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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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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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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2: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楊清和望月都沒怎麼見面。楊清剛收了弟子,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蘇銘筋骨底子不好,習武天賦也不那麼好,唯一稱得上好的,就是他對習劍的悟性了。幸而他有個認真負責的好師父,楊清。

  楊清的性格,屬於對待與己無關的人、非常的寬容、不放在心上;對待與自己有確切關係的自己人、非常的耐心、細心。

  收了蘇銘做徒弟後,楊清就在幫蘇銘重塑筋骨。翻閱古籍,請教諸位師兄師姐,往返藏書閣——蘇銘每天晚上都要在楊清那裡,泡藥浴,並由楊清為他一遍遍沖洗穴道,打開氣血。

  如此不到一月,蘇銘蘇少年神清氣爽。潤如玉,涼如劍,眉心血紅,姿容秀明,貌美程度更上一個台階。

  楊清不光幫蘇銘重新打磨筋骨,還為他系統地重塑武學世界。

  往日在外門教授弟子武功,因為個人的休息進度不一樣,長老們採取的都是大而廣的指點方式,細節處,請自行頓悟。頓悟的好的,進內門;頓悟的不好的,一輩子在外門打轉吧。蘇銘進了內門,做了楊清弟子,楊清給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蘇銘對師父的敬仰,更上了一層台階——

  其實他已經十五了。他選楊清做師父,還有點小心思。就是雖然楊清年輕些,但楊清的好處是沒有收過弟子,脾氣也是公認的好。蘇銘覺得如果自己能拜入楊清門下,師父本就是脾氣好的人,再加上只有自己一個弟子,即使自己其他方面可能差一些,師父也會用功教授自己。

  蘇銘卻沒想到,他師父會為他做到這個地步。盡一個月的時間,幫他把筋骨重塑後,師父又在研究劍譜,大有為了他這個弟子、親身研究劍術的樣子。

  蘇銘有些慚愧,心想:我自入雲門,一切皆是我自己努力的結果。並沒有人真正寬待於我。原以為進了內門,和在外門時,也差不了多少。我沒想到,我耍了小心思選的師父,師父卻對我這麼用心。我何德何能?日後定要萬分孝敬師父,絕不能辜負師父的厚愛。

  於是,蘇銘也想幫一幫楊清。師徒間不用言說的規矩,本來就是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役。楊清被掌門交了一大堆事務後,也會將一些交給蘇銘去做。意外地發現蘇銘性格沉穩,喜怒不形於色,做事倒是很俐落。

  幾樁差事完成得漂漂亮亮,風采一時之間直逼內門大弟子江岩。幸好江岩性子溫軟不在意這些,也幸而蘇銘沉默寡言不卑不亢,兩人之間沒有生出什麼齟齬來。

  讓上面觀察這一輩弟子的長老們紛紛點頭,笑言,「楊師弟收的這個弟子,雖然年紀大了點,行事卻是不錯,很有分寸。日後成長起來,也能獨當一面,壯大我雲門了。」

  「是極。江岩性子畢竟軟,身為門派大師兄,雖得人喜歡,然到底旁人的恭順不足。等蘇銘再磨練磨練,這兩人在外性子互補,我們才能真正放心啊。」

  「楊師弟會選徒弟啊。」

  日子一日日往後走。

  日復一日中,隨著武學的心思專注,隨著日常事務的繁瑣,蘇銘本來就對望月沒多少的小心思,就這麼淡了下去。他聰明機敏,雖少言少語,卻能看出師父和楊師妹之間那點兒不一樣。一邊自己這邊淡了心思,一邊替師父提心吊膽——師父怎麼敢和自己的師侄產生這種不可告人的感情呢?!

  他師父如謫仙人一般,風采氣度皆是上好。人還年輕,武學在長老中已是前列。假以時日,成就更為不凡。他師父待他還很好,每天給他指點武功,每晚要他在自己面前打坐調息……從無一日中斷。

  這麼好的一個人,身上一點兒污點都沒有。唯一的污點,就是和自己的師侄牽扯不清啊!

  蘇銘好幾次想勸自己的師父,和楊師妹斷了吧。楊師妹是很可愛,他也喜歡過。但他想勸師父跟楊師妹斷了,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師父在雲門的前程考慮。雲門雖然對弟子寬容,採取放任式養法。但這種亂倫的事,名門正派這邊,不管過多少年,都是受人唾棄的!

  蘇銘絕不想看到他那雲中君一般溫雅無雙的師父,有朝一日,被天下人唾棄。

  他師父就該高高在上,萬塵不染。他師父就不該落入塵埃,被小人踐踏。

  蘇銘無數次想開口勸師父,然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因為師父很忙,既要忙雲門和魔教合作的事,又要指導他的劍術。在師父收他做弟子前,蘇銘常能看到師父悠悠然,或坐在山中亭間出神,或在山水之旁指點弟子所學,永遠閒適安然的模樣。但是現在,師父早已經不教外門弟子武功了,每天忙得很。

  蘇銘想勸師父,連個切入口都沒有——他自從拜師後,已經很久沒見過楊師妹了。

  楊師妹從來沒來過師父這邊。

  蘇銘也試圖去找過楊師妹,想示意楊師妹為了師父的前程,遠離師父。然楊師妹似乎也很忙,幾乎每天的時間都放到了藏書閣中,連習武堂都很少去了。堵了幾次沒堵到人後,蘇銘便放棄了楊師妹那邊。

  楊清這裡的院落,蘇銘現在是常客。院中清寂,除了每日晨掃的弟子,空無一人,打水泡茶這樣的事,以前是楊清做,現在是蘇銘做。

  楊清的日常生活,特別的寡淡。他的屋中,也只有他一個人住的痕跡。

  望月沒有來過。

  楊清清心寡慾。

  好像生活中,除了蘇銘這個弟子,也沒有別的事了。

  其實楊清也找過望月,望月一直在藏書閣。她很少有這麼上心的時候,楊清猜到點什麼,卻並沒時間問望月。

  索性小姑娘一直在,只是沒空理會他,他也沒太多精力。還是等他閒下來,再問吧。

  這一忙,就將近兩個月。

  只有夜深人靜,所有人都離開後,才能翻牆躍窗,站在她床前,看一看這個疲憊的姑娘。

  一言不發,俯下身去,只看一看就好。

  沈長老來過好多次,跟楊清拉拉雜雜試探很多,都被楊清擋了回去。有段時間,沈長老幾乎天天過來做客,還私下問蘇銘——「你師父這裡,沒有別的女弟子來過?」

  蘇銘作不解,「我師父好像只有我一個徒弟吧?」憂心忡忡問沈長老,「莫非我師父要收別的弟子?師伯您是不是聽我師父說起過什麼?他對我不滿意嗎?」

  蘇少年少言少語,然情真意切,目光澄淨。沈長老從這個少年的面上,根本什麼都看不出,只能拍拍他的肩安慰一番,如此便搖頭嘆氣地走了。

  沈長老一開始來的勤,後來大約什麼都沒發現,就來的不勤了,改成隔三差五地抽查。

  也是可愛。

  實則,楊清和望月,也確實各有忙碌之事。最開始兩人意外在藏書閣中碰面那次,望月就支吾了一下,「接下來一兩個月,我可能會有些事,沒時間天天去你那裡,你多多擔待。」

  楊清笑答,「接下來一兩個月,我可能也有些事,也沒時間天天去你那裡,你多多擔待。」

  兩人達成共識,都輕鬆很多。

  各去忙各的事,不擾對方清淨。

  等到了十一月份中旬,楊清的忙碌,才告了一段落。林長老從西南那邊傳回的消息、雲門和幾大門派的接觸、魔教的態度、魔門的牴觸和驚恐,都步入了一個不再讓人手忙腳亂無從應對的階段。

  在經過兩個月的試探後,各方都心中有了數,知道了對方的底細,就是水磨功夫了。

  十月中,雲門幫魔教滅了流月宗後,魔教那邊,和雲門這邊的情報網合二為一。不僅是為本派提供消息,也開始向需要的人販賣消息。一月成效,拿回來的賬本,讓雲門掌門笑逐顏開,更是堅定就這麼走下去的決心。

  而旁的三大門派,一看雲門現在的狀態,都有點眼熱。聽說雲門和魔教,還在商量著準備打通通往西域的商路,利益共享……魔教的有錢程度,正道這邊都略有耳聞。

  昔年原映星父親在世時,與正道合作,與朝廷合作,打開了不少途徑。雖後來,這些途徑隨著原映星父親的死亡而被掩入塵土,但魔教想重新挖出來,還是很容易的。

  魔教人數多,然大部分教徒都是普通百姓,只有些修身養性的傍身武功。人數多,卻不成氣候。財政大權,有錢的人,一直是魔教的高層。高層瓜分,每人獲益,就很多了。

  正道這邊的門派,卻不像魔教那樣廣撒網、不勞而獲。永遠在缺銀子、缺錢。每年向武林盟要錢,武林盟背靠朝廷,朝廷卻也不是錢多的生鏽。門派自己運營,經營得好的,武功不咋地;武功很高的,又清高地不肯去彎下腰賺錢。

  魔教現在這麼插手一腳進來,動心的門派,絕不是一兩個。

  然大家都還在玩矜持,等魔教一請再請。

  呃……大家沒有等來魔教的一請再請,因魔教那邊又出了問題。

  聽說魔教現在要洗白,雖然不認同的人很多,但行走江湖,確實很少見魔教人打殺的影子了。已經太平了一個月,聽說雲門和魔教的弟子,都被派去和其他魔門爭地盤、多利益去了。

  於是幾個門派弟子出門時,長老們的吩咐,不再像以前那麼慎重又慎重。

  倒霉催的事,正趕上碧落谷。

  碧落谷某山弟子出行,與魔教人遭遇。原來碧落谷弟子打算各走一邊、不和魔教人打交道,誰料到對方突然衝了出來,殺碧落谷一個措手不及。最後回去的,只剩下了三四個弟子。弟子向長輩哭訴,碧落谷怒髮衝冠,谷主氣得手都在發抖,「好好好!好一個魔教!還說要與我山谷和解,卻是這麼個和解法!我碧落谷和它魔教,勢不兩立!」

  碧落谷通過武林盟的面,向魔教發出了追殺令,宣告碧落谷和魔教勢不兩立的立場。

  此令一出,天下大驚,口水全都噴向雲門了——你雲門怎麼回事?!你們是不是已經跟魔教同流合污了?為什麼魔教人還敢殺我正道的人?!你們雲門是不是包藏禍心?!

  被一群門派上門指責,雲門掌門焦頭爛額,連忙寫信給在西南的林長老,當然,也送了一封信給原映星。

  以前雙方通信不便,現在情報網合併後,雲掌門很快收到了原映星的回覆。

  原教主的說法雲淡風輕:淡定。莫急。容我解決此事。

  風掌門:……?

  把信翻來覆去地看,還是只有這麼兩行龍飛鳳舞的字。

  風掌門還擔心自己沒有認清楚對方這都快飛到天上去的高調字體,拿著從西洋那裡得到的放大鏡看了看,確定:沒錯,原映星就懶洋洋地回了這麼幾個字!

  風掌門又把信在火上燒半天,拿各種藥水試探辦法。最終不得不死心:沒有暗號,沒有什麼欲說還休的話。原教主回他的信,就是這麼任性。

  風掌門差點被原教主氣吐血:你說啊!你說清楚啊!到底什麼事,你讓人死個明白啊?!你就算是要毀約,也不能玩這種「你猜我猜猜什麼」的遊戲吧?

  好在,林長老的回信,很快也到了,撫慰住了風掌門的暴躁情緒,總算讓雲門這邊得知,魔教那裡出了什麼問題。

  原映星並沒有跟雲門毀約的想法,計劃如期推進。他身為教主,按說有全權控制魔教的能力,該說一不二。然魔教前段時間,剛發生過內訌,原映星事後的殺伐手段,雖有震懾之意,卻也真正讓人畏懼。有人對他產生了不滿情緒,礙於教主的聲望,也不敢說出來。

  這一次,魔教和雲門合作,不,不光是和雲門合作,還要和正道那邊和解。

  魔教中近乎一半的人,都在反對——

  魔教人的身份很雜。但能被逼入魔教的人,除了本身就長在這裡的,都是有一些難言之隱,與正道那邊有不可磨滅的仇恨。仇恨不共戴天,雙方互殺多年。即使有些沒仇,在這麼多年的打殺中,也生出了仇。

  例如你殺了我的全家,我就要你斷耳割舌;

  你傷了我兒子一條手臂,我要你全家陪葬。

  這種仇恨太濃烈不可解,單是原映星輕描淡寫一句「哦,以後咱們聖教,要休養生息,不跟正道那邊打了」,是遠遠抹不去的。

  哦,還有一種人,是天生的窮凶極惡之徒。跟正道無冤無仇,但就是喜歡殺人,喜歡見血。魔教正好能完美滿足這幫人的口味,還不會被人追殺。

  本來大家都挺開心的。

  現在,原教主說,「不行,不許,不可以。所有人都給我停下手。」

  幾人能真心順服?

  半壁江山的反對,被原映星用鐵血手段鎮壓。

  只是鎮壓之後,口服心不服的人,還有很多。然後魔教的人很多、很多……原映星只管高層,不可能每個耳提面命地殺過去。

  叛教的人挺多的。

  沒有叛教、但不服原教主的人,也挺多的。

  魔教那邊在鬧,原映星一邊得保證跟雲門合作的順利進行,一邊得控制住教中的不安分分子。他選了些名單,派去跟其他魔門的人打殺,緩和這種僵持。然,仍有一些人出走,在江湖上,追殺白道的人。

  原映星已經派人出去攔回這些人,把他們帶回教中處置。不過嘛,總是有一些倒霉催的,撞上來。原映星只能聳肩了。

  從林長老那裡,聽說是這麼個情況,風掌門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還好不是原教主那邊有變卦之心。只是有人不服管教而已。

  風掌門當即書信,與幾大門派交底,與武林盟交底。言稱魔教之過,然過非死罪。雲門和魔教已經在想辦法追回這些不服管教的人,希望大家配合,也請給魔教一個機會,一段時間。

  嗯,沒有遭遇魔教的人,在圍觀;

  遭遇過但損失不大的人,在猶疑;

  碧落谷這種倒霉蛋,一天一封書信地送到雲門來,就差指著風掌門的鼻子罵了。

  風掌門淡定地吩咐童子,「下次碧落谷送來的信,拿去燒火用吧。不用交給我了。」

  已經給了江湖人一個交代,也知道原映星那邊在處理。

  雲門這邊也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回過頭,風掌門就與眾位長老開會議事——「依我所見,魔教的人不夠用。林長老回來的信,說佔魔教一半以上的人,武功都不用考慮。這些人是魔教的中堅力量,然對於那些武功高強的魔教人,根本沒什麼用。原教主要處理在江湖上復仇般殺人的事件,他手中缺人,少人可用。我雲門既然已經跟他們合作了,理應幫他們一把,派出弟子,幫原教主追回那些殺心大的教徒,留給原教主處理。」

  沈長老不悅地問了一句,「還是殺心大?林師伯不是去幫他們改教義了嗎?還沒有改好啊?」

  風掌門尷尬地咳嗽一聲,「據師兄說,魔教的教義,還挺知識淵博內容豐富的……許多文字他都沒見過,有梵文什麼的……他還在請教教中人,問清楚那些教義的意思。」

  楊清在邊上笑了笑,給不悅的幾位長老解釋,「魔教來自西域,傳自身毒。最開始的魔教人,都是馬賊出身,在西域那邊活動的。後來入了中土,吸收了中土文化。前後近百年,教義不停地增加,不停地修改。然他們最開始的教義,是用梵文書寫的。恐怕原教主自己,平時都不翻的。」

  風掌門嘆口氣,「所以說,原教主又坑了我們一把。他自己推說懶得看,其實是看不懂。正好我們這邊上心得不得了,他就把人要過去,幫他去翻譯了。」

  楊清微笑,「也不能這麼說。我聽聞原教主的父母,當年出事時就在西域。總是和那邊脫不了關係。所以原教主自己,大約是識得梵文的。不光是梵文,西南那邊異族人諸多,魔教中人弟子成分也亂……原教主識的外族語言,恐怕比一般人都要多。他應是確實懶得翻教義,才請我們過去相助的。」

  沈清風沈長老回頭看他,目光審度,「楊師弟,你怎麼這麼清楚魔教人的風俗?恐怕現在深入西南的林長老,都還沒有弄清楚吧?」

  楊清說,「那是因為……」

  他要說因為他曾經在魔教待過一段日子,只有風掌門知道。

  然沈長老已經迫不及待接口,「因為你曾經跟魔教聖女相愛是麼?」

  楊清怔了一怔,長睫微揚,瞥向一臉希冀的沈長老,有點看不懂這位師兄的意思啊。

  風掌門不悅打斷,「沈師侄,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外派人冤枉清兒和前聖女望月的關係,怎麼連你都不信任清兒?清兒常年在雲門,他的為人,你還不瞭解嗎?他昔日,絕對不曾與聖女望月有過牽扯。」

  沈長老仍看著楊清。

  楊清目光閃了下,看沈長老不聽掌門的話,一直在等著自己,心中疑慮,面上只頷首,「我昔日確實不曾與魔教聖女有過牽扯。」

  沈長老立刻臉上浮現失望的神情,嘀咕一聲,「我倒寧願你跟那魔教妖女牽扯不清呢……」

  那也比你和自己的師侄亂搞強!

  沈長老清晰記得他那日所見!

  他把雲門所有人的名單拿出來,不得不認命地發現:能和楊清這個年紀亂搞的,只有最新的一代弟子啊!

  不管是內門還是外門,都是楊清的師侄啊!

  有什麼區別呢?!

  不過外門那種地方,恐怕清兒這麼心高氣盛,也看不上。沈長老的提防對象,在內門。近兩個月時間,每位內門女弟子,都從沈長老這裡感受到了冬天一樣殘冷的態度……完全的莫名其妙。以為哪裡得罪了沈長老。

  然席上諸人,只有沈長老知道楊清好像亂倫的事,沈長老憋著這口氣,已經憋了兩個月了。現在嘀咕一句後,又突然道,「掌門,楊師弟明年就二十六了,他與姚師妹退親的話,你何不請幾大門派的同輩小姑娘過來,幫楊師弟把把關呢?就是不是江湖人,我覺得普通人也好……掌門,你還記得幾個月前,楊師弟想娶的那個村姑麼?你好像因為人家臉跟昔日聖女長得像,就否決了人家,害楊師弟傷心欲絕……」

  楊清揚眉,撇過頭,驚訝地看著這位侃侃而談的師兄。聽他這位兒子都和他差不多大的師兄一臉慈愛地看著他:「掌門這種做法,我是很不支持的。然事情過去了,也就不說了。楊師弟,你還記得你那位村姑姑娘在哪裡嗎?要不要把她接上山,大家見一見,你們馬上成親呢?」

  楊清:「……」

  沈長老從青年臉上看到無言以對的表情,忙痛心疾首道,「楊師弟,你莫要自暴自棄啊。就算掌門否定了你和那位不知名的姑娘婚姻,你也不能自甘墮落……」

  「沈師侄,住口!」風掌門聽不下去了,「此是開會議事。清兒的婚姻,自當別論,你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了。再胡言亂語,就出去。」

  沈長老:「……」

  師伯你真是傻!你最疼愛的師侄都要亂倫了,你居然還在關心什麼魔教的事!

  沈長老冷著臉,離席出去了。

  屋中諸人繼續討論。

  最後,礙於此事是魔教引起的,經過諸位長老商議,決定讓弟子們自行報名,不強求出去,但出去的,會在門派弟子檔案上記功論。

  風掌門問,「清兒,這事交給你去辦,你多年教導他們武功,知道他們的水平能力,夠不夠資格出山。你看如何?」

  楊清點頭,「好。」

  出去後,叫來蘇銘,就將掌門的要求放了出去。

  之後,就是弟子們報名階段。

  楊清已經將近兩個月沒有跟望月說過完整的話了。

  他沒有想到,再見到望月時,是會在蘇銘交上來的報名表上。上面赫赫有「楊望月」三個大字。

  阿月她、她想下山?

  素來淡定的楊清,即使再忙,也坐不住了,抽時間,去尋望月。

  望月不在山上。

  她在山下鎮子上。

  楊清找到她時,她正在官府驛站邊,排隊寄信——給原映星的信。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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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2: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驛站這邊信件的傳送,都由官府承辦,雖然費用貴一些,然比較安全。也有熟人私下捎信,去往某地,便幫人帶信,然這種機遇,終歸可遇不可求。雲門這樣的大門派,自然也有自己的通信渠道,只是平民百姓,都指望不上。

  望月倒是能指望得上。

  然而,她的信加了密,指名道姓給原映星。上交門派的話,送給原教主的信,雲門這方定然慎重再慎重,拉她去旁敲側擊都是正常的。而望月的往來信件,又需要時間。所以最後,她決定,還是用驛站這種比較傳統的方式好些。

  貴是貴了一些,然而……她當初剛上雲門時,不是宰了風掌門一大筆錢財嘛。在雲門日常又不需要花銷,這些銀票,用來送信就夠了。

  楊清找到望月,還算比較容易。兩個人雖然都很忙,他甚至很難找到時間與她見面,但私下裡,他也關注著她。知道望月不怎麼去習武堂了,知道她常窩在藏書閣,也知道她尋各種藉口往山下跑。楊清還知道,外門的長老教訓望月,她再這樣靜不下心習武,明年開春,可能就會被雲門趕下山了。

  楊清見到望月,正是煙火繚繞、萬家燈火之時。

  百姓們排著隊寄信,楊清站在人邊,看到少女一手信、一手熱乎乎的包子。她低著頭啃包子,睫毛長長,面頰粉白,熱氣蒸騰,她的小臉瑩瑩帶著一層光,乾淨的,連面上的細小絨毛都看得見。一個小吏提著燈出來,掛在屋簷下。那盞燈呈半月狀,做工精緻,光線亮堂。

  夜光葳蕤,燈火如暖,少女就仰著臉去看燈,眼尾微揚上翹,瞪得很大。眸子黑漆漆的,灑著一層金光。

  她像一片花瓣,一團火焰,嬌豔又熱烈,宛然而生動。

  觀她一眼,就能猜到她那一望見底的內心世界——太淺薄而乾淨了。

  楊清看到她,不知為什麼,就有些想笑。

  心情很愉快。

  他站在她斜後方一點,目光一掃,就看到了她手中信件的記號。那記號,他是眼熟的。魔教教主原映星的專屬記號,近兩個月,楊清幾乎每天都能看到——風掌門和原教主通信很頻繁,雖然原教主回信回的很應付、敷衍。

  楊清咳嗽了一聲,少女還在邊啃包子、邊看燈、邊排隊中。腮幫一鼓一鼓的,像隻小松鼠。

  然他咳嗽一聲,她都沒聽見,沒反應過來。

  楊清「嗯」了一聲,聲音重了些。

  少女立刻扭頭,往這個方向看過來,目中有著迷惑後的驚喜之色。她嘴裡還塞著肉包子,嚼啊嚼,沒法開口說話。她還在排隊,也不能跑過來。但望月明顯是很興奮的,拿著信的手沖楊清揮。

  她吃著包子的嘴,終於發出了一聲:「嗯!」

  打招呼完畢。

  楊清:「嗯?」

  他眼皮向旁邊一處茶樓撩了一下,然後疑問地看望月。

  望月笑眯眯地「嗯」了一聲,正好小吏喊她,她就扭頭進去了。

  楊清轉身走,在他旁側排隊的一個老嫗搖搖晃晃欲倒,臂上挎著的籃子往下滑。蔬菜瓜果滾了一地,旁邊人罵罵咧咧,老嫗連聲道歉。楊清伸手扶一把老人,並蹲下身,幫老嫗撿籃子,還有滾了一地的蔬果。

  老嫗對他感激無比,看他好說話,又好奇八卦,「公子,剛才那位姑娘,是你的小情人吧?」

  楊清笑了下,「很明顯嗎?」

  看他不置可否,老嫗臉上的皺紋也笑開了,又道,「老婆子我一看你們打招呼的方式,就知道你們感情很好啦。你們就嗯了幾聲,話就說完了,對方還能聽明白你在講什麼……不是感情好,誰聽得懂啊?」

  楊清但笑不語,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這種常年被人說「冷清」「寡淡」的人,也有被誇感情好的時候。

  望月真是帶給了他很多個第一次。

  幫完了老嫗,楊清便去了剛才那四聲「嗯」中,與望月約好的茶樓,叫了一壺清茶,一盤瓜子,等望月過來。

  一炷香後,少女上樓,看到他坐在窗邊閒閒嗑瓜子,囧了一囧後,飛了過來,給自己連倒兩杯茶,口渴才緩了下來。

  望月托著腮幫看他,打趣道,「師叔,真是難得。你還會下山啊?找我什麼事嗎?」

  見到楊清,她心情大好。

  楊清問她,「我看到了你報名下山的事。」

  「哦。」望月叫來小二上菜,沒有什麼大的反應。

  楊清耐心問她,「徐長老跟我說,你頻頻下山,武功也不好好練。你沒有什麼想要告訴我的?」

  望月抬起眼,看他一眼。她現在挺忙的,原映星的身體出了問題,被她劃入了第一重點對象。她常日在藏書閣中翻閱資料,越看,心中便越不樂觀。好消息,也就是旁敲側擊下,沒有覺得原映星有什麼問題。

  然後現在,魔教跟正道這邊的合作,也出了問題。

  出不出問題,望月現在不在魔教,這些事,她也信原映星能應付得很好。她只是想辦法,看能不能給原映星的身體問題,提供些幫助。

  她忙的時候,楊清也很忙。她偶爾去過他院子兩次,他那裡,每天人來人往,到深刻,燈火都不滅,望月也沒機會與楊清見幾次面。

  弄到現在,就是這樣了。

  楊清問她,有沒有什麼想要告訴他的?

  望月笑了一下,「沒什麼大事吧,我自己就能處理好。師叔你快快批下讓我下山的通告就好啦。」

  楊清眼睫垂了一下,看著對面的少女,「我看到你給原映星去信?」

  望月正在低頭玩筷子,聞言,面上有點兒意興闌珊的表情。她最近,挺忙的。一般忙起來的人,事情得不到解決前,心情都挺煩躁。胸口有把火,一直在悶燒著,儘量不灼燒到別人,但有人非要湊過來,又很難忍得住。

  望月最近脾氣不好,對誰都是一張冷臉,語氣奚落。得罪了不少同門弟子。

  她也就對楊清有點兒好臉色,然而楊清又問她原映星。

  望月看著楊清,淡淡道,「那又怎樣?我沒有背叛你。你還不許我有個朋友聯絡嗎?」

  楊清愣了一下,沒料到望月說翻臉就翻臉。他想:她心情不太好?

