞而嫁不出去的女兒。不消幾年他就又可以道貌岸然做他的清貴名流。

  以謝葳的作為,就是年輕守寡,能夠嫁到這樣正派的人家,也是她的福氣了。

  「太太,現在可怎麼處置為好?」羅矩和玉雪臉色凝重地道。

  謝琬平了下心氣,說道︰「這事是任如畫弄出來的。她既然這麼想玩兒陰的,那我也跟她來玩把陰的好了!」

  她叫來錢壯︰「去打聽曾密什麼時候休沐回京?」

  又讓人把魏暹請進府裡,說道︰「你不是跟劉侍郎家挺熟的麼?幫我想個法子把曾密留在京師多呆幾日唄!」

  魏暹很得意能幫上她的忙,頓時鼻孔朝天說道︰「交給我!」

  曾密二十天後休沐歸京,他是兩個月準許回京探親一次。每次規定是三日。這次他去兵部報備,兵部郎中卻告訴他正好冬季營地的糧草該送去後軍營了,正好兵部手頭缺人,便要讓他在京多呆半個月,到時候一道帶回後軍營。

  從七品在官兒在軍營能享受到多少福利?曾密突然得了這消息,十分高興,想要把一幫舊友約出來聚聚,想起他們當中竟有好些還在五城兵馬司呆著,而他當初走之前那麼多人羨慕他能去後軍營任軍職,如今他沒升反而只弄到了個小都事,連原來的舊職都不如了,哪還有臉面去見他們?

  想到這裡他便又如泄了氣的皮球,悶悶地沒有點勁了。

  任如畫提著這顆心防著謝琬找上門來防了個把月,人也被磨瘦了一圈,雖然謝葳跟黃家的婚事已經告吹,這些日子她卻不敢輕舉枉動,也不知道會陽伯夫人與四葉胡同聯繫上了沒有。那失蹤的婆子她派人去找過,卻也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也不知是死是活。

  這些事都壓在她心頭,於是連日也怏怏地沒精神。

  這日見著曾密無聊得在廡廊下逗雀鳥,又不由擔心起他遭此一事心性變得懶散,若是就此失了鬥志,那可又如何是好?心下愈發憂急,便就陪著笑上前道︰「好容易有這麼長時間的假,不如我們上街走走罷?眼看著要過冬了,正好也要去置幾匹綢緞制新衣。」

  曾密並無不可,遂陪著她上了街。

  這邊廂謝葳正在房裡看書,張氏忽然走進來,說︰「今兒天氣好,咱們也上街去逛逛吧。」

  謝葳放下書道︰「怎麼忽然想起上街?」

  張氏笑道︰「方才聽護院們說起西市那邊有家新開的綢緞鋪子,售的都是甦杭和潞州的綢緞,花色質地都極好,生意好得很,簡直說的是非去不可。正好入冬了也要添新衣,咱們也去看看。」

  因著與謝芸關係不錯,謝葳與張氏關係還是極好的,聽聞便就換了衣,走了出來。

  張氏這裡也特地挑了那議論的幾名護院跟隨出門,乘著馬車往西市去。

  很快在護院的指引下到了西市名叫雲記綢莊的店門前,只見果然是間極大的店鋪,上下兩層都用來放了貨,花色琳瑯滿目,而且兩邊都有樓梯上下,裡面人頭涌動,熱鬧得很。

  護院們下車引著二人進內,張氏見狀便就笑道︰「你跟文四兒這般慫恿著我們來,這鋪子莫不是你們家親戚開的罷?」

  文四兒忙道︰「天可憐見!小的們不過是順帶給奶奶姑娘遞個訊兒,怎麼就成了拉皮條的了?」

  張氏笑罵了他一句,挽著謝葳進門來。

  先在樓下轉了圈,文四兒打量了眼樓上,而後又指著樓上與張氏道︰「聽說樓上貨色更名貴,奶奶姑娘不如上去看吧。」

  張氏也就與謝葳上了樓梯。

  曾密正坐在左首樓梯口設置的條凳上等正在選綢緞中的任如畫,謝葳與張氏上樓時他也隨意掃了眼,但是他不認識謝葳她們,因而就沒怎麼在意。

  謝葳與張氏走先,文四兒等四人走後。到了樓梯口,文四兒忽然在無人留意到時擲了個綠豆大的鐵珠擊向謝葳膝彎。謝府的護院們都是謝榮親自挑選出來的武功甚好的練家子,謝葳又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這一顆彈珠猛地落在膝彎,她雙膝忽而一軟,頓時就往旁邊的曾密身上倒去。

  曾密並未盯著她們直瞧,哪裡又曾防備她會突然往自己身上倒來,等到謝葳傾在他身上之時,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扶,兩個人的姿勢就呈很曖昧的模樣立時在樓上樓下都能看得見的角度展現出來了。

  文四兒扯開嗓子大嚷起道︰「登徒子!你敢非禮我家姑娘!我捧死你!」

  說罷,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上去,揪住曾密的衣襟猛揍起來。旁邊與他一道攛掇張氏和謝葳出街的護院王安這時也大嚷嚷著撲上去,揪住曾密另一邊也開始猛揍,一面喊叫道︰「打死你個登徒子!居然當著這麼多人面摟我們家姑娘!」

  這下,樓上樓下全圍過來了。

  曾密雖然行武,但他這種半桶水也就在五城兵馬司裡混混合適的,哪裡能敵得過兩個江湖出身的高手?所以不要說還手,竟是連半點反應也作不出來,連到了嘴邊的解釋的話都給壓到了喉嚨底下。

  剩下兩名護院雖然覺得此事不宜聲張,但見得文四兒他們這般賣力,生恐自己回頭落個輕怠職責的罪名,於是也涌上去朝曾密死打來。

  張氏嚇得半死,與丫鬟們互抱著不住尖叫。謝葳從始至終就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雖然不至於像張氏那樣,卻也緊繃著臉不知如何是好了。

  店裡掌櫃的也趕過來了,原本是要叫人來拉架的,但是聽人說被非禮的居然是謝侍郎的閨女,而被打的居然又是廣恩伯府的三爺,頓時就揮了揮手,讓人退下去了。

  京師裡權貴遍地,據說天上掉下一顆石頭砸倒十個人,就有九個人非富即貴。這種事他一個買賣人還是少摻和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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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控告

  而裡頭選布的任如畫聽見動靜當然也湊過了,等看清被打的居然是自己的丈夫,頓時慘叫一聲就撲了上去,一面拉扯著文四兒他們,一面大叫著住手。但是文四兒他們乃有備而來,而且本著護主的名義,哪裡會理得了那麼多?竟是在打曾密的同時,順便把任如畫也給打了好幾巴掌。

  任如畫與丈夫同出街,哪裡會備什麼護院跟隨?就是曾密的小廝這會兒也在店外馬車裡等候,根本不知道裡頭發生的事。

  謝葳看著任如畫出現,頓時明白了被打的人是曾密。其實文四兒他們很顯然有些小題大做,而且就算發生這種事又怎麼能大聲嚷嚷?這會兒回過神來,便就有些埋怨文四兒他們不知分寸,這打了勛貴可不是好玩的,搞不好連謝榮都要被連累下去!

