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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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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17:1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引 天涯海角

  這時,身在芷園的延夫人,還不知節南敢將劉家的事告訴蘿江郡主,但為其他的事興師問罪。

  她慍怒,「你有腦子嗎?」

  節南指指自己的頭,「你說這東西麼?」一笑,「好端端在呢。」

  延夫人笑不出來,「你有腦子,怎麼做得出沒腦子的事?調開昱兒,反擊隱弓堂的眼線,尤其今日,竟敢光天化日在樞密使府外殺人。」

  節南表情疑惑,「延夫人說什麼?」

  福相的面容陰雲密佈,延夫人哼,「芷園內有暗樁,而我隻身前來,就想把話說清楚,所以你也不必跟我裝糊塗,只管認了就是。」

  節南挑了一片蜜瓜,慢條斯理吃下去,才道,「我真不知你的意思。」

  隱弓堂藏在影子裡這麼多年,陰謀不留痕,直到如今形勢明朗,魑離終於要動手了,才顯出真形。如此沉得住氣,很值得尊明社學習。

  兔幫也會藏在尊明社的影子裡,等待撒腿放開跑的那一日。

  現在麼,死不承認。

  聰明人和聰明人打交道,同道固然事半功倍,不同道卻也是雙倍的拖累,延夫人幾乎立刻明白,節南是不打算承認的。

  目前為止,所有的事,她只能猜是節南主謀,卻半點證據也沒有。

  而節南對她的不信任,已經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即便她一個人,在這座滿是節南勢力的園子裡,都不能哄對方鬆口。

  延夫人深吸一口氣,長長吐出,眼裡浮光掠影,最終幽暗了下去,嘴角彎起,溫柔的笑意,「我的兒啊——」

  節南冷盯著延夫人。

  「我爹讓人活活燒死,我娘因不堪受辱而自盡,我全族用身體砌出人牆幫我逃走,那時候我就發誓,這輩子不會再為我自己而活,只要能為爹娘報仇,只要我族人再不受欺淩,我願付出我的所有。把你留給桑大天之前,我一直用這個誓言提醒自己。你還小,你會拖累我,你會成為敵人攻擊我的弱點,讓我心軟,讓我遲疑。這麼多年來,我從沒有後悔當初的決定。但你真有本事,此時此刻讓我後悔不迭。」

  節南不說話,不想說話。

  「我應該親自教養你的,那樣的話,即便你可能不讚同我的做法,也不會成為我最大的敵人,至少我還能聽你叫我一聲娘。」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天,自己的親生骨肉成為勢均力敵的對手。

  延夫人苦笑,眼乾涸,從很多年以前,就已經不懂流淚的滋味。她哭,只因為能爭取盟友,只因為能誘惑敵人。

  節南眯眸,眼底發燙,咬住牙。

  世上血緣最親的兩個人,一個站在天涯,一個立在海角,心再不可能親近。

  父母對子女的愛,子女對父母的愛,是會消磨殆盡的,如果一直折騰不停的話。

  「我每動一顆棋子,你就吃掉一顆棋子,這種似乎不用腦子的下法,動搖不了我的根本,卻讓我暫時陷入被動,打亂我原本的謀劃。我不得不承認,你這麼做,很讓我頭疼,也總算嘗到了強龍難壓地頭蛇的苦頭。即便事情鬧大,動用官府的力量追查,你的兔幫也會立刻消失於江湖,無跡可尋,更追查不到你身上,因為你最近乖得像個千金大小姐,滿城貴夫人,包括我在內,都可以是你的證人。不過——」

  節南心道,來了。

  延夫人說得和緩,「我若和你撕破臉,最後你我必定兩敗俱傷……不,你的損失更大,我會動用三個朝廷之力,將王家,趙家,紀家迫上滅亡之路,不惜人力物力,讓你身邊所有人死光,而不止於小丫環小書僮,幾十名刻雕版的匠人,出小報的先生。你真要做絕,我會比你更絕。柒小柒,王十二,即便在外面,也難逃一死。我會追殺他們,直到他們嚥下最後一口氣。節南,你也許很聰明,但你還是太年輕,而我有今日,用了三十年,你趕不上的。」

  節南怎能不清楚?

  「說話!」延夫人語氣帶著命令,「你不是很能說嗎?」

  節南嘆息,「能說,又不是愛說,我並不囉嗦。」

  延夫人想想還真是,這個女兒有時沉默得乖靜。

  「我也不用你囉嗦,只要告訴我昱兒在哪兒。」

  「不知道。」有問就有答,節南把握分寸的。

  延夫人五指按桌,手掌竟似乎陷下去了一些,「節南,我對你已是足夠耐心,你若——」

  煙紋忽然帶了一個人過來。

  延夫人雙眉挑起,認得那是延文光身邊的隨從,但她隨即看向節南,「你又做了什麼?」

  節南一臉莫名,「延夫人今日火氣這麼大,不分青紅皂白,扣我一堆莫須有的罪名,可我當真不知道啊。」

  延夫人抿緊唇,起身到亭下。

  節南的目光,從石桌上的掌印移到正在聽人說話的延夫人,好不冷峭。

  延夫人走了回來,面無表情。

  煙紋帶那隨從走出去,園子裡又只剩母女二人。

  「你知道我剛聽到了什麼話?」延夫人沒再坐下,站離節南三步遠,「他說鬼泊幫劫持了我兒,向延府討要五百萬文贖金。這封信,三刻前送到延文光手中,延文光確認是昱兒的親筆。你說好不好笑?」

  節南望著延夫人,「至少延夫人可以不用再懷疑我。」

  延夫人兩眼彎笑,話鋒卻轉狠,「你這個沒家教的東西。以為你調虎離山,卻敢劫持昱兒。你知道他是誰嗎?你知道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嗎?你知道我原本想要把你嫁給他,讓你成為天下最高貴的女人嗎?他把我當親生母親,他會是未來的魑離王,我泰赤兀族會因為你和他的聯姻,與王族並列。而你的兒子,會是天子——」

  節南撲哧笑出了聲,隨即好像意識到了,連忙抿住嘴,作個手勢,請延夫人繼續說下去。

  延夫人沒再說一個字。

  延夫人出了手!

  那身法快得連節南都看不清,只覺一陣大風,將她整個人刮出了亭子,眼睜睜看延夫人的身影壓來,身體被一股強氣往下打,後背重重撞上磚地。

  砰!

  節南眼前發黑,左臂才要抬起反擊,就被一把二尺長的劍釘穿左肩骨。

  劍尖,深入磚縫。

  人,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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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10:10:0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零一引 還你骨肉

  樹欲靜,風不止,七八道影子從芷園各處竄出。

  延夫人的面容,宛若修羅,一腳膝蓋壓著節南的肋骨,一手握緊那柄釘住節南的劍,看都不看周圍一眼,「我們母女說話,別讓外人打擾,讓他們退開。」

  節南疼得額頭見汗,咬牙,向周圍打個手勢。

  眾人卻不退。

  延夫人手腕轉了轉。

  節南倒抽口氣。

  「速退。」一道聲音清朗,不容抗命。

  節南吃力撇過頭,看到廊下站了一高一矮兩個人。矮的那個,名字叫書僮的少年,表情要哭出來了。高的那個——

  山邊泮林。

  他那是什麼臉色?要殺人麼?就憑他一動氣就忘乾淨的毛病?還是饒了她吧!

  節南扯出一絲笑,聲音嘶啞,「今日就是拆了這座園子,我和這位也必須算個一清二楚,誰都別插手!」

  彷彿說給眾人聽,其實就是說給一人聽。

  王泮林眸中深不可測,不答也不應,目光分寸不移,單袖垂落,單手背後。

  延夫人沒看,也不關心,神色冷然望著節南,「說!你的條件。」

  節南轉回頭來,望著眼前的女人,瞠紅雙目。

  這是生她的人啊!

  口口聲聲說她是她身上的肉!

  敢情自己紮自己,不會疼,是吧?

  「你帶著你兒子立刻滾出南頌,延文光告老,隱弓堂撤走,你有生之年不得進犯頌土。」

  延夫人看了節南半晌,才露出好笑的神色,「要不要再加幾條,魑離不得稱國,不得封韓唐為國相,別說頌土,連大今都不能進犯?」

  節南聽到韓唐還活著,心裡沉了沉,但神情不顯驚訝,「可以啊,只要延夫人你不嫌我要求太多——」

  延夫人突然將劍拔出,站了起來。

  節南蜷成一團,眼前全黑,差點失去意識,最後卻還能點穴止血,搖晃著起身,站得筆直,咬緊牙關,「條件可以再談,你不滿意就直說,順著你的話說,你又不高興,還好我像我爹。」

  「你爹?」延夫人一抹冷笑,「你說你像桑大天?」

  節南沒說話,暗暗運氣以積蓄體力。

  延夫人再道,「我只能答應你一個條件,你篩選一下再說,不過這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你想清楚。大不了,我再扶植一位,魑離王可不止一個兒子。」

  「的確,魑離王有九子,最小的還不滿週歲,只是延夫人目光嚴苛,待延昱好,是因為由你親手養大,不僅母子情分比母女情分深得多,而且延昱各方面被你教得合心意。延夫人說我少你三十年,不知你是否還有三十年,養一位王子,將他扶上王位,選一位泰赤兀的國后?也不知現任魑離王有沒有三十年?」節南歇口氣,但這時候話必須多,挨了一劍,還不讓她囉嗦?

