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4-12-20
- 最後登錄
- 2024-10-24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4557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1531
- 相冊
- 1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零七引 偷榜換捉
同年三月,江南鬧春。
殿試結束,成績已出,這日即將張榜,報喜信的馬兒們蹬蹬踩蹄,只等信官兒們拿著紅帖子出來,可以奔向四方。
家有考生的,多數坐不住。安陽王氏在都安的宅子卻很靜,僕人們做事,比平時更輕手輕腳,連交談都沒有,拿眼神示意來示意去。
芷園卻人多,還都是女眷,除了商花花。
芷夫人,王大夫人,三夫人,五夫人,湊了一桌打牌。仙荷輕撥一曲無名,清靜舒心。舒風華和趙雪蘭看同一本書,往書上添注。紀寶樊和小花花對招拆招,娃娃無忌的笑聲,似雨落湖。
節南從臥躺變成坐躺,在搖椅裡仰面看無雲藍天,因為太舒心,大清早就覺昏昏欲睡。
養骨頭的漫長日子裡,節南終於明白為啥有人能混吃等死。餓了渴了有人餵,無聊了沒勁了有人陪,不出門有人就把戲班子雜耍班子各種熱鬧搬進門,嫌吵了有人便弄個萬徑人蹤滅,讓她對著好山好水養呆神。
這麼頹懶的過法,起初還有些不甘心,後來居然會習慣,那麼過了大半個月,某夜裡夢見師父罵她笨死了,節南激靈嚇醒,趕緊起來給小柒寫了封長長的信,把尊明社的事務主動攬了一些過來,腦子重新開轉。
昨晚乾娘住回來,節南怕被嘮叨,才裝起乖女,今日一早重溫混吃等死的感覺。
有醫鬼前輩接手,幾處骨頭癒合完滿,雖然還不能太使力氣,更被告知這一年別想恢復到能拿蜻螭的狀態,但已經可以寫字吃飯,不影響日常生活。傷得最重的是腿骨,雖然早拆了夾板,還不能正常走路,一著地就鑽心疼,陰天下雨也鑽心疼,疼得她打滾。
醫鬼說這是心病,心病只能心藥醫,他也沒辦法,只能靠她自己戰勝。
節南本來心焦,王泮林送來木劍,像以往那樣黑她,說正好給她當拐棍了,她不但沒有反嘲笑回去,破天荒任性發作,大哭大鬧,狠狠罵了王泮林一頓,讓吉康他們把王泮林扔出去。
看吉康他們遲疑,她又很火大得扯斷了樟木珠串,扔進池子裡,說再不管尊明社尊明教的了,讓他們和王泮林一起滾蛋。
據書僮後來說,很歇斯底里,很母老虎,很潑婦,很不桑節南,令大家對她的真性子多認識了一面,感嘆山主也是姑娘家家這一事實。還有就是,千萬別學九公子,沒遮沒攔終釀禍,打情罵俏也是有限度的——這樣一個追姑娘的真諦。
吉康他們,把樟木珠一顆不少撈出,改串成手珠送還她,說大夥兒知錯了,不該猶豫,就該趁機修理修理老愛欺負人的九公子。又說她戴著手珠更好看,而且扔起來直接一整串,好找。這些話,感動得她稀里嘩啦笑哭,反過來說對不住,承認自己任性。
節南知道,自己近來哭得太頻繁,但她已明白,流淚並不等於軟弱,是可以讓自己更堅強的。
