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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素子花殤]醉三千,篡心皇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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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發表於 2017-12-4 20:26:01 |只看該作者
【160】他的心裡為何還那般亂?

  冷宮

  鈴鐺輕輕將火折子吹著,燃了一柄驅蚊香,彎腰置放在內殿的牆角,低低一歎,起身。

  冷宮就是冷宮,才初夏的天氣,就已經蚊蟲多得不行。

  在這裡也不知道要呆多久,當初進來是因為錦弦設計想要試探某個人的,結果被錦溪誤闖,後來就一直這樣擱著了。

  其實,這本來就是一招沒有退路的棋,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沒有了再從這裡走出去的理由。

  她的非處之身擺在那裡,除非錦弦承認那個男人是他,而這種打臉的荒唐事,他一個帝王又豈會去做?

  彎了彎唇,她轉身,就驀地看到站在門口的明黃身影。

  正值黃昏,天色微暗,屋裡又沒有掌燈,而男人高大的身影又擋住了一大半蒼茫的光線,男人的臉隱在一團黑暗裡,看不真切,要不是一身耀眼的明黃,鈴鐺一下子都沒認出來是誰。

  微微一怔,她連忙上前,作勢就要行禮,男人卻拾步走進屋內,來到桌案邊,一撩袍角坐下。

  鈴鐺又怔忡了片刻,見手中還握著火折子,就走到男人所坐的桌案邊將燈盞點了起來。

  屋裡倏地一亮,她看到男人面色冷峻,微微抿著唇,視線不知落在何處。

  直覺告訴她,男人心中有事。

  可是,他不說,她也不打算問。

  輕輕將燈罩蓋上,她低垂了眉眼,立在邊上。

  “她認識凌瀾嗎?”

  男人忽然開口。

  鈴鐺一怔,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凌瀾?

  沒有吭聲,就抬眸疑惑地看著他。

  男人默了默,又重復了一遍:“蔚景認識樂師凌瀾嗎?”

  話落,也未等她回答,又轉眸看向她:“你認識他嗎?”

  鈴鐺長睫微微一閃,頷首:“認識。”

  男人一怔。

  鈴鐺又道:“鈴鐺當時一直陪著公主去學堂,經常聽到公主們談論凌瀾,說他生得俊美,所以,鈴鐺有所認識。”

  “僅僅如此?”男人鳳眸微微一瞇。

  “嗯”鈴鐺眼睫未抬。

  “你再好好想想,譬如他有沒有跟蔚景交情頗深?”

  鈴鐺微斂了眉,想了片刻之後,搖了搖頭,“應該沒有。”

  “那你知不知道,九景宮的內殿下面有條密道一直通到司樂坊凌瀾的廂房?”

  “密道?”鈴鐺一震,愕然抬眸。

  “你也不知道是嗎?”睨著她的反應,錦弦的臉上劃過一絲失望。

  “發生了什麼事嗎?”鈴鐺小心翼翼地開口。

  “沒有,”錦弦低低一歎,抬手捏了捏自己隱隱作痛的眉心,“朕只是很亂。”

  他是真的很亂,腦子裡似乎有千百個念頭,想抓,卻是一個也抓不住。

  其實,他真的有種感覺,鶩顏就是蔚景,很強烈,非常強烈,以致於在凌瀾的密室裡,他才會那樣不管不顧地摸向那個女人的臉。

  可是,那個女人沒有面皮。

  竟然沒有面皮。

  終究是他多心了嗎?

  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一刻他的心情,他自己都覺得早已是滋味不明。

  明明真相已經大白,他的心裡為何還那般亂?

  明明這幾日,他一個一個試探下來,都未試探出什麼,就連最後,她差點丟掉性命也沒有啟動機關,他應該死心才對。

  而且,鶩顏的臉只是鶩顏的臉,不是嗎?

  可是很奇怪,越是這樣,他越覺得不對勁,心裡的那種懷疑不僅沒有打消,反而變本加厲,特別是在看到暗道、密室以及聽到凌瀾的說辭之後。

  說辭似乎並無漏洞,可是,往往滴水不漏才是最大的漏洞,不是嗎?

  而且,他也絕對不相信,藏著密室,匿著暗道,僅僅只是為了偷看一個女人。

  現在他要怎麼做?

  微微瞇了眸子,他忽然想起一件舊事來,那還是蔚景頂替蔚卿遠嫁雲漠的送親路上,那個男人似乎一直來***擾蔚景,還要彈奏什麼《四面楚歌》。

  四面楚歌麼。

  錦弦眸光一寸一寸斂起。

  ****************

  夜裡。

  相府書房,蔚景坐在桌前,望著面前燭台上跳動的火焰,眼神飄渺,面色黯淡。

  以前都是凌瀾或者鶩顏坐在這裡,今夜,她第一次。

  不知曾經的那些個漫漫長夜,他們兩人坐在這裡是否真的能看進去書,反正,她不行。

  心裡面亂作一團,第一次覺得偌大的相府是如此的冷清,其實,也不過是少了兩個主人而已。

  夜很靜,遠處隱隱約約有敲梆子的聲音傳來,聲聲入耳,讓她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便更是煩躁急切起來,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她不安地在書房裡來回踱步,雖然她現在頂著夜逐曦的身份,腳上裝著假肢,走路很吃力,可是不走,她更加難受。

  也不知道凌瀾怎麼樣了?

  以夜逐曦的身份回了相府,她也不敢輕易換下來,怕有什麼紕漏,就說要看書,誰都不准來打擾!

  好在這段時間錦溪不在府裡,不然,她不知道她能撐多久,能假扮多久?

  現在,鶩顏和凌瀾都不在相府,她只身一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而且,凌瀾現在的狀況,性命堪憂,她更是慌了手腳。

  出宮前,她大概從宮女太監口中聽到了一些事情。

  聽說,在九景宮內殿的下面發現了一條秘密通道;聽說,這條秘密通道一直連著一間密室;聽說,密室是在司樂坊凌掌樂的廂房後面;聽說,當今聖上一行人進入密室時,將凌掌樂逮個正著,而失蹤的右相夫人也昏迷在密室裡;聽說,當今天子審問時,那個凌掌樂說,他之所以用密室用暗道,是因為心儀皇後娘娘;聽說,天子震怒,說,偷看和覬覦天子的女人是死罪;聽說,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癡心妄想的凌掌樂被打入了天牢……

  很多,她聽說了很多。

  其實,說實在的,聽到的時候,她除了惶恐,也很震驚。

  有密室她是知道的,竟然密室有條通道通往她的宮裡,她真是第一次聽說。

  他要做什麼?

  難道真如他所說,因為心儀她?她自是知道不是!

  不過,此時的她,卻也顧不上去想那多。

  大概將聽到的信息理了又理,她也基本上明白發生了什麼。

  凌瀾將她從陷阱裡救出,便另安排了一人在密室裡頂替她是嗎?

  她不知道頂替自己的那個人是誰?

  如果說頂替自己的話,擁有真實面容的鶩顏是最合適的,可,鶩顏不是在邊國嗎?

  又怎會出現在皇宮之中?

  如果是別人,當然也是可以的,畢竟,摘掉人皮面具,只要不是蔚景的臉,是誰都無所謂不是嗎?

  腦中紛雜,她找不到一點兒頭緒。

  最要命的是,凌瀾被抓了。

  她不知道當時,他是以什麼樣的心裡來做這件事,她只知道一點,以他那般睿智縝密的一個人不會沒想過種種後果,可他還是做了。

  在皇宮中發現暗道和密室,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她很清楚。

  任誰的第一反應就是會和謀反這種事扯上關系,而謀反這種罪……想要生還的機會基本為零!

  更何況對方是錦弦這樣重疑之人。

  不行,凌瀾不能出事,也不能死!她不能坐以待斃,至少,至少也要找個人去天牢打聽一下,或者自己去宮裡應該也是可以的。

  畢竟右相夜逐寒不在,她身為夜逐寒的弟弟,聽說,自己的嫂子又是失蹤又是昏迷,進宮了解一下情況,而是人之常情吧?

  這般想著,就再也按捺不住,她猛地轉身,快步走到門口,手還沒有碰到門,門忽然“吱呀”一聲從外面被人推開。

  要不是她退避得快,險些都撞上她。

  兩抹身影入眼,她一怔。

  門口的兩人也是愣住。

  赫然是鶩顏和影君傲!

  鶩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徑直越過她朝著書房內走去。

  蔚景愣了愣,果然是真的鶩顏,這麼說來的話,在密室裡頂替自己的那個人也是她了!

  顧不上去想,此時應該在邊國的她如何會出現在這裡,她滿腦子都是某一個人:“他怎麼樣了?”

  她用的是自己的聲音。

  還未等到鶩顏的回答,身上卻是驀地一重,影君傲伸出長臂,將她緊緊裹了一個滿懷。

  “你沒事吧?”

  蔚景一震。

  這個家伙瘋了。

  鶩顏當前,她怎麼說也是相國夫人,而且現在還是男兒身,他竟然這樣不管不顧。

  果然,不遠處的鶩顏冷笑了一聲,“呵~”

  蔚景眸光微閃,拍了拍影君傲的肩膀,“我沒事,你先放開我!”

  他將她抱得太緊,她連掙扎的力氣都使不上。

  又兀自抱了她好一會兒,男人才將她放開。

  鶩顏已然走到了他們身邊,目光清冷地瞥了她一眼,“等一下我會讓弄兒將你的衣服送來!”

  說完,她便開門走了出去。

  蔚景張了張口,想喚住她,卻不知道該開口叫她什麼好,相爺?鶩顏?等回過神,外面哪裡還有她的身影?

  讓弄兒拿衣服過來,應該是拿鶩顏的衣服吧!

  那麼她自己是做夜逐曦是嗎?

  她想叫住她,只是想問問有關凌瀾的消息!

  而她的態度……

  是在怪她是嗎?

  怪她連累了她,連累了凌瀾是嗎?

  正想著,面前的男人打斷了她的思緒。

  “剛才接到晴雨的消息,山莊出了一些事,我必須要回去處理,你和我一起走吧,這裡太亂了,不適合你,什麼樂師左相右相鶩顏的,一堆亂七八糟的關系!你什麼都別管了,和我一起回嘯影山莊!”

  ****************

  天牢,竟是從未有過的熱鬧。

  無論獄卒,還是囚犯,都在津津樂道地談論著一個人,一個傍晚時分關進來的人。

  聽說那人在皇宮裡挖地道、建密室,只為了偷看當今皇后。

  這世上果然是什麼人都有,一個小小的樂師,竟然覬覦起皇帝的女人來,就算以前不是皇帝的女人,那也是尊貴的公主不是。

  真是自不量力!

  所以,眾人嘲笑有之、諷刺有之、歎息有之、同情有之、看好戲有之……

  凌瀾盤腿坐在牢房的牆邊,不去理會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辭,微微闔著眸子,閉目養神,當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是在暗自調息。

  進來之時被兩個獄卒嫌棄走得慢踢了幾腳,還有一人用鎖牢門的鐵鏈重重砸了他的胸口。

  不能暴露功夫,所以他強自忍了下來。

  這世上趨炎附勢、落井下石的人,他見得多了,這點苦不算什麼。

  只是不知道現在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了?

  她應該安全了吧?

  錦弦太過狡猾,絕非一般人能對付得了的。

  如果是她一人面對,他還真的擔心,好在,鶩顏回來了,影君傲也在。

  其實,當錦弦讓夜逐寒帶太醫去邊國,強行讓蔚景入宮的時候,他就想到了,會有今天。

  那個男人肯定是懷疑蔚景了。

  將她安排住在九景宮,殿中燃她喜歡的熏香,御膳房做她最愛吃的膳食,還每日找這理由那借口,與蔚景碰面,無一不說明他的猜測是對的。

  那個男人在試探。

  而且他很清楚,難得有此良機,以他對那個男人的了解,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他不能賭,不能拿蔚景去賭,也不能拿整個相府去賭,所以,他思量之後,就傳消息給了鶩顏,讓她緊急回來。

  那邊的夜逐寒,可以另派一個可靠之人去頂替,畢竟跟那些太醫都不熟,而這邊要斗的卻是狡猾如狐的帝王。

  果然,錦弦出了狠招,這是他在陷阱裡面發現奄奄一息的蔚景時得到的認知。

  錦弦竟然用生死來試探她。

  而那個傻女人似乎也洞悉了錦弦的動機,毅然放棄了逃生。

  可是,她真的傻啊,她難道就沒想過,錦弦既然生死決絕都用出來了,又豈會不弄個清楚明白?

  如果揭她面皮呢?

  照樣是死路一條啊。

  他慶幸,慶幸有那一條地道,慶幸他每夜都通過那裡去看她,慶幸在最緊要的關頭,他出現在了那裡。

  沒有人知道,他在陷阱裡面發現她那一刻時的心情,當時,裡面太黑,他都沒發現裡面有人,直到腳踢到她軟軟的身子。

  雖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雖然她悄無聲息,但是很奇怪,當他一蹲下身,他就知道是她了,第一反應,他以為她死了,他給她探脈,他給她度氣,他聽到頭頂有很多人的聲音,他抱著她入了暗道,他聽到又有誰落入陷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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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09:37:58 |只看該作者
【161】你能讓我見到他嗎?

  雖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雖然她悄無聲息,但是很奇怪,當他一蹲下身,他就知道是她了,第一反應,他以為她死了,他給她探脈,他給她度氣,他聽到頭頂有很多人的聲音,他抱著她入了暗道,他聽到又有誰落入陷阱的聲音……

  錦弦已經出手了,可鶩顏還沒有回來,他沒有辦法,他只能等。

  工部開始在挖內殿的地下,他知道這樣挖下去,暗道遲早是藏不住了,而暗道藏不住,密室就也藏不住,而密室藏不住,他凌瀾就也藏不住,因為密室連著他的廂房,雖然他深知一旦這些藏不住意味著什麼,可他依舊只能等。

  至少,挖,需要時間,鶩顏趕回來也需要時間。

  其間他也想過的,他們無非找的是蔚景,隨便找個誰扮作鶩顏出現就好了,趁還沒有挖出暗道之前出現,反正到時,就算揭下面具,只要不是蔚景的臉。

  可是,很快,他就否決了。

  不行。

  錦弦不是三歲小孩,一個大活人平白無故在密閉的陷阱裡消失,又莫名其妙地在別的地方出現,太過詭異了。

  這樣的把戲只會加重他對蔚景的懷疑,而且,鶩顏不是鶩顏,戴面具的右相夫人,也只會將錦弦的目光拉到了相府裡面。

  為了蔚景的安全,也為了相府的安全,他必須等鶩顏回來,只有這樣,才會徹底讓錦弦死心。

  慶幸的是,在九景宮傳出挖到暗道的消息時,鶩顏正好險險趕到。

  換好衣服梳妝完畢,就已經傳來密室外面有人在研究開門機關的聲音,鶩顏假暈了過去,因為想好了,蔚景失蹤,影君傲定會跟在一起,而錦弦不會醫,這種時候也不會有太醫湊手,那麼第一個給鶩顏看的人肯定是影君傲,鶩顏只要傳遞信息給他,他看在蔚景的份上,一定會幫鶩顏,就算萬一影君傲不在,需要太醫來檢查,他們也想好了,鶩顏就假裝自己醒過來。

  考慮到出了密室就是他的廂房,無論他出現不出現,他都逃脫不了干系,他主動進去了密室,當然,這樣做的目的,除了想表示一下自己的無心之外,他還有另一個顧忌,因為蔚景還在司樂坊裡面,而且密室裡的那些換裝的衣物和材料都還在司樂坊裡面,以防他們搜查引起糾復,不如干脆主動現身。

  狡猾如錦弦,也不知道他的說辭他相信了幾分,或者說,他將他囚禁在此,接下來准備怎麼辦?

