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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素子花殤]醉三千,篡心皇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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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6 00:19:46 |只看該作者
【190】你這樣走能走到哪裡去?

  她凝著那只手,半響,忽然,拾步朝他走去。

  場下一陣低低的嘩然。

  這是什麼情況?

  難怪那個賊心不死的男人敢在天子面前如此猖狂,原來,原來這個女人本就心向於他啊。

  她要跟那個男人走了嗎?

  他們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要當著一代天子的面,跟另一個刺殺天子的男人走了嗎?

  天,這奸情也太驚世駭俗了。

  如此,將天子威嚴視為何物?將夫綱倫常又視為何物?

  看來,有好戲看了。

  寢袍輕曳,蔚景一步一步,緩緩上前。

  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她,包括錦弦,包括凌瀾。

  她清晰地看到凌瀾暗沉的黑眸中瞬間騰起一抹光亮,他揚手不放,甚至拾步朝她走來。

  她也看到錦弦眼中的血絲變成血海,臉色黑沉得厲害,就像是一只受傷的野獸一般厲吼出來:“你以為你能走得掉嗎?他也休想離開!”

  話音未落,明黃身影已是一晃,直直朝蔚景而來。

  一抹黃,一抹白,蔚景卻是忽然身形一轉,來到一人的後面。

  “別過來!”

  這是她今夜第二次說這三個字。

  如果說第一次帶著顫抖嘶啞,那麼這一次只有冷,決絕的冷。

  兩個男人皆是一震。

  場下眾人亦是驚錯愕然。

  所有人都看著她,看著她一手擒著一人的手臂,一手抵在那人的脖子上,而手中一柄短刀在幽幽夜色下閃著藍色的寒芒。

  那人赫然是賢妃,也是這個女人曾經的婢女,鈴鐺。

  她鉗制了鈴鐺!

  皇后娘娘劫持賢妃娘娘?

  蔚景望著驟然停下的兩個男人,又禁不住笑了。

  果然,果然這個籌碼夠厲害!

  錦弦怕,凌瀾也怕啊,怕她傷害這個他們的女人,是嗎?

  其實,她倒真有些佩服鈴鐺,十幾年藏得那麼好,與鈴鐺相比,她假裝食下‘忘憂’,假裝聾啞失憶的那點演技,還真算不上什麼。

  記得,曾經她母妃老說她是天下最傻的傻丫頭,她還不服氣,每次都回她母妃,明明鈴鐺比我還笨還傻好吧。

  原來,鈴鐺才是那個大智若愚、藏得最深的人。

  譬如現在。

  她不會武功,她剛剛經歷過‘醉紅顏’的摧殘,她其實已經透支到了極致,但是,鈴鐺在她的手下,小臉失色、滿眸驚恐、僵硬著身子任由她劫持著,一動都不敢動,我見尤憐。

  男人最見不得女人這樣吧?特別是自己的女人。

  雖然,她知道鈴鐺的私心是故意在男人面前示弱,但是,她得感謝她。

  若鈴鐺一反抗,說白,她還真敵不住。

  果然,有人沉不住了。

  “蔚景,你想要怎樣?”

  錦弦率先開了口。

  當然,也只可能他開口。

  凌瀾不方便不是嗎?

  一旦開口,豈不是暴露他跟鈴鐺的關系?

  蔚景忽然有些暗爽,她就喜歡看這個男人心裡面又抓又撓、面上卻要裝得沉靜如水的隱忍模樣。

  暗爽嗎?好像是,至此,心裡面最後僅剩的東西也被鈍器一點一點掏空。

  “放我離開!”

  她一字一頓,口氣篤定,眸光清冷看了看錦弦,又瞥了一眼凌瀾。

  那個每次她闖禍,他救場的男人。

  其實,她不是沒有懷疑過他的動機,她不是沒有緊緊築起過心防。

  但,溫柔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毒藥。

  他說她永遠都只會將他往最壞的地方想,她便試著盡量站在他的角度去考慮。

  他說她永遠都只會將他推給別的女人,她便試著放下心中的高牆去接納。

  他說她的身上有著別人沒有的東西,她曾經跟錦溪一樣,有著光鮮的身份,有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但是,她不失善良,她遭人背叛,她從人生高處跌入谷底,她卻依舊沒有迷失心智,寬厚待人,勇敢堅強,這都是她的優點。

  心防一點一點瓦解,身心一步一步淪陷。

  前不久,她甚至天真地想,就算他有鶩顏,就算他有錦溪,鶩顏跟他一直未有逾越,錦溪那邊也不過是應付應付錦弦,她才是他的天下無雙。

  而如今呢?

  沒有錦溪,也有鈴鐺。

  還有,鶩顏中了‘醉紅顏’不是嗎?

  誰都知道,醉紅顏只對不是處子的女人才是毒藥,那麼,說明什麼?

  鶩顏也不是處子了是嗎?

  雖說他們都是深井一般的人,但是這方面,她覺得她還是了解鶩顏的,絕對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

  而有人不惜拖著傷重的身子,不惜暴露,不顧生死,只身前來,就為了保全鶩顏的身份,也為了拿到鶩顏的解藥。

  任她再不想往那方面想都不行。

  當然,這些跟她無關。

  從今以後,這個男人的一切都跟她無關。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她只想離開。

  “放我走!”

  見兩人都杵在那裡沒有反應,她又沉聲重復了一遍。

  “我帶你走!”

  隨著男人黯啞卻堅定的嗓音落下,凌瀾忽然拾步朝她而來。

  眾人一驚,心想著人家手上還有人質呢,就這樣不管不顧上前,也不擔心人質被傷害,後轉念一想,也是,這人質是錦弦的女人,跟凌瀾半絲關系沒有,他為何要懼怕?

  見他大步而來,連蔚景自己跟鈴鐺都有些震驚,都沒想到他會如此。

  鈴鐺臉色一白,蔚景更是心中一急,大吼道:“你再上前一步試試,大不了我跟她同歸於盡,我說到做到!”

  不能用鈴鐺威脅,那樣太明顯他們兩人的關系,她只得連帶自己一起,說得模糊,她知道,他懂!

  而且,既然殺她的人是他,救她的人也是他,那麼對於他來說,她肯定有著什麼利用價值,所以,她用自己的命一起威脅,也不為過。

  悲愴嗎?蔚景!到這樣的時候,還在想著保全。

  也難怪人家將你吃得死死的。

  心裡一硬,手中短刀便往鈴鐺的頸脖處送了幾分。

  果然,對方果然停了下來。

  蔚景彎唇輕笑,果然他媽的悲愴。

  “走!”

  斂了唇邊笑容,蔚景眸光一冷,推了鈴鐺一把。

  鈴鐺掠了一眼凌瀾,又看了看錦弦,僵硬著身子緩緩往前走著。

  蔚景一手鉗制她的胳膊,一手依舊拿著短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半推半跟著鈴鐺,緩步前行中,一雙眸子警惕地望著左右。

  禁衛們開始蠢蠢欲動,當然,沒有錦弦的命令,卻也不敢輕易上前,畢竟,一人是皇後,人是賢妃,這皇上心向哪邊還不知道呢?

  而且,本來就沒搞明白,越往後,他們還越懵。

  因為畫面太詭異了。

  他們的皇后挾持著賢妃在前面走著,往下山的路而去。

  他們的帝王以及那個刺客遠遠的跟在後面,似乎不敢上前,卻又不想讓其離開,就隔著一段距離地跟著。

  而且,帝王跟刺客,不應該是仇人嗎?

  不久前,不是一個行刺,一個還說,要對方不得好死嗎?

  此時,兩人竟都像是忘了,一雙眸子只知道盯著前面的兩人身上,一刻都未曾離開。

  因為要護駕,所以,禁衛們也只得跟在帝王後面。

  而眾人,因為要看熱鬧,所以,又再跟在禁衛的後面。

  於是,烏泱烏泱的人,分四撥拉開距離,盤山而下。

  火把熊熊綿延幾裡路。

  對於這樣的局面,眾人真的搞不懂。

  明明完全可以不用被動的不是嗎?

  一個毫無功夫的女人,挾持著另一個毫無功夫的女人,說白,對於身手高強的人來說,想要將其制服,真的毫不費吹灰之力。

  何況,他們還有大批禁衛,他們還有弓弩手。

  只需一箭,若真想制服,只需一箭,就完全可以解決掉。

  可是,沒有。

  帝王什麼指示都沒有下。

  就只是跟著。

  不知走了多久,一汪碧波連天的湖面入眼,眾人才發現,竟是已經來到了山下。

  神女湖。

  下午在這裡有人接受過洗禮,他們的皇後娘娘還搞了一出鬧劇。

  相對於山道的狹窄蜿蜒,山下就開闊了很多,所以,眾人的距離不自覺中就拉近了不少,變得密集了起來。

  葉炫腰夾長劍走在人群中,目光一直盯著腳前面,面色黯淡,神思悠遠,不知在想什麼;而康叔則是扶著錦溪的臂膀,一方面擔心著前面的那個男人,一方面又暗自慶幸,清查人員終於被打斷。

  只不過,事先又沒有准備,那個男人突然暗示他給錦溪下毒,他身上也就只有那種普通的,讓人喪失力氣的軟筋散,這可苦壞了他,一路下山,還要扶著這麼一個大活人。

  蔚景挾持著鈴鐺依舊頭也不回地走著,她知道兩個男人在跟著她,所有人都在跟著她,所以,她更不能停,雖然,腳下已經走起了泡,雖然,她已經筋疲力盡。

  她腦中只有一個意識。

  走,離開。

  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離開這些虛偽的男人。

  “蔚景,你這樣走能走到哪裡去?”

  在一直默默走了許久許久以後的現在,某人終於忍不住出了聲。

  是凌瀾。

  夜風將他的聲音送過來,蔚景眸光微微一斂,腳下卻依舊不停。

  她也不知道能走到哪裡去?

  走到哪裡是哪裡。

  “真要走,騎馬走吧!”

  見她未理會,男人的聲音又再度響了起來。

  騎馬?

  蔚景眼波一動,繼續只當沒聽到。

  且不說所有人都是步行下山,馬車都留在半山腰上,此刻半匹馬都沒有;就算有馬車,她也定然不會用他們的。

  驟然,身後傳來一聲嘹亮的口哨聲,她一怔,下一瞬就聽到“噠噠噠”的馬蹄聲響起,由遠及近。

  緊接著,就是眾人一片唏噓的聲音。

  冷冷地彎了彎唇,她沒有回頭。

  雖然沒回頭,她卻已然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不是凌瀾第一次用口哨召喚馬兒。

  曾經在雲漠的東盟山,他從崖下救起她那晚,也是這樣,他一噓口哨,馬兒就應招前來。

  想到這裡,她只覺得諷刺和好笑,她又怎麼會再次接受他的安排?

  而且,馬兒能聽到口哨前來,說明,本就藏在附近的某個地方,這樣處心積慮的安排,難保沒有什麼陰謀。

  等她上馬,或許他也用輕功飛身上馬,到時她想擺脫都擺脫不掉;而且,馬是他的馬,完全聽從他指揮,她就成了他砧板上的魚肉,任由他擺布。

  她不會再上當。

  只可惜,這些問題,她明白得太晚。

  不然,那一夜,她怎麼就沒想到,如果是真的錦弦前來,他那般秘密不想讓人知道,連送給她的玉佩都要拿回去,不想留下證據,又如何會使用世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獨門五角飛鏢?

  還有,雖然懸崖真的很高,掉下去需要一定的時間,但是,在她被推下去,急速下墜到著陸之前,正好有個人出現,正好知道她被推下崖,還正好手中有籐蔓,還要會武功,還要甩下籐蔓將她的腰身纏住,那是怎樣的概率?

  再就是馬兒,隨著口哨而出的馬兒,顯然也是事先停留在某處的,不是嗎?

  現在想想,那麼多的巧合,那麼多的疑點,而當時的她卻沒有想太多。

  馬蹄“噠噠”響在身旁,她怔怔回神,只見一匹白色馬駒竟已來至跟前。

  白毛纖塵不染,有些刺眼。

  她瞟了一記,無視。

  那馬兒竟像懂事一般,也跟在她的身側走著。

  她蹙眉,剛想著如何擺脫,驟然,身後傳來驚呼聲和尖叫聲。

  “快看,那是什麼?”

  “啊,是蝠群!”

  夜色陡然一暗,緊接著一聲聲“吱吱”的叫聲和一大片翅膀撲稜的聲音響起,並且以極快的速度由弱變強,瞬間震耳欲聾,靜謐的夜頃刻沸騰起來。

  蔚景一驚,回頭,就看到原本星光斑駁如藍緞一般的夜空,此刻變得黑壓壓一片,一群密密麻麻的黑點,由遠及近,越來越低,越來越近……

  啊!

  她大駭,鈴鐺亦是變了臉色。

  眾人也是大驚失色,尖叫聲,驚呼聲,腳步聲一片,眾人四下逃竄,場面變得極度混亂。

  “護駕,護駕!”趙賢惶恐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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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7 22:54:07 |只看該作者
【191】就當我還他恩情,從此兩訖

  眾人也是大驚失色,尖叫聲,驚呼聲,腳步聲一片,紛紛四下逃竄,場面變得極度混亂。

  “護駕,護駕!”趙賢惶恐大叫。

  禁衛全都“唰唰”拔出兵器,迅速朝一身明黃的帝王靠攏過去。

  錦弦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到。

  邊上的凌瀾抬頭,眸子裡映入密密麻麻的黑點,亦是臉色一變,正欲轉眸看向蔚景這邊,一堆的蝙蝠已經襲擊了過來。

  蝙蝠的叫聲,人的叫聲,蝙蝠翅膀扇動的聲音,人掌風劈出的聲音,兵器乒乒乓乓的聲音,打斗逃竄聲,各種聲音,不絕於耳。

  蔚景震驚地看著這一切,也有黑點朝她們這邊飛來,邊上的鈴鐺大叫:“蹲下,快蹲下!”

  蔚景一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開鈴鐺蹲了下去,鈴鐺亦是抱頭蹲下。

  “火,用火攻,蝙蝠怕火——”

  混亂的人群中有人大叫著提醒,舉著火把的禁衛紛紛揮舞手中光亮,去驅趕盤旋在頭頂的蝠群。

  蝙蝠的確怕光怕火。

  於是,有人沒事,有人就要遭殃,那些蝙蝠就集中朝沒有火把的那些人攻去。

  特別是又沒有火把,又身上帶血的人。

  蝙蝠喜血。

  於是,胸口一大片血漬的凌瀾,自然成了蝠群的最大目標。

  因為不會武功,蔚景跟鈴鐺蹲在那裡,動也不敢動,都抱著頭,埋首膝間,唯恐被蝙蝠啄瞎眼睛。

  不時有蝙蝠從頭頂和臂膀上掠過,蔚景緊緊閉著眼睛,“吱吱”的聲音響在耳畔,她甚至感覺到了蝙蝠毛茸茸的身子。

  心裡的恐懼到了極致。

  驟然有腳步聲上前,緊接著手心就被塞入一枚什麼東西,她一怔,抬眸,赫然是一個火折子。

  略略怔忡,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對方已經跑開,混亂中,她大概看清了來人。

  是一個嬤嬤。

  幾分熟悉。

  想了想,才想起來蔚卿頭七做法事那夜,在未央宮前面見過,當時,此人正在收蒲團,葉炫來通知她說錦弦要賞賜胭脂讓去龍吟宮,後來,看到這個嬤嬤,葉炫還追隨了過去。

  沒想到這樣危急的時候,她還專門過來塞給她一個火折子,心中一暖,她低頭將火折子吹著。

  ****************

  遠處的一個小山丘上,兩抹身影迎風而立。

  一抹玄黑,一抹大紅。

  皆遠遠地望著神女湖畔壯觀混亂的場景。

  玄黑身影皺眉:“無塵,你的這蝠群不靠譜啊,本莊主要的是全面混亂,你看,怎麼都去攻擊那一個人去了?”

  影無塵瞇了瞇狹長的桃花眸,循著影君傲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眼就看到混亂人群中的那個衣發翻飛、身形閃躲、不停劈著掌風的男人。

  就算他身手敏捷,密密麻麻的蝙蝠還是幾乎將他淹沒。

  “他應該是身上有傷,大面積流血,才會吸引了這些蝙蝠。”

  “所以說不靠譜嘛,”影君傲凝眸看著湖畔那邊,俊眉一蹙,“還有你看,你看,有的竟然還去襲擊我家甜海!”

  “喂,襲擊二字有些嚴重哦,不過是從她頭頂身邊飛過而已,”聽影君傲左一個不靠譜,右一個不靠譜,影無塵不悅了,撇嘴:“也不知道是誰非要請我幫忙?若不是看是你,我會讓這些小東西出來見人?你看,又是被他們火烤,又是被他們劍劈的,我可心疼死了,你就想著你家甜海。再說了,這些小東西可都是訓練有素的,沒有我的指示,它們也只是嚇唬嚇唬人而已,又不咬人。”

  影君傲側首瞥了他一眼,繼而又看向湖畔那個跟蝠群癡纏的身影,影無塵一怔,訕訕道:“當然啦,一般情況下不咬人,身上有血的就另當別論。”

  “好了,你在這裡等我!”影君傲拉起脖子上的黑布,蒙住臉,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

  “你去哪裡?”

