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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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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05:0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四十引 文生武生

  祥豐差點踩著小傢伙的手,不知道他是誰,看他利索站起來,圓腿蹬蹬跑到節南身旁,抓著她的梨白裙喊娘娘抱。這下,他彷彿聽到下巴殼脫落的聲音。

  節南沒抱,一手提娃娃上桌,自言自語,「供著戰袍也罷了,護心鏡裡藏著東西,竟然沒人發現,過了幾年遭了偷才大呼小叫找珠子。」

  花花不說話,胖巴掌撲在畫上,指著其中一張背誦,「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

  節南拍他的小腦袋瓜,「不要出聲,我想事情呢。」

  祥豐心想,才多大的娃娃,肯定不聽話。

  誰知,商花花立刻兩巴掌摀住鼻子嘴巴,兩隻眼鼓鼓圓圓的,好似連氣都憋住了。

  節南好笑,伸手將花花的兩隻小巴掌往下挪一挪,「只讓你不出聲,沒讓你憋氣。」

  花花咧嘴,笑得沒聲音。

  祥豐看傻了眼。因為他不知道,花花是在呼兒納屠城的時候被節南救出來的,在這娃娃碎片般的記憶中,節南讓吃東西,就要趕快吃東西,節南讓別出聲,就絕不能出聲,全不似尋常娃娃,生存的本能出類拔萃。

  節南沒在意祥豐的表情,把花花手裡的畫抽出來,見那張是趙大將軍的白描,拽一下花花的沖天辮,讓他看黃河黑山那一張畫,「你拿錯了,這張才是有木蘭辭的。」

  花花指指自己的嘴,無聲張開,打個手勢。

  節南點頭,打個手勢。

  花花搖頭晃腦,軟軟嗲音立刻出來,「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花花背完啦!糖糖!」

  節南從荷包裡拿出一顆五彩糖給娃子,看他一屁股坐下吃糖,再不那麼神叨了,才對祥豐嘻嘻一笑,「等你們回去,問九公子能不能把花花接過去,我勢單力薄,萬一照顧不周。」

  「這娃難道是九公子和月兔姑娘的——」嚇得連月兔姑娘都順口溜出來了。

  節南瞥去一眼,祥豐頓時消聲。

  然後,祥豐看節南拿起那張白描,在花花面前搖來搖去,反覆問著真的假的,他就覺著自少年起就傾慕的月兔姑娘的形象有點被摧毀。

  月兔姑娘的智慧來自於一個小娃娃?

  傷心!

  再過了一會兒,節南站起來,把自己的生辰盒子和趙大將軍那幅白描從包裹裡取出,重新包好,往祥豐那兒一推,「行了,多謝你。」

  祥豐問,「六姑娘解出地圖了麼?」

  節南俏皮眨眼,「這可不能告訴你,你是那邊的人。」

  祥豐突然往窗外看看,見吉康站得挺遠,低聲道,「丁大先生說六姑娘手中有一顆堇大的樟木珠子?」

  節南背過身去,掏啊掏,再回過身來時,手心裡一顆古木樟珠,「你不說我都忘了。」

  祥豐憨憨的臉上就露出了狐狸表情,「兩位大先生的樟木珠子可不能隨便給的,一顆珠子一份人情,但凡文心閣的人,都要幫著還。六姑娘雖然還沒接下丁大先生的梨木牌,卻隨時能用這顆珠子換人情,還請六姑娘不要再忘了。」

  節南終於聽出祥豐暗示可以幫她,就將珠子往他跟前一送,「好,珠子你拿去,你就當我的眼線,九公子有什麼動靜,你想辦法知會我就行。」

  祥豐擺著手往後退,笑得又有些像狐狸,「六姑娘,這珠子只能由您還給堇大,我們是不用收的,只要聽拿著珠子的您的吩咐而已。」

  節南恍然大悟,「就是我可以反覆用?」

  「沒錯!」祥豐大鬆口氣,「不過,吉字輩的六姑娘別用,畢竟堇大是他們的師父,難保他們不會洩密。但我能保證咱祥字輩的,絕對以月兔姑娘馬首是瞻。」

  節南聽他又說成月兔姑娘了,心想童年陰影真強大,但笑,「我知道了,只是我也很好奇,為何你們寧可幫我,也不幫九公子。難道就跟當今朝堂文官武官互瞧不慣,文心閣裡也有明爭暗鬥?」那就太讓人失望了。

  祥豐的回答卻沒讓節南失望,「並非如此,只是丁大先生教我們心中應該有桿秤。九公子有堇大,所有堇大的弟子聽命於他,而九公子明知六姑娘獨自來正天府的,竟還同六姑娘提出這場比試,其實狡猾。祥豐和幾位師弟想來想去,實在覺得有欠公允,故而借今日來此,向六姑娘表明我等意願。」

  不但沒失望,祥豐這般義正言辭,反倒讓節南改變了主意,對外喊道,「吉康,你進來。」

  吉康大步跨入,見桌上一個正在寫大字的娃娃,詫異之極,「啊,花花怎麼在這兒?」他負責守南山樓,當然認識花花。

  節南不答,只道,「你回去跟九公子說,我之前有欠考慮,這會兒想明白了,覺得該要放下面子的時候還是放下得好。」

  吉康問得小心翼翼,「六姑娘決定認輸?」

  「怎麼可能!」

  節南和祥豐異口同聲。

  吉康看向祥豐,突然有點明白,「祥豐你……」

  節南搶過話去,「九公子不能動武,所以堇大和你們還是跟著他,但祥字輩和同行的文先生要歸我調派,如此一來,即便我輸了也心服口服。他要不肯,就是惡劣欺壓,我不服,也不作數,一戰難免。」

  然後,節南對祥豐說道,「咱要贏,也要光明正大得贏。你要幫我,那就直接過來,怎麼樣?」

  祥豐躬身長揖,「謹遵六姑娘之意。」

  吉康啞然半晌,抓抓耳朵,「祥豐你好啊你,趁我不注意,跟六姑娘套近乎,一下子就能跟著六姑娘做事,樂得心裡開花了吧?」

  祥豐直起身,憨得一本正經,「你眼紅你可以跟來,記得跟堇大先生說一聲,不然你師父肯定罰你面壁。」

  面壁,當然不是面對牆壁那麼簡單。

  節南笑著催,「吉康,立刻回去稟報,好讓人儘快過來,我這兒急需用人。」

  吉康抱拳就去了,沒有真不滿。

  說到底,就是自己人分兩組較量,龍潭虎穴也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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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05:2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四十一引 放水無恥

  祥豐想起商娃來,「還要送花花過去嗎?」

  「既然多了幫手,那就不用了。」不再死要面子的節南,忽覺肩上擔子一輕,背著花花更無憂,「而且,這個小傢伙實在是我的福星呢。」

  木蘭辭,是吧?

  「祥豐,你知道鯤鵬書鋪麼?」節南拎著花花到外面花園,在小傢伙腰上栓了條很長的腰帶,另一頭捲在她自己手裡,然後放他去玩。

  看起來不大良善,然而事實說明,這做法是切實有效的。

  祥豐不知節南是跟某九學的,只覺這種方式像極雜耍人帶著小猴子,忍著笑答當然,「昆大是丁大先生的師兄。」

  節南雖知昆朋學識淵博,倒沒想到身份這麼高,難免覺得奇怪,「那就是你們師伯了,怎會一人留在大今?」

  「不是一人。鯤鵬莊就在城外,和雕銜莊一樣,專做版書刻畫,比大今官府做出來的版子精良得多,正天府在內的三道六府多求上門來做書,生意比雕銜莊還忙,而且又是舊閣在大今的總莊,統管大今買賣。」

  聽完祥豐的話,節南好笑,「所以鯤鵬書鋪是昆大的興趣?」至少知道大今的文心小報從哪裡出來的了。

  文先生果然想得快,「如果六姑娘常常看到昆大在書鋪裡,肯定是衝著您去的。您是丁大先生的接班人,您的安危事關所有人的將來。」

  祥豐突然正經起來的尊敬語氣,讓節南才覺著輕的雙肩又猛地被壓了重。她才想訕笑,忽而記起丁大先生交班時說過的話。他說,為了不淪為他人的工具,才要關掉文心閣,徹底拋卻半官半民的敏感地位。那時她還不知道隱弓堂,如今才覺丁大先生極可能已經碰到了隱弓堂,而非泛指。

  所以,隱弓堂的勢力也進入了南頌朝堂的意思麼?