  「延夫人還真不能小看兒媳婦,哪怕將來不是崔玉真,也會有張玉真,李玉真的。俗話說得好,兒大不由娘,娶了媳婦忘了娘,延大公子對崔玉真的感情就完全超出你的預料。延夫人可要小心,哪天發現兒子孝心變狼子野心,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下場淒涼。畢竟,一句不是親生的,你就什麼功勞都沒有了。」

  語言可怕,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聽者心惡,播下的種子就會結惡果。

  延夫人卻似沒聽進去,但問,「你考慮好了麼?」

  節南其實早預想過,才在一開始提出那麼多條件,明知對方不可能全答應,卻留下談判的餘地,「你帶延昱回魑離,十年之內不得進犯。」

  就差說請了,夠客氣得了吧。

  延夫人一直盯著節南的臉,對她鮮血淋淋的左肩不拐一眼,沉默著。

  芷園牆邊,一道道兔影緊張僵立,節南也沒有拐一眼。

  「五年。」延夫人終於開口。

  這是答應了。

  五年,比節南心中真正的預期多了三年,屬於意外收穫。

  「但我也有條件。」延夫人手中短劍森冷對準節南,「到了今日這地步,我和你的母女緣分似乎也到了頭,朋友之間還要割袍斷義,母女之間也不能隨隨便便,你說不認就不認。而你剛才說了,要和我算個一清二楚,也是和我斷絕母女關係的意思了。」

  節南挑眉,「你想如何?」

  「你是我的骨肉,我同昱兒說過,就算打斷你的手腳都會帶你回魑離,而今你態度決絕,用昱兒逼我離開南頌,這口氣就算我能忍,又如何同昱兒說?」

  節南垂眼看看自己的左肩,「你到底要如何?」

  「讓我斷了你的手腳,就當你還我這身骨肉,從此我沒生過你,你再不欠我——」

  節南手握拳,對延夫人嗤笑一聲,「乖乖讓我等著你打斷我骨頭,不可能!要是打不過你,別說手和腳,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怨。」

  「十招。」延夫人劍尖指著節南的腰間,「你可用蜻螭,我則會施展全力。」

  「好。」節南一字出口,人也動了,碧光分水。

  書僮只見兩道人影捲風捲土卷枯葉,劍光似閃電,鏗鏘作響,根本看不清動作。忽然,卻瞧節南倒飛摔地,那位延夫人的劍紮進了節南的右臂。

  節南沒叫,書僮叫了起來,「六姑娘會被打死的!」

  王泮林一動不動,墨眸無光。

  然而,這一劍雖深,卻不如左肩的刺傷,因節南招式奇巧,蜻螭如游龍,往延夫人捉劍的右臂反手一抽,逼延夫人不得不後退,還被劃破了右臂。

  延夫人眼睛不眨。

  節南也毫不在意兩袖子的血,竟還敢主動進攻,左手劍花六七朵,蜻螭發出憤怒的龍吟,直刺延夫人上身幾大要害。

  延夫人手中劍光突然拔長,連連擊碎蜻螭劍花,同時直刺節南脖頸。

  節南急讓。

  正中延夫人下懷,轉左足,踢右足,又快又狠,聚起強大內力,勾住節南左腿,往外折。

  啪!左小腿骨折!

  傷痕纍纍的節南悶哼一聲,卻趁延夫人折自己小腿之際,蜻螭挑飛了延夫人的劍,再劃了延夫人肩膀一道。

  不過,還沒完。

  好一個桑節南,蜻螭換到右手,單憑右足點地之力,旋似天女散花,碧芒萬道,氣勁一圈圈暴漲,到最後竟不輸給延夫人的氣勁,蜻螭化成青龍,往延夫人心口刺去。

  只是,節南沒能刺進去。

  她收氣,空中側翻,落地,蜻螭背身後,「十招已過。」

  兩條胳膊,一條腿,從此不欠骨和肉。

  延夫人卻不住手,掌風淩厲,彷彿非要打斷另一條腿才能甘心。

  節南想笑,卻迸淚,天旋地轉往後暈倒,但覺身後暖流不絕。

  一隻大掌摀住她雙眼,聲音清冷無邊,怒意濤濤——

  「小山,她欠你的,我來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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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10:10:2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零二引 恰似春來

  一月二十,鬼泊幫劫持延昱夫婦的消息傳入閣部,崔相上報頌帝,頌帝急召延文光入宮,考慮到人質安全,知情人不多。

  頌帝打算藉機剿滅鬼泊幫。

  一月二十二,延文光前往迷沙水域交付贖金。不料尾隨的玉家水師被水賊發現,將延昱夫婦扔下江後逃進迷霧。水師循跡找到鬼泊幫的本島,並趁勢繳清鬼泊幫在內的數支水賊,平定迷沙諸島。

  此戰是近年來南頌一場振奮軍心的大勝仗,可惜延昱夫婦不及救出,延文光失去了獨子,崔相失去了愛女,兩家不能張揚致哀,對外只說延昱得了急病,沒能捱過,而崔玉真與延昱夫妻情深,哀慟過度,重病不起,可能也熬不過去了。

  頌帝感激兩位愛卿的顧全大局,補償兩家,應允會將崔相的另一位女兒,崔玉真妹妹崔玉好接入宮中為妃,又給延文光加官進爵,與崔相併為二相,一起主持閣部。

  一月底,痛失愛子之後就不再在人前露面的延夫人,帶著悲痛欲絕的兒媳婦啟程回鄉,有人遠遠看到延夫人在城外路亭歇腳,灰袍從頭覆到腳,左手喝茶,右袖空空,竟似沒了胳膊,卻不見崔玉真的身影。

  不過這樣的傳聞沒幾個人信,只唏噓崔玉真的命不好,尅死未婚夫之後又尅死了丈夫。

  二月初二,草龍抬頭,魑離稱國大蒙的消息傳入南頌,如大石投湖,濺起無數水花,隨即復歸平靜。

  大蒙和南頌之間隔了大今,三司六部的意見幾乎統一,大蒙的崛起可以牽制大今,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頌帝暗訪暫歇府中的延文光,回宮後即想擬旨派使臣前往大蒙恭賀。

  崔相,王中書,張蘭台三位閣老呈奏天子,當前應以本國繁榮復興為重,大蒙本是大今屬地,大今的態度尚且不明,南頌貿然恭賀,引起大今不滿,好不容易重開的榷場和友好盟約都可能面臨作廢,還是暫時觀望為好。

  頌帝無奈,准奏。

  這是朝堂最新要聞,其中隱情無數,傳到民間都成謠言,只有幾日新鮮。

  二月起,輪到江湖波瀾起伏。

  鬼泊糾集長白餘部,欲在江北重振賊威,卻一夜之間被人殺個片甲不留。

  平寧府一樁拐賣兒童的舊案中找到了人販團夥的老窩,官府苦無證據,不能捉拿,但也是在一夜之間,有人替天行道,將人販子們割喉,堆在官府鳴冤鼓下,受百姓稱道。

  這時又有文心閣買下迷沙島嶼的消息,新建尊明社,在雕銜莊設立第一分堂。

  尊明社做事風格奇特,不一定賣名門正派的面子,也不一定對付邪門歪道,開門做買賣,凡事談一談,高興就幫人,不高興就趕人,正邪難分,但講道理。雖然不再像文心閣那樣分文武先生,日後卻開辦一所大學院,收各地學生,無需束修,只需通過兩輪面試,通過為尊明社做事抵日常用度。學院允許學生自由學習各科,挑戰各大家的名學名論,鼓勵追尋真理。

  正道頭疼,稱為邪教。邪道頭疼,稱為魔教。

  堅持初心的尊明社,吸引了各行各業的有志之士,人才濟濟,精英薈萃,興盛不衰,更在很多年後助一位少年成就開天闢地的大業。

  朝堂鬧,江湖翻,二月的芷園卻寧靜。

  杏枝發葉,牡丹抽芽,花磚齊整,草皮泛青,大理石桌倒映天空之藍,看不出半點新翻修的痕跡,恰似春來到。

  園子深處,堂屋門前,迎春金花垂成瀑布的牆下,節南躺在一張鋪著厚棉的竹榻上,脖子以下都被壓在一條厚錦被裡。

  被子平得看不出躺著一個人。

  節南臉色雪白,唇上的粉色幾乎要褪盡,曬著太陽,養了半個月,仍難看到一絲血色,彷彿要成透明的感覺。那雙靈氣逼人的葉兒眼,此時緊閉,看不出還在呼吸。

  竹榻不遠的桌邊坐著趙雪蘭,紀寶樊和仙荷。

  趙雪蘭本不知節南受傷的事,只是前幾日來探訪,看到節南的樣子,差點沒嚇暈過去,然後就日日過來作陪。紀寶樊婚期近了,本來有好多事要準備,卻也不走了,說要跟仙荷和趙雪蘭學女紅。