  “當然是去趁亂劫人了,不然,要你過來作甚?”

  聲音未落,人已是腳尖一點,飛身而起,踏著輕功朝湖畔而去。

  ****************

  火折子燃著,蔚景才敢抬起頭,朝混亂的眾人看過去,這不看不打緊,一看嚇一跳。

  在一大片凌亂不堪的人群中,一個人的身影尤為明顯。

  至少一半的蝙蝠在他那邊。

  在他的周身,在他的頭頂,黑壓壓的一片,而且那些蝙蝠似乎有些癲狂,全都叫著朝他發出一輪一輪凶猛的進攻。

  他揮舞長臂,劈出掌風。

  風沙瞇眼,黑毛紛揚,不時有蝙蝠被擊落,卻在下一瞬,又有更多的蝙蝠加入進來。

  黑點幾乎將男人偉岸的身子淹沒。

  卻沒有一個人幫他。

  當然,這樣的形勢下,想幫也幫不來,每個人都忙著抵御蝙蝠對自己的攻擊,哪顧得上別人?那些舉火把的禁衛都圍在錦弦那邊,護駕都來不及,而且,沒有錦弦的指示,誰又敢去幫這個刺客?

  蔚景瞳孔一斂,下一瞬就舉著手中的火折子跑了過去。

  那一刻,似乎就是本能的反應,什麼也沒想,什麼也不顧,甚至忘了這個男人那樣傷害她,而她剛剛還說跟這個男人決裂,腦中只有一個意識,她有火,然後,就那樣撒腿沖了過去。

  一邊跑,一邊伸手攏著火折子,生怕火光被夜風吹滅。

  當她跑到男人身邊的時候,男人似乎有些震驚,一邊與蝠群打斗,一邊蹙眉吼她:“走開!”

  她沒理他,徑直揮舞著手中火折子去驅趕那些想要吸他胸口上鮮血的蝙蝠。

  雖然火折子火光不大,可那樣近距離的驅趕,那些蝙蝠還是怕的。

  紛紛撲稜著翅膀飛起。

  就在這時候,男人不知怎麼了,猛地臉色一變,幾乎就在同一瞬間,抬臂大力揮向她的腕。

  一陣巨痛從腕上傳來,蔚景痛得瞳孔一斂,手中的火折子差點跌落,她咬牙,死死攥住。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男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問,甚至連看對方臉上的表情都來不及,男人已然再次對她出手。

  這一次,是雙手齊下,不僅僅是腕,還有她的胸口。

  男人動作快得驚人,一手從她的手中奪過火折子,一手直直擊向她的胸口。

  伴隨著男人拼盡全力的一聲嘶吼:“走開!”,她悶哼一聲,身子被擊飛,如一片破敗的落葉。

  發絲飛揚、衣袂簌簌。

  急速後退中,她想要看清那個對她出手的男人,可是胸口的巨痛,讓她眼前一片婆娑,她什麼也看不清楚。

  下一瞬,“噗通”一聲巨響,她重重落下,冰冷的湖水瞬間將她淹沒。

  與此同時,岸邊傳來“砰”的一聲驚天巨響,震耳欲聾。

  地面都像是為之一晃。

  是爆炸的聲音。

  所有人一震,所有正在跟蝙蝠打斗的身影都停了下來。

  包括錦弦,包括正踏風而來的影君傲。

  全都齊刷刷循聲望去,就連蝠群幾時散去都未發現。

  濃煙滾滾,塵土飛揚。

  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

  一陣夜風拂過,吹淡了濃煙,視線才稍稍有些清明,煙霧蒼茫處,一個從地上緩緩站起的白衣身影映入所有人的眸底。

  是凌瀾。

  只見他捂著胸口,艱難地直起腰身,在站起的那一刻,腳下一軟,差點摔倒,他踉蹌了兩步,才穩住自己的身子,可還沒站定一瞬,又猛地身子一晃,他想穩都穩不住,終是倒在了地上。

  微微喘息了一會兒,他再度撐著地面緩緩站起。

  看樣子,似乎除了劍傷,應該還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剛才的爆炸就來自於他?

  大家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什麼東西爆炸?為何爆炸?誰讓他爆炸?

  一堆的疑問。

  所有人都看著他,卻也只是看著他,沒有一個人上前去扶他一把。

  畢竟身份擺在那裡。

  他是刺客!

  人群中康叔緊緊抿著唇,眉心皺成了小山,這邊鈴鐺也緩緩從地上站起,深深看向男人。

  男人穩住身子以後,就開始跌跌撞撞往前走,對,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就像是喝醉的酒鬼,每一步都走得艱難,似乎下一步就要跌倒在地。

  卻終究沒有倒下去,他一直走到湖邊。

  湖邊?

  眾人一驚,等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只見男人白衣如雪動,縱身一躍,“噗通”一聲,湖面濺起巨大的浪花,眾人大駭,再看,哪裡還有男人的身影?

  啊!

  全場驚錯,根本反應不過來。

  什麼情況?

  竟然,竟然跳湖了!

  這是……

  這是自殺?還是潛逃?

  湖面上巨大的漣漪一層一層向四周漾開,錦弦鳳眸微微一瞇,轉眸看向蔚景和鈴鐺的方向。

  在看到立在那裡的只有臉色蒼白如紙的鈴鐺時,錦弦瞳孔劇烈一斂。

  也就是到這時,他才發現蔚景不見了。

  “皇后呢?”聯想到凌瀾的舉措,錦弦的心裡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鈴鐺沒有回答他,這也是她第一次無視這個帝王的問話,就像是沒有聽到在問她一樣,只是怔怔看著依舊沒有平靜下來的湖面,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睨著她的反應,錦弦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氣息驟沉,一時間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將他裹得死緊,透不過氣來。

  而這時,人群中也有很多人想起了,在爆炸聲響起的前一瞬,曾傳出過巨大的水聲,顯然有人落水。

  難道是皇后?

  眾人大駭。

  “來人,快,快下水去救皇后!”錦弦厲聲喊著禁衛,雖緊緊繃直了聲線,卻終是難以抑制聲音的顫抖。

  禁衛們一個一個縱身跳入水中,水聲一片。

  不遠處,影君傲正快速在人群中搜尋著蔚景的身影,他就在趕路這麼一會兒離開她的視線,就不見了她的身影,凌瀾還發生了爆炸。

  他原本以為凌瀾爆炸是因為用什麼火藥類的東西對抗蝠群所致,而跳湖是因為見自己受傷,寡不敵眾、難以脫身,所以跳湖逃生,都沒有往蔚景身上想,驟然聞見錦弦這一句,猶如晴天霹靂,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他回過神來,想要上前湖邊時,驟然後腦一重,他驚痛回頭,就看到紅衣似火的影無塵,正優雅地收起手掌。

  “你——”影君傲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我什麼我?”影無塵伸手將他的身子扶住,低低一歎:“還不是怕你跑去發瘋。”

  湖邊,錦弦厲聲指揮著眾人:“你,你,還有你,也都下去,還有你,全部都給朕下水去,誰將皇後救起來,朕重重有賞!”

  一撥又一撥的人下水。

  錦弦立在湖邊,緊緊抿著唇,盯著湖裡那些搜救的身影,胸腔震蕩起伏。

  這個湖水有多深,他聽說過,傳聞,至少千尺,以前叫神女潭,世人見此潭面積大,一望無邊,覺得叫湖更為合適,於是,神女湖就流傳了下來。

  他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不知道她為何會落水?不知道凌瀾為何會發生爆炸?不知道在這之前,她跟凌瀾又有過什麼交集?

  他只知道,她不會水,她怕水,她對水有著天生的恐懼。

  一個怕水的人,一個不會劃水的人,落入千尺寒潭,會是什麼樣的結果,他不敢想。

  那時,他在做什麼?

  他努力地想。

  在對付蝙蝠。

  對,那時他在全力對付蝙蝠,所以忽略了她這邊。

  尋了許久,沒有分毫蹤跡。

  就連後面跳下去的凌瀾都好像是消失了一般,不見人影。

  但是,他不想就這樣放棄。

  曾經在崖下,他也派人找過,沒找到就放棄了,結果,再相逢,她已成為別的男人的女人。

  他不會再給她這樣的機會。

  她只能是他錦弦的。

  生亦是,死亦是。

  救不到她的人,他也要撈起她的屍體。

  **

  一陣夜風吹過,鈴鐺打了一個寒戰,怔怔回過神,她緩緩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一截撕裂的裡衣袖布。

  這是那個女人挾持她下山時,在半路給她的。

  女人說:“上面潑有醉紅顏的解藥。”

  當時,她很震驚,有些不相信的樣子,女人就微微苦笑,說:“他曾經用這個方法幫我弄到了醉紅顏的解藥,就當我還他恩情,從此兩訖。”

  兩訖?

  如何兩訖?

  或許剛才所有人都顧著去跟蝠群作斗爭,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

  只有她,只有她看得清清楚楚,目睹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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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7 22:54:46 |只看該作者
【192】終究是他低估了這個男人

  或許剛才所有人都顧著去跟蝠群作斗爭,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

  只有她,只有她看得清清楚楚,目睹了一切。

  是因為那個火折子是嗎?

  火折子裡面藏著火藥。

  是誰?

  是誰這樣做的?

  鈴鐺緩緩環視過岸邊的人群,當時場面太混亂,她沒有怎麼看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是一個嬤嬤。

  此次隨行,嬤嬤有二十人,會是哪一個呢?

  而且,是真的嬤嬤嗎?還是喬裝成嬤嬤的樣子?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這個人的目標是蔚景。

  這個人想要蔚景死。

  是誰?

  宮裡面還有誰想要這個女人死?

  顯然,剛剛凌瀾發現了火折子的問題,所以才會有緊急情況下出手將她擊飛出去的那一幕。

  只是,他應該自己也沒有想到會將女人擊到湖裡去吧?

  不然,又怎會有那一瞬間的臉色巨變,她清楚地看到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想要飛身上前去拉,只不過這個時候剛甩出手的火折子就爆炸了。

  他捨命救那個女人,也不是第一次。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跟著也跳到湖裡去了,在外傷內傷那樣嚴重的情況下。

  是想去救那個女人嗎?

  可是他如何救?

  一個自己站都站不穩,路都不會走,內傷外傷遍身的人,又如何在深水下去救另一個人?

  送死吧?

  分明就是送死!

  說不出來心裡的感覺,滋味早已不明,她緩緩將那一截袖布攏進袖中,抬眸看了看岸邊情況,想必一時半會兒是散不了的,眸光微微一斂,她悄聲離開。

  ****************

  天色慢慢亮起來。

  湖裡的搜救工作依舊毫無進展。

  一道身影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康叔跟錦溪的身旁。

  “公主沒事吧?”

  康叔一震,愕然側首,就看到一身玄色長袍的男人不知幾時站在邊上。

  鶩顏?

  康叔眸光一斂,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對方度了一記眼色給他,他才敢確定是鶩顏不假。

  總算來了。

  剛剛他還在想,這兩個人,一個中醉紅顏生死未卜,一個傷成那樣跳進深潭,這接下來,讓他一個人在這裡該怎麼辦?

  還好,總算回來了一個。

  只是,只是,她不是中了醉紅顏嗎?

  又怎麼毫發無損地出現在這裡?

  誰給她弄到了解藥?

  心中雖有疑問,眼前卻不是說話的地方,瞟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有氣無力的錦溪,他只替錦溪回了一句:“剛剛讓太醫檢查了脈,說只是中了軟筋散,等藥力一過,就沒事了。”

  “哦,那就好!”鶩顏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只輕輕轉過目光同眾人一樣看向湖邊,眼波流轉的一瞬間,似乎有濃濃的沉痛傾散,康叔一怔,再細看,卻只見其微攏了眉心,眸色深沉。

  康叔眼簾顫了顫,看來這個女人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從拂曉到黎明,從黎明到正午,又從正午到黃昏。

  一撥一撥的人下湖,一撥一撥的人上來。

  始終沒有蔚景。

  當然,連凌瀾也沒有尋到。

  帝王一直站在那裡沒有動,從夜裡開始就滴水未進,粒米未沾,趙賢上前提醒了幾次,都被直接無視。

  天子如此,大家又怎敢造次,只得一起陪著不吃不喝,站在那裡接受烈日的暴曬。

  其實,這一幕對於那些宮人和女眷來說,並不陌生。

  曾經女芳節那日,九景宮發生爆炸,以為皇后被炸死了,他們的這個帝王也是這樣的反應。

  搜救工作進行了多久,帝王就在邊上站了多久,也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於是,所有人都得出一個認知。

  帝王愛皇后,很愛很愛的那種。

  只是,這天不遂人願啊,本是專門出來替皇后祈福的,結果卻釀成了這樣的悲慘局面。

  大家心知肚明,都過了這麼久,還沒有找到人,那麼就算找到,也只是一具屍體吧?

  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透過山巒斜鋪下來,將整個天地鍍上一片紅彩,特別是那被搜救人員弄得波瀾泛濫的湖面,映著那漫天紅光,一漾一漾,就像是血湖一般。

  葉炫側首,微微瞇眸,看向天邊的那一抹殘陽。

  醉紅顏,十二個時辰之內必須解掉,只有十二個時辰,否則……

  眸色一痛,他收回視線,緩緩看向負手立在前方的帝王。

  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他忽然上前,來到帝王的身邊。

  好一會兒帝王才意識到身側有人,緩緩將落在湖面上的目光收回,側首看向他。

  “有事嗎?”

  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葉炫抿唇默了片刻,才低聲開口道:“皇上為何要騙屬下?”

  昨日搭帳篷的時候,他袖中的半塊玉不小心掉了下來,當時,這個帝王正好在,他嚇得不行,連忙撿了起來,但是,還是被帝王看到。

  帝王問他:“為何七公主的玉在你那裡?”

  他當時緊張極了,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說,撿的。

  帝王說:“是嗎?”

  然後便支走了所有人,緩緩踱步到他面前,深深地看著他,問:“葉炫,你跟隨朕多少年了?”

  他低頭,不敢直視,跟隨這個男人八年,雖然有時候覺得完全不懂他,但是這方面他還是了解的,只要是這樣看著他,這樣問他,一定是知道他在撒謊。

  所以,他不敢吭聲。

  男人便笑了,負手背過身去,留了一個背脊給他,然後說:“其實,朕早就知道,朕只是相信你,不想揭穿你,一直在等著你開口,這半塊玉是你喜歡的那個女人的吧?”

  他當時就震驚了。

  男人回頭瞟了他一眼,繼續道:“女芳節那日,凌瀾能夠挾持皇後,也是你助的一臂之力吧?當時,朕就覺得奇怪,皇後為何會突然跑去天牢?還有你,那個時候,你不應該是陪著朕在未央宮的嗎?結果也在天牢,不是很奇怪嗎?還有夜裡,聽說你帶人去一個農院圍剿了一個女人,結果還是讓那個女人跑了。就是她吧?”

  男人轉過身來質問著他,他依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於是,朕讓人查了你那日有些什麼異常,很多人說,你看起來心情很好,而且劍鞘上還掛著一枚玉佩。所以,朕就猜想,應該是玉佩的問題,將皇後給引去了天牢。當然,朕知道你是無心的,你只是被那個女人利用了,不然,你也不會夜裡帶人去圍剿她。而且,你跟隨朕多年,你的為人跟忠心,朕明白。”

  他當時就跪了。

  除了跪,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無論是曾經的副將,還是現在的禁衛統領,這個男人的確給了他所有的信任,這也是這麼多年,他死心塌地追隨這個男人的原因。

  忠心,無論是下屬,還是臣子,這個是首當其沖必備的東西。

  他也一直是這樣要求自己的。

  只是,那一夜,他放走了那個女人。

  其實,他的內心也是糾結得要命,自責、後悔、無奈,很復雜很痛苦的心情。

  他甚至覺得,如果不是他,皇後就不會被炸死,雖然他一直不明白,就算他劍鞘上掛的七公主的玉,為何會將九公主的皇後去天牢。

  但是,錯了就是錯了,他害死了皇后。

  所以,他決定從此以後跟那個女人橋歸橋,路歸路,互不相干,若下次,兩人狹路相逢,他定不會手軟。

  他當時也是這樣跟這個男人保證的,當然,他如此保證並不是奢求這個男人的原諒。

  這個男人的狠,他早已見識過,無論是曾經當將軍的時候,還是後來做了帝王,這個男人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每一個背叛他的人都死得很慘。

  所以,他也做好了死的准備。

  誰知,男人竟然親自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男人說:“既然朕一直沒有拆穿你,說明朕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殺你!你還是朕能相信的葉炫嗎?”

  男人當時拍著他的肩說著這句話,那樣子,讓他想起了曾經在戰場上金戈鐵馬、血雨腥風的日子。

  每次出戰前,男人也是這樣拍著他的肩,說,葉炫,對於我們這種上戰場的人來說,每一次出征都是奔赴未知的命運,說不定就是永別,所以,珍重二字要早說。

  就是那一拍讓他徹底的崩潰,他斬釘截鐵地告訴男人:“是!葉炫還是曾經的葉炫!”