  再想到劉睿他爹劉昌在,那位只愛做學問說學問的員外老爺,書香門第劉氏的庶子,盛文帝的影子長風,隱弓堂的一員,三重身份這個真相,其震撼絲毫不亞於生她那位帶給她的顛覆感。

  不過,這倒也幫她解了一些疑惑。劉睿為何沒有考狀元,轉而娶了蘿江郡主。而當初她追劉夫人問她爹的死因,卻原來問錯了人,應該找劉老爺問才對。只是劉夫人究竟無不無辜,她已無法斷定。

  有機會,要找丁大先生問清楚。

  節南這麼想著,對祥豐道,「請你問昆大要一份正天府一帶的地圖,越詳盡越好,山水版那種最好不過。」

  地經,地圖,有簡單線條勾勒的,也有山水畫繪實景的。

  「果然六姑娘已有線索。」

  若說畫像中的桑節南靈氣逼人,讓他們這群小的心生傾慕,聽吉平吉康他們說起的桑節南霸氣逼人,令他們一掃對前路的不安,而眼前的桑節南,也確實讓祥豐不知不覺充滿了信心。

  「先從能想到的地方著手,生辰盒子上的圖最為明顯,若可以找到實景,肯定就近了一步,其他的可以到那兒再想。」見花花奔向魚池,節南立刻把腰帶捲起幾圈,算好花花的胖手碰不到水面,看小傢伙奮力向前,她卻挑眉刁笑,「花花不是說了,旦辭黃河水,暮至黑山頭,咱們得找到那條河,往反方向走,再找到那座山,等太陽下山,然後——」

  然後,應該會有下一個線索。

  --------------------------------

  吉康找到王泮林的時候,正是雲和社打進一個球的時候,喝彩聲遠沒有江南各城看比賽那麼喧鬧,也沒有蓋過門樓上那群大今貴族的叫好聲。

  吉康轉述了節南的話。

  王泮林聽後,笑對堇燊道,「堇大這下可放心了,小山已有接下文心閣的自覺。」

  「這個輪不到我擔心,自有丁大想辦法。」

  堇燊瞧不出王泮林的真情緒,但他知道這對小兒女之間的感情。雖然他從來沒想過,小兒女這樣的形容,也是可以很貼切得放在這兩人身上的。畢竟,一個遠得如天邊雲,一個霸得如三昧火,一般人難以靠近,不過反過來想,火燒雲,也就彼此合適。

  「堇大說歸說,心裡其實也焦急。」王泮林轉而對吉康說了幾句,照節南的要求,分出些人手給她。

  「她不接,你接也一樣。」堇燊沒焦急。

  王泮林卻搖頭,「我若考上榜,就是官身,不能接大先生的班。而且,我還是安陽王氏。」

  堇燊輕哼,再開口卻說地圖了,「小山姑娘這都來討人手了,很可能已看懂了地圖,你還有閒心看蹴鞠。」

  王泮林回道,「不急,再說拖她後腿的人還在這兒,她能跑得了多遠呢?」

  堇燊知道王泮林說得是崔衍知,「小山姑娘能向你討人,也能把拖後腿的人甩了。」

  王泮林看堇燊的目光陡然新奇,「堇大原來也懂得忽悠。」

  堇燊沒好氣,「我不會忽悠,小山姑娘會。」

  王泮林又是搖頭,「堇大這回卻錯了,小山不會的。她雖然放下面子要了不少幫手過去,但她一定會帶上崔衍知。不為別的,就為一樣。有京畿提點司的推官大人頭前帶路,她做什麼都可名正言順。那姑娘——」

  他說著就笑了起來,墨眼星閃,「她做事從來有後招,絕不會落空的,所以我這回要贏,就得先破她的後招,而不是破解地圖。地圖是死的,人是活的。」

  堇燊第一反應,「你這回不應該贏,而應該放水。」

  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就算誰都知道,年顏的死確實不能怪罪於王泮林,但那一刀又確實要了年顏的命,這筆糊塗賬小山姑娘也是不得不清算的。

  於情於理,這位都應該輸,而非像成翔府那會兒,把那姑娘算計得有命去沒命回。

  「放水?小山即便不分去那些人,我都沒把握贏她,更何況她和我如今的力量平分秋色——不對,她的劍術能以一擋百,還有個小妖怪,了不得的護身符,伴她闖過鳳來而絕地逢生。放水?這麼無恥的事,我怎能做?」

  兩聲反問,王泮林笑沒了眼,卻將突然湧進蹴鞠場的正天府兵看得清清楚楚,淡道,「好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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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05:3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四十二引 一箭龍首

  正天府兵包圍全場時,雲和社鞠英社打成了平手,一比一,中場休息。

  人人都知道府兵可能來幹什麼。

  因為等這場比賽結束,如果雲和社輸了,蹴鞠場就會成為行刑場,今日上場比賽的雲和社員將被處死。

  雲和社的成員多是戰俘或囚犯,所以沒有太多人對這項殘忍的處罰提出異議。

  終歸到底,這些人不踢蹴鞠,也會死在牢裡。

  然而,百里老將軍,崔衍知,林溫等人看來,這黑壓壓嚴陣以待的架勢,倒像要對付他們的。

  林溫覺得喝水都塞牙縫,「我們要是贏了今人,會不會把我們一起砍了?」

  「我們要是輸了,就更加難逃一死。」崔衍知說著,看林溫驚目,才笑,「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而南頌和大今目前交好,我說笑而已。」

  他其實在想,怎麼把地圖和秘密武器的事情告訴他們。

  節南說,兔幫已經拿到了另三份圖,今日就能湊齊。

  他見識過兔幫的厲害,自然不會懷疑節南的話,也顧不得細細追究節南之前為何隱瞞,或者兔幫是怎麼弄到手的,只想趕緊找到那地方,把武器帶回南頌。

  如此一來,他就需要更多人幫忙。

  林溫咽嚥口水,「衍知你就算為了心上人磨性子,對著她說笑就好。」

  百里老將軍資歷深,目光矍鑠,「別的我不懂,但覺來者不善。」

  林溫欸了一聲,「這是什麼道理?難道大今剛吃下北燎,立馬就要和我們開戰,所以殺雞儆猴?」

  百里將軍抹過絡腮鬍,「難說。」

  忽見府兵分開,一駕單騎戰車進入場中。

  離妃身穿雲和社蹴鞠衣,揚聲道,「剛獲前方捷報,陛下大獲全勝,燎帝出城獻降,願歸順我大今,西原是我們的了!」

  兵士們歡呼如雷。

  崔衍知等人縱有準備,聽到北燎亡國的消息,仍是嘆了又嘆。

  「本宮代陛下恩赦正天府所有死囚,重罪刑罰減半,輕罪釋放……」離妃說了一大堆,最後才和本場比賽有關,「今日雲和社上場社員均脫奴籍,賽後即刻自由,勝負不計。」

  雲和社那些社員開心得大喊大叫。

  林溫呼出一口氣,「還好,沒咱們什麼事。」

  「不過,前些日子本宮的朝鳳珠不見了,本宮得到消息,已經知道是誰幹的。如果在比賽結束前能將珠子放進這隻籃子裡,本宮就不再追究。」離妃不愧是草原公主,雙手拉開一副大弓,將籃子射在蹴鞠風眼旁,「否則,就算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本宮也只好一個個審,直到證明你們清白為止。」

  離妃說什麼,除了場邊的人們,多數百姓聽不見,猜測紛云。

  林溫一聽,「豈有此理,不就是說我們偷得嗎?還有誰能把珠子放進風眼旁的籃子裡?」

  百里老將軍也察覺到不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崔衍知最心虛,當下將地圖和黑火武器的事說給兩人聽,才道,「那根本不是朝鳳珠,是趙大將軍的遺物,離妃上回沒搜到,眼看咱們今日就要離開正天府,大概才想出此計,可以扣著人不放。」

  百里老將軍和林溫驚得無以復加,也很難置信,但這時除了相信崔衍知的話,別無選擇。

  「比賽結束後,離妃肯定就要抓人了,怎麼辦?」林溫暫且不管起因,「而六姑娘還在驛館,她又該怎麼辦?」

  百里老將軍神情堅毅,「換人上場,你倆找機會逃出去,帶桑六姑娘離開,若能找到那件武器就最好,不然儘快回南頌,將此事報與朝廷。」

  崔衍知卻搖了搖頭,「是我大意,應該早點察覺的,還以為這些府兵是準備來行刑的。」卻不料對方利用了這種心態,他不及反應,回過神來已經身陷包圍。

  ------------------------------------

  遠在包圍圈之外的堇燊見到場中景象,和很多人一樣,聽不見,看不明。

  王泮林卻似乎能讀離妃唇語,解釋給堇燊聽,「大今終於攻下北燎,盛文帝大赦天下,而雲和社多是戰俘或死囚,多半免了他們的死罪,所以個個又跳又喊的。離妃將一隻籃子射在風眼旁,大概是問人討朝鳳珠,看崔衍知他們神情不愉快,可能離妃打算一個個審他們。」

  「你方才說要破小山姑娘的後招,而崔五郎是小山姑娘的後招,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堇燊從無一刻懷疑過王泮林的智慧,只想這麼安排是不是也太狠了,把人往虎口裡送?