不過,自從那日發作之後,王泮林就沒再來,因為很快就是連著三日的大比,丁大先生日日幫他惡補,聽書僮說他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只是考完後節南也沒見著王泮林的人,最後得到的消息是,某九考完就陰沉著臉,封了南山樓,誰也不准進樓。人人猜他考砸了,故而心情不好,需要時日冷靜。她什麼也沒想,靜靜等著,等放榜這日,不管結果好壞,她會去找他。
花花玩累了,跑過來拽拽節南的裙子。她沒力氣抱小傢伙,往旁邊讓出半張椅子。花花爬上來,靠著她的好腿,肚皮朝天,兩腿翹椅子扶手,玩自己的手指頭。
紀寶樊走過來,也不說話,突然拆起節南的髮式,一股腦兒放下來重梳,實在靜得讓她發慌。
一陣腳步聲,讓園子裡所有心不在焉的人停止了動作。
紀叔韌出現在拱門前,見這麼多人,上一刻熱切盯著自己,下一刻就集體目光黯淡,心如明鏡,但笑,「你們怎知我不是來報信的呢?」
王芷當著眾嫂嫂的面,還是給前夫面子的,「一早大總管就帶人去榜那兒等了。」意思是,輪不到他紀叔韌來報信。
「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事。」紀叔韌啪一聲打開摺扇。
節南對這位紀二爺的神通廣大還是深信不疑的,「裡頭發生了什麼事?」
「名榜不見了,鬧得雞飛狗跳,正到處找呢。一時不敢驚駕,只報說吉時算錯了,要多等一個時辰。雖說紅帖是早寫好的,可如果不能張榜,就不好先報喜信,所以一律往後延了。」紀叔韌搖扇。
眾人面面相覷,幾曾聽過這種烏龍事。
「二叔別說笑,名榜怎會不見,難道誰還稀罕它,偷了不成?」紀寶樊撲哧笑出。
但她的笑聲猛地剎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看著內牆方窗。
紀叔韌往回看一眼,起初什麼也沒瞧見,然後看到王泮林走進園子,單肩扛了一根木條,木條那頭有塊木牌,木牌上貼著張錦帛裱底的淡黃紙書,他的眼立刻也瞪了起來,無法置信。
「那不是……吧?」他語不成句。
芷夫人眼力從來很好,一眯眼就瞧紙上那些字,看不清,卻能聯想得到,又好氣又好笑,語氣卻淡定,「那不是。」
老實的五夫人帕子捂嘴,驚愕無言。頗有脾性的三夫人半張著嘴,合不上。王大夫人先驚訝,但眼中一抹笑意閃現閃消,在別人都看著王泮林的時候,她卻看著節南,然後收回目光,站了起來。
「芷妹,三夫人,五夫人,到我園子裡坐坐去吧。」
王芷立刻道好,還叫上了那邊幾個小的。紀寶樊走在最後,捉了紀叔韌的胳膊肘往外帶。
紀叔韌不明所以,邊走邊問,「怎麼回事?九郎偷了登科名榜,雖不至於殺頭,萬一查出來,卻也不是鬧著玩的,你們誰都不管管?」
王芷回頭,「什麼登科名榜?九郎不就拿了一塊木牌麼?」
紀寶樊起鬨架秧子,「就是,偷名榜幹嘛,難道安陽王氏子孫都落了榜,還能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不成?」
趙雪蘭一手拉住紀寶樊的手,「怎會都落榜?雲深公子肯定二甲以上,板上釘釘。」
舒風華頭也不回,腳步加快,挽著趙雪蘭的臂彎。
於是,一串拎走,終於園子裡就剩了倆,外加一個睡著了的娃娃。
從王泮林進園,節南就一直沒說過話。
她當然看到了他扛木牌的樣子,老實說,他真不能用那張神仙般清俊的臉幹這事,文縐縐的青衫都蓋不住亂竄的邪肆氣。
她也很仔細看了木牌,還有那份精工細作的名榜,眯眼心想,姓王的,排九的,真敢冒犯天子,偷登科名榜?不過,就算他膽大包天,又有息事寧人的本事,他把這東西弄來卻為了什麼?