  雖然因為先前曾密與謝榮結下梁子,她對曾密夫婦也沒了好印象,可是此事終究不妥。而且周圍人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自己少不了被人指指點點,於是連忙讓丫鬟們上前勸阻文四兒他們。

  可是就這一時半會兒的工夫裡,曾密已經被打得慘叫連天,鼻血糊了滿臉,左眼都腫得睜不開了。

  文四兒他們當然不能連謝葳的話也不顧,漸漸就停下了拳頭,但是臨收手時還是朝曾密身上踹了兩腳。

  謝葳與張氏先行下了樓。

  任如畫披頭散發,掛著腫成了包子的一張臉瞪著她們的背影,扶起曾密坐直。這是謝葳的人下的手她豈能不明白?只不過方才因著要護曾密而無暇去理會她們罷了。她強忍著氣得發抖的雙手讓曾密靠坐在身上,喚丫鬟下去叫小廝和車夫們上來攙扶曾密回府。

  回府的一路上任如畫簡直覺得胸口都要炸開來了!她絕想不到謝葳竟然向她們下這樣的死手!說什麼曾密非禮她,曾密又不是瘋了,怎麼可能會去非禮她?而且是在當著大庭廣眾?!

  她絕對是挾私報復!

  至於為什麼要報復,她不敢往下深想了,也沒時間往下深想了,先得回府請大人診治曾密。然後再考慮怎麼把這口惡氣出出來才行!

  廣恩伯府的人聽見說曾密夫婦被打,立即一涌出來了,廣恩伯夫人看到曾密半躺著任如畫懷裡不能說不能動的樣子急得幾乎昏過去!小兒子是他們家如今最有前途的一個,大伙還指著他們拉拔著一把呢!廣恩伯當即就拍起了桌子︰「這是誰人幹的?是誰如此藐視我們曾家?!」

  大夫很快來了。大伙把曾密移到床上,只見鼻孔嘴裡仍在流血,而左手左腳無動彈,居然已經骨折。而據說脊椎骨也裂了幾節,傷勢慘不忍睹。如此別說休假半個月,只怕半年都恢復不了。

  任如畫聽聞之後便就哭著跪到了廣恩伯跟前,說道︰「老爺可得我們作主!打我們的不是別人,正是刑部侍郎謝榮府上的家人!我們好歹也是勛貴之後,當初祖上也是隨著太祖皇帝一起浴血打江山下來的,如今子弟雖然不肖。可難道就要落得被個文官使家人毆打的地步麼?求老太爺作主!」

  廣恩伯被她一席話激得熱血沸騰,頓時也覺得曾家被謝榮踩低了,前番的事也就罷了,被他謝榮陰了也就陰了,這次他女兒居然縱使下人毆打曾密。這口氣又焉能咽得下去?打狗還欺主呢,這直接讓人打起了他的兒子,這不是縱奴行凶是什麼?!

  「來人!備轎!我要進宮告御狀!」

  皇帝正在御花園與靖江王下棋,聽說廣恩伯擊登聞鼓要告御狀,頓時就敗興地把棋子扔進棋缸裡了。

  「這些不省心的,動不動就闖宮裡告御狀,真是煩透了!」

  靖江王連忙起身奉了杯茶給他。「皇上消消火兒,要是不愛去,就不去罷了,讓他們有事找都察院和大理寺去!」

  皇帝接茶喝了口,想了想又道︰「不去不行啊!勛貴們都是大胤的功臣之後,眼見著外頭四處都在傳朕光偏心霍家了。回頭還不得讓他們吐口水把朕淹死?」

  靖江王陪笑道︰「皇上英明,皇上仁慈,這是我大胤江山之福啊!」

  皇帝被拍了番馬屁,心裡舒服多了,於是背著手往乾清宮走來。

  到了大殿裡。廣恩伯便哭倒在丹樨下,「皇上,請為老臣作主!」

  皇帝皺眉道︰「有話好好說,哭哭啼啼地這是做什麼?」

  廣恩伯擦了把眼淚,便就說道︰「皇上,那謝榮的家人今兒在西市把老臣的兒子媳婦痛打了一頓,我兒如今多處骨折,口鼻出血,連話也不能說,還請皇上給我個公道!」說完他趴在地上叩了個頭,嗚嗚痛哭起來。

  皇帝聽說謝榮打了曾密,頓時愕了下。謝榮這一年來表現極不錯,接連受了他幾次嘉獎,怎麼又突然冒出他縱奴行凶的事來?當下道︰「你此言可當真?」

  「老臣不敢有一字虛假!」廣恩伯抬起頭,指著宮門外︰「皇上若是不信,即刻便著人去西市雲綢莊打聽,看看我兒和我兒媳今日是不是在此被痛打?亦可著太醫上老臣府中看看我兒是不是被打傷在床動彈不得?!」

  皇帝聽到這裡,心知廣恩伯這話便不是十分真也有九成九了,便一面讓人出宮驗證,一面著人去宣謝榮進宮。

  謝葳和張氏回到府裡,不敢把今日之事隱瞞,立即讓人去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謝榮。

  謝榮在衙門裡聽完來人稟報,頓時也忍不住火氣上頭,文四兒他們護主心切沒錯,可是他們錯在打的不是別人,而是勛貴出身的曾密!

  如今勛貴地位就是再不濟,也是皇上蔭封的異姓貴族,你打了他,不就等於打了皇上的臉麼?

  這裡正要吩咐他回去,乾清宮的太監就急匆匆地過來了。

  「皇上有旨,宣刑部侍郎謝榮即刻進乾清宮見駕!」

  謝榮心下一沉,卻不敢怠慢,連忙收拾冠戴出門。旁邊衙吏機靈,見狀立即去了內閣通知季振元。

  謝榮到了乾清宮,皇帝臉色已經能沉得擰出水來了。

  派去的人都已經打聽回來,果然今日曾密是被謝府的人毆打,而且也果然傷重在床無法動彈。這怎麼能讓皇帝不惱?

  「謝榮,廣恩伯控告你女兒縱奴行凶一事,你有什麼話說?!」

  謝榮連忙跪地道︰「回皇上,實無縱奴行凶一說。微臣雖然今日尚未回府,但是廣恩伯所告之事,是不是個誤會?」

  「誤會?」廣恩伯指著他冷笑起來,「有這樣把人往死裡打的誤會麼?——皇上,今兒您若不給老臣一個交代,往後老臣這張臉還往哪裡擱?