  王泮林卻好笑,「我哪能如此厲害,可以指使得動離妃?堇大也太看得起我了。」

  無論如何,知道王泮林這回品德有保障,堇燊心裡稍稍得到些安慰。

  「只是韓唐做事的方式我多多少少還是能摸到一點兒頭緒的。」王泮林曾在韓唐府上蹭吃蹭喝過一段時日,「韓唐喜歡一箭數雕。朝鳳珠,和白龍珠是一對,雖然盛文帝讓離妃保管,卻並非給了她。如果能栽贓給宰相之女,就算拔不起一大串,也能打擊大今宰相在朝堂的勢力。而且扣下鞠英社這些人,用重刑上偽供,大今宰相還有裡通外國之嫌。此其一。」

  堇燊還在等王泮林說其二,但見王泮林竟要走了。

  「其二呢?」他也會好奇。

  王泮林邊走邊說,「其二就是重刑逼真供,問出珠子的下落。」

  堇燊就問,「我們可要幫他們脫困?」

  王泮林出了門,往紅葉山的方向眺望,「堇大不是已經幫了?」

  堇燊奇道,「怎麼——」

  話未說完,忽見一匹快馬穿過熙攘人群。

  馬上是個道士,面容發焦,高喊,「紅葉山望閣著火啦!紅葉山望閣著火啦!」

  很快,消息傳到蹴鞠場中,離妃大吃一驚,也不知說了什麼,駕著車就往紅葉山方向去。

  兩列府兵跟跑在離妃身後。

  突然,鞠英社的人同場邊的府兵打了起來,趁其反應不過來,成功混進圍觀的老百姓之中。

  「原來你讓我安排人到紅葉觀望閣,只是為了放火?」堇燊想起來了。

  「紅葉山望閣,可不是一座簡單的觀景樓。」王泮林頭也不回,上馬車。

  紅葉山望閣,是朝南頌而望的龍首,也是盛文帝遷都理由中最具說服力的一條。龍頭燒沒了,不祥之兆,別說遷都,打不打南頌,就夠盛文帝苦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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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四十三引 風水天命

  大火熊熊,不時發出驚人爆裂聲,木頭飛炸。

  紅葉林中,韓唐冷著臉色,看救火的人們像灑落的豆子,讓驚爆聲嚇得跳遠跳近,潑出去的水彷彿立刻讓火舌蒸無,望閣就此變成焦樓。

  「不就著火了嘛,離妃何至於大驚小怪?」木子期靠著大樹,抱臂斜瞥。

  望閣前,離妃不怕四濺的木屑,卻是又氣又急,大罵紅葉觀老道沒用,上百個道人吃著皇糧,卻個個瞎眼,連火頭都瞧不見,要等她來救火。

  韓唐轉過身去,望向山下不遠的宮樓殿宇,「你可曾聽聞紅葉山龍首之說?」

  木子期撇嘴,「市井傳言罷了。」

  韓唐說聲不,「當年盛文帝攻破北都,改名正天府,將自己的親王府建在此城,就已經打著壓制南頌邊界的主意了。但有一位高人,預言他南下無望,說紅葉山就像一根定尾針,大今版圖到此為止,到他手上極盛又極衰。」

  木子期歪笑,「說得對,盛文帝太愛美人,不知紅顏禍水。」

  韓唐神情不動,「盛文帝愛美人無妨,卻必輸給自己的自負。這人以梟雄自居,卻不見梟雄都是後繼無人,只顧拓張版圖,不知富國強兵。當年北都數十萬百姓,生活富足繁忙,而今十萬不到,蕭條至此,哪有大國氣象。」

  木子期聳聳肩,「他越自負越好,給我魑離鐵騎當馬前卒。我魑離要麼不打,一旦開戰,自北向南,一氣併吞天下!而且我們魑離各部落可不像大今這些貴族心懷鬼胎,真正擁戴魑王。」

  韓唐點點頭,表示贊同,但道,「無論如何,盛文帝不會甘於這種結果。他找了三位大師化解此局。三人向天占卦,都得到一個啟示,待盛文帝登基後遷都,如此紅葉山就能變成龍首,龍首向南,有南下之威勢,就能問鼎天下。不過紅葉山本是南頌帝山,要成大今龍首,需要養五年。所以紅葉觀裡有法陣,望閣地下也有法陣,埋大今八位先祖陶像,要將南頌帝氣化為大今龍氣。」

  他走到林邊,撿起一塊陶片,「眼看即將大功告成,大今龍首成形在望,想不到竟讓人窺破此處的名堂,一把火給燒了。」

  「不是意外?」木子期這才詫異。

  韓唐哈笑,「如果是意外,就不會連陶像都毀去,望閣地下的祭壇可不是大火燒得掉的。而且,祭壇下面還埋著一樣東西,大今八位先祖死死壓著它,想讓它永世不能翻身。」

  木子期問什麼東西。

  韓唐眼中幽明交替,「暉帝頭骨。」

  木子期頓起雞皮,「夠邪勁。要說這位皇帝已經很倒霉了,前半生享盡榮華,後半生不如叫花子,死都沒能留個全屍。不過真有用嗎?」

  韓唐臉上閃過一抹笑,「陰陽八卦能知神旨,而風水輪流,貴在可以試探神旨。神旨也未必是一定的。若有誠心,天地可泣。」

  木子期抖抖上身,想甩開那股子陰森氣,「好吧,韓大人的意思我算明白了。望閣被燒,龍頭燒沒,盛文帝沒能感動上蒼,就要倒霉了。這對我們是好事,離妃發那麼大脾氣幹什麼?」

  「因為知道紅葉山望閣真正用意的人沒幾個,后妃中只有離妃知曉,並具守護之責。這麼重要的地方被毀,離妃娘娘當然著緊,直接關係到她封后。相比之下,朝鳳珠對嫻妃的影響就沒那麼大了。」韓唐說到這兒,終於攏緊眉頭,「會是誰呢?」

  木子期猜,「嫻妃?上回搜珠子,她那眼神,一看就知會有動作。」

  韓唐道,「不太可能,嫻妃的娘家和盛文帝命運相連,不至於做出動搖他帝氣的事。與離妃娘娘截然不同,嫻妃卻是極其相信風水的。」

  「那就是南頌來的那些人,知道今日要倒霉,所以聲東擊西。」木子期又猜。

  「他們——」韓唐似也有所懷疑,但終究搖了搖頭,「你那些手下瞧見他們來過這裡?」

  木子期答,「沒有。那還會有誰?總不見得是桑——」

  「不會,她無從得知這地方的用意,性格又大而化之,不懂風水之術。」韓唐不會瞎猜,「不論那是誰,定然學識驚人,見識廣博,而且懷舊。」

  木子珩突然晃出來,「南頌那些人已經上船,照韓大人吩咐,讓他們出城了,結果他們真沒往邊界去,反而往上遊走。」

  木子期不知這個安排,「怎麼把人放了?地圖不找了?」

  韓唐笑著往山下走,「桑大天殺人取圖,事後長風卻怎麼都找不到,只能猜測桑大天玉石俱焚,不過我倒覺得那圖到了桑節南手裡,而我們現在可以肯定崔衍知是偷珠之人。桑節南住進驛館,似乎並非你們所以為的男女私情,卻像兩份圖合一,甚至四份圖合一。畢竟另兩份圖肯定在南頌,崔衍知或桑節南都可能拿到手。如果是這樣,他們可能已經知道趙大將軍的秘密。我們不用再費勁弄地圖,只要緊盯他們的行蹤,當隻黃雀就好。」

