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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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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一十引 虎狼與羊

  星夜,月靜初,巴州水壩仍熱鬧。

  不是熱火朝天的趕工場面,卻是呼朋喚友,姐妹茶話,家人齊聚,老少出行的趕集場面。

  范令易和王泮林合力向知州爭取,每逢初一和十五,午後工地停工,人們休息大半日,還開了集市,早市到夜市,甚至吸引了元縣百姓,如今小集市已經變成大集市。

  節南到的時候,范令易正和妻兒在集市的小食攤上吃飯。

  六品的都水監,致力於巴州水壩多年,竭心盡力,人人回家過年的時候,他都不肯離開工地一日,以至於原本在都安的妻兒都搬到元縣安了家。只是即便離得這麼近,一家人同桌吃飯的機會也不多。范令易太忙了,小到工人們伙食,大到工事造圖,都不會疏慢,多數時候住工棚,比任何人都早起晚睡。

  吉平要過去,節南拉住,「讓范大人好好吃完飯。」

  吉平點頭,表示明白了。

  「娘,你看。」商曜指著不遠處一個畫攤。

  畫攤專畫人物,二十文錢就能畫像,立等可取。價錢不貴,生意卻冷清。攤主是一對年輕夫妻,坐靠一起,一個約摸兩歲的女娃娃坐在父親腿上,一家三口分一張冒熱氣的烙餅,說著家常話,竟是其樂融融。

  巴州處於西北,多窮山惡水,元縣因為離錦關山近,山產富餘,沃土也不少,故而靠祖上庇蔭的土財主們腰纏萬貫,但一件衣裳都傳代的窮村也有,貧富差異厲害。

  商曜拍拍腰間荷包,「娘,畫一張吧,,我正好帶了二十文。」

  世道蒼涼,人心仍暖。

  節南同意,眨眼刁俏,「給你吉平叔畫一張。我一直好奇,他在畫上也會是這麼老實的相貌麼?」

  吉平走在後面,嘴角不自覺下彎,老實人只能無奈。

  節南繼續道,「一張好畫像能透出人物真性子,還有——」

  「未來。」商曜接過,「爹說過。」

  節南翹大拇指,忽然想起來,囑咐道,「今夜我帶你出來,回去不能跟弟弟們炫耀。上回已經被他們念叨了半天,說我偏心眼,走到哪裡都帶你,卻不帶他們。」

  「江流還是小溪,大川還是小坡,而我是娘的福星。」商曜嘻笑。

  節南鄭重點點頭,「沒錯。」

  家裡如今孩子多,商曜就顯得很穩重,帶著小的們,有老大的樣子。只有像這種時候,單獨在節南跟前,才露出孩子氣。而對節南而言,大兒子不止是第一個孩子而特別偏寵那麼簡單,還因為共過一條命的經歷,對大兒有種獨一無二的依賴心理。

  於是,母子合力,也能天下無敵,更把老實吉平欺負慘了,站攤子前面當招牌。而商曜還練口才,拿全家福當賣點,幫畫攤攬了幾撥生意,先付一半當定金,不怕反悔。

  畫攤前面好不熱鬧,把范令易一家都招來了。

  「今晚這麼好興致?怎不見縣令大人陪同?」范令易笑問。

  他對桑節南一直心存感激,當初沒有她提議找名人作詞賦,引起了皇上的重視,就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巴州水壩工事。而且,王泮林調任元縣縣令後,全力配合,工事日進千里,讓他肩上重擔卸了不少。

  節南寒暄兩句,才道,「王泮林去見知州大人了。范大人可有工夫,我們到壩後看看?」

  范令易立刻明白這是正事,過去知會家人一聲,就跟節南走。

  巴州水壩佔地很廣,到壩後得騎馬坐車。

  吉平駕車,范令易坐在一旁。

  等到四周沒人了,商曜掀起門簾,節南才對范令易說道,「昨日宋知府來函,從幾位來往兩國榷場的頌商那裡獲悉,錦關一線大今幾座邊府皆有異動,扣留商隊,封鎖邊境,增設兵馬。」

  范令易回頭,神情不驚,但凝重,「大今終究還是要翻臉。」

  商曜人小鬼大,「本就是虎狼,豈能裝綿羊?」

  節南則看得更透徹,「大今窮兵黷武,盛文帝雖非庸帝,卻也是好戰好勝。先有魑離建國,再不當大今牧奴,後又多徵數十萬兵,勞民傷財,國力其實空虛。此番終下決心,一來因為大旱,各地饑民作亂,北燎舊部不忘復國,一直在找盛文帝的麻煩,盛文帝肯定想要借外戰平內亂,二來有大蒙暗中支持。據聞今年離妃娘家人來去頻繁,很可能密會盛文帝,甚至達成某種一致。」

  「大蒙建國時,大今曾揚言開戰,這幾年關閉兩國邊界,衝突不斷,連離妃都受牽連,一度打入冷宮。如此交惡,實難想像會聯手。夫人的消息可確鑿?」雖然一戰難免,范令易卻難相信大今大蒙成為同盟。

  節南不以為意,「並無確鑿證據,但覺不得不防。」

  范令易沉默片刻,又道,「延文光一直削減西北線的軍力,國防之重都壓在楚州一線,因呼兒納親帶四十萬人馬駐守楚州,就算打仗,也一定是楚州那邊先打。」

  節南嗤笑,「楚州靠海,南頌水師擁有天下最厲害的水上戰備,大今哪敢打海戰,一看就知是幌子。西北氣候嚴寒,平原開闊,大今騎兵優勝,又比頌兵耐得酷寒,不打錦關打哪裡?而錦關山險峻,是南頌最後一道天然防線,一旦攻破,半壁江山將拱手讓人。」

  范令易一向佩服節南的見解,點點頭,不再說話。

  烏蓬馬車不緊不慢,繞水壩工地大半圈,上一條小路,又行出數里地,進入一處山坳。

  坳裡燈火點點,看著是個很寧靜的村莊,但快到山坳入口時,前方竟設鐵門石樓,有人在上面瞭望放哨,老遠就問什麼人,看清來者才趕緊開門。

  馬車馳進去,經過空蕩蕩的,好似曬穀場,又好似農田的無邊平地,又經過幾十排長屋,最後進了一個大院子,在老槐樹下停了。

  節南等人一下車,彩燕就迎了上來,連打手語。

  很大的水聲,從不遠處傳來。

  節南對范令易道,「大夥都在屋裡。」

  眾人進大屋,一張長桌已坐了不少人,個個都是大匠。

  最年輕的,就是大馬了,所以敢吆喝——

  「出發之前,要不要拜關公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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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10:12:1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十一引 分割前夕

  十二月,北風扯不開沉雲,撕剝枯草黃沙。

  錦關以北,大今邊府秦城,滿眼儘是鐵甲長槍,幾乎看不見普通老百姓。城樓上將軍堂,大今戰神呼兒納聽探子回報軍情。

  「金鎮城樓一般兩個時辰換值,現在三個時辰換值,孟長河保持早晚巡視兩回的習慣。羊腸道之前有兩個營的人把守,如今只有一個營……」

  探子報完,退下。

  呼兒納得意笑道,「南頌小朝廷還不如當年,一國之君竟不知錦關山就是他江山的最後一面屏障,將孟長河的兵馬調走一半,去守楚州,卻不想楚州靠海,我們不善水戰,怎麼可能從楚州發兵。而金鎮一旦攻破,再無任何城池可抵擋我浮屠鐵甲,孟長河也會落得和趙大將軍一樣的下場。」

  「南頌氣數將盡,大今即將一統南北,先預祝元帥馬到功成。」堂中還有一人,鷹鼻瘦臉,目光陰沉。

  「泰和,沉香雖已不在,你卻還是我妻舅,我立功,自然也少不了的一份。要不是你說服了大蒙,暗中給我們送了五萬騎兵,皇上可能還下不定決心。」呼兒納忽嘆,「皇上還是親王時,與我稱兄道弟,說好一起打天下,登上帝位之後,竟有些英雄氣短,對他後宮裡的事要比國家大事還上心。」

  「皇上日理萬機。」

  這人是金利泰和,原神弓門少主,金利家僅存的一個,起先跟著盛文帝,後來神弓門被盛文帝廢掉,他母親慘死,兇手雖不是盛文帝,盛文帝仍怕他有異心,就調他到呼兒納手下做事。呼兒納起初並不重用泰和,但泰和這人近年頗有謀略,最大的功勞莫過於將大今大蒙的關係化干戈為玉帛。

  「早該打的。」呼兒納一聽,就知泰和不敢說真話,但也罷,「六年前就該打了,要是當時能讓我大軍開進大王嶺,不但能吃掉成翔府,還能從背後襲擊金鎮,孟長河早完蛋了。」

  呼兒納從沒有自知之明,盛親王一直在他影子之下操縱他,他卻真當自己戰無不勝。而如今,盛親王已成盛文帝,他成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才能發兩句牢騷。然而事實上,他這幾年都沒打過像樣的仗,沉香再沒回來過,連帶她那些美人細作不知去向。失去輔助力,失去決策力的戰神,平定內亂屢屢受挫。

