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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素子花殤]醉三千,篡心皇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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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4 20:23:09 |只看該作者
【150】因為奴婢喜歡相爺

  相府,廂房

  蔚景虛弱地躺在床榻上,男人坐在床邊,將銀針一根一根刺入她的穴位。

  蔚景靜靜地看著他低垂著眉眼,專注忙碌的樣子,很想說一句“不要徒勞了”,卻終是沒有說。

  她不知道他絞著什麼情緒,臉色難看得厲害,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自路上的放聲而笑後,一直不言不語。

  他不說話,她當然不會湊上去,何況,她還痛得不行。

  於是,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到現在。

  他手中的動作一點都不溫柔,甚至還帶著一絲戾氣,不過,蔚景也不覺得痛,因為最痛的地方不是那裡。

  銀針一根一根在穴位上插好後,需要停留一會兒時間,男人便轉過身坐在床沿上等著,一動不動,依舊不說話。

  蔚景只能看到他繃得筆直的背脊。

  彎唇微微苦笑,她疲憊地闔上眼睛。

  又是不知過了多久,床板一動,她感覺到他似乎是轉過身,接著,就將她穴位上的那些銀針一根一根取下來。

  她其實是醒著的,卻沒有睜開眼睛。

  接著就是翻箱倒櫃找干淨的衣衫和棉布,再接著就是給她換褻褲和裙裾,還將柔軟的棉布疊好,墊放在她的兩腿之間。

  她很想說她自己來,畢竟兩人的關系還未到如此親密無間、毫無顧忌的地步,但她終是忍住了,因為她渾身一絲力氣都無,連說句話、動動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

  相府,前廳

  氣氛沉沉

  錦弦依舊坐在最前面的主位之上,夜逐曦坐在下邊的左手邊,而在其對面早上夜逐寒坐的那個位子如今變成了錦溪。

  冬雨垂眸頷首立在錦溪身側,康叔和蘭竹分立在夜逐曦後邊,葉炫依舊站守在門口。

  許久都沒有人說話,大廳內靜謐非常。

  趙賢偷偷抬眼睨向眾人,突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想了想,才想起來,是在嘯影山莊的那次。

  也是那個女人受傷,然後,一堆人聚集在大廳裡面接受審查,只不過,那日的對象是皇后,今日是公主。

  其實想想,就是因為是公主,才會出現這樣的僵局吧。

  畢竟廳內主要人物就三個,一個當事人,一個是當事人的哥哥,一個是當事人的丈夫。

  誰都不願意先提,誰先提也都不合適。

  就在趙賢暗自想著,都這樣冷著何時是個頭的時候,夜逐寒面色沉冷地走了進來。

  被血污的袍子也沒有換,玄色的袍角上一大片暗紅的陰影,進來後,他只面無表情地對著錦弦略一頷首,就徑直走到夜逐曦的邊上坐了下來。

  於是,原本詭異的氣氛更加的詭異。

  錦溪臉色白了又白,水袖下的小手緊緊攥起。

  夜逐曦低垂著眉眼,不知在想什麼,夜逐寒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

  錦弦眼梢輕掠,掃過兄弟二人,又睇了一眼錦溪,俊眉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擰。

  趙賢想,現在總歸要說話了吧,或者說,現在總歸要審理了吧?

  看人家進來的那一副姿態,分明就是過來看處理結果的,不是嗎?

  又過了一會兒,終於聽到了帝王清喉嚨的聲音:“關於今日之事,錦溪可有什麼要說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沒有做,我什麼都沒有做......”

  錦溪顯然有些激動,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那公主的意思是鶩顏自己做的不成?”

  女子清冷的聲音自門口傳來,眾人一怔,循聲望去,就看到黑發長衣、面色蒼白的女子搭著婢女弄兒的手,緩緩而入。

  原本坐在那裡面無表情的男人瞬間瞳孔一斂,快速起身,衣發翻飛,疾步上前將她扶住,皺眉沉聲:“做什麼跑起來?”

  女子虛弱一笑,眼眶紅得厲害,顯然剛剛又哭過。

  “鶩顏過來只是想問公主幾個問題。”

  “什…….什麼問題?”

  錦溪戒備地看著她,想起在偏院的時候,這個女人也是說想問她一個問題,結果就抓著她的手臂滑胎了,如今又來問問題,指不定又是什麼陷阱,小心防范才是。

  “鶩顏想問,公主當真是路過偏院嗎?如果是,請問公主本是打算去哪裡,竟那麼巧能路過偏院,鶩顏記得偏院並沒有通往哪裡的路。如果不是,公主又是如何找到那裡的?那麼偏的一個地方,相府裡的人沒有一個人知道,就連相爺找了那麼久都沒有找到我,公主倒是神通廣大。”

  “我……”錦溪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咬唇略一計較,干脆實話實說:“我是跟隨蘭竹過去的,見蘭竹鬼鬼祟祟,只是一時好奇而已。”

  “蘭竹?”蔚景一怔,旋即,又嗤然一笑,伸手指向站在鶩顏身後的蘭竹:“公主是說鶩顏的這個婢女蘭竹嗎?鶩顏怎麼記得,明明是公主先到偏院,蘭竹提著食盒後到的?請問,公主是如何做到讓後到的蘭竹給帶路的?”

  錦溪再次臉色一白。

  其實當時看到蘭竹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明明她看到蘭竹進了院子沒有出去過,怎麼又提著食盒從大門進來?

  分明有詐!

  “這裡面一定有問題,是有人想陷害我!”錦溪嘶聲開口,看看鶩顏,又看看錦弦,“我的確是跟著蘭竹過去的。”

  蔚景卻也不急,彎了彎唇道:“是嗎?鶩顏方才聽說,皇上、相爺跟二爺他們也是跟著蘭竹過去的,公主的意思是,蘭竹會分身術,先將公主帶過去,然後又出現在相府,將他們帶過去,是嗎?”

  錦溪心頭一撞,沒想到會是這樣,慌亂地看向錦弦,只見錦弦薄唇緊抿、面色冷峻。

  她的腦子裡徹底一團漿糊。

  正不知該如何應對,蔚景又繼續問了第三個問題。

  “公主有沒有動過鶩顏的保胎藥?”

  “我……沒有!”

  “那鶩顏從屋裡出來的時候,怎麼看到公主正蓋上藥罐的蓋子?”

  錦溪臉色一白,蔚景的話仍在繼續:“當然,公主也可以繼續否認,不過,上次冬雨教了大家一個方法不是,說用靈貞水泡藥罐的蓋子,煎藥時可以防止藥性流失,所以,我學以致用,此次的藥罐蓋子就是靈貞水泡過的,如果公主不介意證明自己的清白,也可以取來凡臨草一試!”

  錦溪身子一震,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站在邊上的冬雨亦是微微變了臉色。

  “好了,鶩顏的問題問完了,鶩顏也並不是針對公主,只是腹中孩兒就這樣無端被人害死,鶩顏心裡難過,只想替這個無緣的孩子討回公道而已,請皇上明察!”

  蔚景對著錦弦恭敬一鞠。

  所有人一震,包括錦弦,包括邊上扶著她的凌瀾。

  無端被人害死?無緣的孩子?

  什麼意思?

  就是孩子終究沒保住是嗎?

  凌瀾愕然轉眸,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錦溪亦是眸色深深,凝在她的臉上。

  “鶩顏剛剛經歷滑胎,身子虛弱,如若皇上沒有什麼其他的吩咐,鶩顏就先告退了。”

  錦弦鳳眸微光輕斂,朝她揚了揚手。

  蔚景謝恩轉身,將手自凌瀾的掌心抽出,扶著弄兒緩緩往外走。

  凌瀾怔怔回神,瞳孔一緊的同時,對著錦弦一鞠:“微臣也告退!”

  快速轉身,正欲急急追過去,卻被錦弦喊住:“右相等等!右相一走,廳中就剩朕跟左相,朕是公主的皇兄,左相是公主的丈夫,朕不想被人說徇私了去,而且,右相也想替自己的孩子討回公道不是嗎?”

  凌瀾頓住腳步,薄唇緊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錦溪聞言,臉色更是煞白如紙,愕然抬眸,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她叫皇兄的男人。

  男人亦是掃了她一眼,眼角眉梢一掠,輕輕掠過她身邊的冬雨。

  “錦溪,對於剛才夫人說的那些問題,你作何解釋?”

  面色冷峻、鳳眸冷冽,一副

  公事公辦之姿。

  “我……”錦溪陣腳早已大亂,那還說得出一個字。

  如果最疼愛她的哥哥都不幫她,如果……

  正不知道該怎麼辦?身側的冬雨驟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皇上,此事不能怪公主,都是奴婢的錯。”

  所有人一怔,包括當事人錦溪。

  錦弦眸光微微一閃,鶩顏眼波輕動,凌瀾薄唇更緊地抿在一起。

  “什麼意思?”錦弦沉聲。

  “是奴婢跟公主說,夫人跟二爺有染,夫人腹中的孩子是二爺的孩子,所以,公主才這樣做的。”

  啊!

  全場幾人皆是一震,包括凌瀾。

  “公主本來不信的,准備去問二爺,被奴婢攔住了,奴婢說,夫人既然懷了孩子,為何不在府中好好休養,為何要跑出去?肯定這個孩子不是相爺的,在外面還可以跟二爺偷偷私會,然後,奴婢又添油加醋地編造了一些,所以,公主就信了,公主生氣,說要去找夫人理論,奴婢說,理論沒用的,他們不會承認,要報復,就讓他們失去心頭所愛,墮掉夫人腹中的孩子,所以……”

  “虧你侍奉公主多年,你就這樣為奴為婢的嗎?”冬雨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錦弦厲聲打斷,與此同時,大手重重拍向身邊的桌案,震得上面的杯盞一陣脆響。

  “你為何要這樣做?”

  “因為……因為奴婢喜歡相爺。”

  啊!

  眾人再次一震。

  錦弦眸光微閃,鶩顏眸色深深,凌瀾唇角一抹冷笑。

  “奴婢自知身份卑賤,不敢奢望,但是,夫人她不是也只是一個青樓女子嗎?奴婢最恨這樣的女子,曾經,奴婢的父親就是因為風塵女子拋棄了奴婢的母親,母親死了,奴婢才被賣為奴。”

  “就因為這些,你教唆公主去陷害一個無辜的小性命?”錦弦微微瞇了眸子,傾身,凝著冬雨,聲音冷冽。

  冬雨臉色蒼白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去,咬著唇瓣不吭聲。

  錦弦等了一會兒,猛地直起腰身:“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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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4 20:23:53 |只看該作者
【151】蔚景,你怎麼做得出來?

  “就因為這些,你教唆公主去陷害一個無辜的小性命?”錦弦微微瞇了眸子,傾身,凝著冬雨,聲音冷冽。

  冬雨臉色蒼白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去,咬著唇瓣不吭聲。

  錦弦等了一會兒,猛地直起腰身:“來人!”

  站在門口的葉炫快步進來,對著錦弦一鞠。

  “將這個女人給朕拖下去,”錦弦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微微一頓後,又接著輕飄飄吐出兩字:“杖斃!”

  眾人一怔,冬雨更是驚錯抬眸,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錦弦面色冷峻,決絕別過目光。

  葉炫上前,將冬雨從地上拉起,冬雨蒼白著臉,身子搖搖欲墜,倒也未見求饒,只輕咬著唇瓣,一直一瞬不瞬地凝著錦弦,眸子裡有水花在晃。

  就在冬雨要被葉炫拖下去之際,凌瀾驟然站了起來,“慢著!”

  所有人一怔,錦弦更是眸光一斂,朝凌瀾看過來。

  葉炫頓住腳步,征詢的目光看向錦弦,錦弦沒有吭聲,葉炫就擒著冬雨的手等在原地。

  凌瀾踱著步子,走到冬雨的面前,修長的大手掐住她的下顎,抬起她的頭。

  冬雨驚恐地看著他,不知他意欲何為。

  鳳眸深深凝了冬雨一會兒,凌瀾薄薄唇邊忽然勾起一抹動人淺笑,傾身:“不是喜歡本相嗎?不是一切的罪孽都是由喜歡本相開始嗎?如此情深似海,如果本相這個時候不站出來,倒顯得本相寡情了。”

  冬雨一震,震住的又何止冬雨一人,眾人皆是。

  凌瀾唇角笑容更大,驀地松了冬雨的下顎,轉眸看向錦弦,微微一頷首:“可否將此人交給微臣處置?”

  錦弦怔了怔,掠了冬雨一眼,點頭,“自是可以。”

  “多謝皇上成全!”凌瀾頷首,繼而又轉向冬雨。

  “本相今日姑且饒你一條性命!”

  什麼?

  眾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錦弦一怔,冬雨更是難以置信地看向凌瀾。

  他放過她?

  這個男人放過害死自己親骨肉的她?

  錦弦沉眸,微微抿了唇。

  凌瀾鳳眸深深,似笑非笑,又接著開口道:“世人皆知,本相對女人一向憐香惜玉,更何況你如此衷情本相,本相又怎會讓你死呢?”

  眾人錯愕。

  冬雨更是又懵又驚又喜,又難以相信。

  說不出來心裡的感覺,只睜著一雙泛著淚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凌瀾。

  錦弦斂眸,眸色越發深邃。

  凌瀾唇角一斜,又道:“本相雖不能娶你,卻也不忍心看你受情愛之苦。聽說過雙絕露嗎?”

  雙絕露?

  眾人一驚,冬雨心頭一撞。

  “本相這裡正好有一瓶,聽說,此露之所以稱之為雙絕,因為可以絕愛絕後,飲過此露的人,不得心存情愛,否則會痛得肝腸寸斷,也不得結婚生子,哦,不對,結婚可以有,只是這輩子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而已,本相現將雙絕露賜予你,也好讓你斷了心中對本相的念想,在這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冬雨更是瞬間臉色煞白。

  原來,原來這個男人所謂的饒她不死,不過是要讓她生不如死。

  絕愛絕後!

  對一個女人來說,如果沒有了這兩個,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一直以來,她就是靠對某個男人的愛支撐著,她憧憬著跟那個男人美好的未來,憧憬著成為那個男人的女人,憧憬著跟那個男人結婚生子……

  如果絕愛絕後……

  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凌瀾不徐不疾自袖中掏出一個瓷瓶,擰開,遞到冬雨的面前。

  “不……不……”

  冬雨慌亂搖頭。

  “不要……相爺……不要……”冬雨乞求地看著凌瀾,搖頭,見凌瀾面沉如水,根本不為所動,情急之下,她又扭頭看向錦弦:“皇上......求皇上饒命!”

  錦弦瞳孔微斂,凌瀾低低一笑:“本相已經饒你命了,方才你沒聽清楚嗎?皇上說要將你杖斃!”

  末了,眸色驟然一冷,大手直接掐起她的下顎,將瓷瓶中的雙絕露盡數倒入她的口中,並且手指一點,擊向她鎖骨邊上的穴位,讓她想吐出都不行,直接吞咽入腹。

  動作一氣呵成。

  大家都震驚地看著這一切,錦溪臉色發白,錦弦薄唇越抿越緊,冬雨嗆得猛烈咳嗽。

  鶩顏眉心微微一擰。

  凌瀾優雅地收起瓷瓶,攏入袖中,對著咳得眼淚都出來的冬雨道:“你走吧!”

  拂袖轉身,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冬雨淚流滿面地看看錦溪,又看看錦弦,前者臉色蒼白、自身都不保,怎敢多言?後者一臉沉冷,眸色深深、不知心中所想,卻也未發一言。

  落寞地垂下眸子,冬雨緩緩轉身,搖搖欲墜地出了廳門。

  廳裡一下子靜謐了下來。

  好一會兒都沒有人說話,死一般的寂靜。

  最後,還是錦弦打破了沉默,“錦溪,雖然此次事情是受冬雨教唆,但是,你身為公主,連最起碼的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而且,挑唆雖是她,所做卻是你,你同樣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錦溪早已慌亂不堪,一張小臉如同白紙一般,連嘴唇都毫無一絲血色。

  錦弦頓了頓,眼梢掠過端坐在那裡沉默不響的兄弟二人,才繼續道:“罰你去太廟吃齋念佛三月,徹底反省思過!”