  然後,男人就拿出了那張地圖,跟他說:“想辦法讓那個女人拿到這張地圖。”

  當時他不解,怎麼會主動將秘密制造兵器的地圖給人家?

  男人說:“地圖是假的,朕只是想要揪出對方的團伙,你放心,朕會放過那個女人,朕也愛過人,理解你的心情。”

  他接下了那張地圖。

  心裡很難過,也有些猶豫,他很清楚,一旦走出這一步,他跟那個女人不僅會是陌路,更會是一輩子的仇人,但是,最終,他還是決定按照男人的旨意去辦。

  誰知晚膳的時候,他正欲進營帳稟報事情,卻無意間聽到了這個男人跟趙賢的對話,男人問趙賢,地圖上確定塗好了‘一時殤’吧?趙賢說,萬無一失。男人說,嗯,那就等著葉炫將地圖給那個女人,今夜有好戲看了。

  當時,他就震驚了,‘一時殤’是一種毒藥,中毒後一個時辰毒性發作,故得名‘一時殤’,且只作用在女人身上。

  原來,說什麼揪出後面的團伙是假,揪出葉子才是真。

  他很難過,也很迷茫。

  他一個人在夜風中走了很久。

  最終,他還是決定去了,只不過,他帶了一個火折子,一個放了媚香的火折子。

  因為‘一時殤’這種毒很奇怪,雖說只作用在女人身上,可對於剛剛交合過的女人來說,作用就很小,幾乎不會中毒,就算中,也是非常輕微。

  所以,他將葉子帶去了山洞,他要了她。

  他想著,就算這個男人事後知道,也沒關系,他又不知道他是因為得知裡面有‘一時殤’才這樣。

  誰知道,最後的最後,地圖上竟然不是‘一時殤’,而是‘醉紅顏’。

  而‘醉紅顏’的條件卻正好跟‘一時殤’相反。

  只有不是處子之身的女人,才會中毒。

  那也就是說,他等於親手給葉子下了致命毒藥。

  誰也不知道他得知這一真相時的心情。

  終究是他低估了這個男人。

  其實想想也是,曾經在嘯影山莊,這個男人就用過同樣的方法,故意跟趙賢對話讓皇後聽到,將皇後引去了住著鎮山獸的纏雲谷。

  對自己愛的女人,這個男人尚且這樣,何況是對他?

  可是,既然說了相信,為何還要這樣設計?

  而且還要如此處心積慮地設計?

  見男人轉過頭繼續看向身前的湖面,沒有理他,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他又重復了一遍:“皇上為何要騙屬下?”

  “你是在質問朕嗎?”男人終於再次轉過頭,臉色也由剛剛的面如表情,變得冷寒。

  “你又何嘗沒有騙朕?不錯,朕是想揪出那個女人,那個一直藏在朕眼皮底下、玩弄朕於鼓掌之中的女人,但是,朕這樣做的目的,還有一個,就是朕想試試你的忠誠,看看你是不是那個言行一致的葉炫?結果,朕很失望!”

  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錦弦一瞬不瞬地凝著他,一字一頓。

  葉炫一震。

  失望?

  到底誰讓誰失望?

  他已無力去想。

  眼見著十二個時辰轉瞬就至。

  “懇請皇上賜屬下解藥!”

  葉炫一撩袍角,對著錦弦跪了下去。

  所有站在後面的人皆是一怔,因為隔得有些距離,且兩個男人的聲音不大,只知道兩人在說話,卻聽不到說什麼。

  看帝王的臉色,猜測應該沒有什麼好事情,如今見葉炫一跪,更是確定帝王在生氣。

  正各自猜測,會不會跟刺客有關,或者跟皇後墜湖有關,就猛地聽到帝王忽然冷聲問向趙賢:“趙賢,夜裡清查人員的時候,還有多少人沒有查到?”

  趙賢連忙躬身上前:“回皇上,只剩十幾人。”

  “繼續將那十幾人給朕查完,即刻,現在!”

  趙賢躬身頷首,領命而去,跪在地上的葉炫面色一頹,重重閉眼。

  人群中,鶩顏垂下眉眼,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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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7 22:55:21 |只看該作者
【193】他在她的心裡也死了

  最後的十幾人終於查完,結果卻出乎意料。

  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錦弦有些難以相信,又讓趙賢派人再次清點了一下人數,依舊不多不少。

  其實,難以相信的又何止錦弦一人,葉炫亦是。

  他是戴著半玉在每個人的營帳裡晃一圈之後,葉子去赴約的,葉子應該是這其中的一人啊,難道不是?難道只是這些人當中有葉子的自己人,或者說是眼線而已?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醉紅顏’並非尋常毒藥,沒有解藥就是一個死字。

  而眼見著十二個時辰轉瞬即至,怎麼辦?

  抬眸望了望已經暗下來的天色,日已西沉,一顆心並未因這些人當中沒有揪出葉子有半分喜悅,反而擰得更緊了些。

  錦弦抿著唇,鳳眸輕斂看著眾人,臉色黑沉,顯然很生氣。

  眾人大氣不敢出,皇後至今未尋到,勢在必得揪出的那個女人也沒有揪出,這個帝王的心情,任誰都可以想象得出。

  就在眾人想著,是否又要繼續在這裡守一夜的時候,帝王忽然吩咐趙賢:“留一部分人繼續在這裡搜救皇后,其余的人都隨朕上山,繼續去光隱寺給皇后祈福,希望大家的誠意能感動神靈,保佑皇后平安無事!趙賢留下來,有任何情況第一時間稟報於朕!”

  眾人一怔,帝王說完,帶頭就走,經過葉炫身邊的時候,也未叫他起來,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可是衣袂輕擦的瞬間,卻忽然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落在他衣袍的邊上。

  垂眸望去,赫然是一個小紙包,葉炫怔忡了片刻,猛然意識到什麼,眸光一亮,難以置信地抬頭。

  帝王只留給他一個明黃流動的背影。

  心頭狂跳,他伸手將小紙包拾起,緊緊握在掌心。

  ****************

  夜涼如水。

  葉炫低著頭,緩緩走在夜風中,軟靴踩在落葉和雜草上窸窸窣窣地細響。

  除了這個聲音,夜,很靜,竟然連蛙鳴和夏蟲的呢噥都沒有。

  許是昨夜折騰了一夜沒睡,今日白日又暴曬了一天的緣故,大家都睡得特別早,也特別沉。

  營地裡一片靜謐。

  就是這樣的靜謐,讓人覺得窒息,頭頂繁星滿天,身邊風過樹搖,葉炫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孤寂行走在天地間的一人,他回頭,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清冷月輝拉得細細長長。

  扭頭回來的時候,差點撞在一人的身上。

  明黃入眼,他一怔,是錦弦。

  “皇上,”反應過來後,他連忙准備行禮,被錦弦揚手止住。

  “給她了嗎?”錦弦睨著他。

  葉炫微微怔忡,沒想到他等在這裡就是為了問他這個。

  “沒有,”葉炫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啞,帶著一絲恍惚:“約不到她。”

  拿到錦弦的解藥之後,他一路上都在想著如何將解藥給出去?

  葉子應該還在昏迷,不可能現身見他。

  那麼,能見的只能是葉子的人。

  實在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最終,他還是用了第一次一樣的方式,掛著那塊半玉再一個營帳一個營帳的轉了一圈。

  恐對方未能明白他的心思,他還每個營帳都丟了一句話,說,今夜他不睡了,有急事一定要找他。

  他積極盡責的樣子,還被好幾個人取笑了。

  譬如右相夜逐寒就是其中一個。

  夜逐寒說,葉統領還真是盡心盡責啊,既然有如此忠於職守的禁衛統領守夜,本相以為,應該不會發生什麼危急之事。

  夜逐寒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譏誚嘲弄,他笑笑,也不想理會。

  他的心思,豈是夜逐寒一個外人能懂的?

  他只需要該懂的人懂就行!

  上次他只是半玉晃了晃,對方都能明白他的意思,這次,只差赤.裸.裸告訴別人自己有解藥,讓來找他了,他想,對方肯定懂。

  恐錦弦再次使詐,他先自己試用一些那解藥,見的確無毒,他才放心。

  另外,以防被錦弦派人跟蹤,他還兜兜轉轉了很久,確定沒有尾巴,才來到昨夜與葉子見面的地方。

  他等了很久。

  沒有人來。

  他又去山洞了等了好長時間。

  依舊沒有人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的心也一點一點往下沉。

  他一個人站在黑暗裡,做著種種假設。

  或許是他昨夜的行為深深傷害了那個女人,也徹底讓對方失去了對他的信任,又或許是對方已經不需要解藥了,因為葉子已經……

  他不敢想。

  為了打消對方的疑慮,為了不讓對方以為他又是引君入甕,他將藥包放在山洞裡,自己離開了。

  過了一段時間,他再回去。

  藥包依舊在那裡。

  “知道朕為何會給你解藥嗎?”

  錦弦驟然出聲,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怔怔看向面前的帝王,沒有吭聲。

  “朕不希望你覺得自己欠對方什麼,也不希望你走上不歸路,別忘了自己是中淵的禁衛統領!”

  男人聲音微沉,帶著絲絲冷意。

  葉炫眸光微微一斂。

  這個男人的意思,他懂。

  就是想要他將解藥給對方,然後互不相欠,也再無瓜葛,他是中淵的禁衛統領,對方是企圖對中淵不利的逆賊,他們各自的身份日後只能是天敵,是嗎?

  望著面前一身凜然的帝王,葉炫忽而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皇上放心,自昨夜以後,屬下跟她已再無可能,她,或許,已經死了,就算沒死......”

  他在她的心裡也死了。

  他頓了頓,“就算沒死,我,也是她的仇人。”

  錦弦眼波一斂,葉炫略一頷首,轉身,走進幽幽夜色裡。

  ****************

  凌瀾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瞼,入眼是一片白色的帳頂,頭有些痛,意識也有些混沌,緩緩將目光從帳頂移開,他看向屋內。

  陳舊的桌椅,樸素的裝飾,收拾得干干淨淨、清清爽爽。

  是一間陌生的廂房。

  隨著意識慢慢回籠,記憶也一點一點清晰,他猛地想起什麼,臉色一變,從床榻上翻身而起。

  “你竟然醒了,命還真不是一般的硬啊!”

  一道火紅的身影自門口走了進來。

  凌瀾一怔,第一眼以為是個女人,後意識到聲音不對,再次看過去,才發現,是個男人。

  只是這個男人……

  膚色白皙、明眸皓齒、五官就像是畫上去的一樣。

  特別是一雙斜挑的鳳眸,看人的時候,就像是有桃花在飛,若不是男人的聲音,以及高大的身形,他還真以為是個女子。

  “你是誰?”

  他凝眸,略帶戒備地看著他。

  看其衣著華麗,非富即貴。

  而他現在身份敏感,凡事都得小心才是。

  “我是誰?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紅衣男人一直走到床榻前站定,目光觸及到他的胸口因為驟然起身的動作,牽扯到傷口又出了血,眉心一蹙:“你作死啊!”

  凌瀾怔了怔,循著他的視線垂眸望過去,在看到胸口一抹殷紅時,又想起什麼,猛地抬頭:“是你救了我?那你還有沒有救起一個女子?”

  “是不是一個穿著白色長袍寢衣,長發及腰,未佩任何發飾、生得眉目如畫的女子?”

  “她在哪裡?”凌瀾一把將他的腕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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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7 22:55:43 |只看該作者
【194】她知道她很殘忍

  “是不是一個穿著白色長袍寢衣,長發及腰,未佩任何發飾、生得眉目如畫的女子?”

  “她在哪裡?”凌瀾一把將他的腕握住。

  “喂,你輕點,”紅衣男子蹙眉,看向自己手骨幾乎都要被捏碎的腕,“傷成這樣,力氣還這麼大,小心內傷加重。”

  凌瀾聞言,卻並未放開,五指反而更加收攏:“快說!”

  “有你這樣對恩人的嗎?不松手我不說!”

  凌瀾這才連忙將他的手放開。

  紅衣男子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腕,不悅地瞪了一眼凌瀾,憤憤道:“早知道就應該見死不救的,讓你葬身魚腹多好,君傲也少了一個情敵。”

  君傲?

  凌瀾眸光微微一斂,影君傲?

  難道?

  “快說,蔚景到底在哪裡?”他瞳孔一縮,再次擒住了紅衣男子的腕。

  “你……你松手!我可是會功夫的,只是見你這個死樣,不想傷你,我喊三下,你再不松手,我就……”

  “怎麼廢話那麼多?快說人在哪裡?”

  凌瀾厲吼一聲,將他的話打斷。

  紅衣男子怔了怔,凌瀾猛地甩開他的手,從床榻上下來,躋了軟靴就徑直闊步往外走。

  “不用找了。”

  影無塵望著他的背影道。

  凌瀾腳步一滯,回頭,看著他,鳳眸微微一瞇:“什麼意思?”

  “成百上千的禁衛軍下湖搜救,都沒救到人,你說什麼意思?”

  凌瀾身子一晃,怔怔望著他,眸中的光華一寸一寸剝落,片刻之後,卻又驟然一斂:“不,不會的,我傷成這樣都沒事,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雖然,他知道,她怕水,她那樣怕水,但是,他不敢往壞的地方想。

  不敢想。

  緩緩轉回頭,他再次望外走。

  “你去哪裡?”

  “找她!”

  “找她?你去哪裡找?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凌瀾再次頓住腳步,回頭。

  “七日,已經七日過去了。”

  影無塵救到這個男人的時候,還以為他死了。

  內傷外傷,幾乎沒了呼吸,沒了脈搏,他真的以為他死了。

  仔細檢查之後,才發現,一絲微弱的心跳還在,他就將他帶到了附近的這個村莊,跟村民借了間房。

  男人一直昏迷,每日探脈搏也毫無起色,他以為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誰知,這個男人竟有著如此驚人的生命力。

  “我睡了七日?”凌瀾似乎有些難以相信。

  “對,七日,已經七日過去了,你覺得還能找到她嗎?”影無塵靜靜看著他。

  凌瀾眸色一痛,緩緩將目光收回,再次毅然轉身,出了門。

  身影消失在門口之前,影無塵聽到黯啞顫抖的聲音傳來。

  “能!”

  ****************

  相府,書房

  鶩顏站在窗前,靜靜望著窗外的一株夜來香,在烈日的照耀下,花葉蔫耷耷的,沒有一絲生氣。

  抬手,握住窗欞的木柱,她輕輕躍上窗台,倚著窗框,抱膝坐在上面。

  記得,她曾經不明白,為何凌瀾會將書房的窗台換成跟蔚景廂房的一樣,直到她無意中發現,兩人都有坐窗台的習慣。

  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她透過窗楣看向外面。

  只看了一會兒,又將目光收回,抬手捏了捏隱痛的眉心,將臉埋在膝蓋間,緩緩闔上眼睛。

  房門被人推開,有腳步聲走了進來,她以為是送茶的弄兒,沒有睜眼,沒有抬頭,只淡淡地吩咐道:“放桌上吧!”

  沒有杯盞置桌的聲音,也沒有腳步聲離開。

  鶩顏微微一怔,疲憊地挑了挑眼梢,就看到站在屋中的男人。

  一身白衣,身姿偉岸。

  不是弄兒,是夜逐曦,哦,不對,是康叔。

  鶩顏彎了彎唇,這段時間難為這個男人了,竟然要扮夜逐曦,還跟著她一起上朝,所幸這幾日錦弦被蔚景的事所纏,早朝上得隨便,而且,錦溪也還沒回府,府裡也沒人纏著他,不然,還真是難辦。

  “有事嗎?”她啞聲開口,頭依舊埋在膝蓋上沒有抬起來,只是側首慵懶地看著他。

  “你沒事吧?”男人開口。

  鶩顏一震,差點從窗台上跌落下來,她愕然抬起頭,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凌瀾?”

  男人“嗯”了一聲,上前兩步,走到窗邊。

  鶩顏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半天沒有從震驚中回神過來,一直等到男人走到面前站定,她才意識到什麼,連忙從窗台上跳下來。

  可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窘迫,竟腳下一軟,差點摔跤,幸虧男人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你沒事吧?”

  兩人同時開口。

  鶩顏搖了搖頭,站穩身子,“我沒事,你呢?”

  這麼多天過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說實在的,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斷。

  人生的驚喜就是來得這樣突然。

  沒想到,他竟然就這樣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很好,”男人聲音沙啞得厲害,雖然戴著夜逐曦的面皮,卻依舊難掩面色的蒼白。

  鶩顏蹙眉,雖說當時不在現場,但是聽鈴鐺跟康叔都講過,她能想象當時的慘烈。

  他一定傷得極重。

  忽然,她又想起什麼,“對了,蔚景呢?她……

  “不知道。”

  男人搖頭,聲音除了沙啞,還有些恍惚,鶩顏一震,沒有忽略男人眸底的沉痛和哀傷。

  “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

  男人說完,轉身就准備離開。

  鶩顏皺眉:“你去哪裡?”

  “我要繼續去找她。”

  “去哪裡找?”

  神女湖幾乎被錦弦的禁衛翻了個遍,只差掘地三尺了,他們都找不到,他又如何找到?