  所以,呼兒納急需這一戰,而且還急需打贏它,因此無心去想一直受他欺壓的金利泰和為何突然盡心盡力起來了,還把借來騎兵的功勞歸給他。

  泰和聽呼兒納說陳年舊事,也不予置評,只說去騎兵營看看,就走出將軍堂。

  他眼前,天色蒼茫,望遠但見地平線。

  「一切如你所願,呼兒納對你信賴十分。三日之後發兵,等這仗打贏,呼兒納戰死,所有功勞由你一人領,你還發什麼呆?」

  柱子後靠著一人,身穿大蒙騎兵軟甲,面楞削酷,削薄雙唇抿成一條線,細葉長目飛入鬢,聲音冷到苛寒。

  「我沒發呆,只在想,她會否也在金鎮,我和她會否在這一戰裡交手?」誰也不會知道,迄今他只愛一個女子,可惜那姑娘正眼不瞧他,明知他的心意,卻對他半點不留情,惡劣得讓他咬牙。

  整整七年,他不敢在她面前出現,怕自己動搖,怕自己退縮,怕自己依舊無可救藥,讓她耍個賴皮就怨念全消,而可悲的是,她是他的死敵,他和她一旦再遇,就註定只有一個能活。

  「她在元縣。」那人涼聲涼氣。

  「紮那將軍知道我說的是誰?」泰和一驚,收回目光,看向那人。

  紮那,五年前還是延昱的影子,如今不但封王,還統率大蒙十萬鷹騎,崛起之勢洶洶。

  「見過。」

  紮那轉身,當然不可能說出桑節南與大蒙有何淵源,還有三年前讓王親自斬殺的謀逆者昱王子,臨終前最悔的是沒娶桑節南,高估了自己,以為養恩能比得過生恩,料不到二十多年的母子情一朝變冷,淪為棄子。

  紮那和昱王子從小一起長大,但那一刻,對昱王子沒有半分同情。

  或者該這麼說,從昱王子五年前追崔玉真的瞬間,紮那已經知道昱王子的結局。

  一個有野心的男人,一個要統治天下的男人,可以對一個女人情有獨鍾唸唸不忘,但為這個女人失去冷靜,甚至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最後更是不惜對抗自己的母親,那只能說明這男人內心遠不夠強大。

  師父說,弱肉強食,而弱點人人有,能克服弱點的人才能成為強者。

  昱王子沒能克服自己的弱點,他紮那是絕不會重蹈覆轍的。

  縱然,他知道,師父也許不止是他的師父,桑節南也許不止是他的對手和敵人,可是他這輩子都不會說出來。說出來了,就暴露了他的弱點,成為他致命的傷。

  他會是草原的下一個王,他會建起一個強大的國。

  今生,專注這件事就好,然後換下輩子無牽無掛,當個平凡的兒子,平凡的兄弟,度過平凡的一生。

  ---------------------------

  金鎮。

  一駕駕大馬車馳入兵器庫,將油布罩著的大傢伙連串拉進去,引得大夥兒好奇不已,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為此,督軍常莫還跟孟大將軍吵了一架。

  既然是督軍,那就是皇帝派來監督將軍的。

  常莫這個督軍已在金鎮很久,和孟長河等將領相處融洽,大夥兒幾乎忘了他督軍的身份,把他當成軍師參軍諸如此類的自己人,因為這回吵架,才重新意識到常莫是督軍。

  這不,今日又吵了。

  「大將軍覺得這像話嗎?」常莫吹鬍子瞪眼珠子,「什麼叫做絕密?我是皇上直接任命的督軍,有什麼絕密是不能知道的?」

  孟長河語氣要好得多,「我不是說過了?除了我之外,誰也不知道,並非瞞你一個。你不信可以去問老陳他們,他們也跟我拍過桌子。」

  「你別忘了,我的職權還在你之上!」常莫氣歸氣,說得都是事實,「這幾日我不再跟你提,是看在這些年的交情,但你現在依然故我,就別怪我參你一本!」

  說完,常莫甩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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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10:12:31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十二引 江湖事務

  常莫在自己的院子裡踱來踱去,神情十分陰沉,自言自語道,「還有兩日……」

  他的親隨跑進來,「大人,打聽到了!」

  常莫大喜過望,沒看出那名親隨目光閃爍,「到底運進來的是什麼東西?」

  「石炮。」親隨垂頭跪答。

  這年頭,石炮這東西對普通人雖然還很新鮮,但常莫早就聽過,一下子心安,又一下子起疑。

  「你查清楚了?誰透露的消息?」常莫問。

  「守兵庫的阿查。」

  常莫對手下的線人瞭若指掌,疑心去掉一大半,「那小子最是機靈,他的消息應該不錯。」

  親隨不言語,等候指示。

  常莫走了兩步,摸著下巴,眯眼沉思,半晌才道,「石炮沒什麼可怕,工部養得都是飯桶,這幾年沒造出像樣的兵器……不過,還是要想辦法送消息出去,以防萬一。」

  常莫起身進屋,不一會兒拿了封信出來,遞給親隨,「放在老地方。」

  親隨接過,起身走出去,轉眼卻又低頭走了進來。

  常莫奇道,「還有何事?」

  有人在門外念道,「突增石炮二百台,慎之。」

  常莫大吃一驚,眼珠子溜轉,猛地盯住親隨,「你敢出賣我?!」

  親隨待在門邊,垂著腦袋,一步不動,也不說話。

  常莫露出冷笑,眼中殺意分明,一掌拍向親隨。親隨不躲不閃,無風袖動,也拍出一掌。

  兩掌相撞,常莫只覺一股銳不可擋的氣勁衝擊他一整條胳膊,麻到沒了知覺。他想退,但讓對方捉了腕子,眼睜睜看對方很隨意地一彎一折,聽到自己的胳膊啪啪兩聲,又被對方一腳踢飛,愣半晌才覺胳膊上傳來劇烈痛楚,疼得他啊啊大叫。再一看,右臂好似無骨,蕩在身側,竟讓對方扯脫臼。

  額頭冒冷汗,他抬眼看親隨,才發現不是親隨,而是一個穿了親隨衣裝的女子。

  「多年不見,督軍大人別來無恙?」音色沙沙。

  「你是什麼人?」美麗的女子淡笑輕和,卻讓常莫心瑟。

  「對了。」女子恍然大悟,「想來督軍大人已經不記得我了,我姓桑。」

  「桑?」常莫睜目,「你就是桑節南?」

  節南笑意加深,「督軍大人竟然知道我的名字?這是不打自招了麼?」

  當年她到孟長河這裡來報信,瘦得跟鬼一樣,這麼些年不見,孟長河壓根認不出來。而雖然據說劉昌在那時監視著她,似乎也不怎麼上心,對她到軍鎮報信和殺回鳳來縣的事大概也不知情,所以她未聽那對母子提起過。畢竟,劉昌在不太聽話,自作主張滅了桑家滿門,先斬後奏。

  不過,劉昌在最終還是死在她的棋局裡,她到底為她爹報仇雪恨了。

  但常莫一聽桑姓,就能和桑節南對上號,而且身手竟然還不錯,在她看來,只有一種可能——常莫也是隱弓堂的?

  常莫哼道,「招什麼?」

  「招認你身為朝廷命官,裡通外國,洩露軍機。」節南語氣輕嘲,「大概就這些吧,罪不大,掉一次腦袋就可以了。」

  常莫雖然說漏了節南的姓名,照樣裝傻,「你算什麼東西,敢在這裡大放厥詞!有本事,跟我去見大將軍,看看誰會掉腦袋!」

  節南笑出了聲,「督軍大人說笑呢吧?我算什麼東西,有什麼本事,還敢跟你去見大將軍?縱然手上有一張你親筆所寫的便箋,應該不會是你平時的字跡。還有你的親信,就算這會兒還能活著作證,可能也活不到大理寺御史台審你的時候。」

  常莫又哼,「我本就無罪,這便箋是我寫的,我也問心無愧,不過因為孟大將軍擅自運入大量石炮,需向朝廷稟報而已。」

  便箋上又沒寫著給誰的,唯一的物證若不成立,能耐他何?