  楊清解釋,「我不是……」

  「夠了楊清,」望月起身,略有些焦躁,「你一來見我,就是為的這種事嗎?本來開開心心吃個飯,說說笑話談談情,多好啊。幹什麼非要往這些事上扯?」

  「我沒有……」

  「我知道你的套路,」望月站在對面,人已經離開了桌邊,抱著胸,唇角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你不就是又不高興我跟原映星交流嗎?又要問我幹什麼,又要追問我和原映星之間的事……然後你又要醋,又要跟我吵……我現在挺煩的,爭風吃醋的事,平常是意趣,現在對於我的狀況來說,就不是了。你要這樣的話,我們還是冷靜冷靜吧。」

  楊清看著她,默然。

  看她都不聽他把話說完,自己一個人劈裡啪啦說了一堆話,就叫來小二結單,還衝他一笑,「我請客,你慢慢吃吧。」

  楊清心很細。

  他見到望月,就在觀察她的狀態。眼底有疲色,抓著筷子時手一直在抖,跟他說笑時,也一副有心事的模樣……

  望月已經背身,準備下樓了,聽到青年溫溫和和的聲音在後面,「阿月,你要睡一覺嗎?」

  望月扭頭,看到桌前,白衣青年也起了身。

  其實這家茶樓的東西,又貴又不好吃,生意稱不上好。楊清不瞭解情況,邀望月上來後,茶他都只是抿了一口,就沒有喝下去了。現在兩人對站,一個站在窗邊,一個站在樓梯口,二樓上稀稀疏疏,只有兩三個客人看到他們。

  楊清輕聲,「你很累的樣子,要睡覺麼?」

  望月手扶著樓梯欄杆,偏頭問他,「我睡不睡覺,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說,「來我懷裡,我抱你睡。」

  望月揚了下眉,心中漣漪輕顫。像一隻蝴蝶停留,濺起圈圈波紋,讓她心頭酥癢。

  楊清眉目溫潤清朗,燈火盡在他周身,包著曾柔光,「你不是喜歡抱著我睡麼?不是喜歡我照顧服侍你嗎?你把我當催眠工具用呢。」

  望月翹起唇,看他走過來,有點想笑了——

  那點兒煩躁,在他山澗清泉一樣的聲音中,有流走的痕跡。

  看到她停下來,肯聽他說話。楊清便向她走過去,站到了她面前。伸手,在她面上撫了一下,他說,「你走什麼?不是想下山麼?你不巴結巴結我,我給你把報名卡在那裡,要你一輩子下不了山,你到時候怎麼辦?小心你現在給我甩臉子,日後吃虧在你。」

  望月:「……」

  半晌,她道,「你不是濫用私權的人。」

  楊清微笑,反問,「我不是嗎?」

  望月:「……」

  側過臉,好吧,楊清是。

  楊清是看起來好說話……實際上也好說話。除非涉及原則問題,旁人大都在他耳邊吹吹風,他就答應下去了。而楊清的原則……除了大是大非,在他那裡,就沒什麼是特別講原則的事。

  好說話得不得了!

  什麼剛正不可摧、堅毅不苟言,全都跟楊清無關。望月跟楊清鬧開了,楊清還真可能給她個小懲罰,卡著她,讓她做不成她想做的事。

  望月被他弄笑了。

  氣氛一緩。

  少女仰頭靠他,想了想,「但是你不要跟我吃醋,不要跟我爭原映星的事。我不喜歡總是就這個問題,和你吵啊吵。」

  楊清說,「誰和你走得近,我都覺得是看上你;你跟誰玩的好,我都心裡不舒服。這也是沒辦法控制的事。但我儘量控著,只是有點苦……」

  望月說,「我喜歡你。」

  楊清眸子閃了一下。

  望月再接再厲,「我愛你。」

  楊清的眼睛,幽黑中,亮了亮。

  少女眸中有狡黠笑,「還覺得苦嗎?」

  兩人對望,他撐不住,笑了。伸出手,把她摟入懷中,「好吧,不苦了。」

  兩人擁抱。

  茶樓的飯食不如何,兩人勉強吃了一些茶,就離開了。在山下鎮上的街市都沒怎麼逛,就相攜回了雲門。繞開守門弟子,楊清跟望月回她的地盤。望月說,「我住的地方那麼遠,為什麼不去你那裡?」

  楊清答,「因為蘇銘和沈長老,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過去了。」

  望月嗤一聲,「你在被查房嗎?」

  楊清微笑,「是啊。」

  沈長老都查了他兩個月的房了,他出個門,都能偶遇沈長老。幸而這兩個月他表現得較好,沈長老才放鬆了警惕,楊清下山,他沒有非厚著臉皮跟上去。

  望月同情看他,「真可憐。」

  她想跟誰好就跟誰好,想睡誰就睡誰,從來沒人說過她。就是原映星,都沒有指責過她,說她非要跟正道的楷模弟子好,是不妥當的行為。望月過過了無拘無束的生活,現在身為雲門外們弟子,束縛也不多。

  然楊清,從小就是被看著長大的。

  他連談個情,成個親,都要長輩們一眼一眼地看著。

  什麼都在長輩的眼皮下,現在,連人身自由都快失去了……望月挺同情他的。

  兩人回了望月住的地方後,洗漱結束,上了床。望月抱著他的腰,舒服地嘆口氣:好久沒睡到楊清了。

  床帳間,男女呼吸滾燙。皆是好久沒有碰到對方,大火撩開,有些難滅。

  衣衫解開,她親他親得火熱時,楊清問她,「你為什麼要給原映星寫信?」

  望月:「……」

  她真是服了楊清。

  想知道的事,到現在,都還記著呢。執著得不得了。

  望月:「咱們能先睡一睡,改天再聊嗎?」

  楊清:「先聊,再睡。」

  望月:「憑什麼聽你的?」

  楊清:「那憑什麼聽你的?」

  望月:「……」

  楊清笑,「剪刀石頭布。」

  望月:「……三局兩勝!」

  楊清嗯一聲。

  月懸明窗,清輝灑地,兩雙鞋履。

  紗帳後面孔通紅、衣衫凌亂的男女,正在就著那點兒微弱的光線,玩剪刀石頭布的遊戲。

  兩人的影子映在床前牆上,一高一低,挨得很近,在玩遊戲。

  也是蠻獨特的相處方式。

  三局過後,望月慘敗,嗷一聲後,倒在青年懷中,抱著他的腰,戀戀不捨,「長夜漫漫,我不想浪費在讓你可能吃醋的故事上……」

  楊清說,「願賭服輸。賴皮的話,下次就不陪你玩了。」

  望月:「……不要。」抱怨道,「你們雲門的弟子都超級無趣,一個個都玩不起,總是要我練武啊練武。你要是也不陪我玩,我會悶死在你們這裡的。」

  楊清微笑,「講吧。」

  望月:「……」

  楊清,「講吧,不要掙扎了。」

  望月仍然有點兒不情願,「我把原映星當兄長,當親人,你可想好了啊。」

  楊清嗯一聲,「知道。你不用管我怎麼想他。」

  望月詫異坐起,在一片漆黑中,捧著青年玉潤的面孔,眸子睜大,詫異問,「我怎麼會不管你如何想他?你的想法,不就應該是我的想法麼?我們不是愛人麼,不應該是一樣的嗎?」

  楊清:「……」

  怔了一怔。

  他沒有表現對原映星的嫉妒,但他心裡是嫉妒的,是一直忍著的。

  每次遇到原映星的問題,他都會不甘心。後悔。

  後悔自己當初五年,拒絕了她整整五年。

  如果他早早答應,也許望月對原映星的感情,不會那麼深。

  但楊清又想,即使那時候答應也沒用。

  他的小情人,和原映星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那麼深的情誼,他根本插不進去。

  除非他能回到望月小時候,能在她依賴原映星之前,就讓她依賴自己。

  否則,他就是比不上原映星在望月心中的重要性。

  原映星花了二十年的時間,讓望月離不開他。

  可是楊清,他真正讓望月喜歡上自己,也不過一年而已。

  當然人生路很長,他還有時間去追趕原映星,一點點引誘望月,把望月引到自己身邊來。

  但是私心,還是嫉妒。

  他不嫉妒蘇銘,不嫉妒別人,不嫉妒望月欣賞的各式美男,因為他並不覺得自己會輸。望月當初喜歡他,本來看中的,也就是他的長相而已。論長相,楊清很自信自己對望月的吸引力。他唯一勝不過的人,就是原映星了。

  別人的事,望月不願說的話,他都不會多問望月。只有原映星……

  不過,望月現在跟他說——「我怎麼會不管你如何想他?你的想法,不就應該是我的想法麼?我們不是愛人麼,不應該是一樣的嗎?」

  楊清心中不甘退下去,俯身,親了親她眉眼,溫柔道,「對,我和你是一樣的。」

  幽暗中,少女瞥過臉,不讓楊清看到自己微得意的表情:哈哈,她就知道,楊清吃這一套。

  望月這才窩在楊清懷中,跟他講原映星的事,「……他精神出了問題……原因似乎在我……小玉姐姐,就是右護法,說他有分裂之症……」

  楊清低頭聽著,時不時應一聲。

  「我下山……並不是為魔教那些濫殺白道的人,只是想找下我之前在藏書閣裡查到的一些藥材,還有傳聞中法師之類的……」

  楊清嗯一聲。

  望月抬頭看他,「你不吃醋吧?」

  楊清:「……不吃醋。」

  望月放心了,高興地摟住他,在他唇上啄一口,笑道,「我就知道清哥哥你很大度。之前聆音給我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千萬不要在你跟前主動提原映星。我被她嚇著了,以為她說的多對呢,原來不過如此……我就知道清哥哥你是最寬容的啦。」

  楊清勉強笑了一下。

  心想:我忍的很辛苦好麼?不嫉妒?我都快嫉妒瘋了。你不喜歡跟我論此事,我也不喜歡啊。沒辦法,我想知道你和原映星的事,就得忍下去。不然……真怕你再不跟我說了。

  望月見楊清如此好說話,心中快活。

  她對原映星的擔憂,已經一個多月了。沒有人跟她分享,讓她心情憋屈,情緒暴躁。她本就是感情豐富的人,需要時不時找人宣洩下。然望月又不喜歡把自己的感情,跟路人發洩。她又覺得楊清不會喜歡聽她講原映星,就一直忍著了。

  然後今晚一講,發現也不過如此。

  談性一起,望月又想講自己和原映星旁的事了,「那我再跟你說說為什麼我覺得原映星變了吧。他小時候啊……」

  楊清:「……」

  笑容僵了僵。

  他為什麼還要聽望月講原映星小時候的事?

  望月咬唇問,「哥哥,你為什麼不回應我?你睡了嗎?」

  楊清得了靈感:「我們睡吧。」

  「不,我現在有很多話要說。你聽一聽嘛。」

  「……」

  「哥哥?」「師叔?」「清哥哥?」「楊清?」

  「……你講吧。」楊清無奈道。

  ……

  兩人蓋棉被純聊天,聊到楊清昏昏欲睡,望月仍興致盎然。望月還需要楊清回應,楊清初時那點兒不高興,已經完全被睡意打敗。他都生不起嫉妒原映星的心情了,就想睡一覺。

  望月卻不放他睡。

  她可憐兮兮,「我們好久沒說話了,你就這麼不想聽我說話嗎?」

  楊清:「……你說。」

  一直折騰到次日寅時二刻,望月才睡下,楊清才解脫。

  她睡著後,青年就摸索著下了床,準備離開……他還得回去應付晨練的蘇銘呢。

  望月將近兩個月的煩悶,在楊清這裡宣洩完畢,心中大石落了地,踏實得不得了。等她睡醒,已經過了晌午,神清氣爽。出門吃飯晃了一圈,一外門長老喊住她,告訴她,她下山的那個請示,柃木長老已經批示完了,她可以下山。

  望月心中雀躍:楊清辦事效率真是高!

  在他找她之前,望月等了近五天。他才和她聊了一晚,第二天,批示就下來了。

  同意她下山!

  並沒有計較她是為了原映星的事!

  望月決定要好好感謝犒勞楊清!

  問了楊清在哪兒,望月就找去了。

  後山一處山間,有座涼亭,石桌石凳,一應俱全。楊清坐在涼亭中,剛把一大沓紙交給蘇銘,吩咐他交給長老和掌門去核對。蘇銘走後,山間涼亭,就剩下楊清一個人。

  楊清手撐著額頭,閉目養神。

  昨夜一夜未睡,早上又一直忙到現在,他是挺累的。

  望月偷偷摸摸溜躂過來,看看左右無人,坐到涼亭中,青年在她對面扶額而睡。已是入了冬,山中有些冷,他衣著單薄,坐在涼風中,有一種溫憐飄逸的美感。

  桌上放著一盤不當季的鮮紅櫻桃。

  望月眼熱:長老就是好。她在雲門,就沒嘗過這種不當季的水果。

  放一顆櫻桃,到口中。

  想繼續欣賞美男時,對面的美男長睫顫了顫,睜開了眼,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叫了她一聲,「阿月妹妹。」

  望月:「……」

  楊清很少這麼叫她。

  常叫她「阿月」,在雲門,很多時候,他都是叫她「楊師侄」。

  他突然喊一聲「阿月妹妹」……望月眉目間染了笑意,傾身湊過去,看他在面前放大的冷玉般的俊雅面孔:哦哦哦,楊清剛睡醒,還迷糊著呢。

  他剛睡醒的時候,都特別可愛,特別好糊弄!

  望月再放一顆櫻桃到口中,向楊清眨著眼,「哥哥,我教你一個吻法——櫻桃接吻法。要不要學?」

  青年嗯道,「好。」

  望月心中笑得不行:太好說話了。

  果然沒睡醒。

  換平時,他肯定不會在這種露天地方,接受她的索吻的。

  一顆櫻桃咬在嫣紅唇間,少女起身,坐到了他腿上,攬住了他的脖頸,低頭親上他的嘴,唇不動、聲音從喉中擠出來,「張開嘴,別咬、別咬……櫻桃不是給你吃的!……你剛睡醒怎麼這麼傻啊……」

  一顆紅櫻桃,半哄半推,到楊清口中。

  他特別順服。

  她給他,他就吃。望月連忙舌根一舔,舔上他的牙齦,不許他咬。舌與舌碰上,青年的睫毛眨了一下,霧濛濛的眼睛看向少女。

  望月憂愁:真傻。

  如果有人要殺楊清,趁他剛睡醒時,就是最好的動手機會了。

  她可要好好保護這個時候的楊清才對!

  舌與舌糾纏碰觸,唇齒相纏,青年摟著她腰的手,越來越近。

  有鮮紅的汁液,順著兩人的口流下去……吞嚥聲清晰……

  吻得忘乎所以。

  他的眸子越來越亮,放在少女腰上的手,也不再那麼規矩了,摸進她的衣襟中,摸上她的小乳……

  正渾然忘我時,一道暴喝聲在後,「楊清!你在幹什麼?!」

  望月一嚇,忙推開楊清站起來。

  楊清被推得身子晃了一下,手扶住石桌,抬起頭,看到沈長老鐵青的臉。

  望月衣衫不整,忙抱胸後退,大腦飛快轉動。

  然她一看楊清,就絕望了:他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衣衫從肩上滑下去一點,肩頭有清晰的吻痕,他的髮冠也有些歪,長髮半亂,抬頭看沈長老的眼神……望月心頭重重一跳,挪開目光。

  清冷的神仙中人,常年禁慾的人,忽然下來凡塵、與民同樂,那種震撼驚豔感,一般人真消受不起。

  楊清手扶住額頭,有點兒醒過來的痕跡,但也沒有全醒。

  沈長老都顧不上看那個女弟子,最恨鐵不成鋼的人,是楊清。

  ……身為長老,居然壞門下弟子的名聲!

  青天白日,不知檢點!

  沈長老惱恨,劈了楊清的心都有。

  大步跨進亭子,一把拽住青年鬆垮的衣襟,讓他站起來看自己——「楊清,我們從小都是怎麼教你的?我平時都是怎麼跟你說的?長輩和晚輩之間,你真的分不清輕重嗎?你不懂我為什麼總在你跟前轉嗎?那種不可明說的感情……你就必須要嘗試嗎?」

  楊清沉默,有點兒疑惑地看著沈長老。

  沈長老更是暴怒,「不可告人的感情!我天天對你耳提面命!你想想,這到底是什麼原因!」

  楊清:「……您別拽我衣服了,我想就是。」

  沈長老:……居然還敢反駁!

  他咬牙,「長輩和晚輩之間!我天天……」

  楊清被他吼得頭疼,他本來就有點禁不住人不停地說話。他扶著頭,幾下掙開沈長老的控制,往後退了兩步。依然用那種慢吞吞、濕漉漉的神情,不急不緩,又帶點兒試探道,「您是想說……您是我爹?」

  沈長老:「……你說什麼?!你還跟我開玩笑?!」

  「長輩和晚輩,」楊清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下,提醒沈長老,「不可告人的感情……您不是在暗示我,您是我爹嗎?」

  沈長老:「……」

  如被雷劈。

  楊清:「爹?」

  此時的楊清,有氣死人的能力,不可不防。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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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2: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沈清風沈長老沒有被無辜狀態的楊清氣死。看他靠柱而立,手撐著額頭看自己,眼睛黑亮水潤,唇角沾著一點姑娘家的胭脂。入鬢斜眉,眸子微眯,一身紫白色的略亂衣袂。他站在那裡,倚著涼亭柱子,身後便是整個青山。

  楊清現在的狀態,並不是單純的好看,還帶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豔色……

  沈長老額角青筋抽搐兩下,慢慢發現了楊清的異常。他這是……還沒睡醒、昏昏然著呢?

  楊清是他們這些人一起照看,吃百家食長大的。小時候的楊清,乖乖巧巧的樣子,在他剛睡醒的時候,尤為明顯。他們這些長老,照顧徒弟,都不如照顧楊清用心。畢竟這個小孩子自小就生得漂亮,還懂事,大家都喜歡這樣的孩子。

  楊清剛睡醒的時候最好糊弄。

  後來他長大了,自己有了院子,也不天天往長老們跟前過去了。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楊清,已經是雅緻閒然的君子形象,大家漸漸忘記了他小時候的狀態……

  沈長老想:跟這個時候的楊清說話,是什麼都說不清的。他順著本能反應,跟你說話牛頭不對馬嘴。也許自己說他亂倫,他還反過來問「你為什麼污衊我」。

  沈長老扭頭,深吸口氣。打算等楊清吹吹涼風,再來教訓這個不聽話的小師弟。

  他轉頭去看另一個當事人,在看之前,心中不知該作何感想。師侄被自己的師叔誘騙,還跟師叔當眾親嘴兒……這肯定是楊清引誘的啊!他剛才遠遠沒看清楚,就看到那小姑娘緋紅如桃花的側臉了。看起來年紀很小……呸!楊清真是偽君子!枉費他對這個小師弟從小厚愛!

  厚愛個屁!

  早知道楊清是這種人,小時候就應該讓他自生自滅!

  現在倒好了,自己不檢點,還誤了小師侄……一切想法,停留在沈長老看到望月面孔時那一刻。

  沈長老:「……」

  姑娘已經穿好了半鬆的衣衫,正低著眼,忐忑地等著他。半抬的小臉雪白如玉,眼中映著熠熠光瀾。眉毛細長,眼眸飛揚,唇瓣嫣紅一點。束起來的烏髮方才有些亂,在沈長老批判楊清時,又紮了一遍。

  現在,俏生生立在沈長老面前的少女,豔麗無比,且因之前的情慾,有種別樣的嫵媚。

  然而,望月是很漂亮,但沒有漂亮到讓沈長老這個年紀的人都看傻眼的地步。

  沈長老看傻眼,是因為,這個小姑娘長相,跟他見過的,魔教聖女望月,一模一樣啊!

  他都懷疑魔教聖女沒有死,是臥底到雲門來了!勾引楊清,來氣死整個雲門的人的啊!

  望月眨巴著眼睛,心神不安地與沈長老對視。心想完了,我躲他這麼久,就是為了不讓他看到我的臉,懷疑到我。結果現在,沈長老還是看到了……真想殺人滅口!但是我打不過他。況且這是楊清的長輩,我也不能殺。

  但是我該怎麼辦?

  她露出討好而怯生生的笑,對一臉僵硬的沈長老喊了一聲,「沈、沈長老?」

  沈清風看著小姑娘似曾相識的小臉蛋,提起氣,回頭,中氣十足地一聲怒吼——「楊清!」

  看看你幹的好事!

  沈長老功力充沛,一聲夾著真氣的吼聲,驚得山中草木俱震,狂風大起。那殺傷力,以他為中心,全衝著楊清去了……

  望月:……

  楊清:……

  …………

  雲門最近的新消息,是柃木長老被沈長老關了起來,去閉門思過了。大家紛紛表示同情:楊清在新一輩弟子前,是師叔;然在他的同輩和上一輩中,就是小輩弟子。看師叔動不動就被掌門和長老懲罰……

  然最近,被懲罰的頻率,也實在太高了一點。

  掌門正在吩咐楊清辦事,沈長老突然把楊清關起來了,掌門當然要問問情況。沈長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該做的事還是得做,絕不影響到掌門大計。」

  掌門摸著鬍鬚,寬慰沈長老道,「沈師侄啊,我發現你最近火氣實在是大。上次擾了議會,這次又罰清兒。清兒多聽話啊,你都看不順眼。差不多就行了,清兒如今也是一派長老,你也得給他點兒面子嘛。他都是有徒弟的人了,還被你呼來喝去的……」

  沈長老不光對楊清呼來喝去,還對掌門呼來喝去,「我把他當兒子一樣養大!我還沒有權力罰他了?!」

  他聲音很高,火氣騰騰燒,站在殿外,等著向師父匯報事情的大長老往殿外挪了挪,心想師弟最近是不是有點上火啊?

  掌門被嚇一跳,沒料到沈長老如此理直氣壯。連忙安撫,「你罰你罰你罰,你最有資格罰。彆氣壞了你……」又好奇問,「但是楊清犯了什麼錯你還沒說?」

  沈長老再次憋一口氣,「我瞧他不順眼不行麼?」

  掌門:「……」

  一根鬍子被他顫抖的手揪掉,疼得他嘴抽了抽。

  想要勸慰勸慰沈師侄,想他當年長子死了、都沒這麼火氣大過,如今這是何必呢。然而一看沈長老這個狀態……風掌門覺得,反正清兒脾氣好,也不會跟自家長輩計較。既然沈長老要沖楊清發洩火氣,楊清自然該孝敬長輩,忍一忍就過去了。

  沈長老怒氣衝衝地離殿,臉黑如滴墨。

  世界那麼大,卻沒有一個人懂他的苦!

  楊清亂倫!

  但是他能告訴掌門,告訴諸位師兄弟嗎?

  不能!

  所有人知道了,必然是要對楊清大罰特罰!他這種行為,傷風敗俗,為正道所不齒。從來沒有師叔和自己的師侄搞到一起去的說法!他怎麼就不能忍一忍?當然,男人嘛,總有忍不住的時候,楊清正是年輕氣盛、火氣最旺的時候,沈長老也不強求他必須禁欲。可是你禁不了,可以去嫖妓,也可以成親,你怎麼就偏偏選擇了這個方式呢?

  選的對象,還是楊望月!

  沈長老在這兩天,已經查過了楊望月的全部檔案。至此確認,楊望月,就是楊清昔日跟掌門爭執、鬧著要娶的村姑。難怪掌門不高興呢,就楊望月那張臉……沈長老見了,也不高興啊。

  誰喜歡天天見一張跟昔日聖女一模一樣的臉,在面前晃來晃去啊?以前見到這張臉,沈長老就上去打了。然現在既跟魔教合作,又有楊清這個小混蛋的破事夾在中間,沈長老也只能臉黑一黑而已了。

  沈長老忍下去對楊望月的不喜,還得想辦法寬慰這個小姑娘。因為總覺得,做錯事的那個人,是楊清。

  楊清明年就二十六了,那個小姑娘才剛過了十六歲生辰。十六歲的小姑娘懂什麼啊,初入江湖,恐怕都不懂師叔和師侄之間的界限。楊清長得俊,估計騙一騙哄一哄,小姑娘就答應了。但是小姑娘不懂,楊清怎麼可能不懂?

  沈長老就搞不懂這個小師弟了:如果楊望月就是你當初想娶的那個姑娘,你娶啊。掌門不同意,你走別的路子娶啊。你怎麼就把人給弄成你的師侄了?你身為下一代弟子的師叔,你當然不能跟自己的師侄亂來啊。再喜歡,再漂亮,也不能亂來啊。你這到底是為什麼,非把人給弄成師侄了?我覺得你有問題!我覺得你品行肯定有問題!

  沈長老帶著滿身黑氣,殺到望月這裡來的時候,望月剛熬好了藥,正捏著鼻子,喝一大碗的顏色古怪的藥汁。沒辦法,聆音說她陰氣重、氣血弱,補不好的話,懷孕就別想了。

  望月自己倒不急,但是她清哥哥,喜歡孩子。他現在比她大了近十歲,早應該成親生子了。

  說到這個,就想到沈長老,望月開始頭疼。沈長老還是向著楊清,沒把事情鬧出去,只關了楊清緊閉。對她呢,倒沒有特別大的懲罰,只讓她等一等好了。沈長老說的含糊,望月都沒弄明白對方讓自己等什麼。

  望月看沈長老那架勢,有點憂鬱:在正道這邊,亂倫應該是挺重的罪名。這還只是師叔跟師侄呢,如果是師父跟徒弟……恐怕沈長老真恨不得一掌殺了楊清。唔,現在離殺楊清,差得也不是太遠。

  楊清沒事吧?

  沈長老看著就凶巴巴,又古板,又不好說話。希望她清哥哥安全過關……

  邊喝藥,望月邊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實在是藥太苦,她需要發散思維,轉移注意力,才能扛過這碗苦巴巴的藥。這時,門被叩了叩,有弟子在外說,「楊師妹,你在麼?沈長老找你有些事。」

  望月揚眉:沈長老果然來找她了。

  她就知道。

  一般這種事的常見路子,都是長輩為了保護自家孩子,把別人家的孩子往火坑裡推。

  看沈長老當日沖楊清吼得厲害,卻沒有對望月說什麼。望月就知道,越是吼得狠,越是心裡疼得緊,捨不得懲罰。這才是真正的雷聲大雨點小。反是像她這樣的,沈長老當時不理會,是不把她看在眼裡。為了楊清,沈長老肯定是打算犧牲自己的。

  犧牲不犧牲的,望月倒無所謂。

  就是有點兒諷刺地想:沈長老打算對她採取什麼措施,讓她閉嘴,護住楊清的名聲呢?

  是又要像當日的風掌門那樣,給她一筆錢?沈長老能為楊清做到哪一步?

  她大約是在雲門待不下去了。

  沈長老要麼殺她,要麼趕她下山。趕她下山還不算,會想辦法讓她閉嘴。那必然,又要在她身上做點兒手腳了。似雲門這種行事磨嘰的大門派,沈長老估計不會殺她,那就是要趕她下山了。

  沒關係,反正她本來就要下山。

  就是……怎麼說呢,望月心中有點兒難過——自己怎麼總是扮演著這種隨時被丟棄的角色呢?

