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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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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8-2 15:52:37
如何安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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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陰老祖也被屋外的笑聲驚起,走出禪室問道:“真人因何發笑?”

    陰三擺擺手說道:“沒什麼,隻是想著雖然彼寺非此寺,可兜兜轉轉最後都還是要指望廟裏解決問題,便覺有趣。”

    玄陰老祖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準備繼續發問,忽聽著寺裏再次響起鍾聲,腹中頓生饑意,便忘了此事。

    果成寺的規矩,每天清晨早課結束之後才會用食。

    陰三拒絕了老祖的邀請,拿著那卷經書走進禪室,開始繼續思考他的問題。

    老祖走過鬆林與塔林、寶殿與夾道,來到前寺的大廚房裏準備吃早飯。

    律堂那邊有自己的灶房,可能是由於在這間大廚房裏炒過一段時間菜的緣故,老祖還是習慣回到這裏吃飯。

    至於為什麼每天還要吃飯,偶爾還想著吃人,用他對陰三的解釋來說,那就是個樂子。

    他被青山劍陣逼著在地底熬了幾百年,境界受損,魔胎漸實,此生已經飛升無望,隻想如何好好度過晚年生活。

    前寺廚房裏有人正在吵架。

    一個胖僧人手裏拿著饅頭,對著值日僧惱火說道:“我吃的是饅頭,配點蘇子葉有什麼不行!裏麵又沒包肉!”

    這場架吵的很是激烈,持續了很長時間。

    老祖去取了粥食,坐在長桌邊,笑眯眯地聽了很長時間,喝了三碗小米粥才離開。

    回到白山禪室的時候,陰三站在佛像前,看著地麵上散落的經文在發呆。

    老祖神情不變,心裏有些不安,問道:“怎麼了?”

    陰三說道:“我本想著這些佛經已經讀熟,不用再帶著,在準備扔掉的時候卻發現似乎還差了點什麼。”

    老祖沒有在意這句話的主要內容,吃驚問道:“帶著?去哪裏?”

    陰三說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做,想了很多年,但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現在似乎機會來了。”

    老祖說道:“真人想做而未做成的事,必然是大事,這些經文與之相比,不值一提,就放在這裏吧。”

    看著地麵上的那些佛經,陰三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這些佛經在與我說話。”

    老祖沒有罵他瘋子,正色問道:“說什麼?”

    陰三說道:“這些佛經說,看見生滅,便不得解脫。”

    老祖說道:“真人知我愚鈍,此言何解?”

    陰三說道:“就是說不要去……也對,以我現在的境界去也無用,也許在遠處看,或者不看才是最好的。”

    老祖想了想,露出謙卑的笑容,說道:“或者我幫真人您跑一趟?”

    陰三抬起頭來看著他認真說道:“你去那裏會死的。”

    玄陰老祖一身邪功深厚無比,堪比通天境大物,陰三帶著他便敢隨意行走人間,甚至敢在果成寺裏停留。

    什麼地方竟是如此凶險,連老祖去了也一定會死?

    玄陰老祖卻聽得明白,真人這句話看似關心,實則是警告。

    做狗就要做看家狗,偶爾可以叫喚兩聲,但別想著離家太遠。

    ……

    ……

    寶通禪寺裏的紅菜苔早已經賣完了,各式蔬瓜也摘了很多,現在園子裏最多的便是終年不斷的小青菜。

    沒有紅油豆腐乳的何霑,日子要比柳十歲淒慘很多,已經吃的麵有菜色,時常懷念那位菜色滿滿的友人蘇子葉。

    他還是沒有等到小姨允許自己離開的消息,卻等到了童顏準備離開的消息。

    童顏準備離開寶通禪院,自然是因為他已經完成了過冬要他做的方案。

    殺死西海劍神的方案。

    何霑很不客氣地要求看一眼。

    童顏很不客氣地看了他一眼。

    這種方案自然隻能保留在自己的腦子裏,如何能夠訴諸文字?

    何霑抓著童顏的衣袖,不準他離開,除非他告訴自己。

    他自然沒有忘記賭咒發誓絕對不會泄露給任何人,哪怕是懸鈴宗的那個丫頭,並且要與童顏拉勾上吊一百年。

    童顏被他纏的無奈,更不想與他勾手指,便把自己布置的局說了一遍。

    何霑聽完後非常失望,因為這個局非常普通,毫不精妙,更談不上令人拍案叫絕,說道:“你們當時殺洛淮南時布的局多精彩,劍西來比洛淮南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為何這個局反而如此簡單?”

