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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素子花殤]醉三千,篡心皇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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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8 09:42:59 |只看該作者
【260】帝王無情,榮寵瞬息間

  什麼叫做晴天霹靂?

  是指人在最春風得意之時,被當頭棒喝,還是指人站在最光鮮的高處,突然被打入塵泥?

  反正九景宮的人,真正領略了一回晴天霹靂的滋味。

  聖旨下到九景宮的時候,鈴鐺正在幫蔚景梳妝。

  太監總管張如讓蔚景接旨。

  眾人都納悶,這除了上朝跟處理公務,新帝其余時間不都是在九景宮嗎?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還專門讓人過來宣個旨。

  蔚景帶領眾人跪下,張如尖細的聲音抑揚頓挫:

  “今有證據所指,皇后蔚氏暗自勾結奸敵,傳遞消息給錦弦,朕已下令徹查此事,在此期間,不許踏出九景宮半步,若有違抗,嚴懲不貸!”

  所有人驚錯,包括宮女,包括太監,包括湘潭,也包括鈴鐺。

  “張公公,是不是搞錯了?我們娘娘怎麼可能……”

  眾人都懷疑這是不是真的,湘潭更是不相信。

  張如歎息:“哎,是五更的時候,禁衛射到了一只信鴿,鴿子腿上綁著字條呢,白紙黑字是寫給宮外錦弦的,落款一個景字,皇上看了字條非常生氣,在龍吟宮裡發了很大的火,然後,一個人在龍吟宮裡一聲不吭悶坐了很久,才讓奴才來宣的這道聖旨。”

  “肯定是有人陷害娘娘。”

  “對啊對啊,哪裡來的鴿子,我們九景宮根本就沒有鴿子。”

  “是啊,肯定是有人栽贓。”

  幾個宮女太監你一言我一語表示著心裡的不滿。

  張如只是搖頭歎息:“剛開始禁衛們稟報給皇上的時候,皇上也是這樣說的,還震怒了呢,說事情沒有搞清楚,豈可妄言,小心治他們的罪,可,當皇上看到字條後,皇上瞬間臉色就變了,奴才猜想,皇上跟娘娘如此熟悉,應該是認識字跡的吧?”

  “這……”眾人便語塞了。

  “有人模仿字跡也不一定。”湘潭始終堅信她們的這個主子是絕對不會做出此事。

  “對啊,對啊。”眾人連聲附和。

  “這個奴才就不知了,奴才只負責過來傳聖旨,聖旨上不是也說了嗎,皇上定會徹查此事的,所以,請娘娘還是先將聖旨接了吧?”

  張如雙手一直托舉著聖旨,蔚景卻一直跪著未動,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鈴鐺看看張如,又看看眉目低垂、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什麼的蔚景,眉心微攏。

  好一會兒,蔚景才抬起眼簾,“本宮要見皇上!”

  “這……”張如有些為難。

  這兩日那個新帝跑九景宮比回他的龍吟宮都要勤,這次卻不親自前來問明,而是讓他過來宣旨,肯定就是不想見這個女人。

  “聖旨本宮可以接,但是本宮還是要見皇上!”

  蔚景伸手將張如手中的明黃卷軸接過,口氣灼灼。

  見總算是接了,張如終於松了一口氣,對著蔚景頷首道:“娘娘的意思,奴才定會代為轉達給皇上,至於皇上願不願見,奴才就……”

  “沒事,公公傳到便是!”

  蔚景篤定道。

  張如點頭:“好,那奴才先告退了。”

  “有勞公公了。”

  張如走後,宮女們將蔚景從地上扶起來,七嘴八舌地安慰著。

  蔚景一聲未吭,拿著聖旨沉默地進了內殿。

  “這都是什麼事啊?”

  “是啊,這怎麼可能?”

  “哎~”

  眾人歎息。

  湘潭更是丟了一句“我要去問皇上”,便徑直奔了出去,等蔚景聽到,轉身想要阻止都來不及,哪裡還有人影?

  鈴鐺看看眾人,又看看默然走進內殿的背影,微微抿起了唇。

  湘潭不多時就回來了,一臉的凝重,回來之後一直一聲不吭,任憑幾個宮女太監們盤問打聽,除了歎氣,湘潭只字不提。

  整個九景宮陷入了一片低氣壓的氛圍中。

  蔚景將自己關在內殿,一直不出來。

  不過,就算出來,也只能在中殿、外殿走走,按照旨意,外殿的門檻,她都不能邁出。

  若有違抗,嚴懲不貸!

  這……

  這不剛剛才封后不久嗎?

  這不昨日兩人還情深繾綣嗎?

  這臉翻得也太快了吧?比翻書還快。

  難道這就是世人所說的“帝王無情,榮寵瞬息間”?

  不過腹議歸腹議,他們還是心存希望的,所以,他們跟那個將自己關在內殿的女人一樣,在等!

  等帝王前來,或者宣他們的主子前去。

  然後,沒有,什麼都沒有。

  從清晨等到晌午,從晌午等到黃昏,從黃昏等到夜裡。

  帝王沒有來,宣紙或者傳口諭的太監也沒有來。

  誰也沒有來。

  宮人們都在外殿裡唉聲歎氣。

  午膳是湘潭送進去內殿的,原封不動退了回來。

  夜裡,大家就讓鈴鐺去送,畢竟兩人曾經主僕過多年。

  然而,還是沒用,鈴鐺出來的時候,托盤裡的飯菜依舊是一口都沒動。

  大家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也沒有辦法,只希望著事情真相盡快查明。

  夜深沉。

  宮人們相繼歇下。

  內殿,蔚景闔上手中書卷,側首看了看牆角的更漏,見已是亥時的光景,便也從琉璃燈下起身,准備睡覺。

  門口驟然傳來鈴鐺的聲音。

  “公主睡了嗎?夜裡送晚膳的時候,奴婢見公主香爐裡的香快完了,奴婢剛剛在偏殿找到一塊香料,是公主最喜歡的幽蘭香,奴婢進來給公主燃上。”

  蔚景一怔,鈴鐺已經推門走了進來。

  見她站在房中,鈴鐺似是微愕了一瞬,旋即便恢復如常。

  略一頷首,鈴鐺便徑直走到香爐邊,伸手揭開鏤空雕花蓋子。

  自袖中掏出一塊香料置於香爐中,並取了邊上的鐵箋一下一下撥弄著讓其燃著,鈴鐺眼梢輕斜,偷偷睨向蔚景。

  蔚景也未理會,轉身朝床榻邊走,等鈴鐺燃好香,蓋上蓋子,跟她告退的時候,她已經躺在榻上,擁著薄被,闔上眼睛。

  門“吱呀”一聲開了,又“吱呀”一聲闔上,鈴鐺退了出去。

  夜,一片寧靜。

  殿內,幽香裊裊。

  過了好一會兒,門再次“吱呀”一聲開了,鈴鐺又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並低聲喚著她:“公主……”

  一直走到床邊,見床上的人兒沒有一絲反應,鈴鐺眸光微閃,伸手探向床榻的某處,用力一旋。

  隨著“嘩啦”一聲聲響,內殿房中的地面上,一扇洞口赫然開啟。

  鈴鐺再次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便快步走向洞口,跳了下去。

  屋裡恢復了一片靜謐,蔚景緩緩睜開眼睛。

  眸中一片清明,她起身坐起。

  果然熏香有問題。

  幸虧對鈴鐺,她時刻保持著警惕,原本深更半夜過來換香她就覺得蹊蹺,然後,還不時偷睨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所以,她借轉身回榻睡覺之機,用銀針刺入了自己的無嗅穴。

  以針封無嗅穴,可阻止任何氣味的侵襲。

  她其實也不確定此香是不是一定有問題,但防范於未然,她只是想看看,靜觀其變而已。

  果然,鈴鐺去而復返。

  說明此熏香裡面一定含有迷香的成分,不然,鈴鐺也不會如此大膽,在她的眼皮底下,打開陷阱機關。

  九景宮重建,凌瀾讓工部恢復了原有的一切,包括房中的這處陷阱,也包括通往司樂坊暗室的密道。

  那麼,鈴鐺此時下去,是想走密道去哪裡?

  眸光一斂,蔚景快速下床,悄聲開了內殿的門想看看湘潭在不在外邊,她想湘潭有武功,讓湘潭跟著比她自己跟著肯定要強,而且,她還在禁足不是嗎?

  可,湘潭不在,中殿一個人都沒有。

  也是,且不說這個時辰大家都睡了,就是沒睡,鈴鐺也一定會想辦法將她們支走,此時湘潭在,那才奇怪呢。

  不行!

  鈴鐺已經下去有一會兒了,若再不跟上,怕是再想跟也不見人了。

  這般想著,她一刻也不敢耽擱,便也快步來到洞口,縱身躍了下去。

  密道裡很暗,她卻是走得極快,生怕鈴鐺已經走得不見了。

  所幸出了密道,出了暗室,從司樂坊裡面出來,她就看到了不遠處鈴鐺的身影。

  見鈴鐺不時左右張望,且不走長廊大道,一直走偏僻花徑,她更加確定了有問題。

  怕被發現跟蹤,蔚景只能遠遠地跟著,所幸皇宮的每一處每一條路她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不緊不慢,她保持著距離,又確保鈴鐺在她的視線范圍裡。

  最後,她驚訝地發現,鈴鐺竟是進了七卿宮。

  七卿宮跟她的九景宮一樣,因為是當時七公主蔚卿住的,從而得名。

  但是,此宮早已荒蕪。

  因為錦弦在位的時候,世人知道的是七公主蔚卿在遠嫁雲漠的途中已死,所以,此宮早已空下,平時,都幾乎沒有人踏足。

  那鈴鐺此次是……

  心中狐疑更甚,她也閃身跟了進去。

  所幸此宮因為無人住,便也沒有守衛,沒有下人。

  她想,可能鈴鐺就是看中了這一點,和誰在此私會或者秘密接頭?

  入了前院,鈴鐺一直往深處走,她便也遠遠跟著。

  一直走到最裡面的一間廂房前,鈴鐺才悄聲站定。

  蔚景震驚地發現,廂房裡面竟然是亮著燭火的,這在荒蕪已久的七卿宮裡,實在是詭異。

  她以為鈴鐺會敲門或者推門進去,沒有,她只是站在門口,似是在凝神靜聽屋裡面的動靜。

  蔚景心中好奇極了,不僅好奇鈴鐺的舉措,也非常好奇,廂房裡到底是誰。

  自是不會是蔚卿,且不說蔚卿人在雲漠,就算回來,凌瀾也不會讓其住在宮裡,就算住在宮裡,也不應該住在這一間廂房。

  說是廂房,其實這一間,就是一個耳房,平素都是放置一些雜物的。

  那會是誰呢?

  不行,必須搞清楚。

  現在的皇宮是凌瀾的皇宮,而且剛剛登基,任何人任何事都必須謹慎,小心提防才是。

  鈴鐺一直站在那裡,她又不好近前,她想起,這耳房後面還有一扇窗戶,小時候在此躲過貓貓,她曾經翻過窗戶。

  於是,她便又繞了一圈,繞到耳房的後面,躡手躡腳、一步一步悄聲靠近窗戶。

  窗戶緊閉,可隨著她的逼近,依稀能夠聽到裡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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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8 09:43:20 |只看該作者
【261】果然,人有千面

  於是,她便又繞了一圈,繞到耳房的後面,躡手躡腳、一步一步悄聲靠近窗戶。

  窗戶緊閉,可隨著她的逼近,依稀能夠聽到裡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當熟悉的聲音入耳,她渾身一震,愕然睜大眼睛。

  竟是凌瀾。

  凌瀾怎麼會在這裡幻?

  怎麼會在這個平素連宮人都不入的七卿宮裡?

  是蔚卿回來了,還是跟鈴鐺在這裡私會,又或者……

  一時間腦子裡有千百個念頭瞬間劃過,卻一個也沒有抓住,她攥緊手心,緩緩湊到窗紙外面,屏住呼吸,凝神靜聽。

  不知為何心跳得特別厲害,一下一下,就像是跳脫出胸腔一般。

  “還不說嗎?”

  是凌瀾,聲音很冷。

  還不說?

  蔚景一怔,豎著耳朵想要聽清對方的聲音。

  沒有。

  對方根本就沒有吭聲。

  若不是凌瀾用的是問句,她甚至還懷疑廂房裡面只有凌瀾一個人。

  “真不說?”

  還是凌瀾,聲音越發寒冽了幾分,聽得蔚景竟是心頭一顫。

  接著就聽到一串鐵鏈撞擊的清脆之聲,然後,又是死寂一片。

  蔚景眸光微斂,伸出食指放到唇邊,舐了一下,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將濡濕的手指觸碰上畫著水墨畫的窗紙,輕輕捻破。

  當屋裡的燭光透過手指捅破的小洞射出來的時候,她閉了閉眼,一顆原本就狂跳的心越發激烈了起來。

  深深呼吸,強自凜了心神,她只眼貼上小窟窿。

  首先入眼的是一抹頎長身影,或許是因為平素喜歡白衣的緣故,除了那日登基穿了大紅龍袍,他一般都穿白色龍袞,鮮少穿明黃。

  今夜便是。

  一襲白色龍袍白得勝雪,不染纖塵,修身的剪裁、上好的面料、精細的做工,越發襯得俊美如儔的他氣質出塵,胸口以銀線繡成的龍紋,映著屋內燭火,發出閃閃銀光,直耀人眼。

  他是站著的,負手而立。

  在他的旁邊……

  是一個輪椅,輪椅上坐著一人。

  輪椅?

  蔚景瞳孔一斂,只覺得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她一瞬不瞬凝過去。

  因輪椅是側朝著窗戶的方向,所以,從她的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椅上那人的側面,而那人低垂著頭,蓬亂的頭發完完全全擋住了側顏,所以也看不出是誰。

  但是,那輪椅的構造,那鎖在手臂上的粗鐵鏈……

  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覺。

  她努力地想。

  驀地想起那夜十五,她被禁衛抓住,送到冷宮北苑,北苑裡住著一個以吸食人血才能生存的男人。

  對,就是此人!

  一模一樣的鐵椅,一模一樣的鎖鏈……

  她記得當時,是因為她袖中有凌瀾的瓷瓶,這個男人就是看到了瓷瓶,她才幸免於難。

  後來,她還將此事告訴了凌瀾。

  凌瀾是在她告訴他之後,就去北苑將人劫了出去?還是此次奪宮,才將人挪出了北苑?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心裡好多的疑問都沒答案。

  譬如,此人是誰?跟錦弦什麼關系,又跟凌瀾有何恩怨?又譬如,不管是早就劫走,還是此次奪宮才發現,冷宮北苑很多地方可以住,為何要搬到這個七卿宮裡來?

  蔚景還在亂七八糟地想著,凌瀾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朕沒有那麼多耐心陪你耗,今夜是最後的機會,你若再不識時務,明日你就等著給你的女兒收屍吧!”

  凌瀾聲音不大,卻冷得如同臘月飛霜。

  蔚景一顫一驚。

  他的女兒?

  正疑惑間,凌瀾忽然伸手,骨節分明的手指驀地掐住對方的下顎,逼迫著對方抬起頭來。

  男人垂墜在臉側的亂發也因為這個動作滑至後面,露出男人的臉。

  啊!

  當熟悉的眉眼直咧咧撞入眼簾,蔚景差點失聲叫出來。

  父皇?!

  怎麼會?

  不,不可能!

  看錯了,絕對是看錯了!

  胸口急速起伏,蔚景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將自己裹得死緊,透不過氣來,她再次顫抖地湊近洞口......

  還是那張臉,還是那張熟悉的臉,還是那張她經常夜裡做夢夢到的臉。

  是夢嗎?

  對,一定是夢!她經常夢到她父皇的,而且,北苑的那個男人她見過的,不是她父皇,不是!那人容貌盡毀、滿臉疤痕、沒有一處好的地方,那人聲音沙啞難聽如同破鑼一般。

  絕對不是她的父皇。

  是夢!絕對是!

  如果不是夢,那毀容的臉怎麼就好了?如果不是夢,凌瀾怎會不告訴她?

  凌瀾知道她那麼想她的父皇,那麼想要找她的父皇,又豈會不告訴她?

  不是真的。

  她一遍一遍在心裡否認著,渾身薄顫個不停,眼睛卻像是膠在了窗紙上,一瞬不瞬,瞪得如同銅鈴一般。

  凌瀾似乎在笑。

  冷笑。

  大手依舊保持著掐住對方下顎的姿勢。

  “不要裝得那麼淡然,朕知道,此時你的心裡定是驚濤駭浪、風起雲湧吧?親眼看著朕登基,看著你的女兒做朕的皇后,心中滋味如何?”

  “當然,城樓有些遠,可能看不清楚,是朕的失誤!朕應該安排你到現場來,就像那些臣子一般,近距離地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蔚景緊緊抓著自己胸口的衣襟,窒息感越來越烈,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進不去,出不來,上下不得,哽得她喉嚨痛、鼻尖酸、眼睛澀。

  這不是真的。

  蔚景,醒來,快點醒來!

  目光依舊一瞬不瞬地盯著廂房裡面,她用自己的右手掐自己的左手,死命掐,死命摳,死命抓……

  血腥縈繞、指甲崩斷,她也不管不顧。

  都說痛能讓人清醒。

  她要醒過來。

  “不過也沒關系,城樓隔得遠,蘆葦蕩後面隔得近不是嗎?看到你的女兒跪在朕娘親的墳前,叫她娘,說,愛朕一輩子,不離不棄,你是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放心,朕不會那麼便宜你的,死太容易了,朕不會讓你如願!”

  屋裡男人的聲音還在繼續,平時低醇好聽得就像是美酒一般讓人沉醉的聲音,此刻卻殘忍似刀,一刀一刀凌遲在蔚景的心頭,鮮血淋漓。

  一顆心痛到顫抖。

  原來,她沒有看花眼,也不是她的幻覺。

  城樓上,蘆葦後,她的父皇的確出現過。

  是這個男人故意安排。

  難怪登基大典那日,她要追去城樓,他在後面一直追趕,一會兒拉她,一會兒拽她,還扯上影君傲,其實,就是想要拖延時間,雖然最後用輕功帶著她飛上城樓,那也是因為已經確保她的父皇被成功帶走是嗎?

  還有祭拜他娘那日,他已經說了她是蔚景,卻還要再三強調,姓蔚名景,是誰誰誰的女兒,是什麼什麼公主,原來,也不是說給他娘聽的,而是說給她父皇聽的是嗎?

  太可怕了。

  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心機如此深沉!