  他得好好想一想。

  大牢入口處傳來車輪滾滾的聲音,他緩緩睜開眼睛,兩個獄卒推著個木輪車走了進來,車上幾個大木桶,大聲叫嚷著,“晚膳來了,晚膳來了,碗都給我拿出來,放在門邊,不拿出來,就不要吃了……”

  發的是饅頭,每人一個,凌瀾盤腿坐在那裡沒有動,獄卒將一個饅頭和一碗水就放在了門口。

  饅頭他沒有動,水他用隨身攜帶的銀針測了測,喝了幾口,就又靠在牆邊闔上眼睛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些混混沌沌似要睡了過去,而有個身影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猛地意識到,他被人下藥了。

  他睜開眼睛,看向面前那人,是蔚景,氤氳朦朧的光線中,她娉婷而立,對著他淺淺笑,喚他:“凌瀾。”

  他知道那是幻景,他閉了閉眼,搖搖頭,想要從那份幻象中出來,可是根本沒用,視線中腦海裡哪兒哪兒都是那個人。

  緊緊攥著手心,卻不能用內力克制,他知道,在某一個地方肯定有人在看著這邊,不然,為何要給他下這種藥,這個叫“夜幻”的藥。

  是想試他的內力,還是想試他今日說愛慕皇后之言,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必須清醒,且必須是在不用內力的情況下清醒。

  不然,一旦思想被幻象全部控制,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說出什麼話來。

  閉上眼睛,不去看面前笑靨如花的女子,顫抖著手掏出袖中的銀針,他戳向自己的手指。

  痛,可以讓人清醒,不是嗎?

  一針一針的戳,一根一根手指的戳。

  可很快他發現,藥力太強,這點痛根本不行,他甚至看到蔚景蹲下身,朝他面前湊過來,而自己腦子似乎也快處在一種淺眠的狀態,他眉心一皺,轉過身,開始摳牆。

  冰冷的石牆,粗糙的石牆,十指原本已經被銀針戳傷,再這樣用力摳在上面......

  果然很有痛感……

  ****************

  一夜未眠,天還未亮,蔚景就起了,然後就在院子裡晃蕩。

  她看到鶩顏穿著夜逐曦銀白色的朝服出來,她迎了過去,見有下人在,她喚了她“二爺”。

  鶩顏頓住腳步,目光清冷地看著她。

  她忽然不知道該怎樣講。

  想了很久,問了一句等於沒問的話:“上朝啊?”

  鶩顏“嗯”了一聲,就往前走。

  蔚景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又追了上去,因為身子還未恢復,趕得有些吃力,當她氣喘吁吁地攔在她前面時,院子裡的下人都詫異地看著她。

  “大嫂有事嗎?”鶩顏微微攏了眉。

  蔚景環顧了一下眾人,怔了怔,“哦,我就是想問問,二爺知道相爺幾時回來嗎?”

  “不知道,”鶩顏越過她的身邊往前走,身形交錯、衣袂輕擦的瞬間,她聽到她道:“或許回不來了。”

  蔚景一震,便在那一句話裡失了神。

  **

  早膳也無心用,她又在前院等待,等待鶩顏下朝回來,等她進宮帶回凌瀾的消息。

  昨夜影君傲讓她一起回嘯影山莊,說相府太亂,她應付不來,相府的確很亂,她也的確應付不來,可是,她這個時候卻不能離開。

  凌瀾是為了救她才這樣,她怎麼能走?

  她走不了,就算人走了,心也走不了。

  她擔心凌瀾,很擔心,從未有過的擔心,她也從未如此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擔心。

  見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影君傲也沒有強求她,說幸虧她已脫離危險,讓她不要輕舉妄動,說他先回莊將事情處理一下,就會馬上回來。

  夜,從未有過的漫長,好不容易盼到天亮,她又發現怎麼上朝的時間那麼久?

  還是說有什麼變故?

  焦灼不安中,鶩顏終於回來了。

  她心中一喜,又連忙迎了上去,鶩顏似乎很疲憊,就算戴著面皮,也難掩一臉的憔悴,她瞥了她一眼,就朝書房的方向走。

  蔚景愣了愣,稍微頓了一會兒,也跟了過去。

  當她推門進入書房的時候,鶩顏正坐在書桌之後,雙手掩面撐在書桌的上面。

  見此情景,蔚景心裡驀地一沉,走過去,站在她的對面。

  緩緩將雙手自臉上移開,鶩顏朝她看過來,四目相對的瞬間,蔚景被她眼中的血絲嚇住。

  “他怎樣了?”

  喉嚨干澀,蔚景艱難出聲,心中生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就在她以為對方又不會告訴她的時候,鶩顏卻是突然出聲。

  “勾引妃嬪、惑亂宮闈,證據確鑿,三日後處斬!”

  鶩顏一口氣說完,蔚景身子一晃,要不是身邊有書桌的倚靠,都差點跌倒在地上。

  首先撞在心頭上的是,三日後處斬,後來,才似乎聽到第一句......

  “勾.引妃嬪?”她皺眉,疑惑地看向鶩顏,昨日不是聽說,覬覦皇后嗎?

  鶩顏疲憊地揉了揉眼,冷冷看向她,“還記得你的好婢女嗎?”

  蔚景一怔,“鈴鐺?”

  “她當初不是主動將你闖龍吟宮用媚香的罪責承擔下來了嗎?錦弦想用她將你引出來,在冷宮的門上塗上‘醉紅顏’,結果你不是真中了嗎,不過沒被他們發現,凌瀾設計讓錦溪也闖了進去,一來給你弄解藥,二來打草驚蛇,許是錦弦見事情敗露,所以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進一步的舉措,今日,那個女人突然說,那日給她解媚香的男人是凌瀾,凌瀾的密室地道通往九景宮,並不是偷窺覬覦皇后,而是跟同樣住在九景宮的她私會。”

  蔚景震驚地聽著這一切。

  也就是今日,她才知道‘醉紅顏’的解藥是這樣來的,曾經在宮望山的小屋裡,她問凌瀾,凌瀾沒告訴她,只說這些不重要。

  還有鈴鐺,鈴鐺這樣忽然咬凌瀾一口是什麼意思?

  她跟凌瀾?

  怎麼可能!

  “又是錦弦的計謀吧?”她臉色微白地問向鶩顏。

  鶩顏沒有吭聲。

  “那現在怎麼辦?真的三日後要.....”蔚景發現自己連將話說完的勇氣都沒有。

  鶩顏瞟了她一眼,依舊沒有吭聲。

  “我想見他!”

  也不知自己心裡怎麼想的,蔚景忽然開口道。

  鶩顏似是微微一怔,再度朝她看過來,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見他?你覺得將他害得還不夠慘嗎?”

  蔚景臉色一白。

  咬唇默了默,她再次怔怔看向面前的人,幽幽道:“你能讓我見到他嗎?”

  “不能!”

  鶩顏回答得決絕干脆。

  ***************

  就在鶩顏回絕不到一個時辰,宮裡面突然來人傳皇上口諭。

  口諭原內容是這樣的:“不知夫人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轉,昨日跟莊主走得匆忙,也未及細問,聽說樂療七日為一個療程,夫人好像已經聽滿六日,如若覺得有效果,不妨進宮將療程醫滿。”

  蔚景激動了。

  她可以見到凌瀾了,是嗎?

  可是,激動之余,她又擔心起來,錦弦突然下此口諭,目的何在?

  如果又是計怎麼辦?

  就在她百般猶豫、萬般糾結之際,鶩顏來了。

  鶩顏對著那個傳話的小太監說:“勞煩公公回去回稟皇上,就說,多謝皇上厚愛,樂療效果的確見有成效,不能前功盡棄在最後一日之上,只不過大嫂昨日受驚還余悸在心,狀態不好,大哥又不在,稍後,逐曦會陪同大嫂進宮將療程醫滿。”

  第一次,蔚景對這個女人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最後,她是夜逐曦,鶩顏是鶩顏,叔嫂二人出了門。

  她知道鶩顏為何會這樣安排。

  如果錦弦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標只是鶩顏,所以鶩顏做回她自己,以防出紕漏。

  而她想見凌瀾,所以,鶩顏帶上了她這個‘夜逐曦’。

  她感激她。

  不管她是不是為了凌瀾才這樣,不管她對她多討厭憎惡。

  就連臨上轎出發前,她都沒有給她好臉色看,還威脅她:“若不想凌瀾白白犧牲,若不想所有人一起陪葬,待會兒,你就給我消停點,不許輕舉妄動!”

  她記得影君傲臨走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其實,就算她們不說,這些她都懂。

  ****************

  進宮以後,她們被安排在天牢外面的一間閒置的候審室裡面。

  她們剛坐下不到片刻,錦弦就來了。

  對於這個男人,蔚景真是不知該怎麼說,她就不明白了,至於嗎?堂堂一個帝王,天下初定,為何就不能多花點心思在國事上面?

  錦弦讓人去取瑤琴,又令人去押凌瀾,然後,一雙眸子就時不時盤旋在鶩顏的臉上。

  取瑤琴的先回,不一會兒,門口就傳來腳鏈拖在地上的清脆之聲。

  蔚景心尖一抖,不自覺地攥緊了手心,抬眸的瞬間,看到鶩顏快速冷瞥了她一眼,她一怔,就抑制住想要扭頭去看門口的沖動。

  金屬碰撞的撞擊之聲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近,蔚景只覺得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似乎那清脆之聲一下一下,不是撞在地上,而是敲擊在她的心頭。

  聲響入了門,鶩顏站了起來,蔚景見狀,便也面色如常地起身,隨著眾人一起,循聲看過去。

  高大熟悉的身影入眼,蔚景瞳孔微微一斂。

  有多久未見,蔚景想了想,從昨日黃昏,到現在正午,還不到一日的時間。

  為何她覺得似乎過了一

  個世紀一樣漫長?

  她看著他,看著他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的腳鐐,在禁衛的帶領下,走進屋來。

  煙灰色的粗布囚服穿在他的身上,絲毫不影響他與生俱來的那股氣質,就算發絲稍顯凌亂,也未見分毫狼狽之態。

  他也徐徐抬起眼梢,朝眾人看過來,清淡目光一一從每個人的臉上掠過,卻都未做過多停留,最後落在屋中那一襲明黃身影的身上,正欲行禮,卻被錦弦揚手止了:“不用了,彈曲子吧!”

  凌瀾略一頷首,走到瑤琴邊坐下,伸手拂向琴弦。

  蔚景赫然發現,他的十個指頭,竟無一完好,全都血肉模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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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情之一物,與誰都是公平的

  凌瀾略一頷首,走到瑤琴邊坐下,伸手拂向琴弦。

  蔚景赫然發現,他的十個指頭,竟無一完好,全都血肉模糊一片。

  心口一撞,怎麼回事?

  用刑了嗎?

  錦弦對他用刑了嗎?

  傷成這樣,竟然還讓他彈琴,十指連心,他還怎麼彈?

  又慌又痛間,聽到鶩顏開口了:“掌樂的手指怎麼了?這般樣子鶩顏怎好為一己之私讓掌樂再彈琴?不如,就算了吧,皇上……”

  蔚景朝鶩顏看過去,只見其瞟了一眼凌瀾的手,微攏了眉心,又轉眸征詢地看向錦弦,似是在等著錦弦回復。

  也是,這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不然為了避嫌,看人家傷得如此重還故意視而不見,反而不自然,引人生疑。

  錦弦眸色深深,將目光從凌瀾身上移開,同樣回望向鶩顏。

  鶩顏也不避不躲,似是在等著他的答復,清麗水眸中,除了謙卑、征詢,再無其他情緒。

  蔚景垂了垂眼睫,果然,跟這樣的女人比起來,自己真的差得很遠,明明擔心,明明心痛,卻能如此沒事人一樣。

  錦弦沒有回答,當事人凌瀾倒先出了聲:“多謝夫人體恤,在下的手無礙,反正也就最後一曲。”

  蔚景呼吸一沉,雖知道他所說的最後一曲指的的是樂療的最後一次,可不知為何,她卻是聽出了生離死別的氣息。

  見他如此,鶩顏不知該說什麼,有些為難的樣子,錦弦低低一笑,終於開了口:“是啊,任何事情總得有始有終,凌瀾時日無多,最後能讓一件事情圓滿,也算是人生少了一件憾事。”

  時日無多?

  蔚景心頭一震,看向凌瀾,凌瀾低垂眉眼,面色沉靜,她又瞟向鶩顏,鶩顏只輕抿了唇瓣,不再多語。

  錦弦這一番話說得有些似是而非,一時讓人難窺真意,不過有一點很明確,那就是必須彈。

  凌瀾十指嫻熟地撩撥過琴弦,調音。

  只那麼幾下,蔚景就看到凌瀾的額頭上有冷汗冒出。

  調音結束,凌瀾雙手平攤輕按在琴弦上,琴聲止。當所有的余音消逝,他才開始正式彈了起來。

  琴聲錚錚,悠揚動聽,男人的手指靈活而動,似是感覺不到痛,似是那些傷根本不是他的,除了額頭上不斷往外冒出的汗珠,以及微微繃緊的下顎,看不出他的一絲異樣,可蔚景知道,他在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不到片刻的光景,琴弦上面已是血跡斑斑,蔚景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將自己的心口捏得死緊,想撇開眼不去看,卻又怕引起錦弦的懷疑,而且也禁不住,只得眼睜睜見證著這一場慘烈。

  偷偷拿眼瞧鶩顏,見她似是有些不忍心,略略別著眼,不過神情倒也不是特別緊繃,而那個帝王,卻是剪手立在那裡,眸色諱莫如深地在凌瀾跟鶩顏臉上盤旋。

  前幾日在九景宮,她只覺得每日的那一曲都太短太短,經常今日聽完,就盼著明日那個時辰的到來,可今日,怎麼會這般長?長得她幾乎有些受不住。

  琴聲婉轉悠揚,手指所落之處的琴弦已變成根根紅絲,男人的手指更加血肉模糊,有的還往外淌著血滴,隨著撥弄,血珠子揚起,濺落在琴台上、地上、他的囚服上......

  心中激蕩著滔天恨意,蔚景緊緊攥了手心,任由自己長長的指甲戳進肉裡,她告訴自己冷靜,要冷靜……

  輕輕抬眸,看向男人的臉,俊臉依舊如常色,只是額頭上的汗珠越聚越多,濡濕了額前的發絲。

  蔚景眸色一痛,連忙垂了長睫。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漫長得就像是過了一個世紀,琴聲緩緩收起,一曲畢。

  凌瀾起身,對著錦弦略略一鞠。

  鶩顏又對著凌瀾一鞠,以示感謝,蔚景略一怔忡,突然上前,“凌掌樂。”

  凌瀾一怔,鶩顏跟錦弦亦是,紛紛朝她看過來。

  “左相大人有何吩咐?”凌瀾徐徐抬眼,朝她看過來,眸色無波無瀾、淡若秋水。

  蔚景怔了怔,伸手自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到凌瀾的面前:“凌掌樂為了大嫂這般受痛,夜某替大哥跟凌掌樂道聲謝意,夜某身上正好有瓶金瘡藥,希望掌樂莫要嫌棄,弄琴之人以手謀生計,若這雙手毀了,豈不可惜?”

  凌瀾眸光微微一動,稍縱即逝,輕垂了長睫,看向她手中的瓷瓶,沒有接,而是彎唇一笑:“多謝左相大人厚意,只不過,凌某不需要了。”

  蔚景一怔,男人已是對著她略一頷首,就轉身拖著腳鐐走向侯在門邊的禁衛。

  直到那抹身影在禁衛的帶領下在門口消失不見,蔚景才驚覺回神,連忙看向錦弦,卻見他目光依舊探究地落在鶩顏身上。

  她才暗自微微吁了一口氣。

  一場見面就這樣結束,臨回宮前,錦弦又通知她們,說明日是女芳節,宮中會設宴宴請各府女眷,讓鶩顏莫忘了出席。

  *****************

  蔚景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出的宮,又是怎樣回的相府,只知道不見之前,心急如焚,見了之後,更是煎熬百倍。

  眼前不停晃動著男人那雙落在琴弦上皮開肉綻的手指。

  他的手生的極為好看,是那種讓女人都嫉妒羨慕的手,白皙如玉、十指淨長,可今日這個樣子,今日這個樣子……

  傷得這樣重,還這樣撥弄一曲下來,又不上藥,怕是要廢了吧?