  “神女湖,神女湖下游的村莊,所有周圍的地方,只要她活著……”

  天地就那麼大,就算毀天滅地,他也一定能找到她。

  “可如果她已經不在了呢?”

  鶩顏本不想在這樣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是,她真的不想這個男人又去做出什麼傻事來。

  情之一物,害人不淺。

  像他們這樣的人,本就不應該沾染。

  她為了一個男人,身中醉紅顏,差點暴露,差點死掉。

  他為了一個女人,遍體鱗傷,差點炸死,差點溺亡。

  地圖是假的,兵器沒有到手,也沒有毀掉。

  難得的好機會被生生葬送掉。

  這一戰,他們慘敗。

  皆因一個情字。

  所以,她要將這個泥足深陷的男人拉回到現實來。

  “如果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呢?你想,她那麼怕水,神女湖湖水又深,而且,當時,她還那般絕望,你應該很清楚,她能有幾成的生還機會。”

  鶩顏微微攥著手心,一口氣說完。

  她知道,她在做什麼,她知道,這些話對於這個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她在生生澆滅一個人最後的希望。

  看著猩紅爬上男人的眸眼,看到他眼底傾散出來的灰敗,她知道她很殘忍。

  可是,她必須說!

  她說

  的是事實,她也希望男人能夠直面事實。

  許久的沉默以後,男人才啞聲開口:“所謂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沒有找到屍體不是嗎?”

  不管有幾成的生還機會,還沒有找到屍體,就還有機會。

  “這麼長時間了,指不定已經葬身魚腹,或者…….”

  “夠了!”男人嘶聲低吼,緩緩轉過頭看著她,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鶩顏,你真狠!”

  鶩顏一震。

  男人的聲音繼續:“我就問你一句,你為何會中醉紅顏?”

  鶩顏臉色一白,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當然,你是為了要偷地圖,但是,偷地圖跟中醉紅顏,並不是因果關系不是嗎?換句話說,如果現在不是蔚景,是葉炫,你會怎麼做?”

  鶩顏腳下一晃。

  凌瀾略帶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以為,我的心情你懂!”

  “我不懂,”鶩顏蒼白著臉搖頭,“我從來都不懂!”

  鶩顏喃喃說著,垂下眉眼,凌瀾清晰地看到,長睫垂下之前,她泛紅的眼眶,他怔了怔。

  幾時見過她這樣?

  從未。

  “你怎麼了?”

  “沒什麼,”鶩顏轉過身,面朝窗戶而站,留給他一個背影,“我只是告訴你,就算對方是葉炫,也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她的聲音很平靜,無波無瀾,就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不知為何,卻是聽得凌瀾一震。

  他有些意外。

  “你的解藥哪裡來的?”

  不是葉炫給的嗎?

  在山上錦弦說地圖上塗抹的是醉紅顏的時候,或許別人沒有看到,他卻看到了,他看到葉炫驟變的臉色,以及握著長劍的手在抖。

  難道他猜錯了?

  “蔚景給的。”鶩顏轉回身面對著他,眸中已經恢復了一片淡然。

  “誰?”

  凌瀾心頭一撞,愕然抬眸。

  *********

  夏日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這不,剛剛還艷陽高照,頃刻之間就烏雲密布,明明才晌午的時間,天色黑沉得就像是夜幕降臨了一樣。

  嘯影山莊的前院。

  “手腳都給我麻利點,你,搬這個,你,那個,還有你,磨蹭什麼呢?皮癢是不?”

  “快點,都跑快點,如果下雨之前,沒給我收拾完,夜裡晚膳都不要吃了。”

  晴雨正指揮著下人們收拾著晾曬的衣物、食物以及藥材,驟然看到花徑中,一抹身影走得極快。

  影君傲。

  晴雨眸光一斂,疾步跑了過去。

  “莊主,你醒了?”

  影君傲瞟了她一眼,腳下不停,臉色黑沉得厲害:“影無塵呢?”

  “塵公子將莊主送回來之後,就走了。”

  晴雨只得亦步亦趨跟上。

  “我睡了幾日?”

  “八日。”

  “八日?”影君傲驟然頓住腳步停了下來,緊跟其後的晴雨猝不及防,差點撞在了他身上。

  晴雨點頭:“嗯,八日。”

  影君傲有些難以相信,“哈”了兩聲,低咒道:“那個影無塵,簡直不想活了。”

  末了,又轉眸看向晴雨:“我昏迷,你就不知道找神醫來看看?”

  “塵公子說,莊主沒事的,只是……”

  “我是你的主子,還是影無塵是你的主子?”

  影君傲沉聲將她的話打斷。

  晴雨一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影君傲憤然拂袖,繼續往前走。

  “莊主去哪裡?”

  影君傲頭也沒回。

  竟然過了八日,也不知道那個女人怎麼樣了?

  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絕對不會原諒影無塵。

  “喲,這般著急上火的,莊主這是要去哪裡啊?”一道略帶揶揄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影君傲跟晴雨皆是一怔,循聲望去,就看到一道火紅的身影優哉游哉地走了過來。

  正是影無塵。

  影君傲瞬間臉色一寒:“你還敢來嘯影山莊?”

  “為何不敢?”影無塵挑眉,一雙桃花眸晶瑩發亮,“我是來邀功的。”

  “邀功?”影君傲冷笑,“邀你算計本莊主,讓本莊主昏睡八日的功勞?”

  “當然不是!”

  影無塵一直走到影君傲面前站定,一雙眸子定定望著他。

  影君傲手臂一揮,將他推開,“本莊主現在沒時間跟你耗,你的小命先留著,等本莊主的事情辦完了,再回頭跟你算賬!”

  “莊主辦什麼事?是救甜海嗎?”

  影君傲腳步一頓,回頭,一本正經看著他:“是!如果她有什麼三長兩短,本莊主就要你給她陪葬!”

  影無塵唇邊笑容微微一僵,蝶翼一般的長睫垂下,默了一瞬,伸手自袖中掏出一個什麼東西,伸到影君傲的面前。

  “給,有人讓我帶給你的。”

  影君傲垂眸望去,只見男人白皙如玉的掌心上一片沁木靜陳。

  瞳孔一斂,影君傲一把將沁木抓過,“甜海的東西怎麼在你這裡?”

  這是他送給蔚景的。

  那時在宮裡給蔚景治病,他用了一些做藥引,剩下的一部分就送給她了。

  “是她讓我帶給你的,讓我轉告你,她很好,讓你勿念,也勿要找她。”

  很好?

  影君傲心中一喜,那就是說,墜湖並沒有事是嗎?她平安是嗎?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可後一句,什麼叫讓他勿念,也勿要找她?

  “你怎麼會碰到她?她又怎麼會將這個沁木給你?”

  “因為我救了她。”

  “你?”影君傲難以置信。

  “嗯,”影無塵點頭,彎了彎唇,“因為怕你讓我給她陪葬,所以,就主動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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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發表於 2017-12-7 22:56:13 |只看該作者
【195】如今的她,再不怕水

  源汐村,一處農院

  一身素衣的女子坐在門口屋簷下的小凳上,雙眼纏著紗布,微微揚著小臉,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卻好像是在靜靜地望著什麼。

  天空烏雲密布,顯然暴風雨就要來臨,燕子都低飛地在院中盤旋打轉。

  “要下大雨了!”

  殷大夫從堂屋走了出來,探頭望了望天,蹙眉,這天變得可真快。

  “小九,進屋吧!”

  “嗯,”女子乖順的點了點頭,緩緩從小凳上起身,摸索著往屋裡走。

  這麼幾日下來,這屋裡的環境她已經摸清,雖然眼睛看不見,卻也不至於會摔跤。

  “你先坐到桌案旁邊,待老夫將草藥收一收,就給你換藥。”

  “嗯,好,”女子一直摸索著走到屋中的桌案邊坐下。

  ****************

  雨終於下了下來,一大點一大點,很快就變得瓢潑一般。

  凌瀾望著大雨瞬間將身前的山澗變得沸騰起來,微微蹙眉。

  這夏日的雨真是說下就下,幾時變的天,他都沒有發現。

  抬頭望了望天,天空灰蒙蒙一片,大雨如注灌入眼睛裡,澀痛得厲害。

  他連忙垂下眼,又看向身前的山澗。

  這兩日探下來他發現,神女湖並非死水,唯一通往的地方就是這條山澗。

  所以,他守在這裡,希望有奇跡發生。

  他不相信一個人會這樣憑空消失了,就像他跟鶩顏說的一樣,就算……就算死,也要見屍不是嗎?

  死?

  他一驚。

  不,她不會死,那麼多的劫難都過來了,她吉人天相,不會死的。

  鶩顏說,她那麼怕水,神女湖湖水又深,而且,當時,她還那般絕望,她能有幾成的生還機會。

  那般絕望?

  哪般絕望?

  雨越下越大,傾盆一般兜頭淋下來,很快便濕透了衣衫,還順著領子,直直往裡面灌,一遍一遍沖刷著身子。

  身上的傷口遇水,火燒火燎一般疼痛起來。

  他忽然放聲笑了出來。

  眼前又晃過女子笑靨如花的模樣,她說:“果然,凌瀾,果然被你說中,這世上再親密無間的兩人,也是兩個人,兩顆心。”

  她說:“兩個人,兩顆心,你一早就告訴過我的這些道理,我卻要到今日才真正參透。”

  他也不知道事情為何會變成今日這樣?

  明明,明明他曾經的確警告過她,讓她不要相信他,可為何到後來,卻變成了他唯恐她不相信他?

  “因為我想活著,我只是想活著而已。”她說。

  也就是到那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她被禁衛抓住的那一夜,她有多絕望。

  在最危難的時候,他帶走了鈴鐺,將她一人留下,讓她獨自一人面對那麼多的禁衛,讓她一個一絲武功不會的女人去掩護他跟鈴鐺兩人逃跑。

  他怎麼做得出來?

  是因為將她當成了鶩顏是嗎?可是每次他不是一眼就能認出是她嗎?為何那夜,為何那夜犯那樣低級的錯誤?

  她肯定也是這樣想的,她肯定以為他是故意的,故意將她丟下,還故意用毒針殺人滅口,不然,在龍吟宮的前面,她不會如此絕望。

  雖然食‘忘憂’是假,可親手將銀針拍入胸口卻是真。

  其實,他對她發出毒針,真的是想救她。

  當時,情急之下,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他就想著銀針上的毒是他所制,且到發作有三天的時間,別人解不了,他也有時間部署行動。

  夜逐寒會醫,他可以以夜逐寒的身份給她研制解藥。

  他可以隨便找個理由,跟解藥有關的理由,帶她出宮,譬如有一味藥,要現采現食才有效,他讓鶩顏將路上劫人的兄弟都安排好了。

  他也如願以償地接到了錦弦讓夜逐寒進宮探病的旨意。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時候,太醫院院正竟然弄到了解藥。

  他的計劃泡湯。

  當時,他以為她食下了‘忘憂’沒了記憶,只是覺得沒能救出她,心裡失望,卻未去多想,她心裡的傷。

  直到後來,知道她的失憶是裝的,他才想起,他跪在龍吟宮請旨讓錦溪回府,她趴在龍吟宮內殿的門口探個腦袋出來,裝著無辜懵懂的模樣時,心裡面該有多痛多傷。

  可就算他這樣給著她絕望,她依舊在想著幫他。

  龍吟宮的宮頂,他發銀針時以凌瀾的方式出現,他就做了兩種准備,他就做好了被發現的准備,所以,他是凌瀾,凌瀾被抓不要緊,夜逐寒不行。

  可是,這個女人選擇了隱忍,連哼都沒哼一聲,最後為了保全,她甚至假裝自殺,當著錦弦的面親手將銀針拍進了自己的胸口。

  還有神女湖淨身的時候,她突然情緒失控地逃跑,就是為了給鶩顏爭取不用淨身的機會,是嗎?

  還有他殺去錦弦營帳,想要將她帶走的時候,她不跟他走,甚至過去抱著錦弦,其實,也是在幫他是嗎?特別是後來禁衛們趕過來的時候,她拿起筆墨紙硯砸他,其實,是逼他走,逼他快走,因為她知道,在那麼多的禁衛面前,受傷嚴重的他根本帶不走沒有一絲武功的她,是嗎?

  她到底承受了多少?

  她一個人到底承受了多少?

  昨日,鶩顏跟她說,醉紅顏的解藥是她給的,然後還跟他講了,她跟鈴鐺去營帳給她下醉紅顏的經過,當時,他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

  她有記憶,她能聽,能說。

  他難以想象,她當時的心情,鈴鐺跟鶩顏讓她去摸塗有醉紅顏的地圖時,她的心情,他也不敢想象。

  這到底是怎樣的女人?

  就算這樣的被陷害,還想法設法幫鶩顏弄到了解藥。

  鶩顏說,解藥是潑在一截裡衣的袖布上。

  裡衣的袖布,可以想象,在錦弦的眼皮底下,又要避開他的懷疑,她的這份解藥來得有多難。

  如果說,這一切的一切將她逼上絕望,那麼最後他跟錦弦的一段對話徹底將她逼上了絕路吧?

  當時,錦弦跟他說什麼了?

  錦弦說,“朕沒有殺她!”

  他說,“那是因為你晚了一步!”

  錦弦說,“被你們搶了先是嗎?”

  他說,“除了沒親手殺她,你做的事還少嗎?需要我一件一件給你抖出來嗎?”

  是這樣嗎?

  所以,她出來了。

  所以,她要離開。

  出來了?離開?他突然想起來,既然想要離開,為何要出來,直接走,也沒有人會知道是嗎?還不用那樣大費周章,還不需要用鈴鐺做人質。

  也就是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那個時候她的出來,除了真的傷到了極致,難道還有一方面原因,也是為了幫鶩顏脫困?

  因為那時,錦弦正說,偷地圖者是中了醉紅顏,不是他凌瀾,所以,人員清查肯定繼續,而一旦繼續,最後的十幾個人查下來,夜逐寒,也就是鶩顏絕對暴露。

  是這樣嗎?

  是了,就是這樣。

  那個女人就是這樣。

  不然,也不會最後他因為身上的鮮血遭受蝠群襲擊的時候,她拿著火折子來救他。

  雖然她不會武功,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火折子,雖然,平時她膽小得連只蟲子都怕,那一刻,她卻是如此無所畏懼,如此義無反顧地沖過來,幫他驅趕蝠群。

  火折子裡有火藥他也是後來發現的,因為他聞到了硝石的味道。

  能聞到硝石的味道,說明硝石已經燃燒,也就意味著發現得太晚,下一瞬,就會爆炸。

  來不及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來不及做出更好的對應,那一刻,他能做的只能是推開她,將她推得遠遠的。

  他不知道她的那枚火折子是從何而來?

  是誤打誤撞,還是有心人蓄意陷害?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是他親手殺了她。

  雨越下越大,天地一色,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身子一晃。

  胸口的傷越來越痛,他垂眸,看到有殷紅的血水順著濕透的衣衫印染出來,他知道,是傷口被水浸壞了。

  影無塵走的時候,跟他說,讓他多躺少起床,不然,內憂外患,後果不堪設想。

  他是醫者,就算影無塵不說,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外傷未好,內傷未愈,必須靜養。

  可他如何靜養?

  蔚景生死不明,讓他怎麼能靜養?

  說到影無塵,那個穿著紅衣,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他很感激他,是他救了他。

  聽影無塵說,他是幫影君傲來救蔚景的,結果沒救到蔚景,看到了他,就將他救了起來。

  胸口的疼痛越來越烈,視線也變得有些暈眩。

  不能再淋下去了,他不能倒下,他得好好的,他還要找蔚景不是嗎?

  捂著胸口,他轉身,跌跌撞撞往他住的農屋方向走。

  走了幾步,腳下的步子卻完全不聽使喚,他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一身泥濘,他撐著地面,在滂沱大雨中緩緩站起,可剛站直身子,還未站穩,眼前又是一黑,他再次跌倒在地上的水窪中。

  ****************

  燭火氤氳,水霧繚繞。

  巨大的浴桶中,熱氣騰騰,將水面上漂浮著的鮮花和草藥的香氣帶了出來,充斥著整間廂房。

  “小九,沐浴好了出來幫下忙,來了個病人。”

  外面傳來殷大夫的聲音。

  “嘩啦”一聲,女子從浴桶的水面下破水而出,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對著外面的大聲道:“好的,馬上就來!”

  緩緩從水中站起,女子美好的胴體暴露在空氣裡。

  白皙如玉、玲瓏有致,曲線幾乎完美到極致。

  女子伸手摸索著拿過浴桶邊緣的錦巾擦著身上的水珠,從浴桶裡走了出來,扯過邊上掛的衣裙一件一件穿上。

  人真的很奇怪,經歷了一次生死,似乎心裡障礙也被克服了。

  如今的她,再不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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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7 22:56:34 |只看該作者
【196】咫尺的距離

  似乎睡了很久,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依稀是九重宮闕的舊景,層層疊疊。

  紅牆碧瓦、韶華明媚,高高院牆內有嬰童在蹣跚學步,好多宮女嬤嬤圍簇看護。

  忽然,狂風大作,天色驟變,斗轉星移紡。

  夜幕下的皇城黑鴉滿天、血流成河…….