  雲門是楊清的家,卻不是她的。

  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想了。

  懷著這種心情,望月也不急了,弟子陪沈長老找到地方後,就離開了。望月便招待沈長老上座,還給他倒了茶水。沈長老坐在這間樸素的弟子房中,一眼看到了床頭小案上擺著的藥碗,聞到了一室藥香。

  沈長老心裡一咯噔,走了過去,看爐子上熬著的藥。聲音有點兒虛,「楊師侄這是……喝藥啊?」

  「對啊。」

  「什麼藥啊?」

  望月愣一下,答,「補身子的藥。」

  沈長老站在爐子前的身形,僵硬蕭索,慢慢俯身,兩指揩了點兒碗中藥液的殘渣,聲音都在發抖,「是打胎藥嗎?」

  望月:「……!」

  窘。

  沈長老你在想什麼啊?

  她忍著笑,過去,看到沈長老一臉悲慼,本來有點兒看熱鬧,但看一個中年大叔如此可憐,就解釋道,「長老,您誤會了啊,不是打胎藥。我沒有懷孕啊……就是、就是一般補身子的藥而已啊。」

  沈長老低頭看她,神情嚴肅,「楊師侄,你說實話,你跟清兒……是不是已經……那個過了?」

  望月「呃」一聲,沈長老身子趔趄晃一下,她連忙去扶人,關懷道,「長老您,您沒事吧?」

  沈長老擺手,一臉滄桑,用複雜的眼神看著望月,見望月怕他承受不住打擊、扶他坐了下去。沈長老內心,把楊清罵了個狗血淋頭——衣冠禽獸!斯文敗類!他媽的真想宰了楊清!

  接下來談話的內容,一直在望月莫名其妙的方向轉,搞得她很迷糊——

  「楊師侄,你在山下,其實就認識清兒吧?」

  「哦,是啊。」

  「他讓你上的山?」

  「一半一半吧。」

  「你做了師侄,他沒什麼表示嗎?」

  「……呃,長老,您千萬別誤會楊師叔。他為人正直,並沒有為我開後門。他對我,和對其他弟子,都是一樣的態度。並沒有對我多關照,有什麼不公平在。」

  望月顯然理解錯沈長老的意思了。以為沈長老要質疑楊清的職責,望月替楊清解釋了一句。

  然她越解釋,長老的臉越沉。心裡大罵——居然不對小姑娘照顧點!楊清,你果然沒有擔當,果然不是什麼好人!這麼多年,我錯看了你!

  然而就是錯看了,那也是他錯看大的孩子。沈長老心裡難過,還得幫自己的小師弟一次。他之前見到望月的臉,就肯定不喜。現在見到望月的臉,只覺得對方可憐——楊清大概從頭到尾,都在騙小姑娘了。

  不然你看這張臉,再看小姑娘現在的身份……可不都是楊清弄的麼!

  沈長老為人剛正不阿、不夠言笑,最是古板,這恐怕是他第一次拉下臉來,為自己的小師弟說情。他低著眼皮,都不好意思看對面的小姑娘,眼神飄虛,聲音也越來越低。顯示他自己的心虛不自在——

  「這個,楊師侄,你能不能注意點你的日常行為。最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離那些弟子遠一些。你和清兒的事呢,咱們需要從長計議。等你遠了這邊關係,我認你做個義妹,你看如何?」

  望月怔了一怔,慢慢抬起眼,看對面的沈清風。

  沈清風已入中年,長子死在魔教人手中,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說他把楊清當兒子看,也大抵如此了。這種古板的人,要麼把楊清一刀切,要麼為了維護楊清,選擇姑娘犧牲。

  反正這世上,每每遇到這種事,犧牲的那個人,總是姑娘家的。

  望月看多了這種事,她看慣了白道這些人自詡正義、然每每出事、就總是把問題推給無關緊要的那一方。說著為顧大局、犧牲小我,卻從來不問被犧牲的那一方,到底願意不願意。

  世人常說,他們魔教人,都是自我的,自私的。總是想著自己,從不考慮別人,從不想大局如何。

  她做聖女的時候,也頭疼過聖教的教徒,從來都是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不考慮聖教的利益。她也惱這些人,但也只是惱一惱而已。聖教的風格,本來就是一個個自我。一個個自我,才形成了強大無比、對正道威脅很大的聖教。

  望月不認同白道許多價值觀。道不同,不相為謀。

  但是在這一刻、這一刻——望月心中動了一下。

  她痴痴地看著沈長老:沈長老跟她說這些話,竟不是打算犧牲她嗎?不光不犧牲她,還有成全她的意思?

  雲門的人。

  雲門的行事風格。

  難怪,能養出讓她喜歡的楊清啊。

  雲門的小輩們很可愛,長老們,原來也很可愛。

  如釋重負。

  真是喜歡楊清的娘家人啊。

  沈長老等了半天,忐忑不安地沒有等到回答。他鼓起勇氣去看,竟看到少女在兀自發笑。眸子溫柔,笑意淺淺,深情無比地看著自己……沈長老被看得一陣惡寒。

  聽少女整個人都好像輕鬆了一般,笑道,「長老,不必這麼麻煩。最近一段時間,我是要下山的。也許等我回來,世界已經變了呢?」

  沈長老一愣,「你為什麼要下山?啊!」他想起了上次議會,掌門跟諸位長老商量的事,恍然大悟後,又怒了起來,「楊清!負責辦此事的人,就是楊清!定是他批准,你才能下山的。」

  望月:「……」

  總覺得沈長老又誤會了什麼。

  她想解釋,然沈長老已經起身,不聽她的解釋,帶著一腔怒意出門了,「楊師侄,你放心,此事,我身為刑堂長老,定會給你一個交代。就算楊清他是長老,也別妄想欺辱小輩弟子到這般地步!楊師侄不必相送,我自不會讓你含恨離去!」

  望月:「哎!沈長老,我沒有……」我沒有含恨啊。

  她追出門,然沈長老武功太高,之前在屋子裡都是克制著的,一出了門,到了院子裡,就縱功而走,幾下就消失在望月眼中,讓她追也追不上。

  望月:……

  憂愁:覺得清哥哥要倒霉了怎麼辦?

  給沈長老再添把火的,是沈長老去了藥膳司,找某位長老,提出自己手指上沾著的藥汁殘渣。之前在望月那裡,他伸指揩了揩藥汁,之後手一直藏在袖中,為的就是這個時候。這裡本來只有兩名藥童在煮藥,見沈長老過來,很快請了一位女長老出來。

  這位長老幫沈長老提出了他指甲裡的藥渣,經分析後,滿目驚豔,「這藥方誰配的?我都沒想到這幾種藥,還能這麼配啊。到底是哪方大能配出的藥?師兄,你從哪裡請到的神醫?他在哪裡?我能見他……」

  「師妹!」沈長老一字一句,「你只要告訴我,這藥是做什麼的就行了!」

  「額,好吧,」看沈長老很不好惹的樣子,看藥的長老很快屈服,「就是給女性用的補藥而已,是有好處的,不傷身。補陰氣,活氣血,保胎良藥啊。」八卦問,「師兄,師嫂懷了?」

  「……不是,」沈長老忍著火,細問,「所以是保胎,不是打胎?」

  「啊,其實這藥就是女性都能用的。也不一定是保胎,平常姑娘氣血弱,也能用……」

  這些沈長老都沒有聽進去,他認準了不是打胎,就是保胎。不管是哪一個,都不可原諒。尋常姑娘也能用?笑話,哪家姑娘閒的沒事用這種藥?必然是身體有損,才用的。為什麼身體會有損呢?那當然要問他那個好師弟了!

  ……

  燈火下,院中冷冷清清,蓋因沈長老關了楊清緊閉,這幾日,除了蘇銘進進出出地交付任務、給師父送飯,其他人,都沒有進過楊清的院子。

  窗半開,青年坐在窗下,提筆寫字。

  孤月中天,暈著屋中的燈火色,又清又暖,流光連轉。低頭抬頭間,便是浮生三千宴,美玉無雙,風流端和。

  楊清慢悠悠寫字間,聽到一點動靜。他不緊不慢地將正寫著的一張紙,壓在了紙張最下方。擺到最上面的,便是另一張寫了一半的紙。沈長老破門而入時,他正好提筆,接著紙上一半的字跡,往下寫。

  沈長老冷著臉,「你在幹什麼?」

  楊清起身,向他行了一禮,平靜答,「在寫師兄要我寫的『告罪書』啊。」他溫溫和和,態度很容易讓人生好感,「師兄要我寫一萬字,我已經寫了兩千字了。」

  然平時容易讓人生好感的人,這一次,卻沒有讓沈長老生出好感。沈長老反而更生氣,「才一萬字,哪夠你寫的?!把門規給我抄十遍!」

  楊清沉默:「……」

  雲門的門規,特別特別的厚。

  他想了想,說,「好吧。」

  沈長老現在看他怎麼都不順眼,他說「好吧」,沈長老都能挑出刺,大咧咧往桌前一坐,吼這個師弟道,「你還挺遲疑,覺得委屈了?你也不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事!要是鬧到掌門那裡,他們都為你傷心。你就沒想想這些嗎?」

  楊清無奈,給沈長老倒茶後,擦點被濺了一臉的唾沫星子。沈長老激動地對他訓斥,他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只能乖乖聽著,等對方火氣下去。他現在也覺得挺可笑的:當時,怎麼就被望月哄過去了?還被沈長老抓個正著。

  這絕不是他和望月的事,被長輩發現的最好時機。

  但是已經被發現了。

  只能想辦法補救了。

  楊清等著沈長老罵完他後,跟對方認錯,並求對方不要說出去,自己會解決此事。然沈長老滔滔不絕,楊清沉默聽著,根本插不進話。他很少打斷別人說話,他自己說話也慢,反正只能聽人說,自己開不了口。

  沈長老罵完了一方面,楊清以為結束了,正要開口,沈長老又撿著另一方面,接著罵了——

  「楊清,你實在太過分了。那村姑你既然原想著娶人家,後來怎麼就不堅持堅持?掌門說不許,你就服軟了?」

  沈長老等他回話。

  楊清終於有了開口機會,「因為師伯說,她長得跟聖女望月太像了。」

  「那又怎麼樣?!」沈長老提起這個就生氣,「她不就是長得跟那誰像一點嗎?仔細看,也有點兒不一樣嘛,不是那麼絕對嘛。」

  楊清看他,「……您不是不喜歡聖女望月嗎?」

  「我當然不喜歡,」沈長老說,「沒錯,看到跟聖女望月一樣的臉,我都不待見。可是你也不能因為我們不待見,就這樣行事啊。你把一個姑娘的一生給毀了啊!」

  楊清看著沈長老:我怎麼毀姑娘的一生了?

  他反應是很快的,一邊疑惑,一邊大腦就飛快轉動了,試探地說了一句,「我是曾想娶她,但是你們都不許,都不高興。我不想鬧得大家不愉快。」

  「……然後你就把人睡了,扔人去做你的師侄了?因為你不想負責了?」

  楊清:「……」

  若有所思:師兄生氣的方向……好像跟他以為的,有點誤差?

  他原想著沈清風沈師兄發現他和望月的事後,會斥責他亂倫之類的,現在,倒是往另一個方向發展了。

  沈長老是不喜歡望月的,衝著望月那張臉,沈長老就不可能喜歡望月。楊清甚至覺得,哪怕自己真娶了望月,到了那一天,他的長輩們會屈服,但是也不會喜歡望月。他根本不指望師伯師兄們會像他喜歡望月那樣,去發現望月的好。

  但是現在,好像因為他,沈長老對望月產生了同情?因為同情,產生了好感?

  楊清目中染了笑。

  沈長老看到他還笑得出來,一把掃過桌上的杯盞砸到他身上,「你還有臉笑!你說,你是不是睡了人家姑娘,還不想負責任?!所以把人弄成你的師侄了?那個小村姑不懂其中利害關係,你會不懂嗎?你會不知道在咱們門派,你是不可能娶你的師侄嗎?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楊清接了茶盞,沒有摔個粉碎。他把茶盞重新擺上桌,輕輕笑了笑,順著沈長老的話往下走,「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混賬!」

  楊清微笑,「其他她就是個村姑,身份是配不上我的。一開始我對她有點興趣,後來就沒有了。但是她又纏上了我,我沒有玩過女人,很好奇,就……像師兄你知道的那樣了。」

  「……你沒想過娶人家?」

  「娶什麼娶啊,」楊清輕笑,他笑起來,即使不屑,不屑也透著七分韻味,讓姑娘家臉紅耳赤,「我的前未婚妻,是姚師妹那種級別的。下一個,怎麼能是一個村姑呢?我之前沒接觸過女人,就被她哄騙了過去。後來掌門不讓我娶,我冷靜下來,也後怕無比。她確實配不上我啊。可我又真的挺喜歡她,做個師侄,偶爾見見面,玩一玩,就挺好的。」

  「你、你、你!」沈長老被楊清輕描淡寫的話,氣得快要吐血,「你做夢!」

  楊清擦把臉上的唾沫。

  「楊清,你做夢!有我在一日,你就別想欺辱姑娘!我雲門,沒有你這樣的弟子!」沈長老恨恨地看著他,眼睛都被他氣得佈滿了血絲,「你不想負責任?你不想負就不用負?我就算綁著你,也非要你娶了楊師侄不可!」

  楊清一臉為難,「師兄……」

  「你在這裡慢慢反省吧!我告訴你楊清,你別想像外面那些紈褲子弟一樣,覺得你長得好,就能隨便玩女人。你這輩子,就認著楊師侄一個人吧!你敢再勾搭別的姑娘,我打斷你的腿!」

  楊清說,「但是她是我的師侄啊。」

  沈長老怒吼,「你還想反悔是不是?!這些不用你管!老子不信治不了你這個小兔崽子了!」

  沈長老甩門而去。

  楊清慢悠悠地晃到窗前,看著沈長老的背影,輕輕笑:沈師兄,真是被他氣得不輕啊。

  不過這一次,恐怕真的要被關起來了。

  厚厚的門規啊……那得寫到猴年馬月去。

  楊清想:不知道望月離山前,自己還能不能見到她一面?

  他是能見到的。

  沈長老氣楊清下山一趟,就學壞了。他傷心了一晚上,第二天重振旗鼓,決定要把楊清掰回來。他絕對不信,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長大後,脾性會偏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楊清不想娶望月?

  沈長老非要他娶了不成!別想再跟別的姑娘勾勾搭搭了!

  沈長老讓人封了楊清的院子,圍得鐵桶一般,進出都要人通告。掌門說過沈長老太過分了,但楊清還能正常執行自己交下去的任務,掌門也就任他們折騰了。

  望月說好了離山的日子,她想下山,沈長老不許,拉著她的手,非要她留下來,言之鑿鑿,一定會讓望月嫁了楊清的。

  望月快要哭了:她真的想下山。真的!

  她用坦誠的態度,感動了沈長老。沈長老認為她是個好姑娘,定是怕楊清這個師叔為難,才不待在山上的。然後又怨楊清:這麼善解人意的姑娘,你嫌棄個屁啊?!

  望月下山前,想見楊清一面。結果遠遠看一眼,楊清那院落,被圍得那麼緊,一隻蒼蠅都進不去吧?

  然而她剛表露出了這麼一點意思,沈長老就立刻給她製造機會,放行。還勸她——「楊師侄,你莫要對我那個不成器的師弟太包容了。他配不上你,真的。你去見那個臭小子一面也好,讓他記得你,對你印象深刻。千萬別對他手軟!」

  望月乾笑兩聲:她包容楊清?呵呵呵。

  半夜三更,楊清還坐在桌前寫東西。望月翻窗而入,突然推開窗,跳入了他懷中,讓他抱個滿懷。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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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望月過來前,還以為楊清已經睡了呢。

  看到燈火,推開窗,躍入青年懷中,她伸手摸他溫暖的面孔,笑嘻嘻道,「外面好冷,還是你的臉比較暖和。」

  楊清本就坐在桌前,她突兀進來,他就已經察覺。此時,少女坐在他腿上,他探身去關窗,聞言道,「我的臉是用來給你取暖的?」

  「不是啊,」望月答,「還是用來讓我吻的。」

  說話間,她將半起身的青年壓了回去,直起上半身,跪在他腿上,捧著他的臉,俯下身,就親上他。

  楊清摀住她的嘴,她的舌尖舔上他的手,然他捂得很緊,她就是沒有親到他。

  望月不高興,被他摀住的嘴裡嗚嗚咽咽,奮力掙扎:「你幹什麼?親親你怎麼了?」

  楊清輕聲,「親親我沒關係,但我不喜歡你的親法。」

  望月挑眉,男人捂著她嘴的手鬆開,她的下巴被他屈著的手捏住,他俯過來。

  一手捏著她的下巴,一手按著她的肩,讓她身高與他平齊,楊清親上了她的嘴角。

  男人溫暖的唇,與她柔軟的唇相碰。唇瓣相挨,舌尖在牙齒上輕輕掃過,身子一軟,張開嘴,任由對方潛了進去。

  像雲一樣輕盈,又像飴糖一樣軟甜。

  追逐對方的唇舌,是一場不知疲倦的遊戲。

  不是火一樣的熾烈,而是水一樣的溫柔包容。火溫溫的,被水壓了下去,心甘情願地被水所主宰。一起在雲間嬉戲,又一起在飴糖中打滾,你追我趕,不知疲倦。

  不含情欲,親吻,只是想要親吻。

  有些甜蜜。

  望月睜開眼,看到青年濃長的眼睫,眼睫下面那雙微濕的、無聲誘引她犯罪的黑眸,她大大方方地誇,「爽!」

  楊清一下子就笑了。

  望月笑盈盈,拿手指戳他的胸口,一點又一點,帶著挑逗意味,「師叔啊,你這麼晚還不睡,是不是專門在等著我啊?」

  楊清笑而不語。

  望月眉目間的笑意更濃了,摟抱著他的脖頸,蹭啊蹭,覺得他周身這麼暖,覺得他人長得這麼好看,覺得自己能追到他,運氣真是太好了。她說,「原來你這麼喜歡我啊……那我給你個獎勵好啦。」

  手往下摸去,被楊清穩穩地抓住,不讓她在他懷裡亂動。

  望月:「良夜苦短,不該磨嘰的時候,能不磨嘰嗎?」

  楊清:「我沒有磨嘰,我有事情要交代你。」

  望月稀奇:「世上還有比睡你更重要的事嗎?」

  楊清:「……」

  在她頭上啪一下。

  望月哀嚎一聲,摟著情郎,蹭了半天,也沒蹭出結果來。她只能被楊清抱著,去看他到底要交代她什麼事了。其實望月雖然鬧楊清,鬧著要上床,但她心裡知道楊清肯定沒那麼想立刻進入主題。

  別看他這個人沒什麼情趣,偏偏他就喜歡溫水煮青蛙。比起上床,他更喜歡交流。

  望月也喜歡聽楊清說話,聽他斥她,聽他開玩笑,聽他用慢吞吞的溫涼聲線說動聽的話……這是楊清的毛病和習慣了。望月縱容他這個習慣,她喜歡無論自己怎麼擾他、他都強行把主題拉回去的樣子。

  多麼好玩兒。

  楊清從桌上,取出一本冊子,遞給望月。

  望月坐在他懷裡,卻一副山大王般的姿勢,懶洋洋的,欣賞楊清的動作。她接過冊子,瞥一眼,隨口道,「春宮圖啊?」

  楊清輕笑,「那我得現場畫了。」

  望月生興趣,「你畫啊。」

  楊清貼著她的耳,低聲說了幾個字。唇輕輕地摩擦著少女的耳珠,緋紅,從少女的耳畔,一徑紅到了臉上。

  望月白他一眼,嗤一聲,「流、氓!」

  她這才去看楊清給她的冊子,翻了翻後,嬉皮笑臉收起來,怔怔然。一隻指骨修長的手伸過來,指給她,「這些是我記憶中記得的藥材,還有這些跟雲門打過交道的神醫、道士、法師。原教主身體出了問題的話,你找找這些,或許能幫到你。」

  望月半晌後,看他玉致面孔,「……你什麼時候查的這些?」

  「就是這幾天啊,被沈長老罰抄門規的時候,」楊清笑了笑,「我被關在這裡,出也出不去,就乾脆寫寫這些了。」

  沈清風來抽查的時候,反正楊清武功好,能遠遠聽到,就將真正寫的東西壓下去,改抄門規。沈清風一走,楊清又慢悠悠地去寫他真正想寫的東西了。

  那時候望月跟他說她下山的理由,楊清是聽進去了的。

  望月側過臉來看他,聽他低著長睫,跟她細細解釋這些內容。她聽不進去他不緊不慢地說些什麼,她就看到楊清對她的用心——楊清分明是不可能喜歡原映星的。可是為了她,楊清願意忍著不喜,耐心地做這些。為了她不憂愁,為了她高興。

  世上還有哪個男人,能為愛人做到這一步呢?

  望月想:我賺翻了!

  楊清說半天,聽望月沒反應,一抬頭,就看到少女雙眸濕漉、咬著唇、欲說還休地看著他發痴。何等的深情專注。楊清默半天,笑著說,「你不用這麼感動。我只是閒的沒事幹,記性又太好,才寫來玩的。」

  望月才不信,抱著楊清就開始誇他了,「清哥哥,你真是好,特別好,無與倫比的好。你是我見過最好的男人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咱倆誰跟誰呢。你定然是怕我下山太久,忘了你,委婉地勸我早早回來,告訴我你記掛著我。你放心,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啦。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我天天唸著你,想著你。」

  楊清微笑:阿月妹妹腦補得真可愛。

  喋喋不休可愛。

  捧著他的臉把唾沫往他臉上抹,也可愛。

  阿月妹妹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姑娘。

  然望月實在是太熱情了,一熱情起來,滿腔情潮,就很難冷下去。她對別人話也不多,都是很隨便的態度。只有對楊清,她變得話很多,什麼樣的話都喜歡跟他說。亂七八糟,顛三倒四。

  楊清盡力配合她。

  但他很快就消受不起了。

  有些煩:……怎麼還沒完呢?

  楊清咳嗽了一聲,咳嗽了兩聲,咳嗽了好幾聲,望月才停下來,看他。他神情有點兒尷尬,又有點兒忍著笑。

  望月挑著眉:又笑!我就這麼可笑,總能逗得你笑嗎?

  楊清說,「你要是想謝我的話,下了山後,就幫我照看照看蘇銘吧。」

  蘇銘?

  望月偏頭,疑惑看他。

  楊清解釋,「我知道你下山,並不是為解決魔教之事。然蘇銘他們下山,卻是為了這樁事的。但是蘇銘第一次下山,經驗不足,我知道你江湖經驗比較足。你又是自小魔教長大的,魔教的路數,你也比蘇銘熟。我希望蘇銘請教你的時候,你不要光顧著你自己玩,停下步子,幫幫他們。」

  望月心裡不是滋味:楊清有了徒弟,為徒弟真是費盡心思啊。我不是他的唯一關懷對象了,不開心。

  少女說,「我可以幫忙啊。但我現在是雲門子弟啊。當然,我下山後,很大可能不頂著你們雲門的名號行事,我有自知之明,不會給你們雲門惹麻煩。但是不管從哪個方向說,我似乎都不該對魔教瞭如指掌吧?你確定你徒弟請教我的話,我侃侃而談,你徒弟那個心思重的……不會疑心我跟魔教有什麼牽扯嗎?」

  楊清肯定說,「不會。」

  「為什麼?」

  青年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在她專心等答案時,他喝了口茶,才說,「因為你的師叔我,特別的瞭解魔教。你知道的所有有關魔教的信息,不都是我這個師叔大嘴巴,告訴你的嗎?」

  望月:「呃……」

  窘窘的。

  楊清在諷刺她,諷刺她一露陷,就扯到他身上。

  上次尚淮懷疑望月,望月回答的就是,「楊清告訴我的」,狠狠坑了楊清一把。而今,既然楊清的形象,已經成了對魔教無所不知的師叔。他乾脆就這麼擠兌望月了。

  又是心虛,又是喜歡,望月便答應了下來。

  接下來,楊清又指導了她雲門的各種信息傳遞方式,加急的如何,不著急的如何。還有雲門在這邊的勢力分佈……

  他復又說起北方偏乾偏冷,越往上走,望月必然越不適應。他跟會百變似的,從桌下抽屜中,翻出一盒子脂粉藥膏給她。說姑娘家愛美,指點她如何用……

  望月咬著唇笑倒在他懷裡,「清哥哥,你活得真是精緻。連這個都能想到,我服了你啦。」

  她調侃又逗趣,覺得他真有意思。

  楊清不以為杵,只說,「你好好反省一下,你一個姑娘家,為什麼活得這麼糙。」

  望月眉飛色舞,「因為我有情郎幫我打理一切啊。我清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情不自禁,又想親他。

  少女撲了個空,因他又拿手臂擋開了她,一本正經,「說正事。」

  望月鬱悶,「……好,你說。」

  他說話真慢,話還這麼多。望月從來沒聽楊清說過這麼多的話,婆婆媽媽,她打個哈欠,托著腮幫,欣賞他的美顏。楊清看她一眼,有些無奈,「你有沒有聽我說?」

  望月嚴肅道,「我眼睛在看你,但我心裡在聽你說話。」

  楊清瞪她一眼。

  望月問,「為什麼瞪我?」

  楊清輕笑,「我眼睛在瞪你,心裡卻在撫慰你啊。」

  望月噗嗤一樂,去摸他的脖頸,親他的喉結。

  兩人笑鬧一陣。

  過會兒,鬧夠了,楊清轉而又講給她別的注意事項。

  他思維縝密,邏輯清晰,真是為望月考慮得特別全面。他也不要她全部記得住,也不要她必須完整地記住他的嘮叨。只要阿月妹妹偶爾聽一句,記得哪怕那麼一點,就夠了。雖然望月性格奔放,行事出人意料,不一定用的上,然楊清能做的,都給她做了。

  望月樂意看楊清如此,看他為她考慮這麼周全——雖然,她真不一定用的上。

  ……

  蘇銘自己寫了一張細單,他第一次下山,本身屬於性情穩重、思量很多的人。自己一個人琢磨,就琢磨了不少東西。但寫完,還是覺得不放心。此次他第一次下山,領的師弟師妹們都和他不怎麼熟,他總怕出現意外。

  於是想向師父討教一下。

  吹了吹紙上墨跡,少年便出了門。

  自拜楊清為師後,蘇銘便跟著楊清住在一個院子裡。這兩天師父被沈長老罰閉門思過,往來送飯的,就蘇銘一個。七拐八拐後,到了楊清的屋前。看到裡面燈火還亮著,少年走向廡廊,上了台階,正準備敲門。

  他正低頭思索,突聽裡面聲音不太對。

  有姑娘細小的說話聲,還有……喘氣聲。

  少年一愣,頭慢慢抬起,然後想明白了什麼,臉瞬間就紅了。

  失魂落魄地離開,再不敢去打擾師父了。冬日天寒,院中涼風淒淒,回屋子澆了盆冷水,蘇銘出去倒水,看到院中夜霧濃濃,仿若看到師父屋中的燈火昏光。少年若有所失地嘆口氣:楊師妹啊……真是好久不見。

  年少慕少艾。

  卻是剛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

  一夜好夢。

  次日清晨,天光才有一點兒白,聽到鐘聲,望月醒來,便知道時辰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從一旁沉睡的楊清懷中鑽出,跪趴在床上,帳子用牙鉤挑了一半。冬日比較冷,屋中燒著的銀炭,這會兒已經滅了。也就是他們是習武人,自來對此習慣,還好一些。望月琢磨著一會兒把炭再燒起來,讓楊清多睡一會兒。

  習武人的五感,是很敏感的。

  望月從另一半懷中鑽出,跪坐在床上找自己的衣服時,一隻手臂,就從後伸出,摟住她的腰。青年挨過來,抱著她的腰,臉蹭了蹭。

  望月扭頭:哦哦哦,小可愛還沒睡醒,就知道黏人啦!