  錦溪一怔,本想說,她才不要過古佛青燈相伴的日子,轉念一想,要不是冬雨在前替她擋著,今日這事還不知如何收場?

  顯然,這已經是輕的了。

  雖心中不願,卻也不敢多言。

  而且,還不知道夜逐寒同意不同意這樣?剛才對冬雨,那叫一個狠。

  現在裝裝可憐,將此劫度過去再說。

  心中略一計較,錦溪從座位上起身,虔誠地跪了下去,“錦溪知錯,甘願受罰!”

  錦弦瞥了她一眼,又轉眸看向凌瀾:“不知右相對朕這樣處置有沒有什麼意見?”

  凌瀾起身,對著錦弦略略一鞠:“但憑皇上處置,微臣沒有意見!”

  垂眸頷首的瞬間,眸底寒光一閃,掩匿在長睫下面。

  錦弦微微一愕,不意他會如此爽快,心頭輕輕一松的同時,轉眸吩咐邊上趙賢:“送公主去太廟!”

  趙賢領命,來到錦溪身邊,錦溪從地上爬起,看向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坐在那裡的夜逐曦,而對方卻並未看她,眉眼低斂,不知看向何處。

  錦溪彎了彎唇,隨著趙賢離開。

  一場鬧劇終於結束,錦弦抬手按了按自己隱痛的眉心,朝眾人揮了揮衣袖:“都散了吧!”

  鶩顏從座位上站起,凌瀾疾步而出。

  蘭竹看了看腳邊的食盒,沒想到就這樣完了,她還以為要審理很久呢,還特意將所有的證據都從偏院帶了過來,誰知竟沒派上用場。

  **************** ****************

  廂房

  蔚景手提著茶壺站在暖爐的邊上,任茶壺裡的水從壺嘴裡出來,淅淅瀝瀝澆在燒紅的炭粒子上,一顆一顆炭粒子的滅掉。

  “夫人,這些讓奴婢來做吧,夫人剛剛滑胎,要躺著才是。”

  弄兒蹙眉站在旁邊,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這個女人自從大廳回來,就這樣,提了個壺站在這裡滅火,其實想要熄暖爐很簡單,只需將爐心的隔板蓋上即可,怎需要用水?

  而且,就算用水吧,一淋便是,又何須這樣一點一點地澆,就像是搞著玩似的。

  當然,她知道不是搞著玩。

  這個主子心裡有事呢。

  看她紅著眼睛、抿著唇,一副要哭出來,卻一直隱忍不發的模樣就知道。

  是難過吧?

  無處宣洩,所以才這樣,是嗎?

  見她對自己的話無動於衷,就像沒聽到一樣,弄兒又心疼又無奈,上前,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夫人,去躺著吧,這樣很容易落下病根……”

  “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可是,夫人……”

  “你先下去吧,”蔚景蹙眉,轉眸有些不耐地看著她:“受不住了我自然會休息。”

  跟這個主子已有些時日,極少看到她冷臉的時候,見她如此,弄兒也不便再多說什麼,只輕頷了一下首,就退了出去。

  蔚景又繼續著手中動作。

  可一會兒,門又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蔚景沒有回頭,以為是去而復返的弄兒,本就心情不好,見她如此鍥而不捨,就禁不住有些惱了。

  “說了讓我一人靜一靜,你做什麼又……”

  邊不悅地沉聲開口,邊轉頭望過去,當一臉沉冷的男人映入眸底,她一怔,話,沒有說完。

  四目相對,他眸子裡的冷色讓她一顫,別過眼,她轉回頭繼續手中動作。

  男人走過來,伸手就要抓她的腕,她本能的一縮,男人便直接將她手中的茶壺接過,甩手擲在暖爐裡。

  隨著“匡當”一聲巨響,茶壺碎裂,裡面的水盡數撒潑出來,炭火澆滅的“絲絲”聲響起,炭灰被沖得老高,彌漫開來。

  蔚景不意他會如此,桌子就在旁邊,他不放,竟直接將茶壺丟到暖爐裡面。

  本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出不來,如今又突然被炭灰入鼻,嗆得蔚景又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而男人卻儼然沒看見,大手抓住她的腕,修長的手指徑直撫上她的脈搏。

  咳嗽未止間,蔚景看到他瞳孔一斂,下一瞬,落在她腕上的手一緊,直接將她拉至自己的面前,逼視著她:“怎麼回事?”

  鼻尖差點撞上鼻尖,蔚景看到他眸子裡血色妍艷絞著冷色昭然。

  她有些嚇住。

  見她沉默不響,男人驟然嘶吼出聲:“說啊,到底怎麼回事?孩子呢?”

  蔚景痛得瞳孔一斂,感覺手骨幾乎就要被他捏碎了一般。

  “墮掉了……”

  皺眉,她的唇抖了半天,才艱難吐出三字。

  男人死死盯著她,胸口急速起伏,她看到他眸中的血色越來越濃郁,越來越妍艷,她心口一痛,別過眼,下一瞬,腕上驀地一松,男人驟然將她推開,轉身就往外走。

  蔚景驟不及防,又加上身子本就虛弱,直直跌倒在地上。

  夏日本就穿得不多,這樣跌撞,臀部和背脊都是一痛,可這些都沒有小腹和心痛來得強烈。

  她蹙眉看向門口,男人一直走了出去,頭也不回。

  垂眸微微苦笑,她撐著身子,從地上爬起來,還未站穩,一股外力猛然將她裹起,等她意識過來,她已被人拉到面前。

  是去而復返的凌瀾。

  蔚景有些意外,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竟然連腳步聲都沒有。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男人咬牙,一字一頓,聲音從喉嚨深處出來。

  明明可以保住,明明他已經將這個孩子保住了,不是嗎?

  不過他去了大廳眨眼的時間,她竟然又將孩子滑掉。

  方才在大廳裡,她說,無端被人害死?無緣的孩子?他當時腦子一亂,握著她的手,卻不知道要探一下她的脈搏,等到她走了,他才回過神心急如焚想跟過來,卻被錦弦喊住。

  當時,他心存僥幸地在想,或許,她只是那麼一說,她只是為了給錦弦施壓處理錦溪那麼一說而已。

  沒想到,竟是真的。

  她真的墮掉了腹中的孩子,她和他的第一個孩子。

  “蔚景,你怎麼做得出來?”

  他看著她,輕輕搖頭,

  聲音忽然低落了下去,眸子映著窗外投進來的陽光,每一下閃爍都是激烈的情緒。

  蔚景眸色一痛,垂下眼。

  是啊,她怎麼做得出來?

  沒有人知道,為了這個做得出來,她下了多大的決心,鼓了多大的勇氣,就像沒有人知道,喝下藥的那一瞬,她的心裡有多痛一般。

  當溫熱一點一點從腿心而出,當她感受著那個小生命一點一點從腹中剝離,沒有人知道她的痛,不是腹痛,是心痛,那種拿著鋼刀在鉸,那種千百只手在抓的痛。

  她痛得快要瘋了,所以她不想躺著,所以,她必須忙碌,所以,她澆水滅炭,她必須找點什麼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她怕她真的會被痛死。

  緩緩伸出手,攥住男人的衣袍,她怔怔看向男人的眼,艱難地開口道:“凌瀾……讓我靠靠,我快站不住了…….”

  一邊說,一邊輕輕將臉靠向男人的胸口。

  顧不上自己的自尊,也顧不上男人的怒火,第一次,她主動靠向他的胸口。

  男人身子一震,下一瞬,雙臂一裹,將她抱了滿懷。

  她腳下一軟,整個人的重量全部依附在男人身上。

  當熟悉的氣息入鼻,當男人的體溫透衫而來,她閉了閉眼,一直隱忍不發的淚水終於奪眶漫出,她蹭了蹭,將臉埋在他的胸口,咬著唇,哭得寂靜無聲。

  “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做?”

  男人的聲音沙啞,依舊沒有一絲溫度,沉沉響在她的耳畔。

  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她卻感覺得到他的怒火,以及他微微薄顫的身子和雙臂鐵鉗一般將她深裹的力道。

  強自平復了很久,卻依舊沒能止住眼中的淚,她只得在他的胸口埋首不抬,鼻音濃重哽咽道:“他來得不是時候……我們……都要不起……”

  “我們?”男人再一次放聲而笑。

  蔚景心尖一抖,這是今日她第二次聽到這樣的笑聲,也是認識他以來,第二次聽到他這樣笑。第一次是剛才在大街上。

  “你也知道是我們?你可曾征求過我的意見?”

  男人聲音沙啞破碎,絞著一絲嘲弄,似是在熱諷她,又似是在冷嘲自己。

  蔚景怔了怔。

  征求過嗎?

  她以為,就算沒有正面征求過,他也已然給了她答案,不是嗎?

  嘯影山莊,兩人歡好之後,他處心積慮地給她避子藥,就算如他醉後所說,處心積慮,是因為怕她受傷,但是,給藥,卻是事實吧?

  理智如他,不是也已經明確跟她說過,他要不起嗎?

  還有前日,她被錦溪設計差點滑胎,鶩顏將她從大廳抱回廂房的時候,她問鶩顏,為何要跟她搶著喝藥,為何會以一個丈夫的身份站出來幫她?

  鶩顏說,因為有個人想站,卻不能站,那麼,只有她站了,雖然,這個孩子實在不該來。

  第一次,鶩顏跟她說這樣的話,她震撼了。

  也因為這句話,她想了很多。

  她想,既然凌瀾是那個想以丈夫身份站出來的人,就應該不會是那個將墮胎藥彈進碗中喝下之人。

  她想知道真相,所以,她留了下來,她將蘭竹送到外面住客棧,自己以蘭竹的身份呆在相府裡面。

  還有孩子,她腹中的這個孩子,她也想了很多。

  的確,如鶩顏所說,這個孩子不該來。

  於是,她做了一個決定。

  其實,她很想要,很想要這個孩子,特別在她搭上自己脈搏,得知自己喜脈還在的時候,那份想要的心情是那樣真實強烈。

  所以,就算她做了決定,她依然猶豫,直到昨夜,這個男人的一句:“不是不想要,是現在要不起。”

  她終於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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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4 20:24:07 |只看該作者
【152】你,才是最狠的那個

  所以,就算她做了決定,她依然猶豫,直到昨夜,這個男人的一句:“不是不想要,是現在要不起。”

  她終於堅定。

  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看到這個冷靜理智到極致的男人借酒澆愁、爛醉如泥。

  那一刻,她真切感覺到了他的痛。

  她不是他,他又不是一個喜歡表達的人,就算酒後的零星幾句,她也無法知道他全部的心裡。

  但是,她知道,這樣不屬於他,這樣酗酒買醉,這樣痛苦糾結,都不應該屬於這個有著大智慧、有著超冷靜、擔著重責任的男人。

  而且,他要不起,她又何嘗要得起?

  且不說兩人各自的責任和使命,就單說兩人的關系,兩人見不得光的關系,又如何能要孩子?

  許是見她半天不響,男人有些粗暴地扳起她的臉,逼迫著她面朝著他。

  鳳眸炙暗猩紅,緊緊凝著她同樣紅紅的眼。

  “你為何哭?”抬手,溫熱的指腹,重重擦上她臉上的水痕,男人輕輕笑開,“你哭給誰看?”

  蔚景皺眉,眼睛被他唇邊的笑容刺痛。

  這是怎樣的男人?

  她在哭,他卻在笑。

  不僅笑,雙手還毫不溫柔地蹂躪著她的臉。

  雖然帶著面皮,可他擦拭的力道太大,又加上指腹上帶著微礪的薄繭,臉上傳來凌厲的痛感。

  她又想哭了,卻又生生忍住。

  她不哭給誰看,她從來都不想哭給誰看。

  心裡面又痛又難過,她黯然垂下眼。

  下一瞬,卻又被他的大手將下顎抬起來,“不要將自己搞得好像是這世上最委屈的一人,你知道嗎?蔚景,你,才是最狠的那個。”

  蔚景一震,男人已將她放開。

  “身子不好,歇著吧!”清冷的聲音落下,男人轉身,往外走。

  這一次,沒有再回來。

  蔚景一個人站在房中,久久失了神。

  ****************

  鶩顏推開書房的門,就看到坐在窗台上的男人,高大的身軀,將書房唯一的光線來源遮掩得所剩無幾,她嚇了一跳。

  書房的這扇窗前日被他一掌劈碎了,這是後來重新裝的一扇,難怪,他讓工匠做成廂房裡那樣的大窗台,原來是可以這樣坐著。

  微微蹙了眉,鶩顏走了過去。

  許是聽到了腳步聲,男人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瞟了她一眼,復又收回目光,靜靜看著窗外。

  鶩顏循著他的目光看了看窗外,又轉眸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眉心微攏:“凌瀾,你知道嗎?我真的很討厭你這個樣子,非常討厭!”

  男人眼簾閃了閃,接著便又再無反應。

  看著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鶩顏眉心皺得更緊了幾分,冷聲道:“竟然在偏苑公然暴露自己的醫術,雖然會醫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是,你想過沒有,錦溪前日那個樣子的時候,你也在場,當時的你卻在袖手旁觀,今日,你又一副神醫再世的模樣,你讓在場的人怎麼想、錦溪怎麼想、錦弦又怎麼想?”

  “神醫再世?”男人忽然彎唇低低一笑,轉眸看著她:“神醫不是也沒救回自己的孩子嗎?”

  鶩顏一怔,男人又將臉轉了回去。

  有那麼一刻,鶩顏被他眼中的蒼涼震住。

  是蒼涼麼?

  略略怔忡了片刻,鶩顏微微一歎:“孩子救回沒救回是一回事,你出手沒出手是另一回事。還有後來在大廳,對待冬雨的問題上,你也太過偏激。既然,錦弦已經說處死冬雨,就讓其處死好了,你做什麼又要搞那一出?讓人家食下雙絕露。當然,我知道,你恨,所以,你要讓人家生不如死,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行為就是公然挑釁?錦弦是什麼樣的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表現出來,並不表示他不知道,並不表示他不在意。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是什麼讓你變成了這個樣子?變得如此的迫不及待,變得如此的藏掖不住?就因為一個女人嗎?凌瀾……你太讓我失望了!”

  男人再次輕嗤笑出聲,緩緩轉眸,斜睨著她。

  “所以,你就掃除掉所有的絆腳石?所以,你就跟她一起設計陷害錦溪?所以,你對我瞞得滴水不漏,因為你們的賭注是賠上我的孩子?”

  鶩顏一怔,震驚地看著他。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男人唇角的笑容愈發濃烈了幾分,他垂眸,濃密纖長的睫毛遮住了漆黑如墨的深瞳,轉過頭去,“也不要否認說自己沒有參與,我不是傻子,我了解蔚景,我也清楚你。”

  鶩顏臉色一白,“你想說什麼?”

  “難道早上在大廳,不是你故意讓康叔那樣出現,好讓大家都跟蹤蘭竹找去偏院?”

  鶩顏一怔,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知道了。

  其實,也是意料之中。

  從她答應那個女人,會配合她幫助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個男人遲早會知道的。

  “不錯,這次陷害錦溪之事,是我跟蔚景兩人合力而為,但是,並不是我的主意,是蔚景來找我,讓我幫她,我才答應的。”

  鶩顏一邊說,一邊細細睨著男人的反應,見他似乎並沒有任何意外和起伏,她就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本也沒有打算隱瞞,索性言明。

  “錦弦是我故意誘來相府的,今日早朝你沒上,我就借機跟他渲染了一下你的現狀以及蔚景的離家出走,無論是他對相府的那一份探究,還是對蔚景的那一份好奇,我想,他都會來相府。果然,他跟我說,他會來相府探望你,讓我先回府。”

  “錦溪袖中的那一包墮胎藥,也是我放的,我陪她去花園,趁她不注意,放進去的。我讓冬雨回去取軟墊,支開冬雨。我在話中無意透漏出錦弦頻繁來相府可能是因為錦溪以及蔚景離府出走的信息,讓錦溪心生惶恐。我去接駕,將錦溪留在了花園,然後,蘭竹出現,當然,這個蘭竹是蔚景所扮,做出鬼鬼祟祟之舉,依照錦溪的性子,她必定會跟蹤過去。這樣,由蔚景所扮的蘭竹就成功將錦溪騙了出去。”

  鶩顏一邊說,一邊繼續看著男人,男人依舊靜靜而聽,無過多反應,她頓了頓,繼續。

  “然後,真正的蘭竹回府,再提了食盒出門,康叔將身上弄了一身的狼藉,來到大廳,我故意問康叔為何弄成這個樣子,借此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康叔說撞到了提著食盒鬼鬼祟祟出門的蘭竹,然後,我又故意猜測,蘭竹提著食盒會不會是送去給離府出走的蔚景,於是,一切順理成章,真蘭竹也成功將眾人引去偏院。再後面的戲,就是蔚景唱的。”

  鶩顏說完,男人只是眼波輕動了一下,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就在她微微怔愣之際,男人忽然從窗台上跳下來,一邊優雅地撣了撣袍角上的灰塵,一邊淡聲開口道:“很不錯的計謀。”

  鶩顏一怔,男人已闊步走到書桌邊坐下,側身自書架中取了一本書卷,翻開,看了起來。

  ****************

  蔚景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抬頭望了望天。

  許是頭一夜下雨的緣故,今夜的月色竟是分外的皎潔,星光斑駁。

  都說地上一人、天上一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抬手撫向自己還絞著鈍痛的小腹,她的孩子,還沒來得及成為天上的小星星,就已經被她親手給摧殘隕落了。

  今日凌瀾說她,說她是最狠的那一人。

  想想可不是。

  這世上有哪個母親會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兒,只有她吧,只有她這個心腸最狠的母親吧?