  木子期哦哦兩聲,「有道理。」

  突然又一聲爆裂。

  韓唐停步,回望山頂火光和黑煙,「我同子珩先行,子期你留下,幫我查一下暉帝的頭骨還在不在,不要放過任何可疑,稟報給我。」希望他想多了,放火之人與桑節南一行人沒有干係。

  木子期應聲轉回去。

  --------------------------

  王泮林在船上看四幅圖,旁邊站著昆朋。

  昆朋觀察了他一會兒,「小山姑娘已經走了大半個時辰,你還不趕緊出發?」

  「往哪兒走?」王泮林甚至還沒看昆朋帶來的幾大冊山水版地圖。

  「這還不容易。小山姑娘往哪兒走,你就往哪兒走。」昆朋可沒有看這兩人互掐的意思,「我讓人跟著呢,要不要告訴你?」

  「鯤鵬莊很閒麼?」王泮林嘴裡卻不吐象牙。

  這時堇燊帶了幾名弟子進來,「人回來了。」

  王泮林的語調這才揚起,「找到了?」

  為首的青年捧上一隻盒子,盒子四面雕凶煞鬼面。

  昆朋知道這四個鬼面是用來鎮魂的,睜了睜目,「這裡頭是——」

  王泮林沒讓人費勁猜,「暉帝頭骨。」

  這下,可以去追小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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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四十四引 陰山背面

  離正天府城約摸三十里,逆流而上,有一座大鎮。

  祥豐從船上看沿河鎮貌,再對照手中的圖,立刻跑回船艙,高興地告訴節南,「到了,和圖上有九分相似,應該就是這裡。」

  桌上鋪著一本本山水圖冊,牆上貼木蘭辭,祥字輩的年輕人們正在找和大山圖最接近的地圖。

  節南坐在地板上,和花花吃麵條。船上的麵條味道不好,但兩人吃得都津津有味。花花吃完了小碗裡的,眼巴巴看著節南的大碗。節南很快就留意到了小傢伙的眼神,將自己碗裡的面撥過去一些。花花笑咧嘴,搖頭晃腦又開始吃。

  看著這一景象,人人的心都化成水了。

  節南絲毫沒發現周圍心水的目光,等花花吃完,才將他背起來,對祥豐說,「瞧瞧去。」

  上了船頭,花花打個大大的呵欠,揉眼睛,咬著手指頭,眼皮子耷拉耷拉。節南雖然看不到,但能感覺花花小腦袋的熱力,知道小傢伙要睡覺了,反手拍著。

  祥豐伸手幫拍。

  花花立刻睜圓了眼,小腦袋豎起來,很警醒的模樣。

  祥豐連忙收回手,看花花扭過頭去重新貼了節南的背,笑道,「花花的感覺很敏銳,我一拍他,他就醒了。」

  「小孩子都這樣。」節南拿過祥豐手裡的圖,嘆了口氣,「果然如我所料,沒有這麼容易。這裡應該就是第一部分的地圖,黃河清晰,但黑山到底是哪一座卻不好斷定。」

  照地圖顯示,黑山的部分由幾座山疊成。

  「至少我們現在知道從何找起。」崔衍知和林溫走了過來,他們手上也有一份摹圖。

  節南讓祥豐多畫了一份。

  說實在的,目前的情形有些出乎她意料。

  本以為崔衍知獨自一人,而她有祥豐他們十來人幫手,這位拖後腿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

  何曾想離妃公器私用,居然向南頌挑釁,無視鞠英社的使者身份,逼得這隊人不得不撤出正天府,都上了這條船,而且崔衍知還將秘密武器的事告訴了所有人,個個摩拳擦掌要去找,就變成崔衍知那邊人多勢眾的狀況。

  秘密,已經變成人盡皆知的探寶比賽。

  節南看看江面遠處的船影,興許其中就有王泮林的船。

  聽崔衍知說,紅葉觀望閣著火了,離妃突然慌了神,沒顧得上親自抓他們就看火勢去了,所以他們才能順利逃出。

  她怎麼想,都覺得那火也掐得太準了,極像王泮林能做的事,不過居心叵測,一時半會兒也猜不透。

  「百里老將軍呢?」

  那位大嗓門,脾氣很烈的老人家,從上船後就一直追問她和文心閣的關係,還有四份地圖是怎麼到她手裡的,又問趙琦知不知道她到正天府的事。

  如她所料,人多是非多。

  「打盹呢。」林溫笑嘻嘻,望著眼前的景色興嘆,「旦辭黃河水,暮至黑山頭,真有這意境哪。話又說回來,這是哪兒啊?」

  「溫二爺在北都長大,這裡離北都不過三十里,你竟不知?」聽到那位老將軍在睡覺,節南真有鬆口氣之感。

  倒不是怕他,實在讓老爺子問得有點招架不住,恨不得從實招了,一了百了。

  「我十歲才到北都,我娘管讀書管得嚴,哪裡都去不得,結果沒幾年就……」下面的話也不用說了,大家都知道的。

  「這個鎮叫玢鎮,統管五縣十六村,人口三萬七千多,水路貿易興旺,木材鹽業發達,屬於風水寶地。就算不知道玢鎮,肯定也知道封府吧。這些大山的後面,就是封府轄界。山裡還有暉帝的避暑行宮坤極宮和狩獵場。」祥豐是祥字輩中的佼佼者,學問一把把的。

  封府也曾是天下聞名的繁榮之地,與北都相鄰。

  坤極宮更是避暑勝地,傳聞裡面養珍禽奇獸,百草百花,怪石佳木,還有來自波斯等地的異域寶物,是暉帝很多畫作的靈感來處。

  「玢鎮在封府的陰山背面罷了。」節南雖也不知這裡,但她捕捉不尋常的本事很大。

  崔衍知心頭一動,「藏匿地點會不會就在坤極宮?」

  祥豐搶在節南前頭回應,「不可能,坤極宮早就讓盛文帝用作行宮,這些年進進出出,而當年坤極宮更是讓今軍搶掠一空,哪裡還有沒翻過的地方。」

  林溫道,「可是,趙大將軍藏武器的地方,多半是和他有淵源的地方。玢鎮,一不是軍鎮,二不是關隘,趙大將軍為何選這裡?」

  「趙大將軍的髮妻就是玢鎮人啊。」祥豐微仰頭,眉毛高抬。

  節南想,手下有人,說話省力,就是好。

  接下來,林溫和祥豐就拿著大山圖到處比劃。

  崔衍知看看節南背上的娃,「不知為何,看你背著這小傢伙,總覺得事情不會太順利。」他已知這隻和鳳來那隻是同一隻。

  「正因為背著他,事情才會很順利。那會兒在鳳來縣,你,我,宋大人,加起來也不過幾百人,卻把呼兒納數千兵馬趕了出去,這娃是我的護身符。」節南答應過,只要崔衍知不提男女之情,她就會心平氣和跟他說話。

  「但願如此。」崔衍知沒問應該送到玉將軍府的商娃為什麼會由節南養著,因為隱隱覺得這話題會讓兩人吵起來,「說起子安,我來大今之前收到他的信,玉氏生了個女兒,母女平安。」

  節南道,「梅清和小柒一直通著信,小柒還給她特製了安胎順產的藥丸,如今平安就好。」說著不由微笑,「當時只覺身陷重圍,喘不過氣來,如今回想起來卻不儘是腥風血雨,亦有美好的人美好的事。」

  崔衍知點頭,心有所悟,「子安比我豁達,很容易就取得了你的信任。」

  節南直言,「信任和尊重都是相互的。」

  崔衍知苦笑,自小他受到的教導就沒有這一條。

  母親說,以帶給自己的好處多少來衡量對方價值,再決定是否給予尊重。至於信任,等於讓對方看到自己的弱點,父親認為是相當愚蠢的行為。

  「我們現在該如何?」如今,他想學會信任,信任自己的夥伴。

  「停在這兒,等花花和老將軍醒來,大夥一起看日落。」節南回答。

  然後,就看老天爺的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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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四十五引 暮至黑山