  其實想想,他的心機又何時淺過,一向深沉似海,遠籌帷幄,將所有人掌控在手心之間。

  只怪她太相信。

  她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她相信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她說,凌瀾,你能幫我找我的父皇嗎?他說,當然,你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

  就是這樣對待她唯一的親人的嗎?

  他說,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如果真如你所言,你的確看到了你父皇,那至少你已知道,他尚在人間,只要人在,總有找到他的一天。

  是呵,果然是有找到的一天,只是她做夢也沒有這一天會來得如此讓她措手不及。

  他說,我也會一輩子對你好,只對你一人好!

  他說,蔚景,知道嗎?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難道這些都是假的嗎?

  都是做戲嗎?

  如果真對她好,又豈會這般利用她的感情?

  如果真對她好,又豈會看她難過心傷?

  她那樣發瘋了一般找她的父皇,她那樣無助得哭著喊著叫著她的父皇,他不是沒有看到,他就在她的身旁,如果真對她好,又怎能忍心?

  凌瀾,你怎能忍心做得出來?

  呵~

  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多久?

  她苦笑,當時,她傻傻地以為他等的是,她終於做了他的新娘。

  或許此刻,她才真正理解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他等到的是,她終於做了他的新娘,終於將她鉗制在了自己的手裡,終於坐擁了她家的江山,是嗎?

  可笑如她,還屁顛屁顛地怕他心裡有壓力,又是跟鶩顏表態度,又是跟他坦心跡。

  騙子,跟錦弦一樣的騙子。

  不,比錦弦更可怕!

  這樣的人比錦弦更可怕!

  眼角酸澀得厲害,卻是一滴淚都沒有。

  她死死盯著屋裡,屋裡男人終於將手拿開,低低笑。

  “好吧,既然你沉默,明日就給你女兒收屍吧!”

  第一次,蔚景第一次發現,一個如此俊美的容顏笑起來,也會有這般難看的時候。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凌瀾。

  就算曾經他最冷漠的時候,都不是現在這樣。

  果然,人有千面,她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看穿。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就算人心難測,就算她看不穿,就算做戲欺騙,可一個人怎能演戲演到這般?

  他可以為她跳崖,他可以為她割腕,他連生死都不顧,不是嗎?

  難道一個人演戲可以演到死了也無謂嗎?

  不!

  她一定要問他,親口問他。

  為何?

  為何要這樣對她?

  為何要這樣欺騙她?

  她最愛的男人啊!

  難道都是苦肉計嗎?都是為了讓她死心塌地地全身心交付嗎?

  眼前倏地一暗,是廂房裡的燈火被捻滅,她忽然覺得心頭也跟著一片漆黑。

  她看不到方向。

  “吱呀”一聲,廂房的門被拉開,又“彭”的一聲關上,那沉悶的響聲就像是重重撞在蔚景的心坎上一般。

  腦中是空的,心裡是空的,她渾噩地站在窗下,茫然四顧。

  許久才想起來自己要做什麼?

  問他。

  對,問他。

  她開始跑,往外跑。

  圍著游廊跑了兩圈,她才發現,在皇宮裡閉著眼睛都不會迷路的她,竟然在小小的七卿宮裡跑錯了方向。

  呵~

  她自己都禁不住笑了。

  笑著笑著,視線就模糊起來,她再跑。

  全憑著感覺跑。

  這一次對了。

  出了七卿宮,沒有看到凌瀾。

  她便直直往龍吟宮而去。

  抄了一條偏僻的近路,終於在快到龍吟宮的拐角處,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男人緩緩走在蒼茫夜色下,白袍輕蕩,墨發飛揚。

  依舊是她心中最初的模樣。

  “凌……”張嘴,她正欲喊他,卻驀地聽到另一道女子的聲音同時響起。

  “爺!”

  隨聲而出的是女子嬌俏的身影。

  如同一只翩然的蝴蝶,自角落裡跑出,直直朝凌瀾跑去,裙裾和發絲被夜風吹起,在暗夜裡搖曳跌宕。

  凌瀾頓住腳步。

  蔚景在遠處也停了下來,最後一個瀾字還未出聲,已被夜風吹散,婆娑光影中,她看到女子直接撲進了男人的懷裡,如同這幾夜,這個男人處理完政事回九景宮,她跑出來迎接他的方式一樣。

  那樣直接入懷。

  她以為他會推開女子。

  沒有!

  不僅沒有推開,還叫著女子的名字,將女子抱住。

  不僅抱住,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彎腰將女子打橫抱起,快步走向龍吟宮。

  怎麼回事?

  今夜是怎麼回事?

  怎麼一直在噩夢中醒不來?

  一陣夜風吹來,蔚景打了一個寒顫。

  淚在風中笑。

  她抬手一抹,一手的濕涼。

  她終於還是哭了。

  她以為,她已經不會哭了,她以為,她再也流不出眼淚。

  是誰說,我對鈴鐺沒有一絲意思,君子坦蕩蕩,絕對沒有?

  是誰說,讓鈴鐺這樣的危險留在你身邊,我不放心?

  是誰?到底是誰?

  假的。

  都是假的。

  難怪鈴鐺會如此囂張,難怪那日敢說出“奴婢是錦弦的女人,可是又怎樣呢?公主不也曾是錦弦的女人嗎?”這樣的話來。

  難怪鈴鐺非要留在宮裡,而凌瀾非要將她送至宮外。

  難怪凌瀾說原因已經說明白,而鈴鐺說自己不明白。

  難怪鈴鐺一直叫凌瀾爺,叫她公主。

  從不叫她娘娘,是因為打心裡就不承認是嗎?

  視線裡早已沒有了男人女人的身影,遠處有禁衛巡邏的身影,蔚景抬頭望了望天,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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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8 09:43:38 |只看該作者
【262】你怎麼可以這樣利用一個愛你的女人?

  翌日清晨

  湘潭踏進內殿的時候,蔚景正端坐在銅鏡前,纖纖素手執著一枚螺黛專注地對鏡描著細眉。

  湘潭有些吃驚,這平素不都是鈴鐺幫她梳妝的嗎?鈴鐺人呢?

  “娘娘,讓奴婢來吧!”

  放下手中銅盤,湘潭走了過去。

  “不用!”

  蔚景放下手中螺黛,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了描好的眉形,又拿起梳妝台上的脂粉,用粉撲輕輕撲在小臉上,末了,又在兩頰上了一些腮紅。

  湘潭站在旁邊,心中越發奇怪。

  雖說服侍這個主子時日不久,但還是知其性子,本就天生麗質、容貌傾城,尋常都只是略施粉黛,有時還經常素面素容。

  今日怎麼了?

  竟如此一絲不苟地化起妝來。

  “娘娘夜裡沒睡好?”

  莫非塗脂抹粉是為了掩飾面色憔悴?

  蔚景沒有回答,輕輕抿上唇瓣間的胭脂紅紙,再將紅紙拿下,頓時,兩片原本毫無一絲血色的唇瓣頓時變得鮮艷欲滴,她再次看了看銅鏡中自己精致的妝容,緩緩起身站起,朝湘潭嫣然一笑:“本宮今日的妝容怎麼樣?”

  湘潭看著她,點頭:“好看!”

  是真的很好看。

  平素見慣了這個女人清麗的模樣,雖已可謂傾城,可今日如此盛容,卻是另外一種風情,嬌而不媚、艷而不俗,妖嬈魅惑,卻又不失大氣尊貴。

  “娘娘是奴婢見過的最美的女人!”本不善言辭,可湘潭還是由衷地贊歎。

  蔚景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這時,宮女將早膳端了進來。

  湘潭走過去接過托盤,問宮女:“鈴鐺呢?”

  “不知道,昨夜我起來小解的時候就見她床上沒有人,也不知哪裡去了,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一宿沒回?

  湘潭皺眉,眸光征詢地看向蔚景:“娘娘,要奴婢出去找找嗎?或者……或者去稟報皇上?”

  “不用了。”蔚景眉眼淡淡,聲音也極淡。

  見她如此,湘潭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將手中的托盤放到房中的桌案上:“那,奴婢伺候娘娘用早膳吧。”

  “撤下吧,本宮的唇上剛剛點好胭脂,不想破壞了去。”

  蔚景一邊說,一邊對著鏡子整理著身上的衣袍。

  湘潭怔了怔,本想說唇紅沒了可以再點,後又想起什麼,終是什麼都沒說,只頷了一下首,道:“是!”

  湘潭剛端著托盤走出內殿,太監總管張如就風風火火走了進來。

  見到張如,且手中拿著明黃卷軸,九景宮裡的宮女太監皆是一喜,還以為新帝已經查明真相,還他們主子的自由來了,可當看到跟在張如身後的兩名禁衛時,眾人臉色一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都打起了鼓。

  果然。

  聖旨上說,已經查明,蔚景就是勾結奸敵,傳遞密信,為以示公正,以儆效尤,賜蔚景火刑,即刻執行。

  聖旨宣完,宮人們全部震住。

  一個一個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原本說蔚景放信鴿傳消息就已是很震驚了,這才一日,竟又來一旨,賜其火刑,還即刻執行。

  這......這也太......

  而且什麼叫已經查明,無論是帝王親查,還是刑部查,都還沒有宣他們的主子去問過話不是嗎?

  必要的過場都不走一走嗎?

  也就是到這時,眾人才明白過來,什麼勾結外敵不勾結外敵,這些都是幌子,說到底,不過是新帝想讓這個女人死。

  想想也是,撇開這個女人跟曾經的帝王錦弦的糾復不說,她終究是中淵的九公主,中淵的江山終究是姓蔚。

  坐擁她家的江山,卻要時刻面對江山的主人,哪個帝王心裡會舒服?

  或許,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吧?

  果然帝王無情啊!

  太可怕了。

  榮衰只是朝夕。

  眾人雖心中為這個服侍不久的主子叫屈,卻又都無可奈何。

  天子是誰?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殺大權,天子做的決定,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又能怎樣?

  大家都哭喪著臉,相反,當事人很平靜。

  很平靜地拂裙跪地,很平靜地接旨謝恩,很平靜地起身站起,很平靜地隨禁衛們而去。

  “娘娘……”

  “娘娘…….”

  再壓抑,宮人們還是哭了。

  雖然才服侍這個主子沒幾日,可這個主子的好,眾人都看在眼裡,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樣忽然去赴死,他們心裡怎能承受得去?

  “娘娘……去跟皇上求求情吧!”

  “娘娘……”

  宮女太監都跪在地上,紅著眼睛看著蔚景。

  待蔚景被禁衛帶走,宮人們再次哭成一片。

  湘潭看了看門口,又看看痛哭流涕的眾人,唇瓣動了動,欲言又止。

  ****************

  在宮外的一處山林,蔚景見到了凌瀾。

  只不過兩人的身份,從原本的帝后,變成了帝王和死囚。

  明黃華蓋,明黃軟椅,一襲月白龍袞的男人端坐在軟椅上,似是已等候多時。

  在他的身後是一字排開的禁衛,禁衛們手持大刀長矛,一副武裝戒備之姿。

  蔚景在禁衛的帶領下,緩緩走了過去,也緩緩走進男人的視線。

  她發現男人先是眸光一亮,不過旋即,又掩匿了去,然後,就一直目光冷冷地看著她。

  她知道,因為她的妝容是嗎?

  她從未化過這樣濃的妝。

  第一次,她盛裝盛容。

  卻是為了上邢赴死。

  他看著她,她便也看著他。

  他還是那樣俊美,那樣意氣風發,她一直很佩服他的體力,就算夜裡折騰一宿,第二天照樣神清氣爽。時值上午,陽光不是很烈,金燦燦的日暉鍍了他一身,一眼望過去,真是美得如同神邸。

  她緩緩走近,他起身站起。

  在離他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她站定,他也並未舉步,只是在軟椅邊上長身玉立。

  將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收回,蔚景眸光輕凝,緩緩環視四周。

  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塊空地,可周圍都是茂密的林地,翠竹蒼梧、蒼天大樹,連林邊的雜草都茂盛得有一人多高。

  還真是個好地方。

  也難為這個男人能尋到如此寶地。

  蔚景彎了彎唇,緩緩轉眸,看向空地不遠處的刑架。

  一個粗壯的十字木架,木架下,已經鋪上了一堆干柴,旁邊,膀粗腰圓的劊子手執著一個火把,火把已呲呲燃起,火苗映著陽光,搖曳生姿,似是就只等著將邢犯綁上去,然後帝王一聲令下。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男人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

  蔚景怔了怔,將落在邢架上的目光收回,轉眸朝男人望去。

  許久,都沒有出聲,直到男人正欲啟唇再說什麼的時候,她才忽然開口:“你有沒有愛過我?”

  男人一怔,似是有些意外她問這樣的問題。

  “愛過嗎?”她又重復了一遍,目光專注地看進他的眼底。

  凌瀾眉心微微一攏,垂眸靜默了片刻,才抬眼看向她:“沒有!”

  口氣篤定堅決。

  似是意料之中,蔚景臉上並未見任何訝異,只微微一笑,又問:“那你跟說過的那些話也都不作數,都是騙我的?”

  凌瀾再次一怔,微微瞇了鳳眸回望進她的眼睛,末了,眼梢又輕輕一掠,瞥了一眼她身後的不知哪裡,最後又將目光收回,看向她,薄薄的唇邊輕飄飄逸出一字:“是!”

  雖只一字,卻擲地有聲。

  “那你對我做過的那些事呢?你隨我躍下山崖,你替我割脈取血,你甚至為我奪宮,這些事難道也是假的?”

  “當然!”這一次蔚景的話剛落,男人沒有做出一絲思考,就斬釘截鐵地將她的話打斷。

  “當然是假的。隨你躍下山崖,那是因為朕知道那斷崗不高,摔下去不會致死;替你割脈取血,那也因為朕是醫者,朕能把握分寸,知道放多少血出來是安全的;而為你奪宮,就更說不上了,沒有你,朕一樣要奪,這中淵的江山朕坐定了!”

  男人沉聲說完,月白袍袖驟然一揚,在陽光下帶出耀眼的弧度,“點火!”

  點火?!

  在場的所有禁衛都是一怔。

  劊子手更是懵住。

  原則上,火刑不應該是先將犯人綁在木架上,然後再點火嗎?

  現在就點火?

  光點火?

  本想張嘴詢問,可見帝王正冷冷地睥睨著他,似是對他的無反應甚是不滿,連忙諾了一聲,將手中火把,遞到柴禾下方,將多處燃起。

  只片刻,大火就熊熊燃燒了起來,火光沖天,煙霧裊繞。

  望著那陽光下裊裊升起的熱浪和青煙,蔚景輕輕搖頭,輕輕笑開。

  緩緩轉眸,她再次看向男人。

  “凌瀾,你怎麼可以這樣利用一個愛你的女人?”

  “愛?”男人不以為然地輕嗤,“蔚景,我告訴過你,像我們這種人,是不能有愛的,一旦動了心,就等於給了對方一把對付自己的利器。”

  蔚景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那一笑,仿若雲漠山洞頂上只在夜間瞬息盛開的‘夜綻’,剎那芳華,卻耀眼奪目。

  她好一會兒沒止住,笑得連雙肩都抖動了起來,笑著笑著,便笑紅了眼睛。

  “利器嗎?我有更狠的。”

  話音未落,她已翩然轉身,山風鼓起她的衣袍,簌簌作響,她疾步朝大火處狂奔。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眾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凌瀾更是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怎麼回事?

  當女子衣發翻飛的身影如同飛蛾一般直直撲進熊熊大火之中,他才猛地如遭棒擊,臉色巨變:“不——”

  一聲嘶吼驟然響起,隨聲而動的是男人狂奔的身影。

  火光很快就將女子包裹,比剛剛男人那聲嘶吼更痛苦的悲嚎聲自大火中響起,響徹天地。

  “父皇,是女兒不孝,女兒有眼無珠,兩度錯信男人,才落得今日如此悲慘下場,女兒無顏面對中淵百姓,無顏再見父皇,女兒走了,父皇保重——”

  那悲鳴聲就像能刺破九天,回聲盤旋,像是有把極細的刀子劃過在場眾人耳膜的同時,也劃過他們的心窩。

  “不,蔚景——”

  男人失聲痛吼,如同剛剛女子一樣,未作一絲猶豫,縱身撲入火海。

  禁衛們全都驚呆了,一個一個石化在原地。

  還是掩匿在林中的高朗見狀,駭然叫道:“快撲火,救駕,救駕——”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七手八腳上前。

  可是,附近並無水源,如何滅火?

  眾人只得脫掉衣物去撲。

  大火中,凌瀾拉住了蔚景,卻又被蔚景甩手掙脫。

  熱浪燙得驚人,周身灼痛至極,衣服燒焦的氣味、毛發燒焦的氣味、皮膚燒焦的氣味,各種氣味充斥,凌瀾一邊嚎叫著,一邊伸手再次去拉蔚景。

  任憑蔚景掙脫,他緊緊將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裹在懷裡,正欲帶著她借助輕功而出,這時,用來捆綁犯人的十字木架被大火燒斷,驟然傾倒了下來,直直砸在他的後腦勺上,他眼前一黑,想要強自撐住,卻終是松了懷中女子,在女子倒下之時,同她一起倒在了火海之中。

  啊!

  “皇上……”

  “皇上……”

  禁衛們嚇壞了,高朗更是臉色大變,下一瞬便飛身而起,直接縱入火中,去救倒地的凌瀾。

  這時,有人驚叫的聲音響起。

  “不好,起火了,有人劫囚——”

  禁衛們一看。

  天啊!

  除了火刑那一處,四周竟不知何時也都被燃了起來。

  草深林密,都是易燃的東西,瞬間,整個山林都燃燒了起來。

  火勢很快蔓延,不消片刻,就將空地團團包裹住。

  禁衛們大駭,開始四下逃竄,場面一片混亂。

  好不容易將凌瀾從大火中拖出來的高朗見狀,亦是嚇得不輕,連忙吩咐眾人趕快撤退。

  不遠處,隱約傳來兵器交接的聲音,高朗皺眉。

  消息傳得可真快。

  這些人是沖著那個老不死的來的吧?

  想趁亂劫人?