  天知道,仙荷本是司琴,趙雪蘭本是才女,都不曾在女紅上花過工夫。

  這三個臭皮匠,頭腦也許可以頂得一個諸葛亮,可是女紅的本事加起來,大概只能湊縫個口袋。

  好笑的是,只會穿針引線的三個人,似模似樣在那兒挑小寶寶的肚兜花樣,嫌元寶俗,又嫌蝴蝶簡單,最後挑到一個福娃娃的花樣子,一致覺得好。

  於是,紀寶樊把趴在節南腳跟睡午覺的花花抱過去,將小傢伙翻來翻去給趙雪蘭量他小身板,仙荷負責寫下尺寸。

  花花被折騰醒了,起床氣大,最近又變得很黏節南,看不見人就哇哩哇哩叫娘娘。

  崔衍知讓煙紋領過來時,看到三女一娃這麼熱鬧的景象,再看竹榻上紋絲不動的節南,不由皺了眉。

  「你們究竟是照顧人,還是折騰人?」

  崔衍知那一身浩然氣,那一張推官臉,立刻讓人肅靜。

  紀寶樊抱著花花率先走,趙雪蘭和仙荷抱起一堆東西跟著走,到前園做肚兜去了。

  崔衍知搖了搖頭,回頭卻發現節南睜開了眼。

  他問,「吵醒你了?」

  節南抿嘴笑了笑,「根本就沒睡著,聽三個不會女紅的姑娘大言不慚要繡福娃娃,把可憐的花花當皮球一樣滾來滾去,你不知道我忍笑忍得多辛苦,還好你把她們嚇走,不然傷口都要崩裂了。」

  崔衍知看節南方才閉目躺著時,好似要化作一陣清風,但這時她雙目睜明,縱然不能和未受傷之前的靈氣相比,卻讓崔衍知放下了心,不過——嚇走?

  崔衍知不自覺摸摸臉皮,意識不到自己的問題。

  煙紋走過去,小心翼翼托起節南的頭,用軟墊子一點點把她上身墊起來,端湯碗餵藥。

  被子滑下一段,露出節南裹胖一大圈的左肩左臂,還有同樣被裹的右臂夾著兩片板子,用棉布條吊住,看得崔衍知心驚。

  「樣子難看,傷其實沒那麼重。」節南喝藥異乎尋常得快。

  味覺上的苦和身體上的痛,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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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零三引 聰明笨死

  書僮氣喘吁吁跑過魚池,無視魚池那邊正拆屋要栽樹,穿過水廊,跳過門檻,看到王泮林的背影就喊,「九公子,崔五郎進芷園啦,你快去!」

  王泮林還沒說話,從書架子後面走出丁大先生,「崔五郎進芷園又如何?」

  王泮林轉過身,書僮才發現他對面還有一人。

  黑衫白袖,約摸和丁大先生一般的年紀,神情冷漠。

  那人將手中的針扔進銅盆,在另一隻銅盆裡洗過手,拿帕子擦乾,淡道,「我醜話早說在前頭。」

  然後那人就轉向丁大先生,「丁山,像他這樣的騙子,就該扔進荒無人煙的山裡去,我還能保證他多活幾年。」

  書僮一聽,就知這是在說九公子的病呢,立刻屏息側耳。

  「醫鬼前輩,我保證是最後一回了。」王泮林要笑不笑。

  醫鬼的樣子不像鬼,甚至長相俊朗到冒仙氣兒,但既然稱之為鬼,當然是有原因的。

  「做不到又有什麼用?」醫鬼的語氣明明波動挺厲害,神情卻一直冷著,「你不但謊稱內傷已好,還敢隱瞞記性變糟糕的程度。我問過當日在芷園的人,他們告訴我,你三招之後就不大對勁,狂性大發,蠢到會拿自己的身體擋對方數掌,雖然砍掉人一條胳膊,還居然把整個園子都打爛了,整整三日人事不省。而你根本不記得這些,我問你時,你卻一臉跟我裝冷靜,當自己說書哪。」

  「多虧前輩的大還丹,內傷差不多好了。」王泮林避重就輕。

  醫鬼哼了哼。

  丁山攏眉,「老鬼,我聽你這麼說,似乎仍沒找到法子治這病。」

  醫鬼搖頭,一邊上樓,一邊說道,「我要是還看得見,就敢在這小子腦袋上開個洞,如今只能治一點是一點,把眼前的人和事記住就算不錯了。趕了大半個月的路,我先睡一覺,不用叫我吃飯,我自己會醒。」

  書僮聽得眼珠子都要豁到耳朵邊去了,看醫鬼大步上樓,不至於比平常人敏捷多少,但絕對不像看不見的。

  丁大先生看王泮林走回書桌後面,笑問,「不去芷園?」

  「今早去過了。」王泮林翻開書本,「小山外傷無礙,躺三個月怎麼都好了。」

  丁大先生道,「聽你說話真輕巧,莫非其實連小山都忘了,裝記得?」

  王泮林眉宇皺緊,因為書本上密密麻麻的字頭疼,「我下月大考,有事您自去忙。」

  敢給自己的師父下逐客令!

  丁大先生偏不理,「吉康說延夫人跟你說了些話,你當時臉色不對。延夫人說了什麼?」

  書僮坐到門邊小板凳上,假裝看門外湖光山色。

  「不知赫連驊到哪兒了?他知道韓唐還活著,說不定殺到魑離去。」王泮林顧左右而言他。

  「不用擔心小驊,由你堇叔帶著,出不了大事,而且他應該是想明白了。」丁大先生對小徒弟有信心,這會兒更擔心大徒弟,「延夫人說了什麼,能讓你變臉?」

  王泮林沉默著。

  丁大先生也不催,比誰耐心更足。

  「延昱殺了馬成均滅口,還有傅秦也死在延昱的安排之下,崔玉真觀音庵遇險那回,是隱弓堂在背後操縱,利用了長白幫的餘孽作打手。先生可明白其中之意?」王泮林反問。

  之前沒有閒下來的時候,這時聽王泮林一提,丁大先生神情頓肅,「當年你受莫名誣陷,竟也是隱弓堂所為?延夫人知道你是王七?」

  「不,是我問她的。當初知道馬成均讓延昱滅口後,我就一直想找機會問清楚,隱弓堂堂主就在我跟前,我怎能放過?她大概也想以那事給我們王家一個警告,不僅承認是隱弓堂策劃,為防暉帝不殺我,懸崖設伏,又怕摔下去都不死,暗箭上抹了一種奇毒,會讓人漸漸失憶,想不起前塵往事,但還不止於此。」

  丁大先生難得著急,「還有什麼?」

  「腦子衰竭,成活死人。」王泮林說得好不輕巧,就彷彿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似得。

  丁大先生沉了臉,半晌冷問,「要多久?」

  「我沒問。總不能說我就是王七,麻煩她告訴我還能活多久。不過那毒是她所制,她頗以為傲,還說漏一句,就算是柒珍,也敗在此毒之下,因為聰明人最怕笨死。」王泮林竟露出一抹好笑的神情,「我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對。」

  丁大先生嘆,「但她太狠毒了。這樣的人,竟是小山姑娘的娘親,造化弄人。」

  王泮林默然。

  丁大先生忽然想到,「等等!柒珍也中了這種毒,但在決意脫離隱弓堂之前,他是隱弓堂重要的成員之一,從收小山為徒開始,整整十年!若這毒就像赤朱,是隱弓堂用來控制屬下的,必定可以解開,否則柒珍為何待了十年?」

  丁大先生能想得到,王泮林也能想得到,只是由延夫人送來的這道曙光,他不稀罕。

  丁大先生看徒兒不以為然的神情就知他心裡怎麼想,「我當然知道,歷經芷園一戰,天生血脈已經切斷,今後就是死敵。我也沒寄望延夫人,但只要有解法,老鬼一定能找出來。這才是我高興的地方!」

  王泮林神情更淡,「先生高興就好,只請您別把這事告訴小山,她已遍體鱗傷,折骨還血,與延夫人再無半點干係,若為我去求那人,我倒寧可一死,如她師父保護了她一樣。」

  丁大先生應得毫不猶豫,「那是當然。」過一會兒,看王泮林始終不翻頁,「泮林啊,你跟我老實說,是不是之前讀得書忘乾淨了?」

  王泮林裝不下去,無可奈何回道,「是。」

  「你還有一個月而已。」丁大先生真是佩服這徒兒的毅力,居然還堅持科考。

  「我知。」王泮林應著。

  「這種時刻,就需要你先生我了,儘管我平常教導你們,讀書不應該走捷徑,欲速則不達——」

  王泮林不等話音落,「先生。」

  丁大先生清清嗓子,「事關你終身大事,就不講究那麼多了,我給你押題就是。」

  丁大先生押題,千金難求,一押一個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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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零四引 賢妹賢哥

  芷園裡,崔衍知面前一杯新茶。

  新綠青翠,似乎煙氣兒都泛淡淡的綠,明明是茶芽,花香撲鼻。

  這叫財大氣粗。

  崔衍知一喝就知,「雲茶今年已出新茶?」

  「早春新品,前些日子下雨,天公作美,出芽成功。」節南也就只能聞茶香。

  小柒不在,王家請來的卻也是三城最好的大夫,只是規矩太多,各種古古怪怪的忌口,連茶都被禁了。

  忽然,節南眼睛一亮,「難得沒人盯著,崔大人那杯就讓給我嘗鮮吧。我其實也沒那麼愛喝茶,但什麼都忌口,嘴裡淡出鳥來了。」

  崔衍知看節南饞貓樣兒,連「淡出鳥來」這樣的話都說,不禁好笑,端起茶杯,在節南充滿希冀的注目下,慢悠悠自己喝了。

  節南眼神頓凶,隨之卻是洩氣,「小氣。」

  「我也盯著你的。」崔衍知絲毫不動搖。

  他對她的喜愛,並沒有減少半分。

  他還遇得到這樣的姑娘麼?