  一個人回房,在窗台上坐了很久。

  她想了很多事。

  一路走來的很多事。

  她得出了一個認知,也做出了一個決定。

  ****************

  中淵歷來農商並重,所以,京師的夜一點都不比白日蕭瑟,特別是夏夜,更是家家商鋪張燈結彩、小商小販擺滿一地,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葉炫緩緩穿梭在人群中,看著身邊不斷歡聲笑語而過的男男女女,突然覺得很落寞。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他以為他早已忘了那人,直到那夜那個帝王提起。

  思念就像是瘋狂滋生的野草,將他的整顆心占據。

  原來,有些人,有些事,不想,並不表示忘記,而是埋在了某個地方,一旦被提及,就會破土而出,抽枝拔節。

  這幾日,只要不當值,他就會出來轉一圈,確切地說,是去曾經的那個農院轉一圈,他希望出現奇跡,他希望,那個人驟然出現在那裡。

  夜越走越深,街道也越走越偏僻,遠處的喧囂慢慢歸復了平靜,偏僻街道的兩旁只有稀稀落落的燭火,將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細細長長。

  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

  這樣不知走了多久,他在那座熟悉的小院前站住。

  黑燈瞎火,依舊沒有人。

  夏夜的空氣裡帶著微涼的薄露,他輕輕環抱了胳膊,在門口的石階上坐下來。

  頭頂星光斑駁、月輝綿長,清冷月光灑在身前的地面上,讓寂寂夏夜更是平添了幾分寒意。

  又獨坐了一會兒,他起身站起。

  該回去了,以防那個帝王臨時找他找不到。

  帝王這幾日也很辛苦,被沉重心事所纏,雖然他不說,他一個做下人的也不好問,但是,大概為了什麼,他心裡也清楚。

  帝王喜歡上了一個有夫之婦是嗎?

  常伴帝王左右,他明顯看出了他對那個叫鶩顏的女人的上心和不同。

  作為天子,呼風喚雨,要啥沒有,偏生喜歡上一個已嫁作人婦的女子。

  果然,情之一物,與誰都是公平的,就算是帝王,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被其所磨。

  彎了彎唇,他拾階而下。

  驟然,身後傳來“吱呀”一聲細響。

  他呼吸一滯,猛地回頭,就看到正打開院門的那人。

  許多年後,他依舊記得這一眼。一瞬間,似乎天地萬物都不消失不見,映入眼底的只有一人,那人盈盈站在門扉邊,輕紗掩面,滿眸愕然。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就站在那裡,靜靜對視,後來,兩人又似乎同時反應過來,葉炫快步上前,女子慌亂掩門。

  於是,一人門外,一人門內。

  葉炫想喊她,卻發現連對方叫什麼他都不知道,猶豫了一會兒,抬手輕輕叩著門扉。

  裡面的人沒有理他,也沒有任何聲響。

  他站在門外,忽然覺得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那樣的不真實。

  緩緩放下手臂,他轉身,默然離開。

  *****************

  當他提著輕功,越過院牆,翩然落在小院子裡面的時候,他就看到了那抹依舊站在院門後面,正透過門縫偷偷睨著外面的身影。

  說不出來心裡的感覺,他只覺得心裡面有什麼東西“啪”的一聲爆裂開來,他步履如風、快步上前,自後面將那抹清瘦的身影抱住。

  事後他想起這一幕,只覺得自己不可思議。

  那是他嗎?

  是因為夜色太過美好嗎?還是因為心裡想了太久,抑或是看到女子明明將他關在門外,卻又忍不住偷望外面的樣子,又還是怕再不抱住,又會像幾年前一樣,曇花一現?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就那樣抱住了她,緊緊地抱住她不放。

  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

  兩人一起進了屋,女子炒了幾個小菜,兩人相對而坐,一同進食。

  就算這個時候,女子都不願意將臉上的輕紗揭掉,用她的話說,她長得太丑,怕將他嚇住。

  其實,在他的心裡,美丑早已不重要,他根本不在意,但是,既然她不願,他便也不強求,心中滿滿都是重逢後的喜悅,就像是一段缺失的人生驟然完整,那感覺強烈得無以名狀。

  因為一直在帝王跟前做事,所以謹慎如他,幾乎滴酒不沾,但是,今夜,他破了例。

  兩人都喝了些酒,酒到醺處,話就慢慢說開了。

  她告訴他她叫葉子,身負著一個很重要的使命,不方便說,這次回來有點事,會呆幾日,幾日後又要離開。

  他聽完之後,就笑,說,葉子,果然是葉子,飄來飄去,沒有根,亦沒有心。

  其實他沒有喝多少酒,酒量不行的他還是醉得不輕,最後幾乎醉得不省人事。

  不過,在他朦朧的記憶中,他最後,還是借著酒勁將那個女人抱在懷裡。

  ****************

  這是蔚景第五次來書房,依舊不見鶩顏的人,來到相府門口,問門口的守衛,也都說未見回來。

  她也不知道這深更半夜的,鶩顏去了哪裡,她找她,是有事要跟她商量的。

  三日時間一晃過去,總不能坐以待斃。

  她要救凌瀾,必須。

  她想了一個方法,想跟鶩顏討論一下,那廝卻又一直不在。

  一直到第二天,鶩顏都沒有回來。

  梳妝完畢,用過早膳,宮裡面派來接各府女眷的轎子就到了,她又尋了一遍鶩顏,還等了一會兒,依舊不見人,宮人催得急,無奈,她只得先走了。

  她想,應該在宮裡、或者路上可以碰到吧,這個時辰,應該還沒下朝。

  ****************

  葉炫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金黃色的晨曦透過古舊的窗欞投進來,刺得有些睜不開眼,頭痛欲裂,喉嚨裡也干灼難當。

  當視線逐漸清明,他猛地翻身坐起。

  夜裡發生的事情一點一滴鑽入腦海,他瞳孔一斂,四下望去,屋裡收拾得干干淨淨,卻沒有人。

  若不是在這個地方醒來,若不是桌案上的酒壺還在,他真的會以為這一切不過是他的虛幻一場。

  “葉子,”掀了薄被,快速下床,找了一圈,也未見人影。

  他清楚地記得,她跟他說,會呆幾日的,莫非有什麼事情先去忙去了?

  這般想著,失落的心情才稍稍有所緩解,猛地想起今日是女芳節,宮中宴請各府女眷。

  這個時辰了,他早

  該當值了,頓時一驚,連忙取了桌案上的佩劍,准備出門。

  佩劍的劍鞘上,一枚垂墜的翠玉映入眼底,他渾身一震。

  黑繩綠玉,玉下垂墜麥穗流蘇,玉的本身色澤光亮、晶瑩剔透、一看就是質地上乘、價值不菲。

  專門掛在他的劍鞘上,是她送給他的,是嗎?

  一顆心從未有過的激蕩,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那溫涼的玉面,他輕輕彎起唇角。

  轉身離去的瞬間,見桌上還有一方絲絹,便也一並捻起,攏進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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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發表於 2017-12-5 09:38:31 |只看該作者
【163】是前朝七公主的

  皇宮

  蔚景來到未央宮的時候,很多人已經到了。

  中淵的女芳節有些類似現代的三八婦女節,所以今日出席宴席的人都是王室以及文武百官的女眷,蔚景在宮女的帶領下,找了個比較偏僻的位子坐了下來。

  一顆心懸著,手心攥了又攥。

  也不知道鶩顏哪裡去了,沿路都沒有碰到她,剛剛打聽了一下,說已經下朝,她的計劃需要鶩顏的幫助啊。

  微蹙了眉心,她環顧一下鬧哄哄的大廳,從座位上起身,往門口走去。

  這事兒必須在宴席開始之前做,宴席一旦開始,所有人坐定,錦弦他們也來了,她就無法抽身了。

  出了未央宮,她直直朝一個方向而去——天牢。

  是的,昨日她想了一下午,錦弦陰險狡詐,皇宮戒備森嚴,想劫獄、想越獄根本比登天還難。

  就連凌瀾跟鶩顏這般神通廣大的人,估計都沒轍吧,不然,也不會昨日十指被毀的情況下還隱忍彈琴,拖至今日還沒有行動。

  可是不能等啊,她不能等,凌瀾也不能等啊。

  三日已經過了昨日一日,如果再過去今日,那就只剩下明日一日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今日女芳節,宮裡辦宴席,人多,她也名正言順地入宮,如果錯過今日,明日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所以,她不能等了,必須今日下手。

  她想好了,她就用自己的臉,扮作蔚卿,以皇後的身份去大牢,就說皇上有旨,要凌瀾去未央宮為女眷們彈奏,將凌瀾從大牢裡帶出來,只要帶出大牢了,就好辦了不是嗎?

  宮裡四處都是凌瀾的人,只要他獲得自由,就一定會有辦法脫身。

  而原本想要鶩顏幫助的是,她以蔚卿的身份的時候,鶩顏能以自己的身份在未央宮裡代替她。

  既然不見人,就算了,速戰速決,趁宴席沒開之前,也沒人會注意到她。

  深深呼出一口氣,她加快了腳下的步子,猛地一個抬頭的瞬間,前面一抹明黃入眼。

  錦弦。

  她一震,錦弦正從不遠處的宮道上一拐,朝這邊的宮道而來。

  心頭一突,見對方也並未看這邊,她連忙轉過身往回走。

  其實,迎面碰上也沒有關系,只是,她有她的擔心,第一,在錦弦的眼裡,本就一直懷疑鶩顏,能不單獨打照面盡量不打照面的好,第二,她現在去的這個方向很奇怪,雖然不是一定是去大牢,但是,她一個外臣女眷,要去哪裡呢?

  正急急而走中,猛地聽到身後的聲音傳來,“鶩顏見過皇上!”

  女子聲音清潤如珠,如黃鶯出谷。

  蔚景腳步一滯,瞳孔劇烈一縮,鶩顏?

  幾乎就在一瞬間,腦子就快速做出了反應,她閃身進旁邊的一棵大花樹後面。

  透過花樹的縫隙,她偷偷朝那方看過去。

  可不就是鶩顏!

  正垂眸頷首在對著錦弦行禮。

  心頭狂跳,鶩顏怎麼這個時候用這種身份出現了?

  她想怎麼樣?

  是因為洞悉了她的計劃嗎,然後過來幫她?

  可是出現的時間不對啊,現在丁不丁當不當的,正皺眉思忖,猛地意識到那廂兩人似乎交談完什麼,朝這邊走來。

  這邊?

  她一驚,這邊只有一棵花樹,且靠近路邊,他們在遠處,她還可以藏身在後面,等他們近前經過,她根本躲不了,更何況錦弦還會武功,耳力極好。

  怎麼辦?

  走!

  趁還沒過來,趕快先離開,就算讓他們看到背影,鶩顏就在錦弦身邊,錦弦也不會懷疑,且,以鶩顏的聰明,也定是會分散他的注意力。

  當機立斷,她快步從花樹後閃出,然後,朝來時的路走去,腳步盡量不急不緩。

  “皇后娘娘。”

  一聲輕喚來自身後,是鶩顏。

  蔚景腳步一頓,只一瞬,又繼續往前。

  不敢回頭,但是,聽鶩顏喊皇後,想必是蔚卿也來了。

  真是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啊,怎麼就都碰到一起了?

  可下一瞬又聽到後面喊了一句:“娘娘?”

  聽聲音所朝的方向竟然是朝她這邊?

  她這邊?

  她呼吸一滯,前方沒有人,她這個方向,難道是喊她?

  她被這個認知嚇得不輕,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快了些,卻又聽得錦弦略帶低沉的聲音傳來:“皇后做什麼走那麼急?”

  天!

  果然是說她!

  也難怪,今日為了等會兒去天牢的時候演蔚卿演得像一點,她可是穿了一身很華麗的衣袍,雖不是鳳袍,卻絕對是蔚卿的風格,而且,頭上的發簪也是,很繁復華麗,原本身材就跟蔚卿相仿,蔚卿又一直在模仿著她,所以,所以,從背影將她看成蔚卿也情有可原。

  可是……

  可是,她臉上還戴著鶩顏的面具啊。

  心頭狂跳,猛地聽到後面鶩顏“呀”的驚呼一聲,似乎被什麼絆了一下,“夫人小心,”錦弦的聲音。

  就在這個電光火石之際,蔚景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臉上鶩顏的面皮撕了下來。

  心中也暗暗佩服鶩顏這個女人的聰明。

  如此看來,鶩顏明明知道是她,而不是皇后蔚卿,那又為何故意喊她皇后?

  是要讓她暴露嗎?

  如今被逼上梁山,沒有辦法,只得面對。

  不動聲色地將面皮攏入袖中,她緩緩轉過身,就看到錦弦正體貼地將鶩顏扶住的樣子。

  她就看著他們兩人。

  以她對蔚卿的了解,那個善妒的女人,看到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這個樣子,絕對不會沒有任何反應。

  鶩顏也非常配合,見她臉色微冷地站在那裡,連忙跟錦弦拉開了距離,遠遠地對著她欠了欠身:“娘娘莫要誤會,鶩顏方才差點摔跤,幸虧皇上及時出手相扶。”

  只一句話就將她方才為何腳步匆匆給掩飾過去了。

  因為她看到鶩顏跟他的男人在一起,生氣了,所以腳步匆匆的離開是嗎?

  這個女人真心厲害。

  蔚景沒有理她,微微有些不悅地對著錦弦略略一躬身:“臣妾見過皇上。”

  錦弦瞟了鶩顏一眼,徐徐抬眼,朝她看過來,“嗯”了一聲。

  然後,就朝她走過來,鶩顏跟在後面。

  “原來昨日皇后說今日宴請女眷自己定不會讓朕失望,是指的這樣,不錯,這身裝扮挺好,不戴鳳冠、不穿鳳袍,在那些女眷面前,沒有高高在上的距離感,卻依舊華麗尊貴,皇后有心了。”

  男人說著,已行至跟前,對著她虛虛一扶。

  蔚景怔了怔,看來,蔚卿昨夜說的什麼話讓這個男人誤會了,也好,他沒有生疑不是。

  不過,也不知為何,她還生出一種感覺,這個男人之所以沒有生疑,另外一個原因,是因為鶩顏在。

  他似乎心思都在鶩顏身上。

  “走吧,時辰也差不多了。”

  男人卻也只是虛虛一扶,就越過她的身邊,走在前面。

  這個舉措,也讓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緩緩直起腰身,她硬著頭皮緊跟其後。

  鶩顏走在最後面。

  蔚景心裡說不出來的感覺,手心一手心的汗,她好想回頭問問鶩顏什麼意思,可終是沒有,起碼的理智她還是有的。

  可是,如此一來,被錦弦栓在身邊,她又怎樣去大牢救凌瀾?

  而且,而且,真蔚卿來了怎麼辦?

  到時兩人撞上,她就是死路一條。

  **************** ***************

  鳳棲宮

  蔚卿盈盈站在巨大的落地銅鏡前,婢女夢蝶和香草一前一後躬身在替她整理著華袍的褶皺。

  她再次看了一眼銅鏡中自己妝容精致的臉,微微攏了秀眉。

  說實在的,這張臉,她真的不喜歡,不僅不喜歡,甚至討厭,她討厭頂著別人的臉活著,特別是那個女人的。

  從小到大,那個女人什麼都比她強,在學堂裡比她強,在她父皇的眼裡比她強,在宮人們的口碑裡比她強,她一直輸給她,如果說,這輩子,她唯一贏的,就是贏了男人的心,天下最尊貴最優秀的男人的心。

  這一點,讓她覺得戴著她的假面就戴著她假面吧,反正真實擁有那個男人寵愛的人,是她,是她蔚卿。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抬手將發髻上稍稍插得不是很正的一朵簪花拔下來,又對著鏡子,非常仔細地插好。

  今日是女芳節,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宮宴,今日前來的都是女眷,她是皇後,母儀天下的皇後,她一定要艷壓群芳,而且,昨日,她就已經跟他說過,今日一定不會讓他失望,雖然頂著別人的臉,她也要讓那個男人知道,他的皇後天下無雙,是唯一一個有資格跟他攜手並肩,同看天下的人。

  再次周身檢查了一遍,見再無一分瑕疵,這才吩咐夢蝶和香草:“走,去未央宮!”

  娉娉婷婷出了鳳棲宮的大門,剛走到回廊上,一個急急走過的小太監就猛地撞了上來,蔚卿驟不及防,被撞得腳步一踉,差點摔跤,身後的夢蝶和香草大驚失色,連忙上前將其險險扶住。

  而小太監竟然不知死活地一溜煙兒就跑。

  “喂,站住,沖撞了皇後娘娘還想逃!”夢蝶朝著倉皇逃竄的小太監厲聲喊道。

  “算了,”蔚卿臉色難看得厲害。

  夢蝶和香草一怔,蔚卿緩緩垂眸,看向自己手中,手中一張字條靜陳。

  是方才那個小太監撞上來之時,塞到她手心的,秀眉微微一蹙,戴著長長護甲玳瑁的手指輕輕將字條打開。

  美眸掃過上面的黑字,她瞳孔一斂,臉色大變。

  ****************

  宮道上,葉炫健步如飛、走得極快。

  希望宮宴還沒有開始,也希望錦弦沒有找過他,不然,他還真不知道怎樣交差。

  因為宿醉的原因,頭依舊還有些隱隱作痛,可是,他的心裡卻是歡喜的,從未有過的歡喜。

  垂眸看著腰間佩劍上隨著自己走動一搖一曳的玉墜,心裡的感覺說不上來,只覺得被一種什麼東西裝得滿滿的,激烈地震蕩,他輕輕揚起了唇,腳下的步子越發輕快。

  迎面走過的宮人都疑惑地看著他,跟他打招呼,他含笑回應,於是宮人們就更加疑惑。

  不解釋,宮人的疑惑他懂,因為平素他都板著臉是嗎?