  清哥哥迷迷糊糊的時候最可愛!

  她真想逗逗他玩。不過……她得離開了。

  望月遺憾,口上道,「清哥哥,放過我啦,我得走了。」

  「別走。」男人眼皮耷拉著,眸中一線光,手摸著她的腰。

  望月心口輕顫。

  他騷的她發癢,溫熱的呼吸隔著薄衫噴在她腰上。少女脖子縮了縮後,笑眯眯地低頭,「不走不走,我是出去更衣,一會兒就回來啦。可以放開我了麼?」

  楊清摸著她羊脂般細嫩肌膚的手頓了頓,鬆開了她,讓少女脫身。他埋在被縟中,眉毛淺淡,烏黑長髮覆著半張臉,盯著她看。

  眼神安安靜靜的。

  一看就沒什麼精神。

  一看就是沒睡醒。

  望月早已習慣他這個狀態,她心中還有壯志,要保護好這個時候的楊清,不被別人欺負。她自行下了床,穿上衣服,又從屋外撿了炭進來,想要燒炭,但半天未果。就說,「我走了,你要是冷的話,自己燒吧。」

  青年很低地嗯了一聲。

  望月轉過身,衝他擺了擺手,眉眼彎彎。拉開門,便要出去。

  在辰光中,她門開了一半,聽到床上的青年慢聲說,「阿月妹妹,我等你回來。」

  望月扶著門的手,輕微顫了一下。

  她扭過臉,看到青年清明的眼神。他睡在一室清冷中,眉目清遠,鼻樑挺直,嘴巴長得好看。他看著她的眼神,深深印在她的腦海中。

  眸子乾乾淨淨的,星辰一般粲然。

  他醒過來了。

  楊清說,「我等你。」

  他幾乎不說這樣的話。

  望月低頭看著他,差點落淚。

  千言萬語,都不如他這句話好聽。盼她別忘了他,盼她記得他,盼她早早回來。

  多少千回百轉的心思,都在一句「我等你」裡。

  望月點點頭,強笑一聲,這才扭頭離開。

  ……

  望月下了山後,就調整好了對楊清的思愁,在山下,便與神色略僵的蘇銘告別。

  蘇銘面容冷峻,與諸人說話。聽望月告別,他才吃驚,向她看去,「楊師妹,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嗯,我有別的事做,」望月說,想到楊清的囑咐,又道,「不過你們與魔教交手的話,有什麼難題,可以寫信問我。我隨叫隨到。」

  蘇銘眼睫顫了顫,想:大約是師父吩咐了楊師妹做別的事吧。

  他也不是喜歡糾纏的人,既然望月斬釘截鐵要跟他們分頭走,他也應了。只是說了記號,好隨時聯繫。蘇銘還擔心望月這個小姑娘,行走江湖不要被人欺負了去。望月只想,希望蘇銘遇到的事少一點,不要總來問她。

  於是,幾人分道揚鑣。

  楊清在山上被關著抄門規。

  望月遍訪名醫和通靈之人。

  蘇銘等雲門師弟,去解決魔教那幫反骨之人在江湖上惹出的腥風血雨。

  時如逝水,匆匆流過。

  期間,望月和蘇銘通信的比較多。蘇銘很快發現這個師妹的妙用,常問她事情。但望月行蹤不定,她與人聯繫方便,別人想找到她,就沒那麼容易。望月和很少跟楊清通信,因為太不方便了。

  最後,都是通過蘇銘轉交。

  望月有時間了,就會去雲門的聯絡地點,看看信件。

  臘月下旬的時候,望月收到楊清寄給她的一個木匣。打開看,是一匣子紅豆。翻了翻,匣子裡木檀香濃重,然只有紅豆,沒有一言一語給她。

  彼時望月已經決定回雲門了。她的事情辦得差不多了,能給原映星送去的,不管是藥還是人,都給他送了過去。她只是自己不能見他,不能跟他當面說而已。已近年關,想到雲門,望月便想回去,陪楊清過個年。

  過年的時候,他肯定又是一個人在一群老頭子間,多寂寞,多孤獨。

  望月收到楊清送的紅豆,摸起一把豆子,興味地笑了笑——她要給楊清一個驚喜。

  她靠在酒樓的櫃檯邊,提筆回信,大意說道:

  「你送的豆子,我都不知道是什麼。問了問人,才知道是紅豆。我想你送我豆子,大約是怕我餓了?我就借了鍋,炒來吃了。師叔,你真厲害。你送的紅豆,炒起來,還挺好吃的。」

  笑眯眯地發了信。

  很快,楊清回了她信,就言簡意賅地問她,「你……你真的炒了吃?」

  少女一副不明所以的興奮語調回覆,「對啊,我炒了吃。你有什麼意見?」

  望月等了等,就沒收到楊清的回信了。

  捧著信,少女捧腹,跌在客棧床上笑得不行——她才沒那麼白,她當然知道紅豆是什麼意思。她以前天天想著追楊清的事,各種玉珮、荷包、紅豆,代表什麼意思,她全部都知道。

  楊清估計快被她的不解風情給氣死了。

  他難得委婉向她表露個意思,就被望月炒了吃了。

  難怪都不回她信了。

  哈哈哈。

  笑夠了,望月整理自己的行裝,準備回雲門,給楊清一個驚喜。他以為她不懂,她就從天而降,出現在他面前,給他個大大擁抱。離開雲門一個多月,還挺想念那山中的氣氛的。山水,老頭子,年輕人,全都很好玩。

  望月準備動身、回雲門過年之際,收到蘇銘求助的信——

  他們被魔教的一個擅長追殺的人纏上了。那魔教人也不殺他們這些武功好的,但他們走到哪,那魔教人都對當地的百姓下手。已經死了不少人,蘇銘他們卻還沒有追到人的蹤跡。問望月,怎麼辦?

  望月:「……」

  我又沒有追殺你們,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她問:你們在哪裡?

  蘇銘回信:濱江。

  望月:……

  好遠。

  濱江已經是特別偏北的地方了,她去濱江一趟,再回雲門的話,是無論如何都趕不上過年了。

  望月有點兒不太情願。

  但是楊清的徒弟向她求救,她能不管麼?望月只好嘆口氣,不往南走了,繼續北上,跟蘇銘他們匯合。

  在蘇銘給她寫信的同時,雲門中,楊清也收到了徒弟的求助信。沉默一番,楊清站了起來,看向天邊的雲嵐,久久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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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3: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楊清在和內門弟子雲嵐說話。

  院中草木皆枯,遊廊湖水有些乾冷,近廂房的幾層台階上餘著舊雪殘痕。景像有些冷,青年攏著冬衫,灰白罩,素裡襯,倚著槅扇,身形秀頎。日影浮在他面上,眉目悠遠,眼睛裡藏著平靜的河流,垂下眼與人說話時,又顯得溫柔憐惜。

  楊清的皮相脾性,實在是很容易討人歡心的那種。

  哪怕是沈清風對他有偏見,獨獨見楊清與人說話,都覺得他灼然玉舉,當得君子之風。

  ……然!他居然在跟女弟子說話!

  女的!

  「楊清!」沈清風中氣十足的一聲吼。

  枯枝顫巍巍,幾片雪被震得掉下去。楊清的側臉僵了僵,抬手扶額,似在嘆氣,又似在笑。與他站在一起的雲嵐,脖子縮了縮,滿臉的笑意被凍住,回頭,一臉驚恐地看到沈長老衝了過來。

  「沈師伯!」雲嵐忙問安,不等沈長老問,就連忙答,「我師父有事交代楊師叔,讓我過來一趟,我沒有別的原因,真的。我這就走,這就走!」

  最近沈長老看楊師叔看得很緊,掌門旁敲側擊好幾次,都在沈長老這裡撞了釘子。連掌門都聽之任之了,他們這樣的弟子,即使同情楊師叔,也沒辦法。尤其是,總覺得沈長老對自己這些女弟子有偏見。自己等人一過來,沈長老全程黑臉監督……以前沒聽過沈長老有重男輕女的偏見啊?

  莫非是人年紀大了,開始叛逆了?

  沈清風沒覺得自己年紀大了開始叛逆了,他覺得楊清年紀小小就開始叛逆了。

  楊清對雲嵐露出一個抱歉的眼神,雲嵐臉都紅了,覺得楊師叔真是好說話,被蠻不講理的沈長老這樣看著還對自己抱歉。然雲嵐也拯救不了楊清,只能在沈長老的陰沉臉色下,匆匆告別。雲嵐打算回去,跟江師兄他們商量,把楊師叔的慘狀告訴師父,讓幾位長老幫楊師叔求情——畢竟,沈長老連楊師叔犯了什麼錯,都說不出來。

  楊清安靜地看著雲嵐的背影消失在院中。

  沈長老在他背後,語氣古怪,「怎麼,見個小姑娘,你就心動了啊?」

  楊清嘆氣笑,「師兄,你能別跟防賊似的防著我嗎?」他繞過沈長老進屋。

  沈長老跟在他身後,語重心長勸,「清兒啊,不是我非要看著你。是你看你這做的事……你怎麼能這樣行事呢?這幾個月,你還沒想明白?你和楊師侄的事,要儘早辦,拖不得啊。」

  進了槅扇,楊清為沈長老倒了茶水,坐下,聽沈長老的「日常教誨」。沈長老絮絮叨叨,恐怕一年說的話,都沒有這兩個月面對他時說得多。有時候想想,也覺得挺對不起沈長老的。然而……不這樣的話,他和望月的事情,根本得不到進展啊。

  沈長老問,「你就不能不要三心二意,好好待楊師侄嗎?」

  沈長老再問,「你只要一句話,明年開了春,就放楊師侄下山。然後我找個機會,認她做個義妹什麼的,你娶她,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沈長老還道,「我看你跟別的姑娘也說話。楊師弟,你收斂收斂吧。我是不可能放任你這麼下去的。」

  楊清看他說的好辛苦,有些不忍心,就開了口,試探道,「師兄您不煩她啊?她要是嫁給我,那頂著一張魔教聖女的臉……江湖人會怎麼想?」

  「你管江湖人怎麼想?就你和前魔教聖女那點兒破事,人家早想得不能再想了。」

  「要不再等等?明天開春有武林名舉辦的品劍會,掌門師伯承諾我,到時候有跟我同輩的姑娘……」

  「妄想!呸,妄想!我看誰都不如楊師侄好,她為了避嫌,都下山了……這麼久都沒回來,你居然還想著別的女人?你、你、你氣死我了!」

  楊清微笑,遞過一杯茶,讓沈長老消消氣。沈清風吹鬍子瞪眼,吹著茶盅熱氣時,聽到楊清慢悠悠的,悵然開口,「然而,我也很久沒見到楊師侄了。說起來,有點忘了她什麼樣了……」

  沈清風:「……」

  一臉驚悚:果然這個小師弟不讓人省心!才多久啊,就連小姑娘的臉都忘了什麼樣了……這都能忘?!那可是跟前聖女望月名字一樣、長相一樣的姑娘啊!

  反正沈清風是每想起一次,就膈應一次。還得忍著膈應,勸楊清認真對待。

  這種吞蒼蠅、還得裝作吞蜂蜜的感覺,沈長老最近都習慣了。

  所以說啊,不得不佩服楊師弟。濫情如此,那麼讓人印象深刻的臉,都能忘了……話說,那麼一張臉,真的能忘掉?

  沈長老有些懷疑地撩眼皮,看向楊清:這位師弟,是那種表面溫和、內裡蔫壞的人。該不會算計著什麼吧?

  但是,他又能算計什麼呢?

  沈清風把老話都快說盡了,「那個小姑娘,真的挺不錯,你別再挑了,」話說你都把人給睡了,你到底挑什麼勁兒啊你,「看著傻乎乎的,天天樂個不停,也不知道樂什麼勁兒。雖然傻一點,家世差一點,但這種姑娘,起碼安分啊,不會給你到處惹事啊。」

  望月不會到處惹事?

  楊清挑眉。

  心想:全正道的姑娘加起來,惹事本領,恐怕都沒望月一個人厲害。

  他得不停地做好準備,不停地給她收拾爛攤子……就這樣,他的阿月妹妹還嫌棄他心思重,嫌棄他放得不夠開,嘖嘖。

  楊清一手撐著下巴,臉看著窗外。束琅玕冠,睫如細娥,眼如深淵,挺鼻淡唇。那雙眼睛,倒映著一整個冬日與春日的流轉,最是漂亮。

  有人歌,「隨意望去,大文字之火,幽微隱約,映入君之瞳。」

  指的,便是這麼一雙眼睛吧。

  青年目中春意繾綣,看得沈長老還想費盡口舌、卻愣了愣。

  楊清忽而轉頭,說了句什麼。沈長老聽一遍後,看眼他,點了點頭,「也好,你去吧。」

  楊清是跟他說,蘇銘在山下發來求救,魔教人太過猖狂,恐蘇銘等人難以應對,楊清想要下山協助弟子。

  沈清風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楊清是去看楊師侄?

  心中怪怪的,又略欣慰:他不怕楊清下山找望月,他就怕楊清還是不肯吊死在一棵樹上。

  臨去前,沈長老語重心長說,「山中掌門這邊你不必擔心,有我在這裡擔著。你也不用太著急回山,你要好好待楊師侄。小姑娘……」他勉強說道,「小姑娘長得挺漂亮的,可別被別的好男人捷足先登了。」

  看沈長老一臉忍耐地誇望月漂亮,楊清微樂,唇角一樣,頰畔的酒窩就露出來了。

  他一笑,沈長老就生氣,覺得他不上心。

  恨恨在楊清手臂上啪了一下,恨鐵不成鋼,「你也知道你不是好男人,就上心點吧你。都這麼大了,別再讓我為你操心了!」

  ……

  望月風塵僕僕地趕到濱江,見到蘇銘一行人。雙方還沒有打個招呼,旁邊就竄出一個陰陽怪氣的女聲來,「蘇師兄,你讓我們等半天,就為了等這個村姑啊?真是浪費時間,等她有什麼用?」

  望月一扭頭,看到一行人中,一個衣著蘭色為主調的二十多歲女郎,身材高挑,抱著胸看自己,看自己的眼神,有種看地上螞蟻般的輕蔑感。

  望月問,「你誰啊?」

  她問的挺好奇。

  因為叫她「村姑」,其實沒幾個人的。因為望月本身並不會大肆宣傳她出身是一個小村落,恐怕蘇銘,都不知道楊望月的底細。這個陌生女郎,居然知道嗎?

  少女隨口一問,問得高高在上的女郎,當即面色大變。

  方才還只是俯視螻蟻,這次,便是凌厲對峙,目中之狠,比清冷高傲的姚芙還要氣盛。她手按上腰間劍,眼見就要拔劍,被旁邊幾個男子「師妹」「師妹」地勸住,然跟望月說話時,氣得唇都在發抖了,「你居然忘了我是誰了?!楊望月,你故意的對不對?!」

  望月笑問,「但是你到底是誰啊?」

  她從來對無關緊要的人,沒什麼記憶力。

  昔日,她連一心跟隨自己的魔教火堂主明陽,都不放在眼裡。

  茗劍派的雲瑩小師妹,脾氣又好,又是江岩的小未婚妻。然而就這樣的關係,望月也是見過幾次,忘掉幾次。全憑著雲瑩一次次在她面前刷臉,又不停地幫她,才讓望月記住的。

  眼前這個女郎,望月明顯沒記住。她輕輕笑,一般人,根本沒有重要到,讓她值得記的地步。

  陌生女郎兇狠起來,連蘇銘都皺了皺眉,有些不喜,後悔當日被煩的受不了,同意跟他們同行。蘇銘往前走了走,擋住女郎看望月的不善神情,拱手道,「路師姐,這位是我……」

  「不,」望月打斷蘇銘的介紹,打斷蘇銘給自己坐實雲門弟子的身份。她行事,從來不依靠雲門這個背景框子。她得罪人的話,也不會靠雲門這個招牌,讓對方投鼠忌器。她就是好奇,特別的好奇,自己怎麼招惹了這個女的,「我就是走江湖時,與蘇師兄萍水相逢,互相認識而已。我之前有招惹過你?」

  女郎已經氣得不行了,但她要出手,便看到蘇銘的冷眼,僵了一僵。蘇銘雖然年紀尚小……雲門這一輩內門弟子,全都年紀小。然這個眉心硃砂的少年,氣質卻冷而利,如他所練之劍一樣。昔日初見,他們便被蘇銘的手中劍氣折服,才願意跟這些雲門弟子同行。蘇銘的脾氣太冷,太沉,與他的師父,完全是兩個極端。

  他師父一言不合,只是笑一笑,就不說了。蘇銘卻是會直接動手的。

  女郎已經看到她與望月對峙時,蘇銘放在劍上的手指,動了動,平靜地等待著她接著說……接著說,莫不是雲門的這位內門弟子,就不在意跟自己這方交惡了?

  女郎又氣又急又惱,還有些後怕,不敢嘗試。於是只能忍了忍自己的脾氣,跟望月說,「莫非你攀上了楊師叔,真的不認識我了?我是路萱萱。」

  望月追問,「路萱萱是誰?」

  路萱萱:「……」

  臉色青白交加。

  她覺得楊望月是故意的!

  她咬了咬後槽牙,勉強道,「昔日我和茗劍派的雲瑩小師妹,與諸位師兄師姐們走散,借住在一家民宅。當時,你和楊師叔也借住在那家民宅。」

  望月眯眼:「……」

  路萱萱這麼一說,她就想起來了。

  當時借住的兩個姑娘,一個碧落谷的路萱萱,一個茗劍派的雲瑩。望月當時,還因為路萱萱鬧脾氣的事,跟楊清差點分道揚鑣。要不是明陽追上來,間接給她和楊清製造了機會,她現在,還追不上楊清呢。

  某個方面來說,路萱萱也算她和楊清的媒人。

  但又某個方面來說,望月昔日覺得路萱萱討厭,想殺她;現在,還是覺得路萱萱討厭。

  望月上下打量對方:一群江湖兒女,都是穿著便裝,沒有穿門派弟子服。難怪自己沒有認出,對方都是碧落谷的弟子。

  她眸中帶著笑,似笑非笑般問路萱萱,「哦,原來是你啊。怎麼,想要殺我?」

  「……!」眾人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個新來的姑娘說話這麼直。

  旁邊一位弟子看不過去,站了出來把路萱萱拉回去,抱歉道,「楊姑娘,真是對不住。小師妹被我們驕縱慣了,你別跟她一般計較。」

  望月笑,「我不計較啊。但你們得栓好了她,我脾氣好,別人可不一定像我這麼好說話。」

  說話的人按下身後路萱萱又欲拔出的劍,臉色僵硬道,「……多謝姑娘提醒。」

  氣氛有些僵。

  在有些僵的氣氛中,蘇銘走了出來,渾然未覺般,介紹大家認識,「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些人。」

  眾人:「……」蘇師弟你真是一點都不受氣氛的影響啊。

  望月:「……」不愧是我清哥哥的親傳弟子,這淡定程度……我都這樣了,大家都快打起來了,他還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我清哥哥收的徒弟,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窘窘的。

  在蘇銘介紹時,望月趁機,回頭,打量了一番雲門這邊的弟子。一看之下,不到十個弟子,然除了蘇銘外,她就認識一個蔣雨。還是因為蔣雨當日和她一起入門,還跟她換了房舍的緣故。她看過去時,那個沉默寡言的姑娘,衝她點了點頭。

  蘇銘正介紹——

  「楊、楊……我還是叫你楊師妹吧。這邊幾位師兄師姐,是碧落谷的弟子。大家萍水相逢,自當照應。」江岩說這樣的話時,客氣有禮,讓人聽得很舒服。蘇銘的話,卻是乾巴巴的,沒什麼水分。他甚至是隨手指了一下,具體的人都懶得介紹。

  幾日同行,碧落谷的弟子已經習慣蘇師弟沉靜少語的脾氣,聞言只乾笑了聲,神情複雜地向望月點了個頭。接著,蘇銘又帶望月去跟蒼桐派的弟子見面。這次倒不是路上偶遇了。濱江本就是蒼桐派的地盤,雲門和碧落谷的人到了這邊,又跟魔教人扯上關係,作為東道主,蒼桐派自然會派弟子過來相助。這一次互相見禮的氣氛,好歹沒有之前那麼劍拔弩張了。

  望月正跟幾個人點頭,突聽身後路萱萱與她低聲問,「你怎麼認識蘇師弟的?」

  望月扭頭,嫣然一笑,「你猜。」

  路萱萱:「……」

  介紹完了,眾人上路。

  路萱萱忍了忍,追上負手而行的望月,問,「你是不是知道蘇師弟是楊師叔的親傳弟子?」

  望月笑著眨了一下眼,又靈動,又狡黠,「你猜我知不知道?」

  路萱萱:「……」

  她簡直忍不了望月這種吊兒郎當的調子,但她想問的,還沒有問完。望月這個樣子,路萱萱也懶得婉轉了,直接說,「你和楊師叔,是不是還沒斷?」

  望月之前逗著路萱萱,這次,居然笑了,給了對方一個明確響亮的答案,「當然沒斷。」

  「……」路萱萱咬住下唇,按在劍上的手,又開始輕微顫抖了。

  偏偏望月湊過來,貼著她的耳,如對情人般,輕言細語,溫情款款,「我不光沒和楊清斷,我還睡了他。我睡了他,而你永遠睡不到。是不是很嫉妒我啊?」

  「……!」路萱萱拔劍,「我殺了你!」

  她一舉劍,少女早有所感,身形輕盈地向後飛躍幾丈,粉紅身影在空中翻了幾圈,就到了眾人中,一把挽住一個弟子的手臂,委屈又惶惶,「師兄,你小師妹又要殺我!」

  這位師兄,手臂僵硬。低頭,看到少女小小的臉盤上,眼瞳黑亮,鼻頭圓潤,嘴巴小巧。很是漂亮的小姑娘,正無辜地看著自己。他手臂半酥,咳嗽了一聲,「楊師妹,你找錯人了。我是蒼桐派的弟子。」

  然後他的手臂就被甩開了。

  望月另找上一人,「你是碧落谷的吧?你們派的弟子欺負我。」

  蘇銘淡淡在後,「楊師妹,這是我雲門的弟子。」

  望月:「……」

  她回頭,與蘇銘面面相覷。

  蘇銘眸子冷淡,卻好像有笑意,低聲,「你連我雲門的弟子都認不出,嗯?」

  好好一齣告狀,逗得眾人噗嗤一樂。路萱萱追過來,就見眾人都帶著微微笑意看望月。她還聽一個師兄說,「楊師妹真是可愛。」

  路萱萱:「……」

  你們逗我呢?!

  她表裡不一、蛇蠍惡毒,你們是沒看到她怎麼激我的!

  如此,眾人面和心不合的,也上了路。

  等晚上到了落腳的地方,蒼桐派的弟子做主請客,給找了上好的客棧,供大家休息。望月回了與幾個女弟子同住的房間,洗漱一番,去了一身塵土,便去間壁房中找蘇銘,問蘇銘具體情況。她沒有忘記,蘇銘找她,是有事求助,而不是遊山玩水。

  望月過去時,屋中一盞明燈,蘇少俠坐在火燭下提著筆寫字。

  望月坐在他對面,托著腮幫,看蘇銘放下了手中筆,與她說明具體情況。

  和之前寫信告訴她的差不多,他們在中途,遇到了魔教弟子。那魔教弟子還想混入這幫弟子中,被蘇銘識破,逃跑。然這並沒有結束,魔教弟子一直跟著他們,他們走到哪,平民百姓都會遭難。對方對他們的行蹤掌握,太瞭解了。

  望月懶洋洋哦一聲,「魔教的情報網,本來就是用來賺錢的。只要掏得起錢,想買到什麼情報,魔教都會提供。所以我也沒什麼辦法。」

  說著,她又蹙了下眉,疑心想:但是這裡是濱江,不是西南那塊啊。原映星的勢力,已經廣到這裡來了?這麼快,不至於吧?

  蘇銘說,「我不認為是魔教的情報網。我認為,對方能這麼詳細地掌握我們這邊的情況,是因為我們中,出了內賊。」

  望月問,「所以,你想要我幫你找出這個內賊?」

  蘇銘點了點頭,又搖搖頭。想了想後,將他之前寫的一頁紙,遞給望月。

  望月低頭看,是三個人的名單。

  蔣雨,路萱萱,韓玥。

  三個女弟子的名字。

  蘇銘說,「這些天,我也在不住地試探,已經找出了三個懷疑對象,懷疑她們和魔教可能有點關係……但我又不確定是哪一個。師妹你熟悉魔教的話,能不能與我商量個對策,找出內賊來?」

  望月抬頭看蘇銘。

  蘇銘看她沒說什麼,就細細跟她說自己的計劃。

  某方面來說,楊清收蘇銘做弟子,是很符合楊清的脾氣的。雖然兩人看上去性格相差很遠,但本質來說,都有些冷。不光是冷淡,還都心思重,想得多。望月原本以為自己過來,是要一手接管此事。她還在煩惱,想自己又得動腦子了。但現在過來一看,蘇銘的方法都給出了,只要她照做就行。

  她只是其中一個環節,然蘇銘的環節,卻實在多。

  挺多的。

  在望月眼裡,跟他師父一樣磨嘰。居然還要一層層地試探……非要證據確鑿了才動手。

  試試試,有什麼好試的?!