    “殺師兄的局之所以複雜,是因為我們以弱敵強,又務求必中,所以各方麵都要考慮到,不給他留任何後路。”

    童顏說道:“劍西來不同,他是通天境大物,基本上所有的陰謀或者說偷襲對他都無效。”

    何霑說道:“那要你有什麼用?你還在這裏想了半年。”

    童顏說道:“我在幫裴先生選擇戰場。”

    要殺死一名通天境大物,首先你需要一位通天境大物,這便是裴白發扮演的角色。其次便是你需要營造一個盡可能有利於己方、不利於對方的環境。西海乃是劍神主場,裴白發遠離萬壽山出手,自然不利,童顏這半年裏做的事情,便是在西海附近選擇戰場,同時思考應該用什麼方法把西海劍神與裴白發送進那個戰場裏。

    聽完童顏的解釋,再回想剛才聽到的那個局,何霑明白了很多,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問道:“影響很大嗎?”

    童顏說道:“我境界太低,無法推演出這場戰鬥的結果,隻能憑感覺估計,大概能從四成到五成。”

    何霑心想你苦苦思索半年時間,居然隻提升了一成可可能性,這可真是……

    “不愧是中州童顏。”

    過冬從屋外走了進來,看著童顏欣賞說道:“小小年紀便能憑謀略影響一場通天之戰,”

    何霑差點出口的話頓時被憋了回去,滿臉通紅說道:“小姨,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樣突然的出現。”

    過冬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童顏要走,我自然會來,哪裏突然?”

    何霑再次被憋得不輕。

    也對,他們被過冬放在寶通禪院半年時間,最後能否出去,自然要看她檢查功課的結果。

    檢查功課進行的非常順利,過冬並不擅長這方麵,沒有提出什麼意見。

    最後,反而是童顏向她提出了一個問題或者說邀請。

    “雖然不知道前輩究竟是誰,但如果是我想的那位,那麼您參與此事,或者可以提到八成甚至九成。”

    過冬沉默片刻後說道:“我還需要二十年才能恢複。”

    何霑說道:“那就二十年之後再開始。”

    西海劍神毫無疑問是通天大陸的最強者之一,即便青山掌門真人也隻能與他戰成平手。

    想要殺死這樣的人物,用數十年時間去等待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

    過冬看著他說道:“但裴先生隻有三年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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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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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冬說出這句話後,菜園屋裏安靜了很長時間。

    當年裴白發被天近人暗算,敗於西海劍神之手,損耗嚴重,閉關多年修複境界,卻還是到了油盡燈枯的時節。

    童顏早就已經算到了這個原因,沉默不語。

    何霑忽然說道:“我能做些什麼?。”

    這個局裏有桐廬與蘇子葉,最重要的裴先生當然不會少,但是沒有他的名字。

    童顏布置這個局便已經是貢獻,他難道什麼都不做?

    過冬說道:“你在寶通禪院清了半年腸子,應該幹淨了,隨我去果成寺吧。”

    如果是平時,何霑肯定會大喊大叫自己不要當和尚,但這時候他隻是靜靜看著過冬,沒有說話。

    親的終究是親的。

    童顏算到接下來會有怎樣的事情發生在朋友的身上,笑了笑便出言告辭。

    他離開住了很長時間的菜園,沿著用石片鋪成的小路向山下走去。

    來到薄霧遮掩的村子邊,他回首望去,寶通禪院匾額上的兩個大字隱約可見。

    他默然想著,裴先生是在求死,即便事成,又如何能不死?

    想要改變最後的結局,除非別的正道宗派一起出手,然而果成寺不會這樣做,中州與青山……也不會動。

    西海劍神一劍斬落雲台,也斬落了中州與青山的借口。

    裴先生可以出手,那是因為無恩門與西海劍派之間的恩怨,也是因為他與西海劍神之間的恩怨。

    他還能再多做些什麼?

    算力再強,終究有時窮,天地之間誰能算清一切?