  深夜的相府靜謐一片,連個下人都難得見到一個,似乎都睡了過去,也是,這個時辰。

  只有她睡不著。

  攏著披風,她緩緩在抄手游廊上走著,一直到她頓住腳步,她才驚覺過來,她竟然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書房。

  書房裡依舊亮著燭火。

  燭光透過窗紙流瀉,將走廊染上一片淺淡橘黃。

  她站在那一抹光圈裡,猶豫著要不要敲門。

  也不知道裡面是鶩顏,還是凌瀾。

  她為何會走到這裡?

  想見他嗎?她問自己。

  答案竟然很肯定。

  是的,她想見他。

  可是,想起今日男人對她的那個樣子,她又將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

  她找他做什麼?

  見了面跟他說什麼?

  跟他道歉,說自己不該沒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張地將孩子滑掉了?還是跟他解釋,自己做出這個決定有多身不由己?還是…….

  似乎沒有什麼可說,沒有。

  黯然垂下眸子,她緩緩轉過身,准備離開,身後卻忽然“吱呀”一聲,門開了。

  她回頭,男人自書房內出來。

  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怔。

  這一次,他先撇過眼,目光幾乎沒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他就收回目光,返身拉上書房的房門。

  她以為他會像上次一個月那樣,看到她就像沒看到一般,直接無視掉。

  出乎意料的,沒有,拉上門後,他又回頭瞟了她一眼,淡聲道:“身子不好,應該躺著才是。”

  聲音真的清淡得擰得出水,無責怪之氣、無憐惜之意,甚至連建議都算不上,就好像碰到了一個僅僅臉熟的人,隨便打了一聲招呼而已。

  而且,話還未落,男人就已經轉身往前走。

  蔚景怔了怔,忽然覺得,這樣的理睬還不及不理睬。

  氣息驟然一沉,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進不去也出不來,她眉頭一皺,對著那抹背影道:“能耽誤你一點時間談談嗎?”

  男人腳步一頓。

  其實,她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心裡准備。

  在她的記憶裡,風度這個詞,從來跟這個男人沒有關系。

  然而,他又讓她意外了一回,他轉身往回走,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門敞著,意思是……進屋說。

  蔚景抿了抿唇,緩緩走了進去,返身帶上房門,就站在門後邊。

  男人走到書桌邊,一撩袍角坐下,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過來。

  “說吧,什麼事?”

  那淡漠的口氣,那抬眼一瞥的輕然,她記得,他自崖下將她救起之時,都沒有這樣疏離。

  原本就不知道要說什麼,被他這樣一搞,更是腦中凌亂。

  雙手絞著袖襟,她別過視線強自斂了斂心神,驀地想起了他今日問她的幾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好像是他問孩子呢,她說墮掉了

  第二個問題他問為什麼要這樣做,她說他們都要不起。

  第三個問題他問,她征求過他的意見嗎?她沒有回答。

  對,沒有回答。

  那現在沒話找話,就回答這個吧。

  緩緩抬眼看向男人,見男人竟然一直在看著她,她又略略別過視線,清清喉嚨,艱難地開口:“關於墮胎之事,我想跟你說聲抱歉,的確,不管任何原因,我都應該先知會你一聲。”

  她想了一下午,撇開各種現實條件,撇開兩人混亂的關系,撇開她的委屈,撇開一切所有,這個男人終究是孩子的父親,他的確有權知道。

  一碼歸一碼,就事論事。

  許久沒有等到男人的回復,她轉眸看過去。

  男人雙手撐著桌面,從座位上閒閒站起,“說完了?”

  蔚景一怔,不意他會是這種反應,就愣愣看著他,沒有吭聲。

  “不用跟我說抱歉,你處理得很好,一箭雙雕,所有的後顧之憂都沒了,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沉重打擊了錦溪,除去了冬雨;也省了我還要像在嘯影山莊給你避子藥時那樣,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地想,怎樣給你墮胎藥?”

  蔚景身子一晃,瞪大眸子愕然看著他。

  他已從書桌邊走過來,走到她面前站定,“夜已深,回房吧。”

  說完,徑直越過她的身邊,抬手拉開門閂。

  一陣夜風卷入,蔚景打了一個寒戰。

  男人拾步邁過門檻,驟然想起什麼,又回頭,“對了,明日起,我便做回夜逐曦了。”

  蔚景還在他的第一席話裡沒有回過神,驟聞此言,又是一怔,待意識過來,男人已經闊步離去,哪裡還有男人的身影?

  ****************

  蔚景病了。

  跟滑胎無關,是真的病了。

  蘭竹發現的時候,已是翌日的上午。

  剛開始沒見她起,以為是因為頭日滑胎的緣故,心想著就不打擾她休息,也未喊她。

  一直到半上午,她去廚房端了補湯過來,想喊她起來喝點湯,才發現她渾身燙得驚人。

  喊了幾聲,也未見反應,蘭竹一嚇,又看她滿臉酡紅、嘴唇干裂、雙目輕闔,似乎燒得迷迷糊糊暈了過去,蘭竹更是不敢耽擱,想起夜逐寒會醫,就直接出門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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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發表於 2017-12-4 20:24:20 |只看該作者
【153】若不想她死

  龍吟宮

  錦弦端坐在龍案後面,案前地上跪著一名太醫,正是錦溪壽辰那日,先給錦溪鑒定保胎藥,後又給蔚景治療滑胎的那名太醫。

  “那日你檢查之時,相國夫人確實是喜脈?”

  “回皇上,千真萬確,如果說喜脈可以作假、滑胎可以作假,險些滑胎之後喜脈保住了,卻不容作假,彼時,微臣保住了夫人的喜脈,故微臣才敢如此肯定地跟皇上回話。”

  錦弦聞言,眸光緩緩斂起。

  他清楚地記得六房四宮失火那日,在未央宮前,太醫檢查脈搏,那個女人還是處子之身,短短兩月時間,竟已有了身孕?然後,又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報復錦溪,親手將自己的孩子滑掉?

  錦弦眉心微攏,朝太醫揚了揚衣袖:“知道了,退下吧。”

  ****************

  相府,大廳

  鶩顏一身墨色錦袍、凌瀾一襲白衣勝雪,分別端坐在正前方的主案兩邊。

  而在其下方右邊的雅座上,坐著另一個一身絳紫華袍的男子,男子放下手中白玉茶盞,抬眼看向上方二人,唇角輕勾:“影某突然造訪,沒給二位相爺帶來什麼不便吧?”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皆是微微一笑,鶩顏開口道:“影莊主能大駕光臨,相府蓬蓽生輝,怎會有不便?”

  凌瀾沒有吭聲,略略垂了眉眼,唇角微狐依舊,笑意卻不達眼底裡面。

  鶩顏說完,又似想起什麼,“對了,皇上昨日下旨讓本相帶領宮中的幾名太醫去邊國參加一個聚醫會,本相下午就要啟程,所幸莊主上午來的,不然還無緣一見,若莊主不嫌棄,等會兒就在相府一起用個午膳吧?”

  “帶太醫去邊國參加聚醫會?”影君傲似乎有些意外,“那不是太醫院院正做的是嗎?還要你堂堂一個右相親往?”

  “是啊,”鶩顏低低一歎,眼梢冷掠了邊上的凌瀾一眼,“皇上特別重視登基以來的第一次醫會,見本相略懂醫術,所以,就讓跟院正一起前往。”

  “哦,”影君傲點點頭,也似突然想起什麼,“甜海呢?”

  鶩顏一怔,凌瀾眸光微微一斂。

  “影某此次前來,專門就是為了探望甜海的,她可在?”

  鶩顏再次掠了一眼邊上的凌瀾,見凌瀾面色轉冷,忙微微一笑道:“鶩顏她……”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氣喘吁吁跑進來的蘭竹打斷,心急如焚的蘭竹竟也沒有發現坐在那裡的影君傲,看見夜逐寒就叫,連行禮都忘了行。

  “相爺……夫人她……夫人她…….”

  三人一震,鶩顏蹙眉:“夫人她怎麼了?”

  還未等蘭竹回答,已見身邊白衣如雪動,有人已經起身,鶩顏一驚,恐影君傲看出端倪,也連忙起身站起,帶頭往外走。

  畢竟在嘯影山莊的時候,凌瀾是夜逐寒,而此時,他是夜逐曦。

  一路上,蘭竹稟報著蔚景的情況,也就是這時,蘭竹才發現影君傲來了,心裡激動萬分,沒想到她昨日夜裡才放了信息出去,他那麼快就來了。

  在嘯影山莊離開之時,這個男人囑咐過她,蔚景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他。

  一般事,她就都沒說,見蔚景滑胎,覺得事態嚴重,她才頭一回稟報。

  一行四人直奔蔚景的廂房,進了廂房以後,鶩顏驟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是夜逐寒,且剛剛還說自己會醫術,實則她根本不會,眉心微微一蹙,就連忙不動聲色地慢了腳下步子。

  而此時,作為小叔子夜逐曦的凌瀾自是也不好上前,且,更是不能暴露醫術,所以,在她慢下步子的同時,也連忙拉了凌瀾的衣襟。

  於是,影君傲就直接沖到了前面。

  床榻上,女子一動不動地躺著,額頭上細細密密都是汗,兩頰酡紅、雙目輕闔,似是沉沉睡去。

  影君傲眸光一斂,喚了一聲“甜海,”見對方毫無反應,就連忙將蔚景的胳膊自被褥裡拿出來,迫不及待地探上她的腕。

  凌瀾眸色一冷,作勢就要上前,卻被鶩顏拉住。

  指腹搭在女子時而微弱時而強勁的脈搏上,影君傲凝神靜探,驟然瞳孔一縮,側首冷冷瞟向邊上的鶩顏,“你們都對她做了什麼,讓她變成了這樣?”

  末了,也不等鶩顏反應,又抬手拉開了女子的衣領,手指探向女子鎖骨邊的穴位。

  凌瀾眼波一斂,又作勢上前,再度被鶩顏拉住。

  女子的頸脖處跟額頭上一樣,密密透透都是汗珠,因為發熱,肌膚有些泛紅,幾縷濡濕的發絲沾染在漂亮的鎖骨邊上,因為領口拉低的緣故,一對高聳胸脯中間的溝渠若隱若現,幾滴晶瑩的汗珠順著溝渠流下。

  說不出的風情。

  影君傲皺眉探了又探,凌瀾薄唇越抿越緊。

  “讓我來吧!”終於,凌瀾將鶩顏的手甩掉,上前一步,大手將影君傲一拉,揮向後面。

  鶩顏臉色一變,影君傲面露愕然,特別是當看到推他之人是夜逐曦的時候,更是驚錯轉眸,看向邊上的鶩顏。

  凌瀾也覺察過來自己反應有些大了,遂沉聲道:“相府裡的事就不勞莊主費心了,而且大哥當前,莊主這樣也不好。”

  影君傲怔了怔,猛地嗤然笑開:“影某跟甜海是至交,再不好,也比你一個小叔子好吧?”

  鶩顏一震,凌瀾臉色微白。

  而影君傲的話還在繼續:“另外,方才右相不是說,自己會醫嗎?既然,我這個至交不方便,你這個小叔不方便,還是讓右相自己來吧,我們都是逾越不是嗎?”

  影君傲眉眼彎彎,鳳眸深邃,含笑目光在“兄弟”兩人的臉上盤旋。

  凌瀾哪裡管他,徑直撩了蔚景的衣袖,探向她的皓腕。

  女子滾燙的體溫燙得他一陣心驚,落在腕上的手指就難以抑制地輕顫。

  鶩顏眉心急不可察地一皺,旋即又朝影君傲唇角一勾,微微笑:“莊主有所不知,方才本相也說了,本相只是略懂醫術,其實,在岐黃方面,逐曦的造詣遠遠超過本相,只是人前他極少顯露。”

  “哦,原來如此,”影君傲做恍然大悟狀。

  邊上的蘭竹卻有些吃驚,相爺夜逐寒會醫術已經讓她意外了,如今竟然連二爺也會,且還在他的醫術之上。

  那為何溪公主生辰那日,公主滑胎,這兩個男人都沒有出手,而是等著太醫前來,說相爺是顧忌各自身份就算了,二爺不是溪公主的丈夫嗎?溪公主腹中的孩子不也是他的嗎?他又為何袖手旁觀?

  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得這相府裡的事真的是亂。

  這廂,凌瀾探完蔚景腕上脈搏,臉色已經變得極為難看,末了,也跟影君傲一樣,修長的手指探向女子的鎖骨旁邊。

  同時,另一手卻將女子拉低的領口往上攏了攏。

  影君傲不以為然的一笑。

  鶩顏看了看影君傲,又睨著凌瀾凝重的臉色,蹙了蹙眉:“怎麼回事?”

  而影君傲則一改擔憂之態,環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左相看出了什麼?”

  凌瀾沒有理會兩人,繼續再探,薄薄的唇邊早已經抿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

  兩次食下強力滑胎藥,身體本已嚴重受損,又遇風寒嚴重,所以發熱高溫,另,又心中郁結至甚,導致心、肝、脾、腎四臟嚴重受損,引起各種並發症,才會這樣昏迷不醒。

  心中郁結至甚?

  凌瀾心頭一撞。

  “左相若是看出什麼,趕快開藥方,甜海發熱成這樣,可是耽擱不得!”

  見凌瀾一副微微失神的模樣,影君傲忍不住催促道。

  凌瀾聞言,怔怔回神,皺眉,低聲道:“藥方好開,藥引難求。”

  鶩顏一怔。

  方才看凌瀾的臉色就知不是普通的風寒,如今又聞見藥引難求,看來,病情不輕。

  蹙眉,她看向床榻上依舊沉沉睡著毫無感知的女人,心裡面竟是說不出來的感覺。

  “什麼藥引?”她又轉眸看向凌瀾。

  “沁木。”

  沁木?

  鶩顏跟蘭竹皆是一怔,然後又同時想起一

  個多月前某日一家人聚在前廳用早膳時的情景。

  當時,錦溪說要去寶梳軒,將沁木梳的齒割出來。

  以為這個男人忘了,鶩顏提醒道:“公主不是有嗎?聽說還是你送給她的。”

  這個時候,錦溪正在受罰期,如果讓她拿出來做藥引,應該不是難事,她絕對會欣然。

  “要不,我去跟公主說?”鶩顏看著凌瀾。

  “不是說不說的問題,”凌瀾垂眸默了默,皺眉道:“那是假的,我騙錦溪的。”

  鶩顏再次一怔,有些意外,瞟了瞟一旁的影君傲,見影君傲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床榻上的女子身上,似乎並未在聽他們說什麼,面色微微一松,低聲斥責道:“這種事情你也做得出來,就不怕被揭穿,寶梳軒的人什麼樣的木沒見過?”

  “怎會被揭穿?礙於她的公主身份,就算有人知道是贗品也不敢瞎說,更何況這沁木,本就極為罕見,世上又沒有幾人真正見過。”

  “那現在怎麼辦?”