  又遇到一個宮女,對著他頷首:“葉統領。”

  他笑著“嗯”了一聲,卻發現那個宮女頓住腳步,緊緊盯著他佩劍上的玉墜不放,且臉色瞬間蒼白,他一怔,疑惑地看著她:“怎麼了?”

  宮女指著他腰間的玉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葉統領怎麼……怎麼有……有這塊玉墜?”

  葉炫聞言,心口一震,急急開口道:“你認識?”

  宮女蒼白著臉點頭:“是......前朝七公主的。”

  前朝七公主?

  幾個字如同平地驚雷一般炸響,葉炫身子一晃,只以為自己聽錯了。

  前朝七公主,蔚卿?

  雖未有什麼交集,卻也知道其人。

  可是,可是,她不是在和親遠嫁的路上被殺了嗎?

  雖然,是真死於和親國雲漠之手,還是死於現在的帝王錦弦之手,他不知道,畢竟錦弦是趁這件事引起的兩國交戰之際,發動的宮變,但不管哪樣,終究是死了不是嗎?

  瞳孔一斂,他沉聲逼問:“你確定?”

  “確定,”宮女點頭,“奴婢以前見過。”

  “不可能!”

  葉炫急急將她的話打斷,也不知心裡在擔心什麼,只覺得忽然恐慌起來。

  面前的這個宮女平素跟他關系還行,不是一個會瞎說話的人,而且,這種話一般人又豈會瞎說。

  氣息驟沉,葉炫腦中想起昨夜那個女人跟他說的話來。

  她說她叫葉子,身負著一個很重要的使命,不方便說。

  很重要的使命,不方便說?

  還一直戴著面紗,不用真容見他。

  難道真的是她?

  葉炫眉心一跳,難道真的是蔚卿?

  她沒死,卻又不能露面,是這樣嗎?

  可是不對啊,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那時還是前朝,如果她真是蔚卿,那是的她是尊貴的七公主,一個堂堂公主又怎會出現在那個偏僻的農院裡面?

  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卻像被什麼東西絞著,那種大起大落的極致,讓他呼吸都有些呼吸不過來。

  忽然想起什麼,他略帶顫抖地自袖中掏出一方絲絹:“那麼這個呢?這個你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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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09:38:45 |只看該作者
【164】你憑什麼跟朕提要求?

  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卻像被什麼東西絞著,那種大起大落的極致,讓他呼吸都有些呼吸不過來。

  忽然想起什麼,他略帶顫抖地自袖中掏出一方絲絹:“那麼這個呢?這個你認識嗎?”

  宮女伸手接過絲絹,端詳了半響,搖搖頭,“不認識。”

  葉炫有些失望,神情黯然地將絲絹收回。

  偏生這絲絹上繡的像字不像字、像畫不像畫的東西,他又不認識。

  “絲絹奴婢沒見過,不過,這上面繡的東西奴婢倒是曾經見過類似的。”

  宮女又驟然開口,葉炫眸光一亮,“在哪裡見過?”

  “司樂坊,”宮女想了想,篤定道:“對,司樂坊,奴婢見司樂坊的樂譜就是這個樣子的。”

  樂譜?

  葉炫一怔。

  ****************

  天牢裡

  緩緩展開天藍色絲絹,一排黑線繡的樂符入眼,凌瀾眸光微微一動。

  “凌掌樂可知上面繡的是何意思?”

  站在牢門外的葉炫有些迫不及待。

  方才,他去了司樂坊,司樂坊的樂師竟無一人識得此樂譜,然後有人說,可能只有樂理方面造詣最高的凌瀾凌掌樂識得。

  所以,他才來了大牢。

  他實在是太想知道了,他一定要搞清楚葉子跟七公主蔚卿有無什麼關系。

  凌瀾微微攏了俊眉,沒有吭聲,似乎在思索,葉炫心急如焚,卻也不好催促,也不知道未央宮那邊的宮宴開始沒有,帝王有沒有發現他不在職?

  ****************

  未央宮

  絲竹聲聲、弦樂連綿,美艷舞姬在大殿的正中間聞樂起舞。

  蔚景緊緊攥著手心,端坐在帝王旁邊的鳳座上,雍容含笑看著場下的表演,一顆心卻是如同小鼓在搗。

  好在,她擔心的事情還沒有發生,一直到開席,蔚卿都沒有來。

  她想了想,覺得可能是鶩顏他們采取了什麼方法,讓蔚卿沒有出現的,不然,鶩顏也應該不會那麼明目張膽地喊她為皇後,將她暴露在錦弦的面前。

  雖這方面的顧慮稍稍解除,可是眼角余光還是偷偷睇著身旁男人的反應,一刻都不敢松懈。

  男人鳳眸微瞇,一臉沉靜,似乎也在專注場下的歌舞,可是蔚景還是發現,他若有若無的眸光不時瞟向眾女眷席間鶩顏所坐的那個方向。

  看樣子,這個男人依舊沒有解除對鶩顏的懷疑。

  也好,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鶩顏身上,她這邊的壓力就小了許多。

  只是,一直這樣坐著也不是辦法,她得想個辦法離開才行,她要去天牢,趁宴席還沒有結束。

  正兀自思忖著脫身之計,手背一熱,竟是邊上的男人已經起身站起,“走,隨朕下殿敬酒去!”

  蔚景心頭一顫,手背盡數被男人的大掌所裹,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上的薄繭粗糲,溫熱干燥,是她曾經最迷戀的感覺,如今的她,卻只剩下抵觸。

  當然,再抵觸也不能表現出來,嫣然一笑,她起身,隨他一起緩緩走下高台,邊上趙賢畢恭畢敬端著托盤,托盤裡是酒壺和杯盞。

  “各位夫人,今日女芳節,是夫人們的節日,朕和皇後會一一給各位夫人敬酒,以示對夫人們節日的問候,正是有你們的幕後支持和無私付出,你們的男人才會無後顧之憂地為國賣力,你們辛苦了,朕和皇後感謝你們!”

  錦弦一邊說,一邊牽著蔚景的手緩緩穿梭在席間,一席話說完,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就正好站在了鶩顏的那席旁邊。

  趙賢躬身呈上托盤。

  錦弦一手一只,將托盤上的杯盞拿起,一只遞給蔚景,蔚景含笑接過,心裡卻是打起了小鼓。

  殿中女眷少說也有百人,方才這個男人說,一一給各位敬酒,那是不是表示,至少要喝百杯,天,她可是三杯絕對爛醉的人,一醉還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傻事。

  不行,一定要趕快脫身。

  將杯盞遞給她之後,錦弦又提起酒壺,給自己的杯盞中撞上酒水,末了又給她的杯盞中撞滿,且轉身將鶩顏那一席的兩人也倒滿,“那就從這一席開始吧。”

  鶩顏跟邊上的另一個女眷連忙恭敬起身。

  錦弦微微一笑,轉身,將手中酒壺放在趙賢的托盤中,電光火石之間,蔚景看到,他快速度了一記眼色給趙賢,趙賢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蔚景一驚,第一反應就是酒水裡面肯定做了手腳。

  只是,做了什麼手腳呢?

  放了什麼呢?

  如此眾目睽睽,他一個帝王,親自斟酒,應該不會放什麼毒藥,那是……

  試探鶩顏的東西?或者說,試探蔚景的東西?畢竟在這個男人的心裡,一直懷疑鶩顏是她蔚景不是嗎?

  能試探她的東西?

  略一沉吟,驀地瞳孔一斂。

  紫草。

  除了紫草,錦弦知道她紫草過敏的,她曾經跟他說過。

  而且紫草無色無味,對一般人來說,並沒有什麼不良作用。

  是這樣嗎?

  好在此時,她不是鶩顏。

  那廂鶩顏已經落落大方地端起酒杯,對著錦弦吟吟一笑:“多謝皇上,皇後娘娘,鶩顏先干為敬!”

  話落,水袖一掩杯盞,在錦弦目不轉睛地注視下,優雅端起,仰脖,一口氣飲盡。

  錦弦唇角輕勾,笑得絕艷,“多謝夫人”,話落,亦是端起酒盞,飲光杯中酒,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卻是一直揚落在鶩顏的身上不放。

  蔚景自是不能喝。

  見錦弦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這邊,心中陡然生出一計,小手一抖,她“啊”的驚呼一聲,手中杯盞裡的酒水盡數撒潑在自己華袍的胸口。

  眾人都循聲望過來,錦弦亦是。

  蔚景連忙故作一臉驚慌地躬身:“皇上恕罪,臣妾不小心......”

  她正准備想說,她不小心打翻了杯盞,弄濕了袍子,請允許她回宮換套衣服再來,這樣不僅沒喝那做了手腳的酒水,也可以順利脫身去天牢救凌瀾,誰知,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男人沉聲打斷:“何事?”

  何事?

  蔚景一怔,愕然抬頭,才發現這個帝王根本不是在跟她說,而是問向一個急急而來的禁衛。

  禁衛沒有立即回答,微微抿了唇,略一猶豫,上前湊到錦弦身邊,壓低了聲音一番耳語。

  沒有人聽到他說什麼,只看到他說完,帝王臉色都變了。

  先是震驚,後是欣喜,最後,帝王側首,深深看了邊上鶩顏一眼,忽然,將手中杯盞往趙賢端舉的托盤裡一擲,步履如風,衣袂翩躚,大踏步朝未央宮的門口而去。

  留下一殿不明所以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發生了何事。

  趙賢見狀,將手中托盤往邊上隨侍的手中一放,也連忙拾步跟了上去。

  蔚景也有些愕然,略略怔忡了片刻,便看向鶩顏,鶩顏淺淺一笑,上前,對著她一鞠:“皇后娘娘……”

  ****************

  天牢

  葉炫站在牢門外,焦急地看著牢門內還在執著絲絹仔細研究的男人,蹙眉道:“凌掌樂若是也不識,就算了吧,多謝凌掌樂!”

  一邊說,他一邊將手透過牢門鐵柱之間的間隙伸到凌瀾的面前。

  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在這裡耗了,未央宮那邊的宴席肯定已經開始了,這些符號等有時間的時候再去弄清楚也不遲,而且,那個女人不是說,會呆幾日嗎?今夜他再去那農院,想辦法試探,看她到底是不是七公主。

  凌瀾忽然眸光一亮,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一首思君曲!”

  “什麼意思?”見凌瀾終於破解,葉炫心中一喜,“什麼思君曲?”

  “雖然只有兩句,卻表達了絲絹主人對心上人的深深相思,這樣說吧,應該是這方絲絹的主人跟自己的心上人分開了,很久沒有見面,而這個絲絹的主人卻夜夜思君不見君,只能獨自一人飲泣,就是這麼個意思。”

  葉炫一震。

  夜夜思君不見君,只能獨自飲泣?

  說的是他嗎?

  她一直思念他,一直默默流淚嗎?

  眸色一痛,心中也在這一刻忽然生出一個認知。

  就算對方真的是前朝七公主,就算葉子真的是蔚卿,他想,他也終究是放不下的。

  “好的,我知道了,多謝凌掌樂!”葉炫的手依舊伸在那裡。

  凌瀾微微一笑,將絲絹放在他的手心:“葉統領客氣!”

  五指一收,葉炫收回手臂,將絲絹攏進袖中,轉身正欲離去,就驀地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那人。

  那人一身華服,妝容精致,站在大牢入口處的光線裡,頭上琳琅發飾折射出亮閃閃的光澤,直耀人的眼睛。

  皇后?

  葉炫一怔,此時,皇後怎會出現在這裡?

  皇后!

  驟然,他又瞳孔一斂,驀地想起那個帝王交代給他的話。

  妝容精致的女人拾步朝他走來,因為是背對著光,光影偏逆,看不大出對方臉上的表情,隱隱約約中,好像覺得她似乎在看著他的佩劍。

  看他佩劍?

  葉炫眸光微微一斂,怕他拔劍是嗎?防備著他是嗎?

  通過這一點,他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如那個帝王所料。

  眼見著那個女人就要走至跟前,葉炫眸色一寒,猛地沉聲厲喝:“來人,將這個女人給我拿下!”

  瞬間,一堆手持兵器的禁衛蜂擁而至。

  女人臉色一白,難以置信地看著眨眼之間不知從何處冒出,將她團團圍住的眾人,怒道:“本宮是皇后,你們不認識了嗎?”

  “是嗎?”葉炫唇角冷冷一勾:“那麼,屬下斗膽,敢問皇后娘娘,此時不在未央宮參加宴席,跑來天牢作甚?”

  “那還不是因為…..”女子一急,目光再次落在他腰間的劍鞘上,卻沒有將話說完。

  她不能說。

  見她無言以對,葉炫唇邊的冷笑更甚,“好了,不用費盡心機想借口了,你想要做什麼,我們心裡清楚,我們只是奉旨辦事!”

  “奉旨?”女子渾身一震,愕然睜大眸子。

  竟然連尊稱都不用了,直呼‘你’了。

  胸口微微起伏,她咬牙問道:“奉誰的旨?”

  “敢對皇后下手,當然是奉了朕的旨!”

  一道低醇略帶促狹的聲音來自大牢的入口處。

  女子渾身一震,所有人都循聲望過去,就看到入口的石階上,偉岸矯健的明黃身影緩緩拾階而下。

  正是當今帝王錦弦。

  “皇上?”女子瞳孔一縮,俏臉上更是難以置信,“皇上為何要這樣對臣妾?”

  錦弦腳步翩躚,笑得絕艷,一雙鳳眸微瞇,緊緊凝落在女子的臉上,“朕以為,朕為何這樣做,你心裡應該有數。”

  女人身子一晃,錦弦忽然頓住腳步,臉上笑意一斂,聲音驟沉:“你到底還要跟朕玩這種捉迷藏的游戲玩多久?”

  女人被他的樣子嚇住,慌懼之余,只覺莫名,緊緊攥了手心,正欲開口詢問,猛地喉中一緊,還未及反應,腳下一輕,整個人的身子就被一股強大的外力攥起,直直往後飛去。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似乎眨眼的時間都沒有,等驚錯的眾人意識過來,女人的身子已經重重撞在牢門的玄鐵柱上,牢門裡面的男人已伸手扼住了女人的咽喉。

  眾人大駭,錦弦眸光一斂,女人更是嚇得腿腳發軟,要不是男人扼住她的脖子,估計她都要滑倒在地。

  男人絳紫色的樂師服散開松垮在身上,而女子的脖子上一根同色的錦帶靜垂。

  也就是到這時,眾人才明白過來,原來,原來這個牢裡的男人是用腰間的錦帶將這個女人卷了過去。

  速度如此之快,動作如此不拖泥帶水,就這樣在一批訓練有素的禁衛眼皮底下,將人生生卷了過去,那該是怎樣深厚的內力和霸道的武功?

  可是,他不是一介斯文樂師嗎?

  怎麼會?

  相對於眾人的反應,還是帝王比較冷靜。

  “你想怎樣?”錦弦負手而立,沉聲開口。

  “打開牢門,打開腳鏈,讓我走!”大手掐著女人的頸脖,男人眼梢徐徐一抬,朝錦弦看過來,錦弦一怔,有那麼一刻,竟有些被他眼中吞吐的紫氣震住。

  眾人亦是,見慣了平素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凌瀾,幾時看過他這個樣子?明明傾城之姿,可眉眼之間卻盡是沉戾之氣。

  葉炫拔出腰間長劍,眾人亦是持兵器上期,卻又不敢太靠近。

  不過,卻都暗自慶幸,因為為了防止會武功的囚犯逃脫,腳鏈以及牢房的鐵柱門,所有的材質都是千年玄鐵打造的,就算內力再深厚,也是不可能弄開的,所以,這個男人才挾持皇后,是嗎?