    聽聞井九境界停滯,已然離開青山,去外界雲遊思破境之法。

    很多修道者在境界停滯不前的時候,都會嚐試雲遊四海,尋找破境契機,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得償所願。

    事實上失敗者永遠是大多數,還有不少修道者在雲遊四海的過程裏,漸漸放棄希望,寄情於山水之間,最後與山水同眠。

    童顏相信井九不會有那樣的結局,因為他與井九下過棋。

    井九沒有把整局棋算清楚,絕對不會落子,那麼他在離開青山之前必然已經算清了後麵的一切。

    但算清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裴先生用自己生命的最後三年做這件事情,是因為他想做,並不是因為他算清楚了可以做成。

    那麼我呢?

    我的生命還有八百年,看似漫長,其實也就是最後的八百年。

    我應該做這最後的八百年來做些什麼事情?

    童顏想著這些事情,轉身走進霧裏的山村。

    ……

    ……

    正如童顏想的那樣,井九離開青山之前已經把所有一切都算清楚了,除非出現一些來自局外的變數。

    井九也不會思考生命裏的最後幾百年應該用來做什麼。

    如果現在隻有三百年,那便爭取再活五百年。

    如果有八百年,便要爭取活到三千歲。

    如果有三千歲便要爭取更多。

    朝夕有何意,當爭萬年。

    修道本來就是求長生。

    所以他沒有餘下多少年這個概念,隻有具體的每一天,每個時辰,每一瞬間。

    每一天、每個時辰、每一瞬間,他都在修行。

    這就是他在鎮魔獄裏的生活。

    他與冥皇的討論終於結束了。

    魂火之禦已經被他完全掌握,然後他推演出劍鬼自修之法的雛形,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印證。

    在長時間的討論之後,冥皇也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思路與想法,不由驚為天人,隻是還有一件事情不理解。

    這裏是鎮魔獄裏的太常獄,與外界的天地完全隔絕,無法吸收天地靈氣,那你如何修行破境?

    如果你不修行破境,如何能夠養出劍鬼?

    如果沒有劍鬼,那你如何印證這種全新的、強大的道法?

    井九沒有解釋,說道:“我可能會沉睡很長一段時間,如果有事,麻煩你叫醒我。”

    哪怕是閉關入定,如果外界有什麼動靜,也會讓修道者從冥想的狀態裏醒過來。

    井九卻需要冥皇叫醒自己,說明他準備沉入意識的最深處,在那裏完成這門道法。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立刻開始冥想,而是取出一張竹椅躺了上去,然後閉上了眼睛。

    看著那張竹椅,冥皇半透明的臉上出現好奇的神情,心想這肯定很舒服,自己要不要照著樣式做一個?

    井九開始沉睡。

    無論是青草生長的聲音、花瓣張開的聲音還是蚊子的嗡鳴聲以及筷子折斷的聲音,都沒能讓他醒來。

    數天時間過去,他還在睡,而且姿式沒有任何變化,眼簾都沒有顫動一次。

    冥皇站在竹椅前,看著他的臉,感慨說道:“好一個睡美人。”

    他是冥皇,總要自持身份,井九醒著的時候不好說什麼,這時候井九睡著了,他總算把忍了很久的讚歎說了出來。

    接下來的很多天裏,井九依然睡覺,冥皇在旁看著,越發覺得井九的修行有些奇怪,與青山宗不同,與冥部更是不同,莫說姿式,就連氣息也沒有什麼變化,就像是真的睡覺。

    再好看的事物,看的時間長了還是會有些無聊。

    冥皇砍了些花樹,想照著竹椅的樣式也做個,卻發現材料不同,怎樣也做不像,便搭了一個軟榻。

    他躺在花樹榻上,看著沉睡裏的井九,還是覺得那把竹椅似乎更舒服些,又擔心井九睡的久了會不會把竹椅壓壞。

    正想著這事,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井九還是躺在竹椅上,感覺卻輕了很多。

    冥皇起身走到竹椅前,才發現井九的身體沒有與竹椅接觸,而是離開了兩指寬的距離,等於是飄了起來。

    如果讓別人看到這幕畫麵,可能會覺得井九變成了鬼。

    冥皇知道不是,因為他看過類似的畫麵。

    魂火之禦修到第三重後,魂火便會呈現出穩定的懸浮姿態,與現在井九的情形一模一樣。

    看著沉睡裏的井九,冥皇若有所思,神情漸漸凝重起來。

    從現在的狀態來看,井九應該沒有什麼問題,至於為何他的身體會像魂火一樣地飄起來,冥皇隱約生出一些猜測。

    他從花樹榻下抓起陣圖,向著青翠山穀的外圍走去。

    走到一處斷崖前,他看著前方茫茫一片混沌的黑暗,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沒有抬頭望向那片藍天,因為天空是假的,山穀也是假的,隻有這片混沌的黑暗才是真的。