  “我先開其他的藥試試,”凌瀾轉眸看向床榻上的女子,眸色一痛,正欲去桌案邊開藥方,驟然聞見一直沉默不響的影君傲驀地出了聲。

  “不就是沁木嗎?影某這裡有!”

  凌瀾腳步一頓,鶩顏亦是一震,皆愕然看向他。

  特別是凌瀾,想當初他騙錦溪,說,嘯影山莊有一棵,沒想到竟然還真有?

  想想也是,嘯影山莊是誰,天下一半以上的藥鋪都是其名下的。

  反應過來的鶩顏,連忙對著影君傲微笑頷首:“莊主真是及時雨啊,那本相就先謝謝莊主了。”

  “好說,好說,”影君傲略帶得色地一笑,目光掃過兩人,“影某只有一個條件,將甜海全權交給影某診治……”

  “不行!”

  影君傲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男人沉聲打斷。

  篤定、堅決、帶著不容人拒絕的霸道。

  是凌瀾。

  是夜逐曦的凌瀾。

  幾人皆是一怔,鶩顏蹙眉,連忙問道:“不知莊主所說的全權是怎麼個全權法?”

  “就是診治的這段時間,你們誰也不許過問。”

  鶩顏還未對這句話做出反應,凌瀾卻已是冷笑出聲:“莊主覺得,在我大哥面前提這種要求不過分嗎?”

  話落,凌瀾徑直走到桌案前,潑墨揮毫,開起了藥方。

  影君傲眸色深深,看了他片刻,亦是一笑,旋即,卻又笑容一斂,眸色轉冷:“非要影某將話說白嗎?既然你們都是懂醫之人,特別是左相,能提出沁木做藥引,說明已經完全知道了甜海的病因,滑胎藥的摧殘、風寒的侵蝕、心情的抑郁糾結,才導致了她現在這般模樣。影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些都是誰加注在她一個弱女子的身上,影某只知道,若不想她死,就必須全權交給影某來診療。”

  鶩顏一震。

  凌瀾手中狼毫筆一滯,筆尖上的積墨濺落在白白的宣紙上,迅速暈染開來,漆黑一片。

  凌瀾看著那一團不斷擴大的黑色,眸底掠過一抹沉痛,直覺得那濃黑就像是侵蝕到眼裡、心裡了一般,抹也抹不開。

  對影君傲的話竟是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見“兄弟”二人都未響,也未反對,影君傲臉色稍稍有些緩和,“你們放心,影某又不是要帶甜海離開,只是要求這段時間,你們不要來打擾就行。而且,影某跟甜海的關系你們也知道,交情匪淺,影某比你們更希望她快點好起來。”

  “好了,你們都出去吧,蘭竹留下來打幫手就行,甜海的病也耽擱不得。”

  鶩顏微微斂了眸光。

  也就是到這時,她才明白過來,為何影君傲探脈前一臉擔憂,探脈後反而一副閒適之態,沁木在手,他就等著這一刻吧?

  “好!那本相就信莊主一回,本相這廂先謝謝了。”鶩顏對著影君傲略一頷首。

  “嗯”影君傲含笑應著,鳳眸眸光卻落在桌案邊眉眼低垂、手執狼毫、一動不動,也不知在想什麼的男人身上。

  就在鶩顏擔心著男人又會做什麼驚人之舉的時候,男人忽然從座位上站起,看向影君傲:“莊主沁木帶了嗎?”

  “當然,”影君傲伸手自袖中掏出一柄小梳,“原本影某就准備將這木梳送給甜海的,如今倒是派上了更大的用場。”

  凌瀾瞳孔劇烈一縮,卻並未多言。

  抿唇靜默了片刻,他抬眸再次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末了,又看向影君傲,微微一鞠:“那大嫂就有勞莊主了。”

  影君傲眼波一動,鶩顏微微吃驚。

  “大哥,我們出去吧,大嫂須趕快用藥才行!”

  凌瀾說完,徑直從桌案邊走出,往門口走去。

  看著他略顯僵直的背影,鶩顏怔忡了片刻,側首跟影君傲打了聲招呼,便也走出了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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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4 20:24:33 |只看該作者
【154】這個男人儼然變了一個人

  書房

  凌瀾拿起一本書翻開,看了片刻,放下,又另外拿了一本,再翻開,再看了片刻,又“啪”的一聲合上,擲在桌案上,身子往後一仰,靠在軟椅上眉心微攏,緩緩闔上眼睛。

  鶩顏推開書房門的時候,就看到他一動不動,一絲反應都無地靠在椅子上。

  還以為他疲憊地睡著了,鶩顏扯了邊上椅子上的一條薄毯輕輕蓋在他的身上,正欲轉身離開,就驀地聽到男人黯啞的聲音響起:“當年你是怎麼做到的?”

  鶩顏腳步一滯,愕然回頭,見他不知幾時已經睜開眼睛,正看著她。

  微微怔了怔,她轉過身面朝著他:“什麼?”

  凌瀾沒有吭聲,看了她一會兒,緩緩垂下眸子,彎唇一笑,從椅背上坐起身子,“沒什麼。找我有事嗎?”

  “下午帶領太醫去邊國,還是你自己去吧!”鶩顏略帶試探性的開口。

  凌瀾眸光一斂:“不行,我要留下來,昨夜你答應我替我前去的。”

  “昨夜是答應了,可我沒想到今日你這般沖動,你如此感情用事,我怎放心離開?”

  凌瀾沉默。

  鶩顏又皺眉繼續:“別忘了自己身上的擔子,是容不得你有一分差池的。你想過沒有,或許你一個小小的任性,葬送的就是一堆人的性命。就連蔚景都知道顧全大局,你不會連她都不如吧?”

  凌瀾眼簾一顫,抬眸。

  ****************

  午膳的時間還未到,又傳來天子親臨的消息。

  因來得突然,相府眾人奔走相告,忙做一團。

  雖說此次是因為迎接嘯影山莊的莊主影君傲而來,可眾人還是禁不住感歎,這段時間,這個少年天子來相府是不是也太勤了點?國邦初定,不應該是有很多國事要忙嗎?怎麼……

  當然,天子心思豈是凡夫俗子能揣測?帝王應該有帝王的計較。

  他們要完成的任務只是全部去府門口接駕而已。

  王府門口,包括右相夜逐寒、左相夜逐曦在內的王府眾人齊跪一片。

  當然,除了沒有來的一人,右相夫人鶩顏,聽說正在大病之中,還有站著的一人,嘯影山莊的莊主影君傲,只是頷首微鞠著身子。

  也就是到這時,眾人才知世間傳聞非虛,以前只是聽說,嘯影山莊名震江湖,今日一見,才知是真的。連見了皇上都可以不下跪的人,這世上怕是就只有他嘯影山莊。

  而讓大家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掌管天下第一莊的莊主竟是如此年輕的翩翩公子,許是得天獨厚的優勢,讓他比一般男人更多幾分邪魅和不羈。

  隨著內侍太監趙賢的唱喏,少年帝王從六匹駿馬駕馭,車身鑲嵌著金銀玉器,寶石珍珠的明黃龍輦中下來。

  風姿綽約、冷漠俊雅。

  山呼萬歲的聲音響起。

  錦弦凌厲眸光徐徐一掠眾人,在夜逐寒和夜逐曦兄弟兩人的臉上微頓,最後落在影君傲的身上,唇角輕輕勾起:“影莊主,別來無恙!”

  “皇上別來無恙!”影君傲亦是笑得絕艷,謙遜頷首,不卑不亢。

  “都起來吧。”錦弦一拂袍袖,徑直穿過眾人,走向府內。

  鶩顏和凌瀾對視了一眼,起身,跟了過去,影君傲亦是。

  一行人緩緩往大廳而去。

  “朕今日親自前來就是為了接莊主入宮小住,以感謝上次在嘯影山莊,莊主的盛情。”錦弦負著手,龍袍輕蕩,走在最前面。

  鶩顏跟凌瀾再次對視了一眼。

  影君傲微微一笑:“皇上盛情,影某怎敢不從?只是影某正在給右相夫人治病,無法脫身。”

  錦弦一怔,頓住腳步,回頭,“夫人又怎麼了?”

  鶩顏眸光一斂,正欲回答,卻已被影君傲搶了先:“滑胎藥讓夫人的身子嚴重受損,然後又染上風寒,可能是一個母親忍受不了痛失孩子的緣故,夫人心裡郁結嚴重,四臟因此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問題。”

  錦弦似乎有些意外,怔了怔,“聽起來,似乎很嚴重。”

  “是,已服下一貼藥,不過還在昏睡著。”

  錦弦眉心微攏,點點頭,驀地又想起什麼,看向鶩顏:“右相自己不是會醫嗎?怎要勞煩莊主出手?”

  鶩顏長睫低垂,掩去微閃的眼波,默了默,正欲回答,又再次被影君傲搶在了前頭,“哦,右相是會醫,但是,影某的醫術比右相還要精湛那麼一點點。”

  說完,還略帶得意之色地瞥了一眼鶩顏。

  眾人唇角抽搐。

  錦弦低低一笑:“也是,右相馬上就要帶人去邊國參加醫會,那要不這樣,莊主跟夫人都一起隨朕進宮?”

  幾人皆是一震,愕然抬頭。

  錦弦鳳眸深邃,含笑從三人震驚的臉上走過,“怎麼?不可以嗎?”

  凌瀾微微抿著唇,眼角末梢的余光朝鶩顏一覬,鶩顏略一沉吟,上前,恭敬頷首道:“多謝皇上的厚愛,只是,鶩顏她身子不好,也不宜……”

  “就是因為身子不好,所以,才要跟著一起進宮啊,”鶩顏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錦弦打斷,“宮裡的條件比相府好,適合靜養,太醫院也現成的,想要什麼都湊手,最重要的,莊主可以隨時診治不是。”

  鶩顏眉心微攏,瞟了一眼凌瀾,只見其面色冷峻、眸光盯著腳前的地面,喉頭輕動,似是在極力隱忍。

  鶩顏連忙又道:“皇上,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你反正去邊國了也不在,夫人在宮裡靜養,你也放心。好了,無須多言,就這樣定了,莊主覺得呢?”

  錦弦看向一直未吭聲的影君傲,鶩顏亦是,凌瀾同樣抬起頭來看向他。

  影君傲眼梢一掠,掠過兄弟二人,在看到凌瀾眼裡的那一份殷殷時,微微一怔,起先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不禁多看了一眼,終是讀懂了男人眼裡的心思。

  夜逐曦想他拒絕,想他拒絕錦弦,是嗎?

  輕輕一笑,他轉眸看向錦弦,“皇上盛情,影某怎敢輕卻,皇上提議甚好,影某沒有意見。”

  鶩顏一怔,凌瀾瞳孔一縮,錦弦似是沒想到他會那般爽快,微愕了一瞬,笑道:“好!那莊主准備准備,車輦都在外面。”

  末了又側首吩咐趙賢,讓隨行的宮女去幫蔚景准備。

  “皇上!”

  男人白衣似雪,上前一步。

  眾人一怔。

  是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左相夜逐曦。

  鶩顏瞟了他一眼,眉心幾不可察地一蹙,影君傲眸光輕凝了幾許,淡淡端詳過來,錦弦亦是疑惑地看著他,鳳眸微瞇。

  “何事?”

  “大嫂病重,大哥卻要奔赴邊國,大哥雖不說,可微臣心知,大哥必定會擔憂和掛念,微臣斗膽,能否懇請皇上,不要讓大哥前去邊國。”

  錦弦一怔,似乎沒有想到他提出的是這個。

  鶩顏眸光輕閃,垂下長睫。

  想起昨夜,接到聖旨,這個男人就過來找她說,讓她去,他要留下來。

  她當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麼?那個女人麼。

  如今卻又請旨讓她留下來,無非還是為了那個女人。

  因為夜逐寒這個身份,無論她跟他誰去,總歸是夜逐寒這個身份去了。

  原本在自己府中,他就算是夜逐曦,也沒什麼,可是,如今,錦弦卻讓那個女人進宮,如果夜逐寒在,至少可以以丈夫的身份干涉一些事,而,如果是夜逐曦,就只能……

  正兀自想著,就聽到錦弦的聲音響起。

  “這怎麼行?朕已經發國書給邊國了,說我國會派右相前往,朕一國之君,豈能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錦弦聲音微沉,明顯透著不悅。

  鶩顏斂眉,正欲說沒事,她願意的,又驟然聞見凌瀾的聲音再度響起。

  “微臣願意替大哥前往!”

  凌瀾恭敬頷首。

  鶩顏剛要說的話又頓在了嘴邊。

  她自是明白男人的意思,就是要將夜逐寒的身份留下來,換夜逐曦的身份去。

  可是錦弦既然有心為之,又怎會同意?

  果然,錦弦低低一笑,挑眉:“你?”

  “是!微臣欣然前往!”凌瀾頷首不抬。

  錦弦唇角的笑容慢慢擴大,一副很不以為然的樣子:“你會醫嗎?”

  幾人一震。

  凌瀾眸光微斂,鶩顏快速瞥了一眼影君傲,上午的時候忘了叮囑,這個男人快言快語,可別說“會”就慘了。

  一個夜逐寒會醫已經引起這個多疑帝王的注意了,不然,怎會突發奇想,讓他帶領太醫去邊國參加醫會?

  若再冒出一個夜逐曦也會醫,那豈不是死定了?而且,錦溪落胎那日,夜逐寒未出手還說得過去,作為丈夫的夜逐曦,如果會醫,卻無動於衷,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見影君傲眸色深深落在凌瀾的身上,卻並沒有開口的意思,她心頭微微一松,也更加肯定了自己對這個少年莊主的認識。

  面上的邪魅和不羈,不過是隱藏內心的真實和城府,絕對是一個不簡單的男人。

  看似天不怕地不怕,什麼都敢為,其實,什麼該為,什麼不該為,他心裡早已有數。

  例如,剛才錦弦說她會醫,怎麼讓這個男人出手,這個男人就隨隨的一句看似玩笑的話語,就化解了過去,又譬如現在,他也沒有揭穿凌瀾會醫。

  在這一點上,她是感激他的。

  也生出一種或許可以將其拉攏的希望。

  “微臣……”凌瀾的聲音響起,將她的思緒拉回。

  鶩顏眉心突的一跳,方才光擔心影君傲去了,其實,真正該擔心的人應該是這個男人。

  其實一直以來,她最佩服的就是他的沉穩和隱忍,以前,她從未擔心過他什麼,因為在很多人很多事面前,他表現出來的那份冷情有時都讓她心驚。

  可是最近……這個男人儼然變了一個人。

  冷汗滲出,她攥了攥手心,心頭狂跳中,聽到凌瀾微啞的聲音篤定響起。

  “微臣……不會!”

  鶩顏心口一松,影君傲眸光微閃,錦弦終於嗤然笑出聲來:“不會還在這裡請旨替右相前去?”

  “大哥的職責只是帶領,參加聚醫會的人是那幾位太醫,微臣不會醫應該也無大礙,懇請皇上成全!”

  凌瀾忽然撩袍一跪。

  幾人皆是一怔。

  凌瀾眉眼低垂,面沉如水,虔誠地跪在那裡,或許只有鶩顏知道他心裡的起伏,下意識地瞟了一眼他的廣袖,她離他最近,從她的這個角度看過去,依稀可以看到他袖中緊緊攥握成拳的骨節,露出森森白色。

  錦弦眉心一皺,一臉毫不掩飾的不耐,“好了,此去邊國又沒幾日,而且夫人在宮裡,右相也大可放心,就這麼定了,左相無須再多說。”

  話落,亦是不悅地拂袖轉身,繼續往前走。

  影君傲瞟了兄弟二人一眼,跟了上去。

  鶩顏皺眉,傾身扶上凌瀾,朗聲道:“難得逐曦如此替大哥考慮,大哥沒事的,有皇上和莊主,大哥放心,起來吧!”