  日斜照。

  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

  一直在等日落的崔衍知,幾乎和林溫同時抬起手來,指著日頭落下的那座山,「那裡。」

  祥豐一邊說須山,一邊對守在船艙窗外的師弟點點頭。那位就往船艙裡說須山。很快艙裡跑出兩個年輕人,手捧幾張圖,恭敬得翻給節南看。

  林溫看著,低聲對崔衍知說,「趙侍郎的侄女,王氏紀氏乾女兒,商樓第一女商,連文心閣的先生們都對她服服帖帖,這姑娘到底還有多少本事,能嚇咱們一跳的?」

  崔衍知心想,他還知道這姑娘劍術了得,除了文心閣之外,還有一群神秘的兔子聽命於她。至於出身霸王之家這樣的事,簡直不值一提了。

  當然,崔衍知什麼都沒對林溫說。

  他即便會用不夠光明磊落的手段,但他還有底線,也明白節南的底線在哪裡。而那姑娘實在聰明,真有公諸於眾的時候,她一定能全身而退。

  而他崔衍知,還有什麼可驕傲,將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做人。

  節南看過圖,又讓人把那幾幅須山圖拿給崔衍知他們看。

  崔衍知一看就知道,「不是須山。」

  大山圖和任何角度的須山地圖都不像。

  節南搖搖頭,淡然的神色彷彿告訴人們,她早知不是須山。早知,卻嚴謹,沒有因為她的認知輕率忽略任何可能,看圖時非常仔細。

  她道,「大今攻破北都時是春天,現在卻是九月。」

  崔衍知馬上反應過來,「日落會有偏差。」

  林溫拍一下腦袋,「對啊。」來不及佩服節南的細緻,對著西面左轉右轉,「應該是——」

  崔衍知也在找。

  然而,群山疊疊,即便稍稍調整方位,就連著幾座山闖入眼簾。

  「這裡山頭也太多了。」祥豐說完,一轉頭,卻發現節南背對著日落,正看對岸大山。

  祥豐不解,「六姑娘——」

  節南打斷他,「等等。」

  日光沉落,天空頓生暮色,那座巨大的山廓,如同灰藍調中突然潑上了墨。

  祥豐驚睜雙目,喃喃,「那才是黑山嗎?」

  崔衍知和林溫都聽見了,一齊轉身來看,雖然眼見那座山的變化,但並未像祥豐那麼驚訝。

  還是那話,人多事多,意見多多。

  林溫全然否決,「不可能,那座黑山不是標在秘圖裡了麼?再說,只要天黑下來,哪座山不黑?」

  崔衍知看著那座黑山,心中感覺奇妙,說話卻出自理智的腦瓜,「林溫說得不錯,如果黑山不在秘圖中,就稱不上地圖了。」

  節南笑,「誰說這山不在地圖裡?」終於有把握了,很爽氣的抖開第一張圖,指著某處,「二位大人瞧清了,這裡明明白白寫著,前往黑山渡。」

  地圖中的河渡口,停著一條船,船前一家小吃鋪,鋪子旁一人撐著一塊木牌子,木牌子倒著,上面有幾個小字。

  林溫湊過去,恨不得倒立,兩眼都快鬥雞了,才往後驚退,「這……這也……」

  倒過來的麻點字正過來看,真是「前往黑山渡」五個字。

  崔衍知也費了好些勁才看出來,這下無語。

  祥豐一臉沮喪,「這畫還是我臨摹下來的,竟全沒在意這塊牌子上的字。」

  節南卻誇祥豐,「因為你非常專注,做到了一模一樣,我才能讀出字來。要是馬虎畫兩筆,這條線索就沒了,而雕圖本身更難分辨。」

  她又對崔衍知道,「記得記祥豐大功一件。」

  花花打著醒呵欠,小腦袋小身體在節南背上聳動,牙牙語。

  節南摸到小傢伙的胖手,香一口,「護身符醒啦。」

  花花咯咯笑,又喊餓。

  節南就對眾人道,「咱們可以到黑山腳下看看,查一下那座山名和附近。」說完便往伙房走去,帶花花找東西吃。

  祥豐他們先動了起來,回船艙重翻所有的地圖,因為之前方向都錯了,根本沒想到對岸。

  林溫怔望了一會兒那座大黑山,對崔衍知道,「說不上來,雖覺那姑娘的發現很驚人很有道理,可又覺得她太本事了,讓我不大服氣,又沒法子不服氣,自己好不窩囊的無力感。」

  崔衍知感同身受,「我從來說不過她。」

  林溫卻以一種全想明白了的表情看著好友,「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容我說句實話,找一個你根本對付不了的姑娘過一輩子,你會很辛苦的。以前我只覺這姑娘與別的女子不同,如今才知誰當她一個聰明女子,誰都是小看她。她是個很聰明的人,不要分男女,就是一個很聰明非常聰明的人。你懂我的意思麼?」

  崔衍知沒懂,「你認為我會自討苦吃。」

  林溫深嘆,拍著崔衍知的肩,「不止,我認為你會一敗塗地,還會以自己身為男子而覺恥辱。」

  崔衍知怔了怔,隨即好笑,「至於麼你?」

  林溫攤開兩手,往後退幾步,「反正我是打算今後在桑節南桑六姑娘面前當啞巴了,再不會自作聰明。但我絕非討厭她,恰恰相反,我打算俯首聽令,將她歸在我所崇敬的人裡頭。」

  崔衍知看林溫走上二樓,睨眼想笑,卻不知怎麼,笑不出來。

  到這時,他有些明白林溫的意思。大概是節南太不凡,他們太平凡,不可能平起平坐,這樣的意思。

  但他還能怎麼辦?

  縱然知道自己像個傻子,縱然知道自己徒勞,可是,像這樣待在這姑娘的身邊,他就心甘情願了。

  什麼,都不要想——

  崔衍知握握拳,往伙房的方向看了看,眉宇攏緊,走進文心閣先生們佔用的艙房去。

  哪怕那些年輕人不待見他,他卻想盡力去做些事。

  不為任何人,就為自己。

  僅此而已。

  夜星閃亮,船泊入玢鎮直對面的河渡,進入一個寧靜小鎮。

  鎮子叫青鴉鎮,大山叫青鴉山。

  青鴉,鴉青,與黑同義。

  同時,崔衍知和祥豐找到了青鴉山北側山圖,確實和趙大將軍的大山圖十分相似。

  在百里老將軍的反對下,在節南的堅持下,一半人下了船,到鎮上逛,就此發現一家客棧,叫鳴水客棧。

  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

  第二幅地圖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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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四十六引 暮宿黃河

  客棧很小,沒什麼客人,老闆很慇勤,酒菜給得大方。

  節南向老闆打聽,「青鴉山裡可有木蘭花林?」

  第三張茂林圖,全是木蘭花樹。

  老闆搖搖頭,「沒有,多是松林,向陽那面有些茶園子。」

  「你們這個鎮挺新的,老地經裡都沒有這座鎮的標識。」節南喝口酒,一挑眉,「酒,不錯。」

  「我家婆娘釀的。」老闆回頭看看後院,「喏,帶孩子吃飯呢。」

  節南看一眼。

  一個布衣粗裙的婦人,三個半大不小的娃,坐在院中老樹下,高高興興吃飯。

  「三十多年的鎮子。這地方原是灘地,因北邊不穩,又鬧災,好地方不收容,難民就在這兒墾荒。祖宗們吃足苦頭,我們這些後代子孫才有大樹乘涼。」老闆也不過三十多,看著老實的漢子。

  「都說烏鴉不祥,怎麼叫青鴉鎮?」節南問。

  崔衍知在對桌,默默喝酒,默默聽。

  林溫沒來,說到做到,今後遠遠供著桑六姑娘。

  「沒有的事,咱這兒的烏鴉吉利著呢,是當年領著祖宗們找到這個地方的神鳥,而且傳說其實那是佛祖座前大鵬金翅雕化身而成。」老闆笑著,「客官們要是不著急走,可以去半山腰的神廟拜一拜,會給你們帶來好運的。」