  「說得一點都沒錯。」節南痛快承認,「督軍大人做事無可挑剔,如同六年前,呼兒納的前鋒軍潛入大王嶺,分兵攻打鳳來和成翔,和你也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常莫眼皮跳,「虎王寨千眼蠍王同呼兒納勾結,在大王嶺中偷偷打通一條羊腸道,與我何干?」

  「督軍大人知道得真清楚。」節南神態自若,設下圈套。

  常莫全無察覺,「當年呼兒納突襲鳳來,宋大人和崔相之子帶府兵前去解圍,不料遭遇數倍的敵人,只得藏進大王嶺中,後來兩人設局騙呼兒納從鳳來撤走,配合孟家軍解了成翔之危,這事已是人盡皆知。」

  節南收圈套,獵物已經逃不了,「那就奇了。宋大人也好,崔大人也好,孟大將軍也好,都只提到成翔府官員集體和大王嶺山賊串通,有意投靠大今,才打通了山道,不曾提過虎王寨,更不曾提及千眼蠍王。至於為什麼要留這個心眼,原因也很簡單。成翔府一群文官,要如何和山賊打交道,大王嶺卻在軍鎮的鼻息之下。」

  常莫怔住,仔細一想還真是如此,當即臉色就有些沉,隨後張口要狡辯。

  節南卻沒興趣聽,搶話,「督軍大人不用說話,我不是來問罪的。最後就問一句,督軍大人為何一下子就喊出我全名?」

  其實,她只能肯定常莫和大今有關係。

  常莫的語調陰陽怪氣,「元縣縣令夫人桑氏,名聲響亮,即便在軍鎮,我也有所耳聞。」

  「跟他廢什麼話!」門外有人不耐煩了。

  常莫目光一閃,「你……你們要幹什麼?」

  節南的手從背後放下來,手裡多了一張兔面具,「明知督軍大人為大今效命……」

  常莫急吼,「你們有什麼證據?」

  節南一笑,無情地,「沒有。所以,只能暗殺大人了!」

  她那話一說完,從牆頭飛下十幾隻兔子,向常莫包抄過去。

  常莫喊,「你們敢!這裡是——」

  節南轉身走了出去,聽劈里啪啦的拳腳聲,還有常莫時不時的謾駡,最後再聽不到常莫的聲音,兔子們從門裡跑了出來。

  節南才道,「常莫雖除,卻還有手下人。」

  她的面前,有王泮林,孟長河,宋子安,三位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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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十三引 江南的棋

  「這點不用擔心,先隱瞞常莫的死訊,那些人按耐不住,自會露出馬腳,兔幫來一個捉一個,到時候打起仗來,把人往對方陣營裡一送,是死是活,讓他們自己人看著辦。」王泮林一身縣令官服,說話卻沒個官樣子。

  孟長河眉宇緊鎖,「常莫這個狗賊,只恨我自己不能親手處置他!」

  王泮林笑道,「朝廷上下一片主和之聲,大將軍要是動手料理常莫,難免讓有心人借用,有證據都未必說得清楚,還是用江湖規矩省心。」

  「泮林老弟說得是。常莫洩露軍情,我等一目瞭然,只是審理此類案件耗時耗力,大將軍置身事外得好,一旦打起來,也不知要多久,金鎮不能沒有大將軍。」宋子安則是有官樣子,溫和的性情從不乏熱血,很有魄力的人。

  「大將軍,探子來報,昨日子夜,呼兒納直屬豹軍二十萬自秦城開拔,往我金鎮方向急行軍。」林溫腰間挎刀,大步趕來,那架勢再沒有都城名少的半點影子,曬黑了,讓邊關的厲風吹得眼神驍勇,肩都闊出不少。

  沒有人驚訝呼兒納來得這麼快。

  自十一月中旬起,大今邊軍就蠢蠢欲動。孟長河向朝廷稟報,請求金鎮增兵,卻得回延文光為首的閣部一紙輕飄言,要他莫大驚小怪,大今南頌太平已久,南頌前往大今朝賀的千人使團得到盛文帝的隆重款待,兩國友好是經得起考驗的,讓他不要無謂猜忌,為戰而戰,南頌軍隊不是發動戰爭的侵略者,而是保家衛國的守護者。

  孟長河就找宋子安商量。成翔和金鎮同命相連,金鎮失守,大今下一個攻佔的目標就是成翔,再以成翔往東南推進,再無軍鎮,不出一個月就能打到都安。

  宋子安自然知道事態嚴重,才立刻寫信給王泮林和桑節南夫婦。

  王泮林就去見了巴州知州,以錦關一線山賊復起為由,提議巴州各地民兵趁著過年空閒,進行封城防禦等等的大演練,加固平時疏於維護的城牆工事。

  王泮林幫知州做了不少政績,知州對他一向頗為信任,加之搶糧擾民的事件突增,就應允了,因此錦關以南自發自覺穩固防線。

  同時,孟長河向香洲邊軍大將萬芳賀年,玉梅清給她爹發了家書。楚州是延文光的勢力範圍,沒人去拔老虎鬚,而且就算那邊出了問題,也是延文光的問題。

  到了十二月,離除夕十日,錦關內線已然完成各種工事,香洲萬芳發誓讓百姓過個安心年,邊城邊縣臨時設立保糧巡邏大營,而玉木秀給他姐姐回信,說父親今年會同西北水師過個熱鬧年。

  因此,孟大將軍這時聽林溫報來呼兒納的動向,毫無所懼,大聲道,「來得好!我還就怕他們不來!讓那些說我大驚小怪的傢伙閉嘴!」

  王泮林卻道,「呼兒納帳下四十萬大軍,如今只來一半……」

  宋子安點頭,「的確。」

  「該說還好只來了二十萬,金鎮只有六萬人。」赫連驊跟著節南,嘀咕。

  剛才收拾常莫時,就是赫連驊在外念便箋,讓節南少廢話。

  早在得到大今異動的消息時,尊明社也動了,到這時已往節南這裡送了六百餘兔,除了跟著節南的吉平那一批,赫連驊和李羊是最早趕來的。

  據李羊說,丁大和堇大隨後也會到。

  「我就不信,等到真打起來,龍椅上那位還能坐得住,不派人增援。」節南笑道,「而且王泮林說了,一定會有援軍。」

  「他說有就有啊?」赫連驊卻很懷疑,「一九品縣令,還能讓朝廷那些一品大員乖乖聽話?」

  「我不能。」王泮林不知何時退到節南身邊的,牽她的手不放,一如既往,沒臉沒皮,「不過你可知道,一年前暉帝骸骨被大今作為友好的象徵,秘密運進都安,還給了皇族。」

  赫連驊眉毛扭在一起,「那又怎樣?」

  「本來是件好事,畢竟南頌在暉帝手裡丟掉一半江山,如今暉帝能安放皇陵,只要看好風水,就可能成為江山回歸之吉兆,哪知打開棺木一看,發現吉兆不吉,少了暉帝頭骨。」

  赫連驊喲了一聲,怎麼聽都是幸災樂禍,「自古人帝為天龍轉世,龍首沒了,就成了翻不了身的死龍。大今太損了,把沒了腦袋的屍骨當友好像徵?明明是欺人太甚,南頌還唱得出太平調?」

  王泮林不置可否,「大今強兵強權,南頌不敢說不,只能吃悶虧,裝著歡天喜地收下,葬於新建的皇族陵園,由大今風水師指定方位,成為南都第一座帝陵。」

  赫連驊不是頌人,都覺烏雲蓋頂,情緒完全被王泮林帶著走。

  節南卻笑,「赫兒先別替皇族委屈,聽他說下去。」

  「我說完了。」王泮林要笑不笑。

  節南斜王泮林一眼,知道他是要她接著說,「赫兒,這損主意就是他出的。大今有人煽風點火,盛文帝又很相信風水之術,一聽說沒了頭骨的暉帝有損國運,當然很痛快得將暉帝送回了南頌。」

  赫連驊糊塗了,「這是為何?」

  想不到節南搖頭,「不知道。」

  赫連驊再要問,王泮林卻拉著節南加快了腳步。那之後,軍鎮進入高度戒備,人人有任務,赫連驊也忘了骨頭不骨頭的事。

  這時,遠在江南的,王泮林早佈置下的棋面,正以暉帝頭骨為中心,大勝收尾。

  都安皇宮,果兒公主剛接完旨,冊封長福公主,賜婚定國侯之子,眾人跪下恭賀。

  進宮五年,一直用慶和公主的舊號,因為皇太后對她心存猜忌,遲遲不肯賜新,令她在宮中受了不少冷遇,但她牢記進宮前某人的話,堅守著她的初心。

  年前又有一位自稱是她兄長之女的公主從大今逃來,結果未通過查驗,皇太后特意找她觀刑,看那可憐的女子被活活杖殺。

  皇太后殺雞儆猴,對她始終抱有殺意。

  於是,她按某人天衣無縫的計策,向皇上巧獻暉帝頭骨。

  皇上金口玉言冊封長福,並為她賜婚,從今往後她公主的地位再不可動搖。

  皇上也終於因此相信大今野心不死,難得腦袋清明了一回,越過延文光,命崔相密旨十萬西關軍,前往金鎮待命。

  一切,如他所願。

  一切,如她所願。

  現在,她衷心祈求上蒼,讓南頌一雪前恥,減輕戰敗帶給弱女子的痛楚哀傷——

  只求一戰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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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十四引 鐵心不碎

  金鎮,深夜,鵝毛大雪。

  節南一身杏華風袍,和包括林溫在內的兩位將軍,率一千三百名騎兵,在城門下整裝待發。

  最新探報,多虧惡劣的氣候,呼兒納二十萬大軍在三十里外紮營。

  不是進攻的好天氣,卻是偷襲的好時機。

  孟長河,王泮林,宋子安定計,派騎兵突襲呼兒納的糧草後備營,且已查知它們就在呼兒納大營後方五里的坳谷中,約有今兵萬餘。

  節南自告奮勇,挑選三百兔,加入奇襲行動。

  一千餘人,要燒燬一萬餘人把守的糧草營,需要她這等好身手的人,她可不是自吹自擂,而且這也不是應該謙遜的時刻。

  事實是,孟長河看節南一人單挑五十名天馬精兵,才最後定下這次奇襲。

  孟長河在那兒囑咐他的將軍們,節南正奇怪王泮林竟不來送行,卻見他帶著商曜那隻小妖怪,還有那對一模一樣的小魔星過來了。

  她根本不知這三個小傢伙在金鎮!