  凌瀾掙扎著醒來,入眼一片淺黃色光暈,一張鶴發童顏的男人臉從模糊慢慢變得清晰。

  他怔忡了一會兒,視線才徹底清明。

  是一個老人。

  見他睜開眼睛,老人面色一喜:“你總算醒了?”

  屋外正下著傾盆大雨,頭頂瓦礫上一片“嘩啦啦”的聲音。

  屋內燭火搖曳,空氣中飄散著濃重的藥味。

  老人正一根一根將銀針收起。

  陌生的人,陌生的環境,凌瀾一震,猛地翻身坐起,嚇了殷大夫一跳。

  “呀,不要激動,動作小點,你的傷很重,又被水浸泡過,情況很不好!老夫剛剛給你包扎完,你這樣亂動,小心又給裂開了。”

  頭很痛,身上的傷口也痛,腦中意識還不是很清明,一直以來的警覺性讓他沒有吭聲,而是緩緩打量四周環境。

  他最後的記憶是在神女湖下的山澗旁。

  怎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陳舊的桌椅,簡單的擺設,驟然,站在窗前的一抹身影猛地撞入他的眼睛。

  他瞳孔一斂,徹底忘了呼吸。

  是個女子,黑發素衣,正背對著他們盈盈站在窗邊,揚著小臉望著窗外的雨幕成簾。

  滿頭青絲不知是淋過雨,還是剛剛沐浴,濕漉漉地垂順至腰間,發梢還在往下淌著水滴。

  蔚景!

  是蔚景!

  凌瀾張嘴,作勢要喊,卻又驀地想起什麼,生生止住。

  是夢嗎?

  如果是夢……

  正心跳踉蹌,不知所措,女子忽然回過頭,還沒做好准備的他呼吸一滯,可,又在下一瞬驚愕得驟沉了氣息。

  不見平素清麗的水眸,唯見一條白布纏住眼睛。

  她的眼睛……

  他只覺得呼吸越來越沉,越來越沉,胸口急速震蕩,他喘息著,饒是如此,他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堵得他呼吸都呼吸不順。

  “殷伯伯,還需要小九幫忙嗎?”

  女子面朝著他們的方向開了口。

  聲音清潤如珠。

  果然是他的蔚景。

  神魂俱顫都無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第一次,他這個二十年來一直覺得命運不公的人,第一次覺得上天對他不薄。

  她還活著。

  即使眼睛看不見,至少她還活著,這比什麼都重要。

  只要她還活著!

  張嘴欲再喊,卻又在看到她一臉嫻靜的模樣時,聲音再度被堵在喉嚨裡。

  “你去裡屋拿條薄毯來。”

  殷大夫一邊回女子話,一邊伸手將他按倒在矮榻上,正色道:“你乖乖給老夫躺著,不然,你就出去!”

  凌瀾緩緩倒在軟枕上,鳳眸的目光卻一直追隨著盈盈走進裡屋的女子。

  看來,她應該在這裡有些時日了,眼睛看不到,卻對屋中一切非常熟悉,儼然正常人一樣。

  “年輕人怎麼稱呼?”

  似乎是感覺到他對蔚景肆無忌憚的注視,殷大夫有些不悅,走到他的床榻邊,將他的視線擋住。

  凌瀾怔了怔,收回目光,略一思忖,剛想效仿某人曾經將‘蔚景’倒過來念成‘精衛’的做法,告訴對方自己叫‘蘭陵’,誰知就在剛要開口之際,蔚景取了薄毯正好出來,他一驚,便又沒出聲。

  他怕,他竟然在怕。

  他怕如果蔚景知道是他,會不會再逃再躲,再做出什麼沖動的事來。

  “啞巴?”殷大夫皺眉看著他。

  凌瀾一怔,這才想起,似乎醒來後,一直對方在問在說,自己一個字都沒吭。

  本來想說不是,反正他擅長口技,可不知自己出於心理,在蔚景走到矮榻前的那一刻,他竟然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啊,真是啞巴?”殷大夫有些吃驚,末了,又歎了一口氣,“看你一表人才的,倒是可惜了。”

  忽然又想起什麼:“對了,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若是後天的,老夫可以試試,看能不能醫好?”

  一邊說,殷大夫一邊伸出手指探上他的脈搏,凌瀾一驚,將他的手握住。

  殷大夫一怔,不明白他為何會是這樣反應,凌瀾就順勢將他的手掌拂開,修長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寫著字。

  他先寫了一個“謝謝”,後寫了一個“先天”。

  “這樣啊,”殷大夫面色微微一黯,有些惋惜,“好吧,那你先養傷吧。”

  凌瀾見自己被換下的濕袍子置在邊上的凳子上,便伸手自裡面掏出一錠銀子,塞到殷大夫的手中。

  起先殷大夫不要,兩人推搡了一會兒,殷大夫才含笑收下。

  “是村民發現你暈在山澗邊上,將你送到了老夫這裡,治病救人是大夫天責,就算你身無分文,老夫也不會見死不救,當然,既然你如此盛情,老夫也只有笑納。”

  凌瀾笑笑,轉眸看向一直立在床榻邊上的女子。

  “小九,快將薄毯給……對了,你還是沒告訴老夫你叫什麼名字?”

  凌瀾想了想,覺得‘蘭陵’也不妥,敏感聰穎如她,保不住會被她發現,略一沉吟,伸手在殷大夫的手心,一筆一劃寫上“琴九”二字。

  “琴九?”殷大夫看完就樂了,“又一個九,還真是有緣啊,這屋三人都跟九有關,老夫殷老九,她叫小九,你是琴九。”

  凌瀾淺淺一笑,眼梢輕輕一掠,再次睨向床邊女子,卻見其面色平靜,並未有什麼明顯反應,只靜靜立在那裡,似是在聽他們兩人交談,又似是在兀自想著心事。

  “好了,小九,將薄毯給琴九蓋上吧,老夫去做晚膳了。”

  “嗯,”女子回神輕應,雙手抖開薄毯,輕輕一揚,將薄毯攤開。

  凌瀾看到那拋揚在空中的碎花薄毯如同海浪一般起伏,帶起女子身上淡淡的沐浴花的香氣,輕柔地落在他的身上。

  凌瀾心神一動,女子傾身,摸索著薄毯邊緣,檢查是否給他蓋好。

  咫尺的距離。

  她的臉跟他的臉隔著咫尺的距離。

  咫尺的距離到底是多少?

  似乎很近,只要他略一探頭,就可以親上她的臉頰,又似乎很遠,就像是隔著千山萬水。

  凌瀾僵硬著身子沒有動,甚至大氣都不敢出。

  因為真的很近,呼吸可聞。

  她的身上有著淡淡的花香和藥香,沁人心脾。

  他靜靜看著她微微繃起的側臉,胸口震蕩,卻暗自調息,值得慶幸的是,這幾日他的衣袍都沒有用墨竹香薰,而且,現在穿的應該是殷大夫的袍子,渾身上下都被藥味包裹,她應該感覺不到是他。

  女子小手左右掖了掖薄毯的毯角,又來到中間,在不小心碰到他結實的胸口時,女子就像被燙到一般,飛快地將手縮回。

  凌瀾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有些窘迫的樣子,有那麼一刻,恨不得將她拉入懷中。

  可,他終是強行抑制住。

  大概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女子對著他略一頷首,算是歉意,末了,小手又順著薄毯的邊緣往下走,走到他垂順在身側的手邊時,不知心裡怎麼想的,他忽然手掌一動,將她的手背按住。

  女子似乎一驚,停了手中動作,卻在下一瞬大力將自己的小手抽出,直起腰身,面朝著他。

  雖然眼睛被白布蒙住,但是,深蹙的眉心,緊抿的唇瓣,微微起伏的胸口,無不在告訴著他,她生氣了。

  凌瀾一怔。

  自己似乎唐突了。

  女子忽然轉身,作勢就要離開,凌瀾一急,再次伸手將她的腕握住。

  “你做什麼?”

  女子終於沉聲呵斥,凌瀾卻並沒有放開她,而是將她的腕往自己面前一拉,驟不及防的女子差點就被拉撲在他的懷裡。

  她掙脫,他握住不放,另一手輕輕拂開她緊緊攥在一起的五指,指尖在她瑩白的手心上一筆一劃工整地寫上:“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我是想跟你說話,所以,才拉你的手。”

  考慮到她看不見,完全憑感知,所以,他寫得很慢,也很用力。

  女子這才慢慢沒了抵觸情緒,就站在那裡,任由他握著腕。

  “想跟我說什麼?”

  聲音很清冷淡然,無波無瀾,無悲無喜,雖已沒了怒氣,可卻隱隱帶著拒人以千裡。

  凌瀾本來有很多問題想問,譬如,她的眼睛為何這樣?她跟這個殷大夫的關系?她如何會住在這裡等等。

  但是,見她這般,他還是松開了她的手,松了以後,又覺得不妥,再次將她的手拉過,修長手指輕觸上她的手心。

  “沒什麼,就是想說,謝謝你。”

  “不用謝!”

  女子輕輕將手抽出,又傾下身,作勢准備繼續整理薄毯,凌瀾心緒一動,再次將她的手拉過,寫上:“這點小事,我自己來!”

  他有手有腳,又不是不能動。

  而她的眼睛還看不見不是。

  女子“嗯”了一聲,也不執意。

  凌瀾雙手牽起薄毯一拋,女子轉身走向裡屋。

  薄毯輕鋪而下,將他的身子蓋好,望著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凌瀾卻是有些後悔。

  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讓她伺候的。

  低低一歎,他舉起手臂,雙手枕在腦後,轉眸看向方才女子站立的窗戶。

  窗外依舊大雨滂沱,夜色以及灰蒙蒙的雨幕幾乎蓋住了所有景物,入眼只有一片雨簾。

  雨聲嘩嘩響在耳畔。

  第一次,他希望一場雨一直下下去。

  **************** *****************

  晚膳很簡單,兩菜一湯,一個涼拌蒜泥黃瓜,一個清炒茄子,一個絲瓜蛋湯,都是夏日的時令蔬菜,殷大夫自己園子裡種的。

  晚膳就在堂屋裡用,而凌瀾所睡的矮榻也是在堂屋裡的,本來殷大夫讓他躺著,將飯菜端給他用,他卻硬是下了床,和他們一起圍案而坐。

  三人坐三方,他和蔚景面對面。

  因為蔚景看不見,所以,殷大夫幫她夾菜。

  她默默地吃著,除了跟殷大夫說謝謝,基本上不發一語。

  於是,一人不說話,一人不能說話,就成了殷大夫一人在說。

  凌瀾從不吃蒜,蒜泥黃瓜有蒜,絲瓜蛋湯有蒜,所以,對他來說,就只有一個菜。

  清炒茄子。

  見他一直只夾那個菜,殷大夫不解了:“怎麼?為何不吃蒜泥黃瓜,也不喝湯?是平素吃慣了大魚大肉,粗茶淡飯不合口味?”

  凌瀾直搖頭。

  “不要否認了,老夫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看你錦衣華服,錢袋裡都是官銀,一定非富即貴,對了,你為何會暈倒在山澗裡?”

  凌瀾眼梢輕輕掠了一眼對面埋首吃飯的女子,修長手指在桌面上寫道:“我本是生意人,路遇打劫,除了這袋銀兩,身上的黃金跟玉都給了對方,可對方還是不放過我,想殺人滅口,我就逃,因身受重傷,就暈在了那裡。”

  “原來是這樣,這世道……哎……”殷大夫歎息,忽然又想起什麼:“明日老夫要上山采藥,後日回來的時候,路過鎮上,給你買些葷食回來。”

  “不用,現在這樣的飯菜挺好!”凌瀾在桌上寫道。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我只是從小不吃‘瓜’類的東西。”

  不能說他不吃蒜,因為這一點蔚景很清楚。

  黃瓜是瓜,絲瓜是瓜,所以,他只好說不吃瓜類。

  “不吃瓜類?”殷大夫挑眉,送了一口菜嘴裡,一邊咀嚼,一邊道:“這個習慣倒是稀奇!”

  凌瀾笑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便也送了一口飯嘴裡,緩緩咀嚼,眼角余光卻是不時瞟向對面的女子。

  女子卻好像一門心思用在吃飯上,又或許是神游在另一個界面上,一直很嫻靜。

  或許是高懸了多日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又或許是殷大夫的手藝真的不錯,雖然只有一個茄子,凌瀾卻是一口氣吃了三碗飯。

  當然,除了以上兩個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還有一個原因。

  因為殷大夫去給他添飯的時候,他可以夾菜給對面的那個人。

  而那個人剛開始沒意識到,後來一次發現了,對他說了“謝謝”,最重要的是,盡數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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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靜悄悄

  不知多少年沒有睡得如此安穩過了,凌瀾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雨,不知何時停了,明晃晃的陽光透過窗和大門照進來,耀得一室亮堂。

  在那一團光亮中,有細細的塵埃飛舞,四周靜悄悄的,他環顧了一下堂屋,大門敞開著,沒有人。

  想起昨夜殷大夫說,今日一早會上山去采藥,應該已經走了吧?

  不知什麼時辰,看斜鋪進來的陽光,感覺也不早了,掀開被子下床,就發現床榻邊上的凳子上,已經放著盥洗用的木盆、錦巾等東西。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他就出了屋。

  前院也沒有人,只有幾只雞在院子邊上的草垛裡覓著食,不時發出一兩聲“咯咯”的聲響。

  眉心微微一斂,他又轉身進了屋,朝裡屋走去。

  一走進後院,凌瀾就遠遠地看到那個坐在小池塘邊的石頭上,鞋襪未穿、赤足蕩在水中的女子。

  凌瀾的心頭微微一松,尋了半天不見人,還以為又走了呢。

  原來在這裡玩水。

  玩水?

  凌瀾呼吸一滯,她不是最怕水嗎?

  怎麼會?

  他有些難以置信,緩緩拾步走過去。

  後院不大,小池塘也不大,池塘邊上幾塊光潔平滑的大石,應該是平素用來洗衣所用,池塘的一半種了蓮藕,蓮葉茂盛,一片蔥綠。

  此時正值蓮花的花期,一朵朵粉色,或含苞,或怒放,美不勝收。

  女子一身杏色布衣長裙,烏黑青絲垂順在腰際,雙手輕提著長裙的裙擺,嫻靜地坐在大石上,一雙玉白的赤足浸在清澈的水中,偶爾輕晃兩下,帶起一圈漣漪,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一漾一漾。

  或許是眼睛看不見,聽覺就非常靈敏,凌瀾還沒走近,她就回過頭。

  雖然她的眼睛依舊蒙著白布,雖然知道她還看不見,可在她回頭的那一刻,他還是頓住腳。

  他是“啞巴”不能說話,而她也沒有吭聲,似乎是在辨別來人,靜默了片刻之後,淡聲道:“廚房裡有粥,吃完記得喝藥,藥也在廚房的爐子上煎著。”

  說完,女子就轉回頭去,不再‘看’他。

  凌瀾沒有返身去廚房,而是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她的身後,站定,望著那蕩在水裡面的一雙玉足,他忽然上前,握了她的手,在她驚愕之際,手指觸上她的手心一筆一劃問她:“你在做什麼?”

  她不是怕水嗎?

  為何現在完全一副淡然之態?

  他是醫者,他很清楚,是什麼情況才有可能導致這樣的事情發生?

  刺激!

  巨大的刺激是嗎?

  這種心裡恐懼是一種病,卻又不是病,自古以來,所有的醫者都對這類病束手無策,因為此病無藥可醫,而治愈的可能,只能是靠自己,或者經歷某個巨大的刺激。

  她經歷了什麼?

  在皇宮,她掉進碧湖,沒有痊愈;在嘯影山莊,她從畫舫上落湖,也沒有痊愈;十幾年都沒有痊愈,而這一次,她痊愈了。

  她在神女湖經歷了什麼?

  他不敢想,他努力讓自己平靜如常,才沒讓握著她的手有一絲的顫抖。

  他看著她。

  “聽!”女子驟然開口。

  聽?

  凌瀾一怔,正欲再在她的手心寫‘聽什麼’,女子已經接著道:“聽,花開的聲音。”

  女子一邊說,一邊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池塘裡的那一片蓮。

  凌瀾再一次震住。

  花開的聲音。

  曾經他跟錦弦說的,聽花開的聲音。

  說不出來心裡的感覺,眸色一痛,他垂下眼,在她瑩白的掌心寫道:“花開有聲音嗎?”

  這一次,她沒有回答,只默默地將手自他的掌中抽回,沉靜地坐在那裡。

  凌瀾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她的聲音,便雙手一挑衣擺,挨著她的邊上坐了下來。

  兩人都不再說話,只靜靜地坐在那裡。

  清風徐徐而過,吹得荷葉和蓮花搖曳跌宕,帶起兩人的發絲和衣袂,交纏盤旋。

  許久,女子似乎才回過神,意識到他坐在旁邊,扭過頭,微微蹙了蹙秀眉:“藥喝了嗎?”