    ……

    ……

    (忽然很喜歡冥皇。順便說兩句井九的長相。把他寫的如此之美,是因為寫擇天記的時候,有讀者強烈要求下本書的主角一定要盛世美顏,我剛好特別喜歡重生之神級學霸,很喜歡楊銳,覺得美美的真的很爽,而且很占便宜,所以一門心思地讓井九美美噠,但後來我發現在大道裏這麼寫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井九大人是不談戀愛的啊,那他長這麼漂亮有啥意義,除了讓愛慕他的人因愛生恨之外,捂額……另外在這裏推薦誌鳥村大大的新書大醫淩然,這不是友情廣告,因為我和他好像微信都沒加過,隻是忠實讀者的推薦,這本書真的很好看啊……當然,男主角依然是個漂亮的不像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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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豈為一己之不遇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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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皇當然想要離開鎮魔獄,想要出去,想要回去。

    隻是他很清楚,如果沒有人幫助,走進這片混沌的黑暗自己便會永遠漂流在時間的河流裏。

    那片陰雲也隨著他來到了斷崖處,鈴鐺在雲裏不時響起,發出清脆的聲音,生出一道可愛的閃電。

    鎮魔獄的蚊子也來到了附近,隻是懾於雷威,不敢靠近。

    冥皇收回視線,望向那些細微的難以看見的蚊子,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於做出了決斷。

    在他做出決斷的那一刻後,他身體裏的光流變快了很多,氣息也變得強了數分。

    ……

    ……

    深冬時節,朝歌城天降暴雪。

    因為有陣法保護,城裏的積雪不算太嚴重,也沒有什麼房屋被壓塌,但這依然阻止不了那些不相信修行者存在的窮酸,穿著單棉衣,滿臉鐵青地對著人群痛訴著什麼,城外遭災的農戶與更北方遷來的難民則是成為他們最好的證據。

    皇宮裏的人們自然不會受到暴雪與難民的影響,過著溫暖而舒適的快活日子,隻不過向來受寵、又特別貪戀暖被的胡貴妃最近沒有了這種享受,因為她的兒子景堯現在天不亮的時候便要被迫爬起床,然後去窗外蹲步練拳。

    她再如何心大也沒辦法在這種時候還賴在床上。

    看著小臉微紅的景堯站在沒過鞋麵的雪地裏,雙腿不停顫抖,眼裏滿是淚水,胡貴妃的心都快碎了,右手死命地攥著袖角,才忍住沒有喊宮女把他抱回來,心裏卻已經把顧清罵了個狗血淋頭,一個四歲不到的孩子有必要天天受這種苦嗎?

    “顧先生到了。”

    聽著宮女的稟報聲,胡貴妃臉上的怒容頓時消失無蹤,向顧清迎了過去,微笑行禮。

    顧清回禮道:“娘娘不必多禮。”

    窗外忽然傳來撲通一聲,然後傳出嬤嬤的驚呼,應該是景堯摔倒了。

    胡貴妃心顫了一絲,再也忍不住了,強笑說道:“井九仙師當日說前麵幾年不修行,先讀書,您看……”

    “二皇子很聰明,知道何時應該摔倒。”

    顧清隻用了一句話便讓胡貴妃平靜下來,然後繼續說道:“師父的交待我清楚,現在沒有修行,隻是做些準備,師姑當年在朝歌城的時候,據說兩歲便開始打熬身體,比起來二皇子已經晚了一年半。”

    胡貴妃不好說什麼,心裏卻在想著,像趙臘月那樣的修行怪物,整個朝天大陸又能有幾個?