  「難道他們文官是朝廷裡的官兒,我們勛貴就不是了麼?當年若不是我們祖上隨著太祖皇帝打下這片江山,也沒有他們文官的今日啊!平日裡看不起我們也就算了,如今倒動手打起人來!這有了頭一回,難保沒有下一回,我們勛貴是紈褲子弟,他們文官豈不就成了流氓地痞?」

  廣恩伯聲淚俱下,說有多淒慘便有多淒慘。

  皇帝喝斥道︰「什麼文官武官?都是同朝為臣,還分幫派了不成?你告人家打人,也得聽聽人家怎麼說不是?」

  說完又瞪著謝榮,不知道說什麼好。

  謝榮此人確實是個當官的料子,可惜總是在治家上屢出狀況,讓人無語得很。

  「皇上,靳大人來了。」太監忽然進來道。

  皇帝瞪眼道︰「他又來湊什麼熱鬧?」

  太監熟知皇帝的脾性,雖然看著大喊大叫,可是待靳永的恩寵卻沒見少一分,尤其在漕運案子發生之後,靳永屢有驚人之舉,皇帝召見他的次數也越來越密。因而也就繼續往下說道︰「靳大人也是聽說廣恩伯來告御狀,所以趕過來。」

  謝榮聞言不由抬頭看了眼,而後迅速又咬牙垂了頭下去。

  「宣!」

  皇帝大手一揮,太監把靳永領了進來。

  「你來的正好,說說,朝官知法犯法,縱奴毆打勛貴,這依律該當如何?」等靳永行了禮,皇帝指著他說道。

  靳永掃了下方一眼,說道︰「那得先看謝侍郎有什麼話要說了。」

  皇帝哼了聲,說道︰「人家說是個誤會!」

  靳永道︰「是誤會就提交出誤會的證據。今兒是誰打的曾三爺,派個人上謝府把人提過來,然後再上廣恩伯府把同去的人請過來對質便就是了。」

  皇帝點頭道︰「來人!去提證人!」

  這裡派去的人才出門,太監後腳就進來了,稟道︰「皇上,季閣老來了。」

  皇帝呵了聲,說道︰「今兒熱鬧了哈!都上朕這兒看熱鬧了!」

  太監這回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皇帝沉臉道︰「宣啊!還愣著幹什麼?」

  太監率著羽林軍到達謝府,不費吹灰之力便把文四兒和王安帶走了。而另一邊廣恩伯府裡任如畫聽說皇上宣召進宮與謝榮的人對質,也梳妝整齊,並刻意地不施脂粉,頂著一張青腫的臉,跟著太監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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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條件

  到了乾清宮,謝榮和廣恩伯都已經起來了。而打人的文四兒和王安卻已經跪在丹墀下。

  任如畫到場之後,廣恩伯就激動起來了,急走出幾步到皇上跟前,指著她說道︰「皇上你瞧瞧,這就是他們打的,老臣兒子的傷比媳婦兒重十倍還不止啊!皇上,您可不能輕饒他們!」

  靳永指著文四兒道︰「你們為什麼要毆打曾密夫婦?」

  謝榮心裡是萬般不願意事情鬧到這步,因為謝葳肯定不是無緣無故揍打曾密,根據謝葳派人過來告訴的緣由是文四兒認為曾密非禮了謝葳,如果把這理由當著這麼多人面坦誠在皇帝面前,那無疑謝葳的名聲又要經受一次考驗,而這個時候她又怎能經得起再加一層霜?

  可是皇帝的動作又太快,他甚至都來不及讓人回府交代謝葳她們讓文四兒矢口否認是因為非禮,就已經前後被宣召到了這裡,當著這麼多人面,他竟然連向文四兒他們使個眼色都不能!

  文四兒聽見聞話,也就大聲回道︰「是因為曾公子在大庭廣眾之下非禮我們大姑娘!」

  「非禮?」全場都嘩然了,靳永瞅了眼凝眉不語的謝榮,說道︰「怎麼可能?曾密出身貴族,焉能做出這樣的事?難道廣恩伯府家教有問題?」

  廣恩伯當然不能承認自家家教問題!他難掩激動地站出來道︰「我們曾家雖然不是讀書人出身,可是幾代言傳身教,家教可沒問題!有家教問題的是謝侍郎家才是!皇上您問問大伙,他們家大姑娘傳出醜聞來都有幾件了?若說非禮,莫不是她反過來非禮我兒吧?」

  謝榮聽見這話,頓時陰沉了臉色,亦站出來沖皇帝揖首︰「皇上明鑒,廣恩伯此言明顯是誹謗!小女不過是行事衝動些,可一個人一生裡哪能沒有過錯?難道舉朝天下就再沒有天生任性的閨秀了嗎?

  「敢問廣恩伯你身為長輩。卻當著這麼多人面著意醜化一個弱女子,這種行徑能稱作有家教嗎?你們本就行事不軌,如今反倒怪責起小女行事不端,我倒要問問。莫非你們曾家的女兒在外被人輕侮了是可以裝作沒事人一樣?」

  廣恩伯噎住,要論吵架,他還真吵不過這些文官。

  靳永見狀,便就眼觀鼻鼻觀心說道︰「大家還是別吵了,皇上還在這裡呢。究竟是不是非禮了,兩邊證人都得說說。」又轉向皇帝,「敢問皇上的意思。」

  皇帝早在心裡罵了八百遍了,什麼破事兒,讓他連盤棋都下不成,眼下有靳永在這裡摻和。他巴不得。於是道︰「此事正屬官員私修的問題,靳愛卿是都察院副都御史,這件事便由你來判。」說完仰靠在龍椅上,喝起茶來。

  靳永得了旨意,便就望向早已咬牙跪在一旁的任如畫。道︰「任夫人,今兒是曾密輕薄了謝姑娘嗎?」

  任如畫脫口道︰「回靳大人的話,我夫君一向潔身自愛,房裡連個妾侍也沒有,怎麼可能會去輕薄別的女子?退一萬步說,他就算有這份心,又怎麼可能在那樣大庭廣眾之下去動手?很明顯他們就是栽贓!是成心想殘害他!」

  靳永聽完。望向文四兒他們,「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曾密輕薄了謝姑娘?」

  文四兒道︰「回大人的話,這個我們說也沒用,當時綢緞莊的掌櫃伙計,還有樓上樓下那麼多人都在,您可以這就派人去查問。看看當時是不是曾公子見我們姑娘上樓時,忽然一把拽了我們姑娘手臂想要抱她。還是小的們手腳快,才沒鬧出大事來呢,要不然,只怕連親都親上了。」

  文四兒他們是草根。說話沒遮沒掩,卻把在場這些個王公貴臣臊了個大紅臉。

  謝榮更是額上冒汗不止了,他們這麼一說,不是更加把謝葳的形象弄得不堪了嗎?他府裡怎麼會有這樣的下人?這文四兒平日不是挺機靈的嗎?怎麼到了關鍵時候竟然把自家老底全給掀了!