  男人沒有吭聲,緩緩從地上起身,薄唇緊抿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鶩顏眉心微微一擰,竟覺得眼角隱隱有幾分干澀。

  ****************

  夜幕降臨,燭火相繼亮起。

  康叔從廚房裡面出來,順著回廊,急急朝一個方向奔去。

  廂房裡,男人靜靜坐在桌案邊,眼神飄渺、神思悠遠,修長的手指執著玉筷,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碗碟裡面的飯菜,緩緩送入口中,艱難咽下。

  康叔破門而入,男人才回過神來。

  “有事嗎?”見康叔一臉急色,男人怔怔開口。

  “哦……”康叔目光落在他面前的碗碟上,稍稍猶豫了一下,才道:“廚房的阿芳不是回家生孩子去了,新來了一個接阿芳活的,她不知道二爺從不吃蔥蒜,兀自在菜餚裡面放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所以,緊急趕過來,不過…….”

  還是來遲一步。

  看碗碟中殘剩的樣子,雖沒吃多少,卻也下去了一半有余。

  男人思緒在生孩子那裡微頓了片刻,抬眸看向他:“這些菜裡有蔥蒜嗎?”

  “嗯!”康叔點頭的同時,心中又不免疑惑,這個男人不是一丁點蔥蒜都不碰的一個人嗎?平素哪怕不小心掉了一小粒進去他都能識出,怎麼今夜?難道沒放?

  他上前,看了看殘下的,男人亦是垂眸看向碗碟中。

  白蒜綠蔥赫然,可不就是盤盤都有。

  眉心一蹙,男人擲了玉筷。

  吃了那麼久,他竟然毫無察覺。

  倏爾,他又禁不住自嘲地彎了彎唇,世人所說的食不知味,莫非就是形容他現在這個樣子?

  康叔在邊上,見男人丟了筷子,一驚,剛准備請罪,卻又突然見他一笑。

  康叔一時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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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發表於 2017-12-4 20:24:45 |只看該作者
【155】心中也更加確定錦弦在懷疑她了

  蔚景幽幽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

  宮燈明亮,燈輝綿長,她睡眼惺忪地看著粉色的繡著繁復花紋的帳頂,只覺得這一幕似是從夢中來,從久遠的夢中來。

  熟悉的帳頂,熟悉的花紋,熟悉的熏香入鼻。

  她心神一蕩,扭頭,視線透過床幔探去,熟悉的一景一物入眼,桌上琉璃燈發出朦朧氤氳的光,燈下坐著只手撐著下顎打瞌睡的——鈴鐺。

  蔚景眸光一斂,猛地坐起,心頭狂跳中,只以為自己在夢中。

  一定是做夢。

  不然,她怎會在宮中?不然,她怎會在自己曾經的九景宮的床榻上醒來?

  可是小腹隱隱作痛的感覺是那樣真實,還有頭,頭也痛,又沉又重撕裂一般的痛。

  怎麼回事?

  她掀了薄被,准備下床,燈下打瞌睡的人聞見動靜回過頭來。

  “夫人醒了?”欣喜的聲音響起,蔚景抬眸望去,入眼一張陌生的臉。

  哪裡是鈴鐺?

  只不過背影像而已,又著了宮裡統一的宮女裝,所以......

  略略怔忡,她沒有忽略掉宮女口中的夫人。

  她叫她夫人?

  果然不是夢。

  瞳孔一斂,她心頭大驚,那她怎麼會在這裡?

  錦弦?

  強自抑制住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的心跳,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臉,在發現臉上的面皮還在的時候,心口才微微一松,同時,腦子裡也有了一些猜想。

  “這是哪裡?”攥了手心,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兀自鎮定,“我為何會在這裡?”

  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嗓音破碎沙啞得厲害。

  宮女還未及回答,蔚景驟然聞見有急遽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她一震,循聲望去,只見一抹頎長的身影快步入了內殿,衣發翻飛,步履如風般朝她而來。

  “你總算醒了?”低醇的嗓音透著滿滿的欣喜。

  蔚景有些懵,怔怔地看著男人近前的身影,再度懷疑自己是在夢中。

  本來自己在宮裡醒來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影君傲還出現在皇宮裡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直到男人近前,撩起床幔掛在帳鉤上,一掀袍角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抬手探上她的腕,她還沒有回過神來,水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不放。

  “怎麼?不認識我了?不會腦子燒壞掉了吧?”

  見她那個樣子,男人彎唇一笑,手自她的腕上離開,摸向她的額頭,末了,又探了下自己的,俊眉微微一擰道:“還是有些發熱。”

  “影君傲……”她依舊怔怔看著他。

  “嗯,”男人輕應,鳳眸絞在她的臉上。

  剛剛醒來的她,睡眼惺忪,兩頰緋紅,又是懵懂,又是慌亂,又是好奇,又是驚愕的模樣,真真嬌憨至極,男人心中一動,伸手想要裹了她的手背,卻又想起什麼,回頭,讓宮女退了出去。

  “我怎麼會在這裡?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宮女一走,蔚景就迫不及待地問出了心中疑問。

  影君傲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蔚景靜靜聽著,聽完之後,心裡面又再度忐忑起來。

  夜逐寒派去邊國,她被接進宮來,然後還被安排住在了自己曾經的寢殿,這一切絕非偶然。

  凌瀾呢?

  她記得昨夜,他跟她說,今日起他便做回夜逐曦,可是,會醫的是他啊,帶領太醫去邊國的人是他還是鶩顏呢?

  心中有太多疑問,卻又不好跟影君傲問太多,畢竟各種曲直這個男人也不知道,她也不會說。

  “你怎麼將自己過成了這個樣子?”影君傲起身,取了軟枕塞在她的背後面,將她扶靠在上面。

  蔚景怔了怔,緩緩垂了眼簾,靜默了片刻,低低一歎:“一言難盡……”

  真的是一言難盡。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過成了這樣?

  或許是因為親手扼殺的孩子,又或許是因為某個男人對她的態度,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孩子墮掉之後,她整個人就處在一個崩潰邊緣的狀態,僅憑著一股心火強撐著。

  結果,昨夜書房裡男人的一句話終於徹底將她掏空。

  “不用跟我說抱歉,你處理得很好,一箭雙雕,所有的後顧之憂都沒了,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沉重打擊了錦溪,除去了冬雨;也省了我還要像在嘯影山莊給你避子藥時那樣,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地想,怎樣給你墮胎藥?”

  她忽然發現,那麼長的一段話,她竟然一字不差地記了下來。

  她竟是那般在意。

  後來,她怎樣回的房,已經記不大清了,又是怎麼發熱暈過去的,她更是沒有了印象。

  再醒來就是現在,竟然在宮裡面。

  收回思緒,她勉力彎了彎唇,撇開話題,“你怎麼會突然來相府了?”

  影君傲眸光微微一閃,笑道:“正好有事路過。”

  “哦,”蔚景點點頭,忽然想到什麼,正欲開口,就猛地聽到門口腳步聲紛沓。

  蔚景一怔,影君傲亦是轉眸看過去,就看到錦弦、蔚卿、趙賢,還有兩個宮女一行人走了進來。

  “聽說夫人醒了,朕和皇后特來看看。”

  蔚景看著那抹徑直走來的明黃身影,心頭微微一跳,邊上的影君傲快速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背,就從矮凳上起身,對著錦弦微微一鞠。

  蔚景看了影君傲一眼,心中稍稍安定,也作勢要從床榻上起身行禮,卻被錦弦揮袖止了:“夫人身子未愈,不必多禮。”

  “對了,夫人對這個寢宮可還滿意?這是皇后曾經住過的地方,一直空著,右相為國鞠躬盡瘁,朕也不可怠慢了夫人不是。”

  錦弦一邊說,一邊回頭含笑睨向鳳袍加身、雍容華貴的蔚卿。

  蔚卿柔媚嬌笑。

  蔚景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了起來,被褥下的手攥了攥,對著錦弦微微一笑:“多謝皇上,能住上皇后娘娘曾住過的寢殿,鶩顏是三生有幸了,又豈會不滿意?”

  錦弦鳳眸深深凝落在她的臉上,片刻,愉悅一笑:“那就好,右相走的時候,還擔心夫人,如今夫人醒來了,朕會讓人將消息送給他,他也好安心。”

  蔚景微微一怔。

  右相?擔心夫人?

  是凌瀾嗎?

  略略怔忡間,有人走了過來,“夫人的藥好了。”

  蔚景抬眸,竟是蘭竹。

  蘭竹竟然也跟著一起進宮來了。

  “給我吧。”影君傲伸手將藥碗接了過來,放到鼻翼下輕嗅,也就是這時,蔚景忽然明白過來了蘭竹為何會一起進宮。

  都是這個男人的主意吧。

  這世上,除了凌瀾,這個男人是第二個知道她真正身世和秘密的人。

  在錦弦的地盤,這個男人自是不放心假手他人,所以將自己信任的蘭竹帶在了一起,是這樣嗎?

  又譬如現在,其實也是在檢測藥的安全是嗎?

  不知為何,想到這裡的時候,腦子裡竟驟然蹦出了另一個男人的眉眼。

  那人坐在窗台上,唇角扯出一抹微弧,緩緩笑開的眉眼。

  他說:“連你都不相信,她,卻永遠只會將我往最壞的地方想……”

  心口微微一滯,是這樣嗎?她永遠只將他往最壞的地方想嗎?

  那夜男人從窗台上下來離開後,她曾問過自己。

  當時她並未覺得是。

  可現在一想,卻發現,或許是吧。

  如果現在不是影君傲,而是他,蘭竹是弄兒,她或許會覺得是他故意讓弄兒監視她,或許也會覺得他為何要將藥碗搶過去?會想很多,或許。

  為何會這樣?

  微微蹙眉,忽然手心一熱,她怔怔回過神,發現影君傲將藥碗送到了她的手中,彎了彎唇,她將藥碗接過,猛地聽到“砰”一聲巨響從殿中傳來。

  “啊,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小心碰到了……”

  是一個宮女打翻了桌案上的燭台。

  燭台?

  蔚景瞳孔一斂,那個燭台,那個燭台,那個燭台可是她父皇親手做的,是她十二歲生日那年,她父皇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目光觸及到跌落在地上已經四分五裂的碎片,蔚景手一晃,手中的瓷碗沒拿住,直接跌在被褥上,滾落在地,同樣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包括錦弦在內的眾人循聲望過來。

  她腦子一嗡,完了,自己反應過激了,錦弦知道這個燭台與她的意義,正想說藥太燙圓場,邊上的影君傲已經手忙腳亂地拂著她面前濡濕的被面,“對不起,對不起,沒燙著夫人吧?影某一時沒拿住…….”

  影君傲一副很難為情的表情。

  蔚景微微一怔,旋即就明白了過來,這個男人在替她掩飾。

  心中一暖,遂淺淺笑道:“沒事,沒碰到我的手。”

  錦弦微微瞇了鳳眸,眼梢徐徐一掠,掠過她的臉、影君傲的臉、她的手、影君傲的手,最後轉眸看向跪在燈座碎片的宮女身上,沉聲道:“自己去內務府領三十杖責!”

  三十杖責?

  蔚景一怔,宮女亦是一怔,顯然沒想到會這麼輕,連忙伏地磕頭:“多謝皇上開恩,多謝皇上開恩!”

  末了,便連滾帶爬倉皇出了內殿。

  蔚景心裡說不出來的感覺,有難過,眼睜睜看著她父皇留給她的東西毀在面前,卻無能無力的難過,還有自嘲,果然,在這個男人的眼裡,她的東西就如此一文不值麼。

  好在錦弦也沒有呆太久,讓宮人們將地上的燭台碎片,以及瓷碗碎片收拾了一下,便說,夜深了,讓好好休息,就離開了。

  錦弦原本給影君傲安排了一個宮殿,影君傲沒同意,說為了治療方便,他就住在九景宮的中殿就好,錦弦倒也沒有強求。

  蔚景當然知道,影君傲是為了她這樣,一顆惴惴不安的心也慢慢安定下來。

  ********************************

  因還有錦弦安排的那個背影酷似鈴鐺的宮女跟蘭竹一起守著,所以,她也不好跟影君傲太過熟稔,錦弦一走,她就說自己乏了,將影君傲趕去了中殿,自己一人在曾經睡了十幾年的床榻上輾轉難眠。

  翌日清晨,剛用過早膳,錦弦就派人過來通知,說讓影君傲和她去御花園,他下完朝就帶他們參觀一下皇宮。

  一行人出門的時候,看到九景宮外面的宮牆邊,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在那裡嬉鬧著,小男孩筆直靠在牆邊,小女孩拿著石子在男孩頭頂所及的宮牆上畫上一條橫槓,然後,小女孩站過去,小男孩又反過來幫她畫。

  “夫人,他們在做什麼?”隨行的宮女疑惑地開口。

  蔚景眼波微微一斂,看了兩個小孩片刻,轉眸看向宮女,淺淺一笑道:“不知道。”

  宮女一怔,眸光微閃。

  蔚景沒有理會,又看向影君傲:“我們快些過去吧,讓皇上等可不好。”

  影君傲略帶疑惑地凝著她,點頭,她便搭著蘭竹的手走在前面。

  在幾人看不到的方向,眉心微微一皺。

  心中也更加確定錦弦在懷疑她了。

  身後傳來小男孩和小女孩稚氣的童音。

  “聽說這一條槓槓是皇上十九歲的身長,我要長到這裡不知還要多久?”

  “你早著呢,你看,你現在連皇後娘娘十五歲時的身長都沒有呢。”

  蔚景眼簾微微一顫,加快了腳下步伐。

  想試探她是麼。

  跟錦弦交往的三年,每次她的生辰,他們都會一起過,然後兩人就在九景宮的宮牆上畫上身高對比圖,每過一年,畫上一條橫槓,他的,以及她的,當時的他們說,以此留下成長的痕跡。

  沒想到到頭來物是人非,這個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東西還成了用來試探她的籌碼。

  ********************

  初夏的御花園依舊百花開放。

  他們剛到片刻,錦弦就來了,身後跟著趙賢和葉炫。

  簡單的行禮寒暄之後,錦弦就帶著眾人游覽了起來。

  陽光明媚,花香四溢,一行人走在花海中,沿路遇到的宮人都紛紛避讓行禮。

  花徑的另一頭又有幾人迎面走來,看到他們連忙退到路的邊上,躬身頷首,靜候他們先過。

  想著錦弦試探之事,蔚景有些心不在焉地逛著。

  一個堪堪收回目光的剎那,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心頭一撞,復又抬眸望過去,就看到了立在花徑邊最前面的那人。

  凌瀾。

  她瞳孔一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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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4 20:25:00 |只看該作者
【156】有喜歡過人嗎

  一個堪堪收回目光的剎那,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心頭一撞,復又抬眸望過去,就看到立在花徑邊最前面的那人。

  凌瀾。

  她瞳孔一斂。

  目光像是被燙了一下,趕緊收回,可在下一瞬,卻又禁不住再度投了過去。

  此時的他如同錦溪生辰那日在相府時一樣,身著樂師服,手抱瑤琴,低垂著眉眼,在他身後,是跟他一樣的裝扮的幾名樂師。

  他沒去邊國?

  是鶩顏去的?

  可是鶩顏不會醫啊,讓她去就不怕有什麼閃失?

  轉念一想,他們之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她怎麼搞得清楚呢,都是藏得深的人,誰知道鶩顏會不會醫術,指不定跟這個男人一樣,只是不顯露而已。

  想到這裡,她忽然一驚,又想起昨夜在九景宮裡想的事情。

  只要跟這個男人沾邊的事情,自己似乎真的都想得很多,而且似乎真的很習慣將他往壞的地方想。

  微微斂了心神,眼角末梢的余光瞟了瞟左右緩緩而游的幾人,見無人注意她,她又再度偷偷朝凌瀾瞥過去。

  凌瀾一直低垂著眉眼,一副恭敬靜候的模樣,可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還是怎麼的,當她的目光掠過他手中瑤琴的時候,分明看到了他修長的手指緊緊攥住琴木的樣子,骨節分明、因為用力都泛出了白色,還有手背,白皙的手背上依稀可見繃緊凸起的青筋脈絡。

  略略怔忡間,他們一行已經行至幾個樂師的跟前。

  錦弦似乎也看到了凌瀾,忽然腳步一頓,“咦,這麼早凌掌樂帶領這一撥人在御花園是作甚?”