王泮林也一直沒說話,將木牌放在節南前面,差不多坐直了伸手就能碰到的距離。接著,從花圃那兒找來小鏟子,挖了一個坑,把木牌豎插起來,踩結實。然後,走進亭子,洗手。
節南不懂這人什麼意思,但這個距離卻能將榜上的字瞧得一清二楚。一邊是天子聖諭,一邊是這回科考的上榜人名和名次,按一甲到五甲劃分。這年一甲五人,二甲二十三人,三甲三十一人,四甲五甲各數十人。
王泮林的名字赫然列在三甲尾巴上,而雲深公子二甲第一,王十三甲第一。小十六他們到底年紀小,州試考得不錯,省試卻未能登榜。
而不管王泮林吊尾巴,還是名列前茅,到底進士出身。
節南笑道,「若這名榜是真的,可要恭喜你了。」
王泮林聽得出其中的話外音,「我從禮部借來,小山你快快個清楚仔細,一個時辰內我得還回去。」
節南奇怪得不行,「你說借就借罷,只是大費周章借來做什麼用?你若不借,這會兒喜報也到了。」
「只因你行走不便,沒法去看榜。」
王泮林的回答卻讓節南更加一頭霧水。
然而,王泮林接著道,「我今日天未亮就等在榜下,吉時快到,卻不見你姑丈。」
提到趙琦,節南有所了悟,抿唇斂笑,凝眸望住王泮林,哦了一長聲,「所以呢?」
王泮林擦乾了手,拍平了衫,走到他剛豎起來的名榜之下,背手而立,「那就請小山姑娘親自動手,榜下捉婿吧。」
花花翻了個身,臉蛋鼓得像隻包子,貓咪一樣,往節南腿上蹭了蹭。
節南輕捏包子臉,沒動手捉什麼,但笑沒了眼,「我以為你發奮讀書,非要參加大比,是為了你新的抱負。」
王泮林突然神情迷惑,「我有何新的抱負?」
「為民請命。為民謀福。」節南比王泮林更迷惑,「不是嗎?」
王泮林一副別高看他的表情,「不是,就為你姑丈有意在新科進士中找侄女婿,我才臨陣磨槍。可我也想過,大概官運不會太好,和崔姐夫是比不得的。三甲授知縣,九品到七品,三年一升,當個十年官就差不多了。」
這人想得真多,節南忍笑,「九公子就別貧了,明知趙琦不是我親姑丈,榜下捉婿更是老掉牙的笑話,而我瞧你這一齣,就跟當初食言而肥如出一轍,打什麼鬼主意呢吧?」
王泮林眼神很稀奇,瞧著節南,「我剛才說那麼明白,小山你居然還不明白?」
節南腦瓜轉啊轉,笑起來,「我明白啊。因為前些日子我衝你大發了一頓脾氣,你故意裝作偷了登科名榜來,想讓我著急上當,你就得逞報復了。」
王泮林失笑,半晌無言,最後才嘆,「怪不得小柒說你用腦過頭,我從來不曾覺得,今日才知的確如此。」
節南撇笑呵呵,「別的不說,這登科名榜卻是假的。第一,你不可能置自家名聲不顧,為了榜下捉婿,把這麼重要的名榜偷出來。第二,皇榜用的是九五至尊金黃裱褙,你這紙色也不對,而且玉璽和閣部大印都沒——」
王泮林俯身,單掌包住節南半張粉澈面頰,吃掉了她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王泮林才直起身,呼吸頗急,星眸裡璀璨明輝,「小山說得都對。偷名榜簡單,後果卻嚴重,我沒那麼蠢。不過我為了這一齣,從考完後就日日到皇榜那兒揣摩,刻壞了一堆木頭,昨夜潛入禮部抄名榜,謄了一百四十八個名字,累得我眼花。榜下捉婿雖是玩笑話,最終決定重走仕途,卻是因為你改變了我。我以前覺得自己沒什麼做不到的,卻被現實嘲笑我渺小,所以我又覺得我什麼都做不到,索性逃避,直到大王嶺遇見你。」
節南笑眼相望,「那時你為了逃脫十二和堇大的緊盯,花樣真不少,我好心給你指路,你當我要殺你滅口,跑得比兔子還快。」
回想當初,王泮林也笑,「可是小山,我可能已經著迷你很久了。」
「我可能更久。」當她對那幅千里江山深深著迷,她也對畫它的少年深深著迷了吧。
王泮林微微往後退一步,站名榜之下,淺躬,伸手,遞袖。
節南坐直,雙手捉袖,再捉住了手。
晨光初美,花花睜開惺忪雙眼,打個大大的呵欠,爬到節南的腿上,抬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抬起胖胳膊,抱住兩人的手,吧唧吧唧啃咬起來。
王泮林認真的神色一掃而空,反手握緊節南的手,同時甩兩下,想要把花花抖掉,「有這小傢伙做見證,你我這就算拜堂了。俗話說,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小山——」
節南抽手,抱起花花就走,「這是哪裡的俗話,我聽都沒聽過。不過,你既然是我捉來的夫婿,什麼時候侍寢,該由我說了算。」
王泮林聽得大笑,搶過花花,背脖子上,「小山夫人好霸道,不知何時召喚,讓我也好準備準備。」
忽聽園外一陣嘻哈哄笑,節南追出去,叉腰豎眼,「好啊,你們竟然偷聽!」
紀寶樊她們的賀喜聲剛鬧起來,那邊有僕人個個奔忙報喜——
「五公子二甲第一,九公子三甲三十,十公子三甲第一——」
多喜臨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