    顧清說的都是實話,二皇子年紀還小,沒有到修行的時候,每天他教的都是書本上的功課以及自我控製。

    這裏的自我控製說的是情緒、欲望以及最重要的……對聰慧的控製。

    景堯年紀還小,不是很能理解最後這個控製對修行的重要性。

    胡貴妃不夠聰慧,自然更是無法理解其中深意。

    顧清每天日出之前進宮,日落之後才會出宮,已經很是辛苦,沒有精神去解釋這些。

    好在聰慧的孩子有一樣好處,那就是知道誰的話說了算,所以景堯後來在顧清麵前一直表現的很乖巧。

    當天傍晚,顧清如平常一般向皇城外走去,路上見著麵熟的太監宮女便點點頭。

    皇宮裏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這位青山仙師的存在,那些曾經警惕不安的王公大臣至少表麵上沒有再議論什麼。

    顧清的低調似乎意味著青山宗並沒有完全改變當前局麵的意思。

    走出宮門,沒有了陣法庇護,凜冽的寒風如錘子一般擊打到他的臉上。

    顧清自然不會懼寒,隻是想著朝歌城裏已然如此,不知道城外的景象何等淒慘。

    從皇宮到太常寺的路上,顧清還在想這個問題,如果自己是朝廷裏的官員會怎麼做,要不要向青山求援?

    天地之威確實不是修道者可以抵禦,但像今年朝歌城外的這種雪災,數名破海上境長老聯手便應該可以化解。

    沒有想多長時間,顧清便得出了結論。

    就算他求援,青山裏的那些破海上境長老也不會出手,掌門真人與劍律更不會強行要求他們出手。

    生死之事隨時隨地在凡間發生,為了這種事情影響清修,在修行者看來是很沒道理的事情。

    不然朝廷裏那些出身中州派的官員為何那般平靜?

    就連果成寺與一茅齋也隻是派了些醫僧與書生去城外幫著救治災民,並沒有在事前做些什麼。

    當然,修行者們也有自己的理由,那就是妄圖幹涉天地運行,必會遭到天道報應……

    問題是修行者做的就是逆天之事,不然飛升之時何來天劫?

    怕報應你還修行做什麼?

    顧清不是在心憂世人,隻是離開青山半年,在朝歌城裏沾染了太多俗世氣息,有些時候總會忍不住想想。

    隻是想想而已。

    他對自己說道。

    不然從皇宮走到太常寺,又不能馭劍飛行,那樣太無聊。

    想著這些事情,他走到了井宅外的巷口,然後被一個人攔了下來。

    攔住他的人是中州派弟子向晚書。

    顧清與向晚書見過數麵,還曾經在雪原裏一道同行,算是相熟,隱約記得對方應該是中州掌門真人的親傳弟子,見他忽然出現在這裏,不禁心生警意,問道:“向道友為何在此?”

    向晚書知道他眼裏的警意由何而來,苦笑說道:“我知道這是你師父的家,應該避諱一二,但你整日都在宮裏呆著,我隻好在這裏等你,不然還真不知道何時能見著麵。”

    顧清說道:“道友找我何事?”

    向晚書正色說道:“請你吃飯。”

    修道者講究的是清心脫俗,在能夠辟穀之後便很少接觸食物,除了那些放縱欲望的邪道妖人。

    請吃飯自然便是有事談。

    白馬湖畔有座仙居,二人進了頂樓靠湖的房間,各自坐下。

    仙師不吃火鍋,也不需要什麼硬菜,最多進些果子便是一餐。

    隻不過那些果子都是靈脈上結出來的異果,價值不菲。

    向晚書想著先前的事情,不解說道:“南河州顧家乃是大陸排得上的豪富,在朝歌城肯定也有宅子,你為何要住那裏?”

    顧清說道:“顧家再有錢,在中州也沒法與你們向家比,所以這頓飯是你的。”

    向晚書失笑說道:“聽說如今神末峰上的事務都是你一手打理,我本有些不信,現在看來倒是真的。”

    顧清笑著說道:“你想說我似商人更勝修道者,說出來便是。”

    向晚書搖頭說道:“你如今可是二皇子的先生,說不得將來便是一代帝師,豈可輕慢。”

    這便是入了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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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紅塵白雪,找你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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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哪家宗派的修行者,能成為皇子的先生,都是極榮耀的事情。

    所謂不理紅塵,終究要看紅塵夠不夠紅。

    對於顧清與向晚書這樣的大派弟子而言,要拿出多年修行時間來換這等榮耀不算太有吸引力。

    但如果是神皇的老師,自然另當別論。

    重要的是,向晚書並非代表自己發問。

    顧清這時候才知道他進了景辛皇子府——對於青山宗為何會忽然參與皇族事務,修行界有很多猜測,按道理來說最應該警惕的中州派卻始終保持著沉默,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神末峰欠胡貴妃一個人情,具體是怎麼回事,你師兄童顏清楚。”