  蔚景心口微微一突,隨著眾人一起停了腳步,輕輕攥了手心,也面色如常地看過去。

  凌瀾這時才徐徐抬起眼梢,看了錦弦一眼,在收回垂下的時候,好像快速瞥過她,等她想要捕捉的時候,他已恭敬頷首:“回皇上話,微臣帶領大家過來采集花開的聲音。”

  花開的聲音?

  所有人一怔,蔚景亦是,錦弦微微斂了眸光,忽而嗤然一笑:“花開有聲音嗎?”

  末了,還笑著看向左邊的影君傲,右邊的蔚景,一副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臣曾經也以為沒有,其實有的,只要用心凝聽,就能聽得出,只不過世人都沒有等待一朵花開放的耐心。”

  錦弦微微一怔,影君傲眸色漸深,蔚景長如蝶翼的睫毛輕顫了兩下,若有所思地失了神。

  凌瀾的話還在繼續。

  “自古樂理跟天地萬物生存的道理息息相通,不僅是人,飛禽、走獸、大樹、小草、風雨雷電的聲音,都可以從中悟出許多樂理,衍生出許多美妙的樂曲,花開的聲音亦是。”

  一時間,御花園裡一片靜謐,只能聽到男人醇厚的嗓音低緩地流瀉。

  待他說完,有一瞬誰都沒有說話,似乎都沉在思索中,最終,還是錦弦打破沉默,笑道:“太深奧了,朕這種不擅樂理的門外漢,根本聽不懂。罷了,只要你們司樂坊編的曲子好聽就行。”

  話落,又轉眸看向邊上的影君傲,優雅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莊主,我們繼續游園。”

  影君傲眉眼一彎:“好!”

  “恭送皇上!”幾個樂師在凌瀾的帶領下,齊聲道。

  一行人又緩緩走動起來。

  衣袂輕擦的瞬間,蔚景斜眸看過去,凌瀾輕輕抬起眼,四目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撞在了一起。

  雙方皆是一怔之後,她看到他的黑眸裡流轉著萬千情緒,心尖一抖,在隨著腳下漸行漸遠的步子同時,她將目光撇回。余光看到他似乎也收回視線,帶著身後的樂師轉身離開。

  兩撥人,在萬花叢中的小道上分道揚鑣,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蔚景微微抿著唇,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錦弦驀地頓住腳步,回頭。

  “凌瀾。”

  所有人一怔,當然,最震的是蔚景。

  並不只是因為錦弦驟然喊住凌瀾,不知所為何事,還為影君傲聽到這個名字。

  她記得清清楚楚,在嘯影山莊的時候,凌瀾為這事還朝她發過火,問她是不是不惜拿他的秘密去跟影君傲做交易,因為影君傲知道凌瀾這個名字,還喊了他。

  方才錦弦稱呼他凌掌樂還沒什麼,這驟然一聲凌瀾,影君傲不是也知道了,夜逐寒就是他?

  下意識地看向影君傲,果然見他眸色深深凝著遠處的凌瀾。

  眉心微微一蹙,她也轉眸看向被錦弦忽然喊住的男人。

  一陣微風拂過,花樹枝杈輕搖,花瓣紛紛揚揚而下,男人就站在那一片落紅飛舞間回過頭來。

  要說這個男人,真的是她見過的最俊美的男人,其實,夜逐寒夜逐曦的皮相也不錯,跟他的真容比起來,還是略遜了幾分,也難怪她曾經的那些姐妹為這個男人花癡。

  想起曾經的那些姐妹,她又心口一痛。

  如今活在世上的怕只有她跟蔚卿。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男人轉身對著錦弦一鞠。

  “下朝的時候,朕聽太醫院的副史說,說你們司樂坊是不是出了什麼曲子可以輔助太醫院治療郁結之症的?”

  眾人再次一怔。

  凌瀾頷首未抬:“回皇上話,是的,如臣方才所言,樂理跟萬物生存之理是息息相通的,美妙動聽的樂曲,通過人的聽覺傳輸給人的四筋八絡,可以舒緩人的情緒,排解心中郁結。”

  “這麼神奇?”錦弦挑眉而笑。

  蔚景偷偷看向錦弦,見他笑得有些似是而非,也不知出自真心還是假意,心裡面為凌瀾暗暗捏了一把汗。

  “那這樣吧,你去准備一下,等朕陪莊主游覽結束,你去九景宮,為夫人彈奏,排解她喪子之痛。”

  蔚景一震,愕然睜大眸子。

  影君傲唇角一抹微弧,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凌瀾身上揚落。

  凌瀾依舊埋首不抬,諾道:“是!”

  接下來的游覽,蔚景越發的心不在焉。

  一直到逛完結束,她的神思還處在一種游離狀態,所幸,她有郁結之症擺在那裡,對於她的不在狀態和郁郁寡歡,也沒有人懷疑。

  錦弦回龍吟宮更衣,她和影君傲先回了九景宮。

  九景宮的門口,男人懷抱瑤琴,長身玉立,似是已等候多時。

  蔚景腳步微微一滯,見身邊還跟著影君傲,特別還有錦弦的宮女,她遂又面色如常地落落而行。

  近前時,凌瀾略略一鞠:“見過莊主,右相夫人。”

  聲音朗朗,清潤如風,只是右相二字稍稍咬得有些重。

  蔚景眼睫微微一動,這是要提醒什麼嗎?平素大家,包括錦弦,都只稱呼她為夫人。

  卻也沒有過多去想,她亦略一頷首,便越過他的身邊,率先走進了九景宮。

  身後傳來影君傲略帶玩味的聲音:“你就是凌瀾?!”

  蔚景一震,頓住腳步,影君傲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就低低一笑,從她身邊走過。

  她皺了皺眉,看來那廝已經知道了。

  好在是他,不是錦弦。

  對他,她多少還是放心的。

  一行人進了外殿。

  影君傲說她身子虛弱,方才又走了過多的路,所以要求她去床榻上躺著,這樣,大家又都進了內殿。

  影君傲坐在桌案邊,宮女跟蘭竹二人眼觀鼻鼻觀心立在一旁,蔚景靠坐在軟枕上,輕垂著眉眼。

  凌瀾長身玉立在門口,徐徐抬起眼梢,掠過幾人,目光在她的臉上一頓,便又收了回去,環顧一下左右,見到殿中一處較大的蒲團,便拾步走過去,一撩袍角席地坐在蒲團上,修長的大手將瑤琴放在膝上擺好位置。

  手指輕動,一串悅耳的音符跳動而出。

  蔚景緩緩抬眸,見到他竟然坐在那個位子,臉色一變,張嘴,正欲說話,又猛地想起什麼,終是止住。

  等到男人又撩撥出幾串音符,她才清清喉嚨,蹙眉道:“好吵,能坐得遠點嗎?”

  琴聲戛然而止,所有人一怔,包括凌瀾。

  都朝她看過來。

  明明相距不近啊。

  蔚景微微抿了唇,又重復了一遍:“勞煩凌掌樂坐遠一點,可以嗎?”

  片刻的怔愣之後,凌瀾垂眸彎了彎唇,徐徐抬起眼梢,朝她看過來,漆黑如墨的眸子裡蘊著一抹她看不懂的情緒:“自是可以。”

  末了,就從蒲團上站起,落寞轉身,一直走到內殿門口的位子。

  蘭竹跟宮女兩人見狀,連忙一人搬了矮凳,一人搬了矮幾過去。

  男人再次坐下,琴聲悠揚而起。

  的確是很舒緩的曲子。

  就像是現代很多西餐廳裡放的那種柔和的鋼琴曲一樣,聽得的確讓人全身為之一松。

  蔚景將整個人的重量都靠向身後的軟枕,靜靜看向門口的男人。

  男人很專注,低垂著眉眼,修長的手指靈活而動,因正坐在門口,背對著光線,光影偏逆,又隔得有些遠,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輕輕抿起的薄唇,以及微微緊繃的下顎。

  蔚景心裡說不出來的感覺,聽過他彈過好幾次琴,這是第一次他為她而奏,雖然那次《化蝶》他也試著調音,卻終是因為琴弦崩斷而沒奏成。

  這首曲子,她也是第一次聽到,不僅舒緩,還帶著絲絲憧憬和希望,有種淡淡的甜蜜,也難怪說可以治療人的抑郁。

  的確是個了不起的男人。

  睿智、沉穩、擅醫術、懂樂理、會謀略。

  她不知道他以前的人生是怎樣的?是怎樣的經歷讓他變成這個樣子?她只知道,他以後的人生定然不會是池中之物。

  錦弦來的時候,一曲差不多要結束了,見到凌瀾坐在門口,錦弦有些驚訝,問為何坐在這裡?

  蔚景剛准備回答,就被當事人徑直搶在了前頭。

  “回皇上,樂曲遠聽往往效果最好。”

  錦弦倒也沒多說什麼。

  凌瀾奏完,便起身告退。

  錦弦轉眸問向蔚景:“夫人覺得怎樣?”

  凌瀾亦抬眸朝她看過來,從蔚景的這個方位看過去,光線全部被他高大的身軀所擋住,只能看到男人鳳眸逆光,折射出萬千光華,蔚景微微一怔,忽而點頭。

  “挺好的!”她聽到自己如是說。

  “那就這幾日每日都這個時辰過來給夫人奏上一曲。”錦弦回頭,朝凌瀾吩咐道。

  ****************

  是夜,內殿。

  蔚景遣了宮女跟蘭竹,也逼著影君傲回中殿休息,自己則是從床榻上起身,披了一件中衣在殿中走來走去。

  今夜,她決定不睡了。

  這幾夜,每夜她都做夢,夢見凌瀾。

  她也不知道為何會這個樣子,以前偶爾也會做夢,卻從未這般頻繁,每夜都做,而且,還都是他。

  不僅如此,夢裡的景象還特別真實,他喊她的名字,探她的脈,昨夜還親了她。

  是太想他了嗎?

  怎麼可能?

  而且,就算想,也明明每日都見,不是嗎?

  依照錦弦旨意,他每日都按時過來給她彈奏一曲。

  雖兩人基本上都沒說上一句話,但是,他終究是在她面前不是嗎?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攏了攏身上的中衣,她皺眉,盤腿在那日凌瀾所坐的那方厚軟的蒲團上坐下來,這段時間,趁休養,也正好遠離了相府裡的是是非非,她得好好想想今後的計劃,一定要在錦弦徹底發現她的身份之前,趕快抽身。

  正微微失神,驟然身下猛地一輕,她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整個人就直直失重地朝下墜落下去。

  在她的背脊和屁股重重撞上一片冷硬之際,頭頂唯一的一方光源“唰”的一聲闔上,她就陷入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

  夜涼如水,月上中天

  長長的宮道上,一前一後兩個身影緩緩走著,宮道邊上稀稀落落的風燈,發出昏黃黯淡的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細細長長。

  “皇上,屬下去取一件披風過來吧。”

  葉炫在猶豫了很久之後,終於忍不住加快了幾步,跟上前面的那抹只著一件薄薄寢衣的明黃身影。

  也不知道這個帝王今夜怎麼了,本來已經上床了,又下了榻,然後跟他說,出來走走,一走就走到現在。

  男人沒有回答,他不知該不該去取,正想再補問一句,男人忽然轉頭看向他。

  “有喜歡過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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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4 20:25:15 |只看該作者
【157】右相夫人不見了

  男人沒有回答,他不知該不該去取,正想再補問一句,男人忽然轉頭看向他。

  “有喜歡過人嗎?”

  葉炫一震,以為自己聽錯了,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男人又轉回頭,繼續負手往前走著,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你肯定沒有喜歡過……”

  葉炫站在原地,怔怔望著他的背影,也不知自己心裡怎麼想的,忽然就開口道:“喜歡過的。”

  錦弦一怔,頓住腳步,回頭,鳳眸促狹,似笑非笑,略帶幾分探究地打量著他:“哦?倒是出乎朕的意料。說來聽聽,哪家的姑娘,朕替你做主,讓你得償所願。”

  葉炫臉色黯淡了下去,低低一歎:“屬下也不知道她是誰。”

  “不知是誰?”錦弦一愣,更是吃驚不小,微挑了俊眉:“你喜歡人家,卻不知人家是誰?”

  “是!”

  “那你問啊,你是木訥了點,但是,不是啞巴吧?”錦弦搖了搖頭,只覺得不可思議。

  而葉炫的臉色似乎越來越黯淡,連眼神都變得有幾分飄忽起來,“不知到哪裡去問?只跟她見過一面,第二日,就不見她的人了。”

  錦弦一怔,忽而笑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你喜歡上了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女人?”

  葉炫沒有吭聲,似乎沉浸在某段往事裡出不來。

  “這不像你!”錦弦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就像是有些不認識他一般,搖頭,“幾時我們穩重內斂的葉大統領會去喜歡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女人?莫非真是一見鍾情?”

  “不是,”葉炫搖頭,其聲幽幽:“她救過我。”

  微微瞇了眸子,思緒似乎一下子就飄到了幾年前的那個夜裡。

  那時,是前朝,面前的這個男人還是將軍,他是這個男人的副帥,被這個男人派去秘密完成一項任務,結果中了禁衛的埋伏,身中冷冥掌,暈倒在一處農宅門口,農宅的主人是一個女子,救了他,不僅將他藏起,躲過了禁衛的追捕,還用內力幫他驅散冷冥掌的毒,而且,因為中了冷冥掌的人極度畏寒,那個女人還用自己的身子暖他,抱著他睡了一夜。他當時迷迷糊糊,意識淺薄,女子是戴著面紗的,他沒看到女子的臉,朦朧中,只隱約記得女子一雙靈動的眸子似乎會說話,還有……還有柔軟的身子,以及讓人難以忘懷的體香……

  翌日醒來,整個宅院就只剩下他一人,女子不知所蹤,似乎夜裡發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場夢。

  當然,他知道不是夢。

  這麼多年,他也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個女子。

  “原來是美女救英雄的故事,”錦弦的聲音驟然響起,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垂眸苦澀地彎了彎唇,他沒有說話。

  錦弦也不知想起什麼別的事情,緩緩斂了唇邊笑意,低低一歎,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看來,這世上,誰都逃不過情之一字。

  其實,身為帝王,本不應該有這些情緒,古往今來,絕情絕愛才是帝王根本。

  一直以來,他也是這樣要求自己的,哪怕曾經他還是將軍,或者更早,連將軍都不是的時候,他就是這樣要求自己的。

  他一直是一個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人,所以,他很理智,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哪些人應該走近,哪些人應該避遠,哪些人可以利用,哪些人一文不值,他都分得很清楚。

  所以,他才成為了這人上人,才擁有了今日的一切。

  他也從不在乎別人如何看他。

  說他冷血也好,說他無情也罷,他真的不在乎,他只在乎握在手裡的東西,他付出的是什麼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最近不知怎麼了,忽然變得有些多愁善感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或許是因為看到了一個為自己的男人不顧一切、不懼生死的女人,或許是在這個女人身上,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東西,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心情變得很奇怪,那種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將他裹得死緊。

  或許她還活著,他卻不知如何面對?

  所以,他只敢試探,一次一次試探、小心翼翼地試探,有時,他恨不得直接上前,看她的臉,看她的臉上是否有假面,可是,他終究是忍住了,他怕。

  如果不是呢?他如何收場?

  如果是呢?他又怎樣面對?

  他期待是她,卻又不希望是她。

  他從未有過如此矛盾的心裡,從未有過。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所以,今夜……

  ****************

  黑暗中,蔚景咬牙忍著摔跌的巨痛,摸索著爬起身。

  所幸這是自己的寢宮,所幸她知道這裡有個防備刺客的陷阱,不然,這樣跌下來,這樣伸手不見五指,她還不得嚇死。

  這個陷阱是當年她父皇為她而建的,目的就是以防有刺客闖入,可以讓其掉進這裡面,那個蒲團的位子是門口進入內殿的必經之地,就算刺客闖入或者出去,必須從蒲團經過。

  這也是那日凌瀾坐在上面彈琴,她讓他坐遠一點的原因,雖說,不開動機關是不會掉下來的,但是,當日內殿人多,而且,除了她知道機關在哪裡,錦弦也知道,她曾經告訴過錦弦,所以,防患於未然,她還是讓凌瀾坐開了去。

  憑著記憶,她伸手探向角落的某一個地方,那裡有開啟的機關,非常隱蔽,如果不知道的人是絕對想不到在那裡的,別說黑得什麼都看不到,就算一片亮堂,也發現不了。

  所以,若是尋常人,一旦掉下來,就是死路一條,逃是逃不出去的,四周都是鐵皮所鑄,當時建成之時,工部的人說,空間狹小,沒有空氣,人若在這裡呆久,會窒息而亡。

  當然,她沒有這個擔心。

  因為她是這裡的主人。

  就在她的手剛要觸碰上機關的時候,她猛地想到了什麼,瞳孔一斂,手,連忙頓住。

  是錦弦。

  是錦弦的又一次試探是嗎?