  謝榮這一刻真是說不出的憤懣,既有對曾密的痛恨,又有對文四兒的氣惱,幾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臉上的表情便就顯得明暗不定起來。

  廣恩伯和任如畫聽見文四兒這話,也是氣得咬牙切齒。

  當時文四兒他們把話嚷嚷得人盡皆知,而曾密當時被揍得說不出話,大伙肯定也早就相信是曾密不軌了。如今勛貴子弟簡直就是紈褲子的代名詞,曾密就是沒有妾侍,也難保他有些見色起心的毛病。所以眼下就是派人去綢緞莊查訪,結果也肯定是偏向謝榮這一邊。

  季振元一直在旁側不曾說話,皇帝看了一輪好戲,這會兒便就把臉轉向他,說道︰「季閣老怎麼看這事兒?」

  季振元站出來,沉吟了下,說道︰「依臣之見,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也許是當時曾密不小心踫了踫謝姑娘,而被謝姑娘身邊的下人誤會,一時護主心切,所以衝動之下打了曾密。這反過來其實也能證明這二人的忠心嘛。如果主子不賢明,又怎麼會有如此忠誠的下人呢?臣以為,這反倒可以鑒證出謝榮平日的為人。」

  皇上捧著茶,挑眉道︰「那又該如何消除這個誤會呢?」

  季振元道︰「既然是誤會,自然息事寧人為妙。不如就讓謝榮賠付傷藥費吧。」

  謝榮聞言立即上前兩步︰「臣願意給付傷藥費。」

  能夠息事寧人自然息事寧人,哪怕多出點錢。

  可是廣恩伯和任如畫聽見這話立時就沉下臉了。

  傷藥費能值多少錢?廣恩伯府雖然今夕不同往日,可卻也不缺這幾兩傷藥錢!何況他們進宮本來就是為爭口氣,季振元這話本來就是抱著護短的態度在和稀泥,他們豈能接受?再說了,他們心裡頭可還憋著曾密在後軍營臨時被調職的氣呢!無論如何這口氣他們一定要出出來!

  於是廣恩伯道︰「皇上,季閣老這意思是拿錢來壓人嗎?我曾家再不濟,也是朝廷欽封的伯爺,安能因著你們幾個臭錢把咱祖宗的臉給撂地下了?這條件我們不答應!」

  「那你想怎麼著?」皇帝凝眉道。

  季振元這廝也確實太狡猾了,把人兒子打成那個模樣,以後還不知落不落殘疾,輕飄飄一句拿倆錢出來就完事兒,這換了是他,他也不答應啊!

  廣恩伯道︰「他們傷的是我老曾家的臉面,除非把這臉面給老臣找回來,老臣才能甘休!」

  季振元和謝榮都回頭瞪著他。他鼓著眼瞪回去,順便冷哼了聲。

  靳永挑眉看了看他們,回頭走到龍案前,壓低了聲音跟皇帝道︰「依臣看來,廣恩伯府只怕是要爭口氣。臣覺得這也不是什麼過份的要求,曾密再怎麼過份,謝姑娘也不能縱容下人把他打成那個樣子,這不是害了人家麼?樹活一張皮,人爭一口氣,不能讓勛貴們寒心哪,還是得想個法子安撫一下。」

  皇帝沒好氣道︰「你有什麼法子就說出來!拐彎抹角的做什麼?」

  靳永頜首道︰「臣方才聽說這曾密房中並無妾侍,而且曾密傷成這個樣子,也是拜那謝葳所賜,不如皇上就賜這謝葳嫁給曾密作平妻吧?如此可讓謝葳以妻子身份戴罪立功在曾密床前侍疾,曾家心裡的火氣自然也就漸漸消了。」

  「平妻?」皇帝不覺拔高了幾分聲音,底下眾人都豎著耳朵往這邊聽呢,聽見這二字便也都看了過來。皇帝盯著靳永道︰「這可等於打了謝榮的臉,據朕所知,他可只有這一個女兒。」

  「皇上。」靳永深揖道︰「這謝葳的名聲在京師官戶圈子裡頭已經慘不忍睹了。所以拖到如今都快二十了還沒曾訂親,再拖下去她又能找到什麼好人家?如今是連寒門士子都不肯要她了。她嫁到曾府是為平妻,並不是作妾,如何打得著謝榮的臉面?

  「再說了,她這是戴罪出嫁呀!人不就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麼?臣以為,只有如此方為上策。」

  皇帝看著下方,鎖起眉來。

  臣子家裡的事,只要出格些的,他哪裡能不知道?謝葳早就是名人了。雖然說平妻不是妾,可也不是原配,人家填房在原配靈位前都要執妾禮,何況你面前還杵著原配個大活人!這主意很顯然就是個擠兌人的餿主意。

  靳永跟謝榮向來不和,他是清楚得很的,但是這主意損是損點兒,但卻很湊效。誰讓你謝榮教女不嚴,縱容下人打人呢?你想想,謝榮的女兒打了自家兒子,結果反過來他卻得把女兒嫁過來當他們家略比妾好點兒的平妻,往後愛怎麼擠兌怎麼擠兌,這能不解氣嗎?

  但是,作為調解人,他當然還是要問問兩邊的意見。

  於是他掃視了一眼下方,說道︰「既然你們兩邊都達不成和解,那這裡朕給你們出個主意,謝榮把女兒戴罪出嫁給曾密為平妻,侍候曾密直至終老,這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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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 並罰

  好像突然大殿頂上突然響了個大炸雷,大家伙全被皇帝這句話驚呆了。

  謝榮首先石化在地,季振元算是歷經滄桑的,但是也僵住不動了。

  廣恩伯不知年老還是多年不動腦子已然很遲鈍,看看左右才恍覺皇帝是要把謝葳嫁給曾密為平妻……平妻,那好哇!平妻跟貴妾有什麼分別?謝榮的女兒給他們家作了妾,這倒真是讓他們長了臉了!這個主意出得好!

  他立即道︰「皇上,老臣同意!」

  「不!」

  「我不同意!」

  他話剛落音,謝榮與任如畫都異口同聲反對起來。

  謝葳以平妻身份嫁到曾家,那便是謝家永遠的恥辱!

  而對於任如畫來說,也會是個永遠掀不去的惡夢!謝葳的手段任如畫哪裡有不知道的?當年為了攀上魏彬連主動獻身給魏暹的事都敢做,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她怎麼能讓謝葳進入曾家?而且成為曾密的平妻!

  任如畫光只要想到這裡,她就感覺要瘋了!

  但是這裡沒有她說話的地方,她眼下居然連為自己爭取一下也不能!