  可是,此皇后不是非彼皇后嗎?

  就在眾人怔愣之際,忽然聽得錦弦低低的笑聲響起:“你憑什麼跟朕提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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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引君入甕

  就在眾人怔愣之際,忽然聽得錦弦低低的笑聲響起:“你憑什麼跟朕提要求?”

  “憑什麼?”牢內男人亦是回之以冷笑:“就憑你的女人在我的手裡!”

  “朕的女人?”錦弦輕嗤,“莫非你以為你們演個雙簧,就可以騙過朕的眼睛?”

  女人臉色一白,不明白這個帝王是什麼意思宴?

  原本心裡就慌怕得不行,方才脖子上又被男人用錦帶拖拽,痛得要命,見現在錦弦還這樣說,心裡更是委屈得緊,瞬間就紅了眼眶。

  “皇上……”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身後的男人沉聲打斷。

  “你到現在還覺得我們在演雙簧嗎?那要不要我在眾人面前證明給你看看這並非雙簧?”

  男人說著,一手繼續扼住女人的咽喉,另一手則來到女人的臉頰邊緣,輕輕地摩挲。

  錦弦瞳孔一斂,女人更是大驚失色,“皇上,皇上,救臣妾......”

  錦弦微微瞇了鳳眸,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瞬間浮出水面,他猛地意識過來什麼,身子重重一晃,愕然抬眸,難以置信地看向兩人。

  怎麼會?

  “皇上,皇上救臣妾......”女人瑟瑟發抖,一副嚇得不輕的樣子,一直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也終於奪眶而出,“救臣妾……”

  而錦弦根本沒有理會她,只微蹙著俊眉,若有所思了片刻,猛地轉身,直直往大牢的入口處走。

  “你走試試,你會江山跟女人什麼都沒有!”

  男人篤定的聲音在大牢裡響起,不大,卻擲地有聲。

  錦弦腳步一滯,沉吟了片刻,又回過頭來,鳳眸森冷睇向牢房內男人,咬牙,聲音從喉嚨深處出來:“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已經說過了,打開牢門,打開腳鏈,讓我走!”

  “如果朕說不呢?”

  “你大可以試試,我會讓我知道的變成全天下皆知。”

  男人一邊說,一邊搗弄著女人臉頰邊緣,那樣子,那樣子,似乎下一瞬就要將女人臉上的人皮面具揭下來的似的。

  錦弦臉色微微一變,揚袖一止道:“等等!讓朕考慮考慮!”

  “皇上,救臣妾,一定要救臣妾......”見他這個時候,還說要考慮,女人又慌又亂,又失望又難過。

  “葉炫!”錦弦驟然開口。

  葉炫一怔,不知帝王這個時候喊他所為何意,連忙收了長劍,提劍對著錦弦一鞠:“屬下在!”

  “去未央宮讓眾人宴席繼續!”錦弦沉聲命令。

  葉炫再次一怔。

  這個時候,還有心思管這個?

  雖心下疑惑,卻也不敢多問,只頷首道:“是!”

  說完,就領命而去。

  就在他上了台階,快要出了大牢之際,又聽到身後帝王喚住他:“葉炫!”

  他回頭。

  卻發現帝王並沒有看他,而是背對著他負手而立,依舊看著大牢裡面的男人。

  “如果朕答應你的要求,你就會立即放了皇后嗎?”

  葉炫再次懵了懵,分明是跟凌瀾在說話,那剛才難道是他聽錯了?沒有喚他嗎?

  就在他微微疑惑之際,驀地發現帝王背負在身後的手在動。

  他一震,輕凝了眸光,不動聲色地看過去,末了,轉身快步離開。

  這廂,兩方還在對峙。

  “當然,只要你讓我走,皇后定是會好好的。”

  錦弦略一沉吟,點頭說:“好!朕答應你,但是,也請你說到做到!”

  女子眸光一喜,凌瀾眼波一動。

  “一言為定!”

  錦弦緊緊抿著唇,面色冷峻,睇了一眼邊上的獄卒長,示意他前去開鎖。

  獄卒長擰了擰眉,這個男人被困囚室、雙腳被鐐銬所鎖,武功都是如此霸道可怕,一旦,給了他自由,那怕是再也無人能攔,就這樣放了他,真的可以嗎?

  雖心中腹議,可帝王有令,卻也不敢不從,諾了一聲,就哆哆嗦嗦上前,先打開了千年玄鐵門上的鎖鏈,接著又蹲下身,隔著鐵柱去開男人腳上的鐐銬,也不知是不是手抖得厲害,竟是鑰匙半天沒對上鎖洞,好不容易,將鐐銬打開,他撒腿就跑了老遠。

  男人一手將搖搖欲墜的蔚卿從門上拉開,隨著“匡當”一聲巨響,鐵柱門已是被他一腳踢得洞開,那沉悶的回響就像是擊打在人的心坎上,眾人一震。

  男人已遏制著蔚卿從裡面緩步走出來,門口那些一個一個舉著兵器的禁衛,紛紛回頭看向少年帝王,見帝王無令,便都往後退了退,甚至給男人讓出一條道來。

  “現在,你可以放了皇后吧?”錦弦鳳眸深深,凝著男人。

  “等我安全了,皇后自是就安全了!”

  男人沉冷的聲音如同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眾人一怔,只見眼前紫影晃動,風馳電掣、速度驚人得如同幽靈一般,等眾人反應過來,男人已經鉗制著蔚卿走在出口的石階上。

  沒有人看到他是怎麼從一眾禁衛面前過去的,就連一直沉靜如水的少年帝王也不禁露出微微愕然的表情。

  見男人已經挾持著蔚卿走了出去,錦弦眸光一斂,一拂袍袖,快速跟上,一眾禁衛亦是。

  於是,廣闊的宮道上,就出現了這樣的情景,一個男人拉拖著一個女人往後退,其實也不是拖拉,說提拉更為貼切一些,因為男人幾乎是提著女人在走,少年帝王緊隨其後,一堆舉著兵器的禁衛亦是緊緊跟隨,卻又不敢貿然上前,不遠處,也不知幾時冒出來的弓箭手也一個一個拉滿了弦,做著隨時開射的准備。

  蔚卿害怕極了,脖子被男人的大手鉗制著,不能呼吸,不能言語,唯有不停地流著淚,看著緊隨其後的明黃身影。

  也就是到這一刻,她才明白過來,她中了別人的圈套。

  那個小太監塞在她手裡的字條,就是引君入甕的伎倆,偏偏她還信以為真了。

  字條上說,蔚卿娘娘跟葉炫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別否認,人家佩劍上都掛著娘娘的玉呢,趕快給我准備一萬兩封口銀子,放在城西的斷橋洞下,立刻、馬上!不然,我會讓全天下人都知曉母儀天下的娘娘都做過什麼好事。

  當時,她又驚又懵,驚的是,對方喊她蔚卿娘娘,那也就是說,對方知道她是贗品,懵的是怎麼會跟禁衛統領葉炫扯上了關系?

  見對方寫著立刻、馬上,她也不敢賭,就想著先將事情弄清楚再說,對方不是說,葉炫佩劍上都掛著她的玉嗎,所以,她就去找葉炫,聽人說,葉炫在天牢,她便來了天牢。

  她不知道葉炫的身上怎會有她的玉,就是為了怕出紕漏,明明七公主蔚卿的東西,她早已清理得一干二淨,留著的都是蔚景的東西,葉炫又是從何而得?而且還如此明目張膽地掛在劍鞘上,是什麼原因?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中了人家的圈套。

  心中後悔不迭,卻已無力挽回,只希望她的男人,這個掌握著天下人生殺大權的帝王,不要棄她不管,他是天子不是嗎?只要他想救,她就一定會平安。

  所幸,他也的確是這樣做的,為了她,他放了凌瀾。

  都說生死面前見真情,這樣一個男人,值得她蔚卿全身心付出,哪怕殺兄弒父,哪怕違背倫常,哪怕死後不能輪回,她願!

  兩方的人一直對峙著,一方退,一方跟,雙方都不松懈。

  這時,葉炫急急而來,瞟了凌瀾一眼,對著錦弦一鞠:“皇上,皇……”

  本來想說皇后的,說了一半又頓住,想了想,就改成了她,“她還在的,已經被屬下不動聲色地請去了九景宮,屬下已經派人在九景宮外面守著。”

  葉炫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的每個人聽到,譬如錦弦,譬如凌瀾。

  凌瀾眸光微微一動,錦弦眸底掠過一抹失望之色,稍縱即逝,旋即,唇角一彎,說:“好!”

  眾人懵了懵,只見凌瀾忽然加快了腳下步伐,大手直接將蔚卿擰了起來,衣發翻飛間,直直朝一個方向而去。

  那方向,大家自是都知道。

  九景宮麼。

  因為聽說了葉炫口中的‘她’被騙去了九景宮,是嗎?

  ‘她’是誰,眾人不知道,眾人只知道,肯定是這個男人極其關心之人。

  果然,九景宮前也是一排帶刀禁衛。

  可因為凌瀾有人質在手,這些禁衛同樣也是不敢近前,不僅不敢近前,還紛紛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凌瀾便鉗制著蔚卿步履如風,紫影一晃,入了殿門。

  禁衛們欲緊隨其後進去,卻是忽然被錦弦揚袖止了,眾人一怔。

  在葉炫的指揮下,弓箭手們一字排開,將整個九景宮外面包圍了起來。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帝王的意思是,等裡面的人出來。

  也是,畢竟皇后在其手中,這樣貿然進去,逼急對方,只怕會給皇后帶來危險,不如等在外面。

  這樣包圍,就算他武功再強,插翅亦是難飛。

  終於,在良久的靜謐之後,總算等到了裡面的動靜,總算等到了有人出來。

  隨著一聲巨響,一個人的身影斜斜從殿門內飛了出來,重重跌在地上,嚴正以待的眾人正欲上前將其鉗制,卻驀地發現,竟然是被打入冷宮的賢妃娘娘——鈴鐺。

  狼狽跌倒在地的她手持一柄銀劍,劍鋒上殷紅的鮮血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而她自己顯然也受了重創,另一手捂著胸口,秀眉深蹙,張嘴,一口血沫從嘴裡噴濺出來。

  眾人一駭,不知發生了何事。

  當然,有人知道,那就是葉炫。

  因為鈴鐺是他從冷宮帶過來的。

  方才,在天牢,帝王讓他去未央宮通知大家宴席繼續,他就覺得奇怪,這個男人怎麼會在那麼緊要的關頭,讓他去做這麼不痛不癢的事情,直到後來,帝王喊住他,卻又不理他,繼續跟凌瀾說話,那時,他才發現,帝王借負手而立,在跟他手語。

  跟隨這個男人多年,在戰場上,他是他的副帥,他們早已學會了一套手語溝通,目的就是在軍情非常險峻的時候用,今日也派上了用場。

  帝王告訴他,速去未央宮看皇後在不在,如果在,立即鉗制住,如果不在,就去冷宮將賢妃帶去九景宮,讓她扮作皇後,你也過來回稟說‘在’,總之,‘在’與‘不在’,都回稟‘在’,且讓凌瀾聽到。

  如果說,他剛才還整個處在懵的狀態,那麼那一刻,他徹底明白了過來,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昨日,錦弦跟他說,讓他告訴這些守天牢的禁衛,說,凌瀾的同伙可能會冒充皇后,前來營救凌瀾,讓禁衛們一旦發現,立即將對方控制住,並第一時間稟報於他,還一再強調,為了深入追查,不要傷了人家,一定要留活口。

  他不知道這個帝王的這個信息是從哪裡來的,既然他這樣安排,想來必定有他的道理,他當時只是問了一個問題,那如果是真的皇后親臨呢?那他們豈不是冒犯?

  帝王說,不會,鑒於先前凌瀾說思慕皇后,後來賢妃鈴鐺出來說跟凌瀾有關系的人是她,皇后好不容易撇清自己的關系,定會避嫌,又豈會來天牢?

  聽了帝王所言,他覺得甚有道理,所以,方才在天牢,才會那般篤定讓人拿下皇后。

  結果,結果,完全反了是嗎?

  其實,真的是貨真價實的皇后親臨了,是嗎?

  而凌瀾的同伙,假的那個,曾經出現在未央宮是嗎?

  哎,這是怎麼個亂啊!

  正皺眉思忖著,忽然看到鈴鐺從地上爬起,對著錦弦艱難道:“皇上……凌瀾被我刺了一劍,受了很重的傷……皇上可派人進去擒拿……”

  原來是這樣,眾人恍悟。

  就是這個女人在裡面刺了凌瀾一劍,凌瀾又讓她受了一掌,將她擊飛出來,是麼。

  看長劍上的血跡,應該對方受傷不輕。

  倒是個擒拿的好機會!

  眾人征詢的目光看向少年帝王,帝王沒有吭聲,反而是快速睇了一眼邊上的趙賢。

  趙賢眸光微微一閃,會意,不動聲色地離開。

  就在眾人等著帝王發號施令的時候,驟然“彭”的一聲驚天巨響,腳下的地面一晃,一股強大的熾烈氣流自九景宮爆裂出來,排山倒海、毀天

  滅地一般向四周傾散。

  眾人大駭,驚呼聲一片,本能地回避逃竄,等一切歸於平靜,紛紛驚錯回頭,才發現濃煙滾滾下的九景宮已經變成廢墟一片。

  爆炸了?

  眾人大驚,看向巋然站在那裡未動的帝王,在他的腳邊,很多碎屑瓦片凌亂,再看其臉色,鐵青一片,薄唇緊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他厲聲吩咐邊上眾人:“快,快救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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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淩瀾死了

  眾人大驚,看向巋然站在那裡未動的帝王,在他的腳邊,很多碎屑瓦片淩亂,再看其臉色,鐵青一片,薄唇緊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他厲聲吩咐邊上眾人:“快,快救皇后!”

  眾人這才驚醒過來,連那些弓箭手亦是,紛紛丟了手中兵器,開始翻推坍塌的青磚橫樑,找尋著蔚卿的身影。

  不斷地有宮女太監聞訊趕來,還有禁衛,全部都投入到了搜救之中,現場一片混亂。

  連未央宮參加宴席的那些女眷亦是聽到了巨大的爆炸聲,不知發生了何事,集結前來看熱鬧,淩亂不堪的九景宮外面,圍得烏泱烏泱都是人。

  吩咐人將受傷的鈴鐺抬下去醫治,錦弦便負手立在那裡,偉岸身姿挺得筆直,一動不動,薄唇緊緊抿著,鳳眸深深看著眾人搜救的身影,不知心中所想。

  一直到趙賢命人搬來軟椅,說:“皇上,坐一會兒吧,”他才緩緩回過神來,掠了趙賢一眼,沒有吭聲,亦沒有坐,又轉眸看向四周圍觀的人,在看到人群中的鶩顏時,眸光微微一頓,片刻,又收了回來,繼續看向忙碌搜救的眾人。

  說不出來心裡的感覺,真的說不出來。

  原來,自己一直以來的懷疑都是錯的。

  她不是鶩顏,鶩顏不是她,鶩顏跟她同時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卻滿門心思都在鶩顏身上,以致於這樣將她生生錯過。

  難怪在宮道上碰到的時候,她還腳步匆匆、急急要走,原來是她,而那時的他,竟幾乎沒多看她一眼,難怪她沒穿鳳袍、沒戴鳳冠,其實,依照蔚卿的性格,這樣的場合,又豈會不要這些光鮮的行頭?

  還有在未央宮,她,竟然就一直坐在他的身邊,就連他握著她的手,走下高臺,他都未曾察覺出來,特別是,在敬鶩顏酒的時候,她將酒水撒潑在衣袍上,他竟都未有半分懷疑。

  是他太愚鈍了嗎?還是她太高明了?

  不,不是,都不是!

  是因為自始至終,他都懷疑錯了人。

  如果他多一點專注在她的身上,或許在宮道上,就已經將她識破出來,就算那時沒有,握著她的手,他也一定會感覺得到。

  懊惱、後悔,這些字眼都無法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下一次這樣的機會,或許再也沒有。

  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還活著,她跟淩瀾有關係。

  這兩點也是他一直懷疑的,只不過,這一次得到了證實。

  想到這裡,他心中竟然騰起一股怒火,不惜這樣出現在他的面前,就是為了救走淩瀾是嗎?