  因為,只有開動機關,人才會掉下來。

  而知道機關的人只有她跟錦弦。

  方才內殿沒有人,只有她一個,這也是她為何那般放心地坐在蒲團上的原因,因為外面的機關只有一個,就在她的床頭。

  她不知道錦弦是怎麼做到啟動機關的,她只知道,一定是人為的,一定是啟動了機關,因為這樣重的材質根本沒有人能扳動,更何況她這點體重,更不可能坐在上面就自己掉下來了。

  所以是錦弦。

  錦弦在多次試探未果後,出的狠招是嗎?

  如果她能打開機關,那麼她必定就是蔚景,所以……

  她不能上當!

  將手放下,她在黑暗中緩緩坐下來。

  也不呼救,她知道裡面呼救外面根本聽不到,內殿都很難聽到,就更別指望中殿的影君傲能聽到了。

  她只能等。

  現在跟錦弦的較量,就是看誰有耐心了。

  如果她不開啟,就證明她不是蔚景。

  她是鶩顏,她是夜逐寒的夫人,就憑這點,錦弦也不敢將她逼死。

  ****************

  幽幽夜色中,錦弦還在走,葉炫跟在後面。

  曾經他聽趙賢說過,有一日這個帝王也是這樣一直走著,差不多將這個皇宮都走完了,後來走去了冷宮,將軟禁在冷宮裡的賢妃帶出來,去九景宮裡轉了一圈出來才作罷。

  他不知道今夜又會以什麼方式結束,他只知道,已經走了快兩個時辰了,難道要這樣走到天亮不成?

  終於,在第二次走到九景宮的門口時,男人終於頓住了腳步。

  葉炫不知男人意欲何為,如果說那日去到裡面轉了一圈,那也是白日裡,且當時這座宮殿是空的,沒有人。

  可今夜已是四更的光景,裡面還住著相府的夫人以及嘯影山莊的莊主,難道這樣的時辰進去將人家都喊醒?

  所以,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後面,並沒有上前請示要不要通知九景宮的人起來接駕。

  男人就站在那裡,負手站在那裡,望著殿門上方的牌匾,不知在想什麼。

  忽然回過頭,朝他招手,“過來!”

  葉炫一怔,連忙上前,男人沉聲道:“朕有件事要你去做!”

  ****************

  影君傲是被宮殿上方琉璃瓦的響動驚醒的,猛地睜開眼睛從床榻上坐起身來。

  長期練武,他的耳力極好,而且這幾日內殿裡面是那個女人,所以,夜裡他都睡得很淺。

  屏住呼吸,他凝神靜聽。

  是腳步聲,有人提著輕功踩在琉璃瓦上的腳步聲。

  很輕,可他還是聽得真切。

  是誰?

  這麼深更半夜是要做什麼?

  手心一動,一枚暗器滑於掌心,正欲脫手甩上屋頂,卻發現腳步聲已經離開中殿上方,朝內殿……

  內殿?

  蔚景!

  影君傲瞬間臉色一變,從床榻上下來,連鞋子都顧不上躋,就直直奔向內殿。

  “甜海,甜海——”

  一邊敲門,一邊喚,見無人反應,他的心驀地一沉,直接破門而入。

  琉璃燈亮著,床榻上被褥一角掀開,沒有人。

  沒有人?

  他瞳孔一斂,怎會沒有人?

  一顆心從未有過的狂跳,他慌亂四顧。

  依舊不見女子身影。

  怎麼會?

  就算是有人前來,他一聽到腳步聲就過來了,他應該比對方快,對方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又在這樣門窗緊閉的情況下瞬間將人劫走。

  可是,她就是不見了。

  他在中殿,她也不可能外出。

  那她人呢?

  眉心一皺,他轉身疾步出了殿門。

  外面夜色正濃,黎明前的黑暗,他腳尖一點,飛身上了宮殿的琉璃瓦上,借著風燈的光亮,放眼望去,哪裡還有什麼刺客的身影?

  還真是出奇了。

  一個大活人竟然在他影君傲的眼皮底下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不行,得趕快找到她才行,趕快,必須。

  從琉璃瓦上飛身下來,正好碰到一隊巡邏的禁衛,他上前,“快去稟報皇上,就說,右相夫人不見了。”

  那禁衛一聽,豈敢怠慢,疾步而去。

  ****************

  錦弦很快就來了,只著了一件單薄的明黃寢衣。

  在他身後跟著趙賢,跟著葉炫,葉炫全副武裝。

  睡在左右偏殿的宮女玉香以及蘭竹也聞見動靜趕了過來。

  宮裡的禁衛也都出動了,只是為了不造成恐慌,追查在秘密進行。

  一堆人都在內殿裡,希望能發現一絲蛛絲馬跡,影君傲仔細檢查著內殿的兩扇窗戶。

  說實在的,剛開始,他的第一反應,以為是錦弦所為,目的是為了陷害他,借此挑撥相府跟嘯影山莊的關系,畢竟蔚景是他帶進的宮,又在他的保護下失蹤。

  後來,他靜心一想,不是,不是錦弦。

  如果此時在嘯影山莊,或者在相府,可能會是他,在宮裡,就絕對不是。

  畢竟這是他自己的地盤,是他的皇宮,那日堅持讓蔚景進宮的人也是他,蔚景在宮裡出事,他更是逃不開干系。

  所以錦弦不至於蠢笨到陷自己被動。

  那會是誰呢?

  腦子裡有一個人的影子劃過,不過,很快也被他否認了,那人也不會。他不會自己找死,也不會陷蔚景於困境。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

  此時的蔚景躺在一片黑暗裡,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越來越困難。

  意識開始淡薄、思想也有些潰散,渾身力氣全無,她現在就算想要去按那個機關,卻已然動不了了。

  就在她絕望地想著,難道真的就要這樣在這裡面窒息而死的時候,她聽到了腳步聲,紛沓的腳步聲,人聲。

  似乎有錦弦的、影君傲的、還有好多人的……

  虛弱地彎了彎唇,看來,她的猜想沒錯。

  果然是錦弦。

  果然怕她死了,在最後的關頭來了。

  所幸,所幸她沒有按機關,所幸她堅持了下來……

  *

  而內殿裡的人還在各種找著線索。

  錦弦緩緩在房中踱著步,踱著,踱著,踱到一方富貴蒲團上停了下來,眼梢輕輕一掠,掠過宮女玉香。

  站在床榻邊的玉香眸光微閃,低過頭去繼續在床頭找著蛛絲馬跡。

  驟然,聞見錦弦低低一呼,眾人一震,循聲望去,就看到那道明黃身影驟然往下一墜,等驚錯的他們反應過來,蒲團處已“唰”的合上。

  哪裡還有帝王的影子?

  眾人大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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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4 20:25:28 |只看該作者
【158】他,伸手,探向女人的臉

  驟然,聞見錦弦低低一呼,眾人一震,循聲望去,就看到那道明黃身影猛地往下一墜,等驚錯的他們反應過來,蒲團處已“唰”的合上。

  哪裡還有帝王的影子?

  眾人大駭。

  因有心裡准備,錦弦在落在的那一刻,稍稍提了絲絲輕功,所以雖然黑暗,卻也是輕輕松松穩穩站住,可馬上意識到這樣太明顯,在站住的剎那,便也故意跌倒在裡面。

  跌倒在地以後,他才發現,其實,他端著輕功,還有一點,是怕砸著裡面的人了。

  這個認知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黑暗中連忙伸手去探,心情竟是從未有過的激動澎湃。

  他等這樣的機會等了太久。

  平素兩人的身份讓他不能太靠近,而且這個女人似乎對他也非常的戒備。

  雖然心裡矛盾,希望是她又害怕是她,可終究想要搞清楚的想法占了上風。

  所以,他故意安排她住在九景宮,他故意讓宮女打翻了她珍貴的燭台,他故意讓兩個小孩在她的宮牆上畫身長,他試探,種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可試探的結果卻依舊是,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所以,他今夜才下了狠招。

  殿中的這個陷阱他知道,是她曾經告訴他的,而且以前兩人還調皮地下來玩過幾回,但每次都只是短暫的停留。

  因為都知道,在這裡面呆久了,會沒有空氣,會窒息,還有可能會死亡。

  就是因為這一點,所以,他對她用了這招試探。不是有句話說過嗎?人在死亡面前的反應最本能。

  這世上沒有不怕死的人吧?這世上誰都想活著吧?

  為了讓她能非常“偶然”的掉下來,他可是煞費了苦心,畢竟知道這個陷阱的只有他們兩人,知道陷阱機關的也只有他們兩人,他不能做得太明顯。

  外面的機關在她的床頭上,他不可能自己按,他也不能讓他的宮女按,宮女畢竟是他的人,容易讓她懷疑,而且宮女按還有一個弊端,就是即使不小心碰了機關,讓她掉了下來,按照常理,宮女接著要喊人吧,喊人來搭救。

  所以,只能是她一人在的時候掉,這樣,她就可以消除所有戒心,也沒有外力來救她,她只能自救。

  所以,他讓工部的一個可靠之人給機關做了手腳,原本他想自己控制最好,可是龍吟宮離這個九景宮距離太遠,無法做到,就只能將另一個機關裝在了隔壁的偏殿,宮女玉香是他的人,住在偏殿。

  因為不在近前,看不到內殿的情況,無法得知她是否站在蒲團上面,所以新的機關有個重量設置,就是如果有人站在上面,超過一定的時間,機關那端會有反應的。

  於是,一切都那麼“自然而然”發生了,她掉了下來。

  而他,卻不安了起來。

  忐忑又不安。

  那種既希望是她,又不希望是她的心情變得更是前所未有的強烈起來。

  無法排解,所以,他走,不停地走,不停地在皇宮各處走,腦子裡不停地想著,如果是她……

  如果是她,他應該怎樣做,殺了她嗎?還是跟她致歉,請她原諒?

  如果不是她……

  走了將近兩個時辰,卻沒有收到玉香的任何消息,說明那個女人沒有按下開蓋的機關。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失落,還是該慶幸,不是她嗎?

  是他多疑了嗎?

  那一刻,他竟是猶不相信。

  他甚至想,或許是她,只是洞悉了他的意圖,不願暴露,所以,寧願死,也不去碰那個機關。

  寧願死?

  這個想法嚇了他一跳。

  不行,他得救她,無論是不是她。

  就算不是,相國夫人也定然不能死在他的宮裡面不是。

  於是,走著走著又走到了九景宮的外面。

  已是四更的深夜,他該如何進去?總不能說,過來看看,深更半夜的。

  他告訴自己等吧,等別人發現。

  可站了一會兒,他發現,根本等不住。

  因為閉久了會死,他不能賭。

  他想到了影君傲,所以,他故意讓葉炫冒充刺客在宮殿殿頂的琉璃瓦上弄出聲響,驚動影君傲,以影君傲對這個女人的關心,他肯定會第一時間去看她,就一定能發現她不見了。

  一切順風順水,影君傲派人通知了他。

  他來了。

  且暗中指使玉香將他也跌了下來。

  他要兩人獨處的空間,他一定要徹底搞清楚是不是她,而現在這個黑暗的空間最合適不過。

  黑暗下,可以做很多事情,他也可以“不經意”的撕下她的面具。

  他要讓她暴露,且只能暴露在他的面前,他可以相應地采取應對的方法,如果暴露在世人面前,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頭頂的殿內似乎亂做一團,估計大家都嚇壞了,他就這樣憑空掉到了地下,想必都在找機關吧。

  而相對於上面的嘈雜,這狹小的空間裡面卻靜謐得可怕。

  為什麼那麼靜?

  心跳徐徐加快,他探出去的手也變得薄顫了起來。

  他是練武之人,耳力極好,原則上,他應該早就能聽到對方的呼吸和心跳,可是,為何沒有?

  已經死了嗎?

  黑暗中,他眉心一跳,雙手摸索的幅度急急加大起來。

  沒有,沒有人。

  空間本就不大,四周都是鐵牆,他探完了都沒探到人。

  人呢?

  不可能!

  這怎麼可能?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按動機關,根本出不去,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人屍都沒有,她到哪裡去了?

  呼吸驟沉,他迫不及待地起身,直接探向了那個隱蔽的開關。

  頭頂的蓋子“唰”一下移開,一方光亮倏地照了進來,借著光亮,他慌亂四顧。

  果然沒有。

  什麼都沒有。

  怎麼回事?

  “皇上沒事吧?”趙賢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一副哭腔,錦弦抬頭,就看到頭頂洞開的邊緣圍了一堆腦袋,一眾驚錯的目光。

  “屬下拉皇上上來!”葉炫朝錦弦伸出手。

  錦弦再次不死心地看了看空間裡面,似乎什麼痕跡都沒有,他才蹙眉抬頭:“你們讓開,朕自己上來!”

  數腦袋頃刻不見。

  錦弦腳尖一點,飛身而起,翩然落在房間的地上。

  影君傲眉心微攏,湊到陷阱的邊上看了又看。

  見帝王無事,慌亂的眾人這才稍稍安定。

  錦弦繃著一張臉,薄唇抿成直線。

  趙賢上前替他撣著明黃寢衣上的灰塵,他冷冷斜過眼,再次看向那方陷阱,若有所思了片刻,眸光一斂,喊道:“來人!”

  葉炫以及幾個宮女太監都聞聲上前。

  “速去通知工部部使來見朕,朕懷疑右相夫人的失蹤肯定跟這個九景宮內殿的地下洞穴有關,讓工部的人將這個洞穴給朕拆了,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機關?”

  也不知是不是在下面憋久了,一席話說完,就有些喘不過氣來。

  影君傲看向他急速起伏的胸口,眉心微攏。

  ****************

  皇宮亂了。

  禁衛們由秘密暗自追查,直接轉為了公開。

  哪兒哪兒都是禁衛,許多人也都披衣而起,右相夫人失蹤的消息在宮裡不徑傳開。

  九景宮的地下被挖了個稀巴爛,在工部驚奇地發現竟然真的有一條密道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錦弦接到通知,一刻也未做停頓地趕了過來,聽說影君傲已經迫不及待下了地道,他也不聽眾人勸阻,親自下了去。

  他倒要看

  看,這個暗道到底是通往哪個地方。

  在他的眼皮底下,都能如此暗度陳倉的人,簡直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從地道的新舊程度來看,似乎不是新挖出來的,應該年數已久。

  也就是說,在前朝的時候,這個地道就有了,而且跟這個鐵皮陷阱的連接很巧妙,所以根本看不出來。

  這讓他更加好奇。

  難道說也是蔚景的父親讓人挖的,便於有危險時,蔚景逃生?

  不,肯定不是!

  如果是,蔚景不可能不知道,蔚景知道的,都會告訴他的。

  想到這裡,他心口竟像是被蟄了一下,有些刺痛。

  或許這世上,這世上再也找不到這樣死心塌地對他的女人。

  可以為了他一句話,女扮男裝去打擂,可以為了他一句話,頂替別人去代嫁……

  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他貓著腰身,順著地道往前走。

  眾人手中的火把將黑暗的地道照得通亮。

  地道的盡頭止於一面牆,確切的說,應該是一道石門。

  錦弦一行人到的時候,影君傲似乎正研究出來開門的機關。

  石門“唰”的移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櫃子的木板。

  葉炫上前,將櫃子移開,眾人相繼進去,赫然發現,竟別有洞天。

  是一間密室。

  有石桌、石凳,有床榻的密室。

  而躺在床榻上的女人……

  錦弦跟影君傲同時看到,同時眸光一斂,快步上前。

  “夫人……”

  異口同聲來自這兩個男人,而且分明,兩人都刻意繃直了聲線,兩人的聲音卻都在微顫。

  女人靜靜地平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悄無聲息,面色有些蒼白,就連嘴唇都失了血色,似乎睡著,似乎昏迷,又似乎……死了……

  死了?