  所以,她劈頭蓋臉先一句責怪,「王泮林,你打算帶著全家和敵人同歸於盡?」

  這話,引得身後一片側目,赫連驊乾咳連連。

  節南不在乎。她雖然不是一個太盡責的娘,但愛子之心自問比得過天下任何當娘的人。

  「這裡是戰場,不是兒戲。」

  節南和王泮林時常鬥智,幾年夫妻下來,仍不亦樂乎,然而她和他對家人的態度從來一致,絕對護短。

  所以,她看到孩子們出現,才會生氣。

  她不會嘴上說,但他們就是她的命根子。

  「今早他們還在成翔,明早我就派人送他們回去。」王泮林神情平和。

  節南沉吟,然後皺皺鼻子,「幹嘛呀?當我回不來了?」

  商曜癟著嘴沒說話,江江川川到底小了兩歲,一聽娘親這麼說,就跑過來,一人抱一條腿,臉埋在她風袍裡。

  節南一使勁,左右手各提起一個小傢伙,難得喊他們大名,「王羲和,王若華,不准哭鼻子,娘一定會回來的。娘的師父教過,打不過可以跑,保住自己的命最重要。」

  赫連驊這回笑噴鼻涕,正好噴吉平下巴上,吉平一掌打開他。

  兩個小傢伙四隻眼睛,有些像節南,細葉子,又有些像王泮林,狐狸目,說不哭就不哭,點著小腦瓜,已隱隱有父母的霸氣。

  節南把人放下,拍著屁股,趕他們回商曜那兒。

  商曜一手牽一個,王泮林站在商曜身後。

  節南看著這個場景,自己倒想哭了,「可惜柒小柒不在……」這種時候,聽小柒罵一聲臭小山,她大概就戰無不勝了!

  「小柒不在,我在啊。」一聲銀鈴清脆音,紀寶樊也穿銀白雪袍,身後跟著兩長列劍客。

  紀寶樊對孟大將軍抱拳,「北嶽劍宗一百二十名弟子前來助陣,紀寶樊聽憑大將軍差遣。」

  這一支鋒芒直綻的劍宗好手,往每個人心中注入更多信心,士氣高昂到沸騰。

  節南亦不客氣,「來得正好,奇襲要分兵三路,一百二十名好手正好夠分。」

  孟大將軍略思,卻道,「不,雖然分兵三路,林副將他們卻是為了掩護你這一路,只為起到干擾敵人的作用,你才是奇襲主力,所以紀姑娘他們都跟著你。」

  節南看看王泮林,後者默然頷首。

  節南就不含糊了,「好。」

  宋子安和玉梅清夫妻二人親手端了香案。

  眾人叩拜,諸將諸官敬香。

  宋子安走到節南面前,突然躬身作一長揖,但道,「當年桑姑娘鳳來接官,那情那景,宋某永不會忘,相信只要有像桑姑娘這般重情重義的人在,我們南頌就絕不會輸。」

  節南眼角發熱,看向王泮林,「有無好酒送行?」

  王泮林還真備好了,一招手,士兵們抬酒缸分酒碗。

  節南雙手舉碗,大口喝乾,空碗高過頭頂,突往地上一擲,「鐵心不碎!不勝不歸!」

  眾人紛紛擲碗,大喝,「鐵心不碎!不勝不歸!」

  城門大開,節南上馬。

  一隻手緊緊握住她捉韁繩的手。

  節南低眼,瞧入王泮林的墨眼之中。

  王泮林在笑,笑得清淺,卻真情深,「上窮碧落下黃泉,小山你不勝不歸,我亦會隨你去。」

  節南目光淡淡掃過不遠處的三個孩子,對王泮林展顏回笑,「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怕啊。」

  王泮林放開手,微笑退開,節南就催馬奔了出去。

  心有所依,何所畏懼?!

  王泮林感覺一隻小手捉緊自己,垂眼瞧見大兒商曜。

  長子總是特別的,因為得到爹娘一心一意的關注,好比他對商曜的嚴厲,那都是獨一無二的。而商曜,自小跟他讀書,自小跟節南行走,小小身體,小小頭腦,擁有超越七歲的智慧和勇氣,不是他和節南的骨和肉,卻結合了他和節南的心和魂。

  「她不是大義殺敵去的。」

  商曜沒說話。

  不知何時起,爹和娘一樣,會對他自言自語。

  「她那點心思,瞞得住別人,瞞不住我。她的重情重義,都是心血來潮,順帶的。」

  王泮林確實不需要一個七歲孩子的安慰。

  「她知道呼兒納二十萬兵馬里有大蒙的人,自然要去這一趟。大蒙有她的死敵,雖然也是我的,但她把我的那份仇恨一併承擔了,我反而已經一身輕,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我也希望她索性自私到底,連順帶的重情重義也不好……」

  大風呼嘯,雪花似乎捲走了王泮林的聲音,低得商曜完全聽不清了。

  「……花花,你是長子,記住。」

  商曜這才回答,「是。」

  王泮林拍拍大兒的肩,「明日一早,同玉姨回去,督促弟弟們功課,」

  商曜再答,「是。」

  玉梅清上來,帶三個男孩子走了。

  王泮林朝孟長河走去,「大將軍,事不宜遲,把大傢伙們運上來吧。」

  孟長河重重把頭一點,一聲令下。

  一大隊早就候命的天馬兵踩著齊步,朝兵庫方向小跑。

  宋子安隨王泮林上城牆,茫茫黑夜中漫天灰白,雪勢借風勢,打在臉上如雹子,但誰也不覺得疼。

  就等天明雪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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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10:13:0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十五引 奇襲不奇

  巡兵一列,快跑回營,一邊罵罵咧咧這鬼天氣,一邊搓手哈氣。

  守門的士兵冷得縮脖子縮肩膀,冬帽壓住眉梁,跑跳跺腳打開門。

  突然,巡兵最後的兩個人迅速轉身,繞到門衛身後,摀住他們的嘴,匕首插心,拖了下去。又見兩道影,鬼魅飄,上兩旁望塔,無聲無息殺了瞭望兵。

  隨後,門口重新站了兩人,發出一聲貓頭鷹咕咕,對面坡地就急躍出一片白影,像滾動的雪丘,滑進門裡去了。

  門合上,守衛看門,塔兵瞭望,看似一切如常。

  糧草營守將正睡得香,忽然讓一陣煙嗆醒,睜眼卻見一張雪白兔子臉,嚇得去了半條命,說不出話。

  兔子說話但沉穩,「我問你,這營裡到底多少人馬?」

  守將牙齒咯咯響,「三……三千……」

  雪兔面具後的雙眼睜了睜,「不是一萬?」

  「有……有……騎兵七千……不不不歸我管……好漢饒命!」喊饒命的時候,舌頭才利索。

  雪兔轉身就走。

  守將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彎刀,正要撲過來,但見雪兔手一甩,他眼珠子就定住了,看到自己腦門上多了一尾箭羽,立刻仰倒斃命。

  雪兔看都沒看,出了主營,面對幾柄突然刺來的長槍,蹬地點槍頭,從那幾人頭上躍過,同時碧光寒波往回一掃。

  噗噗幾聲,活人變死人,血濺薄雪。

  四周火勢漸烈,大風捲起火舌。

  雪兔發出一長一短兩聲哨,營地各處就有幾條影子急速趕到她面前。

  赫連驊大概也已覺得不對勁,「人數不對,哪來的萬兵?!」

  雪兔面具撩上,露出節南凝冷的面容,命令簡單直接,「速撤!」

  吉平毫不遲疑,立刻發出連串示警短哨,和李羊帶頭向營門跑。

  上百道身影在火光映照下,目的地一致,整齊往營外撤去。

  節南和赫連驊押後,兩人雙劍,經過一個月的訓練,還是有些默契的,但有不怕死的今兵衝上來,皆喪命於全無死角的淩厲劍圈之下。

  赫連驊還有餘力說話,「山主可知我這輩子最後悔的是什麼?」

  節南翻個白眼,一手按矮赫連驊的頭,讓他避過一枝暗箭,右手扣腕弩,射殺某個角落裡的弓箭手。

  她師父說,動手的時候不要說話。

  話說回來,他赫連驊最後悔什麼關她屁事!

  千萬別跟她說,最後悔當初沒有跟著小柒走。就算他跟去,也是十二的手下敗將。瞧瞧她姐夫,寵妻那個痴,這麼多年煮飯縫衣帶奶娃,家事一手包辦,還能負責收拾小柒的爛攤子,和粗枝大葉的小柒是天生絕配。

  赫連驊,哼,能和小柒一起惹禍之外,還能幹什麼?!