  靳永適時道︰「廣恩伯進宮告御狀就是為了維護家族顏面,往大了說這也是維護了勛貴的顏面,何況謝葳縱奴行凶,此事她的罪責更大,理應就此拿出態度來改過自新!謝侍郎也別心疼女兒了,她有今日,也是你平日縱容的結果。」

  謝榮怒視著靳永,強忍著不與他爭執。而是快步走上丹墀前道︰「皇上,小女雖然不才,卻也是微臣的嫡出親女,如何能給人去作平妻?還求皇上收回旨意!」

  皇帝望向他,「那你有什麼辦法讓廣恩伯平氣兒?」

  謝榮道︰「臣願意出一萬兩銀子。」

  「我不要銀子!」廣恩伯踩著他的話尾駁回去,他沖皇帝拱手道︰「皇上,靳大人說的對!老臣此番進番就是為著爭口氣!就依您說的辦!」

  一萬兩算什麼?他謝榮只有謝葳一個女兒。難道到時候給出的嫁妝還會少於這一萬兩銀子麼?靳永都把話逼到這份上了,難道他還會為著這一萬兩銀子打自個兒的嘴巴?別以為他傻,沒錢人有沒錢人的活法,這樣的帳他眨眨眼就算清楚了!

  都把人家謝榮的寶貝女兒當平妻替曾密娶了回來。過了今兒這遭,勛貴裡頭誰還敢不敬著他幾分?

  「皇上!此舉實為不妥!」

  季振元也出面了。謝榮若是有了個嫁作平妻的女兒,那他以後少不了被人指背皮,這雖然不會給他的仕途直接造成障礙,卻會成為他終生的一個污點!而且,作為皇帝怎麼可以這麼對待一個臣子呢?他當然要阻止皇帝這樣做。

  「季閣老這話放肆了。」靳永直起腰桿道,「身為臣子,豈能懷疑皇上的決策?」

  季振元沉聲道︰「靳永,你這是在落井下石,公報私仇!」

  「季閣老這話又讓下官費解了。」靳永冷笑道︰「在下與謝侍郎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何日私仇之說?」

  「好了,不要吵了。」

  皇帝突然出聲,鎮下來一幫爭吵。

  他掃視了眼下方,凝眉道︰「謝榮。你可還記得前年宿妓那次,朕說過你若再私德敗壞該如何處置?」

  謝榮愣住了,前年宿妓事發當場,皇帝輕饒了他,之後他說若有再壞,則兩罪並罰……

  「不!皇上,」謝榮撩袍跪下來。「臣願意貶官願意削職,請皇上收回讓小女嫁作平妻的決定!」

  「放肆!」皇帝拍案,「降官削官豈是你說降就降的?!」

  殿內瞬間噤聲,季振元連忙也瞪了眼謝榮。

  皇帝怒道︰「就按朕說的辦,著謝榮一個月之內把女兒謝葳嫁到廣恩伯府曾密為平妻!」

  「謝主隆恩!」廣恩伯叩拜。

  「皇上!」

  謝榮撲通跪在地下,牙關緊咬得面肌都有些顫抖了。

  皇帝站起身來。「謝榮留下,其餘人都退下吧!」

  一殿的人俱都稱是起身,侍衛們拉起文四兒等人出了去。廣恩伯心滿意足地率先出了殿門,臉色青白的任如畫隨後跟上,季振元回頭看了眼謝榮。也出去了。靳永也看了眼謝榮,然後踏著方步出了去。

  所有人走盡了,獨留謝榮還跪在地上。

  皇帝保持著負手而立的姿勢,看著他道︰「起來吧。」

  謝榮跪著不動,皇帝也不吭聲。走回龍案後,他坐下看著他︰「很委屈是嗎?」

  謝榮抿了抿唇,沒作聲。

  皇帝道︰「除了委屈,是不是還覺得朕冷血無情?或者,偏聽偏信?」

  謝榮咬了咬牙,把頭垂得更低了點。

  皇帝緩緩舒了口氣,說道︰「朕也有女兒,明白你的心情。可是謝榮你別忘了,你在身為父親的同時,還是個受著朝廷俸祿的官員!你身為朝廷要員,本當勤修身為榜樣,可是你家宅之中卻屢次傳出有損朝廷顏面的醜聞!治家不嚴,這是你最大的過錯!」

  謝榮磕了個頭,伏在地上。

  「你以為朕今日是偏聽偏信,置你的名譽於不顧?可是朕要告訴你,朕今兒是成心地在治你!因為你治家不嚴,朕必須要給你個教訓!朕一言九鼎說過兩罪並罰並不是在說笑!你因為這個女兒遭受了多少非議?如今朕替你把她嫁了出去,從此讓她成為曾家的人,這也是在救你!」

  「皇上!」

  謝榮伏在地下,眼淚已流出來,肩膀因情緒的無法抑制而聳動著。

  皇帝望著他,再道︰「朕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你是太子身邊出來的,朕還指望著你們將來能夠替他扛起這沉甸甸的朝堂,你聰明,內斂,知進退,擅審時度勢,是個當官的料子,在年輕一輩的官員裡,你毫無疑問是出色的那個。

  「可是靳永的那句話說的不錯,一個人,終需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你治家不嚴,就該承擔起被懲罰的後果。你的女兒任性跋扈,也得承受她任性的後果!今日朕必須治你,否則律法便等於虛設。女兒是你教出來的,這過錯,你也得承擔!——回去閉門自省十日,而後好好準備此事。」

  「罪臣,遵旨!」

  謝榮伏在地上,久久也未曾能抬起頭來。

  廣恩伯一回到府,把皇帝判了謝葳給他們曾家做平妻的旨意一說,就連剛剛昏迷甦醒過來的曾密也嚇得差點連下巴都跌了下來,而廣恩伯夫人與兒媳婦們也都驚呆得說不出話,直到見到任如畫失魂落魄的走進來,才漸漸相信這消息居然是真的!

  廣恩伯夫人很快有了與丈夫一樣的狂喜,那種揚眉吐氣的感覺頓時就擺露在臉上了,廣恩伯大手一揮喚來府裡管事︰「這就安排媒人去謝榮行媒聘之事,動靜弄大些!我要讓勛貴們都知道他謝榮的女兒打傷了我兒子,反過來成了我曾家的平妻!」

  管事這裡自是下去辦理不提,任如畫五味雜陳回到三房,站在廡廊下竟不知道往哪裡去,謝葳過了門,這三房便就有了兩個主母,而曾密雖然不曾納妾,可對她來說,這平妻豈不比妾侍成群還要來得有壓力?

  當初抱著報復永慶伯府的心理,想借意圖攀附季振元的會陽伯夫婦之手將謝葳嫁到永慶伯府,為此她不惜去破壞謝家與黃家的議婚,卻沒想到事情的最終居然是謝葳嫁給曾密為平妻!成為了她這輩子的死敵!

  她忽然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要聽從曾密的話去接近謝家,如果她不上謝府,曾密便不可能跟謝榮走到相互利用的地步,如果不到這一步,她們與謝榮便不會成仇。如果不成仇她不會想報復,如果不報復她便不會被埋進自己挖的坑裡!