  看來,還真不能小覷了那老不死的勢力。

  和兩個禁衛一起扶著凌瀾突出火圍,高朗又吩咐了一些禁衛去林子那邊支援,最後回頭,望向那火刑之處。

  視線所及的范圍之內,早已經是一片火海,哪裡還分得清何處是火刑之處,火光熊熊、熱浪滔天,天地只有一種顏色。

  火。

  都是火。

  漫天大火。

  聽說,朝廷很快就派了大量的人過來撲火,可是,這場山火還是燒了三天三夜。

  一直將將一片林子燒成了灰燼,一處原本郁郁蔥蔥的山頭最後只剩下光禿禿的黑土,大火才總算熄滅

  當然,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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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發表於 2017-12-8 09:43:54 |只看該作者
【263】蔚景已經死了

  鶩顏得知消息趕進宮的時候,龍吟宮裡忙做一團,太醫們剛將凌瀾身上燒傷的地方塗好藥、包扎好。

  只是凌瀾還沒有醒。

  望著那全身纏得就像是一個粽子一樣,躺在龍榻上一動不動的男人,鶩顏秀眉微蹙。

  “怎麼回事?”太醫們一退下,她就迫不及待地問向守在邊上、灰頭土臉、一身狼狽的高朗。

  高朗只得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鶩顏震驚了。

  “怎麼會這樣?”好半天,她才回過神,眉心更是皺成了一團。

  高朗搖頭歎息:“屬下也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鶩顏怔忡了片刻,再次轉眸看向床榻上的男人,沉痛的神色糾結在眸底。

  這往後可怎麼辦?

  “你回去休息吧,我在這裡陪他。”

  剛剛太醫說,他是後腦被重物所擊,以致昏迷,但是身上燒傷嚴重,強烈的疼痛感可能會加速他的蘇醒,她得守在這裡,指不定醒來發什麼瘋。

  “小姐的臉色不好,應多休息,還是屬下留在這裡陪皇上吧。”高朗的面色有些窘迫,微抬著眼梢偷睨著鶩顏,見鶩顏回過頭來,他心尖一抖,連忙垂下視線。

  “我沒事,要真有事,也是聽說了你們的事被嚇的。”鶩顏抬手撫了一下自己的臉。

  臉色不好?

  有這麼明顯嗎?

  這幾日她都特意撲了胭脂不是嗎?

  竟也能被他看了出來。

  眸光輕凝,她朝高朗看過去,對方顯然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目光,微低著頭,稍顯閃躲。

  心中微微疑惑,卻也沒有多想,目光觸及到對方被煙熏黑的花貓臉,她禁不住彎了彎唇角,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遞給他:“把臉擦一擦!”

  高朗渾身一震,有些難以置信,定定望著鶩顏手中的帕子,心跳也徐徐加快了起來。

  “這……多謝小姐。”

  見他沒有接,鶩顏皺眉:“怎麼了?”

  “沒......沒......沒什麼。”

  臉上一熱,他快速地將鶩顏手中的帕子接過,生怕他接遲了,她會將手縮回去一般。

  當夾雜著女子淡淡清香的帕子拭在臉上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情,那種眩暈得幾乎都有些站立不穩的心情。

  “錦溪這幾日沒什麼異常吧?”鶩顏忽然問。

  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淋下來,高朗正在飛翔徜徉的心神瞬間被拉回現實。

  “沒。”他搖了搖頭。

  “這段時間,難為你了。”

  “沒事,”高朗垂下眸子,彎了彎唇。

  不知為何,簡單的一句話,他卻聽出了另一層味道。

  忽然想起什麼,他抬頭,“小姐的帕子等屬下洗干淨了再還給小姐。”

  鶩顏正拉過薄被輕輕蓋在凌瀾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沒有聽到他的話。

  五指一收,高朗將帕子緊緊攥進手心。

  ****************

  鈴鐺睜開沉重的眼簾,入眼一片光亮,晌午的陽光透過半開的木窗投進來,照在床頭上有些刺眼。

  瞇眸適應了一會兒光線,她撐著身子緩緩坐起來。

  這是哪裡?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一切。

  不是龍吟宮,也不是九景宮。

  頭有些痛,渾身也酸軟無力,她強撐著下床,躋上鞋子就走了出去。

  出門便是一個院子,院子裡到處都是簸箕,上面攤曬著各種藥材,有兩個身著太醫服的男人正在翻抖著簸箕裡的草藥。

  這裡她並不陌生,以前她經常跟蔚景來這裡。

  太醫院的後院。

  那麼,她現在在太醫院是嗎?

  其中一個曬藥的男人正好回頭瞧見了她,“你醒了?”

  鈴鐺含笑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對了,我怎麼會在這裡?”

  “是前天夜裡皇上命人將你送過來的,你中毒了。”

  ****************

  凌瀾醒過來的時候,已是五日後的黃昏。

  當時,鶩顏正坐在邊上低頭想著心事,凌瀾驟然大叫著“蔚景”從床榻上坐起來,鶩顏嚇了一跳。

  驚嚇之余,卻又不免欣喜:“你總算醒了。”

  “蔚景呢?”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

  許是被煙火嗆到了喉嚨,聲音沙啞破碎得不行,完全就像是另外一個人。

  聽得鶩顏心頭一顫,卻是沒有吭聲。

  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

  說人已經沒了?

  她不敢說。

  也不忍心說。

  見她沉默,凌瀾眉心一皺,大吼道:“來人!那麼黑,為何不掌燈?”

  鶩顏渾身一震,愕然睜大眼睛。

  那麼黑?

  一顆心就像是瞬間被什麼東西抓住,她惶遽地回頭望了望殿內。

  雖已是黃昏,可落日的余暉正透過西窗投進來,室內一片紅彩。

  明明如此亮堂……

  他說,那麼黑?

  驀地意識過來什麼,她驚痛地望向男人。

  男人正摸索著掀開薄被,從床榻上下來。

  對,摸索。

  她呼吸一滯,驀地上前大力將他按坐下來,男人掙扎要起身,卻是被她死死按住不放。

  “等一下,凌瀾,等一下,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一顆心又慌又亂,又驚又痛,鶩顏喘息著,試圖將男人穩住。

  男人以為是說蔚景,便安靜了下來。

  鶩顏緩緩蹲在他的面前,定定望進他的眼睛。

  果然!

  原本那般晶亮,那般黑如濯石的一雙眸子,此刻就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一般。

  沒有焦距,沒有倒影,什麼都沒有……

  鶩顏身子一晃,險些跌坐在地上。

  猶不死心,她又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剛晃了一下腕,就被男人重重握住。

  “你做什麼?”男人皺眉。

  鶩顏心中一喜,以為他能看到,剛想張嘴詢問,卻又聽到他問:“張如呢?為何還不掌燈?”

  鶩顏唇角一僵,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側首,她看向早已聞聲進來,一臉驚錯站在邊上的張如,搖了搖頭。

  張如會意,眉心微微一攏,一臉凝重。

  “蔚景呢?”

  見鶩顏一直沒回答他,男人“蹭”的一下起身站起,連鞋子都沒穿,就舉步往外走。

  鶩顏連忙伸手將他拉住,可下一瞬,卻又被他大力甩開。

  身子本就正虛,又連續幾日不休不眠,鶩顏哪裡經得起他這樣推甩,踉蹌幾步,想要穩住,卻還是重重摔倒在地上。

  這一幕正好被從外面進來的高朗看到,看到凌瀾終於醒了,高朗心中一喜,可看到鶩顏倒地,又瞬間臉色一變,疾步奔了進來,“小姐!”

  在他攙扶起鶩顏的間隙,凌瀾已經跌跌撞撞碰翻了內殿裡的幾個椅凳和擺設。

  原本身上到處都是燒傷,還打著繃帶,這樣一撞,很多地方都有血水滲出來,一點一點暈染在白色的繃帶上,他也渾然不覺,繼續往外殿走。

  張如見狀,連忙過去攙扶,“皇上!”

  終於聽到張如的聲音,凌瀾面上一喜,伸手抓了他的臂:“快!擺駕九景宮!”

  “皇上……”張如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聽到他如此,凌瀾臉色一沉,松開他的手臂,又自顧自往外走。

  鶩顏心中一急,連忙吩咐高朗:“快攔住皇上,他眼睛看不見了。”

  眼睛看不見?

  高朗一震。

  震住的又何止高朗。

  當事人凌瀾亦是。

  只不過,他僅僅僵硬了片刻,片刻之後,又跌跌撞撞往外走。

  回過神來的高朗眉心皺成了一團,一顆心又痛又驚。

  “皇上……”他顫抖上前,想要拉住凌瀾,卻被凌瀾大力甩開。

  “皇上要去哪裡?”

  “去找蔚景!”凌瀾腳步不停,聲音沙啞顫抖。

  因眼睛看不見,腳尖驟然“彭”的一聲踢在了門檻上。

  屋內三人一驚,聽那聲響,都知這一次踢得不輕,十指連心,何況他還沒有穿鞋子,然而,他卻完全沒有一絲反應,就像踢上去的是別人的腳一般,徑直邁過門檻,走了出去。

  高朗心痛不已,對著他的背影嘶吼出聲:“娘娘已經沒了!”

  張如一驚,鶩顏大駭,想要阻止高朗都來不及。

  那一句話已然落下,重重落在幾人的心頭。

  果然!

  凌瀾停了下來。

  只這一句,只這六個字,就讓發瘋一般要出門的男人如同被施了定身術一般,瞬間僵硬在了當場。

  看看男人僵硬的背脊,又看看鶩顏煞白的臉色,高朗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不該說。

  “皇上……娘娘…….娘娘她…….”

  他想改口說點別的,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凌瀾卻是忽然轉身往回走。

  這一次,目標很明確,就算看不到,凌瀾還是直直走到了高朗的面前。

  幾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高朗更是,只感覺到他渾身戾氣傾散。

  “皇上……”

  顫抖的話音還未落下,高朗腳下已是一輕。

  凌瀾抄著他的衣領將他提起的同時,森冷的聲音也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一字一頓:“你方才說什麼,再跟朕說一遍。”

  高朗臉色一變,邊上的鶩顏沉聲低喝:“凌瀾,放開高朗!”

  凌瀾就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依舊擰著高朗不放,纏著繃帶的胸口急速起伏,猛地一聲咆哮:“快說!”

  高朗嚇了一跳,轉眸看向鶩顏。

  鶩顏垂眸靜默了片刻,抬起眼。

  “蔚景已經死了!”

  聲音不大,卻像是一把重錘砸向凌瀾的心田,凌瀾身子一晃。

  “不可能!”他嘶吼出聲,“絕對不可能!”

  末了,又似想起什麼,驟然松了手中高朗,再次轉身往外走。

  鶩顏眸光一斂,疾步上前,手掌凝起一股內力,猛地劈向他的後頸。

  男人高大的身子倒了下去,鶩顏連忙伸手將他扶住。

  “皇上!”高朗一驚。

  “快!將他扶到床上去!”鶩顏皺眉吩咐高朗,末了,又吩咐張如:“速去太醫院請太醫過來!”

  ****************

  鶩顏打馬緊趕慢趕,趕到行雲山,在一個光禿禿的山頭,便看到了凌瀾。

  身上還纏滿繃帶,在一大片黑土間,他孑然而立,偉岸身姿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什麼,在他的身後,遠遠地站著高朗。

  早上她醒來,床榻上不見人,她急得不行,太醫說,他的眼睛被濃煙所熏,一時半會兒不易恢復,得慢慢用藥才行。

  眼睛看不到,身上一身的燒傷,他還不消停。

  她找遍了宮裡,都沒找到人,最後,她猜想可能是來了這個地方。

  果然!

  只是,火已燃、人已逝、這裡早已寸草不生,來這裡又有何用?

  何況他還是一個盲人。

  下馬默然站了片刻,她才拾步朝那抹孤寂的身影走過去。

  許是聽到她的腳步聲,男人緩緩回過頭。

  明明他什麼都看不到,但是,那一刻,她卻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蒙著迷霧的眼眸裡透出來的哀傷,縱然他此刻的臉色沉靜如水,與昨日發瘋的他儼然是兩個人。

  “凌瀾……”

  鶩顏眸色一痛,相對於昨日,她更怕此刻這樣的他。

  男人長睫微微一顫,又將‘目光’收了回去,轉眸繼續‘看’向自己的前面。

  “三姐,你知道嗎?那日,她就是站在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問我,有沒有愛過她?”

  鶩顏心口一顫,看向男人。

  男人面色依舊沉靜,甚至唇角還微勾著一抹輕弧。

  “三姐,你也是女人,你說,一個女人該是怎樣的絕望,才會問一個男人‘有沒有愛過’?”

  “凌瀾……”

  鶩顏顫抖出聲,心裡想著找一些話來安慰,卻第一次發現,自己找不到語言。

  男人淡然的聲音還在繼續。

  “可是我說沒有,我說從來沒有,我說我對她說過的所有話,做過的所有事,都是假的,都是騙她的。三姐,你知道為何我的眼睛會瞎?”

  他轉眸,輕笑著看著她。

  “不是瞎,太醫說,只是被濃煙熏了,暫時性失明。”鶩顏繃直了聲線,卻依舊難掩聲音的顫抖。

  “那就是瞎!”男人篤定而語,又將頭轉了回去。

  “老天是公平的,它讓我瞎,是因為我該瞎。我看不到她問我那句話時,眼裡的傷痛和心裡的絕望,我什麼都看不到,明明她很反常,她從不化妝,卻盛裝盛容,明明我們事先商量好的說辭不是這樣,她擅自改了問題,而且一連追問了幾個,我都沒有覺察出來。”

  男人輕輕搖頭,輕輕笑,眸子裡的迷霧卻是越聚越濃,越聚越重。

  那是鶩顏從未見過的模樣。

  她低低一歎:“當初,她提出來的時候,你就不應該答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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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8 09:44:08 |只看該作者
【264】難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喜?

  男人輕輕搖頭,輕輕笑,眸子裡的迷霧卻是越聚越濃,越聚越重。

  那是鶩顏從未見過的模樣。

  她低低一歎:“當初,她提出來的時候,你就不應該答應她。”

  當初?

  男人怔了怔,思緒又回到了幾日前的那個晚上。

  他進九景宮,那個女人那般欣喜地跑出來迎他,連鞋子都沒穿,一個勁地說,凌瀾,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說實在的,當時,要不是她是興高采烈說這句話的,他還真以為她知道了他隱瞞她的秘密。

  他問她知道了什麼。

  她說,她知道如何找她的父皇了,他當時聽了,又是一驚。

  她說,你看,我跟你大婚,他上城樓來看著,我跟你去祭拜你娘,他躲在蘆葦蕩後面,這說明什麼?

  他不動聲色地問,說明什麼?

  她說,虧你如此睿智的一人,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沒看出來,說明我父皇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啊,說明他一直就在我的附近啊。

  說實在的,當時的他是有些慌亂的,他問,所以呢?

  她說,所以,我得想個辦法將他引出來,逼他現身。

  他問,那麼,你想到了嗎?

  她瞇眼一笑,說,當然,做了聰明人的妻子,自然也變得聰明了,我想到了一個一箭雙雕的好計。

  到現在,他還清楚地記得,她說這話時,唇角如花一般的笑靨。

  他很是受用,笑道,何計謀,說給為夫聽聽。

  她就開始耍賴,說,不行,你要先答應,按照我的計謀行事。

  見她嬌憨的模樣,他有些想逗她一逗,說,不行,先說來聽聽,讓聰明的為夫給你把把關,覺得可行,就答應。

  她不依,又是搖他,又是晃他,又是裝可憐,又是耍無賴。

  他最拿這樣的她沒辦法。

  只得妥協,說,好,我答應你,你說。

  然後,她就說,我父皇最疼愛我了,如果我面臨生死危機,他一定會出來,所以,這樣,找只鴿子,我假裝傳遞消息給錦弦,反正大家都知道我跟錦弦曾經走過一段,也會相信。然後消息上寫著你已經知道了他的藏身之地,准備什麼時候行動去抓他。鴿子找禁衛們能發現的時候放。此舉可以一箭雙雕,第一,我通敵,你可以判我死罪,生死攸關,我父皇肯定會出來,就算他不出來,也一定會有所行動,到時我就可以順籐摸瓜找到他;第二,我的消息被攔下來了,宮裡面隱藏的真正的錦弦的人,就一定會想法設法將這個消息再送出去給他,不僅可以引蛇出洞,揪出奸細,還有可能找到錦弦的藏身之地。

  是不是良策啊?她問他。

  他直搖頭,還笑她,一個搭上自己生死的計謀,竟然說是良策,虧你想得出。

  她說,這不是假的嗎?又不是真去死。

  他堅決不同意,他說,生死是大事,且你還是一國之後,世人的眼睛都看著,豈能這般兒戲?

  她便又不依了,說,不管,反正你已經同意了,君無戲言。世人看著就看著,那又有什麼?最終還是你天子一句話。如果我父皇出來了,或者一直到最後關頭,他都還是不出來,就算了,你就說,已查明,通敵一事是別人所為,與我無關,不就洗清了我的罪名。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我真的非常想非常想找到我的父皇,連做夢都想。

  然後,又是撒嬌又是討好,又是耍賴又是撒潑,他才點頭。

  點頭的同時,他動了一點私心。

  如果真這般做,或許…….能解決他這段時間最困擾的問題。

  正好某個人嘴硬什麼都不說不是嗎?

  或許上演如此一出,可以逼那個人開口。

  “知道嗎?三姐,不是我當初不應該答應她,而是不應該瞞著她動了私心。”凌瀾聲音沙啞,其聲恍惚。

  就是這一點私心,將她推向了絕望。

  鶩顏皺眉,“可是,我想不通,她又是如何知道她父皇在我們的手裡?”

  “是啊,我也想不通。”

  她是頭一天夜裡提出如此做的,第二日她就被禁足,第三日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很明顯,頭天夜裡她是不知道的,那就是第二日,可那一日,她都被禁足,又是從何得知?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她終究是知道了,她終究是傷心絕望了,他終究是失去了她,徹底。

  他永遠也忘不了,她在大火中那撕心裂肺的悲嚎。

  “父皇,是女兒不孝,女兒有眼無珠,兩度錯信男人,才落得今日如此悲慘下場,女兒無顏面對中淵百姓,無顏再見父皇,女兒走了,父皇保重——”

  記憶裡,她一直是個堅強的女子。

  就算曾經被錦弦欺騙,就算曾經家破人亡,就算一夕之間從尊貴的公主淪為見不得光的卑微女子,就算再難再苦,就算歷經劫難,就算幾經生死,她都頑強地活著,她都沒有想到死。

  這一次,她如此甘願赴死,那是要怎樣的絕望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如此毫不猶豫,如此決絕堅定。

  如此不給他一絲一毫的機會,甚至連問他都不問一下,連提都不提她父皇一句。

  心已經死了,是嗎?

  只有心死之人,才會覺得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他不敢想,她得知這一切時的心情。

  自己心心念念要找的親人,原來一直在自己最愛的人手裡。

  他何嘗不知道,這打擊是毀滅性的,是致命的,他知道。

  可是,他一直以為可以兩全其美。

  人,真是很奇怪的東西,道理攤在別人身上,似乎都懂,而一旦臨到自己,卻永遠也不明白。

  就像他看葉炫,這世上之事怎能兩全?