  赫連驊道聲謝,「我最後悔離家之前跟我大哥鬧翻,可其實我這輩子除了師父,最佩服的人就是我大哥,結果這輩子再沒機會告訴他實話。」

  還好分心了一次,也長了記性,赫連驊一劍偏鋒,幫節南解決側翼敵兵。

  又衝來十來個今兵,節南抓一把鐵彈丸扔過去,同時不耐煩得拉起赫連驊,一口氣跑出營門,加入吉平他們,才開口說話。

  「赫兒不用急著說遺言,你這輩子還長,今後會後悔的事多著哪。」

  赫連驊其實才說了一半,卻被節南嗆閉嘴。

  這時,整片營地火光衝天。

  節南突然發現少了一批人,「紀姑娘呢?」

  紀寶樊領了數十名師兄弟,應該從糧草營後面潛入,但這會兒節南卻不見紀寶樊他們的蹤影。

  吉平忽道,「快看!」

  眾人順著吉平的目光看去。

  山坳讓火把圍起大半圈,一陣陣哦哦吆喝聲,跋扈囂張。

  大今騎兵!

  赫連驊瞠目,「要命,我們中計了!」

  節南聽到身後也有急奔的馬蹄聲,回頭卻看見了吉康他們,帶著大夥兒的坐騎及時趕到,不由鬆口氣。

  她總共帶了四百人,雖說遠遠少於敵軍人數,然而本來就是來偷襲的,挑選的都是身手敏捷的好手,打著放完火便跑的主意。而她還留了個心眼,讓吉康帶人守住拗口一個方位,一旦有變故就發訊彈。

  「四周都讓他們包圍了,大家快走。」吉康喊。

  眾人都看向桑節南。

  她是他們的頭兒。

  節南說不上哪裡不對勁,而且紀寶樊沒有照預定計劃行動,讓她十分擔心。然而,此刻的情勢卻也由不得她猶豫,她不得不為多數人著想,但喊一聲走。

  眾人立刻上馬,跟著吉康往來路上奔。

  節南仍走在隊伍的最後,回頭看大今糧草營裡混亂的景象,心裡七上八下。她做事並不馬虎,是確認糧草營裡有糧草之後才動手的,且殺了守將,讓今兵變成無頭蒼蠅,顧不上捉拿他們。

  可是,那些騎兵太古怪了。

  她這邊一撤,騎兵們才衝下來,竟不是追她和她的人馬,而是包圍了糧草營。

  到底怎麼回事?節南想著,又不可能殺回去看看,就這麼衝出山坳,進入寬闊的平原。

  赫連驊鬆口氣,「只要到了這兒,什麼計也不用怕了。」

  節南完全同意。

  然而前方吉平大喝一聲,「什麼人?」

  節南和赫連驊急忙拍馬衝上前,只見不遠處三十餘騎烏甲騎兵一字排開。一名騎士領在他們前面,一手控著韁繩,一手捉一柄青龍長刀。

  赫連驊冷笑,「才這麼點人,給咱塞牙縫?」

  節南卻笑不出來,眯眼仔細瞧,就發現那些馬上不止騎兵,鞍後還駝著人。

  風雪呼嘯,吹得她臉上都快沒知覺了,但腦中靈光一現,忽然想明白了。

  「吉平你帶大夥兒先走,赫兒你這隊人留下。」很好,沒讓她白跑這一趟。

  赫連驊撇笑道聲好咧,自從國破家亡,他就愛打架,拳頭撞拳頭,解氣!

  吉平讓李羊吉康帶隊,自己卻留下了。

  節南看看這個忠厚老實人,但對也想留下的李羊吉康搖搖頭,知道他們都馳遠了,才沖對面揚聲道,「你們不是大今騎兵。」

  那名騎士馬鐙一敲馬肚,帶著整排騎兵悠悠上前。

  雙方只離七八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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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十六引 不戰不退

  這些人,看大今糧草營被偷襲而幸災樂禍,看偷襲者從旁邊經過都無動於衷,不可能是今兵。

  節南斂眸,冷嘲熱諷,「大蒙狼騎和大今豹軍,真般配!就不知盛文帝得知自己引狼入室,還是否會同你們稱兄道弟?」

  騎士摘下頭盔,「大今本來就不是我大蒙兄弟之國。」

  這是一個長著丹鳳眼的男子,面容峻冷,輪廓分明,但比起其他人,身材不高。

  明明從未見過,節南卻覺面善。

  不過,她無意多攀談,直奔主題,「你們既然不幫大今守著糧草,又將我們放走,何不好事做到底,放了人質?」

  「我是紮那。」騎士答非所問。

  紮那?節南陡然想起,「你是延昱的影衛。」還搶過她的蜻螭!「延大公子這幾年可好?」

  「我是奇兒只紮那。」騎士繼續不答。

  節南收起笑容,如果五年前有人跟她提魑離部落的奇兒只,她根本不會知道是多了不起的姓氏,如今大蒙一統草原,大蒙王族奇兒只,她當然知道得很清楚。再怎麼不濟,她好歹還是一九品官的夫人,同黨,政敵,他國皇貴權貴的名字還是記得住的。

  「延昱已死。」紮那終於回答了節南一個問題。

  延昱謀逆,是被扼殺在搖籃裡的,消息並未散播出去。而作為師父的養子,隨師父在外多年,回到草原後還來不及建立根基,失去了師父的支持,生母出身卑微,沒有母族力量可以依靠,野心卻被餵大的王子,下場可想而知。只怕延昱到死都不知道,他的行動其實受師父暗暗操控,只能悲慘終結。

  但紮那也不會忘記,是桑節南他們發現了延昱的弱點,並將它暴露在師父面前,師父雖然為延昱離開南頌,卻也在師父心裡撒下一顆毒種。這顆毒種發芽長大,最終破壞了母子之間的信任。沒有後天的信任,沒有先天的血脈相連,還剩什麼呢。

  節南一愣,隨即淡淡哦了一聲,「所以才輪到你。」

  紮那心頭突生寒意,咬住半邊牙,「不用拿對付延昱的那招對付我,我不是他。」

  節南靜望對面片刻,神情卻是好笑,「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顯然你是有心人。紮那殿下,還是王爺,還是啥,我對大蒙貴族的銜頭不大清楚,總之我還是很尊重閣下的,請閣下放人。」

  「我本可以殺你一個片甲不留,你該慶倖被活捉的不是你。」

  「慶倖?」節南可不想從敵人那裡聽到這種話,「分明是你們大蒙的私心,借我的手燒了糧草,呼兒納就打不了持久戰了。」

  「壯士斷腕,破釜沉舟。」紮那回應。

  節南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回頭我告訴呼兒納,讓他燒高香感謝你。」但歪腦瓜眯冷眼,「其實大今南頌哪邊贏哪邊輸,對大蒙都毫無損失,還能騙到不少好處,觀察兩軍實戰,收集各種情報。雖然,如果我是你,好歹穿著他送的浮屠戰甲,做不出這等雞鳴狗盜的破事兒。」

  紮那一身烏沉鐵鎧,還有他身後那排騎兵,是浮屠鐵獨有的色澤。

  「廢話少說!」讓節南說中,紮那有些惱羞成怒,青龍刀一指。

  「你先說的!」節南突然跳下馬。

  吉平赫連驊同聲喊,「山主。」

  節南抬手,讓他們不用多說,蜻螭也指紮那,「你我單打獨鬥,我贏,你就放人!」

  紮那下馬,大步上前,「正有此意。」

  於情,他欠延昱一諾。於理,他是大蒙戰將。

  而他雖然可以看大今糧草燒個精光,把營裡所有今兵滅口,事後推給南頌,斬斷呼兒納的後路,但什麼都不做就放桑節南迴去,他這邊人心不服,哪怕身後這些人已是他的死士。

  草原勇士,可以敗,不可以不戰而退。

  節南提氣,雪上幾乎不留腳印,一劍游龍嘯海,劍光如打開的扇面,看似散,其實聚。因為對手是紮那,出手就施展平生絕學。

  青龍長刀毫不遲疑,蜻螭快,它也快,一式九雷落天,眨眼拍擊道道刀光,對付節南的散劍光。

  兩人,皆從了不得的師父,自身悟性又高,對招僅僅一式,就已經讓人感受到旗鼓相當的震懾力。

  節南難得打架的時候說話,喝道,「好!」

  紮那握刀桿的手顫了顫,暗暗驚訝節南的劍氣竟比五年前強勁得多。

  當初,他一回讓她受內傷,一回奪她蜻螭,雖說是偷襲,但也是他技高一籌。如今正面交手,卻一點便宜都討不著,她的蜻螭還震得他的刀差點脫手。

  紮那想著,但見節南一劍又來。

  這一式,龍王施雨。

  人騰半空,倒手抖劍花,無數。

  青龍刀再沒有以長克短的優勢,紮那就地翻滾出去,一式醉仙打花枝,不劈劍,劈人。

  節南眼觀六路,雙腳蹬點青龍刀,輕巧翻下。然而,才落地,似乎氣都不換,蜻螭直劍,沒有花樣,卻快得不及眨眼,已到紮那喉頭。

  紮那側翻,單掌拍地,躍起身,卻覺捉著青龍刀的手沉。

  他回眼一看,見節南站在青龍刀上,踩著刀桿,又是一式毫無花樣的殺劍,甚至比剛才慢了不少。

  這要是一般對手,大概會輕瞧這一式。

  紮那卻不敢小瞧。

  蜻螭是一柄三尺三軟劍,軟劍的劍光常遊移,所以節南的劍式以發揮蜻螭的柔韌,化為幻妙,令對手看不清實劍為主。

  然而,此時蜻螭清清楚楚刺過來,但劍身竟然暴長——

  紮那棄刀,往後退。

  他退得已經很快,卻還是覺得肩肘一疼,低頭看去,見肩甲和胸甲的接縫處鮮血直流。

  浮屠鐵甲,並非天衣無縫。

  顯然,桑節南十分瞭然,一劍刺中浮屠鐵護不到的地方。

  還有她的直劍,也不過看著沒有花樣而已。

  五年來,他在大蒙培養自己的勢力,抬高自己的地位,讓紮那這個名字被各部首領欣賞看重,忙得頭頭轉,但滿足於每日一個時辰的武課,而今日和桑節南對招,他才發現自己原地踏步的同時,桑節南的功夫卻精進千里。