  「延家的事,你可知道了?」

  節南受傷的事,王泮林並未隱瞞,早在和崔衍知制定剿匪計劃時就告訴他了,他聽得心膽俱裂,想不到延夫人對親生女兒竟做到如此決絕的地步。但他沒立即來探望,憋著一口氣要打個大勝仗,完成最後一步,將延家母子趕出南頌,不能讓節南白白折骨流血。

  節南略一點頭,「還沒恭喜你,升任湖州提刑。」

  提刑官,四品銜,手下有武官,可以動用地方兵力,還兼管當地農桑事。

  崔衍知的升職,是平定鬼泊幫水賊的論功行賞,同時意味著崔相在朝堂地位的重新穩固,壓制了延黨勢力的進一步擴張。

  崔衍知沒有得意,「我只是執行王九郎制定的作戰計劃,可惜他無功名在身,又不讓我向皇上提名舉薦。」

  「算了吧,同樣的計劃讓他自己去執行,勢必變成興風作浪,崔大人才是最合適的執行者,因你懂得把握分寸,熟知官場規則。顯然他有自知之明,計劃好定,執行的人卻要有智慧,既能貫徹始終,又不會不知變通。」此人,非崔衍知莫屬。

  崔衍知看似頑固,卻能接受她桑節南,還能接受王泮林,最終戰在統一戰線,足以說明一切。

  同樣是正經讀書出來的,節南就不覺得劉睿會成為另一個崔衍知。

  對節南的真心評價,崔衍知不過淡淡一笑,「今日我除了來探望你,還有一事。」

  節南猜,「玉真姑娘有消息了。」

  崔衍知心嘆她聰明,「昨日收到她來信,已隨盛文帝去了大興府。」

  大興府是大今都城。

  據聞,紅葉觀的大火毀了龍首之氣,大今反對遷都的呼聲更高,以至於盛文帝只好打消了念頭,終於將親王府裡的九宮美妃搬去都城。

  而伴隨盛文帝身旁,同去大興府的第十位美人,大今史冊稱之茴妃,茴貴妃,某位重臣之女。

  不久後,延文光家鄉將送來崔玉真病逝的消息。

  世上,從此,再無崔玉真。

  這時,節南卻有些愧疚,「她終究還是放不下。」

  作為兄長的崔衍知,倒比節南豁達,「字裡行間我彷彿看到太后壽辰上踢蹴鞠的六妹,過去那些年她不曾活得痛快,所以,如此甚好。」

  崔衍知沒說出口的是,其實節南和玉真挺像,拋棄過往的方式皆毅然決然。

  節南笑了笑,「崔大人——」

  「我雖說過不想當你姐夫,但如今,自認可以擔你一聲五哥。」崔大人這稱呼太刺耳。

  節南微微睜眸,褐瞳流轉,雖然沒氣力活潑起來,反而顯得認真,「崔五哥。」

  崔衍知應道,「六妹妹。」

  他失去了一個六妹妹,得到了一個六妹妹,如此也甚好。

  節南為崔衍知那聲六妹妹一怔,隨即眼角濕潤。多好,她的親人還有那麼多,幫她接骨長肉補血。世道艱難與否,日子好過與否,只在用心。

  「崔五哥何時到湖州上任,妹妹可趕得及送你?」節南笑問。

  「三月初一出發,今日就算作別。」托節南和王九的福,南頌應該會太平一段時日。

  崔衍知喝完了茶,大步走到竹榻前,突抬手掌,慢放上節南的頭,輕按一下,「早些痊癒。」

  說罷,轉身就走。

  崔衍知走得很快,節南眨眼就看那背影要轉不見了,眼淚立刻滑出眼角,大聲送他,「五哥也保重。」

  人影已消失,只有他揮起的半隻青袖,揚風,晃動一片青杏綠枝。

  ---------------------------

  大今正天府,原南頌北都,駿山腳下某座小縣。

  小縣最熱鬧的街上,唯一一間藥鋪子的對面,一根竹竿豎幡布,布條上寫著歪七八扭兩個大字「郎中」。

  幡布下面坐一姑娘,桃紅布裙,福娃髻,但覺髻盤比臉盤大。

  那張圓月臉上,兩隻大眼烏溜溜,桃花粉的水潤雙頰,小嘴兒嘻嘻笑,坐在小藥櫃子上數數。數到三百三,就往嘴裡扔一顆蠶豆大小的零嘴兒,一看有人要進藥鋪子,就搶人生意。

  「看病不要錢,贈藥兩副。」胖乎乎,很福相,能招財。

  於是,本來到藥鋪子裡的人,貪免費看診送藥,被郎中攤子搶去一大半。

  藥鋪子的夥計,抱著門板不敢露面,因為已經讓女郎中打青一隻眼。

  老闆在後頭坐堂,等半日都沒見幾個病人,還以為今日清閒,也就打算偷個懶,哪知到了門口才知道有人搶生意,再看自家夥計那沒出息的樣子,一個毛栗子敲過去。

  夥計溜開,裝忙去也。

  老闆好氣又好笑,正想到對面說理,卻見一位風度翩翩的俊公子走到郎中攤旁。他想不知哪裡來的溫潤君子,看著頗有身份,別是府城裡的皇貴,故而收住了腳。

  接下來的情景,讓人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溫潤君子放下一個食籃,蹲身,拿出兩碗飯幾碟小菜,擺在另一隻藥櫃上,對胖姑娘說吃飯了。

  胖姑娘也不管好幾人在等看病,過去端碗吃飯,狼吞虎嚥。

  反倒是君子過去,客氣地告訴排隊的病人,攤子休息兩刻時,請他們先去別處逛逛,這才走到胖姑娘身邊,和她一塊兒吃飯,還給她夾菜。

  吃完了,還是溫潤的俊美公子爺收拾碗筷,重新提起食籃,囑咐胖姑娘早點收攤,今日會做她最愛吃的烤鵝。

  胖姑娘大咧咧,趕人。

  街上所有女的,眼神突然怨念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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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零五引 天作之合

  昆朋問聲有人在嗎,同時推開門扉,正看見王楚風端著兩盤菜從灶屋裡走出來,身上穿一件布圍,戴兩隻燈籠布袖,哪裡還有半點明琅之華,只為心愛的姑娘保留了暖風而已。

  昆朋想起另一對來。

  安陽王氏之名,真不是吹噓,如此至情至性,心中怎會少萬里錦繡?

  「昆大先生來得正好,今日做了不少菜,可以下酒。」王楚風已經不會介意別人看到他這一身,「柒柒應該很快回來了。」

  昆朋跟進正屋,屋裡家具簡陋,卻收拾得很乾淨,掛版畫福娃,鋪藍花桌布,花几上放著一隻白瓷瓶,瓶裡一叢明燦野菊,很會過日子的溫馨之感。

  他看一眼擺桌的王楚風,不知怎麼,就覺得應該是這位的功勞,不禁嘆道,「小柒姑娘真有福氣……」對上王楚風那張溫潤君子面,話鋒一轉,遞出封挺厚實的信,「山主有信來。」

  山主,就是節南。

  王楚風謝過,接了,放在花几上,「我讓小柒寫信給小山報平安,小柒卻說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小山若有事要找她,總有辦法找到她的。今日看到昆大先生,我才明白小柒說得沒錯。」

  兩人在正天府周邊轉了兩個月,剛下船時去鯤鵬茶鋪喝過一回茶,後來就沒見過昆朋了。

  昆朋笑,「你倆去通寶銀號取過一回銀子,而且小柒姑娘一路行醫問診,治好不少疑難雜症,要查你們的下落並不難。要不是山主指明這信要親自交到小柒姑娘手上,我也不想來打擾。」