  「好。」節南應了,「老闆這兒有幾間空房,夠我們這麼些人住嗎?」

  本來只說打尖,如今變成住店,多了進賬,老闆笑開了花,「樓上三間大房,後面還有兩間廂屋。」

  「祥豐,付定金。」節南吩咐。

  眼見祥豐跟老闆到櫃上去,崔衍知壓低聲問,「好好的,為何要住店?我們是從正天府逃出來的,只離那兒三十里,萬一曝露行蹤,隨時要跑,住店太麻煩。」

  「昨晚沒睡好。」節南倒了杯酒,給崔衍知推過去,「放心吧,誰能想到我們會往上游跑呢?再說,木蘭辭裡都說了,暮宿黃河邊。老天要咱們在這兒住一晚,當然要挑舒服的地方住了。喝酒。這酒真不錯。」

  崔衍知垂眼看著酒杯,「你不止帶了這些文縐縐的書生吧?兔幫那些高手在哪兒?那位幫腦也在暗中,準備隨時接應我們?」這麼說了之後,居然感覺心定。

  節南卻覺好笑,「我就帶了這些人。」我們?崔衍知這是打算同流合污了?「而且我們是在找東西,又不是來打仗,要那麼多能打架的人幹什麼?」

  崔衍知知道自己為什麼定心。

  因為那隻青兔子,及其手下高手,比他們一船子的武將都強,真要遇到大今追兵,逃脫的可能性就大得多。

  不過,寄望青兔,他也是一時犯糊塗了。

  想到這兒,喝一杯酒下去,而且既然打破了他做正事時不喝酒的慣例,索性連喝數杯。大概喝得太快了,眼前一下子有些犯暈,看不太清節南的笑模樣。

  「我讓人送你回船?」節南看崔衍知睜不太開眼。

  崔衍知搖了搖腦袋,視線仍是不清,「不,我也住客棧,有事好彼此照應。」

  「隨你。」

  節南的聲音在崔衍知聽來很遠,他甚至打了個很大的呵欠,隨後往桌上一趴,竟然閉眼睡了過去。

  祥豐在一旁看著,奇道,「這位推官大人的酒量如此淺?」

  老闆過來,看崔衍知睡得這麼沉,倒是沒詫異,「咱這酒喝著甜滋味,後勁可足,喝得越快,倒得越快,各位還是悠著點兒喝。」

  節南笑,「看他才喝幾杯就倒了,誰還能不知這酒後勁足。不過真是好酒,讓人喝著上癮,煩請老闆再拿兩盅。」

  老闆應聲而去。

  祥豐飛快掏出一枚銀針,蘸進酒中。

  銀針沒變色。

  節南看在眼裡,笑道,「不是毒。」

  這話,奧妙。

  不是毒,而非沒有毒。

  祥豐聽得明白,「不是毒是什麼?」

  「就是酒勁厲害。」節南往每個人手心裡倒了一顆藥丸,自己嚼一顆,「吃了千杯不醉,以後感謝小柒就行了。不過,等會兒喝完那兩盅酒,大家就稱醉,早點回房睡吧。」

  祥豐問,「真睡假睡?」

  「當然是假睡。」節南眨眨眼,「除了崔大人真睡之外,咱們分一下工,看這老闆晚上忙些什麼,他老婆孩子又忙什麼。若他們分開行動,我們也分拆,一個都別落。」

  眾人無聲點頭。

  這夜,悄悄過去了。

  第二日,崔衍知是讓林溫叫醒的。

  「你怎麼在我屋裡?」頭很疼,他撫著額,聲音沙啞發幹。

  林溫遞一杯水過去,笑得曖昧,「昨晚佳人有約,秉燭談心,喝迷眼了吧?」

  崔衍知一口氣喝乾了水,「你別胡說八道。」

  「我這回可是有憑有據的。昨晚六姑娘讓人通報,要在客棧住,老將軍說你們貪圖享受,我還沒覺著怎麼。今日一大早,祥豐他們都回船了,還給我們帶一大堆熱乎好吃的,結果日上三竿也不見你和六姑娘回來——」林溫嘿嘿兩聲,「你倆孤男寡女,要不是老將軍要來看,我才自告奮勇,不然……就在剛才進門前,我還擔心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

  曖昧的語氣陡消,變成嘆氣。

  崔衍知砸林溫肩膀一拳,「沒話說了?」

  林溫嘖嘴,「誰知你連酒量都不如六姑娘,能醉暈過去。」

  說到醉,崔衍知想起昨晚的情形來了,冷冷眯眸,問林溫,「老闆呢?」

  林溫答,「在櫃檯後面撥算盤呢。」

  崔衍知立刻就走。

  林溫見崔衍知神情不對,「怎麼?」

  崔衍知邊走邊道,「我才喝了幾杯酒,怎會醉過去?」

  「他家的酒後勁足,你又喝得快,所以一下子就醉死了。你可千萬別找人算帳,會被笑話酒量淺的。」節南從隔壁屋子走出,一臉神清氣爽,膚色粉潤,睡了一個好覺的樣子。

  同樣神清氣爽的花花,在前頭領路,節南一停步子,他就拽腰帶,拍著肚子,表示餓。

  崔衍知皺眉,「你怎知他沒有在酒裡動手腳?」

  「因為我們都喝了。」節南頭也不回,聲音帶笑,「溫二郎來得正好,咱們仨一起看木蘭花去。」

  崔衍知和林溫互換一眼,掩不住又驚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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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四十七引 木蘭花林

  青鴉山,就是很普通的野山,山勢高而不險,林子茂密,林木乾燥,適合捕獵和砍柴。

  節南往下看青鴉鎮,「水澤土肥,其實是個過日子的好地方,卻不知怎麼,有些荒涼。」

  崔衍知點頭表示同意,「可能玢鎮繁榮,人們都往對岸遷居,所以肥地無人耕。」

  節南回過頭來,明眸湛湛,見林溫遠遠走在前頭,笑問,「溫二郎怎麼了?我走快一步,他走快三步,也不跟我說話。莫非我哪裡得罪了他?」

  她覺得自己待林溫一直不錯啊。

  崔衍知不能轉述林溫那些話,「你多心了,他急著找木蘭花林而已。」

  節南撇一抹笑,心裡本沒太在意,就不再多問。

  崔衍知忽然停步,轉身眯眼,看山道兩旁的林子。

  節南挑眉,「你又怎麼了?」

  「你有沒有聽到?」崔衍知鎖眉川,「樹枝斷裂聲。」

  節南側耳聽了聽,「豈止樹枝斷裂聲?還有水流聲,風吹樹葉聲,小鳥叫,兔子跑,松鼠推果子進樹洞。」

  崔衍知搖頭好笑,「直說我多心就是。我總覺得好像有人跟著我們。」

  林溫在上面喊,「你倆能不能邊走邊說?不然天黑都到不了半山腰。」

  崔衍知道聲來了,沒再遲疑,大步往上走。

  節南轉而押後,往身旁的松林淡淡瞥一眼,繼續上山。

  不多久,三人終於看到一座石坊,一排陡峭卻寬淨的石階,石階上方種著柏樹,尖塔一般,莊嚴肅穆。

  「這就是青鴉神廟?怎麼也沒刻個字掛塊匾?」林溫踏上石階,又在石坊背後找了找,「要麼信佛祖,要麼信三尊,像這種信烏鴉的,是不是有點歪門邪道?」

  「不能這麼說。誰知神明會以何種樣貌出現在人前,只要信仰的是善良即可。」崔衍知變成了走在第一個的人,而且說出來的話和他平時不大一樣。

  有一種微妙的禪意。節南想。

  林溫也感覺到了,看看節南,「他怎麼突然虔誠起來了?」

  他雖然問著節南,同時往旁邊挪開好幾步,拉開距離。

  節南沒在意,兩階一步上去,「可能因為遇到了同類吧。」

  林溫好奇,「什麼意思?」

  節南笑聲難掩,「傳說青鴉是佛祖座下的金翅大鵬鳥所化,金翅大鵬鳥的眼能看世上一切真相,提刑司追求的也是真相,不就是同類?」

  林溫想了想,「你說得有點道理,不過同類也太……應該說衍知遇到了他信仰的神明才對。」

  節南本想嘲兩句,眼前忽現一座煙黑的屋子,古樸卻不顯簡陋,矮小卻顯靜雅,沒有尋常廟宇的香煙繚繞,也沒有銅彩金彩的光華,卻覺清氣淨土,不敢再有一絲不敬。

  林溫一上來,也讓這股清氣洗淨了心,嘀咕道,「你肯定弄錯了,趙大將軍怎會把東西藏在這裡,褻瀆神靈。」以為木蘭花林就是最後藏武器的地點。

  最早上來的崔衍知擊掌合十,走進大門敞開的正屋去。

  林溫也進去了。

  節南卻繞到廟後面,又見一大片柏林,染得空氣都有了青綠色,如碧海起濤。她剛要繞回前面去,忽然發現柏林那頭的青瓦屋頂。

  還有一間屋子?