  高手對決,一招可定勝負,他已然輸了這場。

  儘管,他並不需要在武功上勝她。她是九品縣令夫人,他是大蒙王爺,不用爭江湖地位,今後,一個越走越高,一個越走越遠,到死都碰不上了,可他骨子裡就不喜歡輸,尤其還是輸在曾經的手下敗將手裡。

  紮那心裡的滋味就甭提了,憋足一股氣,拔出腰間彎刀,「再來!」

  「你不是我的對手。」紮那能看清的勝負,節南當然也看得清,一針見血。

  紮那一刀劈去。

  節南藉著擋刀的那一下子,往後飛退,蜻螭往雪地急速挑起幾面雪屏。

  紮那隻覺視線一片模糊,第一反應就怕節南偷襲自己,立刻將彎刀正反手掄得虎虎生風,護住自己周身。然而,等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卻見桑節南已落到她的坐騎上,喝駕一聲。

  「哪裡跑?」紮那好勝心起,這會兒爭得是意氣。

  節南笑聲朗朗,「紮那殿下,還是王爺,還是啥,看看你身後。」

  紮那急急停下,往後一看,不禁雙眼撐圓。

  至少兩百隻兔子,身穿雪色風袍,趁自己和桑節南比武時,將他三十多名親隨從馬上拽下,腕上勁弩對準著他們的腦袋,只待人一聲令下。

  馬背上那些劍客,已經被全部救下。

  「什麼時候……」紮那吃驚。

  節南率赫連驊等人騎過去,與大部隊會合,「我今晚帶了四百人,剛剛走了一百多,你自己算一算。」

  雪地設陷阱,又快又好。

  節南舉起手,兔子們手臂一抬。

  「住手!」紮那知道,桑節南關鍵時刻下手從不留情,但這三十多名死士卻得之不易,他因此冷喝,「領頭的女人還在我手上。」

  「寶樊?」節南連忙看向那些昏迷不醒的劍客,果然不見紀寶樊。

  「紮那,你敢傷她分毫?」紀寶樊不僅是她的好友,還是趙大將軍的後人,若在這裡出了事,要她如何同紀家人交代,如何同乾娘交代?

  「人好得很,不在這兒,不過只要你放了我的人,我自然也會放了她。」還好,他留了一手。

  赫連驊呸道,「信你才怪!」

  紮那不理,但看節南,「她是北嶽劍宗宗主的外孫女,又是江陵首富紀氏大小姐,雖說我並不怕他們,可也沒必要為自己多豎一群敵人。我說到做到,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等我安然返回大蒙,自會放了她。」

  赫連驊再呸,「還安然返回?敢情你覺得大今贏定了?還指不定呢!」

  節南斂緊眸瞳。

  這時,山坳口火光隱隱,紮那的主部追來了。

  紮那聽到動靜,回頭看看,再轉回來,冷盯節南,「不管誰贏,我大蒙只是看客,不會參與大今南頌的兩國紛爭。我向鷹神發誓,她若在我手上出事,我以命相抵。」

  吉平聽馬蹄聲湍急,也不禁開口催,「山主。」

  節南銀牙一咬,「紮那,記住你的誓言,否則任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你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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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十七引 愚公移山

  節南命眾兔放人上馬,同時勒馬繩,要調頭。

  「桑節南。」

  節南側眼望紮那,不知他叫自己幹嘛。

  「秦城原有四十萬兵馬,現在已是空城。」紮那說到這兒,走向他的坐騎,「我要是你,絕不會回金鎮。」

  四十萬兵馬全出來了,可南頌只探到了二十萬。

  那麼,還有二十萬呢?

  在哪裡?

  節南陡然意識到危機,來不及問紮那為何要透露這麼重要的情報,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無來由相信紮那的話。

  她冷笑一聲,「來得越多,死得越多。」

  當下,再不猶豫,節南調轉馬頭,聲音長揚,讓人但覺士氣猛漲,「回金鎮!」

  大蒙的騎兵把糧草營燒光殺光了,終於趕到紮那身前。

  將軍上前來問,「剛才末將看到王爺好像在同南頌那些偷襲的人說話?」

  紮那戴上頭盔,拾起地上青龍刀,「可惡,他們竟在此處設下伏兵,本王差點遭了暗算,要不是他們知道你們會趕來,只怕要活捉了本王去。你們怎來得這麼遲?」

  那將軍喏喏,不敢再言。

  紮那朝節南他們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上馬,「索虎將軍,你先帶其他人到青州邊界等本王,本王決定去金鎮那裡親眼看一看。」

  索虎大驚,「王爺使不得。」

  紮那不聽,「我狼騎還有四萬餘隨呼兒納出征,即便呼兒納差使不動他們,但本王卻是他們的元帥,怎能躲在後方?你不必多說,本王心意已決。」

  桑節南說來得越多,死得越多?他倒想看看,就憑金鎮那點人馬,能讓呼兒納死多少兵?!

  紮那想到這兒,帶上他那支死士,往節南去的方向,催馬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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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六娘!」林溫又驚又喜,一高興就喊節南出嫁前的名兒,「總算沒白等!」

  節南沒想到在之前的岔路口遇到林溫,心裡多少安心一下,畢竟林溫這小子不錯,「說好會合,卻沒等到你們,還以為出事了。」

  「我那一路沒走多遠,就遇到呼兒納的前鋒營地,巡邏的全都是騎兵,過不去。」林溫語氣不甘,轉而又有點不大好意思,「本來可以回金鎮了,想想不能什麼都不做,還是等在這兒,有什麼事還能接應。」

  當了兵的林溫,性格爽氣得多,說話也直。

  節南問,「柯將軍呢?」

  第三路人馬,也沒同節南他們會合。

  林溫搖頭,「沒跟你們會合?」看節南也搖頭,就道,「我沒看見柯將軍。」

  節南一路回來,把紮那的話想了又想。

  金鎮到秦城一帶的地圖,已經刻在她腦子裡。金鎮以北百里地,一馬平川。金鎮背靠錦關山大王嶺,只有一條山峽進出。金鎮兩邊都是奇山深林,當年雖然讓山賊開出一條小道,後來就被千斤大石封了路,而且還有天馬軍把守,有什麼異常都會點火傳訊。