  所以,在他得出這一認知的那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清楚明白,他那樣想一個人死。

  他要淩瀾死。

  雖然,他深知,淩瀾不能死,他的背後一定隱藏著一股巨大的力量,他還要通過他,去搬出、去剷除那些力量,但是,他就是想殺了他。

  想想,那日六房四宮著火,也是這個男人幹的吧,一定是他,救走了蔚景,那時,蔚景身中媚香,那麼,替她解掉媚香的男人也是他吧?

  這樣的男人怎麼不該死?

  必須死!

  所以,他通過手語讓葉炫放假消息出來,說蔚景已被控制,在九景宮,而這個男人深陷囚室,就算是他的同夥再厲害,也來不及將消息傳遞給他,他定然會信以為真,就算懷疑,也不敢輕易去賭吧?

  終於,成功地將這個男人騙到了九景宮的裡面,他還讓葉炫去冷宮將鈴鐺帶到了九景宮,明著是讓她假扮蔚景,實際上他有他的打算。

  他不想再被人威脅了,他討厭被人威脅的感覺。

  所以,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得死,淩瀾是,蔚卿是,鈴鐺亦是。

  反正關於這三個人的糾纏,外面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不是嗎?

  淩瀾說,自己心儀皇后,賢妃說,那日幫她解媚香之人是淩瀾。

  是是非非、恩愛情仇,就讓這三個人一起了斷了吧。

  他幫他們一把。

  那日挖地道之時,他就命人在裡面秘密埋了炸藥,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鈴鐺竟然刺傷了淩瀾,也被淩瀾打了出來。

  不過,也沒有關係,本來強力火藥下已經無生還機會,再加上重傷,豈不是雙份的勝算?而且,鈴鐺這個女人沒死也無所謂,畢竟她真心實意一心為他,日後,指不定還有用得上的地方。

  只是,那個女人,藏在哪裡呢?

  朕就不信,找不出來你!

  ****************

  搜救一直持續到下午,眾人幾乎將坍塌的九景宮翻了個底朝天。

  帝王親自督在旁邊,一刻也未曾離開,連午膳都沒用。

  那些女眷亦是,沒有帝王的旨意,也不敢私自出宮回府,畢竟出了那麼大的事兒,所有人都耗在那裡。

  一直到黃昏的時候,有人找到了蔚卿破碎的袍角,還有淩瀾紫色的樂師服的碎片,還有一些燒焦的、血肉模糊的東西,早已辨不出是肢體的哪一部分,似乎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於是,眾人終於得出結論。

  淩瀾死了,被他挾持的皇后也死了,死於大爆炸中。

  也是,這麼威力的火藥,如此宏偉的建築都坍塌成這樣,怎會不死?沒被炸死,壓都壓死了。

  至於為何會爆炸?

  眾人分析以前種種傳聞,也大概得出了結論。

  應該是這個男人心儀皇后不得,且見自己無幾日可活,為愛癲狂,見生時不得,死也要得到,於是拖著皇后,自己引爆炸藥,一起赴死。

  只是可憐了皇后,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就這樣香消玉殞,也可憐了這個帝王,登基以來,自上次選妃鬧出六房四宮失火之事擱下後,這位年輕的天子,就只有兩個女人,一個是賢妃,已被打入冷宮很久,然後,就是這位皇后。

  所有人都以同情的眼光看向那位帝王,那位一直在現場陪著,立在那裡坐也未坐一刻的帝王。

  最後,當所有的希望破滅,帝王黯然神傷,默然離去。

  這是事後在場的人對這位帝王的描述。

  說其背影落寞,無限淒涼。

  ****************

  相府

  蔚景不知第幾次來到門口,躑躅、徘徊、張望、等待。

  鶩顏依舊沒有回來。

  今日在未央宮裡,她將酒水撒潑在身上之後,錦弦得知禁衛稟報後急急離開,鶩顏借給她行禮之際,偷偷跟她說,讓她快走,快出宮。

  她雖不明所以,卻也不敢怠慢,錦弦前腳離開,她就後腳離宮。

  她知道,鶩顏他們在計畫營救淩瀾。

  只是為何,到現在還沒有消息?人也不見回來?

  原則上,宴席在半上午就舉行了,應該在正午前就能結束,可如今都已經快日落西山,鶩顏怎會還沒有回來?

  莫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不行!

  她得去打探一下才行,再這樣心急如焚地呆著,這樣漫無邊際地等著,她會瘋掉。

  從宮裡出來的時候,她用的是自己的臉,也就是皇后。

  出了宮門以後,她就戴上了鶩顏的面具,回了府。

  回府以後,她考慮到等會兒鶩顏回來,也是鶩顏,所以,她又換成了夜逐曦。

  那麼,她現在以夜逐曦的身份去一趟宮裡,應該沒事吧。

  以什麼理由呢?

  今日是女芳節,入宮的都是女眷,難道他說,自己進宮接鶩顏?

  小叔子接大嫂?好像有點......

  不過,夜逐寒不在不是嗎?他這個弟弟出面也情有可原。

  主意一定,她就片刻都不想耽擱,一撩袍角,拾階而下。

  走到大街上的時候,才想起,步行太慢,得搞輛馬車才行,又欲折回府弄馬車,就聽到街上過往的行人都在談論一件事情。

  “皇后娘娘歿了,你們聽說了嗎?”

  “聽說了,好像是跟一個叫淩瀾的司樂坊掌樂死在一起。”

  “嗯,是啊,是在皇后娘娘還是公主的時候住的九景宮裡被火藥炸死的。”

  “噓,小聲點,娘娘怎麼能用‘死’字,你們找死啊?”

  “聽說,兩人被炸得都沒有全屍、現場慘不忍睹。”

  “是啊,太可怕了,我聽她們描述,都肉緊肉緊的……”

  蔚景身子一晃,恍惚間,只以為自己聽錯了,腦中空白了片刻,她疾步上前,一把抓住議論中的一人,急急道:“你們說什麼?你們剛才說什麼?”

  幾人被她的樣子嚇到。

  看她錦衣華服,風度翩翩,偏生一雙眸子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而且,還攥著人家的衣領,一副癲狂的模樣,幾人後怕地互相看了看。

  “快說!”蔚景嘶聲怒吼。

  幾人一震,那個被她攥著衣領的女子嚇得臉色蒼白,趕緊道:“皇后娘娘被一個叫淩瀾的男子挾持,男子引爆火藥,與皇后娘娘雙雙死于九景宮……”

  “不可能!”蔚景心口一撞,難以置信地將對方的話打斷。

  對方見狀便再也不敢多言,以為蔚景會就此放過她,卻在下一瞬,蔚景又將她往面前一攥,她本沒有武功,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是一下子差點將女子給擰了起來:“消息可靠嗎?”

  她咬牙,手在抖,唇在抖,連嘶啞的聲音都在抖。

  女子點頭,“可靠,我姑母今日參加了宮裡的女芳節宴席,剛剛回來,她跟我說的,她當時在現場.....”

  女子的話還沒說完,蔚景腳下一軟,手中也頓時沒了力道,後退兩步的同時,也松了女子的衣領,得了自由的女子趕緊跟邊上一起的幾人倉皇逃竄。

  “快跑,別被這個神經病纏上。”

  “是啊,看他衣冠楚楚、人模人樣的,竟然是個瘋子。”

  “看他那雙眼睛紅得,嚇死個人啦……”

  蔚景微微喘息著,腦中空白,耳邊不斷迴響的是,雙雙死于九景宮,雙雙死于九景宮......

  一顆心像是被什麼攥著,連呼吸都呼吸不過來,她茫然四顧。

  此時正值黃昏,夕陽斜照,將天地萬物染上一片紅彩,就像是人的鮮血一般。

  她目光潰散地看著在這片紅彩中來來往往的人.流,口中喃喃自語:“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鶩顏呢?

  她要問鶩顏!

  她說的她才信。

  對,對,找鶩顏。

  可是,鶩顏還沒有回來,方才那個女子說,她的姑母回來了不是嗎?

  為何鶩顏沒回?

  是也一起出事了嗎?

  她不敢想。

  不行,她得再去探探,她必須再去探探。

  探探,對,探探,蔚景就像是一隻無頭的蒼蠅一般在喧嘩的街道上打著轉,最後,連馬車的事都忘了,就直奔皇宮的方向而去。

  ****************

  當蔚景失魂落魄回到相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相府裡的風燈都已亮了起來。

  果然沒有僥倖,果然傳聞都是真的。

  因為她是左相夜逐曦,所以守宮門的士兵就跟她說了他所知曉的事情大概。

  也不是士兵一人說,她碰到的外出辦事的宮女太監,她也問了,所有人說的都是一樣的。

  皇后死了,淩瀾也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樣回的相府,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哪般,她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腳已經被假肢磨破了皮在往外淌著血,不知道自己手上的易容材料因為攥那個女子的衣領掉了一大塊,什麼都不知道。

  很空,一瞬間整個人被掏空的那種空。

  跌跌撞撞走在相府的回廊上,無視下人們疑惑的目光。

  心中無物,似乎眼中也無物,就連站在回廊盡頭的那人,她也沒有看到,一直到走到近前,她差點撞了上去,她才驚覺過來回過神,怔怔抬眸,就看到夜逐寒,哦,不,夜逐曦,因為是白袍,就看到夜逐曦俊美的臉,正看著她。

  她自是知道是鶩顏。

  心灰意冷,她已無暇顧及此時她跟鶩顏兩人都是夜逐曦的裝扮,甚至,連再跟她確認一遍宮裡發生的事都不想確認,就只啞聲丟了一句:“你回來了”,然後就徑直越過她的身邊,繼續往前走。

  衣袂輕擦的瞬間,腕上一重,對方拉住了她。

  “事情聽說了嗎?”男人低沉的嗓音帶著微微顫抖。

  蔚景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心中緊緊繃住的那根弦終於在鶩顏的這一句話裡“嘣”的一聲斷掉,隱忍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知道,鶩顏也痛,只不過也在強裝,她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淚流滿面的臉,她不想惹她也跟著一起流淚,不想。

  所以,她沒有回頭。

  而對方卻似乎並不想讓她如願,握著她的腕,緩緩走到她的前面,定定望進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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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發表於 2017-12-5 09:39:31 |只看該作者
【167】永遠都只會將我推給別人

  所以,她沒有回頭。

  而對方卻似乎並不想讓她如願,握著她的腕,緩緩走到她的前面,定定望進她的眼。

  四目相對,她滿眼傷痛,對方眸含促狹。

  促狹?

  蔚景一怔,正欲再細看,忽然腰身一暖,對方已經將她裹起,帶著她撞門進了回廊邊上的一間廂房。

  隨著“匡當”一聲門被帶掩上,她就被對方壓靠在門板的後面,外面傳來兩個下人說笑走過的聲音。

  蔚景又愣了愣,意識過來,鶩顏是不想讓下人看到兩個夜逐曦,其中一個還在哭是嗎?

  好一個任何時候都能理智如斯的女人。

  自己終究是沒有她堅強。

  眸色一痛,她垂下眼,大力吸了吸鼻子,正欲說話,下顎卻是忽的一熱,對方修長的手指落在她的下顎上,輕輕挑起她的臉。

  她被迫再次迎上對方的眼。

  屋裡燭火搖曳,映著眸色深沉似海。

  蔚景一震,猛地意識到什麼,抓住對方的腕,將他落在她下顎上的手拉開,垂眸望去。

  五指淨長,卻無一個指頭完好。

  心頭一撞,她愕然抬眸,難以置信地看向對方的臉,唇瓣顫抖得厲害,蠕動了半天,才艱難吐出一字:“你……”

  對方就看著她,只是看著她,深深地看著她。

  蔚景眼簾輕顫,猶不相信,猛地抬手,去揭對方臉上的面皮。

  可不知是因為太心急,還是因為激動慌亂,手指在臉頰邊緣擼了半天,也沒弄開面皮的結合處,反而覺得手臂酸、鼻尖酸、眼睛也酸,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見她如此這般,對方俊眉微微一攏,大掌裹了她的手,引著她,幫她一起。

  隨著“絲”的一聲,薄如蟬翼的面皮揭下,熟悉的俊顏入眼,蔚景渾身一震,忘了動,忘了呼吸,只睜著眸子怔怔地看著對方,淚水再一次從眼眶裡面漫出,肆意流淌。

  “蔚景……”

  男人眸色一痛,驀地伸出手臂,將她拉入懷中,緊緊裹住。

  熟悉的溫暖相貼,熟悉的氣息入鼻,蔚景將臉埋在他的胸口,很想壓抑,卻終是壓抑不住大哭起來,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

  夜色闌珊,皇宮

  錦弦踏進瑤華宮的時候,鈴鐺正靠坐在床頭,邊上宮女小心翼翼地給她喂著藥。

  見帝王親臨,主僕二人皆是一怔,一人連忙起身下床,一人放了手中瓷碗,雙方跪在地上恭迎。

  “有傷在身,做什麼起來?”錦弦徑直走到鈴鐺面前,將她扶起,語氣中稍帶責怪。

  時值夏日,鈴鐺只著一件單薄寢衣,曼妙玲瓏曲線盡顯,特別是垂眸頷首立在錦弦面前,一截粉頸露在外面,錦弦眸色一暗,將她拉入懷中。

  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鈴鐺皺了皺眉,知道男人有些喝高了。

  男人卻只是抱著她,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邊上的宮女面紅耳赤,連忙躬身行了一個禮,退了出去。

  “皇上今日為何讓鈴鐺去九景宮扮作公主?”靠在男人的懷裡,鈴鐺幽幽開口。

  男人似乎身子微微一僵,片刻,緩緩將她放開,鳳眸蘊著一抹酒醺後的血色,望進她的眼:“因為你了解她,你扮她最像。”男人的聲音帶著酒後的沙啞。

  “是嗎?”鈴鐺垂眸彎了彎唇,本還想問,再像有皇后娘娘扮得像嗎,後來一想,人都已不在了,提這些作甚。

  想起蔚卿,心裡竟是說不出來的感覺,低低一歎,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恍惚:“就因為這個原因嗎?”

  “當然不是!”

  鈴鐺一怔,抬眸。

  “因為朕要給你一個走出冷宮的理由。朕已經傳旨下去,說,當初讓你入冷宮,是朕的一個計謀,目的是為了用你引出真正給六房四宮放火之人,而其實,你是受朕寵幸。這一次,你又協助朕剿滅奸賊有功,所以,即日起恢復賢妃頭銜,住回瑤華宮。”

  男人說完,又攬了攬她的肩,柔聲道:“這些日子,讓你受委屈了。”

  鈴鐺長如蝶翼的睫毛輕顫,微微低了眉眼,對著男人略路一鞠:“臣妾多謝皇上。”

  瑤華宮外

  葉炫跟趙賢一左一右站在門口,在葉炫不知第幾次抬頭看向夜空上的月色時,趙賢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葉統領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葉炫一怔,訕訕否認:“沒......沒有。”

  他當然有事情,他想出宮見葉子啊,可是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皇後出事,帝王心情不好,整個皇宮都處在一片低沉的氣氛中,他又不能擅離。

  正想著,身後大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明黃身影自裡面走出來,在門口也未做停頓,直接拾階而下。

  葉炫跟趙賢兩人對視了一眼,連忙跟在後面。

  “不用跟著朕了,朕想一個人走走!”

  夜風將男人黯啞的聲音送過來,男人沒有回頭。

  兩人腳步一頓。

  ****************

  廂房裡。

  蔚景將臉埋在男人的肩頭,怎麼也止不住哭,似乎這麼久以來所有的壓抑、隱忍、傷痛、委屈、思念、擔心、絕望都在這一刻化作眼淚噴薄出來,完全由不得她控制。

  男人也不勸她,也不哄她,就抱著她,任由她眼淚鼻涕一起下,弄在他勝雪的白袍上,一聲未吭。

  又不知哭了多久,她才在男人懷裡緩緩抬起頭,眼眶紅紅地看向男人,男人亦是看著她,可是他的臉色……

  蔚景大驚:“你怎麼了?”

  話還未說完,男人再次將她抱住,哦,不是,不是抱住,是整個人的重量都傾軋在她的身上。

  蔚景心裡更是嚇得不行,連忙抱著他將他撐住。

  直覺告訴她,男人傷得很重。

  “走,我扶你去那邊床榻。”蔚景咬牙,吃力地扶著男人艱難地挪著步子。

  終於將男人扶上床,她已是出了一身汗,渾身黏膩不舒服,她干脆一把撕了自己臉上的面皮,扒掉手上易容材料,又解了假肢,踢得老遠,就蹲下身看男人的傷勢。

  所幸,男人還沒有昏迷,就虛弱地躺在那裡看著她一系列毫不顧忌形象的動作,鳳眸裡一抹促狹笑意,她也懶得理會,伸手急切地探上男人腕上的脈搏,卻不想剛剛搭上,就被男人反手握住。

  “我沒事……”

  蔚景一怔,想將手抽出,“讓我看看!”