  「山主——」王楚風這才注意到這個詞,再想昆朋親自來送信,多半南頌那邊有大事發生,「小山姑娘答應接掌文心閣了?」

  「正月十五立社,號尊明。」昆朋語氣一振,「小山姑娘是第一任掌社,設迷沙總社,統管六大分社,目前總社正建構各職,由左右光明司和執察長老司共同決策……」

  「尊明社?不錯不錯!」小柒笑聲從窗外傳來。

  昆朋轉頭,瞧見柒小柒挑一扁擔,幾乎與她一樣高的藥櫃子壓彎了扁擔,但那姑娘臉上笑呵呵的模樣,就好像挑著棉花。

  王楚風那份君子氣頓顯明燁,「柒柒,可以吃飯了,昆大先生來作客,所以挖了一壇梨酒,可能尚未釀熟。」

  小柒雙眼璀璨如寶石,一臉貓樣,「沒事,沒事,你釀喝的,怎麼都好喝,你做吃的,怎麼都好吃。我去洗手,等我上桌才能開飯啊。」

  昆朋看那姑娘往屋後面跑,再看還望著窗外的王楚風,「小柒姑娘瘦了不少,也沒一刻不停的吃東西。」

  王楚風眼中閃過痛芒,「柒柒吃了很多苦,沒有任何立刻根治的藥,只能一點點改變體質,好在已經熬過最難受的時候了。」

  昆朋看在眼裡,但笑不語,年輕人多吃吃苦,不是壞事。

  沒一會兒,小柒洗手進屋,熱情招呼昆朋,聽說小山來了信,她也不著急看,吃飯最大。

  一頓飯吃下來,昆朋大概知道為何是王楚風下廚,看似簡單的一盤炒青菜,和他吃過的所有炒青菜不一樣,更別說那隻燒鵝了,那滋味兒打巴掌不放手。

  小柒喝酒快,吃飯也快,吃完就到一旁看信,昆朋和王楚風聊著。

  王楚風隱有所感,「昆大先生今日不打算走?」天已黑,昆朋不似要告辭的樣子。

  昆朋不答反問,「小柒姑娘行醫這些日子,可有收穫?」

  王楚風搖搖頭。

  小柒說,當年他七哥從駿山跳崖,雖然得救,卻生了一種動輒失憶的怪病。小柒還說,本以為他七哥是在安陽本家附近的山上跳崖的,所以一開始她就找錯了地方,希望在駿山有所收穫。

  當小柒這麼說了以後,王楚風才知七哥就是九哥的驚人真相。如果他還在家裡,大概會衝到南山樓,找九哥問個一清二楚,而如今離家千里,小柒也不知詳情,一日日過去,他就剩一個想法——

  七哥大難不死,太好了。

  他也漸漸明白,為何九哥連大伯大伯母都不說。七哥之死,帶走了無法證實的冤屈,切斷了安陽王氏與暉帝的關連,安陽王氏沒有受到任何牽連,還能得到當今皇上的信任。而一旦七哥回朝,要引起多少猜忌,恐慌和無中生有,可想而知。

  所以,就這樣吧,九哥不提,他也不會提,從此放在心裡。

  小柒忽然跳起來,把信扔進旁邊的藥爐裡,「十二,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咱們就走。小山說,王九的怪病說不定和她娘有關。她娘在錦關山失憶,被桑爹所救,後來她娘記憶恢復,卻發現已懷了小山,因此失憶的時間並不久,最多兩三個月。鳳來沒什麼像樣大夫,成翔卻有一個還行的老大夫,沒準當年桑爹請老大夫給她娘看過病。」

  昆朋看火光竄起,好奇為何把信給燒了,不知小柒和節南一向不留手跡,但聽小柒說,整個稀里糊塗,沒聽明白。

  「柒柒先收拾自己的衣物,其他的我來整理。」王楚風看小柒走自己的屋子去,才轉看昆朋,「昆大先生已經知道我們要走?」

  昆朋點頭,「山主給我一張便條,讓我幫你們準備走遠路的乾糧和馬車。她說她知道小柒姑娘想獨立,只是事出緊急,耽擱不起。不過,十二公子聽懂小柒姑娘說什麼了沒,我可有聽沒懂。」

  「柒柒一著急,就會想到什麼說什麼,等她把事情做完,再慢慢問她就可以了,這會兒最重要的是,她明日一早要出發去錦關山。」

  三個月朝夕相處,王楚風已經很瞭解柒小柒,瞭解了,就更加喜愛她。毫不做作的真性情,一塵不染的單純心,不時顯出的大智若愚,令他驚豔。

  小柒說,因為帶著明琅公子,走到哪裡,她都被姑娘們的怨念包圍。

  王楚風沒說的是,因為柒柒姑娘一日比一日瘦,像那種被打青一隻眼,還躲在門板後面偷瞧她的男子也越來越多,讓自己很是苦惱,近來要給她增肥的念頭不可抑制,又怕她發現。

  要趕遠路了,只能就地取材,多數是肥大野味,從明日起改全肉,大不了他陪她胖。

  天公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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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零六引 疑子之芽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三月,載著延夫人的馬車,出了大今青州關隘,終於踏上屬於大蒙的草原乾漠。

  馬車停在沙漠一座小小邊鎮,延夫人,或者應該說泰赤兀賽朵,進入一家飯莊,靠窗而坐,也不點菜,只點了茶,一邊喝一邊看著外頭。

  很快,小鎮街口就出現兩列騎兵,駿馬健蹄,鐵甲森重,上一刻騎士們還囂張跋扈喝讓人群,驚寂了整條街,下一刻就停在飯莊門前,齊整下馬,圍守住飯莊。

  然後,從騎兵隊伍的最後馳上來一駕雙馬車,下來一位官員,雖不是草原部落的相貌,斯儒卻不乏氣魄,雙目毅然有神。

  這人走進飯莊,對著池賽朵就是畢恭畢敬一跪。

  泰赤兀賽朵不笑,神情也絕對稱不上親切,但眉目之間卻多了別樣韻味,美不可方物,「國相免禮,倒是想不到國相會親自跑這一趟。」

  大蒙國相,即是韓唐。

  「王上一聽說您要回朝的消息,本要親自來接的。」

  泰赤兀賽朵很自然接過去,「魑離建國後的第一個草原春集,王怎能缺席,你來都出乎我意料之外。」

  韓唐起身,目光不直視,也不坐,卻不是不敢,更似毛頭小夥,在傾慕的女子面前特別規矩,「祭司大人突然決定回朝,可是有了什麼大變故?」

  泰赤兀賽朵輕吐一口長氣,將月娥之死,慧智老尼之死,外圍被狠狠剝了層皮,延昱和紮那更是落在節南手裡,這一切都告訴了韓唐。

  韓唐大吃一驚,沉吟半晌才嘆,「臣在鴉青山時,也未能救得了木子珩,臣無用,不能為祭司大人分憂。」

  泰赤兀賽朵搖搖頭,「別說你,連我都沒想到,我領隱弓堂這麼多年,頭一次受重挫,竟是被我的親生女兒。」

  韓唐略攏眉,「正因著是祭司大人嫡親女兒,才有如此本事。小山——」似想起從前,眉頭展開,「十三歲就非常機靈了。」

  「是啊,機靈得讓我拿她莫可奈何,軟硬不吃,卻料不到她比我更狠,還設計昱兒中了圈套,以此要挾我退出南頌。我雖然不得已妥協,難免出手教訓了她,和她從此斷絕母女關係。」

  韓唐又驚,「祭司大人何苦呢?小山雖是倔性子,但重情重義,只要能將她接回來,我保準假以時日,她會明白祭司大人並非無情之人。」

  泰赤兀賽朵神情冷絕,左手放下茶杯,捉起右邊空蕩蕩的袖管,「我折了她雙臂一腿,她的愛慕者也不遑多讓,斷我右臂。你說,都到這地步了,還能勉強麼?」

  韓唐臉色頓然不好,「這……祭司大人……」

  「而且那丫頭要多狡猾有多狡猾,你我皆知她右手已廢,哪知她最後一招竟使右手劍,要不是她大概還念及我生了她,那一劍會刺穿我心臟。可我少了右臂,這身功夫是確確實實廢去大半了。」泰赤兀賽朵目光也冷絕,「國相今後都不用再勸,我和她已經互不相欠,就算重逢,也只會在戰場上。」

  韓唐心知這位一旦決定就不會更改,就換了話題,「昱王子之外,王族無人知曉祭司大人有女兒的事,更不會傳到眾部落首領的耳朵裡,暫時無憂。倒是祭司大人受傷回朝,怕那些人會對您不利,要儘快想出對策。」

  「我已經急召所有雨護回神殿,他們應該會比我們還早到一步。」泰赤兀賽朵早出對策。

  隱弓堂真正的核心是風雪雲雨四大護力,長風劉昌在就是風護一員。木子期木子珩是雪護。韓唐是雲護。柒珍曾經是雨護。

  雨護,是江湖上歸順了隱弓堂的武林高手,隨時能夠抽調出來的防護。

  韓唐安心,又問,「昱王子和紮那卻在何處?」

  泰赤兀賽朵冷笑,「怕我出爾反爾,說要等我出關才放人,所以我選了這個鎮,既能與王派來的人會合,又能等昱兒和紮那他們。一路有人跟著我的馬車,相信他們不敢騙我。不過,不瞞國相,我對昱兒這回的表現十分失望。」

  韓唐也是老奸巨猾的人,豈能不明?