  而他看自己,卻看不到自己的執迷不悟。

  “三姐,或許你是對的。”

  鶩顏一怔,“什麼?”

  “當初,你說,應該告訴她一切。”

  鶩顏沉默了片刻,輕輕搖頭,“不,她同樣受不住。”

  此一時彼一時,她當然不會告訴面前的這個男人,當初,她提出來,告訴那個女人一切,她的目的,其實是想拆散他們兩個。

  當然,那只是當初。

  ****************

  桃花爛漫,鳥語花香,仲夏已過,本是入秋的天氣,可這裡卻是猶如春季,入眼都是怡人景致。

  桃花樹下石桌邊坐著的婦人,一邊剝著手中荔枝,一邊抬眼睨向小屋,秀眉微蹙。

  婦人三十多歲四十歲的光景,一身素袍,雖已經過了芳華之景,卻依舊眉目如畫,就算口鼻以下被一方與衣服同色的素帕所掩,但是,依舊難掩其傾城姿色。

  就連雙手亦是同年輕女子一樣,纖纖細細,白玉一般。

  在她嫻熟的動作下,一顆一顆晶瑩剔透的荔枝肉很快就將石桌上的小瓷碗裝滿。

  她端起瓷碗,遞向蹲趴在她腳邊上的鎮山獸。

  “去,將這些給她送過去。”

  鎮山獸蹭了蹭她的腳,晃著身子站起,張嘴叼住瓷碗,轉身往小屋走去。

  不一會兒就出來了。

  婦人手中又剝開一顆荔枝,從素帕下面塞進自己嘴裡,一邊嚼巴一邊問:“怎麼樣?她吃了沒有?”

  鎮山獸不是人,自然不會回答。

  婦人低低一歎,從石凳上站起,這些年,幸虧有這只東西。

  至少她可以經常跟它說說話,不然,怕是早已經忘了嘴巴除了吃以外,還有其他的作用。

  鎮山獸又回到原來的位子,緩緩趴下,慵懶地曬著花林間斑駁的陽光,婦人舉步進了小屋。

  小屋的石榻上躺著一個女子,身上多處被繃帶所纏,一動不動,雖然睜著眼睛,可一雙眸子空洞潰散,就像是一個死人,毫無一絲生機。

  在她的邊上,裝著新鮮荔枝肉的瓷碗還滿滿的擱在那裡。

  果然還是不吃。

  婦人歎息著搖了搖頭,走了過去。

  “你再這樣,我可真不管你的死活了。”

  這都幾日了,一直這樣不吃不活,儼然一個活死人,再這樣下去,怕是就要成真的死人了。

  猶記得鎮山獸將她拖進島中的那日,她還真的以為她死了。

  鎮山獸拖著她,她睜著眼睛沒有一絲反應。

  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當時的那個樣子,衣衫襤褸就不說了,到處都燒得焦黑,全然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頭發亦是燒得卷成了卷兒,身上大面積燒傷。

  只是奇怪的是,一張臉卻完好無損,雖然也被煙灰所污,但是,她用清水擦拭以後,就露出了眉目如畫的容顏。

  看女子的樣子,很顯然,是剛剛經歷過一場大火。

  只是,在哪裡經歷,為何經歷,她是誰,又為何會出現在嘯影山莊的纏雲谷裡,她都不知道。

  無論她怎樣問上臉,對方就是不語。

  她會醫,她當然知道,對方不是聾了,也不是啞了,就是不理她。

  剛開始,她還有些惱火,想讓鎮山獸將人再送出去,可看到一個她那個慘樣子,扔出去肯定會死,便又有些於心不忍,終究是決定先救人再說。

  她將她已經燒得面目全非的衣袍換了下來,給她擦燒傷藥,給她打上繃帶,還給她熬湯熬藥。

  可是,對方不吃,無論她怎樣說,怎樣勸,就是不吃。

  看她的樣子,一副萬念俱灰的模樣,一心求死,想來,應該是經歷了一場很大的變故。

  “你還年輕,人生的路那麼長,何必要如此作踐自己。”

  歪頭,將嘴裡的荔枝核“啐”的一口吐掉,她緩緩蹲在床榻邊上。

  “來,多少吃點,這荔枝可新鮮了,只有我這島中有,外面可是買都買不到的。”

  捻了一粒荔枝肉,她碰了碰女子的唇瓣。

  因為不吃,也不喝,又加上被大火烤過,女子的唇瓣干涸得厲害,又是脫皮,又是干裂的血口子。

  女子依舊一動不動。

  她頓了片刻,見女子無一絲反應,便也不再強求,直接將那一粒塞進了自己的嘴裡,起身站起。

  一邊嚼巴,一邊口齒不清地抱怨。

  “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你也應該為你腹中的孩子考慮考慮吧,世上哪有你這樣不負責任的母親,就算再有什麼,孩子終究是無辜的吧?你死,憑什麼要他陪著你一起死啊?”

  話音落下,她驚喜地發現,女子竟然有了反應。

  長睫輕顫,空洞的眸子緩緩地、機械地朝她轉過來,目光潰散地看著她,干涸脫皮的唇瓣蠕動。

  “你說什麼?”

  聲音啞得就像是破鑼一般。

  婦人面上一喜,可想起幾日來她那個不死不活的樣子,心裡卻又憋著一股氣。

  “喲,會說話呢,我還以為我救了一個啞巴呢。”

  女子沒有理會她的冷嘲,又艱難地動了動唇。

  “孩子?”

  “是啊,孩子,”婦人一怔,“難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喜?”

  末了,又似想起什麼,自顧自道:“也是,還非常小,喜脈也很不明顯,是我醫術高才探得出來,外面一般的大夫可不一定,估計得過些日子才行。”

  女子眼波動了動,緩緩抬起自己纏著繃帶的右手臂。

  “你要做什麼?”婦人剛疑惑出聲,就發現女子用自己的右手搭上自己左手的脈搏。

  “你也會醫術?”

  女子沒有理她,凝神靜探。

  忽然,眸光閃了閃。

  這是多日以來,她第一次看到她那空洞的眼眸中出現情緒。

  ****************

  九景宮

  雖然主子已經不在,但是內務府也並沒有對人員進行重新調撥,所以,那些宮人們還繼續呆在九景宮裡。

  只是一個兩個,臉上早已沒有了喜色。

  鈴鐺自是也回了九景宮,聽她自己說,宮人們才知道,幾日不在,原來她是中了毒,呆在太醫院裡。

  宮人們便歎息,歎息她曾經跟他們的皇後娘娘主僕一場,連送皇後娘娘最後一程都錯過了。

  鈴鐺似是也很難過,整日蹙著眉心,面色凝重。

  刑場之上,新帝縱入火中,想要救出皇後,結果自己昏迷五日五夜、甚至被大火熏瞎龍目一事,自是早已傳開,宮人們深深緬懷他們主子的同時,不免又有些許安慰。

  他們的帝王並未真的無情無義,並未真的要處死他們的主子。

  湘潭更是心中端著疑惑。

  那日聖旨下來,說蔚景勾結奸敵的時候,她就去龍吟宮找過帝王。

  帝王只跟她說了一句,放心,皇後不會有事。

  追隨這個男人多年,她自是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帝後二人在進行著某一項計劃是嗎?

  一顆心安定,她不動聲色地回了九景宮,任憑其他宮女太監盤問,她自是只字不提。

  她不能壞了他們的計劃。

  幾次看到宮人們哭得那個傷心的樣子,她都差點忍不住告訴了他們。

  當然,終是沒有。

  必須忍住。

  當皇後被燒死,帝王昏迷不醒的消息傳到她耳朵裡的時候,她幾乎都不相信。

  那個男人不是跟她說,皇後不會有事嗎?

  這就是‘不會有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讓事情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不知道,也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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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8 09:44:24 |只看該作者
【265】救救我的孩子

  主子沒了,所以九景宮的宮人們也都沒有多少活干,但是卻也沒有閒著,每日將地面清掃了一遍又一遍,拖了一遍又一遍,屋中物件更是擦得干干淨淨、一塵不染。

  鈴鐺手執抹布,輕輕擦拭著早已珵亮得不能再珵亮的銅鏡,梳妝台上的燭火倒影在銅鏡裡,搖搖曳曳、閃閃爍爍,一片迷離燭光中,鈴鐺眼前不禁浮起曾經每日清晨,一個女子坐在這前面,她給那個女子梳妝的情景。

  曾經十幾年如一日,如今想來,竟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一樣。

  緩緩垂下眼簾,心中早已滋味不明,倏地,目光觸及到梳妝台上的一個脂粉盒,她眸光一頓,伸手將脂粉盒拿起。

  脂粉盒很精致,上面還有雕花,但是,她認識,並不是蔚景平素用的脂粉。

  這些日子每日都是她幫蔚景梳妝,用的什麼脂粉她清楚得很。

  輕輕打開脂粉的蓋子,一股淡淡的香氣輕盈上鼻尖,很好聞很讓人舒服的味道,脂粉的粉面稍稍凹下了一點點,顯然是被用過的,只是用得不多。

  想來,應該是蔚景出事那天用的,只有那天她不在,沒有給蔚景梳妝。

  蔚景向來對這些東西不上心,怎麼會突然換脂粉?

  心中揣著疑惑,她拉開梳妝台的抽屜,找原本一直用的那盒,找了半天沒找到。

  這時外面驟然傳來太監總管張如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她手一抖,手中的脂粉盒一個沒拿住,跌落了下來,她一驚,連忙伸手去救。

  接是接住了,可裡面的脂粉撒潑了出來,弄了她一手,也顧不上拭擦,她連忙將脂粉盒蓋好放在原處,快步出了內殿,跪在宮人們身後,隨大家一起行禮接駕。

  一襲明黃的男人從門口走了進來,腳步有些虛浮,緊隨其後的張如,一直伸著手,似是想要扶他,可又不敢。

  鈴鐺眸光微微一斂,這是自蔚景出事後,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

  明顯消瘦了不少,讓原本就刀削一般的一張臉更加的輪廓分明,也未讓他們平身,男人徑直越過他們的身邊,跌跌撞撞往內殿走。

  一陣微末的袍風拂過,帶起濃郁的酒香。

  他飲酒了。

  “我去將其他的燈掌上!”鈴鐺起身,隨後也入了內殿。

  內殿裡,男人已經坐在了桌案旁,手肘撐在桌面上,雙手掩面,似是很疲憊,又似是很痛苦。

  鈴鐺卻也不敢多言,只輕步上前,取下桌上琉璃燈的燈罩,吹了火折子,將燈芯點亮,一邊拿眼偷偷睨他。

  一時看得有點失神,等意識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手中的火折子都被燃盡,而自己的手一直在燈芯上。

  火苗打在她的手上。

  她一驚,連忙將手縮回。

  可是,卻驚奇地發現,她竟沒有感覺到疼,也沒有感覺到燙。

  怎麼可能?

  難以置信,她又將手伸到吐著火苗的燈芯上。

  真的沒有。

  沒有一絲感知,就像那只手不是她的一樣。

  目光觸及到手上的脂粉,她瞳孔一斂,連忙換了另一手伸過去,剛一碰到火苗,就燙得她將手縮了回來。

  果然!

  果然脂粉有問題。

  塗抹了這個脂粉,就不懼火燒火燎。

  這種東西,她以前也聽說過,傳聞,那些江湖賣藝的,表演什麼鑽火圈、火燒活人之類的時候,就是身上塗了特殊的東西。

  那麼……

  蔚景擦了它,就不會被大火燒傷到。

  那麼……

  蔚景這是在表演金蟬脫殼?

  不,不是!

  看那脂粉的凹陷程度,應該只是塗抹了臉,如果想要完好無損地金蟬脫殼,光保護臉有什麼用,還不是會活活燒死,可如果身上也擦了,脂粉又絕對不會凹下去那麼一點點。

  腦中瞬間有千百個念頭一晃而過,亂作一團,她沉心理了理,得出了幾個認知。

  第一,脂粉不是蔚景所換。

  如果是她所換,就表示她不想死,若不想死,她就應該會擦身上,可脂粉的消耗程度,顯然沒有。

  第二,脂粉一定是九景宮裡的人所換。

  這段時間,並沒有別人進九景宮。

  只是,這個人是誰呢?

  九景宮裡,加上她,一起四個婢女,兩個太監,會是哪一個呢?

  而且,這個人又是誰的人呢?

  顯然不是凌瀾的。

  不管是誰的人,為何只保護蔚景的一張臉呢?

  很多疑問,她想不明白。

  她只明白一點,蔚景可能還活著。

  眉心微攏,她收了思緒,將琉璃燈的燈罩罩上,她又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遞到男人面前。

  “爺醉得不輕,喝點茶吧!”

  男人緩緩將撐在臉上的雙手移開,“看”向她。

  當目光撞上男人蒙著迷霧的眼眸時,鈴鐺一震。

  沒有倒影,沒有昔日的神采,除了迷霧,就只剩下血絲,根根像蜘蛛網一樣密布的血絲。

  果然是瞎了。

  可是,她聽說,他不讓太醫院的人診治,也拒絕用藥。

  “爺……”

  “出去!”

  ****************

  桃花紛飛,落紅滿天,繽紛花雨下,婦人手中長劍如光似電,變幻莫測,隨著婦人素衣身影輕盈翻飛在花林之間,長劍亦是如同銀龍一般,在空中劃出各種弧線。

  一番練習之後,婦人翩然落於地上,手中長劍挽出一個劍花,“唰”的一聲插於劍鞘之中,婦人舉步朝坐在樹下石桌邊的女子走過去。

  將手中長劍放在桌上,婦人在女子對面的石凳上坐下來。

  女子面無表情地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謝謝!”婦人伸手接過,露在素帕外面的一雙美眸凝在女子臉上。

  自知道自己有喜了,這個女人算活是活過來了。

  開始吃飯,開始喝藥,開始夜裡睡早上起來。

  可也僅僅是這樣。

  依舊不說話,依舊一人沉默地一坐坐半天。

  以致於兩人在一起生活了多日,她到現在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輕輕撩開素帕的一角,飲了一口茶水,婦人又瞟了女子一眼。

  “今晨給你探脈,發現你喜脈有些不穩,你也是醫者,你應該知道,心情抑郁對腹中胎兒的影響,嚴重者可能會滑胎。”

  婦人淡然說完,將手中杯盞置放在石桌上,又拾了桌上長劍,起身站起,准備回屋放好。

  女子忽然抬頭,對著她的背影道:“有讓人失憶的藥嗎?”

  婦人腳步一頓,回頭。

  “有,但是你願意過那種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生活嗎?”

  女子長如蝶翼的睫毛顫了顫,沒有吭聲。

  “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孩子是誰的,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自己曾經經歷過什麼,一片空白,所有的都是一片空白,你願意過這種生活嗎?”

  見女沉默地子垂下眼簾,婦人低低一歎。

  “孩子,相信我,你不願意的,強行讓自己失憶,只是自欺欺人的行為,只有真正從記憶中走出,才能讓自己真正快樂起來!”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永遠都不要覺得自己是最悲慘的那一個,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不管你經歷了什麼,至少,老天讓你活了下來,還給了你孩子,這就是希望。如果我說,我在這個島上生活了十幾年,你是這十幾年來,我見到的第一個人,我曾經也有孩子,卻不在我的身邊,他們現在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你心裡會不會好受些?”

  婦人說完,女子緩緩抬起頭,婦人默然轉身,留給她一個孤寂的背影。

  女子便在那一席話裡怔怔失了神。

  **

  當婦人再次走出屋的時候,就看到那個坐在石凳上,捂著小腹,佝僂作一團的身影。

  眸光微閃,婦人疾步走過去。

  “你怎麼了?”

  “我……腹痛……”女子抬起頭,眉心痛苦地皺在一起,額上豆大的汗珠密密透透。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她第一次從這個女子臉上看到痛的表情。

  原來,還有知覺呢。

  在女子對面坐下,快速執起女子的腕,指腹輕搭上脈搏,婦人臉一垮,下一瞬,直接伸手抓過女子的另一手,迫使她置在自己的腕上,聲音略帶憤懣地道:“你會醫,你也會探脈,你自己看,你現在自己看看,看看自己的情況……”

  話還沒有說完,手已被女子抓住。

  “救救我的孩子……”

  女子的反應意料之中。

  因為脈象真的非常非常不好!

  婦人一把將她的手拂開,沉聲道:“怎麼救?你的脈象已經顯示要滑胎,而且,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現在要別人救,怎麼救?你也是醫者,你告訴我怎麼救?”

  女子眸色痛苦地看著她,大汗淋漓,“婆婆自己也說了,自己醫術高明,婆婆一定有辦法的……”

  “沒有!”婦人冷聲將她的話打斷,從石凳上起身,“就算有,我也不救!懷胎要十月呢,就算是今日救了,你這副樣子,難保明日不會再出狀況,反正你的心已死,活在這個世上也是行屍走肉,不要孩子也罷,免得是個拖累。”

  婦人說完,轉身就走。

  “不——”女子嘶吼出聲,伸手抓了她的袍角,身子越發痛苦地佝僂在了一起,她抬頭,乞求地看著她:“求你,救他……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他…”

  婦人冷著臉,沉默了好半響,才情不情願地道:“我可以答應你救他!但是,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若你再這樣要死不活的自己不珍惜,下次你就自己救,莫要找我。”

  女子點頭。

  “你等著,我去弄藥!”

  婦人轉身,朝屋裡走去,在女子看不到的方向,唇角輕輕一勾。

  果然還是這個方法有效。

  是的,一切都是她所為,她在膳食裡面加了一些讓人腹部劇痛和讓人脈息紊亂的藥。

  她就是看不得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想嚇她一嚇。

  雖然同樣也會醫,但是,這些草藥,醫書中根本沒有記載,是她生活在這裡自己發現的。

  沒想到還派上了大用場。

  ****************

  夕陽西下,嘯影山莊的榕樹下,嫣兒舉起手中宣紙,稚聲稚氣問向坐在自己對面,說是陪她畫畫,卻一個下午一直在失神發呆的男人:“小叔叔,小叔叔,快看嫣兒畫的小蜻蜓,像不像?”

  影君傲怔怔回神,看了看白紙上鬼畫符一般的畫作,唇角一彎道:“像,像極了。”

  “真的嗎?”嫣兒歪著小腦袋,眨著烏黑的大眼睛,微微嘟了嘟小嘴。

  為何她自己覺得一點都不像呢?