  望月一拍桌子,在少年愕然仰頭中,嗤笑一聲,站起來,拂了下頰畔上的髮絲,「何必這麼麻煩?」

  在蘇銘詫異中,少女走了出去。

  蘇銘心裡升起強烈的不安,追出去,才到門口,就聽到隔壁,少女淡而霸氣道——「蔣雨,路萱萱,韓玥,我覺得你們長得特別醜,不配跟我同住一屋。我看你們三個搬出去,不要讓我見到你們的面吧。」

  走到門口的蘇銘腳下一趔趄,差點摔倒。

  扶著門,聽到隔壁一陣姑娘們的爭吵,然後——打起來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望月身形如蝶舞,從屋中飛出來,從長樓梯上滑下去,半跪在客棧中間的一張桌上,手中一把不知從哪裡摸出來的長刀。在飛舞的塵埃中,少女抬起凜然眉目,看著樓上飛下來的三個姑娘。

  在這一刻,望月身上,有種武者之霸氣,與她往日的嬉皮笑臉,一點都不一樣。

  蘇銘看著她,心想:撒嬌的楊師妹,俏皮可愛;無辜的楊師妹,好笑好氣;氣人的楊師妹,好想揍她;與人打殺的楊師妹,狷狂風騷。

  唯我獨尊。

  她明豔靚麗,百變耀眼。

  難怪師父喜歡她。

  此時,蘇銘尚不知,楊清已經下山策馬,向濱江,趕了過來。披星載月,山河奔嘯,風雨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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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3: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望月同時與三個姑娘一起打。

  雲門的武功,是以劍做手段,練到後來,便會棄劍不用。蘇銘站在樓梯口,看到的下面少女,長刀在手,舞得赫赫生風,和劍,完全沒有一丁點兒聯繫。三個人圍著她,武功都不弱,有空手而鬥,有持劍而對,還有使笛子的。幾人向少女的軟肋處打去,向她腰間掃去,若有無聲的氣流,在空氣中改變了方向。

  蔣雨空手,路萱萱用劍,寒月使笛子。

  少女身形往後折,踩住身後一個姑娘的手腕,避開掃向她的笛子,手上刀橫出,飛腳踢向韓玥。然在轉瞬間,少女又以極快的身形,飄飄然,落到了韓玥身後。韓玥沒有來得及反應,便覺後背被重重拍了一掌。

  那一掌帶著暗勁,如金絲般攪入體內,韓玥痛得胸口一悶,一股陰冷無比的內力激盪開來。碰撞處,讓她臉色煞白,趔趄退開兩步,給望月提供了緩口氣的機會。

  韓玥驚疑問,「你用的什麼功法?正道中沒有這樣陰狠的內功!你到底是誰?!」

  望月旋身而起,衣袂飛揚,髮絲拂面,若桃花之絢爛,讓人目中驚豔。她笑道,「傻姑娘,我用的,就是正道的心法呢。不信你問蘇銘?」

  她們說話間,手中招式也不停,望月長刀頓在地上,轉眼間,又攻向蔣雨和路萱萱。

  樓上,傳來蘇銘平緩的聲音,「雲門內功有一重喚作『清風徐來』,與楊、楊師妹此招,頗有相似處。」

  樓上另有一弟子驚訝,「蘇師弟,這位楊師妹的武功,竟然傳自你們雲門嗎?她和你們雲門,莫非當真有關係?但是雲門用刀嗎?我怎麼看不大懂啊。」

  蘇銘再沒有回答了,目光深深地看著樓下的打鬥。心中苦笑一聲,想到:莫說你看不懂楊師妹的武功。我身為雲門的弟子,我都看不懂她的武功,怎麼看上去這麼雜。我連她的路數都看得不太清楚……若非知道不可能,我都要懷疑楊師妹是魔教派來的臥底了。

  然而、然而,若楊師妹是臥底,我師父那樣的人,又怎麼會留她在身邊呢?

  所以我看不懂,也僅是看不懂罷了。

  斗室之內,可不管樓上人的討論,只見厲厲刀風越舞越勁。月色清輝從幾口窗外照入室內打鬥的幾人,銀河在天,火焰騰盛。

  望月屬於越戰越勇型,與她武功差距沒有大到可望不可即的地步,越往後打,望月越容易佔上風。刀光快如閃電,殺氣騰騰,風聲鶴唳。

  除了刀之外,又時而用真氣,時而不用。招式也忽左忽右,時而有那麼點兒套路,時而又棄而不用。看似只有一層,實際仿若巨浪澎湃,一重又一重,層層往上堆,氣勢駭人,逼得人步步後退。

  望月的刀法殺機重重,輔助精妙的輕功,稍不注意,便會被她逼入絕路。

  三個姑娘也不像一開始那麼應對自如,凝著眉,看那對面眉目彎彎的少女。看上去拿著刀殺氣衝天,卻又像是江南小姑娘一樣柔媚。兩種矛盾的氣質糅雜一身,可真是吸引人的目光。

  路萱萱咬唇,大叫道,「師兄,你們就任由她欺負我嗎?!」

  樓下打鬥如此白熱化,房內的客人自然不會聽不到。碧落谷、蒼桐派、雲門的師兄弟們,都從房舍走了出來,看到蘇少俠站在樓梯口觀望,眾人心中驚疑不定,也跟著觀望。眼下路萱萱忽然喊了這麼一嗓子,碧落谷的師兄弟有些按捺不住,待要出手相助,被蘇銘攔住。

  蘇銘說,「師兄莫急,楊師妹自有章法。」

  到底雲門的弟子出門在外,大家還是給個面子的。碧落谷的弟子按下心中焦慮,看著樓下之鬥。

  然後轉眼間,樓下的打鬥,就分出了一個層次。

  望月周身的氣流,再次一變,她之前三人分攻,而今,更多的攻法,是朝著蔣雨。

  雲門的蔣雨!

  蘇銘眸色淡淡,冷眼旁觀,手卻已經放在了腰間劍上。

  突有一瞬,蔣雨露出了一個破綻,望月一點都不放過這個機會,強攻而去,手中刀刃,直擦蔣雨的咽喉。蔣雨手中無有武器,眼見就要不敵,被望月強殺,卻就在這一瞬間,蔣雨的招式變了。

  一個與雲門武功完全無嫁接必要的招式,讓她折身抓刀,藉著刀的勢,與望月換了個方位。

  望月叫一聲,「蘇銘!」

  這會兒,不用她說多餘的話了,劍聲如鶴唳,從樓上飛下來。蘇少俠冰雪將下,飛身而起,手中之劍,在劍鳴聲中,刺向了蔣雨。凜冽冰冷,川雪從地面裂開,強大的攻勢,直指蔣雨。

  蔣雨在出手對招的一瞬間,就知道自己露了破綻。她反應也快,躲開刀和劍,俏身躍起,疾往後飄去。

  望月的刀勢不比蘇銘,蘇銘在劍術上的修習,勝過望月。望月這邊已經無力,蘇銘的劍,仍擦著追向蔣雨。蔣雨袖子一甩,一把白色粉末甩出。蘇少俠瞬間閉氣,在空中緩了一緩,手中之劍,只擦破了蔣雨的面皮。

  啪嗒一聲脆響。

  面皮掉落,露出了蔣雨的本來面孔。

  咯咯笑聲從蔣雨口中傳出。她人已經站到了窗上,隨時已經能走。白色粉末阻了蘇少俠的路,她眸子滴溜溜掃過一屋子向她打來的人,哈哈大笑,「這麼快就被你們發現了,真是沒意思。」

  她目光看向望月,掩唇而笑,「不過,這位小妹妹,什麼時候,出來跟姐姐喝杯茶呢?」

  自然在打鬥中,她身為魔教人,就看出了望月路子的不純正。雖然是白道的內功,但是出招時,常常天外飛仙般,突然冒出來魔教的招式,讓這個假扮「蔣雨」的魔教妖女疑惑。

  白道的心法是一個類別,魔教的心法,又是另一個路子。兩者間,底子不同,往後的發展之路也不同。

  這個妖女,長這麼大,也就看到望月這麼一個怪人了。

  怪人還藏在雲門中……此妖女心中驚訝,也不敢暴露。畢竟同是魔教人,在外,總是要照應一二的。

  誰料望月呸一聲,大義凜然道,「你這樣的妖女,殺人無數,江湖人,人人得而誅之。想哄騙大家我與你是一路,這麼笨的路子,你也太把白道人當傻子了吧?」

  已經對望月產生懷疑的幾個弟子,尷尬咳嗽:他們可不想承認自己是笨蛋。

  那妖女望著少女,更是奇怪。想問對方怎麼對魔教的武功這麼熟練,但是她都沒有問出,蘇銘手裡的劍,又出了。妖女嘆口氣,幽幽怨怨地躲開,攀窗而逃,「蘇少俠,你便這麼辣手摧花嗎?奴家跟了你們一路,美人計也用了,障眼法也用了,你硬是當沒看見。奴家實在沒法,才混入你們中……你怎麼就這樣不解風情呢?」

  蘇少俠答,「我解風情啊。」

  妖女:「……?」

  蘇銘跟她躍出客棧,一追一逃,兩人身影上下紛落。妖女回頭,看他劍勢如虹,白光映眼,根本看不出他的風情,解在了哪裡。只聽這位眉心一點紅的俊俏少年,說道,「你停下來,讓我追上你,我便解風情。」

  「呸!」妖女才不上當。

  望月等人追出客棧,那妖女到底更勝一籌,已從蘇銘劍下逃脫,留下後話,「你們也別急。我縱是不跟在你們中間,想要殺人的話,你們也是攔不住的。蘇少俠,你們就等著為濱江的百姓收屍吧!」

  望月抬眼,看人已經走了,獨留蘇銘手扶住手臂,臉色蒼白,神情冷冷。

  一看之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眾人紛紛過去問候:

  「蘇師弟,你沒事吧?」

  「原來蔣師妹是妖女假扮的,真是可惡!」

  「看來楊姑娘是聽從蘇師弟的吩咐行事,之前真是錯怪了楊姑娘。」

  「那魔教妖女真可惡!一個個,全都跟那前魔教聖女一個樣……咦,楊姑娘的名字,好像和那個聖女一樣啊?」

  「胡說八道!那聖女望月姦淫搶掠無惡不作,楊姑娘只是倒霉跟她同名而已。」

  ……望月在一邊聽得臉色古怪:喂喂喂,你們說歸說,憑什麼又誹謗我啊?

  我做什麼了啊,被你們說到哪裡,就罵到哪裡?要姦淫,那也是楊清。就你們這種姿色,我不看在眼裡好麼?楊清都沒說過我什麼,就你們天天在背後誹謗我。有本事,在我活著的時候,當著我的面罵啊,你們敢嗎?

  蘇銘勉強止住眾人針對魔教深惡痛絕的討論,「諸位師兄,我雲門正與魔教合作……他們已經在改了。」

  蒼桐派的弟子笑一笑,互相看一眼,應和蘇銘的話,沒說什麼。他們現在正在左右搖擺之際,自然也不方便對魔教的行為,發表意見。

  碧落谷的師兄弟臉色沉沉,「你們雲門還真相信魔教會改啊?他們要是能改,這次這個妖女怎麼算?她還說要拿無辜百姓報復我們等人……」

  望月正在饒有興趣地聽他們說話,韓玥和一臉不高興的路萱萱走出了客棧。韓玥是蒼桐派的弟子,拉了一把路萱萱,路萱萱才不情不願地過來。韓玥跟望月笑道,「原來你之前是為了找出臥底,倒是我錯怪你了,對不住。」

  路萱萱冷冷道,「韓師姐,她憑什麼能打鬥間,認出誰是魔教人?我看她就是魔教人,來我們這裡做臥底才是。」

  韓玥臉色微變,「路師妹,這樣的話,莫要亂說。」

  望月笑看路萱萱一眼,心想,果然是敵人更瞭解敵人啊。她還真是魔教人,但這裡的人,大概只有路萱萱會說出口而已。

  這時,蘇銘已經恢復過來,走過來問望月,「楊師妹沒事吧?」

  望月看著他的臉色,少年周身,籠罩了一股透骨涼氣。他抿著唇,面色寥寥。

  蔣雨被那妖女假扮的話,只能說明,自下山後,蔣雨便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被妖女殺了。他對蔣師妹一點都不熟,卻第一次下山,就因為疏忽,害死了一個師妹。

  望月盯著蘇銘的臉色,直接說,「我覺得你更有事。」

  蘇銘怔了一怔。

  就見少女挨過來,拍了拍他的肩,用憐憫的口吻,安慰他道,「蘇師兄,你在為沒有生擒那個妖女而失落嗎?不要在意,畢竟那妖女能潛伏進來,武功其實勝過你很多的。這樣想一想,她只是逃走,沒有殺你,恐怕還是看在你長得俊俏的份上……你有沒有好受點呢?」

  蘇銘:「……」

  半晌,眉目清俊的少年,望著她秀氣的眉骨,唇角抿了抿,目有微微笑容,「多謝師妹……別具一格的安慰方式。」

  望月大方地搖手,稱不必謝。然後,她就沒事人一樣地進客棧去了,一點都不受之前事情的影響。

  真是個從不把心事放出來的姑娘,活得熱鬧而簡單。

  ……讓人看著,便覺欣悅。

  蘇銘皺了皺眉,又想到他師父和楊師妹的事,再想到楊師妹身上露出的破綻。他沉思道:為什麼,楊師妹能夠逼那個妖女用出來魔教的武功?為什麼自己看楊師妹的武功,不完全是雲門的路子?

  楊師妹身上,真是一團謎。

  蘇少俠想了想,回去後,便與師父去信說明。他心知師父心思和他一樣細,他多次試探,恐惹師父生厭,於是便直接問師父,楊師妹的出身問題。因他覺得楊師妹身上的問題,恐怕比那個假扮蔣雨的妖女還要大。

  一封信後,他又寫了一封,問起師父,蔣師妹的身世。語氣寥落,說起蔣師妹的身死,言自己之過。雖也知道江湖險惡,然而、然而……到底意難平。

  信送出去後,蘇少俠等了幾天,並沒有等到師父的回信。

  這邊,卻也不能再等了。

  因魔教妖女留話,要殺濱江的百姓。這些天,白道的少俠們就聚在濱江,嚴加提防,多多防範,儘量顧到方方面面,不讓那個妖女有得手的機會。大約是沒有下手的機會,濱江這幾日,並沒有發生命案。

  可是少俠們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

  那妖女是已經走了,還是等著他們放鬆的時候,再下手?

  諸位剛入江湖的少俠們,心中焦慮不安。蒼桐派的甚至想請長輩們出山,但是僅僅因為妖女一句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的話,就請出長輩……這哪裡還能起到歷練的作用?長輩們會覺得他們無用吧?

  但是梗著一口氣,梗了許久,也沒有梗到下文。

  唯一不受影響的,大概就是望月了。

  正道少俠們急著抓到那個妖女的蛛絲馬跡,好殺了人,為正道立功。望月卻沒有這個想法:怎麼說呢,到底是她大聖教的人啊,雖然對方現在似乎違抗了原映星的命令。然而這時候違抗命令的,大都是和白道有血海深仇的。怎麼能因為原映星一句話,就逼著所有人立地成佛呢?

  望月只能兩不相幫,先看著吧。

  她心裡更擔心的是:原映星會怎麼對付這些叛教的弟子?這些弟子,無疑是忠心聖教的。他們只是不忠於與白道和解的這個命令而已。原映星要是繼續像以前那樣,對這些弟子殺無赦……他的教主之位,難得民心,也是岌岌可危的了。

  上位者,雖然是殺出來的一條路,但在常年的統治聖教時,絕不能僅僅讓下面的人害怕他而已啊。焉知,聖教那樣的地方,又知道誰不是在覬覦教主的這個寶座呢?

  望月還想寫信,給原映星提個醒,提醒他在想到有效解決方式前,不要對這些叛教的弟子大開殺戒。但是蘇銘整天盯著她,她又做不到瞞住蘇銘,只能按下不動——到底,蘇銘又不是楊清。

  她清哥哥會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她明面上說得過去,她清哥哥就不追究她私下的小動作。

  但是她跟蘇銘又不熟,蘇銘才不會像她清哥哥那樣包容她呢……說到這個,就好想她清哥哥啊。

  都怪這幫笨蛋,非要在濱江守株待兔地等人。等個屁啊!如果她是這個妖女,這幫少俠們等不等,都影響不到她。濱江是蒼桐派的地方,又不是他們雲門的地盤。雲門的弟子,為什麼非要留在這裡幫忙呢?

  還是回山門過年,比較重要吧?

  不過留在濱江,望月也不放過機會,別的弟子們天天憂心忡忡,她則日日出去玩樂,把濱江逛了個遍。為此,遭了路萱萱不少白眼和冷嘲熱諷。然而,望月又在意路萱萱怎麼看待她麼?

  這些少俠們,原本還對望月有所期待,現在看望月這樣一副「凡事與我無關」的姿調,也有些心灰意冷,不指望她了。所有人對望月態度都冷了下去,獨蘇銘對她的態度,自始至終不變。

  雲門那幾個弟子……呃,那幾個弟子,根本不知道望月是他們的小師妹。畢竟雲門的弟子很多,蘇銘不介紹,大家也不是每個人都認識。

  望月與他們之間,劃開了很長一條線。

  某日,望月在客棧房中,趴在窗口,伸出一個籃子,從小巷裡叫賣的攤主那裡買回來一碗香氣騰騰的蝦仁丸。夾著一口一口地吃,眼睫忽然一抬,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眉眼間。伸手攤出,一會兒,又一片冰涼落下。

  望月眼眸瞪大,高興道,「下雪了!」

  探身抬眼,細細弱弱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向她。

  少女眉飛色舞。

  她在工布長大,那裡也會下雪,但都是小雪,沒有北方這種鵝毛大雪的程度。聖教總壇旁,有座大雪山,那裡倒是常年冰封。上了山後,越往上走,氣候越冷,也會常年飄雪。那是地勢的原因。

  和現在這種雪,感覺是不一樣的。

  她在北方,最喜歡看的,就是下雪了。

  望月也顧不上吃了,忙去換衣,準備出門。蘇銘敲門進來,看到少女穿著煥然一新,米白竹葉暗花的上衫,天藍色羅裙的裙角,青藤蘭桂順枝纏繞。她還披著一件粉白細絨滾邊的披風,花飾用白色梅花。一身素雅,精緻無挑。

  再梳一個飛燕髻,特別適合她這樣臉盤小的美人。

  蘇銘站在門口,喊她一聲,她回過頭,鳳眼桃腮,窈窕淑女。

  蘇銘看得呆了一瞬,「楊師妹……你要出門?」

  「外面下雪了啊!」望月很激動。

  蘇銘:「……」

  不理解她的激動。

  下雪有什麼奇怪的嗎?

  蘇銘勉強讓思維散發了一下,想到了一個可能,「因為今天是城隍廟廟會,你要去玩嗎?」他這些天,已經熟悉望月愛玩愛鬧的風格了。

  望月眸子眨了一下,更開心了,「好啊好啊。」

  她要在下雪天,出去逛廟會!

  她與蘇銘擺了擺手,擔心自己出去晚了,雪就停了。出去門口,看蘇銘寂靜地站著,望月一頓,想到點兒什麼,又停下,好奇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

  「哦,不用了,」蘇銘說,「近日那個妖女的宣言,攪得我心中不安,實在沒有玩樂的心情。」

  蘇銘有些羨慕地看一眼望月:楊師妹心態這麼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他看望月一眼,望月卻從他眼中,看出了憔悴之色。

  望月垂下眼,想了片刻,略有些心虛:楊清要她照顧蘇銘,她都沒管過蘇銘。蘇少俠為一個妖女的事,煩成這樣,她從頭到尾都沒發表過什麼意見……楊清知道了,不會說她沒良心吧?

  到底蘇銘不是楊清,沒法讓望月一心地把他納入心中,為他著想。

  望月這輩子,也就會為那麼寥寥幾個人,設身處地地著想罷了。

  現在,望月想了一想後,決定給蘇銘一點兒意見。

  她說,「如果我是那個妖女的話……如果,我說的是如果哦,」你這個心眼多的小孩子,可千萬別多想,「如果我要殺平民百姓的話,我一定會選人最多的時候。」

  「嗯?」蘇銘揚了揚眉,看向她。

  他覺得望月的話,有那麼點兒意思。

  望月咳嗽一聲,「對江湖人下手不容易,對平民百姓,下手最容易了。你們這些天,總在挑哪些百姓可能遇難,你們特意去關照。但是對我來說……哦不,對那個魔教妖女來說,殺誰不是殺呢?我就就地取材,隨手殺人啊,根本不會像你們以為的那樣,還對受害者挑來選去。我要的是讓你們後怕,又不是為了報仇什麼的。」

  蘇銘聽了進去。

  邊聽,邊想。

  他虛心請教,「如果楊師妹你、你要殺百姓的話,你會選人最多的時候?」

  「對啊,」望月說,「一殺一大片,這種方式,才是我……呃,是魔教人最喜歡的方式。」

  蘇銘說,「那就是今天了。」

  「……!」望月瞪大眼。

  聽蘇銘平靜說,「過年以前,城中都不會有別的活動。只有今天是城隍廟會,在過年前的最後一波熱鬧,許多百姓都會出來採購年貨。如果要大規模地殺人的話,那就是今天了。」

  望月:「……哦。」

  她的手腕,被蘇銘一把抓住。

  望月微僵,以為蘇銘懷疑自己,卻聽少俠急促說道,「楊師妹,你今天別玩了,跟我一起阻止這場殺戮吧。沒有你,我發現不了,」他笑了一笑,如釋重負般,看望月的眼眸,幾次明明滅滅,心想,難怪師父要我問她,原來她的作用,不止是提供魔教的訊息而已啊,「楊師妹,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他強拽走了望月。

  望月掙扎:「……我想去看雪……」

  蘇銘哄她道,「我陪你一起看雪。」

  又低頭,想片刻,「殺人的話,天時地利人和。楊師妹,你要大規模殺平民百姓的話,你會採取什麼方式呢?」

  望月被他拽著走,只好答,「用毒,用水,用火。這三樣,都是規模最大的了。」

  他們下了樓,樓下坐滿了弟子們。蘇銘言簡意賅地說了猜測妖女今天動手的事,把弟子們派了出去,「諸位師兄們,勞你們去官衙一趟,調查最近濱江藥鋪、醫館藥材的出入情況。」

  「濱江外有大壩……去提醒官府,派人去看看,大閘是不是有鬆懈、被人放下來的可能。」

  「疏散百姓,莫讓大家都往城隍廟那邊聚。」

  ……

  蘇銘少言少語,他偶爾這樣嚴肅多話,眾人紛紛聽從。猜他有了線索,便一個個告辭離去。

  而蘇銘,也拖著望月出了門,一徑往城隍廟趕去。蘇銘說,「我懷疑……火攻的方式,最為可能。」

  望月抬頭,她跟著蘇銘,在一條條巷子裡穿梭。站在牆頭,看到天色漸暗,細雪飄落,城中,燈火,離城隍廟越近,越是亮堂。

  望月心想:是啊,大冬天的,開閘放水,用毒藥,都不是那麼靠譜。反是這綿延無絕的燈海火光……吸引全城人過去,才是最好的。

  蘇銘臉色凝重。

  望月提醒他,「其實,如果我殺人的話,用火攻,會用最極致的形式。」

  「什麼極致形式?」

  「如果失了火,還能救火。雖然會殺很多人,但是如果官府行動快的話,救火也很快,根本死不了幾個人。所以用火的話,我大概會採取……炸藥的方式。」

  「炸藥?」

  「嗯……去城隍廟找找吧。我記得那裡有濱江最大的寺廟,所有百姓都是往那裡聚的。如果有炸藥,也會埋在那裡。」

  「好。」

  雪紛紛揚揚地下,將兩人的話埋去。

  蘇銘現在完全聽從望月的話,兩人向城隍廟趕去。

  他們離去後不久,客棧前小二,便迎來了一個風塵僕僕的白衣公子。將韁繩交給小二去拴馬後,青年進了客棧,烏冠束髮,面容秀雅。他一進來,拂去衣上的雪花,一室喝酒的客人寂靜,皆有被他的氣質面容所懾。青年習以為常,微微一笑後,過去櫃檯邊,問掌櫃,「有雲門、蒼桐派等弟子,借住此店?」

  「啊,客人,你來晚了,」掌櫃熱情道,「他們剛走……」

  青年修長的指骨,扣著櫃檯,若有所思,「是麼……那請問掌櫃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嗎?」

  「不曉得,」掌櫃也迷糊著呢,「好像是說誰要殺誰,他們去制止了……對了,我聽到他們提城隍廟!」

  「城隍廟,」青年點頭,「多謝。」

  反身出客棧。

  小二栓好馬回來,正要問那位客人馬用什麼飼料,卻發現那青年已走。他追出去,地上已經羈勒細細一層雪粒,卻根本不見那道白衣勝雪的身影。小二瞭然:大約又是一個武功高手吧。

  濱江這兩日,真是聚了不少江湖人啊。

  ……

  蘇銘和望月擠進了廟中,艱難地在人群裡穿梭。人來人往,兩人走得很艱難。蘇銘更是心涼:這麼多的人,他越發覺得那個妖女,會在此時下手了。

  望月嫌他磨嘰。

  一把捉住他的手,「跟我走。」

  提氣而起,躍起來,踩上眾人的頭,向目標而去。被兩人借力的人頭,倒一片,哇哇哇的大罵聲,被望月毫不臉紅地甩在後面

  蘇銘臉紅:……他第一次踩別人的頭。

  兩人進了主殿,開始搜尋。眾和尚正在唸經,被這兩個人闖入,紛紛阻攔,「你們做什麼?」

  蘇銘解釋,「我們找個人……」

  蘇銘應付那些和尚,望月仰著頭,開始觀察這座大殿。從頭頂的藻井,一直看到橫樑。看到滿室的火燭,望月眼皮跳了跳,然後,她看到無數條細絲線,在空中交替。

  有火在下面烤。

  線上有細小刀刃。

  一下下,線搖搖欲斷,刀刃砍著橫樑……往橫樑上看,橫樑上鋪著一層黃色細沙,輕輕地往下倒。

  望月心口一跳:黃色細沙!

  橫樑離藻井很近,望月就看到線在被燒,橫樑在斷……在她發現的一刻,一條橫樑,倒了下來。

  望月喊一聲,「蘇銘!」

  蘇銘當即抬頭去看,也看到了橫樑上鋪著的那層細沙。

  他一躍而起,往上縱走。一躍數丈,腳踩石柱,手托住頭頂倒下來的樑子。

  他武功比望月高,這些事,自然是他做的。

  望月鬆口氣,正要解決下面的火,忽聽身後一聲男音,「阿月。」

  她晃了下神,回頭看。看到殿門口的白衣人,望月一愣,面上有了驚喜之意。

  身後,又是蘇銘的驚叫,「望月!」

  望月看到楊清面色微變。

  她若有所感,抬頭,看到黃色細沙,從空中,向自己灑下來……

  灑下來的是硫磺。

  地面上的是火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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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殿中,蘇銘一舉躍上,用雙手托住即將倒下來的橫樑。望月聽到有人叫她,回過頭,看到殿門口青年的身影。

  依然是白衣,髮間眉梢沾了雪霧,他伸手拂過眉眼,眼皮略低,溫柔地喊她一聲。

  風吹過他的衣袂,翩若驚鴻,冰華玉儀。世上美人無數,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也多的是,但獨獨他站在飄雪中,對她淺淺一笑,那眉目間的暖意,能夠消融一切。

  像是夢一樣。

  怎麼就有這麼戳她的男人呢?

  這麼戳她的男人,不待在雲門,怎麼就突然出現在了濱江,出現在了她面前?