  節南才踩下一級石階,想要去找——

  「這位姑娘不必過於好奇,那裡只是我的住處,一間小屋子而已。」

  身後突然傳來這一聲,節南猛回頭瞪,吃驚自己竟沒聽到半點動靜。

  一雙草鞋,綁腿燈籠褲,短布褂,手裡拿著竹笠,背著一大捆柴,梳得一絲不苟的銀髮,和她那雙眼,都在午陽下燦燦生輝。

  這位年過六十的老婦人,絲毫無老邁相,一身樵夫打扮也難掩其出塵氣質。

  節南心中劃過崔衍知方才那句話——誰知神明會以何種樣貌出現在人前。

  儘管她知道這位當然不是神明,卻不由自主,語氣就無比尊敬起來,躬身行大禮,「晚輩桑節南,見過鴉婆婆。」

  客棧老闆告訴她,神廟一直由鴉婆婆照看,主持祭典節慶之類的,鎮上姑娘在未出嫁前,也都會跟鴉婆婆學習。如今見到本人,和想像中不近人情的怪婆婆全然不似。

  鴉婆婆呵笑,「姑娘且到前頭稍等,待我放下木柴就來。」

  節南喏應,疾步走回前面,恰好遇到出了神堂的崔衍知和林溫。

  崔衍知對節南道,「最好還是先拜過,以免隨意亂闖而觸怒神靈。」

  「我沒亂闖,到後面看了一眼罷了。」節南走到神堂門外,往裡瞧瞧。

  和普通的廟宇大殿也不一樣,裡面窗明几淨,光線充足,正面供著一隻大鴉,木雕的,繪著青彩,在光下顯得生動明快,一點不陰森。

  「等會兒吧,鴉婆婆就來了。」節南雙掌合十,閉目稍默,就轉身走到柏樹旁。

  崔衍知已聽節南說過這位婆婆,「你見到她了?」

  節南應是。

  「她知道木蘭花林在哪兒麼?」崔衍知相信木蘭花林一定在這座大山中。

  「青鴉山上沒有木蘭花林。」鴉婆婆來了,還是綁腿褲布褂衫的打扮。

  崔衍知和林溫看著一呆。

  鴉婆婆卻只看節南,「姑娘剛才不是已經到後面看過了嗎?你們若不信,也可以自己翻一遍青鴉山,別說木蘭花,青鴉山上一棵花樹也沒有。」

  節南點點頭,「我已經信了。」

  鴉婆婆眼裡微笑,「信了,但是——」

  「但是,我還有件事要請教婆婆。」節南語氣謙和。

  林溫對崔衍知嘀咕,「這地方說不準真有鴉神庇佑,不但你磕了頭,連桑六姑娘都乖乖服耳。」

  崔衍知斜好友一眼,搖頭表示沒話說。

  節南繼續道,「當年北都大戰前,趙大將軍將一件秘密武器藏了起來——」

  崔衍知想不到節南會把這麼重要的秘密隨便說給人聽,不禁喝道,「不可!」

  林溫附和,「六姑娘,不能說!」

  節南怎麼可能聽他倆的,語調平平,接著說,「趙大將軍繪製了四張地圖,其中三張交給信任的人帶走,自己那份藏在護心鏡中,以免武器落到大今手中,也希望有朝一日南頌能解開地圖裡的線索。」

  鴉婆婆眼燦亮,瞳幽暗,「那你可知,解不開會有什麼下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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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06:4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四十八引 東西南北

  鴉婆婆問節南,解不開會有什麼下場。

  「死。」節南笑答。

  崔衍知立覺鴉婆婆不對勁,因為只有知情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威脅感十足。

  他右手捉握劍柄,輕喝,「桑節南!」

  林溫見狀,也立刻按住自己腰後的刀。

  節南卻對兩人擺擺手,「別急,還不到出手的時候,讓我和婆婆把話說完。」

  林溫嘟囔,還是刻意對崔衍知嘟囔,「看吧,當她是男人,我還能服氣,但要是我夫人,我可覺得窩囊死了。我真希望她能遇到一個制得住她的,已顯咱們大丈夫威武。」

  見崔衍知氣瞪自己,林溫也沒住口,「你甘願讓她吃得死死的,我就只能幫你收屍。」

  崔衍知扔兩句,「托你這個好友的福,我已經明白自己就是找死去的。我這人就這點惹人嫌,決定的路一定要走到底,對案子也是,對感情也是,所以要勞你收屍。記得帶好簸箕,估計到時都碎成骨頭片了。」

  「娘的,死豬不怕開水燙,說的就是你。」林溫從軍兩個月,兵痞子的初胚出爐,「天之驕子都有這毛病,以為想要什麼就能得什麼。行,兄弟我支持你,別說碎成骨頭片,就是碎成灰,我都會給你掃起來,重新回爐煉煉,還是一把能追姑娘的好劍。」

  這兩人說得那個豁然開朗,兔子耳朵的節南聽得直翻白眼。不過,總算知道林溫躲她是因為怕了她。同時對崔衍知的直率覺得挺驚訝,卻不再有那種不舒服的厭惡感。喜歡一個人,本身並不是錯,如果擺正心態的話。

  「麻煩二位大人專心眼前。」只是,也要分清場合。

  身後終於安靜,節南才對鴉婆婆道,「我們已經拿到了四張地圖,第一張玢鎮,第二張青鴉山,引我們找到這裡,第三張木蘭花林——」

  鴉婆婆打斷,「我已說過,這山上沒有木蘭花林。」

  「我也說我已經信了。」節南答得更快,「但是我覺得很奇怪。我們都知道,趙大將軍當年留守北都,已經抱著戰死沙場的信念,而他最後也確實戰到了生命最後一刻。」

  鴉婆婆眼裡閃過沉痛,「他——」卻陡然收聲。

  節南也不逼問,「既然趙大將軍決意為國捐軀,為何還要自己收著一份地圖呢?明知會死,明知戰袍可能毀掉,地圖可能落到敵人手裡?所以,只有一種可能——」

  崔衍知脫口而出,「那份地圖是假的。」

  節南對崔衍知一點頭,「沒錯。」

  林溫有自知之明,不說話最好。

  鴉婆婆的神色又如剛才那般難料,微笑入眼,「我真不知你們在說什麼。你們問我有沒有木蘭花林,我如實回答你們而已,就算你們說了一大段人人皆知的舊事,我一個守廟的老婆子頂多幫你們祭一祭可憐的亡魂,實在幫不上你們。」

  花花在背上待不住了,小身子拱來拱去,不出聲,卻是要下來的意思。

  節南脫下外袍,解開布條,摸摸花花的圓腦袋,「只能玩一會兒。」

  花花蹬胖腿跑起來。

  鴉婆婆露出驚訝的表情,「我還以為姑娘是駝……」話鋒一轉,「……做這種事竟還帶著娃娃,你怎麼當娘的?」

  節南不解釋,但問,「鴉婆婆剛剛說我如果解不開地圖就會死,為何又突然跟我兜起圈子了呢?」

  鴉婆婆啞然。

  「趙大將軍那份地圖如果是假的,真的卻在哪裡?」節南自問,然後自答,「其實根本沒有第四張地圖。人們往往會忽略眼前最明顯的真相,被其他的事分心,轉移了視線。趙大將軍護心鏡裡找出來的圖和其他三份地圖的風格一看就不同,從一開始他就告訴另三個帶走地圖的人,說圖有四份。所以,都想不到真相擺在眼前。」

  「趙大將軍為何要說謊?」崔衍知忍不住開口。

  節南淡道,「算不得說謊,只能算是謀略。就像我之前說過,那三人可能被俘,可能背叛,地圖可能落到敵人手裡,但只要說有四份,當然會集齊了才開始解圖,然後真假相混,迷惑解圖的人。對趙大將軍而言,最後他寧可誰都找不到,也不願讓敵人捷足先登。」