  “當然是真的,小叔叔幾時騙過嫣兒?”君傲笑容和煦,伸手,手指寵溺地在她小鼻子上一刮。

  “怎麼沒有?上次小叔叔跟無塵叔叔出門的時候,嫣兒說讓小叔叔將小姑姑帶回山莊來看嫣兒,嫣兒想小姑姑了,小叔叔說好,結果,卻是小叔叔一個人回來的……”

  小家伙說到最後,癟著嘴,一副委屈得要哭出來的模樣。

  影君傲眸色一痛,上前,將她抱在懷裡,坐在石凳上。

  “小叔叔沒有騙嫣兒,嫣兒的話,小叔叔帶給小姑姑了,小姑姑也很想念嫣兒,但是,小姑姑最近很忙,小姑姑說,過一段時間一定會來山莊看嫣兒的。”

  “一段時間是多長時間?”嫣兒扭過小腦袋看他。

  多長?

  影君傲怔了怔。

  他也不知道多長。

  或許永遠也不會來。

  如今的她已經貴為一國之後,她愛的男人國家初定,應該很忙吧。

  那日登基觀禮後,影無塵說想要在京師多玩幾天,他便自己先回了山莊。

  回到山莊後,他繼續屏蔽所有關於她的消息。

  她很幸福,他已然知道。

  只要知道這個就好。

  見他半天不響,嫣兒疑惑地晃著他的胳膊:“小叔叔,怎麼不回答嫣兒,一段時間是多長時間?”

  影君傲皺眉,正思忖著該如何回答,身後驟然傳來影無塵的聲音:“君傲,嫣兒,看我給你們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話音未落,大紅身影已經行至跟前。

  影君傲心想,來得可真及時啊,正好救場。

  “什麼好東西?”

  影無塵眉眼彎彎,一副諱莫如深地模樣,雙手藏在身後,驟然,一手拿出:“當當當——”

  赫然是一個小籠子。

  緊接著就響起嫣兒開心的尖叫聲:“哇,是小倉鼠,無塵叔叔真好!”

  “送給嫣兒!”影無塵將小籠子遞到嫣兒胖嘟嘟的小手上。

  見影君傲看著他,又是絕艷一笑:“放心,你也有!”

  又是一聲:“當當當”,一個酒壇自身後拿出來,獻寶一般呈到影君傲的面前。

  “酒?”影君傲挑眉。

  見他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影無塵瞬間不悅了,嘴巴一撇道:“可別小瞧了這酒,這可是杏花樓藏了五十年的杏花釀,人家找杏花樓的老板娘,嘴皮子都說破了,好不容易才到手的,送到你這裡來,你還不稀罕?”

  影君傲彎唇笑了笑:“說吧,是闖了什麼禍,還是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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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因為那裡是禁地!

  影君傲彎唇笑了笑:“說吧,是闖了什麼禍,還是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無塵將酒壇往君傲手中一放,嘟囔道:“敢情我影無塵在你心中就這形象!”

  君傲又是笑了笑,將酒壇放於石桌上,抬眸看向他:“看樣子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謝謝咯!”

  君傲一邊說,一邊優雅地指了指那壇杏花釀。

  “你知道就好!”無塵得意地俊眉一挑,一雙桃花眸細細睨著君傲臉上的表情,忽然,瞇眼一笑:“不過呢,今日還真的是有點事……”

  影君傲一怔,下一瞬便又轉眸笑睨向他,鳳眸中的促狹毫不掩飾,“剛才是誰說……”

  “哎呀,人家是真的有事嘛。”影無塵一臉窘迫地將他的話打斷。

  君傲斜了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說吧,什麼事?”

  “首先,你要保證聽了之後不許生氣。”

  君傲再次一怔,轉眸看向無塵,皺眉:“我說你這人,要求還真多呢,有話就說,有屁快放,扭扭捏捏,跟個女人似的。”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快說——”

  ****************

  纏雲谷

  樹木參天、綠草茵茵、山澗潺潺、鳥鳴聲聲,正值黃昏,一大片夕陽斜鋪下來,將原本郁郁蔥蔥的山谷披上大片大片的紅彩,美不勝收。

  影無塵亦步亦趨地跟在影君傲的身後,探頭探腦、東張西望,一張原本妖孽絕艷的臉帶著一絲緊繃。

  “大白天的,那鎮山獸應該不會出來吧?”

  影君傲側首斜了他一眼:“你怕呀?你要是怕,昨日為何要偷偷跑到這裡來?你明明知道,這纏雲谷是禁地,任何人不得擅闖。你倒好,帶頭破壞規矩,你讓我以後還怎麼管理山莊裡的人?”

  “哎呀,人家也是沒有辦法,為了弄纏雲草嘛。”

  “什麼叫沒辦法?沒長嘴啊?就不知道跟我說一聲?”

  “那……那還不是怕你罵我嗎?一個大男人,喜歡上伶人館的男伶,我自己想想都覺得荒唐不可思議,又怎敢告訴你?”

  “那你現在怎麼又敢了?”

  “我……”

  見影無塵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影君傲無奈地搖搖頭,“算了,你的那個男伶送給你的扇子是什麼樣子的?”

  一邊問,影君傲一邊環顧左右。

  “就是普通的折扇,扇面上畫著山水圖。”

  “你說,你也是有武功的人,身上揣的那麼大個東西掉了,竟然當時也沒察覺。”影君傲皺眉,緩緩往前走著,搜尋的目光不放過視線范圍之內的每一處。

  影無塵眸光微閃,同樣環顧谷中四周,訕訕道:“我當時精神高度緊張,生怕鎮山獸出來了,哪還顧得上這些?”

  影君傲再次搖搖頭,也不再多說,一門心思找折扇。

  影無塵則是緩緩走到山澗的邊上,順著狹長的山谷一直遠遠望去,鳳眸微瞇。

  忽然,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影君傲:“君傲,你說會不會是被鎮山獸叼了去?”

  影君傲低頭踢著腳邊的雜草,漫不經心道:“有可能。”

  “那你能不能將它喚出來看看?”

  影君傲愕然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無塵,你跟嫣兒一般大嗎?且不說,是不是鎮山獸叼走的?畢竟只是個折扇,又不是什麼食物?就算是鎮山獸叼去了,現在將它喚出來,還能找到嗎?哦,你以為它是人啊,問它它就能說話,就能回答你啊?”

  “可是那把折扇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影無塵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影君傲皺眉:“不就是一把折扇嗎?又不是人!至於這樣嗎?你若真想要,去京城伶人館找你相好的那個男伶,隨便編個理由騙騙他,讓他再送你一把便是!”

  影無塵便不再說話,扭過頭去,沉默地站在山澗邊,一動不動。

  睨了他的背影一會兒,影君傲低低一歎:“真是拿你這人沒辦法,比個女人還麻煩,過來,站到我身後。”

  “干嘛?”無塵不悅地回頭。

  影君傲無力扶額,沉聲道:“不是你說要喚鎮山獸出來的嗎?”

  影無塵怔了怔,猛地意識過來什麼,面上一喜,連忙三步並作兩步朝他飛奔了過來,影君傲只覺得眼前火紅一晃,對方已經躲在了他的背後。

  君傲再次汗顏。

  將手放到唇邊,一聲嘹亮的口哨緩緩吹出,悠悠揚揚,響徹在山谷裡。

  沒過多久,就傳來一聲長嘯,石破天驚、地動山搖,盤旋回蕩,似是在回應影君傲的口哨聲。

  影無塵緊張地抓住影君傲的衣袍,影君傲將手自唇邊拿開,側首斜了他一眼,調侃道:“一個大男人就這點膽量。”

  影無塵沒有說話,視線早已被遠處緩緩走近的怪獸吸引了去。

  雖然身為嘯影山莊的義子多年,但對於鎮山獸,他卻一直只是聽說而已,今日是第一次看到。

  還真的是個怪物。

  一人多高、體型龐大、血紅的眼睛、凸著獠牙的大口……

  他更緊地抓住影君傲的衣袍,身子也往他的身後縮了縮。

  鎮山獸一直走到影君傲的面前,低頭輕輕蹭著他的鞋面。

  影君傲伸手,輕輕撫摸著它的頭。

  “現在鎮山獸也給你喚出來了,你可以了吧?”

  透過影君傲的肩頭,影無塵戒備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鎮山獸,原本凝脂白玉一般的臉色因為緊張更是蒼白得有些透明,但是他猶不死心。

  “說不定它叼去它住的地方了,能去它住的地方看一看嗎?”

  “不能!”他的話還未說完,影君傲已是斬釘截鐵地回絕。

  “為什麼?”

  影君傲沉默了片刻,沉聲道:“因為它住的地方,我也進不去。”

  “怎麼會?”影無塵愕然看向他,有些難以置信,“你是山莊的莊主,你還會口哨控制它,你怎麼會進不去?”

  “因為那裡是禁地!當年我爹教會我用口哨馴服鎮山獸的時候,就跟我說過,鎮山獸住的那個山洞嚴禁進入,否則必死無疑。”

  影無塵渾身一震:“這麼嚴重?該不會裡面藏著什麼東西吧?”

  “瞎說什麼呢!”影君傲面色一冷:“當年我也問過爹,爹說沒有,只是鎮山獸天性護窩,在外面可以用口哨馴服,它的窩卻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這樣啊……”影無塵將信將疑,卻也沒有辦法。

  “好了,找也找了,鎮山獸也叫出來讓你看了,你就死心吧,掉的時候你都沒有感覺,指不定不是在纏雲谷掉的。”

  話落,影君傲又撫了撫鎮山獸的頭,低頭咕噥了一句,鎮山獸就轉身撒腿往遠處跑。

  “走,回去!”

  回頭瞟了一眼一臉失落的影無塵,影君傲轉身走在前面。

  走了幾步,見沒人跟上來,又頓住腳步,回頭:“你不走?等會兒鎮山獸再折回來,我可不管啊。”

  說完,便不再理他,自顧自往外走。

  影無塵望望遠處的鎮山獸,又轉眸看看清澈的山澗峽谷,極不情願地轉身,跟了上去。

  沒道理啊。

  一個大活人怎麼會就這樣消失了?

  他那麼處心積慮地計劃,結果老的老的沒救出,還以為至少救出了小的,現在小的也不見了。

  蔚景啊蔚景,你還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主。

  他影無塵這輩子還沒見過如此愚蠢的女人。

  上次他借嫣兒的倉鼠說了一堆話給她聽,就是想告訴她她父皇還活著,結果她倒是留了一封信給影君傲離開了山莊,他還以為她是聽懂了他的暗示,去找她的父皇去了。

  誰知道,竟是追男人去了。隨大軍去了雲漠不說,回來後又回到了相府,還幫助凌瀾奪宮。

  從錦弦手中奪回自家的江山,卻讓凌瀾去坐。

  也就是在這時,他得到消息,他一直苦苦找尋的人竟是在凌瀾的手中,且,凌瀾准備讓其在登基那日觀禮。

  所以,在他得到可靠消息,是在城樓上觀禮時,他就特意准備了一個可以望得遠的禮物送給蔚景。

  沒辦法,他不能明著露面,他還需要藏著自己做別的事情,而且,他也不知曉蔚景真正的心意,若她真的對凌瀾死心塌地,不信他的話,他反成了挑撥,還暴露了自己,所以,他只能用這樣的辦法,讓她自己去發現。

  蔚景倒是如他所願,看到了城樓上的人,只是沒想到被狡猾的凌瀾輕松化解。

  後來他又接到消息,說凌瀾讓人帶著蔚向天去看他跟蔚景拜祭自己的娘,這一次他沒有行動,因為介於城樓上的那一次,凌瀾已經提高了警惕,派出了大量隱衛,就等著引君入甕,他沒那麼傻。

  得知凌瀾想要通過蔚景的生死來威脅蔚向天的時候,他知道,他不能再按兵不動了。

  連蔚景的生死都用上了,說明凌瀾急了。

  這應該是凌瀾最狠的一招,或者說最後的一招。

  所以,對他們來說,也是救蔚向天最後的機會。

  以後,若是再像以前一樣,關在哪個隱蔽的地方,他們想找人都找不到,就更別說救人了。

  所以,這一次,必須行動。

  潛伏在宮裡的人給他傳來消息,說凌瀾微服去了一趟行雲山,他後來也潛入了過去,發現那裡搭起了一個火刑架,他就大概猜出了他接下來要怎樣做。

  行雲山四面林樹灌木,的確適合凌瀾藏蔚向天,但,同樣也適合他們藏身。

  而且,他觀察了一番下來,發現火攻最為便利,也最為合適。

  趁凌瀾的人被大火

  困住,他們救出蔚向天。

  可是蔚景怎麼辦?

  說白,他不知她跟凌瀾是在唱雙簧、雙雙一起做戲,還是凌瀾單方面先利用她,他無從得知,宮裡他的線人說,兩人似乎真的鬧僵。

  如果果真如此,倒是簡單了,直接找個人送個信給她,將營救計劃告訴她,讓她到時好脫身。

  可是,如果不是呢?

  以她對凌瀾的感情,若她去問凌瀾呢?

  所以,他不能打草驚蛇,所謂一子不慎滿盤皆輸,他不能冒險。

  他想了很久,才想到了一個辦法,一個既可以保蔚景的安全,又不至於走漏風聲的辦法。

  每個女子都要用脂粉不是,每個女子都要穿衣不是。

  故,他讓他的人用一盒特制的脂粉將蔚景的脂粉換掉,還在蔚景翌日要穿的衣服上做了手腳,加了防火的東西。

  這樣,就算他們火攻,也可以確保她的臉跟身子都無事。

  當蔚景盛裝盛容出現在行雲山的身後,他的心裡一咯登。

  脂粉是抹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那盒,但是他知道,衣服一定不是。

  因為她穿的是一件嶄新的華麗無比的鳳袍。

  他沒有想到會這樣。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計劃,還是得進行。

  最後的機會,他們不能錯過。

  所以,他想著,就算沒有穿防火的衣服,一旦火燒起來,他們就現身救人,目標明確,應該來得及。

  但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變故發生了。

  在他們的火攻還沒進行之前,在凌瀾給她的火刑還沒執行之前,她,竟然自己撲進了火海。

  那樣決絕,那樣義無反顧。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要趕快救人,救蔚向天,救蔚景。

  所以,原本是打算等摸清對方隱藏的兵力時再行動的他們,不得不提前行動。

  火攻。

  一片混亂。

  他們趁亂救出了已經昏迷的蔚景。

  卻沒有救出蔚向天。

  凌瀾布置了很多兵力,包括明著的禁衛,包括暗裡的隱衛,很多人。

  且部署周密,護人、轉移、有條不紊、無懈可擊。

  他們失敗,還被其禁衛追殺。

  不想讓他們發現蔚景沒死,被他們所救,而且帶著一個昏迷的人也不易脫身,他將蔚景放在事先准備好做應急用的小竹筏上,讓其順著峽谷山澗飄向下游。

  這條峽谷他事先已經觀察過了,流經的地方兩邊都是峭壁險峰,不會有人發現,而且,有一段還經過嘯影山莊的纏雲谷。

  雖然纏雲谷有鎮山獸,可能會對蔚景不利,但是,只要擺脫禁衛的追捕,他打馬抄小路,完全可以在竹筏到達纏雲谷之前,在峭壁險峰間的某幾個馬足能至的地方將竹筏攔截住。

  畢竟從京師的行雲山到嘯影山莊,是一段不近的距離。

  可是,他找遍了,沒有。

  沒有發現蔚景,也沒有發現竹筏。

  所以,他今日才不得不來找影君傲,來纏雲谷尋。

  不能跟影君傲說實情,他才編了自己愛上伶人館男伶,然後為了那個男伶,他昨日偷偷進過纏雲谷給那個男伶摘纏雲草,結果,將男伶送給他的一柄紙扇丟了,然後,求影君傲帶他進來找。

  他想過了,人不在纏雲谷就算了,如果真在,也沒關系,畢竟這個女人是影君傲深愛的人,他到時再找點理由也是可以圓過去。

  只是如今,纏雲谷也不見人,會去哪裡了呢?

  難道已經被鎮山獸吃了?

  可是谷裡沒有看到一絲血跡,而且,就算被鎮山獸吃了,應該竹筏還在吧?

  難道已經流經纏雲谷,去了下游?

  沒那麼快吧?

  不行,得去下游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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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8 09:45:00 |只看該作者
【267】可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桃花樹下,婦人端坐石凳之上,面前的石桌上,一尾瑤琴橫陳。

  婦人十指尖尖,輕盈靈活地撩動瑤琴琴弦,一串串美妙動人的音符輕輕流瀉而出,婉轉悠揚。

  一陣微風吹過,桃花花瓣紛揚,滿天落紅在如歌如泣的琴聲中飄飄灑灑而下,落於婦人的發間、衣上、琴弦上、身側的地上。

  婦人時而抬眸遠望,時而垂目凝思,似是被自己手下的琴音帶去了遙遠的過往,一雙美眸中寫滿故事。

  霧靄沉沉,迷離光影中,女子手提著木桶從遠處走來,緩緩走進她的眼底檉。

  人影越來越近,視線越來越清明,當女子徹底走到面前,她才怔怔回神,將思緒從徜徉中拉了回來。

  手停,尾音潺潺,她又雙手攤開,以掌心輕輕平按在琴弦上,盤旋不去的尾音驟止,天地瞬間一寂。

  “小九,你會彈琴嗎?”婦人問向手提木桶自前面走過的女子。

  不久前,她才得知此女叫小九,至於姓什麼,女子沒說,她也沒問。

  女子搖搖頭。

  “不會?那我教你吧!”

  女子又點點頭。

  然後便走到前面空坪處,將木桶裡面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晾曬在架起的竹竿上。

  婦人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她這點頭的意思,是說自己會彈琴,還是說自己不會,同意跟她學琴。

  見小九晾曬完衣服,就提著空桶回了屋,接著又手拿一把笤帚出來,開始清掃小院。

  她想,無論會是不會,顯然,這個女人不想彈琴。

  既是不想,許是牽扯到了心底的某一塊殤,她便也不強求,自顧自又彈了起來。

  本來就沒有多少活干,小九又將所有的活兒都包攬了,她能做的,除了吃飯睡覺以外,便是練劍彈琴了。

  嚇一嚇還是有效的,那日讓這個女人小腹一痛,便又讓她活過來了幾分。

  雖然話依舊很少,但至少會開口說話,而且,也不再是一個人在那裡呆坐了。

  不僅不呆坐,還很忙碌,讓自己一絲空閒都沒有。

  早上起來,盥洗完,就開始做早膳,用完早膳,又開始洗碗,然後就是打掃,收拾屋子,收拾院子,洗衣服,給園子裡的菜地除草,還跟她拿了一些布料,一個人坐在那裡給腹中的孩子做小衣服。

  顯然,並不擅長女紅,連拿針線的姿勢都不對,她便手把手教她。

  她也不拒絕,學得很認真,兩日下來,便也像模像樣了。

  兩人之間也開始有了一些簡單的交流。

  但是,她始終沒有告訴她,她為何被燒成這樣,又為何出現在纏雲谷裡,經歷了怎樣的變故,孩子的父親又是誰。

  ******************

  “怡州今年又連連干旱,數月未雨,莊稼顆粒無收,用來求雨的神壇幾日前因年久失修的緣故,也坍塌盡毀,懇請朝廷能再撥出一些銀兩,以供重修神壇之用。”

  鶩顏念完手中奏折,徐徐抬起眼梢,看向坐在自己對面一身淨白龍袍的男人。

  男人面沉如水,微微低斂著眉目,細密濃黑的長睫遮住了眼眸,薄薄的唇邊忽的一勾,發出一聲冷笑:“愚昧!”