  凌瀾就看著她,沒有回應。

  這是自昨日以來的,第二次兩個人的臉隔得如此近。

  她面朝著他,似乎在等著他回答。

  他靜靜看著她,原本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有些透明,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膚下的毛細血管,兩頰因為日曬的緣故透著淡淡的緋紅,小巧高挺的鼻梁,紅唇瀲灩,泛著瑩潤水澤。

  凌瀾喉頭一動,只要他略一前傾,就可以吻上那張紅唇。

  彎了彎唇,他撇開視線,女子轉回頭,“嘩啦”一聲,將浸泡在水裡的雙腳取出,雙手又摸索著去拿置放在大石邊上的鞋襪。

  凌瀾眸光一動,伸手握了她的腳踝,女子一驚,驚錯回頭,“你做什麼?”

  聲音很冷。

  凌瀾卻沒有理會,而是捻起自己的袍袖輕輕替女子擦拭著玉足上面的水。

  女子身子一僵,沒有動,似乎很震驚,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猛地將他的手揮開,慌亂站起,提起鞋襪,就跌跌撞撞往屋裡跑。

  地上都是石子,她又赤著腳,眼睛又看不見,凌瀾臉色一變,連忙起身追了過去。

  大概是意識到他追了過來,女子跑得更快了些,凌瀾忽然想起,那夜在未央宮前面,她被禁衛抓住的情景,也是這樣的赤足,也是這樣的石子路。

  眉心一皺,他伸手將她拉住。

  “琴公子,請自重!”

  女子臉色很難看。

  凌瀾沒有理會。

  “你要做什麼?放開我!”

  女子厲喝,想要擺脫。

  凌瀾直接長臂一撈,將她夾在腋下,不管不顧她的死命掙扎,徑直挾著她疾步入了屋,將她放在凳子上坐下。

  末了,又去抓她的手,被女子憤然打掉。

  他又去抓,女子又打掉,顯然很生氣,臉色有些蒼白,胸口急速起伏,一副全身戒備的模樣。

  因為牽動了身上的傷,凌瀾同樣微微喘息,但是,他終究還是捉住了女子的手。

  強行掰開她的五指,他在她的掌心上寫道:“我是啞巴,所以不能及時表達自己的意思,可能讓你有所誤會,我並不是有意冒犯,只是看不下去你赤足踩在地上。”

  女子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凌瀾放開她的手,艱難地直起腰身,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胸口,有殷紅透衫印染出來。

  傷口又裂開了。

  所幸女子的眼睛看不到。

  凌瀾蹙眉,伸手按住傷口,看了女子一眼,便拾步走回到堂屋裡面,坐在矮榻上,緩緩解開袍襟,檢查著自己的傷。

  昨日是殷大夫幫他包扎的,他沒看到,今日一看,自己都沒想到。

  在堂屋條桌上殷大夫的藥箱裡找了一些藥,敷在上面,他重新包扎好。

  正低垂著眉眼打繃帶,不知心中所想,忽然,一個瓷碗伸到他的面前,他一怔,抬頭,就看到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他的身邊,手裡端著一個瓷碗。

  瓷碗裡藥汁黑濃,裊裊熱氣升騰。

  凌瀾怔忡了片刻,垂眸看向她的腳,鞋襪已經穿上,視線又上移,看向對方的臉,雖然小臉上依舊清冷一片,沒有任何表情,可是,她主動端藥過來給他,還是讓他有些意外,尤其是經歷剛剛那件事之後。

  伸手將藥碗接過,女子站在他面前沒有走,一副要親眼“看著”他喝下去的模樣。

  凌瀾端起瓷碗呷了一口,試了試藥溫,接著便仰脖,一口氣將瓷碗裡腥苦的藥汁飲盡。

  女子伸手,他將空碗放在她手中。

  其實,他很想說,他有手有腳的,反而讓她一個看不見的人來照顧,不需要的。

  但是,他最終還是沒有說。

  他也不會說,因為,他很受用。

  她的照顧,他很受用。

  不過,午膳是他做的。

  當然,他肯定不會一個人默默地做。

  做之前,他告訴她他不會做飯,從未做過,所以,沒辦法,她只得從旁指導。

  他生火燒水,她站在灶邊的池邊幫他洗菜。

  他坐在灶膛前面,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微弓著身子,摸索著、一本正經、認認真真的模樣。

  雲袖輕挽,露出一大截瑩白的皓腕,水聲嘩嘩在她的手間流淌,他起身走了過去,在她的身旁站定,抬手,想要將她垂掉在額前的幾縷碎發順到耳後,可手剛伸到半空中,又停了下來。

  默然走開,他淘米下鍋。

  菜是在她的指導下完成的。

  家裡只有青椒,茄子,冬瓜,西紅柿,所以就燒了兩菜一湯,清炒茄子,紅燒冬瓜,番茄蛋湯。

  因為昨夜說了自己不吃“瓜”類的東西,所以,平素比較喜歡的冬瓜他一口也沒碰,只得繼續吃茄子。

  當然,殷大夫不在,給女子夾菜的重任自是由他完成。

  兩人面對而坐,凌瀾忽然覺得好像回到了相府,他在她房中秘密養傷的那段日子。

  兩人也是一起生活,一起用膳。

  只不過,彼時,她很開心,話很多,而此時,除了“謝謝”,她幾乎不跟他多言。

  很淡漠,很清冷,也非常沉靜。

  有時,他甚至懷疑,她還記不記得以前的事情,幾次,他想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卻都在最後的關鍵時刻,強行抑制了下來。

  他不能賭。

  ****************

  山村的夜很涼。

  凌瀾負手站在窗前,靜靜望著窗外的夜色,經過暴雨的洗禮,天幕湛藍,連星子都顯得格外明亮。

  遠處的稻田裡蛙鳴聲一片,窗外夏蟲唧唧、蛐蟬聲聲,不時有螢火蟲一閃一閃從窗前飛過。

  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睡了沒有?

  用過晚膳以後,她就回了裡屋自己的廂房,一直沒有出來,他又不便貿然前往。

  她的眼睛看不見,不能約她看星星,也不能帶她看螢火蟲。

  難道喊她一起出來乘涼?

  時辰還早不是嗎?

  猶豫了片刻,他來至她廂房的面前,有燭光透過門縫射出來。

  看來,人還沒睡。

  抬手,他輕輕叩了叩木門。

  許久都沒有聽到裡面的動靜,不知是睡了,還是不想理睬。

  他站了一會兒,轉身,准備離開,身後的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他回頭,就看到女子黑發長衣,盈盈扶著門扉。

  “有事嗎?”她問。

  凌瀾注意到,女子一直纏在眼睛上的白布取了下來,漆黑如墨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凌瀾一驚,以為她看到他了,可在下一瞬,他又發現,她也僅僅是盯著他,原本清麗的眸子裡沒有一絲華彩,甚至連他的倒影都沒有。

  心中一痛,他轉過身,輕輕將她扶在門扉上的小手拿下來,修長手指畫上她的掌心。

  “有驅蚊香沒有?”

  女子怔了怔,似乎沒想到他半夜來敲門是為了這個。

  其實,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寫的會是這個,原本,他不是想喊她一起乘涼的嗎?

  “有,你等一下。”女子淡聲說完,就返身回屋。

  凌瀾環顧了一下屋內,桌案上有白布,有藥膏,看樣子,她剛剛正在給自己的眼睛換藥。

  一個回眸過來,發現女子正端了一個板凳放在一個木櫥的前面,然後,摸索著,抬腳站了上去,他一驚,連忙奔了過去。

  或許他不奔還好,他這一奔,帶起一陣急遽的腳步聲,讓女子一慌,原本就還未站穩,直接腳下一滑,從板凳下倒了下來。

  凌瀾臉色一變,飛身上前。

  因為爆炸的原因,他內傷非常嚴重,根本提不起一絲內力,更何況還有很嚴重的外傷,所以,當他飛身上前,接住女子的那一瞬,他幾乎拼盡全力,而女子的身子重重砸過來,他就被直直帶倒在地上。

  “彭”的一聲,兩人都倒在地上。

  只不過,他倒在地上,女子倒在他身上。

  胸口的傷被碰到,他痛得冷汗一冒,卻硬是忍住連悶哼都沒哼一聲出來。

  女子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小臉發白,趴在他的身上愣了一會兒,猛地觸電一般從他的身上爬了起來。

  凌瀾皺眉躺在地上,微微喘息。

  許是意識到他的傷,女子又蹲下身來扶他:“你沒事吧?”

  當女子傾身逼近,當女子的手扶住他的肩膀,當女子的長發因為她傾身的姿勢垂在他的面前,發梢輕輕掃拂過他的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猛地伸手將她大力一拉。

  女子驚呼一聲倒在他的懷裡,他一個翻身,將女子壓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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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7 22:57:13 |只看該作者
【198】讓我先看看你

  當女子傾身逼近,當女子的手扶住他的肩膀,當女子的長發因為她傾身的姿勢垂在他的面前,發梢輕輕掃拂過他的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猛地伸手將她大力一拉。

  女子驚呼一聲倒在他的懷裡,他一個翻身,將女子壓在身下。

  熟悉的身子入懷,熟悉的溫暖相貼,凌瀾覺得一顆心都顫了,兩人幾乎鼻翼相抵,他聞見了自己微粗的呼吸,也看到了女子煞白的臉色。

  “你想做什麼?”女子聲音冷厲,卻在打著顫,顯然,已經驚懼到了極致,卻又在強自鎮定。

  她掙扎。

  沒用,嬌小的身子被他偉岸的身姿覆蓋,雙手又被他鉗制著,如何動彈得了甌?

  凌瀾看著她,眸色暗沉得就像是沒有星光的黑夜。

  有多久兩人沒有貼得這樣近過?

  似乎很久很久了。

  最後的記憶好像是他在她的房裡養傷的那段日子,再後來,她就被錦弦禁錮去了。

  想起她跟錦弦的那些日子,他就想殺人。

  殺錦弦,也想殺了她。

  這個傻女人,以為假裝失憶就可以解決一切嗎?她了解男人嗎?

  那夜營帳裡,如果不是他沖進去,錦弦會對她做什麼,可想而知。

  他甚至在想,那一次是因為他剛好沖進去了,那以前呢,她跟錦弦在龍吟宮獨處的日日夜夜呢?

  兩人又做過什麼?

  “琴九,你這個偽君子,放開我!”

  女子嘶啞的聲音中蘊著一抹哭腔。

  凌瀾心頭一撞,理智告訴他,應該將她放開,可是,理智是理智,人,有的時候敵不過的,是自己的本能。

  他現在就是。

  本能的低頭,他咬上女子的唇角。

  對,咬,且是唇角。

  女子渾身一僵,他卻又在下一瞬緩緩將她放開。

  不僅放開了她的唇,也放開了對她的鉗制。

  正欲撐著地面起身,驟然,“啪”的一聲脆響響在靜謐的夜裡,他的臉頰上一重。

  接著就是火辣辣的疼意。

  他一動未動,保持著被女子的耳光扇得臉微微側向一邊的姿勢。

  女子喘息,似乎那一耳光用盡了全力。

  靜。

  良久。

  他才轉回臉看著她,女子似乎也恢復了力氣,雙手驀地朝他胸口重重一推。

  他的胸口內傷外傷本就嚴重,又加上剛剛受過重重的撞擊,怎還經得起如此推搡?

  眉心痛苦一皺,他被推倒在地。

  女子慌亂爬起。

  “滾!”

  許是感覺他半天沒站起,還以為他賴著不走,又過來用腳踢他,嘶吼著:“滾,滾出去!”

  一腳正中他的胸口,他眸色一痛,連忙伸手護住。

  恐她再次踢過來,他只得搖搖晃晃站起。

  意識他起來了,女子又嚇得不行,連忙跑到房中的桌案邊摸索著拿起一把剪刀,戒備地指著他的方向:“出去!”

  看著她驚懼無助的樣子,凌瀾眉心攏起,很想解釋,可又怕上前會引起她更大的恐慌,反而適得其反,只得依言走出了廂房。

  前腳他剛邁出,後面一陣急遽的腳步聲,接著就“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人快速關上。

  他頓住腳步,立在門口,回頭看向緊閉的房門,隔著一道門,他依舊聽到了裡面女子氣喘吁吁。

  不用想也知道,此刻,應該是靠在門板後面。

  看來,嚇得不輕。

  凌瀾,你都做了什麼?

  一抹沉痛從眸底掠過,他皺眉,大掌按著胸口,轉身離開。

  **********************************

  放縱自己果然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這是凌瀾第二日醒來時得出來的結論。

  外傷裂開,內傷加重,還全身發熱,頭痛欲裂。

  他記得上次在嘯影山莊,也是內傷外傷,然後引起發熱,不過,那時也沒有現在這般嚴重。

  他躺在矮榻上,沒有起。

  意識有些淺薄,但是,他知道,蔚景沒有過來看他一眼,甚至連堂屋都沒有邁出來過。

  好在殷大夫晌午的時候就回來了。

  回來看到家裡的情況有些吃驚,特別是看到他的樣子,更是覺得不可思議。

  “老夫就出去了一日,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傷變得嚴重不說,還渾身燙得驚人。”

  殷大夫一邊皺眉替他把脈,一邊喊蔚景:“小九,去廚房將琴九的藥端過來。”

  蔚景終於再一次出現了,按照殷大夫的吩咐端了一碗藥過來。

  凌瀾看著她。

  白布條又纏在了眼睛上,小臉依舊清冷一片,沒有任何表情。

  殷大夫數落著她的不是,說,老夫走之前跟你說過,琴九的命幾乎是撿回來的,傷很嚴重,你要監督他吃藥,將他照顧好,結果昨夜的藥沒吃,今晨的藥也沒吃吧?

  蔚景也不解釋,只淡淡地道了聲,對不起。

  接下來的日子就很平靜,凌瀾專心養傷,不再去招惹蔚景。

  蔚景也不理他,只是偶爾殷大夫讓她幫忙的時候,會過來打一下幫手。

  兩人都不說話。

  白日裡,凌瀾或看看殷大夫的醫書,或打坐調息,夜裡睡得早,用過晚膳盥洗後就上榻寢下,日子倒也過得很快。

  偶爾會有村民上門看病,殷大夫給他們看的時候,蔚景會在旁打打下手,除此之外,蔚景每日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洗衣,負責洗三人的衣物。

  沒事的時候,蔚景喜歡搬個小凳子坐在屋簷下,不知是乘涼,還是想心事,有時一坐,能坐一下午。

  *********************

  夏日的午後,一切都很慵懶,殷大夫靠在躺椅上,閉目打著盹,手中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

  凌瀾緩步走在後院裡。

  他知道,這個時候蔚景肯定在這裡,肯定在小池塘邊洗衣服。

  他發現她的習慣真的是與眾不同,一般人都是晨起的時候洗衣,而她每次都是午後。

  他其實很想告訴她,午後的太陽那麼烈,而且還是在水邊,這樣暴曬不好。

  但他沒有機會,她不給他機會。

  經過那夜以後,她不僅不跟他說話,甚至還有些躲他。

  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今日之所以主動來後院找她,就是因為他想跟她說清楚。

  遠遠的,他就看到了那抹蹲在青石板上,用木棒槌捶著衣物的纖弱身影。

  站在原地靜默了片刻,他才舉步走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女子並未像上一次那般警覺,而是渾然不知地繼續手中動作,放了棒槌,抖開衣袍在水裡漂了漂,擰干,置在腳邊的一個竹籃裡,末了,又取了一件未洗的。

  凌瀾在她的身邊站定,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將手中的一條白色褻褲洗完,才緩緩蹲下身。

  他的逼近,讓女子終於驚覺過來,“啊”了一聲,似乎嚇了一跳。

  “你怎麼走路沒有聲音?”女子扭頭朝著他,皺眉。

  說實在的,她開口的第一句讓他有些意外。

  他以為她會驚懼,會躲避,或者會像那夜一樣讓他滾,讓他走開。

  沒有。

  都沒有。

  她只是有些慍怒地問他為何沒有聲音,這個樣子讓他想起了那夜,九景宮爆炸回來後,他住在她廂房的第一夜,他睡床,她睡矮榻,她一個人躺在那裡很頹廢的說著自己,然後,他起床來到她的矮榻邊,她翻過身過來驀地看到

  他坐在邊上,也是現在這樣的表情。

  當時,她說:你怎麼一點聲響都沒有?

  他答:是你說得太專注。

  記憶清晰得就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事一樣。

  他沒有吭聲,試著去接下她手中已經擰干准備放進竹籃的褻褲。

  女子沒有拒絕,任由他接過,只是問了句:“你要做什麼?”