  一定就是夢。

  然而管他呢。

  不管真假,當他每次向她一笑,她就想走過去,擁抱他——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她已經很知道思念一個人,是什麼滋味了。

  周圍亂鬨哄的,明火搖曳,和尚們有的已經反應過來,面露驚惶;有的還沒有反應過來,怒氣衝衝指責這幾個闖進來的檻外人。望月眼中,根本沒有這些和尚,上前一步,目中凝起驚喜之意,想要奔跑過去。

  然她聽到身後蘇銘陡急的叫聲,「望月!」

  蘇銘一直彬彬有禮地叫她「楊師妹」,不冷不熱,不遠不近,控著這個距離。望月還是第一次聽他叫她名字。

  同時,她看到幾步之外,楊清面色變了,看向她頭頂上方。望月聽到一個哢擦的細響,夾雜在一殿混亂中,一個人影倏地從暗黑的後殿飛了出去,而她仰起臉,看到自己頭頂,那根橫樑,也斷了。

  鋪在樑上的黃色細沙,向她當頭罩下來。

  那硫磺就在她頭頂,在她抬頭看時,灑下來最快的一抔,已經近乎到了她眼前。她的腳邊,牆邊,全是點著的燈燭。這麼快的時間,這麼快的距離,望月根本來不及反應。

  她連臉白的時間都沒有,只傻傻往後退了兩步。然這兩步,對她此時的危機,根本無解。

  六神無主、迷惘之際,一股熟悉的涼風吹來,拂過她的鼻端,帶著某人獨有的氣息。

  眨了眨眼,一片白光影罩,擦過她的長睫,飛了過來,罩住了望月頭頂上方。像是一片雲,將灑下來的硫磺,往上拖了那麼一拖。灑落的黃色細沙,在一大片強大的氣流衝撞中,再次向上空飛去。

  望月藉著這個機會,便躬身一彎,躲開頭頂橫樑,並在躲閃時,幾道真氣從手中彈出,砰砰砰,將她周身離得近的火燭,全都熄滅了。

  片刻功夫,望月靠著牆根,看到是楊清出手。危機之刻,他身無長物,直接脫了外罩,向她頭頂的細沙罩去。望月看時,殿門口的楊清已經大步進來,以指凝氣,虛虛托住向地面摔下來的橫樑。他人未到跟前,劍氣已出,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那根倒下來的橫樑,在空中停了一瞬,才繼續往下倒。空中都是紛紛揚揚的黃色沙粒,相互碰撞,與底下的火燭不遠不近地對著。

  高高在上,菩薩低眉,金光善目,阿彌陀佛。

  到這個時候,殿中的和尚們終於反應過來,面色大變,「怎麼、怎麼回事?」「橫樑怎麼斷了?」「硫磺!那是硫磺!」

  蘇銘雙手拖著一根橫樑,乍然看到望月靈快地閃開,他師父突然現身,控住了另一根倒下來的橫樑。然而,蘇銘根本沒有覺得放心。他的手輕微發抖,腳斜踩著柱子,真氣在流走,雙手托著的巨木越來越沉,將他壓得,一寸寸,往下移。

  他快撐不住了!

  蘇銘鼻尖出了細汗,喊道,「師父!兩根橫樑上都有硫磺,倒下去就和火燭在一起,爆炸了。這裡是主殿,刀刃磨的時候最早,現在橫樑斷了,其他偏殿,那妖女肯定也在橫樑上做了手腳。那邊沒有人看著,如果我們不過去,和尚們根本不知道,來廟中的百姓也都不知道……還有,楊師妹,你能快點滅了火燭嗎?我快撐不住了!」

  望月已經一邊指揮和尚們出去,一邊喊著「滅火」,自己也動手了。然她抬頭一看,蘇銘蘇少俠的臉色已經煞白,根本撐不了多久。而這座主殿空間廣曠,燈燭長明,平日唸經叩拜在此,有莊重肅穆之感,仿若感到原天神佛在遙遙望著自己。但這一刻、這一刻——「你催什麼催?!火燭太多了,這幫傻和尚也不聽指揮,根本滅不完好麼?」

  楊清在這個時候,大約聽明白蘇銘他們遇到的難題了。一手托住倒下來的橫樑,一手還得操縱飛起來的硫磺不要挨到牆、不要碰到地,他委實比兩個少年辛苦很多。他緩緩開口,「蘇銘,你不用管現在的橫樑了。你和阿月去別的殿,把其他殿中的火滅了,同時驅散廟裡的和尚跟客人。」

  「那現在……」

  「把劍扔給我,」楊清的聲音平平淡淡的,不緊不慢,他這樣的說話方式,平時讓望月覺得好慢,現在,卻覺得有他在,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你和阿月一起後退。」

  「好!」蘇銘無條件信任自己的師父。

  楊清話音一落,蘇銘就解下了腰間劍,丟給那邊的楊清。同時,手上鬆力,橫樑追著他的身影向下走。但少年的身形明顯更快,急速離開衡量當下,拽走還在吹火燭的少女,一拉之下,兩人躍出幾丈,就到了殿門口。

  「走!」蘇銘對望月說。

  望月回頭,看到殿中情景。

  在劍扔去後,楊清身影便搖搖退了開,像順風飄著走一樣輕盈。兩根橫樑一起向地上的燭火倒去,伴隨著不受控的在空中澆撒的硫磺。楊清仍不著急,面色玉白,手持著劍,伸手一抹,一手揚起,手中劍出了鞘。

  他足尖一點,借力提起,旋身踩著樑柱飛上空中,一劍在手,四面氣流,全都隨著他手中的劍在流走。

  少年少女的眼前,仿若看到一道無聲的河流,氣勢磅礡,喧囂而來。千萬條溪流,入河,入湖,入海。海之遼闊廣遠,隨著青年手中的劍,在他們面前波瀾壯闊地展開——

  彼諸山中。有種種河。百道流散。平順向下。

  ……

  其水清澄。眾華覆上。闊半由旬。水流遍滿。

  ……

  種種香華。種種雜果。青草彌布。眾鳥和鳴。

  ……

  明月夜,短松岡,岡中有風,風中有人如仙。清風徐徐,千河盡開,大道無聲。

  人影與劍光合二為一,看得人目中絢爛,如痴如醉。

  楊清手中的劍,劈開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縱身而起,足不沾地,一劍在手,劍氣所至,化作一層又一層的白浪。兩根倒下的橫樑、空中飛舞的硫磺,全在他能控制的那個世界中,被他掃走。無息的真氣,包裹了那個世界,劍氣縱橫,氣勢萬千。

  雲門主修非劍。然雲門也有劍術。雲門的劍術,最厲害的一本,最高的一重境界,喚作「上善若水」。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見識過這招的厲害。江湖傳言,雲門已經丟了自己的劍心。什麼「上善若水」,都已經是一輩傳說。這一輩的雲門,是沒有人練成這一招的。

  但是楊清會!

  楊清會的!

  他只是不習劍,不用而已啊!

  蘇銘滿目驚豔:師父的劍……劍竟如此……師父從不用劍,師父也沒有劍心,他是把劍作器來用的。師父的武功核心,跟蘇銘是不一樣的……但是眼前所見,蘇銘真覺得,師父不愧是一代武學天才!

  他看得目不轉睛,滿臉不可置信與欣喜若狂,臉被殿中散盪開的真氣刮得刺痛,不由地往後退。然他仍然捨不得退開,一時一刻都不想浪費,只想觀得此中精髓,日後勤學苦練,也達到師父今日的境界。

  望月比蘇銘反應快。

  在少年肩上推了一把,喊道,「你還愣著幹什麼?你以為楊清的真氣不要錢麼?他叫你去看別的殿,你別傻愣著!」

  蘇銘看她一眼:我師父明明說的,是你跟我一起走。

  望月才不跟他走,又推他的肩,一疊聲道,「我要留在這裡照看他,以防萬一。你快去!」

  「楊師妹……」

  「如果今天死人了,那就是你婆婆媽媽的罪過!」

  蘇銘回頭,看一眼殿中情況,看那光影流轉、青年衣袂翩仿若行於雲端,再看殿門口的少女眉目堅定、死活不跟他走。蘇少俠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略一猶豫,向望月拱了拱手,言簡意賅,「我師父便拜託你了!」

  縱身而走,以他能達到的最快身法,向偏殿縱去。因為之前逃出的和尚四處呼叫,那邊已經亂糟糟一團,各種雜聲和驚惶動作,遠遠的,蘇銘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這正是那妖女的詭計啊。

  蘇銘將真氣縱得更快,心急如焚,在越來越大的飛雪中,恨不得立刻到那些殿中,將所有火燭熄滅。他也遙遙,怒吼出聲——「熄火!」

  「把所有的油燈火燭,全都滅了!」

  ……

  一片雪花,落在少女的眼梢。

  望月伸手揩去,目光卻沒有喜悅地追隨片雪而走。她站在殿門口,被真氣所激,無法往裡踏入一步,但她目不轉睛,只盯著殿中那個控著半空中的橫樑和硫磺的白衣青年。

  真氣通過劍身遊走,殿中土沙沉浮。

  玉秀白衣青年持劍半空,如雪景般緩緩展開。長衣翩飛,仙姿秀逸。其灼然玉舉,驚才絕豔。

  他像是真正的仙人那般厲害。

  他卻到底沒有真正的仙人那般厲害。

  被氣流所引,風勢不受控制,下方有些蠟燭已經滅了,卻還有些頑強地堅持著。火燭實在太多了,望月進不去,楊清也沒精力管那些。

  楊清心想:這個方法,實在不夠好。

  他其實應該先去滅火,硫磺和橫樑,倒在其次。

  然在一開始那橫樑倒向望月,他接手之際,其實便沒有精力去管火了。

  他的真氣,還沒有澎湃到操縱這殿中萬千燈火的地步。

  今日場景,實在不夠好。

  然而,他目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只能盡力用餘氣滅火,畢竟飛起來的硫磺,還有橫樑摔在地上會濺起來的塵土空氣,對此時的殺傷力,都挺可怕的。

  但是他其實也堅持不了多久。

  蘇銘看到他劍勢波瀾壯闊的一面,但實際上,只是一個招式,沒有劍心。楊清無法發揮那道「上善若水」的真正力量,只能憑藉他的天分,窺得一目而已。他始終用的,還是核心內功心法,行的,還是雲門正統之路。

  真氣流走得太快,楊清漸漸面色發白,頂不住了。

  漫天劍光中,望月一直站在殿門口看著,她在等著機會。

  她也是習武人,她還和楊清同床共寢。楊清又對她無隱瞞,教授她習武,也是盡心盡力。她偶爾問起楊清自己的武功,楊清也會跟她說。所以她知道楊清不懂劍,不會劍,他說她沒有劍心,其實他也沒有。

  也就糊弄糊弄外人而已。

  畢竟楊清是武學天才,他糊弄起人來,挺在行的。當日與明陽對打時,楊清就是用「殺月」一招,讓明陽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該不該殺這個人。

  現在的「上善若水」也一樣。

  徒有其形,無有其心。

  所以,楊清幾乎是必然要敗退的。

  只是看他真氣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在堅持到那個地步的時候,他能不能把殿中的火,全都熄了。

  望月心懸在嗓子眼,屏著呼吸,都不敢說話。就怕自己一開口,楊清發現她根本沒有離開,氣急攻心,誤了他自己。然她也不會走,她也在調動全身的氣血,凝聚內力——如果楊清撐不住了,她會立刻進去,帶他離開。

  什麼爆炸,什麼死人。

  全都跟她沒關係。

  她只在乎楊清一個人而已!

  時間過得並沒有多久,望月看到楊清的身形,在空中停滯了一刻,差點摔下去。

  那空中無聲無氣的流走真氣,也沒有一開始那般運轉自如了。然殿中,還有十幾根燭火,沒有熄滅。

  望月心想: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楊清會出事……那縱是火燭全都滅了,她也不會高興。

  望月盯著殿中之象,忽而身影一閃,如流星般,破開了一道口,衝了進去。

  去勢已到,水在枯竭,體內氣息的調動,也越來越艱難。楊清的額頭因為用力過度而抽痛,神經一跳一跳的,壓得他臉色虛白,卻仍咬牙,盯著那十幾根頑強的蠟燭。好幾次,功力耗損過度,身子都不由控制地往下摔去。

  他吐出一口血後,頭暈眼花,神經抽得腦仁更疼了。楊清心裡已經在苦笑:完了。我知道我滅不掉了。但我真氣走得太快,我現在想罷手,也罷手不了。只能希冀於虛無縹緲的運氣了……

  精神混沌之際,他又樂觀想到:我的運氣一向很好。阿月就常羨慕我的運氣,雖然我並不覺得我運氣多好,但是此刻,倒真的希望我有她口中所羨慕的那種運氣……

  有沒有運氣,楊清也沒法去證實了。

  因為油盡燈枯之際,一道勁風從後而來,讓他心神一凜。這個時候,誰能破開他的真氣?

  他的腰被一把抱住。

  宛如從天而降,無有防備時,楊清被身後人抱在了懷中。

  他被抱住腰,肩膀被一隻手按住。少女接住了他無力的身體,帶著他,快速往殿外走。

  楊清氣血虛弱,說話的聲音,中氣不足,顯得有些可憐,「蠟燭……」

  望月冷冷道:「關我什麼事?」

  她不在乎。

  誰的生死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楊清一個人。千萬人的性命,也不如她清哥哥一個人的重要。如果要死人的話,那別人去死好了,代替她清哥哥好了。

  楊清被望月接住身體,強行帶走。他大半個身子都完全依賴望月,面色蒼白,耳邊嗡嗡作響。他眼睜睜看到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空中的橫樑、灑落的硫磺,紛紛揚揚,向著地上的十幾根蠟燭上澆去。然他無能為力,他已經沒有了力氣,他阻止不了望月。

  側頭,是飛雪中,少女清新而冰冷的眉眼。

  楊清望著她。

  白雪飛絮間,望月用盡了她所學,把輕功用到極致,帶著她的愛人又跑又縱,飛飛落落。殿堂和叢林、驚惶人群被她拋在後方。一路不停飛掠,向人飄去,又從人身邊輕盈飄走。她的輕功,用的是雲門的「躡雲梯」,平步踏雲,如有風助。落落長風中,她帶著一個人,也走得極快。

  茫茫白光中,楊清伸出手,擦去少女睫毛上沾著的雪珠。他伸手覆上她的腦袋,輕輕摸了下。

  微微一笑,楊清胸口悶痛,卻想到:算了,就這樣吧。

  我盡力了。

  望月以前來過城隍廟,她到底在濱江逛了不少日子。記得廟中離主殿不遠的地方,有方大湖。她帶著楊清往前飛躍,視野中出現了那片湖水。當是時,心神稍有鬆懈,便聽到身後巨大的爆炸聲,熱火熱氣衝向他們——

  望月想也不想,帶著楊清,便跳下了湖水。

  噗通!

  兩人落水。

  火海追逐著他們,燒在湖面上,氣勢駭人。捲走了主殿,火舌,還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衝向四面殿堂和人群。有被包圍的人,只看到一片烈烈火海濃煙,卻再沒有散開來。

  廟中人看到這麼大的爆炸,慌慌然逃走。本來因為蘇銘的提前警告,稍微冷靜的神經,全都亂了。一個個不要命地往廟外衝,婦人和小孩被擠在其中,嚎嚎大哭——

  「救命啊,爆炸了!」

  「有人死了!」

  「娘!我要娘!」

  蘇銘和諸位師兄弟,也擠在人流中,一邊安排大家出逃,一邊往後擠去。有前來接應的弟子問,「蘇師弟,那處主殿……」

  「其他的殿裡火都熄滅了。順著蘇師弟你的說法,我們也派人去追那個妖女了。」

  「蘇師弟,為什麼要往裡走?」

  蘇銘喊了幾個雲門弟子,聲音略急,「我師父在那裡!跟我去救人!」

  雲門弟子一聽,蘇銘的師父?不是楊師叔嗎?雖疑惑楊師叔不是在雲門麼,怎麼來了濱江?但蘇銘又不是喜歡開玩笑的人,見少年情急之下,竟縱功飛起,踩過眾人頭頂、不要命地往那處濃焰處衝,雲門的弟子們也急忙忙跟上。

  到處一團亂。

  ……

  落了水,望月便往水下沉去。

  她是旱鴨子,不識水性。所有跟水有關的事,靠的全是運氣。

  正往下落時,旁邊的青年挨了過來,摟住她的腰。

  拂開少女面上流動的髮絲,湊過去,貼上她的嘴,渡氣給她。

  水從耳鼻流入,望月只覺冰涼的柔軟貼著唇,溫暖的氣息,藉著唇,被渡了過來。她略恍的心神回歸,心想:不行,我不能倒。我要是倒了,楊清怎麼辦?我是不懂水性,可是他沒有力氣啊。

  望月緩緩地睜開了眼,看到面前與自己鼻尖貼著鼻尖的青年俊容。

  冷而俊,有些蒼白,冰啄般的黑眸,盯著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溫暖意。

  看到他的面孔,就覺得一切都無所謂,升起了無限的勇氣和力量。哪怕清醒後,他會怪她不救人,但是這一刻……望月對他一笑,一把摟抱住他,回憶著自己對水的那點兒認知,拖著他往上浮。

  他們兩個人真是有意思。

  一個只能渡氣,明明會水,卻游不了;

  一個是旱鴨子,有武功有內力,獨獨在水裡撲騰得要死不活。

  ……

  望月終於帶著楊清浮出了水面,沉沉落落。她抱著楊清,看到漫天飛雪當頭罩下。飛雪在天,一整個世界都是銀白的。火的爆炸已經漸漸消下去了,漫天世界,人都逃走了,就剩下他們兩個了。

  兩人濕淋淋的,她抱著虛弱的青年,纏在一起的頭髮和衣衫在水面上飄著。看到不遠處的濃濃大火,再看到天地銀白,雪花還在一片片地飛向他們兩個。

  他們還活著!

  轉眼與楊清面對面。

  他對她虛弱一笑,「阿月……唔!」

  少女手捧著這張熟悉的面孔,湊身過來,親上了他,舌頭伸了進去。

  青年的唇被堵住,少女開始深深的吻著他。深情地、長長地吻著,好像呼吸都已全變成了她的。

  楊清:「……」

  蹙下眉,兩個人重新沉下水。

  湖水咕嚕嚕地冒著泡,一片片雪白飛灑在湖上。雪靜謐地下著,一塵不染。

  過一會兒,濕漉漉的一男一女,再次浮上了水面。

  楊清才要張口,又被貼身而來的少女吻住。

  欺負他渾身無力,欺負他擋不住她。

  她抱著他的後腦勺,看都不看現在是什麼情況——她不識水性啊!她不要命了啊!

  楊清又氣又惱,口腔中佈滿鮮血,被少女熱情地舔去。臉貼著臉,髮絲相纏,青年乾淨秀氣的面上,染上了一片胭紅般動人的顏色。

  望月心想:大概是被她氣的?

  親著親著,望月抱著他,再次沉到了水裡。

  而到了水下,波光流影,望月就有點撐不住,氣息急促,又得靠楊清渡氣給她。

  ……他真不想渡氣給她。

  太不分場合。

  可是他又不能不管她。

  在這個無聲的飄雪世界中,兩人再次出了水面,少女濕漉漉的眸子,目光貼著青年,與他近身遊走。看她的清哥哥在她望去時,睫毛上沾著水汽和雪珠,伸手,擋住了他自己的嘴。抬目,有些嗔怒地瞪少女一眼。

  他素來溫潤安和,現在又是極虛弱的時候,就是瞪人,都沒什麼威懾力。反而看上去那麼溫柔可憐,讓人想要親一親他,好好憐惜他。

  望月:「……」

  「哈哈哈!」她大笑出聲,覺得楊清真可愛!

  大雪當頭,雪飛在湖面上,也飄在俊俏男女的眉目上。

  望月深情抱著楊清:「清哥哥,我好喜歡下雪!」

  「我也好喜歡你!」

  「你是我最愛的人!最最愛的人!我太愛你了!」

  蘇銘和眾師弟趕過來救人,聽到少女的大笑聲。

  天上飄著大雪,天一點點暗下去。湖中少女抱拖著青年,頭挨著青年的脖頸,笑個不停。

  俊男美女,金童玉女般,飄在水上。有火有雪,都成了背景板。

  而他們,那麼好看。

  在這個恬靜溫馨的世界中,聽到少女忘情的笑聲和喊聲,蘇銘看得晃了晃神,有些恍惚,覺得天地闃寂,楊清和望月天造地設般相配。

  和諧美好的,讓人心中酸澀,幾不忍看。

  再望去,湖中兩人在水裡沉浮,少女笑夠了,終於叫出聲——「救命!我們不會水!」

  蘇銘:「……」

  你不會水,你笑得那麼開心做什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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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4: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清晨,初雪未消,望月躡手躡腳地溜進了一處院落,摸進了一間廂房。昨天城隍廟大爆炸,死傷數人,朝廷介入後,問了他們這些江湖人一些話。客棧老闆說什麼都不肯再讓他們住下去,哪怕蒼桐派弟子的面子也不行。無奈,只能由蒼桐派弟子安排,眾人連夜搬了住處,住到這處新的院落。據說,是蒼桐派某位長老買的宅子,被徵用了過來。

  望月溜進屋中,進了裡間,正好看到青年勁瘦的後背。

  長髮撩在一邊,衣衫半解,楊清正在床上穿衣。她過來時,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真的,楊清現在挺習慣望月不打招呼,就摸進來。

  望月看到他的後背,開闊的肩,頎長的背,精窄的腰。背上肌肉緊實,線條流暢,蜿蜒在桀驁盤亙的骨架上,舒展而低調。隨著穿衣動作,蝴蝶骨時而凸起。在金色辰光中,像是一披華麗的緞子,讓人看得口乾舌燥。

  望月吞口口水。

  楊清:「……」

  她忙舉手,乖乖坐在一邊看他穿衣,「我不動,我什麼都不做。」

  先前因為她非要在水裡親他,楊清被她折騰得夠慘。本來只是功力耗損過度,現在還得加上灌了好幾口髒水。望月活蹦亂跳的沒事,楊清卻上吐下瀉了一晚上,嚇得望月心驚肉跳——這也太嬌貴了。

  跟他比,她果然如他所說,糙得不像個姑娘。

  望月坐在靠窗的太妃椅上,手肘撐著雙膝,圍觀美男穿衣。

  ……她確實本來沒打算做什麼的。

  她純欣賞金色陽光帶給楊清的美貌值加成。

  她覺得楊清這麼憔悴,屋中空氣不新鮮,還轉身,幫他開了個窗,才又坐下來。

  然她安安靜靜地坐著,忽而聽到院中的腳步聲,離廂房越來越近。望月揚了揚眉,聽到有人敲門,女子刻意嬌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楊師叔,你好了些嗎?我親自給你熬了鮮菇湯,給你補補身子的。」

  望月驚訝。

  她聽出來了,這是路萱萱的聲音。

  但路萱萱跟她說話,從來是惡聲惡氣、冷嘲熱諷,一直拿下巴看她。沒想到路萱萱跟楊清說話,居然是這個聲音!嬌嫩一把,不知情的,定會以為她是個溫婉柔弱的姑娘。

  望月的眼睛,立刻看向楊清。

  楊清怔了一怔後,低頭回憶。片刻後,他想起來了門外聲音是誰,正要開口,就見望月跳下椅子,向床邊走了過來。

  少女踢開繡鞋,往床上一跳,就上了床,抱住了楊清後背。趁他怔然時,將他壓了下去。她低頭,在刺目的陽光中,在清晨微微的涼風中,俯下去,親上他的後頸。青年身子僵了一僵,少女摸到他肌肉瞬間的繃緊。

  然望月也不放開,五指如鉤,緊扣著他,埋入他的後頸,細細舔吻。手慢慢地往下遊走,摸上他的腰,往前撩啊撩。

  楊清聲音壓抑,「……你幹什麼?」

  「噓,別說話,」望月說,「我不喜歡你跟路萱萱說話,你就享受好了。」

  少女趴在青年身上,親吻他的脖頸,他側過頭,頭壓在枕上,喉結被她親上。楊清手指才動,就被警覺的望月抓住後掰,強迫地與他十指相握,不許他動手。他的腰才提起,望月就將整個身子埋上他的後背。他的衣裳本來就沒有穿好,鬆鬆垮垮的,少女嬌嬌的身體磨上他,故意一般,軟而翹的胸乳,蹭著他的後背。

  羽毛一樣,可又哪裡是羽毛。總是蹭著他,蹭的他體內血液跳起。

  楊清膝蓋一軟,重新趴了回去,悶哼了一聲。

  他手再欲動,望月仍緊緊抓著他不肯放。

  兩人的髮纏在一起,她又轉過臉,給他一個濕漉漉的長吻。少女雪白如瓷的臉就在面前,睫毛刷著他的臉,青年體內熱血開始甦醒,猛烈的跳動,讓他身體微微發抖。

  異樣的感覺,從體內油然而生。

  香甜的親吻,讓他瞬間回憶起望月的滋味。

  他修身養性,修煉的攻法,與他自身心性貼合,要求他清心寡慾。清心寡慾,楊清也清心寡慾了這麼多年。即使有了望月,他初初嘗到此中銷魂滋味,有些沉迷。然他又是極為理智的人,控著那個度,不讓自己太過沉迷。

  他也不常和望月做。

  他也不常想要她。

  他還算著時間,讓望月嘲笑。

  之前的程度一直還好。他不想要,望月也不求。望月偶爾興致來,便會撲倒他來一發。他挺滿足,望月隨性隨欲,床事被她所主導,她也高興。楊清樂意隨著她走。

  但是這一次,真正算起來,楊清想,他已經快三個月沒碰過望月的身子了。

  她下山的時候,本來想要,但楊清怕自己控制不了度,讓她受不住,硬是安撫下她。沒想到她又一走那麼久,也不回來。

  所以她現在一挨上他,楊清便有點承受不了。恨不得全身投入進去,與她的吻,舌尖按耐不住地摩挲。

  多麼熱烈。

  嘴皮被又吸又咬,望月眉眼彎彎,她喜歡這個吻,喜歡看楊清索取的樣子。唇相觸,糾纏不清,越來越深,銀液從口中滑下去,相碰的肌膚間,有細密的火點在流竄。她身下的男人,睫毛低垂,臉挨著她,肌膚滾燙而緊繃。濕潤又灼熱,每一條紋路,都能感覺到他的熱血。

  「哥哥……」她嬌嬌軟軟叫一聲,咬上他緋紅的耳珠,吸一口氣,換他嘶一聲。

  陽光照在他身上,一片燦爛亮光。

  楊清被她磨的,額上滲了汗,真有點受不了。然他每次欲翻身,望月都緊緊制著他。他功力受損,他也不想跟她動手——至於為了上個床,他和望月大打出手,弄得兩敗俱傷嗎?

  望月也就趁著他這個時候,敢欺負他了。

  他功力在的時候,她很久都沒有這種敢上房揭瓦的精神了。

  楊清低聲,「你讓我起來!」

  「不,起來我就拿不住你了。」

  「這樣你讓我怎麼做?!」

  「哼,男人果然都總想著那種事,骯髒污穢!楊清,我看錯你了!」

  楊清:「……」

  一口血差點被她逼出來。

  他又試著道:

  「……你這樣我很難受。」

  「你才偶爾難受一次,你就不能忍一忍?」

  ……這是能忍的嗎?!

  青年青筋微顫,手肘在木床板上重重捶了一下。

  重聲,讓他身上那個四處點火的少女心虛了一瞬。

  後怕想到:這麼折騰楊清,等楊清恢復過來,會不會找她報仇啊?

  那可真的說不定……很難用寬容不寬容來形容楊清的行為。外人眼中他當然寬容,但越來越熟悉楊清的望月,看到的,卻是他的隨心。他高興時,就又善良又大度;他不高興時,就跟你死磨。

  她怎麼知道自己會碰上哪個狀態的楊清?