  末了,又抬起眼簾,朝鶩顏“看”過來,指示道:“你且批:求天不如求己,朕願撥款,但不是修神壇,僅供修水道和建水壩之用,怡州臨界曠州,曠州以運河著稱,修水道將曠州之水引入,可解旱困。”

  鶩顏沒有動筆,只是看著對面的男人。

  這段日子以來,他的眼睛看不見,她就每日進宮裡來。

  為了行走方便,凌瀾也對外宣布了她是他姐姐的身份,眾人都對她以公主相稱。

  為避免被人說成女人奪權,每日的奏折雖都是她在看,但她也只是念,最終的批示都是這個男人親為,遇到一些棘手的,姐弟兩人就商討一下,然後再做決定。

  每日的這個時候,都給她一種這個男人已經走出陰霾的錯覺,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經那個睿智、沉穩、意氣風發的凌瀾。

  但是,她知道,沒有。

  這只是表象。

  或者說,是肩上的責任,讓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在有些時候堅強。

  每夜酗酒,每夜爛醉,每夜都宿在九景宮裡面,她都知道。

  康叔說,還有幾夜突然出現在相府曾經蔚景住的那個廂房裡面,嚇得他不輕。

  自那日行雲山回來,他便不再提蔚景。

  他不提,她更是不會主動說到這上面。

  那是他心中永遠的殤,是他這輩子永遠也過不去的魘,她知道。

  “凌瀾,聽說,你今日早朝罷免了兩個官員?”

  雖然人前叫他皇上,人後,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她還是習慣喊他凌瀾,就像他喜歡喊她鶩顏,而不是三姐一樣。

  男人怔了怔,似是沒想到她怎麼突然岔到這上面來。

  點了點頭:“是!怎麼了?”

  “你是新帝,剛剛坐上這個位子不久,根基還不穩,就這樣做......”鶩顏皺眉,表示著自己的擔心。

  男人聽後卻是低低一笑,似是很不以為然。

  “雖說登基不久,我沒有做皇帝的經驗,但是,為官多年,我卻有做臣子的經驗,所謂知己知彼,也就是換位思考。或許天下所有剛登基的帝王,都覺得應該以‘穩臣心’為先,先籠絡眾臣,不輕舉妄動,待羽翼豐滿之時,才大刀闊斧。當然,這不無道理,但是,做相國多年,特別是歷經兩朝,我們很清楚,在帝王穩住我們、豐滿自己羽翼的同時,我們又何嘗不在摸清帝王性情,找其軟肋,所以,穩要穩,得分人,得辨忠奸,有些人就得在他還沒摸清我這個新帝底細之前,先下手為強。今日罷免的是兩個貪官污吏,我不僅要殺雞儆猴,也想讓那些忠臣清官看到希望。”

  鶩顏怔怔看著他說完,失神了片刻,垂眸彎唇一笑:“是我多慮了。”

  這些方面,這個男人一直比她強。

  她甚感欣慰,只是……

  望著男人越發消瘦的面容,她終是忍不住開口:“凌瀾,你也是懂醫之人。”

  男人臉上的笑容一僵,慢慢轉冷。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既然你也是醫者,你就應該明白‘病疾不能拖’的道理,你的眼睛本只是被煙熏了而已,可你這樣不理不治,長此以往,怕是……”

  “沒事,現在這樣不是挺好,你念我聽。”

  “可是,總不可能一輩子都這樣。”

  凌瀾垂目,靜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是啊,你還要嫁人。”

  鶩顏臉上一熱,“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好了,你的意思是宣個太醫看看?”

  “嗯。”鶩顏點頭。

  “張如,宣太醫!”凌瀾側首,沉聲吩咐門口。

  見他如此雷厲風行,鶩顏有些吃驚。

  平素她也沒少勸他診治,可每次不是被無視,就是被搪塞,今兒個,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心中不免歡喜,她又拿起一本奏折打開:“那我們繼續吧!”

  不一會兒,太醫就在張如的帶領下趕了過來。

  行完禮後,作勢就要給帝王請脈,帝王卻驀地從座位上起身。

  “無需探脈,只需給朕開藥就行。”

  太醫一怔,沒有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快拿筆墨,方子朕只說一遍。”

  太醫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去到桌案邊上,張如也趕緊上前給其幫忙研磨。

  “當歸,白芍,北山楂,艾葉……”

  帝王一口氣說了十幾味藥,太醫寫著寫著,就覺得不對了。

  這些藥,這些藥......

  哪裡是醫治眼疾的?

  分明是給女人開的調經以及治療崩漏的方子。

  心下疑惑,卻又哪裡敢多問一字,只得帝王說什麼,他寫什麼。

  寫完之後,帝王讓去抓

  藥,他便去抓藥。

  抓完藥送到龍吟宮,帝王接過,讓其退下,他便退下。

  一直到了出了龍吟宮,他都沒搞清楚怎麼回事。

  內殿,凌瀾提著手中藥包走到桌案旁邊,輕輕置放在鶩顏面前。

  “以水煎服,每日晝夜兩次。”

  鶩顏一震,愕然抬頭。

  難怪她覺得那藥名奇怪。

  雖然她不懂醫,但是一些非常常見的她還是知道的。

  原來,竟是給她開的。

  只是,他不是眼睛看不到嗎?而且她自認為在他面前,她掩飾得極好。

  他又怎麼會知道她的身體狀況?

  “你……”鶩顏疑惑地看著他。

  凌瀾淡然一笑:“哦,剛剛我們兩人一起整理奏折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腕。”

  鶩顏怔了怔。

  原來如此。

  “我……”她有些窘迫。

  “是不是你們女人都喜歡以愛為理由,拿自己的生死開玩笑?”

  微啞的聲音落下,鶩顏心口一顫,待抬眸再看男人,男人已經轉身,拾步朝外走去。

  清晨的陽光透過殿門斜入進來,男人周身籠在一片光曦之間,地上的影子被拉得細細長長。

  第一次,她發現,那背影是如此蒼涼。

  **************** ****************

  夜,微涼。

  鶩顏踏進九景宮的時候,宮人們基本都睡了,只剩下鈴鐺跟湘潭二人守在外殿。

  見到她忽然到來,兩人皆是一怔,連忙行禮。

  她揚了揚手,止了兩人,徑直往內殿走,一邊走一邊問:“皇上寢下了嗎?”

  “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

  鶩顏腳步一頓,回頭。

  “皇上每夜過來後,就不許任何人進內殿,所以……”

  湘潭低聲解釋,鶩顏眸光微微一斂,轉身,繼續往裡走。

  輕輕推開內殿的門,一股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鶩顏皺眉,反手將殿門掩上。

  燭火下,男人俯趴在桌案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醉得太厲害,還是睡了過去。

  鶩顏緩緩走過去,將他邊上歪倒的一個空酒壇扶起來,轉眸看了看床榻。

  雖知道他夜夜宿醉九景宮,可那也是聽湘潭和張如跟她講的,今夜,她就想過來親眼看看。

  果然比兩人跟她講的情況更糟。

  她甚至懷疑,這個男人每夜是不是都沒有在榻上睡。

  如此這般,他第二天的精神又從哪裡來?

  分明是透支強撐。

  這樣下去,再健強的身子也受不了。

  “凌瀾……”她搖了搖他的肩,試圖將他弄醒,讓他到榻上去睡。

  搖了好半天,他才有了反應,喉嚨裡發生一聲聲沉悶的哼聲,似是痛苦至極。

  鶩顏眸色一痛,更大力地晃他:“醒醒,凌瀾……”

  男人終於搖搖晃晃地抬起頭,微緋的臉龐映著燭火,鶩顏被他眼中的猩紅嚇住,那抹妍艷濃烈得似乎下一刻就要滴出血來。

  “凌瀾……”

  “蔚景……”隨著男人啞聲一呼,鶩顏只感覺腕上驟然一重,等她反應過來,男人已經大力一拉,將她拉倒在了懷中,並伸出手臂將她緊緊地裹抱住。

  鶩顏大駭,一張小臉頓時失了血色。

  “凌瀾,我不是蔚景,我是鶩顏,是你三姐,快放開我!”

  男人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依舊將她裹得死緊,還將自己的下顎擱在她的肩上,嘴裡口齒不清地說個不停。

  鶩顏聽了聽,一個字也沒聽明白,只知道聲音又沙又啞,又急迫又痛苦。

  她想,或許是在解釋吧。

  可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再也聽不到了。

  眼窩一熱,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

  “凌瀾……”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臉頰又是一熱,男人滾燙的手心落在她的臉上,顫抖地捧住。

  當灼熱的氣息逼近,她才驚覺過來男人要做什麼,頓時大驚失色。

  扭頭,想要擺脫他的鉗制,可他的力道大得驚人。

  眼見著男人的唇就要落下,情急之下,她只得伸手快速點向他肩胛下的穴道。

  男人身子一僵,被定住。

  鶩顏蒼白著臉,連忙從男人懷裡起身,驚魂未定中,她環顧了一下屋內,目光觸及到盥洗架上的銅盆,銅盆裡有大半盆水。

  她疾步上前端過,直接一盆水兜頭潑向男人,並順手解開了他的穴道。

  男人一個激靈。

  “凌瀾……”

  看著被淋得落湯雞一般的男人,鶩顏再次試著喚他。

  難怪每夜不許任何人進內殿,是知道自己醉得不省人事,怕做出什麼亂子來吧?

  男人甩了甩頭,不知是甩頭上和臉上的水,還是想要讓自己神識清明。

  “凌瀾。”

  “鶩顏?你怎麼......來了?”

  雖然依舊口齒不清,眸子裡的猩紅也未淡去一分,但至少,認人了。

  “你知道自己什麼樣子嗎?”

  鈴鐺端著茶水推門而入的時候,就看到一個拿著銅盤,一個淋得透濕,一站一坐對峙的兩人。

  許是聞見動靜,鶩顏轉眸朝她看過來。

  她連忙開口:“奴婢端了一些熱茶過來。”

  鶩顏怔了怔,還未及說什麼,男人卻是驀地出了聲:“出去!”

  鈴鐺的腳步微微一滯。

  鶩顏回眸看向男人。

  燭火搖曳,男人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搖晃起身,鶩顏不知他要做什麼,連忙上前將銅盤放在桌上,伸手將他扶住,卻又被他揚手甩開。

  “朕說過,任何人都不許進來,你們是想抗旨是嗎?”

  男人僵著舌頭冷斥,雖依舊有些含糊,但是兩人卻都聽得分明。

  鶩顏臉色微微一白,鈴鐺忽然屈膝一跪。

  “鈴鐺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所以斗膽請問爺。”

  鶩顏一怔,疑惑地看著她。

  男人雙手撐著桌面,沒有吭聲。

  “鈴鐺聽太醫院的人講,那夜鈴鐺中毒,是爺命人將鈴鐺送去了太醫院,在鈴鐺的記憶中,鈴鐺昏迷前也是見到了爺,可這麼多日以來,為何爺只字不問鈴鐺?”

  鈴鐺抬眸,望著燭火中男人俊美的容顏。

  男人彎了彎唇,“問你什麼?”

  “問鈴鐺為何中毒?問鈴鐺經歷了什麼?”

  “哦,”男人低斂了眉眼,片刻,又徐徐抬起:“那你為何中毒?又經歷了什麼?”

  鈴鐺臉色一白。

  鶩顏哭笑不得。

  這個男人。

  鈴鐺垂眸沉默了一會兒,似是有些受傷,片刻之後,才抬起眼簾,繼續道:“那夜鈴鐺收到一張字條,約鈴鐺亥時去七卿宮見面,有要事相商,沒有落款是誰,筆跡也是鈴鐺從未見過的。鈴鐺本想著要告訴爺,後來轉念一想,對方是誰也不知道,而且現不現身也未定,最重要的是,鈴鐺不想打草驚蛇,雖說七卿宮已經荒蕪多時,但畢竟是在天子腳下、皇宮之中,對方定然也不敢亂來,所以,鈴鐺未告訴任何人,一人前去赴約。”

  “鈴鐺到了七卿宮,並未見到人,鈴鐺就一直往前找,見到一房間竟然亮著燭火,鈴鐺以為是邀約之人,便走了過去,當鈴鐺發現裡面是爺跟……跟蔚向天的時候,鈴鐺嚇住了,鈴鐺也意識過來,自己可能被人陷害了。恐被爺誤會鈴鐺偷聽,鈴鐺連忙離開,可就在快要跑出七卿宮的時候,一個黑衣蒙面人驟然出現,點了鈴鐺的穴道,並塞了一粒什麼東西進鈴鐺的口中,然後又解開了鈴鐺的穴道,飛身離開。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鈴鐺根本反應不過來,當時,只有一個想法,趕快離開七卿宮,不能被爺誤會。”

  “當鈴鐺出了七卿宮,腹就開始隱隱作痛,而且越來越嚴重,鈴鐺這才驚覺過來,自己被人荼毒了,且還是急性毒藥的那種,想來,對方原本的意圖應該是想讓鈴鐺發作在七卿宮裡面。當時,鈴鐺害怕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想來想去,只能去找爺,可是,又不敢去七卿宮,只得忍著劇痛在龍吟宮外面等。老天也算對鈴鐺不薄,在鈴鐺毒性發作昏迷之前,終於讓鈴鐺見到了爺,爺還救了鈴鐺。”

  “這件事鈴鐺醒來那日就想告訴爺的,可是沒有機會,白日鈴鐺見不到爺,夜裡爺來九景宮,又不許任何人進來,今夜,鈴鐺是見小姐也在,才斗膽進來將這件事講出來。”

  鈴鐺一口氣說完,水眸目光一直凝落在燭火後撐桌而站的男人臉上。

  竟然沒有任何表情,微末的變化都沒有。

  似乎她說了一堆,他根本沒有在聽,又似乎她說的一切,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反正沒有一絲反應。

  怎麼會沒有一絲反應?

  “朕知道了,現在可以退下嗎?”

  男人揚了揚手,微醺的聲音清冷寡淡。

  鈴鐺很是受傷,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忽然開口道:“鈴鐺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爺要這種態度對鈴鐺?難道在爺的眼裡,鈴鐺連湘潭都不如?爺對湘潭都沒有像對鈴鐺這樣。”

  不管怎麼說,她是經歷了一場生死不是嗎?

  這個男人怎麼可以如此漠視。

  鶩顏眉心微攏,目光從鈴鐺身上移開,看向男人。

  男人輕勾了唇角,緩緩坐下來。

  “想知道你跟湘潭的區別嗎?”

  鈴鐺一怔,沒有吭聲。

  “湘潭知道叫朕‘皇上’,而你卻只知叫朕‘爺’,湘潭不會在朕說‘任何人都不許進來’之後,還進內殿,而你此刻卻跪在這裡;湘潭也不會質問朕這個質問朕那個,而你卻一直想要朕的答案;湘潭更不會有人寫字條給她,而你,卻會被人陷害。”

  鈴鐺瞳孔一縮,面色煞白。

  “爺……皇上什麼意思?”鈴鐺顫抖出聲。

  “朕沒意思!”凌瀾沉聲回應。

  鶩顏見氣氛不對,連忙對鈴鐺道:“夜已深了,皇上明日還要早朝,你先退下。”

  鈴鐺垂眸靜默了片刻,對著男人略一頷首,緩緩從地上起身,沉默地退了出去。

  待鈴鐺走後,鶩顏剛准備數落凌瀾兩句,卻不想被凌瀾搶了先。

  “看看,這就是你的人。”

  鶩顏一噎,不悅道:“什麼叫我的人?雖說最初是被我拉攏過來的,但是,我的人不就是你的人嗎?你幾時跟我分得這般清過?而且,人家對你,可比對我上心!”

  “的確上心。”凌瀾冷冷一笑。

  “對了,”鶩顏又想起什麼,走到男人對面坐下來,“如果真如鈴鐺方才所講,那說明,蔚景跟鈴鐺一樣,都被人設計了,設計的人應該就是營救蔚向天的那撥人,他們引鈴鐺去七卿宮,肯定又用了什麼方法引蔚景跟蹤鈴鐺,這樣一箭雙雕,成功讓蔚景知道了真相,也成功陷害了鈴鐺,讓我們以為鈴鐺是故意偷聽,故意引蔚景前往。”

  凌瀾鼻子裡發生一聲輕笑。

  鶩顏一怔:“你笑什麼?”

  “對方為何要陷害鈴鐺?”

  鶩顏又怔了怔,驀地臉色一變,愕然看向男人:“你的意思是……”

  ******************

  行雲山

  凌瀾負手而立,微微揚著臉,一動不動。

  光禿禿的山崗,沒了樹木和雜草的遮擋,風有些烈,直直灌入,鼓起他的衣袍,簌簌作響。

  整整一月過去了。

  他卻覺得還像是昨日一般。

  空氣中似乎還能聞到縷縷燒焦的味道。

  “蔚景……”

  他喃喃的喚著她的名字,聲音出口,就被山風吹散。

  他曾經想過無數次兩人的結局。

  各種各樣的結局。

  幸福的,不幸福的,圓滿的,遺憾的,卻從未想到,會慘烈到現在這般。

  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皇上,回吧,變天了,怕是要下大雨了。”

  高朗是猶豫了很久,才上前來提醒這個帝王的。

  他以為帝王會生氣。

  沒有。

  帝王只是轉眸“看”向他。

  “高朗,通知工部,朕要在這裡給皇后修建陵墓!”

  高朗一怔,還未做出反應,身後卻驟然傳來一聲冷笑:“人都已經被你害死了,再假惺惺修建陵墓又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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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你這一跪,是蔚景該受的!

  高朗一怔,還未做出反應,身後卻驟然傳來一聲冷笑:“人都已經被你害死了,再假惺惺修建陵墓又有什麼用?”

  隨著人聲而落的還有衣袍簌簌的聲音。

  高朗驚錯回頭,只見眼前黑影一晃,等再定睛望去,黑影已翩然落在凌瀾的前面,手中長劍直指凌瀾眉心。

  高朗臉色一變,“你——”

  “你終於來了?”