  他眯了眯眼,「昱王子對崔相之女似乎過於在意,否則不會中了圈套,而發生那樣的事之後,也未同祭司大人商量,實在草率。」

  「你說得一點不錯。」泰赤兀賽朵神色不佳,「我親手帶大昱兒,勝似親生,自以為很瞭解他,卻不料他為了崔玉真不惜違背我的意願,明知我希望他娶節南,他一面敷衍我,一面打著自己的算盤,結果讓人利用得徹底。」

  泰赤兀賽朵稍歇口氣,再道,「比起節南的決絕,比起少了一條胳膊的疼痛,昱兒這回卻讓我撕心裂肺,如同被最親的人背叛之感,也深切體會何為有了媳婦忘了娘。我這一路,想來想去,竟覺自己挑了個心太大的。從前覺得聰明些好,如今發現還是笨一點老實一點,至少不會娶了媳婦就跟我離心,不知道報恩了。」

  節南播下的疑心種子,已經開始發芽。

  「恕臣直言,」韓唐能得到泰赤兀賽朵的信任,皆因兩人做事風格一致,想法也一致,「祭司大人被逼撤出南頌,並不完全因為小山的計謀巧妙,而是昱王子衝動行事,以至於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當然,韓唐偏心節南,動機也不單純。

  「只是我親手養大的都不過如此,讓我如何相信其他有母妃的王子。」建立在利用上的母子之情,動搖起來也容易,母親的野心比兒子的野心大。

  韓唐卻不以為然,「祭司大人看中哪位王子,都是他的無上幸運。王的哪位妃子能有祭司大人的力量?讓王的某位妃子消失,甚至滅掉某個部落,但憑祭司大人一句話而已。而且臣以為,紮那也可考慮在內。他雖不是王子,卻是世子。紮那的父親本就是大汗中意的繼承人,只可惜去世太早。」

  泰赤兀賽朵終於笑起,「國相說得是。」

  街口突然奔來兩匹快馬,馬鞍上正是延昱和紮那。

  延昱看到窗邊的泰赤兀賽朵,高喊,「孩兒不孝,讓娘親擔心了!」

  隨後,延昱下馬,神情閃過一絲惴惴,到窗前時卻跪,誠心誠意認錯的一張臉。

  勝似親母子?

  聽過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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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零七引 偷榜換捉

  同年三月,江南鬧春。

  殿試結束,成績已出,這日即將張榜,報喜信的馬兒們蹬蹬踩蹄,只等信官兒們拿著紅帖子出來,可以奔向四方。

  家有考生的,多數坐不住。安陽王氏在都安的宅子卻很靜,僕人們做事,比平時更輕手輕腳,連交談都沒有,拿眼神示意來示意去。

  芷園卻人多,還都是女眷,除了商花花。

  芷夫人,王大夫人,三夫人,五夫人,湊了一桌打牌。仙荷輕撥一曲無名,清靜舒心。舒風華和趙雪蘭看同一本書,往書上添注。紀寶樊和小花花對招拆招,娃娃無忌的笑聲,似雨落湖。

  節南從臥躺變成坐躺,在搖椅裡仰面看無雲藍天,因為太舒心,大清早就覺昏昏欲睡。

  養骨頭的漫長日子裡,節南終於明白為啥有人能混吃等死。餓了渴了有人餵,無聊了沒勁了有人陪,不出門有人就把戲班子雜耍班子各種熱鬧搬進門,嫌吵了有人便弄個萬徑人蹤滅,讓她對著好山好水養呆神。

  這麼頹懶的過法,起初還有些不甘心,後來居然會習慣,那麼過了大半個月,某夜裡夢見師父罵她笨死了,節南激靈嚇醒,趕緊起來給小柒寫了封長長的信,把尊明社的事務主動攬了一些過來,腦子重新開轉。

  昨晚乾娘住回來,節南怕被嘮叨,才裝起乖女,今日一早重溫混吃等死的感覺。

  有醫鬼前輩接手,幾處骨頭癒合完滿,雖然還不能太使力氣,更被告知這一年別想恢復到能拿蜻螭的狀態,但已經可以寫字吃飯,不影響日常生活。傷得最重的是腿骨,雖然早拆了夾板,還不能正常走路,一著地就鑽心疼,陰天下雨也鑽心疼,疼得她打滾。

  醫鬼說這是心病,心病只能心藥醫,他也沒辦法,只能靠她自己戰勝。

  節南本來心焦,王泮林送來木劍,像以往那樣黑她,說正好給她當拐棍了,她不但沒有反嘲笑回去,破天荒任性發作,大哭大鬧,狠狠罵了王泮林一頓,讓吉康他們把王泮林扔出去。

  看吉康他們遲疑,她又很火大得扯斷了樟木珠串,扔進池子裡,說再不管尊明社尊明教的了,讓他們和王泮林一起滾蛋。

  據書僮後來說,很歇斯底里,很母老虎,很潑婦,很不桑節南,令大家對她的真性子多認識了一面,感嘆山主也是姑娘家家這一事實。還有就是,千萬別學九公子,沒遮沒攔終釀禍,打情罵俏也是有限度的——這樣一個追姑娘的真諦。

  吉康他們,把樟木珠一顆不少撈出,改串成手珠送還她,說大夥兒知錯了,不該猶豫,就該趁機修理修理老愛欺負人的九公子。又說她戴著手珠更好看,而且扔起來直接一整串,好找。這些話,感動得她稀里嘩啦笑哭,反過來說對不住,承認自己任性。

  節南知道,自己近來哭得太頻繁,但她已明白,流淚並不等於軟弱,是可以讓自己更堅強的。

  不過,自從那日發作之後,王泮林就沒再來,因為很快就是連著三日的大比,丁大先生日日幫他惡補,聽書僮說他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只是考完後節南也沒見著王泮林的人,最後得到的消息是,某九考完就陰沉著臉,封了南山樓,誰也不准進樓。人人猜他考砸了,故而心情不好,需要時日冷靜。她什麼也沒想,靜靜等著,等放榜這日,不管結果好壞,她會去找他。

  花花玩累了,跑過來拽拽節南的裙子。她沒力氣抱小傢伙,往旁邊讓出半張椅子。花花爬上來,靠著她的好腿,肚皮朝天,兩腿翹椅子扶手,玩自己的手指頭。

  紀寶樊走過來,也不說話,突然拆起節南的髮式,一股腦兒放下來重梳,實在靜得讓她發慌。

  一陣腳步聲,讓園子裡所有心不在焉的人停止了動作。

  紀叔韌出現在拱門前,見這麼多人,上一刻熱切盯著自己,下一刻就集體目光黯淡,心如明鏡,但笑,「你們怎知我不是來報信的呢?」

  王芷當著眾嫂嫂的面,還是給前夫面子的,「一早大總管就帶人去榜那兒等了。」意思是,輪不到他紀叔韌來報信。

  「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事。」紀叔韌啪一聲打開摺扇。

  節南對這位紀二爺的神通廣大還是深信不疑的,「裡頭發生了什麼事?」

  「名榜不見了,鬧得雞飛狗跳,正到處找呢。一時不敢驚駕,只報說吉時算錯了,要多等一個時辰。雖說紅帖是早寫好的,可如果不能張榜,就不好先報喜信,所以一律往後延了。」紀叔韌搖扇。

  眾人面面相覷,幾曾聽過這種烏龍事。

  「二叔別說笑,名榜怎會不見,難道誰還稀罕它,偷了不成?」紀寶樊撲哧笑出。

  但她的笑聲猛地剎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看著內牆方窗。

  紀叔韌往回看一眼,起初什麼也沒瞧見,然後看到王泮林走進園子,單肩扛了一根木條,木條那頭有塊木牌,木牌上貼著張錦帛裱底的淡黃紙書,他的眼立刻也瞪了起來,無法置信。

  「那不是……吧?」他語不成句。

  芷夫人眼力從來很好,一眯眼就瞧紙上那些字,看不清,卻能聯想得到,又好氣又好笑,語氣卻淡定,「那不是。」

  老實的五夫人帕子捂嘴,驚愕無言。頗有脾性的三夫人半張著嘴,合不上。王大夫人先驚訝,但眼中一抹笑意閃現閃消,在別人都看著王泮林的時候,她卻看著節南,然後收回目光,站了起來。

  「芷妹,三夫人,五夫人,到我園子裡坐坐去吧。」

  王芷立刻道好,還叫上了那邊幾個小的。紀寶樊走在最後,捉了紀叔韌的胳膊肘往外帶。

  紀叔韌不明所以,邊走邊問,「怎麼回事?九郎偷了登科名榜,雖不至於殺頭,萬一查出來,卻也不是鬧著玩的,你們誰都不管管?」

  王芷回頭,「什麼登科名榜?九郎不就拿了一塊木牌麼?」

  紀寶樊起鬨架秧子,「就是,偷名榜幹嘛,難道安陽王氏子孫都落了榜,還能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不成?」

  趙雪蘭一手拉住紀寶樊的手,「怎會都落榜?雲深公子肯定二甲以上,板上釘釘。」

  舒風華頭也不回,腳步加快,挽著趙雪蘭的臂彎。

  於是,一串拎走,終於園子裡就剩了倆,外加一個睡著了的娃娃。

  從王泮林進園,節南就一直沒說過話。

  她當然看到了他扛木牌的樣子,老實說,他真不能用那張神仙般清俊的臉幹這事,文縐縐的青衫都蓋不住亂竄的邪肆氣。

  她也很仔細看了木牌,還有那份精工細作的名榜,眯眼心想,姓王的,排九的,真敢冒犯天子,偷登科名榜?不過,就算他膽大包天,又有息事寧人的本事,他把這東西弄來卻為了什麼?