  但望月只怕了一瞬,就重新理直氣壯起來:大不了就是睡回來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繼續去勾引楊清了。

  窗口,清風徐徐,路萱萱站在那處,端著一碗湯,眼中,看到的是金光中,少女趴在青年身上,兩人側頭細密親吻。

  屋中的氣氛有多火熱,路萱萱的心,就有多淒涼。

  她滿目的不可置信:那個村姑!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居然真的和楊師叔……

  憑什麼?

  憑什麼?!

  楊望月就是一個村姑而已!憑什麼能讓楊師叔高看一眼?!

  楊師叔要女人的話,為什麼找她?

  自己不如那個村姑麼?

  是,楊清是師叔,路萱萱和他是沒有可能的。但是、但是,她也不求什麼可能,只要能和楊師叔一起……可是現在!現在!

  路萱萱咬著牙,心中瘋狂吼:你們怎麼敢這樣?!你們怎麼可能這樣?!

  她蒼白著臉,趔趄逃出了這個院落。她怕自己再待下去,就會忍不住衝進房中,殺那個村姑,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可是楊師叔、楊師叔……他明明這麼多年,都沒有娶妻。除了那個已經死掉的魔教聖女,沒有哪個女人和楊師叔有過什麼。許多人都猜測,楊師叔可能不會娶妻了。

  那也沒什麼不可能。並不是世上每個人都會成親生子。

  而且像楊師叔這樣,好多姑娘都偷偷喜歡他,可又不敢靠近他。路萱萱覺得,楊師叔不成親,她就一直有機會。不求他娶她,只要能有那麼點兒關係……

  路萱萱一走,楊清便一把推開了望月,將她甩到了床裡側。望月身子一翻坐起,看他眸子濕潤,長髮貼面,看著她,似笑非笑,「滿意了?」

  望月討好地乾笑兩聲。

  她突然撲楊清,自然是要斷絕路萱萱對楊清的覬覦。楊清是她的!就算她現在不能廣而宣告,她也要儘可能地讓該知道的人都知道!誰都別想跟她搶楊清!

  路萱萱站在窗口,望月能聽到,楊清自然也能聽到。他一開始不想配合,但是被她弄得沒辦法,於是就配合她,把這齣戲唱完了。唱完了,楊清就推開望月,問她滿意了沒有。

  望月點頭,「特別滿意!」

  楊清問,「然後呢?」

  望月眸子轉一轉,盯著楊清的臉看。他面上潮紅還沒有褪下,下身的反應仍然清晰可見。但他就這麼問她,是不想做的意思?望月其實已經軟了一片,特別想跟楊清做下去。不過呢,她怕楊清事後跟她翻賬,就想體恤楊清一下。

  笑著討好他,「我出去吹冷風,把空間留給你?」

  楊清不可置否。

  看少女從旁邊爬過去,專程繞過他,下床穿鞋。

  望月趴在床上找自己的鞋子,聽到身後青年悠悠然的嘆氣,「原來,你還真是用完我,就又把我往旁邊一扔啊。」

  望月:「……!」

  心道不好,全身緊繃,正欲躲藏,她的腳踝,就被青年握住,將她拖了回去。

  望月手肘上撞,被楊清一把壓在身下。他伸出手,在她胸前點了兩下,望月就全身僵硬,動彈不得了。他扯開她早已鬆開的衣衫,扯掉她胸前小衣,修長的手指,摸了進去,揉搓。

  望月渾身激靈,熱血重新上臉。她識時務為俊傑,立刻諂媚道,「清哥哥,我錯了。我不拿你扔到一邊,你解開我穴道吧。」

  他笑道,「你早些幹什麼去了?」

  「……你那心跟蜂窩煤似的,一戳一大堆想法。我怎麼猜得到你是哪個意思?」

  「猜不到,你就再猜猜。」

  「……滾!」

  ……

  「楊清,你混蛋!」望月聲音沙啞。

  「沒有你混蛋。」楊清輕笑。

  「你放開我……咱們好好來,不行嗎?」

  「不行。」

  「可是我很難受啊,你這樣要做不做的,你就不難受嗎?」

  楊清頰畔的笑窩,挨著她汗涔涔的臉蛋,似詫異般輕聲,「我難受啊。但是我難受,我能忍。怎麼你難受,你就不能忍一忍呢?」

  望月:「……」

  楊清微笑,給她濕潤長吻,吻得她身子發軟、雙目朦朧,他說,「你總想著那種事,多骯髒污穢啊。我就只想跟你聊聊天而已,你卻滿腦子雜念。阿月妹妹,我看錯你了!」

  望月:「……」

  一口老血嚥下。

  真想劈了楊清!

  她跟他同歸於盡!

  ……

  楊清的穴道真他媽難解。

  居然還沒有衝開。

  他是要折磨死她麼?!

  ……

  楊清與望月一整天沒有出房門。蘇銘才與官府說了那妖女的事,尋到了線索,已經有弟子去追查了。他用午膳時,聽到弟子說楊清和望月自從昨晚回來,就沒有見過面,也沒有出來過。蘇銘有些擔心,畢竟昨天那麼大的雪,還有火的衝擊,不會水的人又在水裡泡了那麼久,上上下下的,跟有病似的。

  莫非出了問題?

  蘇銘親自去找人。

  先去望月和幾個女弟子的廂房,望月不在。

  蘇銘早有預料,並不吃驚。望月不在房中,那必然是跟他師父在一起了。蘇銘發現他師父看上去跟神仙中人似的,隨性起來,也是真隨便。

  定了定神,蘇銘去師父的院落找人。進了院落,靠近廂房,少年身子忽地一僵,聽到裡面男女喘息的聲音。

  少女的嗔罵,還有青年微啞的低笑聲。

  蘇銘:「……」

  青天白日,你們就這樣……

  少年站在殘雪邊,出了一會兒神,就轉身離開了。之後吩咐眾師兄弟,說他師父在養傷,不欲見任何人。而楊望月……楊姑娘這種身份,她在不在,其實也沒多少人注意到。

  聽到蘇銘的說法,路萱萱一聲冷笑,撇過了臉。

  蘇銘看她一眼,眉心微蹙,覺得路萱萱有些問題。但是沒有證據,他便也只是看著了。

  ……

  睡了一白天,晚上,望月拉著楊清看星星。

  坐在屋簷上,望月披著青年的外罩,與他肩並肩,伸手指著空中的星光,介紹給楊清看。下雪過後,天空尤其明亮,之前看不到的好多星星,今晚大都能看得到。

  望月講解,楊清認真傾聽,並偶爾發問。

  望月看看星星,再看看楊清的眼睛,感嘆道,「楊清,你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喜歡你的人特別多,特別多。今天一個路萱萱,明天還不知道又冒出一個陳萱萱。你怎麼就這麼招女人呢?」

  楊清說,「但是沒有人敢追我啊。」

  望月怔了一怔,看他。

  他笑道,「你不必煩惱。其實在你之前,我從未被姑娘追過。」

  「因為你輩分比較大?」望月好奇問。

  楊清嗯一聲,「一方面吧。」

  「那還有什麼原因?」望月不解,「我也沒怎麼被人追過,但他們不敢追我,是因為……呃,原映星的原因。但我認為,你身邊,沒有這麼個人看著你啊。姚芙那樣的……你和她又不熟,她看起來對你也沒什麼心思。為什麼沒人追慕你啊?」

  楊清笑了笑,「大約是我看起來,太有距離感吧。」

  望月眨了眨眼,低頭思索,有些懂了——

  還是氣質氣場的緣故。楊清屬於那種可遠觀不可褻玩的人,纖塵不染,乾淨清冷。

  人人都喜歡他,但又覺得他這種人,無法擁有。

  望月頓時覺得自己的幸運。

  她推一推楊清的肩,慶幸道,「這麼說來,其實我是第一個追慕你的人。然後就追到了。我就是運氣好,說不定有人敢追你的話,早輪不到我了。」

  楊清笑而不語。

  望月又有點不甘心,轉頭問他,「那我前世的時候,你一直不理我。那時候,是不是只要有姑娘敢追你,你就會為了躲我,同意呢?」

  「不會。」

  望月驚喜。

  聽楊清笑,「如果那時候,我敢接受別的姑娘的話,聖女望月肯定會追殺過來的。我自然能護得我的夫人,但是怎麼說呢……有點不值得。不值得為了一個不喜歡的女人,去躲另一個不喜歡的女人。」

  望月衝他皺鼻子,扮個鬼臉。

  又是不值得。

  他總是在衡量利弊。覺得她不值得,就不肯給她機會;覺得成親不值得,也就不浪費時間。

  她不高興地問,「那我再問你,你來濱江幹什麼?」

  楊清答,「來看你有沒有聽我的話,照顧我的徒弟。」

  望月:「……」

  僵了僵。

  轉頭,對上楊清噙笑的眼睛。

  她知道她沒有照顧蘇銘。

  他也知道她沒有照顧蘇銘。

  望月光顧著自己了。

  望月決定轉移這個不愉快的話題,硬是強硬地把話題從正經事,轉到談情說愛上,「什麼看我照顧蘇銘?你為什麼不承認,你是想見我才來的呢?」

  她心中想,楊清必然要答「我並沒有想見你」之類的話。他總是故意逗她,想看她張牙舞爪的樣子。楊清挺喜歡看她發瘋的,望月心裡都知道。

  但是楊清輕聲說,「怕你太驕傲。」

  望月愣了一愣,扭過臉,再次去看與她並肩坐在屋簷上的青年。

  他這話、這話……讓她心頭飛跳。

  他其實是變相承認,他就是為了她來的。

  「清哥哥……」

  望月滿心愛意,無法控制,張開雙臂,就竄入了楊清懷裡,蹭啊蹭,親啊親。摟著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放。

  楊清體驗著少女的愛意,看她鬧得差不多了,才拖著她,坐在自己懷中。低頭,摸她的臉蛋,溫聲問,「阿月,你出門玩的好嗎?在濱江玩的好麼?在雲門待了那麼久,下山後,有沒有開心愉快呢?」

  他心知,望月有多喜歡玩。

  望月仰臉看他,眸子乾淨,靜靜看進他的眼睛裡,說,「玩的並不好。」

  「……」楊清怔了一怔,皺眉問,「為什麼?」

  他放她下山,她還不高興嗎?那她是想他怎樣呢?總不能為了她,把雲門變成魔教那樣自由自在的地方吧?

  望月摟著他脖頸,乖巧答,「因為你不在我身邊啊。」

  望月看他不語,以為他沒有聽清,就再重複一句,「哥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比起我一個人玩,我還是更喜歡你陪我玩。我一個人,覺得很沒意思。」

  楊清摸她的眉眼,心想——

  從來喜歡玩的人,變得不那麼喜歡了。因為他沒有陪她在身邊。

  ……他終於,馴服了她嗎?

  那麼,他們就可以再往前一步了。

  可以成親了。

  ……

  路萱萱此時,在追問蘇銘,「你叫那個村姑楊師妹,她莫非是你們雲門的人?!」

  蘇銘愣了下,心想,楊師妹自然是雲門的弟子。但是現在,楊師妹似有隱情……

  路萱萱看他眼神晃了一瞬,立刻冷笑,「我明白了。」

  轉身就走。

  因為仇恨,智商上升。

  蘇銘的表情已經很少,路萱萱卻從中看出了痕跡——

  楊清。

  楊師叔。

  你居然敢和自己的師侄鬧出這種醜聞。

  我必讓你身敗名裂,被雲門除名。

  到那時候……你就是我的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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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那個殺平民百姓的魔教妖女,終是在官府的配合下,死在蘇銘手下。等望月知道人已死時,同行的白道弟子們,都在稱頌蘇銘的劍法之高。這倒沒什麼,解決了此事,大家的同行之路也到此可以中斷了。蘇銘早就煩碧落谷那派指手畫腳、一副自己是老大、所有人都應該聽著的架勢,妖女一死,他立刻就跟對方告別,乾淨利索的,等楊清和望月知道時,蘇銘還是過來通知他們,說碧落谷的師兄弟們要走了,明日大家要去送一送,不知師叔去不去?

  楊清給了蘇銘肯定答覆後,蘇銘就離去了。

  望月站在楊清身旁,與他一起看少年的背影,不得不感慨,「你這位徒弟,行事真是乾脆果敢。我看江岩的心性,其實都不如他。」

  楊清默認,「我有些耽誤江岩了。」江岩也是他教導的其實。但是江岩太善良,行事顧忌太多,這種性格也沒什麼不好。可偏偏江岩是門派大師兄,這個問題,就很多了。且越是隨著新一輩弟子們深入江湖世界,這個問題,就顯得越嚴重。

  望月安慰他,「江岩像你性格的一部分,蘇銘像是你性格的另一部分。他們都是內門弟子,以後互補扶持,你們雲門還是天下第一。」

  楊清微笑,「多謝你誇我。」

  望月墊腳,摟住他的肩晃啊晃,「不客氣。」

  此事不提。

  次日,碧落谷的弟子們告別,眾人果然相送他們出了城。楊清和望月去的最晚,他們二人相攜過去時,眾人正在說搞個臨別野炊。見到楊師叔過來,碧落谷的弟子自動忽略那個楊姑娘,就驚喜向楊清迎來,「師叔怎麼也來了?真是、真是慚愧……」

  路萱萱淬了毒般的目光,落在望月身上。

  見那少女跟沒看見她一般,楊清與眾師侄寒暄,望月就過去找蘇銘說話了,始終沒看路萱萱一眼。

  在路萱萱眼中,望月像仇人一樣。但在望月眼中,路萱萱這種姑娘,殺傷力還不如姚芙。她覺得楊清眼光那麼高,就是眼瘸了,也不可能看上路萱萱這樣的啊。就是男人喜歡打野食的毛病……她和楊清還處於甜蜜階段呢。楊清除非腦子有病,才會選兩人最情投意合的時候,來出軌。

  不過,楊清大約也不會背叛她。

  她清哥哥那麼冷情的一個人,修習功法又是強調少欲少情的。望月覺得他看上自己,自己都燒了高香了。

  眾人忙著給碧落谷的師兄弟們踐行,路萱萱的目光,就全程圍著楊清和望月打轉。

  看楊清白衣秀挺,手背後走在前方,望月從後跳過去,非要把自己的手插進他的手中,讓他牽著自己;

  看席地而坐時,楊清坐在木樁上,望月眼眸溜一圈,就盯著眾人見鬼一樣的目光,大方坐到楊清身邊的潮潤草地上,手肘一撐,正好撐在身後青年的膝蓋上;

  看望月笑盈盈,扭頭跟旁邊人說話,楊清就垂著眼,帶著笑意,看這個活潑過度的小姑娘;

  看楊清推一推望月:「你往旁邊挪挪,你擋著我的視線了。」望月翻個白眼,就往旁邊挪挪,手肘卻還是撐著身後人;

  看楊清起身,叫過蘇銘,跟蘇銘說了幾句話,回來後,望月好奇問他,「你們說的什麼,方便告訴我麼?」楊清笑著說,「很不方便。」望月在他背後做鬼臉,對著虛空拳打腳踢,楊清一回頭,她就裝無辜。逗得大家都笑了……

  大家都笑了。

  大家都默認楊師叔和這位楊師妹的關係了。

  心中還感嘆:楊師叔鐵樹終於開花了啊,沒想到喜歡的姑娘,是這種風格。真是可愛。

  雲門的弟子們也淡定接受,因為大家不認識楊望月,不知道望月就是他們的小師妹。蘇銘倒是知情,蘇銘默默地低頭吃肉,心裡為師父的這段亂倫戀擔憂。可他又沒法說,便化悲憤為食慾,低著頭不停地吃啊吃。

  路萱萱嫉妒得太要瘋了,好幾次忍不住想喊破。又因為還抱著那麼點兒微弱的希望,不想要直接說。可是楊清對望月那麼好,瞎子都能看出楊清和望月真的很好,路萱萱心中多麼不甘心——明明半年前,初次遇見楊師叔他們時,楊師叔對這個村姑,也沒那麼上心。

  路萱萱終於忍不住了,走到楊清面前,「師叔,我有話跟你說。你能過來一趟嗎?」

  因為周圍說話的人很多,她過去找楊清,也沒有幾個人在意。就坐在楊清身邊的望月當然知道,望月抬頭,看了路萱萱一眼,再看楊清。楊清想了下,應了聲,「好。」

  起身,看眼望月。

  望月不在意,只是聽了一耳朵,就重新傾過身,湊去和大家說笑了。她對旁人話並不多,也沒那麼熱絡,就是湊在一邊聽八卦,像普通小姑娘一樣傻乎乎的。然而這個眾人不以為意的傻乎乎小姑娘,手裡殺過的人,恐怕比在座所有人加起來還多。

  望月真是擅長偽裝。

  楊清在她小腦袋上摸了一把,就跟路萱萱走了。

  一徑往旁邊的樹林深處去。等到了林中,與人聲遠了,路萱萱才回頭,看向身後一丈之外的青年。看到他溫溫淡淡,眉目明朗清遠,何等高曠悠然的氣質……這番溫和卻不染塵埃的相貌,又將路萱萱心中那點想不管不顧的衝動打退。

  她怔怔然看著楊清,心想:我總要爭取一把吧?也許楊師叔看著高冷,實際上……他也就是個普通男人呢?

  路萱萱往他走去。

  楊清眉挑一下,看著她微笑,「路師侄?」

  他的氣質,真是不容褻瀆的那種。

  路萱萱狼狽側目,低下頭,走不下去了。只小聲道,「楊師叔,我知道你和楊姑娘的事。你、你不怕別人說閒話嗎?」

  楊清看著她,思索這個姑娘,真是怪怪的。他笑了笑,沒回答。但路萱萱抬頭,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路萱萱咬唇,「你不怕的話……那你看,我行麼?」

  楊清:「……」

  微愕。

  路萱萱怕自己再看他,就不敢說下去,於是一徑低著頭,快速把自己的意思說完,「我不要名分,真的!楊……楊公子,你就當我是露水情緣。想起來的話,我就等你。我不會讓你被人發現的,我只想跟你、跟你……」她的耳根紅了是,說話結結巴巴,但是意思,表達清楚了。

  楊清心中有幾分古怪。

  他還是第一次被除望月之外的姑娘告白。他當時被望月接二連三地告白求嫁時,想的是,山下的姑娘全都這麼大膽開放嗎?現在被路萱萱這麼說,楊清想的是,我看上去就是一個重欲的人嗎?

  不談情,談上床?

  我都不想跟望月這樣,我會想跟別人這樣嗎?

  他慢慢說,「路師侄,這種話,我當沒聽到,你也莫提了。」

  轉過身。

  路萱萱身子虛軟,靠在樹幹上,仰頭,雙目濕潤地看著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喊了一聲,「你不怕你和楊望月的關係被世人知道嗎?」

  楊清回頭,微笑,「你試試。」

  路萱萱:「……」

  楊清神情淡然,笑容平緩。她都看不出,他是在威脅她,還是示意她可以去試試。然而楊清終是不回應她,一點機會都不給她。路萱萱最後的希望告破,那個瘋狂的念頭,再次在腦海中喧囂——是你不選我的!那我就要毀了你!

  正道這邊,絕對沒有師叔和師侄搞在一起的到底!你會讓雲門蒙羞,會害雲門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頭……

  當你最狼狽的時候,就是我得到你的時候了……那時候,你已經不是我高高在上的師叔了。我就可以、可以……

  路萱萱終是只看中楊清的美色,對楊清這個人,實則一點都不瞭解。她性格偏執,惡意滿滿,自小順風順水,想要什麼,師父師兄們都會給她。她沒有嘗過被拒絕的滋味,她什麼都不缺。唯獨對楊清這個男人,一直可望,一直不可得……

  楊清回去後,見蘇銘正在跟望月說話。

  蘇銘正將望月拉到沒人的地方,忍耐片刻,壯士扼腕般道,「楊師妹,你真的會連累我師父。不如你留下來,不要回山了。你們再想別的辦法,但是師叔師侄這個輩分,你真的不能要。」

  望月從雲門到山下,不止一次被人勸過這個問題。

  她有些迷茫:這個事,問題真的很嚴重嗎?

  她是為了好玩,為了追楊清,才進雲門的啊!

  不管是師叔和師侄,還是師父和徒弟,在她眼裡,只要沒有血緣關係,都沒什麼區別啊。

  但是沈長老也那麼驚恐,楊清也那麼矜持,蘇銘也這麼說……望月撫著下巴,有些意識到,當初她要以師侄名分進雲門時,為什麼把楊清氣成那樣了。

  在他們正道那邊,絕對不可以的事,望月卻隨隨便便地做了。難怪楊清那麼惱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要跟她死擰,搞得大家兩敗俱傷,還對她敷衍到不得了。

  「阿月。」望月正在沉思蘇銘的建議,聽到後面楊清喊了她一聲。

  楊清一喊她,她回頭看到他,就興奮地追了過去,忘記了自己還在跟蘇銘說話。跑過去,兩個人站在一起說話。

  蘇銘:「……」

  真是心累。

  一會兒,楊清跟望月說完了話,喊蘇銘過去,跟他吩咐,「先不回山了。」

  蘇銘脫口而出,「師父你為了楊師妹,連雲門都要拋棄了?」

  楊清:「……」

  話一出口,蘇銘就意識到自己想左了。他師父不是那種為了女人、拋棄門派的人。實在是他看著楊清和望月的相處,越來越心驚膽顫,這麼多弟子看著,等回去後,只要有個弟子認出楊師妹,就要露餡啊。他真的挺喜歡自己這個師父的,不希望師父因為楊師妹而出事。

  少年漲紅了臉,低頭,不太敢對上楊清的眼神。

  楊清輕笑了一聲,溫聲道,「先不回山,我們跟蒼桐派弟子,去拜見一下蒼桐派。」看少年不解,他指點道,「蒼桐派昔年有一門劍法,走霸道開山之路。他們門派練了好幾代,後來發現與自家心法不太合,就棄而不用了。但蒼桐派在劍術上的見解,也是不容小覷的。我帶你過去拜訪,請幾位師兄指點指點你的劍術。你該怎麼做……好好尋思吧。」

  少年猛地抬目,眉心硃砂鮮血一般紅。

  原來楊清選擇留下來,不是為了望月,而是為了他這個弟子。他這個弟子,自從拜師後,真是讓師父操了不少心。現在,還借了人情,為了他這個弟子,求上蒼桐派……

  蘇銘緩緩低下頭,「弟子不會辜負師父的苦心的。」

  感動的蘇少俠走後,望月摸上來,站在楊清身後,酸溜溜道,「你對蘇銘真是好。恐怕你對自己的兒子,也不過如此了。」

  楊清笑一聲,問,「我倒是想對我兒子好,但我兒子在哪裡呢?」

  回過身,俯眼看望月。

  望月:「……」

  半晌後含糊道,「快了快了。」

  楊清哈哈笑,負手離去。

  於是,在碧落谷的弟子們告別後,雲門的弟子,並沒有跟蒼桐派的弟子們分道揚鑣,蘇銘跟蒼桐派弟子一番交涉,對方又過來拜見了楊清。雙方便決定即日回山,自然,是回蒼桐派的山門了。

  到了蒼桐派,出門在外,楊清這位雲門的柃木長老,自然是代表雲門,自去與蒼桐派的掌門見面。

  雲門的幾位弟子,被蒼桐派安排住在了客房。原本同行的弟子,還有個蔣雨是女弟子,後來蔣雨被妖女所殺,這些弟子中,剩下的全是男的。望月又能自己一個人住一間房了,真是快活。

  在別人家的門派,當然要矜持一點,不能太過分。楊清作為雲門的形象代表,幾乎每日都要領著蘇銘見蒼桐派的長老。望月便也不再理他們的事,索性蒼桐派很大,她一個人逛了個夠。

  而且這邊天氣寒冷,聽蒼桐派的弟子說,時不時就會下大雪。望月一直期盼著下雪。

  還有冰雕、滑雪橇,都是濱江這邊的特色,別的地方都沒有的。雲門那邊都沒有雪厚大到可以滑雪橇的地步,望月這個南方姑娘,更是從來沒見識過了。她天天出去玩,喜歡上了這個新奇的活動。

  還雕了個冰雕送楊清。

  楊清太忙,一直沒給她回禮。

  離年關越近,雲門派的弟子在蒼桐派做客,自然也是不會回去了。楊清給雲門那邊去了信,說明這邊情況。換來風掌門洋洋灑灑的回信,要他好好在蒼桐派照顧弟子,最好跟蒼桐派說說魔教的事。四大門派中,雲門總不能一個盟友都沒有,如果能借這個機會,把蒼桐派拉到雲門這邊,一起跟魔教合作,就最好了。

  楊清也是這個想法。

  他留在蒼桐派,一方面是為蘇銘考慮,一方面,自是想拉攏這個大派了。

  蒼桐派因為先前那個妖女濫殺無辜的行為,有些猶疑。然楊清耐心又好,口才也不錯,一日日與蒼桐派掌門和長老們交流,讓他們對魔教多了些瞭解。其實看到雲門擺出來的賬目,蒼桐派是有些心動。就是……誰能保證,這個合作,不會因為魔教突然翻臉而終止呢?

  現在聽說,雲門派人,去幫魔教那邊改教義。蒼桐派決定繼續觀望,畢竟,可還是有些魔教弟子游離在外,胡亂殺人。如果這個事能解決了,蒼桐派就答應雲門,願意加入進來。

  說到魔教弟子不服原映星的這個事,楊清也沒辦法。原映星那邊也沒什麼回應,他們也只能先這麼應付著了。

  這個年,是在蒼桐派過的。

  除夕當晚,弟子們一堂,長輩們一堂,分席而坐,共慶新年。

  楊清坐在堂中,看到堂外半空上的絢麗煙火。再一看身邊人,又是與他不熟,又是全是大他一輪年齡的人。這個時候,觥籌交錯之餘,也難免有些想念雲門。雖然雲門的師伯師兄姐們,也都和他不是同齡人,可至少大家是一家子,不會這麼拘束。

  他正無聊喝酒著,旁邊過來一個倒酒的弟子。馨香從側傳來,少女的胸脯碰到他的手臂。

  楊清:「……」

  多麼熟悉的風格啊。

  他低著頭笑。

  望月還以為他太遲鈍、沒有發現,心裡著急,藉著給他布菜的機會,手指甲輕輕擦過他的手背。心想,這樣總能察覺吧?