  凌瀾已先他一步開了口,面色卻是沉靜如水。

  高朗以為他是眼睛看不到,所以不覺危險,心中一急,伸手就想將帝王拉開,不料帝王卻是吩咐他:“退下!”

  “可是皇上......”

  “朕讓你退下!”

  見帝王冷臉沉了聲,高朗也不敢再堅持,瞪了殺氣騰騰的影君傲一眼,極不情願地往後退,邊退邊對影君傲道:“現在,在你看不到的周圍,都是我們的隱衛,所以,你千萬不要亂來!”

  影君傲理都沒有理高朗,只眸色猩紅地盯著凌瀾,手中長劍依舊直直指著他的眉心未放。

  “告訴我怎麼回事?”

  影君傲咬牙,微嘶的聲音從牙縫中艱難擠出。

  是影無塵告訴他蔚景出事的消息,當時,他只以為影無塵在跟他開玩笑,他甚至還生氣了,朝影無塵發了火,說他不該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

  影無塵也生氣了,說他吃飽了撐著,拿人家的生死開玩笑。

  看到影無塵的樣子,他就慌了,徹底慌了神。

  嘴裡他依舊跟影無塵說他不信,他絕對不信,心裡卻開始覺得這或許是真的。

  他連夜出了山莊,打馬趕到京城。

  消息早已在京城傳開,他隨便抓一個人問,都告訴他這個晴天霹靂一般的答案。

  他猶不相信。

  他要找當事人問。

  准備進宮,卻被告知帝王不在,他找到自己的人,輾轉才打聽到帝王上了行雲山,也就是蔚景當初出事的地方。

  所以,他來了。

  他要問清楚。

  “快說,這不是真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你們的計謀,是你們的一個布局,蔚景沒有死!”

  影君傲嘶吼出聲,驟然一道閃電劃破天際,一瞬的亮光映得兩個男人的臉色都煞白得嚇人,隨著閃電一起的還有轟隆的雷鳴,將影君傲的聲音淹沒。

  “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

  雷鳴的盡頭,凌瀾喃喃而語,聲音恍惚。

  影君傲身子一晃,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整個人就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灰敗從布滿猩紅的眼眸中傾散而出,手中長劍頹然垂下,幾乎站立都站立不住,劍尖劃在地上,他才穩住自己的身子。

  “嘩啦”一聲,大雨終是落了下來,就像是天河決了口子,鋪天蓋地一般傾瀉下來,沖刷在兩個男人的頭上、臉上、身上,以及兩人腳下的黑土地上。

  雨幕成簾,霎時間,天地就只剩下一種顏色。

  高朗站在遠處,也是被淋成了落湯雞,他焦急地看著大雨中一黑一白的兩個身影,想要上前,卻又不敢,只得站在那裡干跺腳。

  不知是不是被傾盆的大雨淋回了意識,影君傲忽然抬起頭,冷冷看向面前的男人。

  “我了解蔚景,絕對不是一個會輕言生死的人,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讓她如此絕望?”

  雨聲喧嘩。

  凌瀾沒有回答,只沉默地站在那裡,任滂沱大雨在臉上縱橫。

  “你為什麼不說話?”

  影君傲在雨中大吼。

  “你為什麼不珍惜?為什麼?”

  溫熱終於跌出眼眶,和著雨水一起,在臉上肆意。

  身子在雨中搖搖晃晃,影君傲笑著,咧著嘴笑著。

  為什麼?

  為什麼想要的人怎麼也得不到?而得到的人卻不珍惜?

  為什麼?

  他那樣愛著那個女人。

  而那個女人卻用生死愛著面前的這個男人。

  “我要替蔚景報仇,她那麼愛你,我要你下去陪她!”

  隨著話音落下,影君傲再次舉起手中長劍,這一次,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一絲停頓,直直朝對方的眉心刺去。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似乎只在一瞬之間。

  意識到影君傲的舉措,高朗大駭,可想要上前阻擋,卻已然來不及。

  一道閃電劈過,瞬間的白光打在鋒利的劍尖上,閃出刺眼的寒芒,劍尖一路穿透雨幕,刺向白衣龍袍的男人。

  “啊,皇上——”高朗驚呼,聲音被喧嘩的雨聲淹沒。

  眼見著劍尖就要毫不留情地刺向眉心,凌瀾忽然頭一偏,鋒利的劍尖就輕擦著臉頰邊緣而過。

  影君傲瞳孔一斂,見男人竟然避過,又手腕一轉,快速挽出一個劍花,第二劍又直直刺了過去,不給對方一絲喘息之機。

  凌瀾腳尖一點,身子在雨中輕盈後翻,再次險險避過。

  “你為什麼要躲?她為了你甘願赴死,你卻這樣怕死貪生,你還是不是男人?”

  影君傲嘶吼著,第三劍又斜斜刺出,帶著狠絕,帶著戾氣,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

  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其他的感官卻異常靈敏,若不是他避得快,影君傲劍劍致命,在第三劍落下之前,凌瀾拔出腰間軟劍,“當”的一聲擋住。

  “就算我為蔚景赴死,也輪不到你來動手,她是我的女人,你又憑什麼?”

  “是你的女人,你就可以作踐她的生死嗎?”

  “那也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情,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說三道四!”

  “外人?”影君傲冷嗤,雨水的沖刷,讓原本就猩紅的一雙眸子,更是妍艷似血,“就算是外人,也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時候,今日,我殺你殺定了!你處心積慮得到的蔚家江山,我嘯影山莊也會替她奪回來。”

  話落,影君傲率先將相交的長劍撤回,下一瞬,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刺向凌瀾。

  凌瀾也是個中高手,長劍如虹,出手去迎。

  兩人便癡纏打斗在了一起。

  遠處的高朗心急如焚,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雨幕中上下翻飛的一白一黑兩個身影,不知要不要上前幫忙,也不知要不要召喚附近的隱衛。

  兩人都是一等一的劍客。

  雖大雨如注,雖早已透濕,顯然兩人都不遺余力,你招招狠厲,我劍劍無情,霎時間,只見天地盡數被雨幕所罩,雨幕中四處都是銀劍劃過的寒光。

  原本凌瀾劍法精湛,略略稍占上風,可卻終究是個盲者,平素靠耳力辨別也絲毫不差,偏生此刻大雨喧嘩,喧囂的雨聲給了他很大的阻力。

  多個回合下來,他便慢慢成了劣勢,而影君傲卻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繼續步步緊逼。

  終於,一個閃躲不及,影君傲的長劍直直刺進了他的膝蓋。

  啊!

  “皇上——”

  高朗大聲驚呼,終於再也克制不住地朝兩人跑來。

  凌瀾痛得眉心一皺,差點跪倒了下去,手中長劍連忙撐在地上,才險險穩住了自己的身子。

  影君傲的下一劍隨即而來。

  大雨中,狂奔的高朗嚇得臉色煞白,驚懼地睜大眼睛。

  “住手!”

  隨著一聲女子清冷厲喝,一枚什麼東西破空而出,劃過雨幕,“當啷”一聲砸在影君傲已然劈出的長劍上。

  巨大的力道,震得影君傲拿劍的那只手虎口一麻,劈出的長劍便被力道強行改變了軌跡,輕擦著凌瀾的發絲而過。

  而那枚東西也跌落在地上,濺起一串水花。

  赫然是一枚小石子。

  影君傲轉眸,就看到小石子的主人,正踏著輕功朝他們而來。

  是個女人。

  他認識,是鶩顏。

  “你們兩個這樣拼得你死我活,蔚景就能活過來嗎?你們覺得,蔚景希望看到你們這樣嗎?”

  鶩顏落在影君傲和凌瀾的身後,蹙著秀眉,厲聲質問著兩個男人。

  凌瀾撐著插在地上的長劍,低斂著眉目,已有殷紅的鮮血從膝蓋處流出,印染在地上的雨水中,一灘紅色。

  而影君傲緊緊抿著薄唇,胸口急速起伏,顯然還處在情緒難平中。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唯有一片嘩啦啦的雨聲響在天地。

  忽然,黑影一動,是影君傲再次挽起手中長劍驀地刺向凌瀾。

  鶩顏一驚,高朗大駭,凌瀾這一次沒有閃躲,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而就在鶩顏准備出手相救之際,又驟然發現影君傲忽然手腕一轉,改變了方向,她一怔,沒有動。

  改變方向的長劍,劍柄朝下,隨著影君傲痛苦地一聲嚎叫,劍柄忽然重重砸向凌瀾原本已被刺破的那只膝蓋。

  骨頭碎裂的聲音。

  男人悶哼的聲音。

  再一次,凌瀾再也沒有撐住,單膝跌跪了下去,受傷的膝蓋重重著地,雨聲中又傳來一記男人低低的悶哼。

  “凌瀾......”

  “皇上......”

  鶩顏跟高朗同時驚呼出聲。

  “凌瀾,不是我不敢殺你,也不是我不願意殺你,是因為我怕殺了你,蔚景會傷心!你這一跪,是蔚景該受的!”

  影君傲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凌瀾,墨袖驟然一揚,手中長劍拋出,在空中劃出一道耀眼的弧度,直直插在地上,劍鞘輕晃。

  眸色一痛,他轉身,走進蒼茫大雨裡。

  望著影君傲的背影漸漸遠去,鶩顏低低一歎,將目光收回,看向依舊單膝跪在雨中的男人。

  “凌瀾......”她上前,想要將他扶起。

  邊上的高朗亦是作勢想要相攙,都被男人揚手止住。

  雨越下越大,就像是天河泛濫一般往下傾瀉,大雨中,凌瀾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那個單膝跪在地上的姿勢。

  地上的紅水越來越多,匯成了小溪,朝更大的面積暈染開去。

  高朗滿眸擔憂,卻又不知該怎麼辦,看看鶩顏,看看凌瀾,眉心皺成了一團。

  鶩顏就站在邊上,不扶,也不說話,只沉默地陪著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凌瀾才撐著長劍,緩緩地、艱難地從地上站起。

  高朗心中一喜,又連忙上前去扶,卻再次被揮開。

  拖著一只傷腿,凌瀾跌跌撞撞往下山的方向而去,殷紅在地上逶迤成一條長長的水線。

  ****************

  “小九,你身上的傷也基本上好了,你想不想出去?”婦人將手中青菜放在竹籃裡,問向蹲在自己對面低頭安靜除草的女子。

  蔚景手中動作一頓,緩緩看向婦人,搖了搖頭:“外面我已無家可歸,婆婆願意收留我嗎?”

  “你願留下來陪我,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婦人低低一歎,直起腰身,“只是我雖是醫者,谷中也有很多天然藥材,但是,卻沒有一樣是對女子生產有用的,這萬一,你臨盆的時候,有個難產什麼的,那可怎麼辦?這裡出去又不方便,而且,我也不能出去。”

  蔚景沒有想到她為難的是這些,垂眸看了看自己根本還看不出的腹部,彎了彎唇:“這不還早嗎?”

  “現在是還早,但是你的肚子會一天一天大起來,行動也會變得不便,所以,現在就要趁早打算這些事情。生產不是小事,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女人生孩子,等於一只腳踏進棺材裡嗎?人命關天,不能兒戲。”

  “婆婆的意思是?”

  “哎,”婦人又是一歎,拂了裙裾直接坐在了地梗上,“這樣說吧,我是絕對不能出去的,至於原因你無需知道,所以,只有兩條路,一,你離開這裡,趁現在身子還方便;二,你留下,但是我們事先將你生產時需要的一切都准備好,當然,最重要的是藥材。而我,不能出去,所以,這事就得你出去辦,也得早辦,等你肚子大了,會很麻煩。”

  蔚景垂眸默了默,抬眼:“出去的話是不是必須經過嘯影山莊?”

  “是啊,這也是我擔心的地方,”婦人皺眉,“嘯影山莊歷來不許任何人擅闖,你要是被他們發現,就麻煩了。”

  蔚景眸光微閃,沒有吭聲。

  嘯影山莊的規矩她自是知道。

  她只是不想讓人知道她還活著。

  平靜地生活,好好地將孩子生下來,這就是她現在的全部,其余的,她什麼都不想。

  “可以走水路出去。”

  她之所以在纏雲谷裡,不就是從水路來的嗎?

  她記得,那日,她醒來後就發現自己在一個竹筏上,順著水流而下,當時她萬念俱灰,也沒有去想去管這些,就隨著竹筏去飄。

  後來竹筏撞到了一塊巨石上,竹筏翻了,她掉進了水裡,她也不想理會,任由著竹筏飄走。

  還以為自己會淹死,誰知竟被澗水沖到了岸邊,再後來就遇到了鎮山獸,當時的她,全然也沒有恐懼,鎮山獸看著她,她也看著鎮山獸,她等著葬身它腹,誰知道,鎮山獸竟然將她拖進了山洞,然後又穿過了很多的地方,似乎有小河,有樹林,最後就來到了這裡。

  現在想想,自己能活過來,真的是個奇跡。

  是因為腹中的孩子嗎?所以老天讓她活著。

  曾經她親手扼殺掉了一個,這一個,她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平平安安生下來。

  這是她人生中最後的溫暖。

  抬手輕輕覆上自己的小腹。

  最後的溫暖。

  她忽然心神一動。

  如果是男孩,就叫末末,如果是女孩,就叫暖暖吧。

  ****************

  龍吟宮

  洋洋灑灑在奏折上寫上男人說的話,鶩顏只手拿著朱砂筆,只手“啪”的一聲將批好的奏折合上,放在桌案邊上摞好,又自小山一般的奏折堆裡取下一本翻開,忽然想起什麼,抬眼看向面前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知道外面的人暗地裡怎樣叫你的嗎?”

  “怎樣?”凌瀾淡聲開口。

  目光在男人的眼眸上一頓,鶩顏又垂目看向他裹著樹皮、打著繃帶的腿,低低一歎,“叫你‘盲帝’‘殘皇’!”

  “盲帝、殘皇,”凌瀾沒有一絲詫異,反而唇角一勾,一副很受用的樣子:“挺不錯的稱呼。”

  “你呀!”

  鶩顏無奈搖頭,真拿這個油鹽不進的男人沒辦法。

  所幸,腿,他還是配合治療的,不出幾日,應該就可以沒事。

  但是,眼睛......

  為何不見成效呢?

  疑惑地看了看他,見男人面對著他的方向,她又有些心虛,垂眸看向奏折:“我們繼續吧。”

  目光觸及到奏折上的內容,她便笑了。

  “怎麼了?”

  將奏折合上,放在一邊,她抬眼笑睨向男人,“這是今日的第六本要求選秀的奏折,估摸著後面還有呢,不僅有,應該還不少。”

  男人冷嗤:“我說這些人拿著俸祿怎麼就不干點實事?”

  “這怎麼不是實事了?”鶩顏不悅地反駁,“天家之事,就是國家大事,你自己也說了,你沒有帝王經驗,卻有臣子經驗,難道你還不明白這些臣子的心?其實,他們說得也不無道理,歷朝歷代後宮衡制朝堂,無不息息相關,特別是對於剛登基的新帝,尤為重要。你看,錦弦,就是一個失敗的例子,他……”

  “那就選吧!”鶩顏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男人淡聲打斷。

  鶩顏一震,只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我說,既然那麼重要,又有那麼多臣子提出,那就如他們所願,選吧。”男人面色平靜,說得隨意。

  鶩顏還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同意選妃?”

  她也不過是就事論事那麼一說而已,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男人竟然那麼輕易就允了。

  受刺激了吧?

  “你沒事吧?”

  “怎麼?有問題嗎?”男人一臉疑惑。

  “沒問題,只是……你現在是帝王,君無戲言、一言九鼎,說出去的話,不能當兒戲,一旦決定的事,就沒有了回頭路。”

  “不就是選秀嗎?怎麼聽你這話,好像是上刀山下火海一樣?”

  鶩顏剜了他一眼:“我這還不是怕你發瘋。”

  凌瀾笑笑,沒有說話,微微垂了眉目。

  *******************

  將所有奏折批完,已是黃昏時分,鶩顏如同尋常一樣,晚膳也沒用,就出了宮回城郊的別院。

  不坐馬車,不騎馬,一直步行。

  每日都是,除了那夜留在宮裡,想親眼證實一下凌瀾是不是夜夜酗酒,其余時間,她都是雷打不動。

  凌瀾是想讓她住在宮裡的,反正她已經是公主的身份,只是,她沒有同意。

  她說,她不喜歡宮裡的拘束。

  其實,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她是為了什麼。

  她在等一個人。

  那個人進不了宮。

  所以,她只能住在外面。

  她等著與那人相遇。

  所以,她不坐馬車,不騎馬,她日日不行,穿街走巷,走小路。

  然而,除了那一日在巷子裡見過一次之後,她便再也沒見過那個男人。

  是被她的話傷到了嗎?

  還是已經將她忘了,將她放下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心底的思念,卻如同瘋長的野草,抽枝拔節,將她的一顆心塞得密密透透。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從未有過。

  緩緩走在無人的小巷,殘陽似血,斜鋪而入,迎著紅彩而走,心中淒涼一片。

  忽然,一道冷光閃過,下一瞬,一個黑影從巷頭而出,手持長劍直直朝她刺了過來。

  原來,剛才那一道冷光是日暉折射在劍身上的光芒。

  鶩顏眸光一斂,連忙“唰”的一聲拔出腰間長劍,擋了上去。

  頓時,兵器交接的聲音大起,刀光劍影,兩人打斗在了一起。

  許是巷子太窄,功夫不好施展,又或許對方武藝太高,實在難以應付,不一會兒,鶩顏就處於劣勢,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黑衣人驀地招式一變,招招狠戾,就在鶩顏被逼得無路可退,對方長劍眼見著就要刺向胸口,電光火石之間,一道人影不知從何處飛出,非常及時地將黑衣人的長劍給擋了回去。

  “你沒事吧?”

  四目相對,彼此的眸子絞在一起,那一刻鶩顏想哭。

  而葉炫又很快別過眼去,繼續跟黑衣人打斗在一起。

  大概是見到來了幫手,以一對二,自知會吃虧,黑衣人也不戀戰,飛身就走,葉炫便提劍追了上去。

  “葉炫,算了。”

  鶩顏想要喊住葉炫。

  葉炫腳步一頓,回頭深看了她一眼,卻終是轉過頭,飛身而起。

  鶩顏一怔,便也連忙提氣追了過去。

  可,哪裡還有葉炫的人影?

  除了地上一攤血跡。

  呼吸一滯,她快步上前。

  血跡未干,是新跡。

  剛剛他明明沒有受傷不是嗎?

  黑衣人也不會讓他受傷。

  因為是她的人。

  她如此做,不過是想將他逼出來。

  可悲吧?鶩顏。

  你幾時變成了這個樣子?