    顧清給出一個答案,便再沒有說什麼。

    向晚書自然不信,但也沒有辦法。

    幾顆果子再如何珍貴也吃不了太久,試探不出結果,談話自然也沒有必要繼續,二人就此告辭。

    顧清回到井宅,與井商等人打過招呼,回到房裏。

    他看著窗外的積雪,忽然想起那年神末峰上煮茶的畫麵,便去了後園。

    井宅後園現在有很多野貓,自然是因為白鬼喜歡。

    有它在這裏,時常前來玩耍的井梨不用擔心會被野貓咬了或者是撓了。

    顧清在擔心別的問題,比如師父的這個小侄兒會不會被白鬼大人教成一個賭鬼。

    “也許您是在與師父鬥氣。”

    他看著帶著殘雪的滿牆枯藤,輕聲說道:“但小孩子總是無辜的。”

    枯藤微動,殘雪簌簌落下,劉阿大從裏麵走了出來,身上沾著雪,顯得更胖了些。

    它看著顧清沒有說話,眼裏滿是戲謔的神色。

    “咪咪,咪咪,我回來了,昨夜雪太大,先生擔心草屋會被壓塌,提前便散了學。”

    井梨高興的聲音的園外傳來。

    顧清無聲苦笑,對著劉阿大揖手為禮,身形微飄,掠上牆頭。

    井梨跑進了後園,靴子帶起很多雪花,臉蛋通紅。

    顧清正準備離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認真地看了他兩眼,神情微變。

    井梨的呼吸很平穩,哪怕跑的如此之急,而且悠長的呼吸之間自有節奏,隱隱契合著某種天地至理。

    “玉門吐息法?”

    顧清很是吃驚,望向帶著井梨向枯藤裏走去的白貓,心想你居然是在教這孩子修行嗎?

    ……

    ……

    向晚書回到景辛皇子府裏,與梁太傅說了幾句與顧清見麵的情形,便自去靜修。

    梁太傅坐在書房裏,看著窗外的落雪,想了很長時間,依然想不明白青山宗究竟想做什麼。

    忽然有臣屬拿著一張拜貼過來,說有人要見皇子。

    梁太傅拿過那張拜貼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不是因為雪大,而是因為這張拜帖比雪還幹淨,一個字都沒有,自然更沒有落款。

    想拜見景辛皇子的官員與修行者不知道有多少,這張拜帖被送到他的麵前,至少需要過三關。

    能用一張空白拜帖過那三關,遞到自己麵前,必然不簡單。

    梁太傅思忖片刻,說道:“把那人帶過來。”

    來人是一個胖子,穿著很普通的衣裳,鞋上除了雪屑,還有些陣年的油漬。

    能夠對著梁太傅依然笑眯眯,扮出人畜無害的模樣,就如太傅所想,這個胖子必然不簡單。

    胖子不是修行者,皇子府依然沒有放鬆警惕,書房裏明顯隱藏著高手,屏風後還有人影。

    這些布置沒有刻意瞞著,胖子微笑不語,當作不知,隻是提醒了一句:“大人覺得此事能讓人聽見便成。”

    梁太傅麵無表情說道:“你是何人,有何事?”

    那名胖子說道:“我是朝歌城裏一家酒館的掌櫃兼大廚,九年前清天司的施豐臣大人找我辦了一件事情。”

    梁太傅眉頭微挑,說道:“然後?”

    對他來說,這個時間點很好記起。

    九年前在朝歌城外的鳴翠穀,青山神末峰主趙臘月被不老林刺客暗算,險些身亡。

    胖子說道:“主人擔心皇子會忘記這件事情,所以讓我專門跑一趟提醒一二。”

    梁太傅沉默片刻,說道:“證據?”

    “證據自然是有的,施豐臣是個講究人,死之前也沒忘記把這件事情做完。”

    胖子看著梁太傅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那些證據不見得能讓中州派放棄你們,但是一茅齋呢?”

    梁太傅的臉色有些難看。

    現在景辛皇子在朝堂裏聲勢漸高,除了中州派的支持,最重要的便是一茅齋明確反對二皇子繼位。

    以一茅齋書生們的作派,一旦知道景辛皇子曾經與不老林勾結……隻怕他們寧肯坐在皇位上的是隻狐狸!