  “我真的沒事,”男人緊攥著不放。

  “是不是懷疑我的醫術?”她睇著男人。

  男人黑眸凝著她,蒼白著臉笑笑,“還算有自知之明,所以,你就不要班門弄斧了。”

  “你——”

  蔚景氣結,她就這麼一問,沒想到他還真是這個意思,所幸,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早見慣了他這副德行,也懶得跟他計較,只不悅地撇撇嘴道:“那請神醫告訴我,神醫的身體怎麼回事?”

  看著她嬌嗔的模樣,男人又笑了,原本膚色就白,如今又無一絲血色,越發襯得那雙黑眸晶亮如星。

  “我沒事……躺會兒就好。”

  蔚景一怔,為他的話,也為他的強撐。

  她是醫者,雖沒有探到脈,可是基本的觀色,她還是可以的,她知道他傷得很重。

  既然他不表現出來,她當然也不會去拆穿他,心中一痛,她伸出另一只沒有被他握住的手,拉過床上薄毯,將他的胸口蓋住。

  男人彎了彎唇,緩緩闔上眸子,忽然又睜開,看著她:“你不會走吧?”

  蔚景愣了愣,反應了片刻,搖頭,“不會,我陪你!”

  話一出口,她才驚覺過來自己竟是如此干脆篤定的語氣,臉上一熱,剛想解釋一下,發現男人已經甚是滿意地閉上了眸子,她便只得作罷。

  因為手被男人握著,想去搬個凳子都不行,她只得輕輕坐在床邊上,看著他。

  夜忽然一下子變得特別靜謐,她恍惚有種

  在做夢的感覺。

  一日之間發生了太多事,從她早上進宮開始,一直到現在,她的心情一直在大起大落。

  沒有人知道在得知他死訊那一刻,她心裡的絕望,如同沒有人知道方才見他真切地出現在面前時,她心中的狂喜。

  人生最極致的兩種心情,讓她在一日之內體會。

  那樣突然,那樣讓人毫無防備,也那樣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手背上的溫度那樣真實,她知道不是夢。

  她知道,他還活著。

  只要他還活著。

  目光觸及到他傷破的手指,她眸色一痛,伸手自袖中掏出一個以前他送給她的、昨日她送給他被他拒收的裡面裝著金瘡藥的小瓷瓶,擰開蓋子,小心翼翼地將藥粉撒在他指頭的傷口上,許是因為蟄痛,男人微微一顫,卻並沒有醒。

  蔚景更加肯定了他內傷的嚴重,將他的十指都塗好藥,她便悄悄地探上他的腕。

  果然。

  五髒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震傷。

  想來應該是火藥爆炸時震到胸口所致。

  她不知道他是怎樣死裡逃生的,她只知道,他的傷真的好重,她又不會武功,不能用內力替他療傷,怎麼辦?

  心急如焚中,她想到了鶩顏。

  對,鶩顏,也不知道她回來沒有,她武功高強,她可以用內力幫他恢復。

  這般想著,蔚景就從床榻邊站起,剛想輕輕掰開男人的手,男人就睜開了眼睛。

  她一怔,男人卻只是看著她,她看到了男人惺忪鳳眸裡的那一抹失望和嘲弄之色。

  失望和嘲弄?

  略一怔忡,她就明白了過來,是以為她要偷偷離開是嗎?

  心中一急,她連忙解釋:“不是,我想去看看鶩顏回來沒有,她會武功,可以......”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男人輕笑著打斷:“你永遠都是這樣,永遠都只會將我推給別人,曾經是,現在還是……去吧,去看鶩顏在不在,若她不在,太廟裡,錦溪肯定在的……”

  蔚景一震,男人已經松開了她的手,再次闔上眼睛。

  看著自己垂落的手,蔚景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站在那裡怔忡了好半響,才明白過來男人的意思。

  是因為那一夜嗎?他被錦溪下媚藥的那一夜,是嗎?

  她先說去通知鶩顏,後來又說去找錦溪,最後,還置藥性發作的他於不顧,將他丟在書房的暗室裡自己逃了,是嗎?

  為了這,他一個月沒有理她,竟然現在還記得。

  看他平素也不是那樣小氣吧啦的人,怎會?

  蔚景不悅地撇撇嘴,本不想理他,直接去找鶩顏,可走了兩步,又覺得氣苦,腳步一頓,又猛地往回走,直接走到床邊,喚他:“凌瀾。”

  男人沒有反應。

  她知道他醒著,故意不理她,心中氣苦更甚,扭頭就走。

  也就是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是光腳,腳趾和腳後跟早已被假肢磨破了皮,在往外流著血,她瞳孔一斂,再次轉身快步回到床邊,伸手用力揉向男人胸口,也不顧他痛。

  她知道他會很痛,她就是要讓他痛。

  果然,男人睜開眼,皺眉看向她,一副她不可理喻的樣子。

  她亦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只是覺得你好不容易大難不死,不想跟你置氣。無論你信是不信,我都沒有將你推給誰的意思,我剛才探過你的脈,雖然沒有你的醫術高超,但是,也探出了你內傷嚴重,我又不會武功,就想著,如果鶩顏在,她武功高強,可以用內力給你療傷,我不想坐在這裡干耗著,什麼都幫不到你。好了,我說完了,你繼續睡!”

  蔚景一口氣說完,轉身就走,手,卻是被男人拉住。

  “誰說你幫不到?你不是給我的手指擦藥了嗎?”

  蔚景怔了怔,沒好氣地道:“那藥也是你的,我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那能不能再舉舉手,幫我這裡也擦點藥?”

  蔚景一驚,回頭,“哪裡?”

  睨著她的反應,男人唇角微微一斜,朝裡側了一下身,“背上。”

  也就是到這時,蔚景才發現他背上的傷,一大片殷紅已經將白衣浸染,她眸光一斂:“怎麼會這樣?”

  早已將置氣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她趕緊自桌案上取來剪刀,直接將男人背上的袍子剪開。

  是劍傷!

  怎麼會有劍傷?是爆炸前,還經歷過打斗是嗎?

  心口一痛,蔚景擰開瓷瓶的蓋子,輕輕將藥粉撒在上面,“是誰,是誰刺傷了你?”

  是錦弦吧?只有他傷得了他。

  “鈴鐺。”

  蔚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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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發表於 2017-12-5 09:40:14 |只看該作者
【168】我哪個也不信,我就信你

  夜風習習,彎月如鉤。

  長長的宮道上,一抹身影步履如風,急急往出宮的方向而去,迎面碰到的巡邏的禁衛,都停下來跟他打招呼。

  “葉統領,這麼晚了,去哪裡?”

  “葉統領,這是要出宮嗎?”

  是的,他要出宮,按理說,宮裡發生了這樣的事,他都加派了人手巡邏,他更應該留在宮裡,可是,他終究拗不過心裡想見某一個人的沖動,她說,只有幾日,她這次只呆幾日。

  幾日之後呢?或許又是幾年的不遇。

  人生有多少個幾年?就像今日出事的那個凌瀾,半個時辰前,還在幫他研究絲絹,半個時辰後就灰飛煙滅。

  還有皇后,皇后亦是,那麼年輕光鮮的生命,說沒就沒了,平時也未見那個帝王怎麼珍惜,可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子,他就像是一瞬間老了好幾歲。

  人生無常,命運多舛,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他能做的,也就珍惜這僅有的幾日而已。

  就算她是前朝七公主又如何?

  一邊走,一邊伸手自袖中掏出玉墜和絲絹,因為怕玉墜在宮裡被其他人發現引起什麼糾復,後來,他就沒掛在劍鞘上了。

  絲滑的觸感入手,他難掩胸口震蕩,不由地又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卻不想,竟直直撞到一個人身上。

  驟不及防,他踉蹌兩步,玉墜和絲絹脫手而出,他一驚,連忙伸手去接,卻只接住因重量輕就在近前的絲絹,而玉墜甩出老遠,等他再飛身去救,玉墜卻已是“啪”的一聲跌落在地上。

  借著邊上的風燈,他垂眸望去。

  翠綠的玉面泛著瑩潤的光澤,赫然兩半。

  他臉色一變,彎腰將兩半碎玉拾起,心裡說不出來的感覺,扭頭就想破口大罵那不長眼之人,卻發現是個老嬤嬤,被他撞翻在地,到現在還沒爬起來。

  強自將怒氣壓抑住,他不悅地上前,將老嬤嬤自地上扶起:“你沒事吧?”

  老嬤嬤顯然摔得不輕,被扶起後,還有些站不住的樣子,他一松手,她又趔趄了兩下,他一驚,又趕緊再次將她扶住,手中的絲絹再次掉在地上。

  老嬤嬤垂眸望去,忽的臉色一變,愕然抬頭。

  ****************

  農院,廂房,燭火如豆

  女子輕紗掩面,坐於桌前,面前的桌上,小菜擺了一席。

  兩雙竹筷,兩個杯盞,面對而擺,卻唯獨女子形只影單。

  纖手提壺,輕輕將兩個杯盞撞滿,女子一人獨飲。

  薄酒微醺處,女子的明眸中慢慢爬上血絲,門口傳來響動,來人腳步沉沉,女子長睫輕顫,她知道,她的人還是來了。

  男人推門而入,女子沒有回頭,坐在那裡再次端起杯盞,纖指輕撩面紗,一口將杯中酒水飲盡,皺眉咽下時,男人已走至她的對面坐下。

  他看著她,她嫣然一笑。

  或許是因為酒精的緣故,雖有輕紗掩面,那含笑的眼角眉梢卻是說不出的風情魅惑,男人眸光微微一斂,將視線別過,垂眸看向面前杯中酒。

  酒面一漾一漾,倒影著自己悲傷的眉眼,他唇角一勾,大手執起杯盞,仰脖,亦是一口飲盡。

  “我以為你不會來。”女子最先打破了沉默。

  “為何不來?”男人問,伸手提過桌上酒壺,替自己斟滿。

  女子笑笑:“明日我就走了。”

  “嗯,”男人點頭,又兀自飲了一杯,“我猜也是。”

  女子怔了怔,見男人又提壺想倒酒,就連忙伸手將酒壺接過,“你酒量不好,少喝。”

  男人輕輕嗤笑,笑得有些不知所謂,不過,也未強求,就將手收了回去。

  “有什麼要說的嗎?”女子眸色深深,凝著面前的男人。

  男人低垂著眉眼,把玩著手中杯盞,帶著厚繭的指腹輕輕摩挲過酒盞的杯口,其聲恍惚:“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女子眼波微動,“當然!有緣就一定能見到。”

  “有緣?”男人再次輕嗤。

  “有緣是什麼時候呢?”男人徐徐抬眼,迎上女子目光,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又是幾年後,或者你身邊的某一個人身陷囹圄之時?”

  女子臉色一變,男人輕輕笑開。

  在女子微愕的目光中,男人伸手自袖中掏出一方絲絹,輕輕抖開。

  “能告訴我這方絲絹上面繡的這些符號是什麼意思嗎?”

  女子沒有吭聲。

  男人的聲音繼續。

  “你知道嗎?今日兩個人告訴了我截然不同的兩個答案,我不知道哪個是正確的,所以想問問你。”

  “司樂坊掌樂凌瀾跟我說,這是一首思君曲,表達了絲絹主人對心上人的思念之情,夜夜思君不見君,只能獨自飲泣;可一個懂音律通樂理的老嬤嬤跟我說,這是一封信,信上說,她已安全、拖住葉炫、挾持皇后、去九景宮;我不知道哪個是真的,我哪個也不信,我就信你,你能告訴我是什麼意思嗎?”

  男人將絲絹攤在女子面前,一瞬不瞬看向女子。

  好一個借他之手的連環計啊,雖然,前兩句他不是很明白什麼意思,但是後兩句他懂了。

  他原以為,去九景宮是錦弦的計謀,是他故意回來稟告說‘她’在九景宮,引君入的甕,卻原來,對方本就是這樣計劃的,無論他們引還是不引,對方本來就是准備去九景宮的,是嗎?

  如此看來,凌瀾還活著是嗎?

  她的營救任務完成了,他被她利用完了,所以,她說,她明日要走了,是嗎?

  “呵~”他低低笑,“上面的意思,能告訴我嗎?”

  他又重復了一遍。

  女子眸光微閃,垂眼看下去,一個字都說不出。

  “幾年前,你救我那次,也是因為我偷到的那張皇陵地圖是嗎?”男人緊緊逼問,才喝了兩杯酒而已,竟臉也紅了,眼也紅了,連聲音都有些沙啞。

  女子依舊沉默。

  沉默是什麼意思?

  沉默就是不置可否,沉默就是承認。

  葉炫就又笑了。

  果然人生無常、命運多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那次他奉錦弦之命,去皇宮竊取皇陵秘密地圖,地圖到手,卻驚動禁衛。

  後來到手的地圖不見了,他一直以為是他自己在被禁衛追趕之時,或者跟其打斗之時掉了,他一直以為,以為了幾年。

  原來,真相竟是這樣殘酷。

  他寧願她否認,他寧願是自己掉的。

  只要她說不是,只要她說,他就相信。

  至少,他們的初遇,是美好的。

  卻原來也是奢侈!

  “果然是葉子,沒有根,沒有心的葉子!”

  葉炫大手一揚,內力傾散,攤開在女子面前的絲絹飛入他的手中,五指一收,他將絲絹攥在手心,末了,又置在燭火上點燃,丟在地上。

  女子再次臉色一變,轉眸看過去,火光熊熊,轉瞬即逝,隨著漸漸熄滅,地上最後只剩下一團灰燼。

  男人起身站起,往外走去,與此同時,女子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散開的細響,雖然幾不可聞,可她是練武之人,耳力一向極好,依舊聽得真切。

  瞳孔一斂,她驀地起身,對著男人的背影道:“外面的人是你帶來的?”

  “是!”男人沒有回頭,卻口氣篤定。

  “是要抓我嗎?”

  “對!”斬釘截鐵,決絕得不帶一絲拖泥帶水,“職責所在!”

  女子身子一晃,輕輕笑:“好一個職責所在!你以為就憑他們就可以抓得住我?”

  女子唇角笑容一斂,猛地腳尖一點,飛身而起,“辟裡啪啦”一陣碎裂的聲音,她破瓦而出。

  葉炫一震,回頭,下一瞬也腳尖點地,飛身追了上去。

  屋外守候的禁衛們聽到瓦礫破碎的聲音皆是一驚,看到兩個身影一前一後飛身而出,這才意識過來怎麼回事?紛紛舉著兵器也追了過去。

  ****************

  “好痛,你輕點,”一陣蟄痛自腳趾傳來,蔚景瞳孔一斂,本能地將腳一縮,男人手中瓷瓶裡的藥粉就灑在了床上。

  “剛才怎麼不見你痛?現在叫痛!”坐在對面的男人瞟了她一眼,“再說,這跟我輕點重點有什麼關系,我碰都沒碰到,是藥粉蟄在上面痛,忍著點,一會兒就會過去!”

  男人伸手握住她的腳踝,往自己面前一拉,固定住,又接著給她被假肢弄破的地方上藥。

  “那我自己來吧,你傷得那麼重,還是躺著!”

  蔚景總覺得兩個人都坐在床上的樣子很奇怪。

  男人也不理她,盤腿坐在那裡,將她的腳抱放在自己的腿上,眉眼低垂,專注地上著藥粉。

  夜越發靜謐,這間房因為平素無人住,也沒有更漏,不知是什麼時辰了?

  蔚景看著他,床頭燈輝輕籠過來,她看著他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兩排好看的剪影,目光緩緩下移,她又垂眸看向他忙碌的手。

  “凌瀾……”

  “嗯?”

  “昨日我給你金瘡藥,你為何不要?你這雙手要是廢了怎麼辦?”

  彈琴靠它,練武靠它,做任何事情都靠它,不是嗎?

  “傷的只是皮肉,沒有傷到筋骨,不會廢的,”男人眉眼未抬,說得輕描淡寫,“而且,我不想將你牽扯進來。”

  蔚景微微一怔,“此事因我而起,何來牽扯?”