  為了見一個男人,竟然還需要假裝遇刺!

  不過此時,她卻也沒有心思去感歎這些,目光死死定在地上的那一片殷紅上,一顆心早已高高擰起。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秋天已逝,冬天就來了。

  剛入冬,天氣還算暖和,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譬如行雲山上皇後陵墓的修建,聽說很快便可以完工了,雖然,陵墓不需要葬棺木,但聽說,還是修建得富麗堂皇、奢華大氣。

  又譬如皇室的選秀活動也在一些官員的籌措下,積極准備著,雖然坊間早已傳開,新帝在那場大火中,不僅失了明,還失了男人那一方面的能力,但是,新帝一表人才、文韜武略,就算是不能人道,還有光鮮身份和榮華富貴不是,所以,來報名參加選秀的女子還是擠滿了宮門口的一條長街。

  ****************

  鈴鐺跪在龍吟宮外面,主動請旨要去行雲山給皇後守陵的時候,鶩顏跟凌瀾正在龍吟宮裡批閱著奏折。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鶩顏很吃驚。

  凌瀾卻很淡然,跟張如說,你去回她,就說,既然她有那份心,朕就成全她,正好皇後跟她曾經也是主僕多年,她去守陵,再合適不過。

  鶩顏就不懂了。

  “我不明白,你懷疑是她將蔚景引去了七卿宮,但是,你卻沒有殺她,我以為你是因為留著她還有用,想要引出她後面的人,可你現在答應她去守陵,她也發揮不了她的作用,你也達不到你的目的,為何還要同意?”

  凌瀾唇角一勾,眸色慢慢轉冷。

  “聽說過‘百日劫’的毒嗎?鈴鐺中的便是。中了此毒的人,一開始是巨痛、昏迷,只需要服用一些普通的解毒藥,三日之內便可蘇醒,醒來後也與正常人無異,但是此毒每隔百日發作一次,每發作一次,人就會喪失一項能力,譬如聽力,眼力,說話的能力,動手的能力,走路的能力…….百日一個,百日一個,至於從哪個能力開始喪失,因人而異,這樣直至到死。”

  鶩顏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很是驚訝。

  “難道就沒有解藥嗎?”

  “有!只是這個毒的解藥很有意思,就是重新制作一粒‘百日劫’的毒,要成分完全不變、配置的劑量也完全不變、不僅如此,還需再多加一個東西,就是中毒者的血,事後加也不行,必須制作時同時一起才有效。”

  鶩顏怔了怔,“那說白了,就是解藥只有下毒者有,是嗎?因為只有中毒者才清楚成分跟配置,而且還得心甘情願給被下毒的人制作解藥,還要取被下毒者的血。”

  “是!”

  鶩顏還是不解:“那如果毒是鈴鐺自己下的,她怎麼會下這種完全讓自己被動的毒?”

  “所以,靜觀其變!”

  鶩顏想了想,“現在差不多三個月,不是馬上就要百日了。”

  凌瀾微微抿了唇,沒有吭聲。

  ****************

  京城,一片繁華景致。

  吳記糕點店前排著一條長長的隊,大家都在等著購買新鮮出籠的芙蓉糕。

  這家店是百年老店,聽說此店出的芙蓉糕還供上用,門頭上面那龍飛鳳舞的牌匾據說就是中淵的先先帝御筆親提的。

  長龍一般的隊伍中,一個女子站立其中,因口鼻以下被一塊素帕掩得嚴嚴實實,故也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一雙眸子沉靜內斂、平淡無波。

  因為是現蒸現賣,每次出籠的數量有限,所以隊伍移動得非常緩慢。

  蔚景抬頭望了望天色,又將自己兩手上的大包小包並在一只手上,騰出一手從懷中掏出一張字條。

  字條上琳琅滿目地寫著各種藥物的名字、小吃的名字、用品的名字。

  她一一對下來。

  似乎都買齊了,就差這家的芙蓉糕。

  婆婆跟她說,已經十幾年沒有吃了,好想念好想念這家芙蓉糕的味道。

  可是,這個時辰……

  她又探頭看了看前面的隊伍,照這樣排下去,也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趕回去。

  耳邊嘈雜一片,為了打發等待的時間,排隊的人無論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聊得起勁。

  “想吃上吳記的糕點,還真不容易,起大早過來,也得排隊。”

  “可不是,這排隊的架勢都趕上宮門口的選秀報名了。”

  “對了,說到選秀,你家小姐報名了嗎?”

  “報了報了,我家老爺還花銀子專門請了一個宮裡的老嬤嬤過來教小姐呢,臨陣磨槍,不亮也光不是。你家呢?聽說李員外家二小姐還待字閨中吧?”

  “是啊,這次也報名了,只是不知道選不選得上呢?報名的人那麼多,能進宮的人是鳳毛麟角。”

  “也是,這些啊,都是命,命中注定的,強求也來不得。”

  “嗯。”

  蔚景靜靜地站在人群中,眼波都沒有動一下,就像是這些人說的話根本沒有入進她的耳朵。

  ****************

  而此時在街道的另一處,凌瀾一襲白衣華袍穿梭在人群之中,邊上高朗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時提醒:“爺,慢點,走慢點。”

  他就搞不懂了,堂堂一個皇帝,去鳥獸市場買只小狐狸還要微服親往?

  何況,這個皇帝的眼睛還是看不到的。

  這是體察民情嗎?

  這體察民情的方式還真特別。

  “爺為何突然要買小狐狸?”

  凌瀾怔了怔。

  因為他親手殺死過一只叫“烏雉”的小狐狸,還是當著那只小狐狸的主人的面。

  他忘不了當時狐狸主人沉痛的眉眼,所以,他想再買一只,讓它在行雲山上陪著她。

  見帝王沒有吭聲,高朗便也不敢再多問。

  見到對面街上長長的隊伍,高朗又不禁唏噓:“這吳記的糕點,其實也一般吧,怎麼每天都那麼多人排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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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我看到蔚景了

  見到對面街上長長的隊伍,高朗又不禁唏噓:“這吳記的糕點,其實也一般吧,怎麼每天都那麼多人排隊?”

  帝王一怔,似是想起什麼:“說到吳記的芙蓉糕,鶩顏倒是很喜歡吃。”

  一聽到鶩顏,高朗眸光就亮了,想也未想就迫不及待道:“那要不屬下去買點帶回去給公主?”

  帝王也未反對,只是斂眉道:“你不是說排看很長的隊嗎?”

  排了再長的隊我都願意等。

  “沒事,屬下去排,皇……爺就請去對面的茶樓先坐坐,屬下買好了去叫爺!”

  高朗一邊說,一邊輕扶了帝王的手臂,有些迫不及待地將帝王往茶樓裡引。

  帝王彎了彎唇,沒有吭聲,也未表示反對。

  待將帝王安頓好,排了一會兒隊以後,高朗才發現,這項任務不是一般的艱巨。

  前面一溜人頭,關鍵是,半天挪動不了一點,若這樣排下去,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輪到他。

  他等無所謂,就怕帝王那邊。

  垂眸默了默,目光觸及到腰間的令牌,他唇角一彎,計上心來。

  偷偷利用一下私權也是可以的吧?

  主意一定,他便從隊伍中走出,越過排隊的眾人身邊,直接往前面走。

  人群太擠,他又走得有些急,經過一個女子身邊時,竟是將她手中提的東西撞掉了。

  大包小包散了一地。

  “對不起!”他連忙道歉,一邊道歉,一邊彎腰幫女子一起拾撿。

  有些包裝已經跌散開,似乎有藥材,還有蜜餞之類的,直接滾在髒兮兮的地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女子以素帕掩面,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面,淡淡朝他瞥過來,他都不知該怎麼辦。

  “實在抱歉,要不,我賠給你吧。”

  女子將能擰的都提在手上,直起腰身,冷冷地回了一句:“沒事!”

  可他還是覺得過意不去,看了看地上那些糟蹋了的藥材和食品,他堅持要給對方一點銀兩。

  女子又是用那種淡若秋水一般的目光掃了一眼他手中銀子,然後朝他睇過來,“我說了,不用!”

  口氣跟她的眼神一樣清冷,他竟是心裡莫名一顫。

  見她如此,他便也不再強求,對著她微微頷了一下首,算是謝意,就繼續往前擠,然後直接入了店堂。

  這廂凌瀾左等右等不見高朗回來,放了一些碎銀子桌上,便起身出了茶樓。

  茶樓跟吳記只隔一條馬路,他摸索著橫穿了過去,喚著高朗。

  耳邊人聲鼎沸,身邊不時有人摩肩接踵,他站在那裡茫然四“顧”,有些奇怪。

  高朗做什麼去了?

  如果在這裡排隊,他往這裡一站,就應該看到他吧?何況他還喊了高朗的名字。

  正打算轉身往後面找找,忽然感覺到站在身邊的那個人似是要越過他離開。

  他便本能地讓了讓,稍稍往後小退了一步,衣袂輕擦的瞬間,他忽然心跳得厲害。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往腦子裡一竄,他甚至來不及抓住,那人已經經過了他的身邊。

  “等等!”

  幾乎想都沒想,這兩個字就脫口而出。

  他上前一步,許是步子邁得太大、太急,而對方被他一喊,又正好頓住腳步回頭,他就直直撞到那人身上。

  確切地說,應該是他的胸口撞到那人的臉上,那人似是想要避開,緊急後退,卻顯然太遲,被他撞得踉蹌,他一急,連忙伸手去拉,可因為眼睛看不到,人沒拉到,卻抓到別的東西。

  他眸光一斂,所幸沒有聽到倒地的聲音,對方應該是自己穩住了身子。

  而他抓到的東西,還緊緊攥在手中,一片絲滑柔軟。

  是一方錦帕。

  憑感覺應該是對方掩在臉上的,以對方的臉正好撞到他胸口的位子,顯然是女子,沒想到,他就這樣將人家女子臉上掩的帕子給扯了下來。

  “對不……”剛想道歉,忽然一陣袖風拂面,緊隨著“啪”的一聲清脆,他的臉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這一摑來得突然,他被扇得身子一晃,也被扇得一時反應不過來。

  周圍響起眾人指指點點的聲音。

  腳步聲響起,漸行漸遠,對方已轉身離開。

  他便站在那裡,心裡面還是被那種很詭異的感覺充斥著,說不上來,手中的帕子還在,他面朝著那人離開的方向,原本一片漆黑的眼前忽然生出一絲光亮來。

  光亮越來越強,慢慢地眼前有光影在晃,他閉了閉眼,睜開,果然是能看到了一點,只是視線非常模糊。

  不僅模糊,還時斷時續,一會兒有光影,一會兒漆黑一團,又一會兒有光影,一會兒又漆黑一團。

  黑暗交替間,透過那斷斷續續的光影,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人,車水馬龍,似乎還有女子急急離開的背影。

  背影婆娑朦朧很不清晰,也很不真切,卻是很熟悉。

  蔚景!

  他心頭狂跳,追了上去。

  視線依舊時有時無,他只能借著那斷斷續續的光影,朝著對方的方向。

  因為是在繁華的街道,而自己追得急,眼睛又等於基本上看不到,所以一直撞到人,還差點跌倒在地上。

  路人罵罵咧咧,他也顧不上。

  一顆心跳到了極致,他喘息著,一路大喊著“讓開,讓開,讓開!”

  路人便紛紛退至兩旁,看瘋子發瘋一般看著他。

  朦朧光影中,他看到女子似乎腳尖一點,飛身而起,越過了一面矮牆,然後,便不見了蹤影。

  他渾身一僵,頓住腳步。

  會輕功?!

  想抬眼再看,眼前卻已經一團黑暗,死寂一般的黑暗,連時斷時續的光影都沒了。

  ****************

  高朗擰著一包芙蓉糕從店堂裡面出來的時候,就遠遠地看到站在大街中央的身影。

  皇上?

  天!

  他怎麼不在茶樓呆著,跑到大街上作甚,跑到大街上也無所謂,木樁一般立在路中央又是作甚?

  尋死?!

  他被自己一晃而過的荒唐想法嚇了一大跳,連忙一手提著糕點,一手撥著擁擠的人群,往男人那邊趕。

  車來車往從男人身邊經過,高朗嚇得一顆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那些車輛行人雖都知避開,卻免不了破口罵上幾句。

  男人卻像沒聽到,站在那裡就好似失了靈魂一般。

  “爺,爺,你怎麼站在這裡?”

  終於來到男人跟前,高朗快速將男人拉到了路邊上。

  男人反手抓了他的腕,那力道重得幾乎要捏碎他的手骨一般。

  “我看到蔚景了……”

  高朗一震。

  為他的話,也為他的口氣。

  他用是我,不是朕,用的是蔚景,不是皇后。

  皇后明明已經死了。

  而且,他竟然還用的“看”。

  他看得到嗎?

  皺眉看進男人的眼睛,除了染著一層淡淡的血色,沒有任何倒影。

  哎~

  看來真是思念成狂了。

  而且,這臉頰上是怎麼回事?

  冠玉一般的左臉上,清晰地映著五個紅紅的手指印。

  高朗一震。

  什麼情況?

  這個男人被人打了?

  他們的皇上被人打了?

  “皇上,你的臉……”

  而男人皺著眉,似是很痛苦,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口中喃喃有詞。

  “不是她,會輕功……”

  高朗心中一痛,原本不忍心說的,可看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得不殘忍地提醒他:“皇上,皇后娘娘已經不在了,皇上是太想念皇后娘娘了,才會出現幻覺。”

  目光觸及到男人手中錦巾攥住的一方素帕,他一怔。

  這帕子有些熟悉,他見過。

  想了想,才想起那個被他不小心撞掉東西的女子。

  再聯想到男人臉上的掌印。

  就不難想象剛才發生了什麼。

  這個男人揭了女子的面巾,女子給了他一耳光。

  因為這個男人將女子當成了皇后。

  是這樣嗎?

  是了,就是這樣。

  可是,那個女人怎麼可能是皇后?

  雖說跟蔚景接觸不多,卻也能感覺到那是一個很溫暖的女人。

  而這個女人眉目如此清冷,甚至清冷得有些可怕。

  “皇上是說,戴著這方帕子的女人是皇后娘娘是嗎?皇上真的認錯人了,屬下剛剛跟她有過接觸的,她絕對不是皇后娘娘。”

  “是啊,她怎麼可能是蔚景呢?她不是……”男人聲音恍惚。

  “嗯,”高朗點頭,末了,又強調了一句,“絕對不是!”

  **

  在矮牆的另一頭,蔚景手裡提著大包小包,靠在牆面上微微喘息。

  還是婆婆想得周到。

  那日提出讓她出谷買東西,後又說讓她緩緩,婆婆說,她一點功夫不會,就這樣出來,她真的放心不下,可武功不是朝夕就能學會的,那是得日積月累、漫長的過程,而且她現在有孕在身,也不適宜練武。

  所以,婆婆決定花最短的時間,教會她一點簡單的輕功,在危急的時候,能夠幫助脫身就行。

  用了兩個月時間,她學會了簡單的輕功。

  還真派上了用場。

  回頭看看身後的牆,所幸是個矮牆,要是高牆,怕是也不行。

  彎腰將手中的東西放在地上,她伸手自袖中重新掏出一方絲絹,抖開,輕輕掩在臉上。

  面色沉靜,再將東西提起,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

  主僕二人去鳥獸市場,買了只白色的小狐狸回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是黃昏。

  高朗生怕鶩顏已經出宮回家了,還好,在宮門口的時候正好給碰上了。

  高朗將手中提的芙蓉糕遞給她,她一見是吳記糕點店的包裝,頓時就開心了。

  “謝謝!”

  她開心了,高朗就更開心了。

  “不用客氣,只要公主喜歡。”

  鶩顏笑笑,見邊上抱著白狐的男人一臉沉默,似是有些不對勁的樣子,忍不住問高朗:“皇上怎麼了?”

  “皇上他……”

  高朗不知道該怎樣講,難道說,皇上出現了幻覺,看到了皇后娘娘。

  “你是不是對我用了藥?”高朗的話沒有說完,男人卻是忽然開口問向鶩顏。

  鶩顏一怔,高朗一驚。

  用了藥?

  這個男人的意思是,他出現了幻覺,是因為鶩顏對他用了藥,是嗎?

  這怎麼可能?

  “公主不是這樣的人!”

  鶩顏未語,高朗已是篤定開口。

  男人沒有理他,而是面朝著鶩顏,繼續沉聲而問:“是不是?”

  鶩顏臉色變了變,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後,抬起頭:“是!我用了藥,沒辦法,我就是見不得你一直這樣瞎下去,蔚景已經不在了,這是事實!你就算一輩子眼睛看不到,她也不會活回來。你何必要這樣作踐自己?你不肯用藥,也不肯醫治,我就只能暗著來,我讓人將藥放在你每夜喝的酒水裡面。”

  那夜,她之所以去九景宮想親眼看看他是不是酗酒,目的就是這個。

  他是醫者,人又心細敏感,一般的方法根本不行,只能放在酒水裡面,反正喝完,他都爛醉,也覺察不出來,而且,她每次讓人加得也少,每夜一點點。

  太醫說,日積月累,時日久了,也定是可以復明,到時候,他應該會以為是自然復明的,跟藥物無關。

  誰知道他竟然這麼快就發現了。

  他怎麼發現的?難道……

  眸光一亮,她愕然看向男人:“你是不是有什麼反應了?”

  男人垂目,長睫低斂,靜默了片刻,道:“嗯,下午的時候,偶爾能看到一些光影。”

  男人聲音淡然,鶩顏卻是聽得心中一喜。

  “那就快了,很快你就應該可以看到了。”

  邊上的高朗面色窘得紅紅白白。

  原來,說的用藥,是用的治療眼疾的藥啊。

  ****************

  是夜,客棧,廂房

  一豆燭火,燭火下面色冷峻的男人靜靜而坐,一雙鳳眸盯著燭火搖曳的火苗,一動不動,神思悠遠。

  忽然,門口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緊接著,一個黑影閃身而入,又快速地掩上房門,動作一氣呵成。

  “皇上。”

  黑影對著燈下的男人略一躬身。

  錦弦怔怔回神,轉眸朝黑影看過去,冷聲開口:“朕讓你安排的事安排好了嗎?”

  “回皇上,安排好的,不僅名已經報上,而且也已通過了秀女的初選。”

  “嗯!”

  錦弦轉回頭,繼續看向面前的燭火,鳳眸微瞇,眸中寒芒盡顯。

  這江山,遲早是他錦弦的。

  只可惜,有個人看不到了。

  蔚景,你對我如此無情,那般幫著那個男人,結果呢?

  結果你得到了什麼?

  連一抔黃土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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