  鴉婆婆忽然發出幾聲啊叫,從廟頂上飛下一隻烏鴉。

  烏鴉展翅,紮下那邊的臺階去。

  崔衍知聽到很多腳步聲,就要去看看究竟。

  「不用瞧了,應該是鎮上的人。」節南伸手一擋,「昨晚你醉過去之後,鳴水客棧的老闆和老闆娘忙到天亮,全鎮開大會,商量著怎麼拿下我們。這會兒,咱們的船應該已被他們控制,就希望百里老將軍不要暴跳如雷,在我們回去之前別把船拆了。」

  鴉婆婆原本沉穩的表情突然滲進一絲詫異,「百里原?」

  節南立刻笑轉回頭,「是的,婆婆,百里原老將軍本帶了鞠英社小將們來同雲和社比蹴鞠,誰知這位崔大人找到趙大將軍護心鏡裡的珠子,離妃娘娘非說那珠子是朝鳳珠,只好逃出了正天府。恰好我有另外三幅地圖,就順便找了過來。」

  鴉婆婆神情淡下,「你這姑娘模樣挺俏,怎麼說話恁地油嘴滑舌。」

  林溫噗笑,「婆婆說得對,她仗著聰明可會欺負人。」

  節南決定,從此再不說林溫好,同時左臂一用力,在和螞蟻打架的花花就飛進她的手裡,三下兩下綁了個緊,「花花,要打架了哦。」

  花花捏起兩個小拳頭,笑得唇紅齒白,「娘娘打打打!」

  鴉婆婆心笑,就覺這對母子別不同,說話卻不軟,「即便是百里原,解不開木蘭花林,也一樣找不到東西。」

  「我知道,所以我才準備下一關。」節南說到這兒,回頭對花花道,「花花,東市買駿馬——」

  花花奶聲奶氣背起來,「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

  節南說聲行了。

  這時,四列布衣百姓衝上來,手持長槍,各佔一方,將節南他們包圍。

  節南,開始,紮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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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3 10:07:0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四百四十九引 真正後招

  小船碰大船,祥豐爬梯而上,剛落船頭就見到了王泮林和堇燊。

  他不知王泮林和他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只不過聽了這位那麼多事,他發自內心,不敢造次而已。

  「九公子。堇大。」

  王泮林他們的船,就停青鴉山北一處小水灣,容易藏身,背靠陡直坡,沒有現成山路,滿眼是樹。

  「月兔說青鴉鎮的鎮民很可能是趙家軍,趙大將軍安排他們在這裡守護木蘭花林的秘密。」

  堇燊吃驚,「趙家軍!」

  趙家軍,南頌最堅硬的盾,和趙大將軍一起,英勇抗擊了人數十倍於他們的今兵,讓呼兒納折損十萬精銳,無力再往南追擊,給孟長河他們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能建起錦關一帶的邊防軍鎮,守住半壁江山。

  王泮林卻挑眉,「月兔?」

  注意力集中得完全不是地方。

  吉康一邊餵鷹,一邊偷瞄祥豐,擠眉弄眼。

  祥豐沒明白,還是一本正色,「正是。青鴉鎮的客棧老闆灌醉我們後,召集全鎮人密議,今早突襲了我們的船,制服了百里老將軍和鞠英社,而客棧老闆親帶兩百人包圍神廟,顯然要對付月兔,崔推官和溫二郎。他們行動迅速又整齊,絕對訓練有素,並非普通黑鎮匪類。」

  「月兔?」王泮林仍問一樣的問題。

  堇燊清清嗓子,「正事要緊。」

  但祥豐答道,「月兔是六姑娘的江湖名號,六姑娘讓我們這麼稱呼的。」姑娘二字一定要省略。

  王泮林不太痛快的樣子,「明明是我一人的……」抬眼見祥豐一臉不知所以然,嘆笑,「說下去吧。」

  祥豐就道,「月兔說,趙大將軍那幅是混淆視線的,真正有用的只三幅圖而已。然而,除了第一張是地圖,三幅圖裡皆隱藏著木蘭辭,還是反向指引。暮至黑山頭,讓我們到青鴉山。暮宿黃河邊,讓我們住鳴水客棧。只要解開木蘭花林圖,一切就會水落石出。」

  堇燊怔半晌,攏眉,下意識搖著頭,張開口,卻是無聲驚訝。

  這是一般人能想得到麼?

  王泮林倒是雲淡風輕,「小山已知如何解了?」

  祥豐點頭,很肯定,「月兔說她只能拿到東西南北四把鑰匙,鴉婆婆就會告訴她木蘭花林在哪裡。」

  堇燊聽不懂,「東西南北四把鑰匙?」

  王泮林沉吟,片刻才道,「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對方應該是擺了陣法,讓人陣中取物,而且還要取對了物,否則錯誤的鑰匙是打不開門的。」說到這兒,也搖頭笑嘆,「了得了得,不愧是讓我拜倒裙下的姑娘,真真折服。」

  堇燊看祥豐腰桿挺得筆直,就好像王泮林誇了他似得,再看自己這邊的武生們,個個有些萎靡不振,心想人真不能站錯隊伍。

  於是,他決定提振一下我方士氣,「九公子,咱們也該上去了。雖說有點像撿現成便宜,不過兵不厭詐,結果很重要,尤其對九公子你,還有小山姑娘的自尊心而言。你什麼都不做,小山姑娘贏了也不高興。」

  上方就是神廟!

  大家搶鑰匙去吧!

  誰先搶到手,算誰贏!

  誰先解開的,一點關係沒有!

  王泮林哈笑,「堇大求勝欲原來這麼強,平時還真看不出來。」

  堇燊想掐王泮林脖子。讓他放水,他說無恥。讓他去搶贏面,又成了自己求勝欲強?怎麼著?什麼話都讓他說了!

  讓堇燊想殺人的兩眼瞪著,王泮林不慌不忙,「祥豐,是小山讓你來報信的吧?」

  祥豐立答,「當然。」

  他怎麼可能自做主張?

  祥豐想了想,乾脆直說,「雖然我不明白為何要讓九公子撿便宜,畢竟九公子迄今什麼都沒做,只是暗暗跟在我們後面,顯然打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王泮林還沒說話,假裝餵鳥的吉康不樂意了。

  「誰說我們什麼都沒做?隱弓堂的人才是黃雀,要不是九公子安排昆大他們解決了隱弓堂佈置在兩處河道口的假漁船,你們找到東西也不可能順利離開。」

  祥豐立刻作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還真讓月兔說中了。她說九公子遲遲沒出現,很可能是解決咱們的追兵。而且百里老將軍他們的目標太大,和她先前想得不一樣,拖後腿的人多了一船子,要是九公子只顧輸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才真正沒了後招,大夥兒只能一起跳河。」

  堇燊一聽,對王泮林道,「小山姑娘這意思是不跟你比了?你倆一個比一個任性,好壞由得你們自己說,活生生急死身邊人!

  「不,不是我們任性,而是形勢比人強。隱弓堂對秘密武器勢在必得,我們又不能任百里和崔衍知他們成為大今階下囚。還有整個青鴉鎮的人。如果他們曾是趙家軍,為趙大將軍守在這裡,我們豈能眼見他們再遭大今屠殺。此時此刻,比我們當初預想的,要危險得多,如同鷹巢取卵,不是計較我和她輸贏的時候。」

  堇燊面容一肅,「是我錯了,一切應以大局為重。」

  「不過——」王泮林的語氣正經不了幾句,「堇大聽到沒?我才是小山的後招哪。」

  堇燊仰頭看一下藍天白雲,深吸口氣,「真是榮幸。」

  「她的後招一向只交給小柒。」王泮林豈止榮幸,簡直心花怒放。

  「也不是吧?還有崔——」堇燊實在想唱反調。

  結果,說過崔衍知是桑節南後招的某九,一揮手,「崔衍知不是後招,是擋箭牌。」

  堇燊鋼牙恨不得咬碎,這不,還是什麼話都讓他說了!

  王泮林瞧堇燊氣得咬牙的臉,心頭暗笑,隨即墨眼流轉,淡道,「如此就只能打一場硬仗了!」

  再說青鴉山上,這時,東西南北四方列,再分八方列,威赫赫。

  崔衍知和林溫,一個拔劍,一個拔刀,正要將這個鎮當成賊窩,卻聽節南說了一句話,讓他們神情大變。

  「我一直很想看趙家軍擺陣,平生能如願,真是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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