    最後胖子笑著說出了最麻煩的問題。

    “您應該很清楚青山宗的風格,隻要他們信了這事,皇子不要說繼位,能不能活著隻怕都要兩說。”

    梁太傅盯著胖子的臉,說道:“你們已經被滅了,像你這樣的孤魂小鬼又有什麼用?”

    胖子毫無懼意,說道:“海麵冰山的道理,您應該很清楚。”

    梁太傅忽然笑了起來,說道:“我很好奇,你現在究竟是聽誰的呢?西海?還是某個拿著卷宗的宗派?”

    胖子正色說道:“我們隻聽上麵的,不管是西海還是誰,總之都是上麵。”

    下麵與上麵組合起來便是一體兩麵,不老林便永遠存在。

    梁太傅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你們想做什麼?”

    胖子說道:“到時候會通知你們。”

    梁太傅說道:“一件。”

    胖子說道:“兩清。”

    梁太傅說道:“不送。”

    ……

    ……

    屏風後人影微動,景辛皇子走了出來。

    書房裏沒有別的隱藏高手,隻有他一人。

    與當年舊梅園裏相比,他的臉色稍顯蒼白,貴氣與傲氣已經盡數斂入體內,顯得頗為沉靜。

    景辛走到梁太傅對麵坐下。

    二人對坐無語。

    窗外雪落無聲。

    寒氣漸漸籠罩書房。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景辛歎息說道:“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錯事,就這麼一件。”

    梁太傅說道:“時間是一條河,過去便過去了,隻能往前看。”

    九年前,他的族弟梁星成便病重而死,變成了時間河流裏的一滴水。

    誰能想到,這件事情還沒有結束。

    ……

    ……

    (這章節名……頓時回到將夜了,紅牆白雪,要你喜歡,我年輕時候寫的言情真好看,大道朝天也有言情部分,隻是言的不見得是紅塵男女之情,是人與人之間的,人與貓狗之間的,與竹椅花樹天下萬物之間的,好吧,當我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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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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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子府裏的雪越積越厚,書房裏的寒意越來越濃,陣法仿佛失去了作用。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景辛皇子再次開口,聲音有些冷,說道:“真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能讓父皇滿意。”

    梁太傅說道:“就如現在這般,什麼都不做便是最好。”

    景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明白太傅的意思,什麼事都不做,便自然不會做錯,那麼父皇便沒有理由把他逐出朝歌城。

    有了中州派與一茅齋的支持,便自然等於有了滿朝文武的支持,父皇再如何強大,也需要靠百官治國,總要考慮一下他們的態度,更要考慮一下天下的議論。

    但現在收到不老林的這封信後,自己還能這樣做嗎?

    梁太傅說道:“這件事情不可隱瞞,殿下親自寫信,把這件事情的前後細節全部寫清楚,然後請向仙師傳書雲夢山。”

    景辛的眼裏現出一抹決然,說道:“就這麼辦,但這封信一定要親自送到白真人的手裏。”

    梁太傅說道:“還有便是這件事情一定不能讓齋裏知道。”

    景辛起身向梁太傅行了一禮,說道:“這邊便隻能麻煩先生了。”

    梁太傅說道:“我會私下與布先生交流一二。”

    他曾在一茅齋求學多年,與當今齋主布秋霄有同門之誼,隻是他也沒有信心能說服對方。

    ……

    ……

    轉眼又是兩年,朝歌城迎來又一個春天。

    那位胖掌櫃再次出現在皇子府裏,似乎變得更胖了些,也不知道像他這樣的人物如何能夠心寬。

    這一次他直接給出了不老林的條件:“請殿下幫我們送個人進不老林。”

    聽到這句話,梁太傅的眼神變得有些寒冷,說道:“當年你們試圖進太常寺,引得正道宗派震怒,才有了雲台之滅,你覺得我可能答應你們的要求?”

    “此時非彼時,而且太傅如果不放心,盡可以用禁製。”

    那個胖子微笑說道:“我們隻是想送封信給裏麵的某個人,別的什麼都不會做。”

    梁太傅沉默片刻,問道:“就這些?”

    胖子說道:“就這些。”

    梁太傅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應該很清楚送信人的下場。”

    胖子說道:“送信人自己也很清楚。”

    梁太傅說道:“你也是送信人,那麼你做好死的準備了嗎?”