  男人抬起眼梢,瞥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蔚景又想起什麼:“對了,你是怎樣脫身的?引爆火藥只是迷惑眾人視線是嗎?你又是怎樣從九景宮裡出來的?”

  “火藥不是我引爆的,”男人將塗好的一只腳放下,又拉過她的另一只腳,“是錦弦。”

  “錦弦?”蔚景有些震驚,“可是,當時,蔚卿在你手上啊。”

  “嗯,他就是想蔚卿一起死,這種伎倆,他又不是第一次,曾經在嘯影山莊還不是差點讓蔚卿死了,畢竟蔚卿知道得太多了,對他來說,遲早是個隱患。”

  蔚景打了一個寒戰,只覺得背脊生寒,瞬間手足冰冷。

  太可怕了。

  如果說當初她為了他命都不要,那麼蔚卿為了他,可是連殺兄弒父這樣的事情都做了,她一直以為,只是她被利用,他跟蔚卿之間是有情的,看他們平素也一副恩愛繾綣的樣子,不是嗎?

  原來也都是假的。

  “你說……這世上有真情嗎?”她忽然幽幽開口。

  腳後跟驀地一痛,是男人的大手不小心落在了她的傷口上,她痛得瞳孔一斂“嘶”了一聲。

  “痛嗎?”男人抬眸看向她。

  “你說呢?”痛感還沒過去,蔚景咬牙皺眉,沒好氣地回道。

  男人彎了彎唇,垂下眸去,淡聲道:“有痛,就說明應該還有真情吧。”

  蔚景一怔。

  有痛,就說明應該還有真情吧。

  微微失神了半響,她才驀地想起正事來:“既然你沒事,那蔚卿呢?”

  或許是同為天涯淪落人,或許是因為覺得她是日後可以揭穿某人罪惡嘴臉的重要證人,不知自己出於什麼心理,她竟然也希望她還活著。

  “不知道,當時情況危急,沒太注意,或許已經死了。”

  死了?

  她一震,正欲再問什麼,門口驟然傳來細碎的敲門聲。

  兩人皆是一怔,戒備地對視一眼,還是凌瀾先出了聲,“誰?”

  用的是夜逐曦的聲音。

  “甜海!”

  影君傲?

  蔚景一震,一時有些難以置信,那廝不是回嘯影山莊有要事處理嗎?昨夜走的,今夜就回來了?這速度也太……

  連忙將腳自凌瀾的腿上收回來,快速下床。

  “你可以動作再快點!”身後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蔚景一怔,自是明白男人說得是反話,本不打算理會,可想了想,她又扭回頭,對著男人嫣然一笑:“你也可以將話說得再酸點!”

  如願以償地看到男人瞬間臉色一變,她略帶得色地將目光收回,發現自己的鞋子還穿在假肢上,便索性直接套了男人寬大的軟靴,提著拖地的長袍“吧嗒吧嗒”跑去開門。

  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麼,折回來,將丟在地上的人皮面具撿起來戴在臉上。

  床榻上的男人就看著他

  考慮到屋裡的凌瀾是不能出現在別人面前的,她先將門開了一條縫,伸了個腦袋出去探了探,回廊上,偉岸身姿負手而立,見果然是影君傲,她又四下環顧了一下,就連忙閃身而出,快速帶上房門。

  “山莊的事辦好了?”

  見影君傲回頭疑惑地瞟了瞟房門,又將目光落在她大大的男式軟靴上,她有些窘迫,趕快找了話題問。

  “沒有,現在回去辦。”影君傲的聲音稍稍有點悶。

  蔚景一怔,愕然看著他:“你還沒回去?”

  “嗯,馬上回去,過來跟你辭行!”

  “那你昨夜……”蔚景的話還沒有說完,驟聞身後“吱呀”一聲細響,兩人循聲望去,就看到廂房的門自裡面被人拉開,男人赤足走了出來,白袍輕蕩。

  蔚景一怔,見男人還是凌瀾的臉,又猛地一驚,“你怎麼出來了?”

  一邊說,一邊快速環顧了一下四周,所幸夜已深,四下無人,可是,影君傲在,不是嗎?就這樣出來......

  剛想說讓男人回房,就聽到男人已然出了聲:“我是專門出來感謝影莊主的,多謝莊主的仗義相救。”

  相救?

  蔚景一愣,有些懵,影君傲彎起唇角絕艷一笑:“客氣!影某並非仗義相救,也並非救你,影某完全是看在甜海的面子上才有此所為,畢竟,你是為了她才入的獄,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是嗎?”凌瀾眸光一斂,輕輕笑,“更深露重,莊主要不進屋說話?”

  一邊說,一邊身子略略一讓,優雅地朝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可影君傲卻沒有要領情的意思,唇角一勾,“不了,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甜海說。”

  話落,也不看對方,轉眸朝蔚景看過來。

  凌瀾眼角笑意微微一斂,同樣看向蔚景。

  蔚景怔了怔。

  氣氛稍稍有些冷凝。

  見凌瀾沒有要回房的意思,而影君傲又說想單獨跟她談,蔚景看了看不遠處的涼亭:“要不,我們去那邊?”

  影君傲說:“好!”

  某人馬上就提出了異議:“別忘了自己現在是夜逐曦,有那麼嬌小的夜逐曦嗎?要是被人看到,人家會怎樣想?”

  蔚景一怔,這才想起,自己穿著白袍、梳著公子髻、戴著夜逐曦的面皮,卻卸掉了假肢,以致於一大截袍子都拖在地上,這個樣子的確有些……

  “你等我一下!”朝著影君傲說完,她轉身作勢就要進屋,卻又被男人攔在了門口:“你不會要再去穿上假肢吧,你看看自己的腳傷成怎樣?當然,如果你不怕腳廢了,隨便你!”

  男人沉聲說完,朝旁邊一讓,蔚景愣了愣,影君傲已先她出了聲。

  “就幾句話而已,無需那麼麻煩,走,甜海!”話音未落,他已是拉了蔚景的腕,直接將她拖進了旁邊的一間廂房,進房之前,他又似乎想起什麼,回頭看向凌瀾:“這樣,既不會被別人看到,也不會再弄傷雙腳,兩全其美,相爺覺得呢?”

  凌瀾臉色一變,影君傲已將房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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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09:40:22 |只看該作者
【169】你的廂房就很安全

  林地黑,月影朦朧

  女子翩然落下,回頭看向身後,身後風過樹搖,一片沙沙之聲,卻不見人影,倒是遠遠的有腳步聲紛遝,卻也僅僅是遠遠的。

  他沒跟來?

  女子微微疑惑,轉過頭準備繼續趕路,就猛地發現站在她前面不遠處的那人。

  她一怔,滯住腳下步子,幾時竟然落在了她的前面?

  一道冷光一晃,男人“唰”的拔出腰間長劍,清冷月輝打在鋒利的劍鋒上,幽藍的寒芒直晃人眼,女子眼波微動,站在那裡看著男人。

  男人背對著月光而站,一張臉隱在黑暗裡,看不到臉上的表情,只看到一雙眸子,泛著粼粼的光。

  “今夜,你跑不掉了!”

  男人聲音微涼,聲線微微有些繃。

  “是嗎?”女子輕笑,“我看未必!”

  女子話音未落,男人已經持劍飛身而起,朝她疾馳過來,手中的銀劍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幽冷的光線。

  女子一驚,沒想到他還真動手,連忙拔了腰間軟劍,趁對方劍鋒落下之時,“鐺~”的一聲接住。

  兩人打鬥起來。

  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劍法精湛、出神入化,一時間,身影交纏、不分伯仲,兩人手中長劍也化作銀龍在暗夜裡盤旋蜿蜒、變幻莫測。

  場面如火如荼,可是,兩人都知道,你來我往的招式中,一人招招狠厲,一人步步緊逼,卻都只有劍氣,不見殺氣。

  不知打了多久,兩人一直都沒有說話,也一直未分出勝負,直到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兩人忽然同時撤回招式,各自朝後一翻,翩然落在山路的兩頭,站定。

  夜風獵獵,吹得兩人的袍子簌簌作響。

  女子輕紗還在臉上。

  其實方才在打鬥中,男人的劍尖已經挑到了她的輕紗,她以為下一瞬他就會挑下,大驚,卻發現對方忽然在最後一刻收了手。

  “你走!”

  男人將手中長劍“唰”的一聲擲進劍鞘,淡漠轉身,背對著她。

  女子微微一怔,不意他會如此,站在原地沒有動。

  “怎麼?你不會以為我真抓不到你吧?”微涼的夜風將男人略帶嘲弄的聲音送了過來。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七公主嗎?”

  靜靜望著那抹挺得筆直的背影,女子驟然出聲。

  片刻的靜謐,男人緩緩轉過身來,面對著她。

  她以為他要說,想,出乎意料的,沒有。

  他說:“不想!你是她又如何,不是她又如何呢?今夜以後,我們只是陌路!”

  曾經在他以為那絲絹真是思君曲的時候,他就告訴過自己,無論她是不是前朝七公主,他都不會在意,何況現在得知一切都是鏡花水月,一切都是虛幻,他又何須知道。

  女子一震,在他那句‘今夜以後,我們只是陌路’裡微微失了神。

  目光所及之處,見男人似乎從袖中掏出一個什麼東西,手臂一揚,那東西就脫手而出,劃破夜空直直朝她而來,她一怔,本能地伸手去接,那一刻竟也未有半分懷疑那會不會是暗器。

  手心一痛,冷硬的感覺入掌,她垂眸一看,赫然是半個玉墜。

  她送給他的玉墜!

  對,半個,很明顯是摔碎的,碎裂的棱角非常不整且尖銳,瑩白的手心,已有血珠冒出。

  女子眸色一痛,皺眉,男人已經腳尖一點,飛身朝來時的路而去,等她回過神來,哪裡還有男人的身影,只有風吹樹葉的聲音“沙沙,沙沙……”

  五指一收,將半個玉墜攥進手心,她又蹲下身,借著月光開始找著另外半塊。

  應該是他丟過來的時候,一半她接住,一半掉在了哪裡?

  玉墜還沒落地就已然是兩半,說明他早就摔碎了是嗎?

  微微苦笑,她將半玉攏入袖中,繼續貓腰找著。

  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情,就像沒有人知道,這塊玉其實是她的,只是仿了前朝七公主蔚卿的玉的造型。

  ****************

  後來,那夜的禁衛是這樣說的,他們追到了半路上,葉統領就回來了,非常灰敗的回來了,臉色極為難看,眼睛還紅紅的,也不知是哭過,還是殺紅了眼,應該是後者,畢竟像他們這種南征北戰的鐵血男兒,什麼場面沒見過,從來都是流血不流淚的。

  葉統領看到他們就只說,不用追了,人已經逃了。

  他們根據當時男人的表現推測,應該是他們一直所向無敵的統領大人吃了敗仗,被一個女子給收拾了,還讓對方給逃脫了,統領面子上掛不住,所以如此不悅,事後還一聲不響。

  ****************

  蔚景和影君傲從廂房裡面出來的時候,淩瀾竟然還站在那裡。

  蔚景看了看他的赤足,微微蹙眉。

  “那我先走了,別忘了我跟你說的話。”影君傲也未跟淩瀾打招呼,只朝蔚景丟了一句,就腳尖一點,飛身上了屋簷,幾個縱躍,頃刻就不見了人影。

  這傢伙,好歹是天下第一莊的莊主,有大門不走,竟然做樑上君子。

  蔚景將頭探到回廊外面,抬頭看向他離去的方向。

  身後驀地傳來一聲冷笑:“這樣看不到的,要不,我帶你到屋頂上去看看?”

  蔚景終於將頭縮了回來,看了冷笑的主人一眼,本想順著他的話說,好啊,正好我不會輕功,你就帶我上去看看,轉念一想,這個男人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如今重傷在身,還是不要激他的好。

  提著袍子走到他的面前,她伸手攙了他的胳膊,“走吧,我們進去。”

  男人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確切的說,是沒想到她會如此主動,垂眸看了看她落在他胳膊彎裡的手,唇角幾不可察地一翹,也未多言,就隨她轉身入了廂房。

  進了廂房以後,蔚景又想起一件事情,現在在外人看來,樂師淩瀾已是一個死人,右相夜逐寒又去邊國未回來,那他……

  “你住在這裡安全嗎?”

  “不安全。”

  蔚景一怔,雖然知道不安全,卻也沒想到男人回得如此快,瞥了他一眼:“不安全你還回來?就應該在外面找安全的地方養傷,等從邊國的那些人回國,再以夜逐寒的身份回來。”

  男人在床邊坐下,略一思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是啊,你的建議很不錯,我怎麼沒想到?”

  “現在想到也不遲,”蔚景轉身自屋中的洗臉架上取了毛巾過來,剛打算問那要不趁早去外面,見男人忽然鳳眸深深,似笑非笑落在她的臉上,她才反應過來被男人耍了,頓時臉上一熱,手中毛巾直接砸過去:“自己擦腳!”

  想想也是,他是誰,最擅長的就是心機和謀略,他怎會沒想到?

  見男人拿著毛巾,僵硬著身子顧及著背上的傷吃力地擦著自己的腳板,她又看不下去,走過去,一把將他手中的毛巾奪過,蹲下身去幫他,不悅地嘟囔道:“既然知道不安全,做什麼回來?”

  因為怕你擔心,因為想第一時間見到你!

  “因為在外面沒人幫我擦藥。”男人篤定道。

  蔚景一怔,這理由。

  好吧。

  “那現在怎麼辦?趁天還沒亮,趕快去外面安全的地方!”將男人腳板上的灰塵擦了擦,蔚景站起身。

  “那還是沒有人幫我擦藥啊!”

  “我陪你一起去不是就有了,”蔚景脫口而出,說完才發現不對,“不行,等鶩顏回來,她是夜逐曦,我還要做鶩顏,不能出去。”

  “其實府裡也有可以養傷的安全地方。”

  “哪裡?書房暗室?那地方不行,沒門沒窗,終日不見陽光,對養傷沒有一絲好處。”

  蔚景一口氣說完,見男人黑眸晶亮凝著她不放,她又隱隱覺得不對。

  或許還有她不知道的地方吧,曾經鶩顏養傷不是也沒有人發現嗎?應該也是在府裡吧?

  想到這些,心裡忽然又起了幾絲潮悶,便不再說話,默然轉身,將毛巾歸還到洗臉架上,沉默地站在那裡將毛巾掛了又掛、理了又理。

  兀自失神了一會兒,正欲轉身,驟然背上一暖,男人溫熱的氣息逼近,她心口一顫,剛想扭頭去看,就聽到男人低醇的聲音緊貼著她的耳畔響起:“你的廂房就很安全。”

  她的廂房?

  蔚景一怔,男人的聲音還在繼續:“你的廂房平時除了弄兒跟蘭竹,別人都不會進去,弄兒是我的人,蘭竹是影君傲的人,影君傲反正也清楚我的事情,而且,你的廂房窗臺又大,陽光又充足,你又可以隨時照顧我,誰會想到相府夫人的房間裡面住著別的男人?多安全!”

  窗臺又大,陽光又充足,她還可以隨時照顧他?

  蔚景冷嗤了一聲,這個男人想得還真不是一般的美。

  自他的懷裡轉過身,她面對著他,眉眼含笑:“淩瀾,我怎麼發現,你從閻羅爺那裡晃了一圈回來,皮厚了不少。”

  男人怔了怔,卻也不惱,笑道:“是啊,知道為何我這次大難不死嗎?”

  “為何?”蔚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因為鶩顏和影君傲聯手等於完美的營救計畫。

  “因為黑白無常將我帶去閻羅殿,閻羅爺問我,可還有什麼人生遺憾?我想了想自己這二十年,最遺憾的就是臉皮子太薄了,導致很多想說的話都沒說出口,很多想做的事都沒做成,然後,閻羅爺就說,那就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機會,於是,我就沒死成,於是乎,我就跟自己說,以後的日子裡,臉皮也放厚。”

  “原來如此啊!”蔚景滿頭黑線,這個男人是不是很喜歡講一些似是而非、一語雙關的故事啊,曾經什麼花開的聲音是,現在又是。

  睨著她的反應,男人低低一笑,雙臂環住她纖細的腰身,往自己面前一扣,默然將她抱了滿懷,在她看不到的方向,唇角笑容微微一斂。

  也就是這時,蔚景才發現他又是直接赤足走了過來。

  “啊,你的腳剛剛擦乾淨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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