  任如畫的心情,再沒有言語可以形容。

  四葉胡同這邊隨著謝榮回府,氣氛已然低成了冰點。

  謝葳自打從派出去的小廝嘴裡得知這消息時,便開始關在屋裡瘋狂的砸東西,砸完就打人,打完人又砸,至今已折騰了有兩個時辰。

  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慰。

  莫說她自己,整個四葉胡同的人都沒有想過這個可能。誠然,謝葳年紀不小了,想嫁入豪門作少奶奶已然不可能,她名聲敗壞,官戶人家也不見得會娶她。她最有可能的,是嫁個沒什麼背景的寒門士子,或者是給人做填房。可是無論是小門小戶的娘子,還是填房,也都比平妻強。

  在沒有貴妾的本朝,平妻不就是個貴妾麼?在原配面前要執妾禮,凡事也要隨在原配身後,平妻,就是個好聽些的名號而已。

  謝榮心裡又何曾好受?他的心裡像是滾著一團火,一團毫無辦法將之熄滅的火!

  出了宮他駕馬到了護城河邊,縱馬沿著河堤跑了二三十里,也未能把心情平復下來!

  郭興氣喘噓噓跟在他身後,等到他從馬上跌下地時已經上氣不接下氣。

  他跪在寒風嗖嗖的草地上,也不覺寒冷。

  「去他的兩罪並罰,去他的家教私德!天下間私德敗壞的人那麼多,他怎麼不一個個逼著他們去把女兒當妾嫁出去?!說到底,我就是他手裡的一只螞蟻,他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他媽當個三品官還不如人家平民百姓來得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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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壞男

  他握拳砸在土地上,堅硬的枯草立時將他的手指扎出血痕來。但是他仿佛一點兒也不覺得疼,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地面上!枯枝上!伴隨著如狂獅一般的嘶吼,使他平日的斯文儒雅分文不見了,眼下他只是一個瀕臨瘋狂的失敗者!

  「微平!你冷靜點!」

  郭興抓緊他的胳膊,在寒風裡沖他大聲的嘶喊。這樣的他看起來太可怕了,作為朋友,他必須制止他自殘下去!

  「事以至此,也沒有辦法了!

  「就算皇上同意你削官降職,難道你真的甘心就這樣放棄多年來的努力?你要知道,你若是真的降了職,就會變得像我這樣,越來越讓人瞧不起!人往高處爬很艱難,可是跌下來之後再往上爬的日子更艱難啊!人家會毫無顧忌地往你身上投石頭,然後把你當渣子一樣踩在腳底下!」

  「難道我就要甘心聽他們擺布,然後看著我的葳姐兒去給人作妾嗎?」他緊揪住郭興的衣襟,雙眼瞪得如同要脫出眶來,「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我已經傷害過她了,我怎麼能夠再傷她一次?怎麼能夠!」

  「微平,你聽我說!」郭興咽了口口水,盡量放緩聲音說道︰「葳姐兒是個要強的,她才不會甘受命運擺布,曾家好歹也是勛貴,她是平妻並不是妾,廣恩伯也是個老糊塗,只要她過去後打起精神來,不難把日子過好的!你必須先冷靜下來,把眼前的事辦好了,才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說實話,他對於謝榮這個女兒實在也感到頭疼,因為季氏太強悍的緣故,一切手段厲害的女人都讓他感到頭疼。所以他覺得早些把謝葳嫁出去也不是個很壞的主意,至少她出了嫁便成了曾家的人,就是要丟人也丟的是曾家。謝榮反倒可以一心一意經營自己的事業了。

  「可是我努力這麼多年,不是為了最後把女兒送到火坑裡去!」謝榮一把將他推到地上,咬牙站起來,翻身下了馬。又箭一般地沿著河堤馳向遠方!

  回府的時候已然半夜,謝榮東倒西歪地走到中門,謝葳突然從門內閃出,頭髮披散著,而兩眼紅腫如核桃。她手裡拿著把剪刀,咬牙沖到他面前來,瞪了他半晌,而後將剪刀直指著喉頸︰「你想讓我嫁給曾密作妾,我就死給你看!」

  她的聲音在庭院裡淒厲地回響著,謝榮扶著廊柱。忽然兩膝一軟跪在她面前。

  「你不必死,該死的是我。」

  說著,他朝著廊柱使勁地踫著額頭,一下又一下,頃刻間已經撞出了偌大一個血包。

  謝葳手裡的剪刀咚地掉到地上。她使出全身的勁沖他痛哭呼喊︰「謝榮我恨你!我恨死你!」

  庭院裡清靜下來,謝榮終於撞得無力,癱坐在地上。

  黃氏站在不遠處的廡廊下,冷冷地望著他,「我們的葳姐兒,終於成了你成功路上的第二塊墊腳石。謝榮,我們母子三人全部都做你的墊腳石。夠不夠?你痛不痛快?」

  謝榮痛苦地閉上眼楮,眼淚流下來。

  因為整個過程其實都在謝琬的掌控裡,所以廣恩伯回府後其實她就已經收到了消息,但是翌日晚飯後靳永還是派了人過來細說經過。

  她聽說完沉吟了片刻,到底聽完結果再聽過程,感覺又是不同。這之中如果少了廣恩伯和靳永。整件事也就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她喚來玉雪,「賞兩個大金錁子給這位哥兒。」

  一個大金錁子是二兩,兩個就是四兩。哥兒接過來的時候手都有些發抖,連忙跪地嗑了幾個頭。

  到這會兒,她也說不出來什麼心情。謝葳的婚事有著落了,謝榮有了個身為平妻的女兒,與送女作妾有什麼分別?作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與曾家謀面了。而曾家作為勛貴,謝榮也不再可能與勛貴圈子有什麼牽扯。勾結勛貴這條路,便已然讓她絕得八九不離十。

  謝葳雖然不會滿意這門婚事,可是她卻不是個甘於平庸的人,更不會像謝棋那般破罐子破摔,又豈會甘心做個平妻?少不得要把廣恩伯府鬧得雞犬不寧才罷休。至於任如畫,就是閑出來的毛病,從此以後屋裡有了個謝葳與她為對,她也不大有時間出來興風作浪了。

  就像弄倒殷曜要先整垮季振元,整垮季振元也要先剝離掉附在他身邊的這些力量一樣,她要贏得最後的勝利,也得先把謝榮身邊這些人一個個杜絕和鏟除,然後才能直取他的要害。

  可是作為幼年時的伙伴,謝葳落得這樣的結局,她依然是不舒服的。如果她不那麼作死,今天絕對會是另一種結局。

  她問玉雪︰「爺在哪兒呢?」

  難得殷昱晚飯後沒曾來粘著她。

  玉雪笑道︰「爺在書房裡呢。駱騫他們似乎收到什麼消息,正在議事。」

  謝琬想了想,起身到廚下,親手做了碗蛋羹,讓邢珠端著往他書房來。

  駱騫已經稟報完畢,殷昱正凝眉坐在書案後沉思什麼,聽見武魁說她來了,便就下意識地抬起頭。駱騫揖首喚「太太」,謝琬沖他點了點頭,接過邢珠手上的蛋羹遞到書案上,說道︰「是不是武昌那邊金逢有消息過來了?查到什麼了嗎?」