  楊清手不動聲色地收回袖中,抬目看她,掃了她一眼後,頰畔有酒窩,低聲,「你真是大膽。」

  望月自是大膽。

  她居然穿上了蒼桐派弟子的服飾,混了進來。也真是厲害,這樣都沒有被人發現。

  望月催促他,「你快點出來。」

  她沒法一直在楊清身邊徘徊,作為客人,又進不來主殿,只好用這種渾水摸魚的方式了。跟楊清說了句話,就起身,給旁邊長老倒了酒後,便退了出去。快速回去換了衣,再過來的時候,正好碰上楊清出來。

  頭頂是焰火,照著少女仰起來的細瓷面孔。

  劈裡啪啦的爆竹聲中,楊清不高不低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望月耳中,「找我幹什麼?」

  望月一把挽住他的手臂,「你跟一群老頭子喝酒,喝個什麼趣兒啊?跟我出去玩吧。我帶你滑雪橇去!你沒玩過吧?」

  楊清搖了搖頭,笑道,「師兄們都在,我突然離席,總是不好的。」

  少女偏頭看他,水眸閃幾下,說,「那好吧。兩個選擇,你回去喝酒,我也回去喝酒;你跟我出去玩,我帶你滑雪橇。你選哪個?」

  楊清說,「選第二個。」

  望月噗嗤樂,她就知道他會選第二個,然他就是喜歡溫溫吞吞地跟她磨嘰。望月本想建議楊清回去找個藉口,但是楊清竟是直接跟她走,沒有回去說明的意思。她疑問,楊清笑道,「沒事,我雖然沒有中途離席這麼長時間過,但是想來也不是太重要。不要管那個了。」

  他摟著她的肩,幾分颯然道,「我們走吧。」

  望月:「……」

  她家清哥哥,一旦放開了,那真是放得開啊。

  在有月亮的晚上,在漫天焰火、鞭炮聲不絕的除夕之夜,青年和少女偷偷從大典上溜開,去後山的雪地上,滑雪橇玩。蒼桐派的後山,這個時令,常日被積雪覆蓋。望月在白天時,跟弟子們玩過很多次。然在晚上,和楊清一起出來,感覺是那麼不一樣。

  她熱心地教他怎麼玩,牽著他的手,指給他看大片連綿的山坡。山坡起起伏伏,雪地上滑板刺過的痕跡很多很亂,兩人站在山頭,望月指山坡下的林子,「別去那裡,那裡樹多,你剛剛學滑雪,去那邊多危險啊。」

  她洋洋得意,說的,好像她自己是個老手一樣。

  楊清聽她講,認真而耐心,也不反駁她。看著望月因興奮而微紅的臉蛋,楊清心想,每次提到玩,她就很興奮。

  當然,他也喜歡玩。他只是沒多少機會而已。

  望月示範過一遍,就等著楊清第一次試驗。望月在山坡下,回頭,等著上方的青年。每次教楊清,她都有種自得感。覺得楊清真是可憐,這個沒玩過,那個也沒玩過。她在玩的這方面,真稱得上楊清的師父……

  ……

  在有月亮的晚上,青年和少女,在後山的雪地上,一圈圈滑雪。雪光照在二人的身上,風聲灌衣,雪衣烏髮,靜謐而美好。

  遠方有家家戶戶的煙火爆竹聲;近處,也有他們兩人獨特的慶賀新年方式。

  在雪地上安靜地劃著雪,說著笑,有幾人有這種體驗呢?

  楊清說,「阿月,新年快樂。」

  望月回以笑容,「新年快樂。你不祝我點什麼呢?」

  楊清想了下,「祝你一直開開心心的。」

  望月眼眸靈動地飄了下,一把雪砸向他,大笑著跑遠,「祝你明年,還像現在這麼喜歡我。」又指自己,「祝我明年能嫁給你。」

  楊清笑了下,「你的願望,還挺好實現的。」

  望月驚喜,不跑了,飛撲向立在雪中的青年,「你是說,你答應娶我了嗎?你終於答應了嗎?!」

  兩人在雪地中嬉鬧。

  ……

  而遠在碧落谷,路萱萱剛剛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掌門。

  掌門若有所思,笑道,「這消息,真是太及時了。」

  「萱萱,不必著急。三月份,就是武林盟舉辦的品劍大會。到時候,有名望的江湖人都會去。我會在那一天,說出楊清亂倫的事,讓雲門從四大中除名。呵呵,教出了這樣的弟子,他們雲門還有什麼臉面,留在四大中不肯走?」

  ……

  在聖教總壇,眾人也在歡喜地慶著新年。

  聖教教主坐在高位上,面容不被下面的教徒們所看清。在教徒們歡天喜地之時,原映星並沒有什麼高興的想法。

  他想著明年與雲門合作的事,想著改教義的事,想著追回那些叛教弟子、該不該殺的事。

  大家都在歡慶新年,他卻還在想著這些正事。

  那些歡喜,於他來說,也實在稱不上是多高興的事。還是和往年一樣罷了,沒什麼值得開心的。

  不,也和往年不一樣。往年這時候,他和阿姚在一起。現在,他也不要阿姚了。

  往年這時候,望月也在,對他冷嘲熱諷。現在,他也不要月芽兒了。

  他誰都不要了,就他一個人,安靜地待著罷了。

  ……

  除夕當晚,千里月明。

  有人心光明,有人心陰暗,有人心無謂。

  無論如何,這一年,都是平靜的,這麼過去了。最腥風血雨的時候,在明年,在……三月的品劍大會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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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4 01:04: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月光照在雪上,照在兩人的身影上。並沒有下雪,但是滑行時,雪橇會濺起飛雪,迎面撲來,有凜冽之感。有月亮,有山,有雪,還有身邊的人。滑出的痕跡一道道徘徊,伴隨著時而的煙火爆竹聲。

  望月最先停下來,站在山坡上,看著坡下漸密的松柏叢木。月光與雪光一起映在她的面孔上,睫毛纖纖,眸色專注。楊清站在她旁邊,覺得少女難得恬靜的臉蛋,好看得不得了。

  望月眼中忽然有光,指著松樹林,「師叔,我們比賽滑雪吧,看誰能去到那裡,在樹林裡滑雪。」

  她轉頭看楊清,目中有狡黠之色。

  楊清觀她一眼,就知道望月在想什麼。望月肯定在想,他第一次滑雪,水平肯定沒她好,他簡直必輸無疑。

  楊清心中笑,他於武學方面的天分,是望月難以比擬的;他武學天分那麼好,阿月怎麼也不想一想,他會在滑雪這麼簡單的事上露怯、做不好嗎?有時候天分這種事,和第一次還是第幾次,關係都不大。

  但是楊清也生了興味,就應道,「好啊。」

  望月立刻提條件,「你輸了,答應我一個條件。」她要好好欺負欺負楊清。

  楊清「嗯」一聲,白衣站在望月身邊,袖子與她的手相擦。他眼睛如河流,此時平靜地看著前方,在衡量地勢。

  望月等了等,沒有等到楊清別的話,就催促,「你也說啊。要是我輸了,也答應你一個條件?」

  楊清側頭看她,目中憐愛。伸手,在她的腦袋上摸了摸,拂去濺上去的一點兒雪粒。他氣定神閒,「我不會欺負你的。」

  望月:「……」他在擠兌她藉機想欺負他,一定是這個意思吧?他是不是還有一種他肯定不會輸給她的意思呢?

  望月頓時不服氣了,推開他的手,不讓他碰自己。少女仰著頭,一臉自信,「你別把話說的那麼滿,誰輸誰贏真不一定呢。」

  小姑娘躍躍欲試,青年奉陪到底。

  「三、二、一,走!」

  隨著少女清脆的高聲一落,兩人便踩著雪橇,幾乎是同時從山下滑下。

  望月心中緊張,全神貫注,迎著撲來的風雪,盯著前方的目標。松樹林越往裡越密,初學滑雪的人,是很難控制力道的。楊清雖然厲害,但是她的優勢在這裡啊。她當然要贏他,還要贏得漂漂亮亮的……

  楊清有個好處,就是從來不著急。

  即使望月一臉「你死定了」的眼神,楊清依然不著急。他不急,望月卻很急。滿心都是非要贏了楊清的想法,望月衝下山坡的速度很快。平時根本不會提到的速度,現在也被她提了上來。一陣刀風似的,就從楊清身邊衝下去了。

  她控制方向和平穩度,顧不上看身後緊跟的青年。楊清「哎」了一聲,剛開個頭,聲音就被望月丟到了後面。小姑娘衝進了松樹林中,橫衝直撞,仍想保持之前在山上的速度,但是松樹林又確實像她所說的那樣,越往裡滑,樹也密,越不好躲。

  望月已經是反應很快的人了,也格外靈動。但在松樹林中穿梭,又是雪,又是樹。眼睛越來越不夠用,還覺得月光和雪光不夠亮,樹的濃蔭片片連綿,有點兒分不清了。楊清在身後緊追不捨,風聲幾乎擦著望月,望月更加快了,力保不讓楊清趕上自己。因為滑的太快,有雪團從樹枝上啪嗒一聲摔下來,打在了她的臉上。

  雪團一往下落,聽到聲兒,望月就側身欲躲。然這方躲過了,那方沒有躲開。雪真啪在了她的臉上,往下掉,遮住了她的視線。

  眼前發黑,心中咯噔,暗叫一聲不好,向前彎曲尋路的身子一下子僵住。她為了贏楊清,速度太快,想要收時,已經來不及了。

  少女手忙腳亂去抹擋住自己眼睛的雪,視線剛恢復清明,然後又一黑。

  砰!

  重重撞上了前面一棵樹。

  當即尖叫一聲倒地。

  撞得太狠,蒼樹晃了晃,撲簌簌的雪花,淋淋灑灑,如紛紛若若的白色花瓣雨一樣,澆了少女一身。且因為是樹林,積攢了一冬天的雪,常日不化,雪洋洋灑灑,楊清趕過去時,望月小小的身子,完全被埋入了雪中。

  看著比旁邊的地面凸起一點的雪,撲棱棱,從裡往外地掙扎。楊清:「……」

  他側過臉,調整了下自己的表情。

  才走過去,蹲在雪邊上,伸手拋雪,把埋在雪下面的小姑娘挖了出來,「你沒事吧?」

  他半跪在地,一手臂摟著滿身雪的小姑娘,將她虛虛攬在懷中,另一手,在幫她把整個身子從雪山裡撿出來。

  「呸呸呸!」望月張口,吐出塞了一口的雪。

  揉著眼睛,又覺得額頭疼,她委屈噠噠,「我頭撞到樹上了……」

  楊清:「……我看見了。」伸手揉著她的額頭,說,「讓我看看……沒撞破,你的頭挺硬的啊。」

  聽出楊清聲音的怪異。

  望月猛地抬頭,看向抱著她的青年。他垂著眼,很認真專注地抹去她髮上的雪。望月問,「你是不是在笑話我?」

  楊清笑了一聲。

  望月一下子很生氣,推他一把。他早防著她這招,她推他的時候,他下盤很穩,沒有像以前那樣、輕易被她推倒。望月惡狠狠又嬌滴滴,「你有沒有良心啊?我額頭都撞上樹了!也許會撞出問題啊!你還笑得出來!」

  楊清安慰她說,「不會的。你頭這麼硬……」

  「喂!」望月更生氣了。

  楊清再忍不住了,鬆開摟她的手臂,坐在地上,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哈哈哈笑出聲來。

  他常被她逗得忍俊不禁。

  覺她真是活寶,怎麼這麼可愛。他追在後面,「哎」了好幾聲,想提醒她不要那麼快。每次他話剛出口,她就一陣緊張,把他當賊人一樣防著。他越是開口,她竄得越快。

  然後,她就自己把自己撞上樹了。

  楊清抖著肩,手撐著地,笑個不停。眉目染笑,春山如醉,坐在地上,真真風流風騷。

  望月氣急敗壞地從埋著的雪坑裡爬出來,一直低頭呸口中的雪。楊清在邊上又不幫忙,還被她逗得笑不停,望月快要氣死了。扭頭一看,他還在笑,看熱鬧似的看她,望月眼珠一轉,也不擦自己嘴上的雪粒了,俯下身,就跪在他身前,摟著他的脖頸,親上了他的嘴角。

  止住了他的笑聲,也把自己的一嘴雪,渡到他口中。

  月色雪地上,青年屈膝而坐,身子向後靠,兩手撐著地表;少女傾身,攬著他的肩,親密與他相吻。

  在安靜的雪夜中,隔了遠處的爆竹聲,親吻是這麼的靜美而溫馨。

  兩人甜蜜地吻著。

  楊清的眼睛慢慢發生了變化,越來越黑,也越來越亮。他眼中蕩漾的那一千一萬個星辰,流轉徘徊。兩人親吻時,發出急促而低蕩的細聲,喘息,呻吟。在望月輕嚀了一聲後,楊清的手,伸出,抱住了她的腰。

  翻個身,將少女壓在了雪地上。

  吻落在了她仰著的脖頸上。

  望月將楊清整個人拉下,呼吸凌亂,享受這場放縱。

  她的腰帶都被解開了一半,領口被下拉了一點,楊清的滾燙與她相貼,磨得她春水般柔軟。然就在這時,兩人聽到了旁邊,細弱的、一疊聲的「吱吱吱」聲音。

  楊清動作一頓。

  望月一看他這個眼神,就知道不好。恨極了那個不知所謂的「吱吱吱」聲,把楊清的頭拉下,拉到自己胸口,不肯放他離開。哄他道,「別管那些,咱們繼續。」

  「吱吱吱。」

  「咕咕咕。」

  「啾啾啾。」

  細而尖銳的聲音,不停地騷擾著他們。

  兩人從雪裡爬出來,看到在離他們不到一丈的地方,居然有十幾個小東西,棕褐色的軟毛,腮幫鼓鼓的,眼睛小豆子一樣滴溜溜。又胖又矮,小東西們排排站,衝著他們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可憐噠噠的。聲音有點像鳥叫聲,但是又很容易分辨兩者間的區別。

  望月結結巴巴道,「這這這不會是傳說中的松鼠吧?!」

  她只聽說過松鼠,也看過圖像,但是從來沒真正見過。

  楊清伸出手,一隻小松鼠,就膽大妄為地跳跑了過來。身後的松鼠們著急地又跳又叫,叫了大了些,雙方像在溝通一樣。望月趴在地上,好奇地圍觀,看到跑過來的小松鼠回頭,沖身後的一群小夥伴吱吱吱了半天,飛快扭頭,躍上了青年修長的手骨上。

  楊清跪在雪地上,手托著這隻小可愛,湊到眼下看。青年眉目溫軟,天生的具有親和力。楊清的魅力,殺遍一眾男女都沒人不喜歡,現在,面對這小東西,對方小小一團,卻也不怕他,好奇地瞪著綠豆眼,在他手上跳,又開始吱吱咕咕地叫了。

  望月好羨慕楊清,「它好喜歡你的。」她伸出手,戳了戳情郎手中溫軟的會呼吸的小東西,覺得真好玩。

  楊清笑了笑,轉頭與望月要說話,然後感覺臉上被碰了一下,接著,就聽到望月的尖叫聲,震了他一耳膜,差點被她震聾。

  望月撲上來抱住他的手,與手上松鼠大眼對小眼,跟楊清告狀,「它親你!它居然親你啊!」

  楊清這才知道,剛才臉上微癢的碰觸,原來是被親了。

  他望著手中的松鼠,頰畔露出酒窩。然後就見這隻靈活的小松鼠,從他的手上跳上了他的肩,爪子抓著他的臉往上衝,對著他的酒窩,又親了一口。

  楊清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親。

  望月:「……」

  她一把把這隻松鼠捉到手裡。小東西要躲,但是怎麼躲得過望月的手快呢?望月拽著這隻松鼠,湊到眼前,凶巴巴道,「居然敢親我的男人!你……」想要凶,可是這隻松鼠真的好可愛啊。望月很少覺得誰可愛,她對萌物都沒什麼大的感觸。但是現在手上這軟綿綿一團,她就特別喜歡,凶不下去,望月小聲誇它,「你真有眼光!」

  「咕咕咕咕!」

  也許是看這對青年男女安全而無害,躲得遠遠的、著急的小松鼠們,全都圍了過來。都是衝著楊清去的。

  有的跳上他的手,有的抱住他腰間的玉墜不撒手,有的抓著他的腰帶往下扯,還有的機靈的順著他衣衫上繁密的紋路往上跳,跳到他的肩膀上,還有的跳上他的頭,扯著他髮冠上的玉簪,就咬啊咬。

  望月變得好忙,「不要欺負我清哥哥!」

  她又喜歡這些松鼠,又覺得它們在欺負楊清。一抬頭,看到她清哥哥滿身掛著的松鼠,他無奈地低著眼,望月掙扎著,心中發癢。如有羽毛在騷著內壁一樣,一下又一下,讓她眼中冒了綠光。

  楊清說,「阿月,幫幫忙,別讓它們扯我的玉帶……上面是不是有隻在咬簪子?那個不能吃……」

  望月心想:我清哥哥真是太迷人了!

  連松鼠都喜歡他!

  全身掛滿松鼠的清哥哥,太好看了!

  望月心中的粉紅泡泡冒啊冒,她矜持啊又矜持,還是耐不下去,往前一撲,不顧楊清身上掛著的小東西們,張開手臂抱住楊清,摟著他的脖子,激動道,「楊清楊清楊清!」

  楊清:「……」

  他莞爾一笑,知道小情人感情澎湃無法宣洩的時刻,又到了。

  兩人在雪地上擁抱,松鼠們在楊清身上跳啊跳,偶爾也會跳到望月身上。望月滿心的酥軟,抱著楊清不願撒手。楊清嘆氣,「你鎮定點,不要這麼激動。」

  望月說,「我在努力。」

  有個完完全全戳中她眼緣的情郎,真是每天都被他迷得受不了。各方面都投她喜歡啊!

  連小松鼠都喜歡他!

  望月激動過後,與楊清看著十幾個嘰嘰喳喳的小松鼠們。楊清細思道,「我看了你撞的那個樹……」

  「難道是我把它們撞下來的?」

  楊清笑,「松鼠本來應該在樹下面的洞裡居住。但是我看你撞的那棵沒有。所以它們應該是在樹上玩,被你撞下來的。」

  望月:「……」

  窘窘的。

  她趴在楊清肩頭,與可愛的小松鼠大眼對小眼,心不在焉問,「那怎麼辦啊?」

  楊清說,「我們找個樹洞,把它們送回去。」

  望月抬起臉:「……」

  楊清笑,「不願意?」

  望月抱住一隻松鼠,往懷裡抱,「它們是我撞下來的,就是我的!我才不要送回去!」

  楊清扶額,知道她那種唯我獨尊的習慣,又冒出來了。望月在魔教長大,接受的觀念,一直都是,我看上的,那就是我的;我喜歡的,那也是我的;我丟掉不要的,那還是我的;我的我的全是我的!誰也別想跟我搶!

  跟望月講道理,她是不會認同他的。

  楊清只言簡意賅,「我和松鼠,你選一個。」

  望月:「……」

  心想:當然是選松鼠啊。你有什麼好選的?你一個大活人,還能在我跟前消失了不成?先玩我的,回頭再哄你唄。

  抬頭看他,不假思索就要開口,楊清看出她那「松鼠」的口型,打斷,「你好好想一想。」

  望月:「……」

  半晌再要開口,楊清又說,「你再好好想一想。」

  望月:「……」

  嘆口氣,戀戀不捨地看著手中小可愛,湊過去親了親,不耐煩道,「好了我知道了,選你選你選你!」

  這男人太麻煩了!

  她不選他,他就一直要她「好好想一想」。想個屁啊!想多少遍,不都一樣嘛。

  望月盯著小松鼠,還是捨不得。她眼珠一轉,又撲過去摟楊清,跟他撒嬌,「哥哥,你讓我帶松鼠玩一玩嘛~~~」

  楊清一手臂的雞皮疙瘩,都被她叫出來了。

  「哥哥~~」

  「清哥哥~~」

  「師叔~~」

  「楊清~~」

  望月換著稱呼叫他,持之以恆。楊清終是被弄笑,妥協道,「那我們帶它們回去,讓你玩一天,好吧?」

  「好!」望月滿足了。

  心想,一天就夠了!

  楊清嗯一聲,又跟她解釋,「阿月,我不是不許你養松鼠,但是它們是大自然長大的,你又沒有耐心,做事三分熱度。你養不好的,它們跟著你,也不會開心。」

  望月做過最執著最有耐心的事,也就是追楊清了。

  望月扁嘴,「……知道了。」

  她又發愁,「但是我們怎麼帶回去呢?」看著楊清身上亂跳的小可愛們,她笑不停,「難道清哥哥你就要帶著一身掛件回去嗎?」

  楊清當然不會帶著一身掛件回去。在大庭廣眾的時候,他的形象一直經營的很好。

  兩人想辦法,把一懷抱松鼠,又哄又騙的,丟到望月懷中,讓她抱著。望月一懷抱松鼠,心都萌化了,顧不上看楊清在做什麼。等她聽到聲音抬頭,發現楊清從樹上跳了下來,折了一些樹枝在身側。

  他嫻熟地跪在望月旁邊,就著樹枝,開始編東西。

  望月感嘆:乾巴巴的樹枝也能編東西?楊清……挺厲害的。

  多才多藝,興趣極廣,只要他能接觸到的,目前看來,就沒有他完全沒頭緒的事。天分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說。

  楊清很快編了一個大籠子,又撕了自己的衣袂,作出了一個背籠來。將望月懷中的小松鼠們全部丟進去身後的背籠,他背著背籠,站了起來。

  望月連連點頭,這樣就好啦。

  此時別人家在守歲,他們兩個,背著一籠子松鼠,往山上行去,準備回去蒼桐派。

  望月走的很快,迫不及待想回去跟松鼠玩。她跑出去幾丈,回頭,看向雪地上緩緩而行的青年。

  衣衫是灰白相間的,罩子、褙子、中衫、袖袂,是雲門長老的穿著。雲門長老慣常的穿著都是飄飄欲仙型,紛紛揚揚的那種,楊清的這身打扮,居然不是那種仙人型,而是行動極為便利的貼身型。灰白色相間的裝扮很有層次感,襯得他腰細腿長。

  他背著籠子,籠裡有松鼠不甘示弱地跳出來,站在細樹枝上,睥睨著高高的雪山。還有的松鼠往外跳,楊清伸手一撈,小松鼠抓住他的玉帶,蕩啊蕩的,爬到了上方,站上他的頭頂,一覽眾山小。

  真是有趣。

  望月眉眼彎彎,面對著楊清,背對著蒼桐派的方向,一步步後退著走。邊欣賞情郎與松鼠好玩的相處,邊回山。

  看到楊清背著一背籠松鼠,望月就禁不住想到,某一天,他背著一籠子小孩子的模樣。

  他慢悠悠地走著,小小的孩子在他後面籠子裡跳啊跳,爬啊爬,在他身上玩。

  他脾氣又那麼好,怎麼都不生氣……他們的孩子,一定會喜歡他的。

  望月憧憬著美好的未來,面對現實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蹙眉:聆音那藥,到底有沒有效果啊?她為什麼還不懷孕呢?楊望月的這個體質底子,差到這個地步啊?

  不行,回去得聯繫聆音,問問她怎麼回事。

  由是,望月開開心心地抱著一籠子松鼠回去,第二天,吸引了滿山的弟子,不管是蒼桐派還是雲門,都有些被這些松鼠們吸引過來。等玩了一天,又到晚上,楊清才來找望月,硬是拽著撒潑打滾不肯放生的望月,領著她把松鼠送回了大山。

  這個年,就在望月每天拖著楊清陪她去樹林裡找松鼠的快活中,過去了。

  又是新的一年。

  過完年後,雲門這邊和蒼桐派要談的事,基本有了定論。蘇銘的劍法,在蒼桐派這邊得到的指點,也夠蘇銘消化一陣子了,雲門一行人,便起身,回了雲門。元月中旬離開,等到了月底,才回去終南山。

  回去後,蘇銘就閉關,去鞏固自己的劍術,自是不提。

  楊清從一個忙碌狀態,進入了另一個忙碌狀態。三月三,是武林盟舉辦的品劍大會,不管大門派還是小門派,都是去露臉的大好機會。許多年輕的少俠劍客,在江湖上嶄露頭角,都是從品劍大會上走出去的。真正意義上,品劍大會才是檢驗江湖大好兒郎們武學水平的官方大會。

  再者,武林盟背靠朝廷,對這些門派的態度,很能反映出朝廷對他們的政策和偏向值。正道這邊,對品劍大會的權威性,向來很推崇。

  今年,有個改變,就是魔教教主原映星早早聲明,魔教也會派人來參加品劍大會。江湖上大驚,反對者無數——魔教居然參加他們名門正道的比武大賽,這是要幹什麼?

  碧落谷一派,聯合金城派,頑強抗爭,絕不許魔教這種聲名狼藉的門派參與。

  但武林盟那邊,居然給了肯定的答覆。據說得到消息當天,碧落谷谷主的臉色青白交加,當場就氣昏了過去。雲門掌門風行雲聽說了這個消息,立馬讓門中弟子派人送去百年老參,絮絮叨叨、關懷無比,說碧落谷的谷主年紀大了,就不要逞強了,趕緊用這棵老參補一補吧。

  江湖傳言,雲門送去的老參,再次把碧落谷的谷主氣病了。

  大家當個笑話聽,反正他們四大門派看上去是一致對外,但私下裡,本來就一直內鬥個不停。就是雲門掌門這種落井下石的行為,也讓人嘖嘖生嘆,金城派很快出來斥責雲門,「你一個大門派,行事居然如此個人意向鮮明,是不是不妥當啊?」

  雲門掌門立刻說,「你是說老參的事啊?哎呀對不起,那不是本座送的。本座最近太忙了,把事情交給了門下長老們處理。我也沒料到他們行事如此不妥,我已經懲罰他們閉門思過了。抱歉抱歉。」

  金城派:「……」

  氣吐血。

  雲門內部說懲罰了,誰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懲罰啊?就是懲罰,估計也是表面功夫!

  雲門現在為了一丁點兒利益,和魔教同流合污,實在太過分了!今年,一定要繼續向武林盟提起訴求,把雲門從四大中丟出去!趕緊丟出去!

  雲門為了那點兒利益,聽說還給武林盟塞錢,不然,武林盟怎麼會同意魔教派人來參加呢?這不是欺負正道沒人嗎?

  對此,雲門掌門真的挺無辜的:我們雲門很缺錢的,真不會為了一個魔教,給武林盟塞錢,真的。

  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是有些事,也是不應該被忘記的。

  魔教教主原映星的母親,是一位郡主,他的外祖母,是現今還健在的宜安長公主。原教主是江湖人,不與朝廷有瓜葛。但是偶爾,當他需要時,與朝廷聯繫時,那方也會給出回應。

  等金城派和碧落谷的大佬們想起來這層關係,都有點無奈苦笑:他們名門正派這邊,通過一個武林盟獲得朝廷支持。卻忘了,魔教教主和皇室,還是親戚關係。武林盟同意魔教派人來,明顯是皇室那邊有人發話……這是拼娘的時代啊。

  江湖上吵得熱熱鬧鬧時,雲門山上,楊清和眾長老,在制定派去品劍大會的弟子名單。品劍大會是檢驗各家武學的公正平台,派出去的弟子,當然也得全方面考慮,不管是好的,還是中等的,還是差的,都有有選擇。

  內門弟子的名單定的很快。本來眾長老想讓蘇銘也參加,但蘇銘閉關不出,為了不耽誤弟子的武學之道,眾長老只能遺憾捨棄了蘇銘。

  到外門弟子的選擇上,就需要在外門教導的各位長老的意見了。

  在這方面,楊清私下找過望月,問,「你想去品劍大會嗎?」

  望月眨了眨眼。

  想到蘇銘勸自己的話,再想到沈長老每看到她就頭疼的模樣,她說,「不。我不想去。」

  她每出去一次,就是給楊清添亂一次。

  楊清都準備把她名字加上去了,聞言,詫異抬眼看她:他以為她應該很想去的。她這麼愛玩。她都從來沒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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