  他握了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寫道:“我來洗。”

  原本是打算過來跟她攤牌的,不知為何,在這一刻,他又還是選擇了繼續隱瞞。

  “不用。”女子冷然回絕。

  他又寫道:“你看不見,某個地方沒洗干淨。”

  女子怔了怔,臉色先是一白,旋即又驀地意識過來什麼,頓時紅了個通透。

  凌瀾寫完,自己也意識到,那個“某”字用得不好。

  不過,看著她窘迫嬌憨的模樣,他又忽然覺得用得還是不錯的,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都是冰片臉,這是她第一次這個樣子。

  彎了彎唇,他攤開褻褲在邊上的一個石板上,拿起女子腳邊的皂角,塗抹在褻褲上的一小塊血漬上。

  血漬殷紅,如一朵怒放的梅。

  其實,剛才他還准備說,月事的時候,還是不要碰冷水的好,後來想想怕太過唐突,又惹她生惡,便沒有說。

  “多謝琴公子,我自己來洗。”女子臉上潮紅未褪,可是口氣依舊淡漠。

  凌瀾沒有理她。

  “我跟琴公子好像並不熟。”

  凌瀾一震,又繼續手中動作。

  “既然今日碰到了,我們就把話說清楚。這院前院後、屋裡屋外的一切,小九都非常熟悉,哪個地方有什麼,哪個地方要注意,小九都知道。琴公子沒必要取掉門檻,也沒必要將所有的桌角都變成圓弧的,更沒必要將後院的這段石子路上的石子都清理掉了。在小九看來,打亂人家原本的生活習慣,並不是好事。小九不知道琴公子抱著怎樣的心裡對小九,小九只知道,琴公子沒必要這樣,小九不會感激,也不想欠下人情,所以,請琴公子以後不要再這樣了,這樣只會讓小九心裡負累。”

  女子一口氣說完,似乎是憋了很久早就想說的一番話。

  凌瀾手裡的動作頓了頓,靜默了片刻之後,大手又繼續揉搓著褻褲上的那一抹殷紅。

  女子朝他伸出手。

  凌瀾怔了怔,她的意思他懂。

  讓他將褻褲還給她,是麼。

  垂眸看著她伸至面前的瑩白手心,他眸光一斂,修長的手指落了上去。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力所能及,就當是朋友。”

  “小九不需要朋友。”女子想都沒想,回得斬釘截鐵,也回得決絕。

  凌瀾有些吃驚,對於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曾經的她就算那樣被傷害,也依舊感恩,依舊愛人,如今,她是要拒絕所有一切溫暖的靠近嗎?

  小九不會感激,也不想欠下人情。

  小九不需要朋友。

  他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小臉上的淡漠,緩緩將手中的褻褲遞了過去。

  **************** *****************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影君傲絕對不相信面前的這個女人是蔚景。

  一個人坐在屋簷下,面無表情,眼睛上纏著白色繃帶,原本就瘦消的小臉似乎只有巴掌大,下巴尖尖,微揚著頭,不知是在感受空氣中微末的清風,還是在靜靜地聆聽什麼,一動不動。

  他落在院子裡很久,也站在那裡看了她很久,她都沒有意識過來。

  影無塵就是個騙子。

  拿著他送給她的沁木跟他說,她讓他帶給他的,說她很好,讓他勿念,也不要找她。

  這樣是很好嗎?

  眼睛都看不到了是很好嗎?

  整個人瘦成了皮包骨是很好嗎?

  還好,他沒有聽影無塵的話,還好,他找了過來。

  “甜海……”

  他舉步緩緩上前。

  女子明顯一震,然後循聲面朝著他的方向“看”過來,唇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影君傲的心往下一沉,那一刻,他還以為她不僅瞎了,還啞了。

  “甜海……”

  他又喚了一聲,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覺察到的顫抖。

  女子從小凳上緩緩站起,他終是再也抑制不住,快步上前,展開手臂,將她抱了滿懷。

  “甜海,可算找到你了!”

  影君傲狠狠地將她箍住,兩人胸口的撞擊,讓女子還輕輕悶哼了一聲,他也不管不顧,那力度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

  “影君傲,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女子輕聲開口。

  影君傲一震,扳過她的雙肩,鳳眸驚喜地看著她:“你能說話?”

  女子怔了怔,似乎有些懵,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口無遮攔,連忙訕訕笑道:“沒事,看到你太開心了,完全語無倫次。”

  女子彎了彎唇,沒有接話。

  影君傲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是無塵救了你嗎?那廝還騙我,說你很好,讓我勿念,也勿找你,那個騙子,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他?”

  女子又有些懵,“無塵?”

  “不是他救的你嗎?”見女子詫異的表情,影君傲斂眉,以為她只是不知道對方的名字而已,連忙道:“就是一個喜歡穿著大紅衣袍,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他跟我說,他救了你。”

  女子茫然地搖搖頭。

  “他還將我送給你的沁木帶給我,說是你讓帶的。”

  女子依舊搖頭:“沒有,我不是什麼穿紅衣的男人救的,是殷伯伯救的我,而且,我也沒有給沁木給誰,沁木應該在神女湖的時候就掉了。”

  影君傲聞言,也疑惑了,末了,又咬牙切齒道:“好一個影無塵,果然是個大騙子,編故事就像真的一樣,竟然敢糊弄本莊主,簡直是不想活了!還好我沒信他的,不然……”

  “他或許也是怕你擔心……”

  “好了,不說他了,他的帳我回去跟他慢慢算,讓我先看看你。”

  影君傲雙手捧起她的臉。

  真的只有巴掌大啊。

  “你的眼睛怎麼了?”

  他深深地凝著她,痛苦的神色糾結在眸子裡。

  “不知道,掉進湖裡以後,就看不見了。”

  女子聲音淡然,語氣平緩,沒有一絲起伏,就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

  可透過她的聲音,影君傲卻能夠想象出當時她的無助和絕望。

  “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想,如果那夜,他沒有來劫人,他沒有讓影無塵放蝠群,會不會就沒有事情發生?

  就算她被錦弦禁錮,或者被凌瀾帶走,至少,她是安全的。

  終究,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了這一切。

  “甜海,跟我走吧,跟我回山莊,我來醫你的眼睛,我來守護你!”

  他捧著她的臉,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

  第一次,他這樣撫摸著她的臉,第一次,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了心裡想要的聲音。

  “我必不讓你再受半點委屈!”

  他凝著她,不想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微末的表情。

  女子唇瓣動了動,正欲說話,忽然面前一陣疾風掃過。

  影君傲瞳孔一斂,馬上意識到了危險,可對方身手快如閃電,他根本還沒來得及做出回應,就只覺得眼前藍影一晃,手臂驟然一重,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一股強大的外力拽甩開來。

  猝不及防的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才穩住自己的身子,險險站定,他發現,院中多了一人。

  那人粗布藍衫,衣發飛揚,長身玉立在他跟蔚景之間,確切的說,是此人剛剛在甩開他的同時,另一手將蔚景拽在了身後。

  此時,那人正一瞬不瞬地凝著他,鳳眸中冷色昭然,渾身戾氣傾散。

  “你——”影君傲沒想到他也在。

  而這時,殷大夫也剛好從屋裡出來,目睹了這一切,驚呼:“琴九。”

  蔚景雖然眼睛看不到,卻已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

  琴九以為有人輕薄她是嗎?

  見自己的手骨都被捏得生疼,恐他又對影君傲不利,連忙道:“琴九,別誤會,他是我朋友。”

  “朋友?”男人冷笑,沉聲道:“你不是不需要朋友嗎?”

  蔚景渾身一震,徹底僵住。

  凌瀾?!

  好吧,震住的又何止她一人?殷大夫亦是。

  “你你你……你不是啞巴?”殷大夫指著凌瀾,震驚得話都說不清楚。

  凌瀾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他,目光始終牢牢地凝在蔚景的臉上。

  蔚景看不到,卻感覺得到,那如炬的視線似乎能將她的臉皮生生灼出洞來。

  琴九是凌瀾。

  琴九竟然是凌瀾!

  為了怕她識破,還苦苦地裝啞巴。

  她裝過啞巴,知道不能說話的痛苦,她才裝幾日感覺就要瘋了,他已裝了十幾日,如果影君傲不來,他是不是打算一直裝下去?

  真是難為他了。

  難怪胸口有傷,難怪不吃“瓜”類,其實不是不吃瓜,而是不知瓜裡的蒜是嗎?

  “凌瀾,好玩嗎?”

  她微微揚著臉,面朝著依舊攥著她手腕的男人,輕聲開口。

  玩這種游戲好玩嗎?

  “凌瀾?”未等凌瀾回答蔚景,殷大夫卻是已經不能淡定了,“難道,難道連琴九的名字也是假的?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凌瀾依舊沒有吭聲,唇角微微翹起一抹弧度,似是在冷笑,又似是在自嘲。

  在他跟蔚景腳邊的地上,兩條青魚在撲騰。

  顯然,男人剛剛捕魚回來。

  “放開甜海!”

  影君傲緩緩行至兩人面前站定,同樣鳳眸冷冽。

  甜海?

  殷大夫徹底風中凌亂了。

  也就是說,連小九的名字也是假的是嗎?

  凌瀾將落在蔚景臉上的目光收回,眼梢輕掠,對上影君傲的寒眸,唇角一勾:“請莊主搞清楚我們三個人的身份,一個丈夫拉著自己妻子的手有何不妥嗎?”

  “丈夫?”影君傲嗤然笑出聲來,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大笑話一般,樂得不行,忽而,又驟然笑容一斂,沉聲道:“你算是個什麼丈夫?你哪個身份是她的丈夫?又有誰承認過你是她的丈夫?”

  一連三個問句,口氣灼灼。

  凌瀾臉色微微一白,冷聲道:“無論誰承認不承認,她都是我的女人,這是事實,倒是莊主很奇怪,一直惦記著我的女人,不知是什麼意思?”

  這次輪到影君傲變了臉色,他冷哼:“你的女人?有你這樣對自己女人的嗎?”

  “莊主把話說清楚,我怎樣對自己的女人?”

  凌瀾唇角噙著一抹冷弧,似笑非笑看向影君傲。

  影君傲卻也毫不示弱,不避不躲,迎著他的視線,同樣回之以冷笑:“你若對她好,靈源山上,她會要強行離開嗎?”

  “看樣子,莊主眼線不少啊,何時何地發生的事,莊主都一清二楚。”凌瀾唇角的弧度緩緩擴大,只是,一雙漆黑如墨的鳳眸中此刻卻只剩下冷冽。

  “說到眼線,我們是彼此彼此,所不同的是,本莊主的眼線,都是為了甜海,而你的眼線,為了什麼,就不用本莊主多說了吧?”

  “為了甜海?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難道……”

  “夠了!”蔚景驟然嘶吼出聲,將凌瀾未完的話打斷,“這樣有意思嗎?你們兩個這樣有意思嗎?”

  “沒意思!”凌瀾也猛地回頭,沉聲吼了她一句,“很沒意思!”

  蔚景一怔,不意他會這種有些失控的反應。

  連影君傲都有絲絲愕然。

  這廂,殷大夫更是徹底傻眼了。

  什麼莊主,什麼凌瀾,什麼甜海,什麼丈夫,什麼妻子,什麼亂七八糟的關系,他完全混亂,完全聽天書。

  “反正,今日,本莊主帶甜海走是帶定了!”

  影君傲一字一頓,口氣篤定。

  不等凌瀾跟蔚景做出反應,門口的殷大夫急聲道:“不行不行!”

  難得這一句他聽懂了,就是這個被稱作莊主的人要帶走小九是嗎?

  絕對不行!

  “小九的眼睛快好了,就這兩日的事情。”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給她醫了那麼久,不想前功盡棄。

  “不勞你費心,甜海的眼睛本莊主會醫!”影君傲眼梢輕掠了一下殷大夫,沉聲道。

  殷大夫臉色一白,吹胡子瞪眼道:“老夫都費了半個多月的心了,還在乎這兩日?”

  影君傲沒有理他,徑直上前,拉住蔚景的另一只手。

  凌瀾眸色一寒:“影君傲,不要太過分!念你曾經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直對你客氣,莫要逼我!”

  “逼你?”影君傲鼻子裡輕哼了一聲:“本莊主就逼你怎麼了?想動手嗎?本莊主奉陪!”

  “蝠群是誰放的?”凌瀾忽然開口。

  影君傲一震,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

  “是你吧?”凌瀾鳳眸深絞著他,一瞬不瞬。

  蔚景有些震驚,微微轉過小臉,面朝著影君傲的方向,似乎在等著他的答案。

  意識到蔚景的反應,影君傲怕她誤會了,心中一急,趕緊道:“是,蝠群是本莊主放的,但是,本莊主的目的是為了要趁亂救走甜海。”

  “結果呢?是救了她,還是害了她?”

  凌瀾沉聲逼問。

  影君傲臉色一白,竟是被問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還有,蔚景手中的火折子是你的人給的嗎?那個藏著硝石火藥的火折子,是不是也是你的人給的?當然,你的目標肯定不是蔚景,這一點,我還是相信你的。你的目標是誰?是我嗎?還是錦弦?我只想問你一句,就算你的目標不是她,你怎麼就放心讓這麼危險的東西從她的手上度過?你就不怕有個什麼萬一嗎?”

  凌瀾口氣灼灼,咄咄逼問,不給影君傲一絲喘息的機會。

  “什麼火折子?”影君傲一怔。

  蔚景愕然回頭,“看”向凌瀾,一臉的難以置信。

  凌瀾沒有理會蔚景,依舊鳳眸森冷,凝落在影君傲的臉上,唇角一斜:“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火折子,蝙蝠怕火,給火折子的這個人肯定事先知道有蝠群,才會將硝石火藥藏進火折子的,不然,怎麼能派上用場呢?”

  “不論你信是不信,本莊主真的不知道什麼火折子,”影君傲搖頭,末了,又轉眸看向蔚景:“你的火折子是怎麼來的?”

  蔚景臉色微微發白,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聽影君傲這樣問,唇瓣蠕動了幾下,幽幽道:“一個老嬤嬤。”

  見蔚景這般反應,影君傲以為她也懷疑是他了,抓著她的手,急急道:“甜海,你相信我嗎?我剛才也說了,蝠群的確是我所放,但是,只是蝠群,而且,我也真的只是想趁亂將你帶走,至於什麼火折子,我真的不知情。你想,就算我的目標是別人,我也絕對不可能讓你拿在手上,陷你於危險之中,甜海,你信我嗎?”

  影君傲真的急了。

  凌瀾微微瞇了鳳眸,這是第一次,他看到這個一直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莊的莊主這般慌神的樣子。

  果然,這世上,所有人的都一樣,在有了在意的人和事以後,所有人都一樣,有著一樣的七情六.欲,有著一樣的反應。

  “這些我本不想說的,畢竟……”

  畢竟在蔚景的心中,這個男人一直是一抹不一樣的溫暖存在。

  他並不是不想說這個男人,而是不想讓承載著這抹溫暖的女人傷心。

  “我當然信你,我知道不是你!”

  凌瀾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女子清潤篤定的聲音打斷。

  只不過,女子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說給那個作為不一樣的溫暖存在的男人。

  影君傲會心地笑了,說:“謝謝甜海!”

  凌瀾也笑了,垂眸淺笑。

  他也不知道他為何笑。

  可能是因為那句,我當然信你。

  要怎樣的信任,才會讓這個敏感、多疑、戒備心強的女人說出這般篤定的話來,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是他一直奢望的東西。

  “那你願意跟我走嗎?”影君傲的聲音再度響起。

  第一次,凌瀾沒有接他的話說什麼。

  蔚景也沒有吭聲。

  一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烈日下,四個人木樁一般站著。

  凌瀾忽然松了蔚景的手,緩緩彎下腰,將腳邊地下蹦躂得一身泥土、灰不溜秋的兩條魚拾了起來,轉身走向屋裡。

  蔚景怔了怔,輕輕抿起了唇。

  影君傲看著她,看著她微微變得有些不自然的臉色,看著她稍稍繃緊的下顎,雖然眼睛被白布遮著,看不到她眸中的任何情緒,但是,他想,他還是懂她的。

  心裡在起伏吧?

  “甜海。”他輕輕喚了一聲。

  “影君傲,我的眼睛殷伯伯治了半個多月,所以……”蔚景頓了頓,才接著道:“所以,我想繼續讓殷伯伯治好。”

  答案意料之中。

  影君傲垂眸一笑,說:“好!”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陪你!”

  蔚景沒說什麼,摸索著轉過身,影君傲連忙將她扶住,也一起進了屋。

  空蕩的院子裡就剩下殷大夫一人,石化一般,不知發生了何事。

  除了莊主,凌瀾,甜海,丈夫,妻子,以後,剛剛似乎又多了兩個信息。

  影君傲,蔚景。

  他就搞不懂了,三個人而已,怎麼搞出一堆的名字,一大串的關系?

  還有,明明這是他的家不是嗎?

  怎麼那三個人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進入,置他這個主人在何處?

  剛才他問話時,一個一個的要不無視他,要不沒好臉色、沒好語氣地對他,哦,現在,都進他屋了?