  自打她出現,殷昱的目光就一直沒離開過她,而且眉頭也不自覺的舒開了。他點點頭,牽著她在旁邊坐下,挪過桌上幾張紙給她看︰「郭家人十天前果然搬走了,金逢他們正在暗中跟蹤。

  「而他們在南下的途中也確實有土匪擋路,被金逢他們前面的人預先制住了。這批土匪雖然的確是長居在那裡的山賊沒錯,可是郭家人南下的時候卻是輕車簡行,完全看不出值得一搶的樣子。土匪們當時卻出動了足有四五十人,而且個個手上有刀具,這顯然不正常。」

  謝琬想了想,說道︰「那這幫山賊就極有可能是受人錢財與人消災。山賊只認錢,此時恐怕讓人去查也查不到什麼來的了。」

  殷昱點頭︰「就算他們見過付錢的人的真面目,此人也肯定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婁羅,去查他實在沒有什麼意義。而我們只要知道確實有人在意圖要殺郭家人滅口就行了。眼下郭奉的家人對我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線索。」

  謝琬沉吟道︰「既然大家都想把郭家人拿在手裡,對方肯定還會有暗招,不會一次不成就罷休的。」

  駱騫頭次親耳聽這二人議事,才知道謝琬果然胸中也有丘壑,並不是白得了他們主上這麼一番傾心的,想起主上如今終於又多了個商議的人,心下頓時也生出幾分歡喜,上前說道︰「奶奶與主上不謀而合,主上這裡正在下令差遣卑職們呢。」

  謝琬笑道︰「那你們忙。我在旁邊坐著。」

  說著退到一旁去,替架上君子蘭澆起水來。

  殷昱這邊吩咐了駱騫幾句下去,便就端著蛋羹走過來,邊吃邊說道︰「謝葳跟曾家的事兒完了?」

  「完了。」謝琬放了水壺,坐到他旁邊,「現在不管季振元他們有沒有與勛貴接觸的想法,有廣恩伯府和謝榮夾在中間,就都要多上幾分難度了。但是該做的事還有很多,我卻不能鬆懈。對了,既然謝葳要成親,我們到時也去添個妝吧?」她看著他,說道。

  添妝是其一,其二還有件事,文四兒他們還待處理。不過在謝葳出嫁之前,他們還必須待在那裡。不過她也交待了他們倆見機行事,而聽說謝榮這些日子並沒曾顧得上理會他們,她一方面疑心是謝榮對他們起了疑,一方面也讓他們自己當著心。

  殷昱把最後一口蛋羹餵到她嘴裡,把她摟過來,說道︰「當然去。」往她唇上啄了口。

  謝琬仍有些羞澀地垂了垂眼。但是很快她又抬起頭來,狡黠地指著他後頭的書架說道,「這次我辦了件這麼痛快的事,沒有人分享真是無趣。不如你把前朝皇帝親編的那整套詩集讓我轉送給靳表叔,讓我更加高興高興?」

  這套詩集一共五冊,乃是前朝亡國皇帝的親筆手錄。這位皇帝雖然治國不怎麼樣,才氣卻無人可及。不說這詩冊,就是那手翰墨當時也鮮少有人能及,不知道是誰進獻給他的,他一直寶貝得很,放在書架上,還專門闢了個小格子。

  殷昱回頭看眼那詩冊,想了想,忽然走到靠牆炕上呈大字形躺下,大聲道︰「你來使美人計,我就送。」

  謝琬哭笑不得。看他躺在那裡等待送人上門的樣子,想了想,於是走到炕邊說道︰「你閉上眼楮靠牆做倒立,有點花樣,我使起美人計來才有意思。不然沒趣。」

  殷昱挑眉看了眼她,果然下床靠牆做起了倒立。

  謝琬走過去,「還要閉上眼楮。」

  殷昱把眼楮閉起來。

  謝琬輕笑了下,躡手躡腳走到書架旁,取了那詩冊在手。

  正要轉身,虛掩的書房門忽然緊閉了,而原本閉眼做倒立的那人不知道幾時又回到了炕上,正屈著一條腿慵懶地半坐著,敞著一副緊實的胸懷,呲牙壞笑沖她勾著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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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56:1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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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上起來,送了殷昱出門,謝琬又拖著疲軟的身子睡了個回籠覺,才帶著那詩冊去了靳府。

  靳永正好也下朝回來了,聽說謝琬來了,便也從書房到了正廳,笑呵呵地道︰「我們的女諸葛來了。」

  謝琬不好意思地道︰「表叔取笑我。要不是表叔在皇上面前著意周旋,事情哪能有這麼順利?」

  靳夫人笑嗔道︰「你表叔已經得意得不行,你再這麼捧他,他都要找不著北了!」

  靳永捋鬚大笑。

  謝琬從邢珠手上把詩冊接過來,跟靳永笑道︰「我這裡有套詩集,表叔深諳詩賦,煩請看看這東西值不值得珍藏?」

  靳永見那詩集形色古樸,頓時正色將之接過,然後細看起來。

  「是真品!」反復看了幾遍,他面呈驚喜地說道,「這樣的寶貝,你從哪裡得來的?」

  謝琬笑道︰「是我們爺的。」

  「哦?」靳永再一挑眉,又看了看這詩冊扉頁,只見上頭果然有殷昱的印章。竟然還被殷昱收藏過,那這就更加難得了!拿徒手撫摸著這頁面,一時竟有些愛不釋手起來。「這樣的珍品,世間僅存的也不多了!」

  謝琬笑道︰「這是我孝敬給表叔的。」

  說到底,靳永作為一個官場老油子,與她之間利益互惠多過叔佷情份。如今他已經升至都察院副都御史,也成了皇帝跟前的紅人,這對她來說當然是好事。可是在殷昱正式逆襲之前,她並不能純粹把他當作表叔,而首先應該是一個合作者。

  人都是自私的,雖然目前有相互利用的地方在,可難保將來不會失去。

  所以有時候,即使是自己人,聯絡下感情也是必要的。

  像上次捉拿謝榮宿妓的事情和這一次。如果沒有靳永,或者說他不夠賣力,都不能取得預期的效果。

  對於可以發揮大作用的人,謝琬一向不吝大方。

  靳永聞言。立時抬起頭來,「送給我?」

  謝琬微笑點頭。

  靳永連忙把東西推回來,「我是御史,身負督察百官私行之責,焉能知法犯法?這個您拿回去!」

  謝琬笑了下。

  哪個當官的沒有點嗜好?別人貪財,靳永貪金石書畫。當年趙貞拿著兩塊壽山石來求他時,他不是不想收,而是知道不能輕易收。眼下這前朝皇帝的詩冊,可比壽山石誘惑力大多了。而且,謝琬可並不是全讓他幫忙。有時候在他幫忙的同時,對他自己也有點好處,不是麼?