  兩人皆是一驚。

  影君傲迫不及待地抓起她的腕,探上她的脈搏。

  凝神靜探。

  錦弦不懂醫,就只能看著他,他看到他眸光似乎微微一怔,然後又微微一斂,然後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女人,然後又收了目光再探,然後似乎面色微微一松。

  錦弦不知道他的那些表情代表什麼意思,只覺得一顆心從未有過的大起大落,心底深處的那份想要弄明白是不是她的想法極度膨脹,排山倒海一般將他席卷。

  終於,他,伸手,探向女人的臉。

  眾目睽睽。

  修長的手指,就那樣探向女人臉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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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4 20:25:47 |只看該作者
【159】偷窺、覬覦天子的女人,同樣是死罪

  終於,他,伸手,探向女人的臉。

  眾目睽睽。

  修長的手指,就那樣探向女人臉的邊緣。

  眾人都不知這個帝王要意欲何為,當然,自是不會將他往對這個女人有情那一方面去想,曾經這個女人在碧湖勾引這個帝王未遂的事早已在宮裡傳開,帝王又豈會對她動心?

  那麼,也是在探脈吧?只不過方位在耳朵邊上?

  所有人都看著他,看著他眸光明顯一斂、面色一滯。

  正欲再細細端詳,驟然傳來“唰”的一聲,開門的聲音,男人絳紫樂師服如夢似幻,走了進來。

  在看到密室裡的情景時,男人一震,頓在了原地。

  震住的又何止他,密室裡的眾人同樣驚錯住,一個一個瞬間石化。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停止了一樣。

  沉寂了好半響之後,錦弦緩緩直起腰身,看向長身玉立在密室門口的男人,鳳眸裡冷色昭然。

  ****************

  龍吟宮。

  不過黃昏時分,卻已是燈火通明。

  錦弦端坐在龍椅之上,左邊坐著蔚卿,妝容有些淡,顯然急匆匆被錦弦喚來,還沒來得及細細打扮的模樣。

  殿中站了不少禁衛,一個個心中不免揣測起來,想這兩日皇宮簡直就是亂了套,先是右相夫人鶩顏失蹤,接著又是皇上掉下機關陷阱,再接著工部在九景宮的內殿下面挖出暗道,然後發現了密室和昏迷的右相夫人,最後,便是這密室和暗道的始作俑者被擒。

  眾人做夢也沒想到,此人竟是司樂房的掌樂凌瀾!

  錦弦看著大殿中紫袍加身、不卑不亢跪在那裡的凌瀾,寒眸一片冷冽,“凌掌樂倒是說說看,今日究竟是怎麼回事?”

  “今日之事太多,不知皇上要微臣說哪一件?”

  凌瀾緩緩抬起頭,漆黑的深瞳不躲不閃的看向錦弦。

  眾人大驚。

  這口氣,這態度,他一個帶罪之人,竟敢和當今天子如此說話?

  錦弦微微一怔,眸中的陰霾更是濃郁了幾分。

  “不如,先說說那條密道,再談談密道通往的密室裡,你和昏迷的右相夫人鶩顏為何都出現在了那裡?”

  凌瀾勾了勾唇角,眸光略略瞥過錦弦,又掠了一眼邊上的蔚卿,緩緩開口道:“啟稟皇上,微臣如果說,微臣只是無意中發現了那間密室和那條密道,皇上願意相信微臣嗎?因為微臣所住的房間臨著密室,微臣很容易就發現了!而司樂坊的房間是上頭分配給微臣的,並不是微臣能左右的,不是嗎?”

  “無意發現?”錦弦冷冷一嗤,“無意發現為何不及時稟報朕?或者說,凌掌樂其實是留著那條地道,有其他用處?譬如……謀反?”

  薄薄唇邊輕飄飄逸出兩字。

  謀反?

  眾人驚錯!

  這謀反是什麼罪名,眾人都清楚不過,驚駭之余,齊齊看向當事人凌瀾。

  凌瀾眸光輕閃,薄唇輕啟,“微臣……微臣留著那條密道,沒有及時稟報,確實是有私心的,但卻和謀反無關,其實……微臣只是為了一個人!”

  “什麼人?”錦弦勾了勾唇角,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著殿中的男子,冷若寒霜的眸子忽然蘊了一抹饒有興致的模樣,又有些諱莫如深的樣子。

  “回皇上,微臣……不能說!”

  “不能說?”錦弦冷哼,眸色一沉,“是不能說?還是根本沒有這麼一個人?那條密道,本就是謀反之用……”

  眾人又是一驚,想想也是,在皇宮挖地道,只是為了一個人?

  如果是想見人,直接密會即可,為何還要如此大費周章的用地道?

  莫不是真如皇上所說,只是為了謀反而找的托詞!

  如此看來,凌掌樂今日恐怕難逃一死了!

  畢竟和謀反這麼敏感的東西扯上了關系!

  凌瀾蹙眉,不疾不徐的說道:“皇上明鑒,微臣一介樂師,只懂得附庸風雅,又怎會生出謀反之心?”

  “不是謀反,那你倒是說說看,那條地道是為了誰留著藏著掖著?”錦弦鳳眸再次轉寒,眸光凌厲緊凝著殿中的男人不放。

  凌瀾緊擰著眉,微垂了眼簾,似是在猶豫,好一會兒,才低低一歎,“原本想保全她的聲譽的,畢竟,這也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她是世上最尊貴顯赫的女子,微臣卻只能用地道窺望,微臣知道,微臣如此做,是大不敬之罪,不止辱沒了她的聲譽,更是讓皇上難堪……”

  眾人一怔,猛地回神,紛紛看向高座上的帝王。

  世上最尊貴顯赫的女子?不止辱沒了她的聲譽,更是讓皇上難堪?

  莫非……

  “沒錯!微臣做了這麼多,都是為了一人,那便是……”

  凌瀾頓了頓,徐徐抬起眼梢,看向殿中坐於帝王身邊的女人,一字一頓道:“皇后——蔚景!”

  場下頓時一片嘩然。

  錦弦臉色一冷,掃過眾人,四周又頃刻寂下。

  可心中卻都一個一個腹議了起來。

  為了皇后?

  說了是皇后,竟然還直呼其名。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事人蔚卿更是大驚失色,急忙扭頭看向錦弦。

  錦弦薄唇緊抿,瞥了眼蔚卿,眸光晦暗不明地看向大殿之中的凌瀾。

  蔚卿看錦弦如此模樣,終於忍不住,一拂鳳袍的袍袖站了起來,“你休得胡說,本宮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凌瀾連忙俯首,“沒錯,娘娘和微臣的確沒有任何關系,方才微臣也說了,只是微臣一廂情願,只是微臣從很早以前就愛慕娘娘,微臣身份卑微,娘娘想必已經不記得微臣了吧,可微臣,卻無時無刻不在思慕娘娘……”

  “你……”蔚卿氣得不輕,胸口急速起伏,小臉上的五官都微微有些扭曲起來,卻又不敢反駁什麼。

  畢竟,她心虛啊!

  他說很早之前就愛慕自己……

  很早之前是什麼時候?

  是她蔚卿,還是真的蔚景?

  既然密道是通向九景宮,自是後者。

  如果是蔚景,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嗎?她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

  所以,她很被動,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怕太過否認,萬一,萬一露餡了,怎麼辦?

  而偏生男人還不讓她好過,繼續不知疲倦地說著。

  “如今的娘娘早已搬至了鳳棲宮,可微臣還會偶爾忍不住去娘娘曾經住過的九景宮看看,這也是為何右相夫人出現在密室裡的原因,因為昨夜微臣在前往九景宮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昏迷的右相夫人,就先將她救了出來。”

  “從昨夜到現在,已是過去了一日,右相夫人在密室裡昏睡了一日未醒,你既然救她,為何不稟報,不找太醫?”錦弦的聲音沉沉而來。

  “因為微臣不敢,微臣怕被大家發現密室和暗道,微臣逃脫不了罪責。所以,微臣原想著,等右相夫人醒了,再偷偷將她送回去,誰知……”

  “一派胡言!”錦弦雙手拍向龍椅的椅翅,一怒而起。

  眾人大驚,齊齊跪了下去。

  錦弦不怒反笑,一雙鳳眸卻被冷冽和肅殺占滿,“如果不想被人發現密室和暗道,又想救右相夫人,不是應該發現她昏迷在裡面的時候,趁沒有人直接將她送到九景宮的內殿,這樣大家也會及時發現,也能及時治療嗎?為何你要多此一舉,先帶到密室去?這樣反而讓你自己置於危險,不是嗎?”

  被錦弦這麼一說,眾人想了想,還真是。

  難道當時腦子發懵,沒想到?

  還是編織謊言掩蓋真相?

  於是,眾人探究的目光又齊齊揚落在凌瀾的身上。

  天子震怒了,怕是在劫難逃了。

  而當事人凌瀾卻未見過多慌亂,低垂著眉眼,不知心中所想。

  就在大家以為他是否是無話可說的時候,又聽得他驀地開口道:“微臣本是那樣打算的,可是,就在微臣准備打開機關的時候,聽到了有人破門而入內殿的聲音,所以微臣只得作罷,後來聽說皇上也掉下了機關,微臣更不敢妄動了。”

  眾人一怔。

  錦弦冽怒鳳眸停留在他的臉上,片刻,一撇笑開,“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你可知道,皇后是朕的女人,你偷窺、覬覦天子的女人,同樣是死罪?”

  凌瀾垂了眼簾,沒有說話。

  “所以……”錦弦驀地腕袖一抬,揚手直直指向凌瀾,凌厲鳳眸一轉,看向葉炫的方向:“先將這個男人給朕押入天牢,等朕發落!”

  啊!

  眾人一驚。

  相反,凌瀾自己反而比較淡定,只眸光閃爍了一下,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也不求情,只抖抖衣袍站了起來。

  葉炫跟兩個禁衛上前,將他押了下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凌瀾驟然回過頭,眸色深深,最後看了蔚卿一眼,蔚卿臉色一白,男人又轉回頭,隨著禁衛出了殿門。

  蔚卿心中急得不行,有種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感覺,“皇上,臣妾……”

  “大家都散了吧!”蔚卿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錦弦打斷。

  語畢,便也不顧其他人,袍袖一拂,徑直穿過眾人,率先走了出去。

  眾人心中訝異,就這樣結束了?

  而且這是他的龍吟宮,他卻出去,是要去哪裡?

  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仍站在殿中的皇后,一個個行了禮也都退了出去。

  ****************

  眼前一片黑暗,臉頰似乎有誰在觸碰。

  臉頰?

  蔚景一驚,猛地睜開了眼,一把抓住那人的手。

  由於用力過猛,對方手中的東西就掉落在了她的耳畔,溫熱的,柔軟的,眼角余光及到。

  是毛巾。

  “夫人你醒了!”

  視線由模糊轉為清晰,意識也逐漸清明,一個宮女模樣的女子站在她的床畔,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

  可這個女人,她並不認識!甚至可以說從未見到過!

  心中警惕,她裝作不經意的撫上自己的臉頰,發現人皮面具還在,頓時松了一口氣。這時,她才發現,這裡不是九景宮,看房間的布置模樣,似乎是宮女的住處,是眼前這個宮女的住所嗎?

  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眼前又浮現起她昏迷前的那一幕。

  當時,因為大腦缺氧,她的意識開始潰散,但是,她清楚地聽到了,錦弦來了內殿,影君傲來了內殿,很多人都來了內殿,她知道,接下來,就應該是錦弦弄個什麼“偶然”讓她被發現。

  或許是一直強撐突然一放松,又或許是她真的已經到了極限,所以,還未等那個偶然出現,她就已經慢慢陷入了昏迷。

  似乎,朦朦朧朧中,她看到了凌瀾……

  “凌掌樂呢?”

  幾經猶豫,她終於還是問向宮女。

  她覺得那不是她的夢境,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真的看到凌瀾了!

  意識雖然淺薄,但是,她嗅到了他身上的氣息,感覺到了他胸膛的溫暖,還有,他用嘴度氣給她,就像曾經在相府那次,黑衣人燃迷香搜房,他們兩人在房梁上,他讓她屏住呼吸,自己則吻著她給她度氣時一樣。

  那干淨清新得如同四月的風、五月陽光的氣息。

  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救了她。

  不然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如果是別人將她從陷阱裡救出來的,她現在應該在九景宮才對,而不是這個地方!

  那麼,既然凌瀾將她放到這裡,想必這個宮女也是凌瀾的人!

  “爺有些事要處理!”宮女眸光輕閃,朝著蔚景一笑。

  蔚景一怔,為宮女口中的‘爺’字。

  不是掌樂,不是大人,不是二爺,是爺。

  果然是凌瀾的人。

  正略略怔忡,又聽得宮女道:“爺讓夫人醒來之後,什麼都不要問,換衣服趕快出宮,以免夜長夢多!”

  換衣服出宮?夜長夢多?

  蔚景一震,愕然抬眸,就見那宮女從床下拉出一個檀木箱子,打開鎖,拿出一套淺色男裝放在她面前,還有一些特殊材料。

  蔚景蹙眉,那些東西,她並不陌生。

  ****************

  宮道上,宮女太監看到男人,紛紛停下腳步朝著男子行禮。

  “左相大人!”

  “嗯!”男人淡淡回應,腳下步子雖有些吃力,卻也不敢停,從司樂房出來,就一直朝著宮外走去。

  沒錯,她是蔚景!

  那個叫湘潭的司樂坊宮女,讓她易容成夜逐曦的模樣出宮,說是凌瀾的主意。

  那凌瀾自己呢?

  她不知道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或者說,她不知道從她掉下去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湘潭也沒有告訴她!

  但是,那個陷阱分明是錦弦為了試探她而准備的!

  她寧可缺氧,也沒有碰開關,只是相信,錦弦一定不會讓她死在宮裡,時間到了,便會從上面打開機關,卻沒想到,休克之前,竟是凌瀾救了她!

  凌瀾是怎麼做到的?

  他該不會被錦弦發現了吧?

  不行!

  蔚景頓住腳步,猛地轉過身,朝著九景宮的方向走去。

  她要去搞清楚,一定發生什麼事了!

  一定是!

  心底湧起一種不詳的預感,可是走著走著,她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萬一她回去了,凌瀾有什麼計劃,被她這樣回去,破壞了怎麼辦?

  每次都是自己自以為是地往前沖,結果好心辦壞事的不少,既然凌瀾如此安排,定是有他這樣安排的道理。

  想到這裡的時候,她忽然一驚,幾時自己變得會這樣想?

  哎~

  正值黃昏,殘陽似血,她站在落日余暉裡,心中亂成一團。

  默了好一會兒,她終是朝著宮外的方向走去,而胸口的不安,不知為何,卻越來越強烈。

  蹙眉,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往前走著。

  猛地,不遠處幾個人的身影撞入眼簾,其中一抹那般熟悉,她一震,愕然抬眸。

  只一眼,便生生頓住了腳。

  那是……凌瀾?

  仍然是一身絳紫色樂師服,卻是被幾個禁衛押著。

  押著?

  腦中猛地響起一記悶雷,她就像是被人定住一樣,只死死的望著那幾人的方向。

  被人押著……他怎麼了?

  斜落在宮闕溝簷間的夕陽投來滿地霞光,將男人的周身鍍上一層妍艷的紅彩,光影偏逆,她微微瞇了眸子,映入眼底的身影被幾人架著,直直朝一個方向走。

  在這宮裡生活了十幾年,宮裡的一切她何其熟悉。

  那個方向是……天牢?

  胸口重重一撞,她剛朝著那個方向邁出一步,就看到男人忽然回過頭來,看到她,一怔。

  她同樣心尖一抖,雖然隔得有些距離,她卻發現自己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眉眼,以及眉眼裡的表情,所有微末的表情。

  說不出此時心中的感覺,只覺得,天好像一下子塌下了一樣。

  那種當頭棒喝的感覺,讓她腦中瞬間一空。

  怎麼會這樣?

  是為了救她,才被抓了是嗎?

  腳步不自覺的朝著他走去,卻看到凌瀾俊眉一蹙,似乎輕輕地搖了搖頭。

  幾不可查的,而她卻看得很清楚,不知道為什麼!

  呼吸一滯,她只好停到原地,不敢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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