  呼兒納另外二十萬兵馬,深入大王嶺腹地,兩面夾擊的可能性是沒有的。

  最有可能的是——

  「有人來了!」吉平突道。

  節南說聲戒備,兔幫全體拔劍。

  那動作整齊劃一,林溫看得直嘆,比天馬軍都訓練有素,而且他們還都是個中好手,一人抵十抵百。

  林溫不知,節南跟著柒珍這樣的師父,對練兵和佈陣很是熟悉,因此用了五年時間,訓練出如今這支兔幫來,不是一般兵馬可以比的。

  兩個人,兩匹馬,衝上前來。

  林溫看清他們臂上繡徽,「是柯將軍的人!」

  「你見過這兩人麼?」節南謹慎些,因為對人臉不太上心,不會以衣帽特徵來認人。

  節南話音剛落,馬上一人就跳了下來,撲跪著哭喊——

  「柯將軍和兄弟們都——」哽咽地說不下去。

  林溫急忙上前,捉住那人手臂,搖動著,「阿追,說清楚!怎麼回事?」

  節南聽到林溫喊對方名字,眼中厲色才減,並注意到阿追身上血跡斑斑,而另一個趴在馬上,顯然是鬆口氣之後撐不住了,胸口還綁著布條,布條暗黑,看似傷勢不輕。

  「吉平,幫那位兄弟檢查一下傷勢。」同時,她拿出一瓶藥,「紅色的是止血丸,拿酒和開,塗傷口上。黃色的是補氣丹,直接服用。」

  吉平接過藥瓶,過去把人扛下馬。

  節南走到阿追面前,遞去一壺水,「慢慢說。」

  阿追喝了一口,接著道,「我們走到半路,發現一小隊騎兵,聽他們抱怨下雪天還要趕路。柯將軍覺得不對勁,就臨時改道去偵查,結果看到數不清的今兵往東急行軍。」

  節南心念一轉,「有沒有二十萬人?」

  「不知道,我們只追上尾巴,隨後就被今兵發現,最後是柯將軍和其他兄弟們拚死殺開一條血路,讓我和老度跑出來……」

  堂堂男兒,淚流不停,但無人苛責。

  當兵的,除了共命的戰友,還有什麼更珍貴。

  失去了,這輩子就剩半條命,不哭不是人。

  「赫兒,拿地經。」節南才伸手,就覺手一沉。

  赫連驊早就準備好了。

  但這時候,節南也無心表揚他能幹,就地攤開地圖,「你可知道在什麼位置?」

  阿追胡亂抹把臉,指定在地圖的某個點,「這裡!緋河附近!」

  林溫奇道,「緋河?」

  阿追斬釘截鐵,「不會錯!」

  林溫就道,「從緋河到金鎮,橫有老牛峰,豎有珠璣峰,他們又繞遠路又走死路,胡來嘛!」

  「……除非老牛峰有路可走。」節南垂眼沉吟,隨後指著老牛峰到金鎮一線,「我不記得孟大將軍提過這裡放了巡兵。」

  「當然沒有,那裡老牛峰和珠璣峰兩道天險,誰能穿得過去?」

  赫連驊來一句,「天險就是用來克服的。」

  節南則道,「穿山甲。」

  赫連驊再來,「愚公。」

  林溫哈了一聲,「什麼時候了,二位還有心情說笑話?」

  節南可是很認真的,「林溫,你別忘了,常莫是內奸。當年他能掩蓋大王嶺山賊幫大今挖羊腸小道,你又怎知老牛峰珠璣峰下沒有暗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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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10:13:4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十八引 老牛喘氣

  「不可能!當年出了事,大將軍親自將錦關山一線都巡過,再沒有異常。」林溫肯定。

  「但你剛才又說老牛峰一帶沒有巡兵。以常莫的本事,掩蓋五年的時間沒問題。」節南想了想,「五年的話,珠璣峰大概來不及挖通,可在老牛峰上開條道,直接殺到金鎮前面,還是大有可能的。」

  都通了!

  節南站起身,語氣微揚,「秦城原本有四十萬兵馬,而我們只探到二十萬。他們在三十里外紮營,讓我們以為他們會等雪停之後再攻金鎮,其實卻是障眼法。另二十萬兵馬暗走老牛峰,老牛峰山腳最近的,離金鎮不過五里,呼兒納今晚就會發起猛攻,要打我們措手不及!

  林溫雖不知節南哪裡聽說秦城有四十萬兵馬的消息,但這一刻他就知道一件事,金鎮危急!

  「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回去報信啊!」林溫大步過去,同時命令眾士上馬。

  從軍這些年,光是練兵了,沒真槍真刀打過仗,可是知道要開打的時候,他沒有心驚膽顫之感,現在背上卻直冒冷汗。

  二十萬已經難以對付,敵人四十萬,還走出一條想都想不到的行軍路線,金鎮區區幾萬天馬兵,如何抵擋這洶湧的攻勢?

  「你只能帶走十個人,挑一挑吧。」節南卻沒動。

  林溫知道桑節南的主意大,「你要幹嘛?」

  「柯將軍在緋河附近追到今兵的尾巴,緋河到老牛峰二十里,老牛峰到金鎮少說三十里,隧道他們是挖不出來的,肯定開的是山道。這種天氣,二十萬人急行軍,腳程也不會太快。緋河到我們這兒直線二十里,這兒到金鎮十五里,到老牛峰下十八里。」節南不再造弓,但是,算步數,算角度,算風速和箭速,小事一樁。

  林溫則暈。

  「也就是說,我們有可能趕在敵方出老牛峰之前伏擊他們。」節南重新蹲身,指著老牛峰一處,「這裡有天然峽谷,今兵從這裡出來的可能性最大。」

  林溫雖然終於聽明白了,可是反對,「我們才一千人。」

  「一夫當關,適合設伏。而且只是擾敵,讓今兵以為被我們識破,一時不敢輕舉妄動,為孟大將軍爭取時間。」節南知道王泮林的防禦戰略,老牛峰是被疏忽了的死角,自己必須做些什麼。

  林溫看了節南半晌,立刻點了十個人,包括受傷的老度,將自己的令牌交給其中一兵,簡短交待過。

  那隊人就火速往金鎮方向去了。

  林溫留下。

  節南也不多說,道聲走。

  眾人齊齊上馬,往老牛峰下趕去。

  節南所料一點不錯,而且從老牛峰走的這二十萬兵馬,是由呼兒納親自帶領的。他的戰神稱號並非靠紙上談兵得來,而是自己上陣,靠實打實拚命得來的。所以,這支隊伍,呼兒納不可能交給別人帶。

  後方有消息報來,說在緋河那邊遇到小股頌兵,大概三百人左右,多數已被剿殺,但逃了兩個。

  呼兒納不甚在意,兩個小兵如何窺破他的計策,就算知道他在老牛峰上開了路,等他們回到金鎮報信,也回天乏術了。二十萬豹軍,即便對敵二十萬頌軍,他都有把握贏,更何況金鎮那點守軍,天馬生翅也無用,再加上大蒙四萬騎兵,他大今才是如虎添翼。

  「報——」先鋒尉官跑來,「元帥,前方二百步已看到老牛谷!」

  呼兒納點頭,「按原計劃行事,在谷裡集結前鋒軍,等我號令。」

  「領命!」先鋒尉官轉身,到前頭傳令。

  沒一會兒,呼兒納就進入了老牛谷。老牛谷不大,可也能容納下兩千急先鋒。

  呼兒納按例說了一段鼓振士氣的話,最後道,「一旦我們發起進攻,三十里外的兄弟們就會趕來,天兵天將也不過如此!四十萬,打他孟長河,打他天馬軍,踩個齊步就能踩扁他們!我呼兒納,十二歲起東征西討,還真沒打過這麼有把握的仗!此戰,必勝!」

  眾士不敢高呼,低沉咆吼。

  呼兒納得意地笑,揮一下手,各小將和尉官們領隊,有秩序地往谷口跑去。

  只是呼兒納還沒笑完,忽聽谷口那邊有人喊——

  「埋伏!頌軍有埋伏!」

  呼兒納神色大變。

  本來已經出谷的人衝回來,弄散了谷口原來的陣型,連帶著波及谷裡的數千人,立刻紊亂。

  呼兒納推開身前的親隨們,喊道,「怎麼回事?速速來個人報我!」

  很快就奔來一名尉官,「稟報元帥,我們才出谷口就遭遇弓箭手,一下子死了兩隊人。」

  一莽將道,「元帥,我們這麼多人,還怕頌軍埋伏?一鼓作氣衝出去,殺得他們找不到北。」

  呼兒納攀上一塊大石,看著谷口方向,「再上五隊人!」

  尉官傳令下去。

  卻聽一片慘呼,出去百人,回來十幾個。有兄弟情義重的,拖著被射成刺蝟的屍身回來,嚎哭連連。

  呼兒納立刻喊道,「所有尉將聽令,原地待命!」

  然後跳下來,命人將他帳下的將軍們招來商議。

  莽將叨叨,「就算孟長河把天馬軍全放在谷外,咱也不怕他。」

  呼兒納皺眉,「谷口窄,一夫可當關,外面根本不用萬兵,就可令我軍損失慘重。外面雖然形勢不明,但我們出不去,他們也進不來,不用急躁,跟眾將商議了再說。」

  莽將鼻子噴氣。

  老牛谷外,兩邊有一段矮坡,稀稀拉拉一些樹。

  節南藏在樹後,小心哈氣,手中神臂弓,身背兩筒滿滿的弩箭。

  她的右手確實被金利撻芳廢掉過,只是小柒花了很多心思,她花了很多時間,才讓右手完全復原。甚至可能努力過頭了,比左手更上一層樓。木子珩運氣不好,正撞到她右手裡。

  枯枝上的雪太沉,突然落在她頭上,只覺涼氣兒絲絲竄入經脈。

  雪,落無盡。

  除了半個時辰前的兩撥人,谷口再沒有一個今兵冒出頭來。

  林溫伏在一旁,「金鎮應該已經得到了消息,我們何時撤?」

  「好歹把這些箭用完。」赫連驊就在林溫近側。

  「不,我突然想到一個更好的主意。」節南一笑。

  赫連驊眼睛亮起,「算我一個。」

  這叫,起鬨架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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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霽山有色,水無聲 第五百十九引 一口黑鍋

  老牛峰,老牛谷。

  中軍和押後陣的將軍們全都被召集上來,各抒己見了半天,反而沒有定論。

  呼兒納看一直沉默著的泰和,「泰和,你說說。」

  「外頭究竟多少人……」泰和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說了,「要是弄不清楚,前鋒三萬都不夠送死,畢竟這地形是易守難攻。」

  「我正是此意。」呼兒納贊同點頭,「不過,也難保對方耍詐。」

  這一點,泰和也明白,「那就只能試探。重組一支功夫最好的精兵隊,既可以刺探伏兵的戰力,還有機會看清到底多少伏兵。」

  呼兒納略想,「就照你說得做,總不能乾等著。」

  很快,挑選出兩百精兵,並交待他們不用拚命,只要刺探到敵情就立刻退回來。然而發生了剛才的事,人人知道外面有埋伏,這時出去如同送死,因此這些精兵多數心不甘情不願,最終被負責的尉官下令推出谷口。