  王泮林也一直沒說話,將木牌放在節南前面,差不多坐直了伸手就能碰到的距離。接著,從花圃那兒找來小鏟子,挖了一個坑,把木牌豎插起來,踩結實。然後,走進亭子,洗手。

  節南不懂這人什麼意思,但這個距離卻能將榜上的字瞧得一清二楚。一邊是天子聖諭,一邊是這回科考的上榜人名和名次,按一甲到五甲劃分。這年一甲五人,二甲二十三人,三甲三十一人,四甲五甲各數十人。

  王泮林的名字赫然列在三甲尾巴上,而雲深公子二甲第一,王十三甲第一。小十六他們到底年紀小,州試考得不錯,省試卻未能登榜。

  而不管王泮林吊尾巴,還是名列前茅,到底進士出身。

  節南笑道,「若這名榜是真的,可要恭喜你了。」

  王泮林聽得出其中的話外音,「我從禮部借來,小山你快快個清楚仔細,一個時辰內我得還回去。」

  節南奇怪得不行,「你說借就借罷,只是大費周章借來做什麼用?你若不借,這會兒喜報也到了。」

  「只因你行走不便,沒法去看榜。」

  王泮林的回答卻讓節南更加一頭霧水。

  然而,王泮林接著道,「我今日天未亮就等在榜下,吉時快到,卻不見你姑丈。」

  提到趙琦,節南有所了悟,抿唇斂笑,凝眸望住王泮林,哦了一長聲,「所以呢?」

  王泮林擦乾了手,拍平了衫,走到他剛豎起來的名榜之下,背手而立,「那就請小山姑娘親自動手,榜下捉婿吧。」

  花花翻了個身,臉蛋鼓得像隻包子,貓咪一樣,往節南腿上蹭了蹭。

  節南輕捏包子臉,沒動手捉什麼,但笑沒了眼,「我以為你發奮讀書,非要參加大比,是為了你新的抱負。」

  王泮林突然神情迷惑,「我有何新的抱負?」

  「為民請命。為民謀福。」節南比王泮林更迷惑,「不是嗎?」

  王泮林一副別高看他的表情,「不是,就為你姑丈有意在新科進士中找侄女婿,我才臨陣磨槍。可我也想過,大概官運不會太好,和崔姐夫是比不得的。三甲授知縣,九品到七品,三年一升,當個十年官就差不多了。」

  這人想得真多,節南忍笑,「九公子就別貧了,明知趙琦不是我親姑丈,榜下捉婿更是老掉牙的笑話,而我瞧你這一齣,就跟當初食言而肥如出一轍,打什麼鬼主意呢吧?」

  王泮林眼神很稀奇,瞧著節南,「我剛才說那麼明白,小山你居然還不明白?」

  節南腦瓜轉啊轉,笑起來,「我明白啊。因為前些日子我衝你大發了一頓脾氣,你故意裝作偷了登科名榜來,想讓我著急上當,你就得逞報復了。」

  王泮林失笑,半晌無言,最後才嘆,「怪不得小柒說你用腦過頭,我從來不曾覺得,今日才知的確如此。」

  節南撇笑呵呵,「別的不說,這登科名榜卻是假的。第一,你不可能置自家名聲不顧,為了榜下捉婿,把這麼重要的名榜偷出來。第二,皇榜用的是九五至尊金黃裱褙,你這紙色也不對,而且玉璽和閣部大印都沒——」

  王泮林俯身,單掌包住節南半張粉澈面頰,吃掉了她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王泮林才直起身,呼吸頗急,星眸裡璀璨明輝,「小山說得都對。偷名榜簡單,後果卻嚴重,我沒那麼蠢。不過我為了這一齣,從考完後就日日到皇榜那兒揣摩,刻壞了一堆木頭,昨夜潛入禮部抄名榜,謄了一百四十八個名字,累得我眼花。榜下捉婿雖是玩笑話,最終決定重走仕途,卻是因為你改變了我。我以前覺得自己沒什麼做不到的,卻被現實嘲笑我渺小,所以我又覺得我什麼都做不到,索性逃避,直到大王嶺遇見你。」

  節南笑眼相望,「那時你為了逃脫十二和堇大的緊盯,花樣真不少,我好心給你指路,你當我要殺你滅口,跑得比兔子還快。」

  回想當初,王泮林也笑,「可是小山,我可能已經著迷你很久了。」

  「我可能更久。」當她對那幅千里江山深深著迷,她也對畫它的少年深深著迷了吧。

  王泮林微微往後退一步,站名榜之下,淺躬,伸手,遞袖。

  節南坐直,雙手捉袖,再捉住了手。

  晨光初美,花花睜開惺忪雙眼,打個大大的呵欠,爬到節南的腿上,抬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抬起胖胳膊,抱住兩人的手,吧唧吧唧啃咬起來。

  王泮林認真的神色一掃而空,反手握緊節南的手,同時甩兩下,想要把花花抖掉,「有這小傢伙做見證,你我這就算拜堂了。俗話說,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小山——」

  節南抽手,抱起花花就走,「這是哪裡的俗話,我聽都沒聽過。不過,你既然是我捉來的夫婿,什麼時候侍寢,該由我說了算。」

  王泮林聽得大笑,搶過花花,背脖子上,「小山夫人好霸道,不知何時召喚,讓我也好準備準備。」

  忽聽園外一陣嘻哈哄笑,節南追出去,叉腰豎眼,「好啊,你們竟然偷聽!」

  紀寶樊她們的賀喜聲剛鬧起來,那邊有僕人個個奔忙報喜——

  「五公子二甲第一,九公子三甲三十,十公子三甲第一——」

  多喜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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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10:11:3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零八引 平淡生活

  五年後。

  巴州元縣。

  縣衙巴掌大的後府,雪壓杏枝青松。

  屋裡,火盆剛換,驅逐了夜寒,被子捲兩人,青絲纏,手指纏,旖旎春意繽紛色,氣息難分難捨,悄悄低吟淺笑,忽而促急,相歡不盡。

  天光大亮時,彼此擁緊,絮絮說話,聽到窗外窸窸窣窣的悄步聲。

  節南莞爾一笑,從那個火熱的懷抱退出來,「小傢伙們起來了,在外頭偷聽呢,我要拎耳朵去。」

  王泮林也要起,卻讓節南推回去。

  她皺眉,「你不才回來麼?又要上哪兒去?這會兒衙門都還沒開。該不會是那群土財主?已經喝了一夜的酒,他們還沒完沒了了?要我說,就一人灌一顆糊塗丸,個個蓋手印掏銀子,回頭敢不認帳,我就剃光他們的頭髮。」

  王泮林笑不可遏,「他們昨晚已經畫押簽字,因我說明年水壩修好,錦關山那邊的香藥船就從我們縣裡經過,到時候讓他們優先憑引取貨。這麼一來,他們賺差價,我仍是依章程辦事,兩全其美。」

  王泮林調任元縣縣令兩年,明年就是最後一年。除了平時辦案,把縣裡治理太平,因為元縣與管轄的十來個鄉村道路不好,一直致力於造路,一邊向上官死皮賴臉求留稅錢,一邊向土財主們不動聲色征捐。

  而他比任何人都熟知辦事章程和頌刑統,找得出各種可鑽的空子,滑溜得跟泥鰍一樣。府城的上官們常常把他找去出主意,本地財主們也當他自己人,所謂喝酒聚會,其實就是請他辦事。但凡他答應下來,必定辦得妥當,又轉而讓他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把修路造橋救貧戶這些事也辦妥當了。

  但王泮林從不邀功,直接把功勞送給上官們,變成他們陞官的踏板,又讓上官們抹消他鑽空子的痕跡,每年政績中平,同期多數升階陞官,他就留在縣令的位置,處於平民百姓和官員那一條細線上,兩頭來回擺平。

  這其中,有著節南這位官夫人的大功。

  節南通過尊明社的江湖地位,借助芷夫人的雄厚資本,掌握了錦關山一帶州府的交引大市,黃金,香藥,鹽茶,鐵銅,這些重要物資的價格,由她所領的幾個巨商富賈,高低都在他們一念之間。

  然而,節南和王泮林一樣,不張揚,默默賺錢,默默花錢。她雖是巨賈芷夫人的繼承人,不代表她這時很富有。尊明社的營生遍佈大江南北,不代表她私有的資產。

  王泮林驕傲,節南也驕傲,都有原則,對自用的身外物更是看得很淡。而兩人互相扶持,在彼此開口求助的時候酌情出手,否則絕不多管對方的事,這是從認識之初就有的默契,保持至今。

  當然,涉及兩人家事,那就是偏心偏袒哄來欺去,一致對外,為自己這個小家好,無所不用其極,什麼原則也沒有了。

  這樣的一對,過得是平淡日子,卻時常鬧得周圍驚雷驚雨驚天驚地,人見人怕,人見人愛。

  「今年鬧蟲災,明年香藥難收,巴州一帶香藥引大跌,他們貪便宜買進,我就能讓他們收不到貨,也賣不出引,你再拿香藥船勾他們,肯定乖乖捐錢。不過那個老說你壞話的葛員外,我聽說他每月一萬文包養外室,卻連區區兩萬文都捨不得拿出來,過一陣我請各家夫人來坐坐,捅給他夫人知道,讓他夫人幫他省錢。先說好,你說優先也沒用,我的香藥就不賣給姓葛的,比從前的紀二爺還風流,受不了。」

