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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九十二引 送我一程
正月十四,陰雲低沉。
牡丹菜園,所有的植物都在蓄力,等待那一聲春雷。
崔玉真走進園子,看到節南在瓜棚架子下摸竹枝上的青藤。
她冷聲道,「那是假葡萄藤。」
節南好似很感興趣,「像真的一樣。」這才轉回頭來,輕笑,「玉真姑娘新年好,崔大人說你要見我。」
崔玉真這日素顏,人比黃花瘦。
昔日瑩潤清高的大美人,如今只剩一副骨架,似乎能讓那身繡著紅梅的桃粉長襖壓垮。
相思之毒,可比赤朱。
只是,比起上回相見,崔玉真眼裡不再乾涸,絲絲泉光。
「我要聽你的實話。」崔玉真沒再走近,眼裡的桑節南,從來不失光華,一日盛一日,怒放不敗。
桑節南不會知道,她多羨慕她。
節南眉眼都彎了起來,「崔大人是玉真姑娘的親哥哥。」
「正因如此,他只會揀選他以為是為我好的話來說,而我已經膩煩聽『都是為了你好』這句話。」崔玉真是個痴人,不是個傻人。
節南難得贊同,「這倒是,我從五歲開始就特別聽不得人說這話,一聽就渾身長骨刺,不叛逆都不行。」
崔玉真一默,慢慢挑高了一邊眉,「你的意思是,我雖然開竅晚,總算開了竅?」
崔玉真說話一向有大小姐氣,節南已經很習慣,「不是,我什麼意思也沒有,就那麼一說。我這人從來自顧自,對玉真姑娘無意說教,每個人活法不同,而同樣的活法,換做不同的人,結果也不一樣,都得靠自己摸索。不過,玉真姑娘怨天怨地怨所有人的毛病可以改一改,今後遇事先自省一番,別一開口就讓別人覺得不痛快。想想你怎麼容忍孟元,拿出三分那樣的寬容心,日子會好過很多。」
崔玉真嘴角不經意微翹,「這叫無意說教?」
節南輕打自己的嘴,「大年節下,瓜子吃多了,嘮叨。」
崔玉真笑顏一點點發澀,「我曾真心想交你這朋友。」
節南淡笑,「我知道,但你也要知道,交朋友這樣的事是不需要特意去想的。」話鋒一轉,「玉真姑娘要聽什麼實話呢?」
「孟元沒死?」
「是。」
「他真正的身份是大今盛文帝?」
「是。」
「他接近我,只是為了一份秘密地圖?」
「……至少是他的初衷。」
崔玉真突而咄咄,「他對我其實一點感情也沒有?」
節南望了崔玉真半晌,「以那位的性子,若不是他心儀的,他也懶得陪著做戲。再說,你與他相處得久,應該比我明白。」
能讓梟雄起掠奪之心的女子,不會毫不起眼。
崔玉真的呼吸有些急,雙肩起伏,「我不能確定,因為我從前自視太高。」
「能有覺悟也是好事。」節南語氣刁壞,眉跳,一笑,「卻不用妄自菲薄,畢竟玉真姑娘還是有驕傲的資格的。」
崔玉真在書畫方面的造詣,若不是鑽進牛角尖,她桑節南望塵莫及。
「五哥希望我離開延昱,好好想清楚,但並不希望我去找孟元。他是大今的皇帝,後宮三千,即便他待我有過真心,宮門深似海,五哥覺得我不會快活。」
節南見崔玉真目光渴切看著自己,好笑,「玉真姑娘剛剛才說膩煩了都是為了你好這句話?」
崔玉真咬唇。
節南再道,「你五哥說得不錯,大今後宮沒有三千,卻有九宮絕色,以大今宰相之女嫻妃和魑離公主離妃為首,熱鬧可想而知。玉真姑娘要是抱著原本和孟元一人一心廝守一生的念頭去找他,無疑自尋死路。」
「……我知。」自從聽五哥說了,崔玉真心中悲喜交加,一面為孟元活著而感覺自己也能活了,另一面卻為孟元的身份痛苦到窒息,她第一個想到的,唯一想到的,可以幫她一把的,就是桑節南。
「可是你不能死心。」節南時而想想,其實崔玉真挺可憐的,一直活在謊言裡,人人當她柔弱,以至於她也當自己弱小,苦求可以全心依賴的人,結果——
明明是塊好材料,可以長成大樹的。
「……不能。」崔玉真眼中的泉光聚成一片明亮,「我想見他一面,當面問清楚,若他對我真的只有欺騙,至少可以給我自己一個交代,知道是自己太蠢,才能徹底放開。」
「我想也是。」
崔玉真被保護得太好,但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保護她一輩子。節南也毫不懷疑,等延昱的真面目露出來,崔玉真會落到無比淒涼的下場,被所有人的謊言折磨到生命終結。
「真相雖遠不及玉真姑娘的美好嚮往,但還是有選擇的。」
節南忽覺,延夫人說得挺對,選擇總是有的。
崔玉真又是默然。她今日說話,一直很謹慎。
良久,崔玉真長吐一口氣,彷彿要將心中長久的鬱結全吐出來,「我要去大今見盛文帝,你可有能力幫我?」
「可以,但我有條件。」節南看崔玉真眯眸,又道,「我早說過,我有私心。」
「桑節南,知道我為何總能對你說心事麼?你就是一盆冰水,每每潑我透心涼,卻讓我看到自己沒什麼了不起。你也對我說謊,可你從不遮掩你在說謊,而我知道,只要我問你真相,你就會告訴我的。」
節南不語,自知刁心眼。
崔玉真也不在意,「不管你有什麼條件,大概都要建在盛文帝對我有些真情意之上。」
節南眼中芒光悄燦,「玉真姑娘要是發揮了才智,九宮絕色有何了得?」
崔玉真神情不動,「你不必暗示我什麼,但你如果能把我送到大今,安排我和他見面,我就欠你一份人情。之後的事,之後再說。」決定了,與其當活死人,不如求痛快一死!「節南,請你送我一程。」
節南看在眼裡,「好。」
上了馬車,往某九腿上一躺,出了崔府,節南揉著額角,「我太壞了。」
王泮林一手梳理節南長髮,一手捧書,拿眼珠子啃文章,「她應該知道真相,而她這麼決定,是她遵從內心的本願,只是她被人決定慣了,才向你求助,其實根本沒有你插嘴的餘地。」
「話是這麼說,可是大今後宮也許比延府更危險。」節南覺得自己都不一定有本事應付。
「至少她為了她的心愛,會感受到活願強過一切,如我為了你,小山。」
王泮林俯身,笑吻他之心愛。
無情天,落情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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