  幸虧他這個人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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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7 22:57:28 |只看該作者
【199】看來,我又自作多情了

  皇宮,龍吟宮

  趙賢手執拂塵立在門口,不時抬眼偷偷睨向正坐在龍案前批閱奏折的男人,只見男人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冷哼,一會兒“啪”的將奏折擲在桌上。

  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帝王心情不好,連想要上前問他要不要傳膳,他都有些不敢。

  自靈源山祈福回來已經半個多月了,這個男人一直沒有對外宣布皇后已歿。

  所謂君心莫測,他不知道帝王心裡的想法。

  或許帝王是覺得沒有打撈到皇后的屍體,所以覺得皇后還活著,畢竟有前車之鑒,上次九景宮爆炸就是這樣,結果葬禮也辦了,頭七都做了,人家卻奇跡般地活生生地出現在大家面前。

  反正自靈源山回來,這個帝王整個人都變了。

  不僅帝王,連禁衛統領葉炫也似乎變了一個人。

  原本就話不多,如今更加的沉默寡言,有時一天下來,說的話十個指頭都可以數過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太過敏感了,他總覺得,葉炫跟這個帝王之間有些微妙,具體哪裡微妙了,他又說不上來。

  “真是不自量力!”男人低沉的聲響驟然響起,趙賢一震,抬頭,就看到男人“啪”的一聲闔上手中奏折,丟在桌上。

  不知男人說什麼,因何發火,他也不能隨便接話,就眼觀鼻鼻觀心地立在那裡。

  男人抬眼瞟了瞟他:“趙賢。”

  他一怔,趕緊躬身上前:“奴才在!”

  “你說朕做這個帝王是不是做得很失敗?”男人身子往後一靠,倚在椅背上,看著他。

  趙賢一驚,嚇得連忙跪下:“皇上英明神武,何來失敗一說?”

  錦弦勾了勾唇:“作為一個帝王,朕連一個女人的心都俘獲不了,怎麼不失敗?”

  趙賢一愣,沒想到他說的是這個。

  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可帝王既然主動問他,他沉默不語自是不行的,想了想,他才硬著頭皮道:“奴才雖不懂世間情愛,但是,關於皇上跟娘娘的故事卻是聽說了不少,皇上跟娘娘相識在微時,相交相知在最純真的年華裡,並不同於普通的帝後,這麼多年的感情,又不是一朝一夕,皇上為何要輕言失敗?”

  一席話說完,趙賢已是汗流浹背。

  而且,還聽說,宮變之日,就是這個皇后假傳自己父皇聖旨,放眼前這個男人的大軍進來的,不是嗎?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都為這個男人做出來了,還說自己失敗?

  當然,這些話,他自是不能說的。

  男人沒有吭聲,似是在想他說的那番話,過了好一會兒,忽然,雙手撐著桌面站了起來,“朕有說那個女人是皇后嗎?”

  趙賢一震,旋即臉色一白。

  他,他好像是沒說誰。

  但是,難道,難道不應該是那個女人嗎?

  趙賢正欲俯首請罪,男人卻又忽然朝他揚了揚袖,且難得的笑了笑:“好了,起來吧,替朕傳晚膳,另外,晚膳後讓賢妃來見朕!”

  ****************

  晚膳是殷大夫做的,殷大夫一邊做,一邊心裡嘀咕。

  原本的那個琴九他就看著不簡單,錦衣華服、一表人才,還揣著官銀,如今來的這個什麼莊主的男人,一看也絕非一般人,行尊帶貴、器宇軒昂。

  而且,兩人一看,都是會武功、身手高強的人。

  到底是什麼人呢?

  可千萬別是什麼朝廷欽犯啊。

  趕明兒個去鎮上打聽打聽才行。

  ***

  四雙碗筷,四人圍案,四方而坐。

  菜也很豐盛,有葷有素,紅紅綠綠擺了一席。

  只是這氣氛……

  很詭異的氣氛。

  凌瀾不說話,只靜靜吃飯。

  影君傲剛開始還說幾句,後來看到蔚景有些心不在焉,便也不再多說。

  蔚景本來話就少,又加上有些神游界外,所以更是不吭聲。

  就剩下殷大夫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滿肚子疑問,見到桌上碗碟裡面的魚肝,這才想起什麼,舉起竹筷,將魚肝盡數夾到蔚景的碗裡,“食魚肝對你的眼睛復明有好處,你多吃點,難得琴九有心……”

  話一出口,殷大夫就覺得氣氛越發不對,連忙噤了聲。

  蔚景微微怔愣,凌瀾沒有任何反應,影君傲彎了彎唇。

  又一時間都不說話了。

  夜很靜,只有幾人吃飯的聲音。

  忽然,“啪”的一聲。

  幾人一怔,循聲望去。

  是凌瀾。

  那一聲響是他放下手中碗筷的聲音,他驀地起身站起,在殷大夫和影君傲疑惑的注視下,徑直饒到蔚景的身邊,坐下。

  然後,大手扳過她的臉。

  蔚景渾身一僵,雖眼睛看不到,可聽剛才的動靜,也知道是凌瀾坐到了自己身旁。

  如今又被他扳過臉......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她只知道,有的時候,這個男人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唯恐他做出什麼越格的,連忙放下手中碗筷,正欲阻止他,卻猛地感覺到眼上一松。

  男人解開了她眼睛上的紗布,一圈一圈褪下來。

  當所有的紗布褪盡,男人又捧著她的臉仔細地端詳。

  蔚景知道,他在給她看眼睛。

  男人的大掌一如既往的干燥溫暖,落在她的臉頰上,因為沒有戴人皮面具,相貼的肌膚特別的敏感,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上微礪的薄繭。

  炙熱的氣息擊打在她的面頰上、唇上、眼上,蔚景微僵著身子,大氣不敢出,雖然看不到,但是,她清楚地知道,男人的臉就在咫尺,就在她的面前。

  檢查完她的眼,他又抓過她的腕,探脈。

  “你……你會醫?”

  殷大夫又震驚了,而且看這如此嫻熟的望、切手法,肯定不僅僅是會,應該是極為精通擅長。

  凌瀾沒有回答,凝神探著她的脈。

  蔚景忽然想,如果告訴殷大夫,屋裡四人都會醫,不知他會怎樣?

  邊上的影君傲忽然笑了。

  “飯後檢查也不遲吧?至於嗎?大家還在用膳。”

  他很清楚,這個男人為何這樣做?就因為晚膳前,他跟蔚景說,夜裡幫她檢查眼睛是嗎?

  凌瀾沒有理會,只眼梢輕輕一挑,掠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條桌前,自殷大夫的藥箱裡取了干淨的紗布和藥膏,慢條斯理、不徐不疾地重新給蔚景敷上藥並包扎起來。

  自始至終,他一聲不吭,蔚景也未發一言。

  ****************

  鈴鐺走進龍吟宮的時候,錦弦剛用過晚膳正在漱口,將口中的漱口水吐在玉盅內遞給趙賢,錦弦拿起錦帕優雅地揩了揩唇角,朝她招手。

  鈴鐺本欲行禮,見他這般,微微一怔後就走了過去。

  錦弦指了指龍案前面的軟椅示意她坐。

  “不知皇上找臣妾有何吩咐?”

  錦弦一撩袍角在她對面坐了下來:“沒事朕就不能找你嗎?別忘了,你是朕的女人。”

  錦弦一邊說,一邊看著她,鳳眸深深,似笑非笑。

  鈴鐺垂眸彎了彎唇。

  別忘了你是朕的女人?

  “臣妾從未忘過,忘的人好像是皇上。”

  鈴鐺輕輕拂了裙裾在軟椅上坐了下來,同樣笑得有些似是而非。

  兩人面對而坐,中間就隔了一張龍案。

  “你在怪朕冷落了你?”錦弦挑眉。

  冷落?

  何止冷落!

  鈴鐺再度彎了彎唇角,垂眸頷首:“臣妾不敢!”

  自始至終,她都很清楚,她在這個男人心中的分量。

  曾經為了什麼而存在,如今又為了什麼而存在,她一直清楚地知道。

  “朕接到消息,雲漠正集結兵力,准備攻打我中淵。”錦弦指了指龍案上的一堆奏折。

  鈴鐺一怔,愕然抬眸。

  “為何?”

  “因為靈源山上那夜的事情傳到了雲漠,雲漠覺得當初和親,七公主之死,是朕的陰謀,所以,要來討伐朕。”

  錦弦說得輕描淡寫,鈴鐺卻是聽得心裡一驚。

  “那皇上准備……”

  “先下手為強,攻其不備!”

  鈴鐺一震,還未做出回應,又聽得他道:“對了,關於蔚景的事你怎麼看?”

  蔚景?

  鈴鐺一時有些跟不上他話題的跳躍性,而且,平素這個男人基本不跟她談論蔚景,就算有時她先提起,都是以他生氣而告終。

  今日主動提,且直呼其名?

  鈴鐺心中略一計較,不動聲色道:“皇上指的哪件事?”

  “你覺得她還活著嗎?”

  鈴鐺一怔,沒想到他會問得如此直白。

  說實在的,她也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還活著,就像她不知道有個男人是不是還活著一樣。

  默了默,她實事求是道:“臣妾也不知。”

  一邊說,一邊偷偷睨男人的臉色,見男人眸色一黯,她又道:“不過,一直都沒有她的消息,有的時候,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說明她有還活著,只是在我們不知道的一個地方。”

  “嗯,”男人點頭,“朕也這麼覺得。”

  那一刻,鈴鐺清楚地看到男人鳳眸裡有光華在跳動,那光華是一種叫做堅定的東西。

  鈴鐺微微蹙眉,下一刻,又對著男人璀然一笑:“皇上找臣妾過來就是為了問這件事嗎?”

  “當然不是!”

  錦弦看著她,鳳眸微瞇。

  案上燭火搖曳,光暈橘黃,一片火光中,時間似乎倒流到了從前。

  曾經也有一個女子這樣跟他面對而坐,他批奏折,女子折紙。

  他一抬頭,就可以看到女子眉目如畫的容顏。

  “朕想你了!”他伸出手,朝坐在對面的女人。

  鈴鐺怔了怔,有些遲疑地將手遞給他。

  “過來!”男人低醇蠱惑的聲音響起。

  鈴鐺盈盈站起,走了過去,男人手臂一裹,將她卷入懷中,大手探進她的衣襟……

  ****************

  夜深沉,星光滿天。

  池塘裡蛙聲一片。

  蔚景坐在池塘邊的大石上。

  夜風習習,吹在身上有些寒涼,她環抱起胳膊,將臉輕輕埋在膝蓋間。

  在大石的旁邊,兩個酒壇並排而放。

  有輕盈的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她沒有抬頭,依舊埋著臉坐在那裡。

  腳步聲一直走到她的身後站定。

  她未響,來人也不吭聲。

  說實在的,她最討厭這種無聲的對峙了,她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特別是在她有事主動的時候。

  所以,最終,還是她先抬起頭。

  “你怎麼來了?”面朝著他的方向,她問。

  她發現,眼睛看不到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再心虛也不用擔心對方看出來,可以理直氣壯地跟對方“對視”。

  譬如現在。

  明明是她在堂屋裡故意丟了一句,不知道夜裡荷花是不是開著的,實際上,就是想約他來後院這裡;明明她此刻就在這裡等他,明明她剛剛還在想,她丟那句話的時候,他已經躺在床榻上了,不知有沒有聽到,現在人如她所願來了,她還可以裝得很意外地問對方,你怎麼來了?

  如果眼睛看得到,她就不敢問,就算敢問,也不敢看對方。

  “看來,我又自作多情了。”男人略帶自嘲的聲音在夜風中響起,下一瞬,似乎又轉過身去,作勢離開。

  離開?

  蔚景一急,忙不迭道:“等等!”

  腳步聲停了下來。

  只是,不出聲。

  蔚景知道,他在看著她,等著她說。

  “既然來了,就坐一會兒吧。”

  她將臉轉了回來,低聲道。

  心裡面甚至在想,這個男人最擅長的就是說話做事不給人留一絲余地,不給對方顧忌一分自尊,或許…….她這樣說,他還是會走。

  出乎意料的,沒有。

  伴隨著沉穩的腳步聲,她聽到衣袂掀起的聲音,緊接著,似乎在她的旁邊坐了下來。

  又不說話。

  蔚景想,幸虧池塘裡的蛙叫聲此起彼伏,才讓兩人這樣的相處不顯得尷尬。

  心裡面組織了一下語言,她側首朝著他的方向:“那夜在神女湖邊上,你是意識到火折子有問題,緊急情況下,才大力將我推開是嗎?”

  問完,她就後悔了。

  因為是廢話。

  他今日跟影君傲說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是嗎?

  見他果然沒有理會,她有些窘迫,返身提了身後的兩個酒壇,一只遞到他面前:“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男人很久都沒有接。

  她忽然覺得,好像這句話也說錯了。

  酒壇挺大只,且裝滿酒,很沉,而她又是只手提著的狀態,所以,很快,她就有些受不住,正欲收回的時候,男人卻又驀地接了過去。

  “不用謝我,我沒救你!”

  男人一邊說,一邊“咚”的一聲擰開酒壇的蓋子,動作的幅度很大。

  “應該我說抱歉,害你跌入湖中,險些丟了性命。”

  話落,男人提起酒壇,仰脖飲下一口。

  蔚景怔了怔,自始至終,男人的聲音都不帶一抹情緒,說得四平八穩,她吃不透他話裡的意思,也完全聽不出他心中所想。

  “你的本意是想救我的不是嗎?”

  她“看”著他。

  男人又是好一陣沉默,再次飲下一口酒後,他也緩緩側首對著她。

  “我今日跟影君傲將這件事情說出來,並不是跟你邀功的。”

  蔚景一怔。

  邀功?

  這個詞,太嚴重了吧?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發自內心地感謝你。”

  她說的是實話,撇開前面的種種恩怨不說,單單就這件事上,就事論事,她真的是感激他的。

  畢竟那一刻,他是用生命在救她。

  從他身上的內傷就可以看出來,當時,他所經歷的慘烈。

  用殷大夫的話說,他的命是撿回來的。

  “謝謝你!”

  她又堅定地重復了一遍。

  男人就笑了,低低笑出聲來。

  “蔚景,你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做這些不是要你感恩,不是要你跟我說謝謝的?”

  男人的聲音不大,語氣依舊平緩,可蔚景第一次聽出了他心裡罕見的起伏和波瀾。

  一時,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差點就脫口問出,那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想想有些傷人,便沒問出來。

  她就“看”著他,不聲不響。

  若有似無的一聲歎息,男人提起酒壇,一口氣連喝了好幾口,酒壇往懷裡一放,他又看向她。

  “蔚景,我就問你一句,如果,我說如果,今日我沒跟影君傲說這件事,在你心裡,你是不是一直覺得那夜是我故意將你推下湖的?”

  蔚景一怔,沒想到男人突然問這個。

  說實在的,跌入湖中的那一瞬間,冰冷的湖水連帶著絕望將她包裹過來的那一刻,她的確是這樣想的。

  因為那一霎那,她想不到別的理由,而且,男人出手真的很重。

  但是,當她從生死邊緣徘徊一圈回來,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她已不這樣想了。

  再後來,她靜心想了很多。

  她覺得,一定有原因。

  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原本,她也是想等眼睛好了,再去查這件事的,沒想到……

  男人低低的笑聲再度在暗夜裡響了起來。

  也將蔚景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她聽到笑聲的盡頭,男人說:“果然!”

  她馬上意識到男人誤會了,連忙否認道:“不是的,我沒那樣覺得。”

  “沒事,”男人笑,笑得魅惑眾生,提起酒壇,將裡面的酒水一口氣盡數飲光。

  答案他已了然。

  同樣的問題,下午影君傲問的時候,她的回答是,我當然相信你,我知道不是你,當時,她考慮了多久,是一瞬,還是像剛才那麼長?

  似乎沒有考慮,就那麼脫口而出的篤定。

  搖了搖酒壇,見已空,他甩手丟掉,抬起衣袖揩了一把嘴角,似乎猶不過癮,又伸手將她手中的那一壇也接了過去,“酒很不錯,你有心了。”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刺激,還是已經進入微醺的狀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蔚景心頭一撞。

  大概是做賊心虛,她覺得他這句話有深意。

  因為,她在酒水裡面稍稍加了一點料。

  當然,不是什麼毒藥。

  而是讓人醉得更快一點的東西。

  因為,有個像大山一樣壓在她心裡的問題,她想問他,而且,她要聽最真實的答案。

  猶記得在相府的時候,她扮作蘭竹,有一夜,他喝醉了,跑去了她的廂房,在她的房裡睡了一宿。

  那一夜,她問什麼,他答什麼。

  所以,她覺得,對於這個凡事都喜歡壓在心底的男人,或許這一招最有效。

  可一壇酒已光,他似乎依舊還很清醒。

  “既然你喜歡,就多喝點。”

  她面朝著男人的方向,笑著道。

  男人說:“好!”

  只可惜,她看不到,看不到男人唇角微僵的笑容,也看不到男人眸中的沉郁。

  又是半壇下肚,男人終於醉得很快。

  手中的酒壇都拿不住,跌落在石頭上碎裂開來,整個人也坐在那裡搖搖晃晃,開始說一些含糊不清、語無倫次的話。

  蔚景摸索著坐了過去,本就快坐不住的男人就歪倒在她的肩上。

  男人的臉靠在她的頸窩處,炙熱的氣息噴薄在她的肌膚上,蔚景心尖一抖,隨著男人微粗的呼吸,濃郁的酒香肆無忌憚的鑽入她的鼻端。

  “凌瀾。”她試著輕喚他。

  男人鼻音濃重的“嗯?”了一聲。

  “我問你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

  又是含糊不清的一聲“嗯”。

  “那夜在靈源山,錦弦說的話是不是真的?真的是你或者你的人將我推下懸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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