  王泮林笑看著節南,老天其實很是垂愛她,五年的歲月,當了三個孩子的娘,容貌卻愈發明麗細緻。那個葛員外,他清楚,肖想著節南。慶倖節南大而化之,從來瞧不見這些暗開的桃花,所以他還能一視同仁,沒有以權謀私,姓葛的該燒高香。

  「好幾日沒給小傢伙們上早課,今日我來教。范令易又遇到挖不動的岩區,昨晚就派人來請,我抽不出空,就打算今早開衙前去一趟,橫豎睡不得了,你就多睡會兒吧。」

  節南一聽,不客氣,重新躺回去,「雪蘭寫信來,說她懷了老三,本來不是說好開春要過來住一段時日麼,只得等等了。」

  王泮林對這樣的消息不太在意,卻道,「朱紅很快調任大理寺,也夠他們忙得了,不如等明年底我們回都述職再聚。」

  節南點頭,「我就這麼回信的。她信上還提到蘿江郡主,說終於懷上一胎,別說出門,炎王妃連下床都不讓,所以沒去成她公爹的忌日,薛氏卻挑唆,蘿江郡主就把薛氏趕出了王府。婆婆和小姑子去求情,原來薛氏也有了身孕,比郡主晚一個月,這回挑得好時候。要說蘿江郡主這門親,真夠折騰人的,蘿江郡主自己都笑說她爹悔不當初,早該選朱紅才對。」

  王泮林一邊穿衣一邊笑,「女子嫁得好不好,都在她的智慧之中。蘿江郡主以前是個傻不愣登的任性小丫頭,成親後卻穩重起來了,她爹雖然悔不當初,她似乎安之若素。」

  「劉夫人要是知道她丈夫做得那些事,還有劉昌在真正的死因是被大今暗殺,而蘿江郡主知情,不但沒把劉睿踢出府,還幫著瞞天過海,最後只踢了個小妾出來,這對婆媳的關係大概才會破冰。不過,蘿江郡主不在乎。」節南對蘿江郡主,相見恨晚。

  說完這些,節南翻身睡去。

  王泮林穿戴停當,冷水無聲敷面,不走門,直接穿窗而出,將貓在窗下的五個小傢伙逮了正著。

  七歲商花花,六歲宋糖糖,四歲王小江王小川,三歲王小珍,想要一哄而散。

  無奈碰到的是不會手軟的王泮林。

  他先把最小的小珍掛上窗臺,對自己那對雙胞胎兒子一個一腳,踹進廊欄下的花叢裡,沖糖糖的背影喊聲站住,糖糖就定住了。

  最棘手的,就是商花花,王泮林和桑節南的大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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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10:11:4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零九引 五年之末

  七歲的花花,大名商曜,讀書不費力,卻知道自己打架的資質一般,但在輕功上狂下苦功,倒也氣候小成,所以,得瑟了一下,衝到拱門那兒,才被他爹拎了回去。

  花花,從懂事起就知自己的身世,卻在還不懂事的時候就已經喊節南娘了,後來娘嫁給先生,改口喊王泮林爹。而王泮林和節南一說長子,沒有當做不當做的,花花就是親生的兒。

  所以,早課就很簡單了,王泮林讓他們罰抄「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動」。另外,罰得還是有講究的,以年齡乘百倍為基準。雙胞胎,按年齡乘雙百倍。小珍是被商花花抱來的,只需抄三遍。糖糖態度好,減半,三百遍。花花老大,乘三百倍,另加小珍的二百九十七,糖糖的三百遍。

  小珍珍是十二和小柒的女兒,不像十二不認字,也不像小柒不愛動腦,三歲娃娃對算學極其敏感,奶聲奶氣道,「花哥哥要抄兩千六百九十七遍。」

  花花輕扣珍珍的小腦瓜,「叫曜哥哥。」

  珍珍回,「小姨夫說應該叫花哥哥。」

  「小馬屁精。」某花哥撇嘴表不屑。

  「先生不用酌情減量,我跟大家一起偷聽了,該抄六百遍。」宋糖糖是宋子安和玉梅清的女兒,拜節南為師習武,又跟王泮林讀書,長得甜靜,小名糖糖,性子更像她爹,有超出她年紀的沉慧。

  王泮林道好。

  江江川川什麼話也不說,堅決往老大身後一站。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有節南的葉兒眼,也有王泮林的五官神韻,像兩隻小狐狸。早出生的江江跳脫張揚,川川清冷,但出鬼主意的,多是川川。江江練武的資質為五個孩子中最高,川川文武平衡,自小就展現繪畫的天賦。

  這一代雖然還沒成為後浪,但已翻出屬於他們自己的小水花,將來一定精彩。不過這會兒,尚有很長一段路,正是天真爛漫的美好時候。

  五個孩子進書堂罰抄,王泮林陪坐兩刻,隨後叫來煙紋盯著,才出了門。

  節南起床後,看到珍珍一人在吃粥,不見其他孩子的蹤影。她問過煙紋,方知他們被罰,就囑咐煙紋把早點送進書堂裡去。

  王泮林一向嚴厲。節南則放任一些。兩人教法不同,互不干涉,卻也有張有弛。

  平時吃早餐很熱鬧,難得今日清靜,節南和小珍珍耐心說話。

  珍珍問,「小姨,娘娘和爹爹啥時候回來啊?」

  節南答,「過年就回來了。」

  小柒和王楚風,在節南和王泮林成親不久之後,就自拜了天地。姐妹倆再聚,是因為節南懷了雙胞胎,小柒放心不下,趕回來幫節南調理身子,再從接生到坐月子,不假產婆之手。然後小柒又走了,一去三年。這年春天兩口子變成一家三口,來元縣住了大半年。

  小柒說她雖然找到了病因,卻還沒找到治法,試製的草藥用光了,必須進山。王十二寵妻如命,自然跟了去。夫妻倆把三歲的珍珍留給節南照顧,也想王泮林給當個啟蒙先生。

  然而,節南說小柒過年就回來,這話卻是哄孩子的。

  三個月裡,小柒沒有傳回半點消息。錦關山就在巴州以北,離元縣不過兩日車程,但錦關山之大,要找人也難。不過,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節南哄歸哄,還是很安心的。

  午後,吉平之妻,魏氏來了。

  尊明總社有丁大先生和堇燊主理。仙荷留在總社。碧雲進了雕銜莊,同節南之前的師傅伍枰學版畫。吉平吉康和祥豐等一批文武先生跟著節南。

  吉平來之前,終於向魏姑娘求親。魏氏生一子一女,女娃娃兩歲,男娃娃剛滿百日。魏氏自身也能幹,是節南的好幫手。

  兩人說著公事,煙紋卻帶著一個人走進書房。

  節南驚喜,「梅清!」

  來的是玉梅清,玉將軍之女,個性直爽。當年與小柒共過患難,小柒把她帶到宋子安那裡,夫妻得以團聚,因此與小柒極好。

  宋子安,臨危受命,當了鳳來知縣,如今已是成翔知府。

  玉梅清笑笑,握了節南的手。

  因為成翔府離元縣近,有榷場,還有交引鋪子,節南常去,而且就住宋子安和玉梅清家中,和玉梅清也成了好姐妹,所以能立刻察覺玉梅清的笑容發僵。

  節南再一想,頓時斂起驚喜的神情,「梅清你來早了,出什麼事了?」

  玉梅清原本說十二月中旬來接女兒回成翔過年,這日才十一月中,整整早了一個月。

  玉梅清從懷袋中掏出一封信,「我也覺得出事了,可子安他不肯告訴我,只讓我早些過來陪女兒。另外交給我這封信,千叮萬囑讓我一定交給你和你夫君。」

  節南接過,「我不信梅清你那麼乖,沒偷偷拆開看?」

  玉梅清擺手,「你以為我還是當年咋咋呼呼的毛躁姑娘啊。怎麼著我也是當娘的人了。子安他怕我擔心,我就不讓他擔心,把信送過來,橫豎你們也會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宋糖糖文靜走進來,還沒叫娘,就被玉梅清抱住了,讓她娘連珠串地問近來過得好不好,功課好不好,怎麼沒長高,是不是挑食。

  節南暗笑,剛才誰說已經不毛躁了?

  然後,假裝沒看到門外那三顆好奇的小腦袋,節南打開信來看,卻是神情一變。

  魏氏瞧見,低問怎麼了。

  節南將信再看一遍,對魏氏道,「你和吉平祥豐他們今晚再來一趟,帶孩子一塊兒來也無妨。」

  魏氏點點頭,趕緊走了。

  節南又找來今日當值的吉康,「去壩上瞧瞧,請縣令大人儘可能晚飯前回來,說宋夫人來了。」

  吉康領命要去。

  商曜走到節南身邊,「娘,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玉梅清猛地轉過身來,「不可能!大今盛文帝年初才昭告天下,以和為貴,讓兩國百姓過上太平日子!」

  節南卻看商曜,摸摸他的頭,「怕不怕?」

  商曜目光堅定,「我週歲就在娘的背上看打仗,不怕!」

  節南一笑。

  五年,可不是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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