  谷中央的呼兒納沒瞧見這點小衝突和小動作,不然可能會親自送一程,再說一番熱血的話,讓人至少慷慨赴死。他只是等著,等穀外傳來動靜,等谷口守將傳來消息。

  谷裡那麼多兵,這時竟一片沉寂,都在等。

  然而,這回奇了,沒有慘叫聲,沒有打鬥聲,送出去的那支最強兵彷彿是泥兵,外頭彷彿是沼澤,所以連咕隆咚的聲響都沒發出一聲。

  兵士們交頭接耳,很快嗡嗡聲沸囂起來,倉惶恐懼。

  呼兒納心知不妙,打仗憑得是士氣,沒有士氣,別說四十萬,百萬都是草灰。

  他剛要吼一嗓子,卻聽谷口傳來興奮喊叫——

  「有人回來啦!」

  喊著回來的聲音越來越多。

  呼兒納這回按耐不住,推開眾將,大步往谷口走去。

  兵士們紛紛讓出一條道,卻不僅僅是給呼兒納讓的,而是谷口那邊也有一隊人跑過來。

  那隊人到呼兒納跟前就一齊單膝跪地,領頭的是精兵隊隊長。

  「元帥恕罪,出去那麼多兄弟,就我們這些逃回來……」隊長不敢抬頭,說話帶著鼻腔,又似乎嚇得不輕。

  呼兒納難得好聲好氣,「莫慌,慢慢說,可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隊長再開口,嗓子卻啞了。

  於是,呼兒納讓人拿水來。

  好一會兒以後,隊長才緩過來,「烏漆抹黑的,小的們又不能點火把,只知道谷口前面風大雪大,眼睛睜不開……」

  剛才那名莽將再次搶話,「什麼都沒看見,你他娘扯淡半天!」

  隊長吶吶,「也不是一點沒看見。一出谷就遇箭襲,死了一半兄弟。其他人跟著小的好不容易闖到百步外,頌軍密密麻麻,像鬼一樣不發聲響,直接到咱身後割喉管。小的拚死撤回來,給元帥報信……」說到這兒,單膝跪變雙膝跪,伏地。

  呼兒納沉著臉,回身問手下將軍們,「接下來該如何?」還點名,「泰和?」

  金利泰和神色如常,「剛才我軍派出兩百人,只讓頌軍弓箭手射死一半,可見弓箭手不超過三百。隊長帶人衝出百步遠,還能撤回這些,而不是無人生還,可見他們的步兵也不是太多。元帥,事不宜遲,照原計劃——」

  轟!轟!轟!轟!

  老牛峰下山道那邊數道火光連續爆起,頃刻山搖地動,濺砂滾石,還有一片混亂人聲。

  呼兒納和眾將驚望過去,想知道發生了什麼,突然四周冒出幾十道濃煙,眼前一下子朦朧不清,又嗆又熏,腦袋還覺暈乎。

  「這是迷煙,很快會散,大家不要慌!」呼兒納一袖遮鼻口,一袖扇煙,心中卻知自己上當!

  恐怕不是頌軍埋伏少,而是頌軍故意放了些人回來,趁著混亂潛入谷中炸山道!

  呼兒納雖然沒想到對方敢深入虎穴,頭腦卻冷靜得很快,煙霧中仍發號施令,「混進來的頌兵肯定不多,不要自亂手腳,發現可疑之人,斬立決!」

  呼兒納才說完,就見濃霧中浮出一道影,漸漸窈窕。

  女人?!

  這地方怎會有女人?!

  呼兒納拔出腰鞘中的刀,拿下背後的盾,警覺,卻無畏,這一身浮屠戰甲,浮屠刀,浮屠盾,幾乎無堅不摧。

  女子走到了面前,呼兒納卻見她戴著一張兔面具,三瓣唇笑得好不詭異。

  「你什麼人?」呼兒納一直身處軍營,不曾聽說過兔幫,更不知道兔幫幫主是一個女子。

  女子當然就是節南。

  她來炸山,她來斬戰神首級。

  節南打架,儘量不說話,當然也不會回答呼兒納的問題,左手一柄尋常青劍,輕輕抖出劍花。

  噹噹!噹噹!

  青劍撞烏刀,火花閃現。

  呼兒納既為戰神,硬家功夫很紮實,又有浮屠鐵罩身,而節南雖劍術精絕,拿的只是普通好劍,以快打快,一時卻也佔不到上風。

  呼兒納正想得意,忽覺耳邊吹過冷風,驚回身,看出是金利泰和,心才定,「是你。」

  節南可不管來的是誰,劍勢絲毫不緩,呼兒納側身舉盾擋住,一個啊字沒吐出來,呼兒納喉頭就梗住了,多出一把短劍。

  呼兒納眼珠子瞪凸,不可置信,惡狠盯著眼前的金利泰和,「金……金……你敢……」

  短劍拔出,再刺,再拔出,再再刺。

  大今戰神徹底沒了氣,頹倒在地。

  叱吒小半生,死在陰謀下,幾乎是多數亂世之雄的下場。

  「嘖嘖,你真是長進了。」音色帶沙,節南這個旁觀者看得好不清楚,怎能不嘲,「突然想起你拿劍指著我的從前,感激你當初手下留情。」

  金利泰和望著這個女子,細眼細眉,容顏依舊。

  桑節南從不是大美人,但她的聰慧令人心折,她的霸氣令人驚豔。這等不輸男人的女人,男人就想令其臣服。金利泰和就是如此,想桑節南臣服,卻想不到一次次在她手裡受挫,最後連自己的心都輸了,一敗塗地。

  「桑節南。」但是,他永遠不會給她這種完勝感。

  節南踢踢呼兒納的屍身,抬眼一笑,「你這是想要取而代之,還是已經投靠新主人?」

  金利泰和神情不動,短劍入鞘,拾起呼兒納的浮屠刀和盾。

  節南開始耍心眼,「你知不知道你娘死在隱弓堂的人手裡?沉香也是被隱弓堂的人逼得瞎眼丟命。神弓門就更不必說了,隱弓堂嫌它礙事,早開始挑撥離間。」

  金利泰和竟毫不驚訝,「我早提醒過我娘,跟著盛文帝不能長久。沉香之蠢在於眼大心窄,連我娘那點氣量都比不上。不過你也不用挑撥,她倆之死,怎麼都得算上你桑節南一份。」

  壞心眼不起作用,節南就乖乖收起來,想著要黑金利泰和一回。

  「元帥你怎麼了?」金利泰和卻先喊上了,還一刀劈來,「狗賊,敢暗算元帥,哪裡走!」

  喊得那個悲憤!

  節南張口結舌,心裡突然鬱悶,真想揪下金利泰和的腦袋。

  想到就做,她一運氣,怒擋那柄浮屠刀,冷眼看金利泰和被震退兩步,但她可不退,招招要命。

  普通青鋒在手,殺氣半點不遜。

  金利泰和靠浮屠盾擋劍,根本已經無力還擊。

  只是,濃煙已經變淡,周圍人影重重,很快就會發現他們的戰神已死,泰和將軍陷入險境。

  節南當然留意到了,但她可不想替金利泰和背黑鍋。

  哪怕她是打著擒賊先擒王的主意來的,卻讓金利泰和利用,把罪名往她身上扣,金利泰和成了英雄,取代戰神呼兒納,不但不會令今兵陣腳大亂,反而能重振士氣。

  節南忍不下這口氣,更是難得衝動,青劍攻勢絲毫不減,完全不管煙霧散開之後自己要怎麼從滿谷今兵中逃脫。

  忽有一根紅繩繞上節南的手。

  節南想都不想,就要揮劍斬斷——

  「你敢找死?!」一聲野蠻嬌叱,「忘了你答應我什麼了?快走!」

  節南發熱的腦瓜陡然冷下,回眼瞧著紅繩那頭的福氣兔子臉,無聲笑起,當下足尖一轉,對身後躲在盾下的男子再無半點憤恨,隨福兔子而去。

  金利泰和雖早有殺呼兒納的心計,卻沒想到碰上節南,正好可以借她的手,又懷揣著活捉她的心思。

  哪知節南突然調頭,金利泰和怒不可遏,大吼,「元帥已死,兇手正逃往谷口,能活捉兇手者,本將軍賞百金!」

  然而,煙霧仍有阻擾的作用,金利泰和的命令傳得也不如節南她們的輕功快。

  「柒小柒,你也不跟泰和師兄打個招呼?」出了谷口,節南笑道。

  小柒嗤了一聲,「臭小山你就貧吧!我奉你家相公之命,來捉拿你回去,家法伺候——」說到這兒,自己噴笑了,「九公子果真是臭小山的剋星,他比你聰明多了。」

  節南好笑,「從哪兒看出來的?」

  小柒嘿嘿聲起,「從他娶了你,你家江江川川跟他姓,看出來的。」

  節南就說,「你家珍珍不也跟十二的姓麼?」

  小柒臉不紅,「明琅本就是我的剋星啊。」

  節南翻個白眼,「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我都懶得說了。」

  小柒吐舌頭,「我就說最後一句——你家相公的病我能治好。」

  節南捉住小柒的手。

  小柒表情無比認真,點了點頭。

  姐妹齊心,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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