  她說道︰「我又不是朝官,只是您的佷女,難道朝廷律法還不讓佷女孝敬點東西給自己的叔叔?」

  靳永沉吟不語。

  謝琬再笑道︰「再推辭就生份了。」

  靳永這個人很油滑。但是油滑的人也有優點,就是心裡始終是明白的,他必須明白這利益得失才有可能去油滑地與人周旋。謝琬送他這樣的珍品,他又豈能不明白她的用意?往後兩邊互相合作的路還長著,她這也是在表達態度。

  想到這裡,他也就捋鬚笑了笑,說道︰「你既然要孝敬我。那也不能讓你白孝敬。我這裡有兩株盆栽的松樹,是江南名家養成的,知道你喜歡松,回頭你帶回去。」

  謝琬笑了笑,點頭道︰「如此就多謝表叔了。」

  這裡說完話,靳亭便就來尋她去後園子了。

  有些日子沒見到靳亭。因著殷昱中午不在,索性就應了靳夫人的挽留留下來吃午飯。靳亭近來氣色極好,整個人都洋溢著一股青春的氣息,使得她看上去愈發嬌美。原來這些日子沒去找謝琬說話,是因為與哥嫂去田莊住了段時間。而她言語裡透露出來的訊息。原來魏暹也跟著他們跑了過去。

  「怪不得上回我見了他之後就不見了人影,原來是跟你們玩兒去了!」

  謝琬笑道。上回他答應她跟兵部下面打招呼,把曾密留在京師半個月之後,她中間也曾讓人去找過他一次,結果魏夫人讓人回話說他不在。

  靳亭聽見這話臉上驀然紅了紅,不過謝琬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廣恩伯府這邊很快就派了媒人向四葉胡同行媒聘之事了,因為只有一個月期限,所以很多事不得不從簡。當然就算都有從簡的默契,可是也總免不了有那樣那樣的爭執,廣恩伯府這邊有的是時間跟謝家拗,謝榮把事情全權交給了謝芸夫婦和龐福,竟然鮮少過問了。

  這件事實在是他心頭的一道瘡疤,實在經不起這樣反復提起。

  謝葳很是瘋狂地吵了幾日,那幾日謝棋都躲在萬福堂不敢出來。

  但是日子還是在吵吵鬧鬧中過去了,謝葳就是再不同意,這條路也無法回頭。

  而黃氏再也沒有出現過,聽說這些日子已經徹底戒葷腥,也再也沒有踏出過門檻一步。

  他能夠感受到她心底的蒼涼,可是他也知道,這一生一世,他是再也沒有辦法與她見面了。

  這日龐福趁著謝榮早歸,問他道︰「清河那邊也該派人送訊兒去了,老爺可有何示下?」

  謝家大部分的姻親都在清河,謝葳出嫁,自然也該讓人通知回去,可是她是嫁出去做平妻,這種事又怎好大肆聲張?謝榮那麼要臉面的一個人,如今官做大了,臉面名聲卻節節敗退,這讓他在清河那些姻親面前又怎抬得起頭?

  謝榮的心情龐福十分明白,可是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就算別的親戚不通知,也還有個黃府呢!

  作為黃氏的娘家謝葳的外祖家,這麼大的事情焉能不告訴?

  謝榮聽得龐福這麼說,也不由抬手捏起了眉心。

  他都不知道這些日子他是怎麼過來的,髮妻與他情同路人,親閨女被他以平妻的身份嫁出門去,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可是事已至此,又能怎麼樣?皇帝明言告訴他這是在懲治他治家不嚴,他除了依從,別無辦法。

  上次為著內閣之爭他不得不迫於季振元的壓力同意把謝葳跟魏暹的那些事抖出來,如果說那只是意外,還有可能解釋的話,這次他又如何解釋?他去跟謝葳說,就是因為她鬧出來的種種後果,所以他被皇帝揪住了尾巴,不得不答應這樣做?

  他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只覺得事情的發展都偏離了他的預期。

  他原本的夢想是做到位極人臣,然後給妻女無上的榮光,擁有一個讓天下人都羨慕的家庭——他實在不願意再被人操縱命運,可是如今,黃氏已經與他決裂,做起了府裡掛名的太太,而他的女兒則要給人去做平妻!

  於是他也在懷疑,他是不是犧牲得太多了,以至於眼下才會偶有寂寞之感?

  「老爺?」

  龐福見他許久不曾出聲,不由喚道。

  他緩緩睜開眼來,左手搭上書案,說道︰「通知黃府就行了,別的人不用管。」

  黃氏終歸是他的妻子,就算此後咫尺天涯,他也只有黃府一個外家。

  時間在忙碌中很快就過了大半個月,離謝葳出嫁只剩十來日,與謝榮交好的一些府上便就上門來添妝了。

  謝琬也在盼著謝葳早日嫁過去,所以看著兩邊都在井然有序的進行著,也沒有什麼事可做,這些日子就在與殷昱吃飯看戲逛街買東西中度過。

  南下追蹤的金逢二人又有訊息傳回來了,郭家人已經到了雲南境內,看模樣是要在一處叫做洱海的地方住下來。殷昱已經派遣了駱騫親自南下,應該要不了多久便有消息。

  只要從郭家人口裡套出郭奉之死的真正訊息,必然也就離揭開真相不遠了。

  殷昱必須快些洗脫罪名,如此才能夠選擇他往後要走的道路。

  謝葳的婚期定在臘月初十,這日謝琬上楓樹胡同去看洪連珠,也說起去四葉胡同添妝的事。

  謝葳落得個這樣的下場,謝瑯和洪連也是說不出的高興,當時收到消息的翌日就與余氏上殷府來了。當聽說是謝琬的手筆,洪連珠當場便道︰「其實我猜到是你,這不就過來印證了?我當時就在想,怎麼會那麼巧,他們倆剛好就在一間鋪子裡遇見?我猜那日不管曾密去到哪兒,謝葳都會栽到他身上去吧?」

  余氏笑道︰「那謝葳心眼兒壞,做了那麼多錯事,也該有這一教訓!」

  洪連珠笑著點頭。

  這日說到添妝的事,洪連珠便撫著微隆的小腹說道︰「既然是嫁作平妻,便不能與原配比了。我這裡預備了一套鎏金頭面已經給足了她面子。你是嫁出去的姐妹,有個十兩銀子左右的賀儀就成了。」

  謝琬倒不在乎東西多少,而是此去還有件事順便要辦,於是就點點頭,說道︰「嫂嫂幾時去,我們同去好了。」

  洪連珠想了想,「娶平妻也就是一日的事,催妝親迎還有認親都是同一天,不如我們就初十當日去好了。那日人多,估摸著也沒人理會咱們,如此反倒自在。」

  謝琬笑道︰「也成。」

  這裡飯後道了別,謝琬見已是殷昱差不多回來的天色,便就沿著去路到了西城門內等候。殷昱駕馬進城見得她居然接到這裡來,自然歡喜,請她去吃了碗撒著厚厚桂花沫的豆花兒,然後就跟她擠著馬車回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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