    胖子麵無懼色,微笑說道:“信紙翻過來還可以寫一麵,不見得非要當場便撕掉。”

    梁太傅也笑了起來,說道:“如此大事,浪費些信紙算什麼,你回去後,也必然是被撕掉的下場。”

    胖子想了想,說道:“也許如此。”

    梁太傅向前走了一步,離他近了些,說道:“你甘心嗎?”

    “二十年前,我身患重病,無藥可治,雲夢難覓,墨丘道遠,眼看必死,上麵賜下仙丹才僥幸活下來。”

    胖子說道:“這些年我與家人活的都很好,就算現在死也是賺了,如何不甘心?”

    梁太傅說道:“我可以讓你活的更好。”

    胖子微笑說道:“信便要有信的自覺,告辭。”

    ……

    ……

    鹿鳴離開朝歌城外放已經快三年,是回朝任官還是往青山暫避,依然沒有結論。

    鹿國公捧著茶碗,坐在屋裏,看著窗外春光,偶爾想想兒子的近況,更多時候還是在想那件事情。

    太常寺一切如常,隔上幾天便會有囚徒坐著蒙著黑布的車,去往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直到今天還是沒有人能逃出鎮魔獄,甚至就連屍體都沒有一具被送出來過。

    井九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

    ……

    二皇子景堯又長了兩歲。

    顧清教的內容也從讀書延展到了修行。

    隻是景堯乃是神皇血脈,又是狐妖傳承,修行起來比他預計的要麻煩很多。

    顧清有些拿不準主意,便去問胡貴妃,哪料到胡貴妃竟是一竅不通。

    胡貴妃的道行不淺,問題在於那都是天生的道行。

    在禪子點化之前,她懵懂無知至極,若非竹貴竹介幫手隻怕早就死了,哪裏知道狐妖應該如何修行。

    看著胡貴妃羞惱的模樣,顧清默默歎氣,心想當年自己還讓小荷學她,真不知是怎麼想的。

    他忽然有了主意,把原本準備寫給神末峰向師姑求援的信通過顧家的隱秘渠道送去了果成寺。

    ……

    ……

    果成寺裏,柳十歲收到顧清的信有些吃驚,也有些高興,看完後遞給了小荷。小荷看過信後很是生氣,說道:“他在朝歌城裏教皇子,風光無限,我們卻在和尚廟裏種菜,偏生還要我們幫忙,那到時候這功勞算是誰的?”

    柳十歲知道她隻是在這裏呆的時間太長有些無聊,隨便抱怨幾句,笑了笑便離開了屋子。

    果然,小荷抱怨完了,還是取出新的信紙開始回答顧清的問題。

    她看得很清楚,不管柳十歲將來如何,神末峰應該便是顧清的了。

    柳十歲離開菜園是去寺前幫忙。

    兩年前的冬天他才知道,朝天大陸各地的很多病人都會往墨丘來求果成寺僧人救治。

    果成寺僧人數量有限,自然很是辛苦,基本上沒有休息過。

    話來淒涼,很多病人往往還沒有來得及看到果成寺的黃牆便已經死去。

    客死墨丘,已然成為凡間的一句成語。

    好在果成寺裏除了醫僧,也還有很多擅長做法事的僧人。

    那些死者在離去的道路上,至少能夠聽到一段往生經。

    律堂裏的僧人不治病,也不做法事,隻是解經持律。

    換個說法就是,這裏的僧人隻做學問以及修行神通以護法,在果成寺裏的地位自然極高,無人打擾。

    陰三很喜歡這種清靜,玄陰老祖從地底出來沒幾年,還是有些嫌寂寞。

    於是他每天清晨都會去前寺的廚房吃飯,順便聽聽那個胖僧人與人爭吵。

    數年時間,他與那位胖僧人已經熟悉。

    某天清晨,他不著痕跡地遞給胖僧人一個紙袋。

    胖僧人打開紙袋一看,發現竟是一隻烤的香噴噴的狗腿,口水都險些流了出來,連聲感謝。

    “我最擅長做狗腿。”

    老祖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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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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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鹿鳴當年與父親的約定,三年任期結束之後,井九出事他便去青山,井九出來他便回朝歌城。

    現在井九依然毫無消息,他本應該繼續在外等待,隻是終究忍不住想回家看看媳婦,看望一下父親。

    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便回了朝歌城,結果連家都還沒來得及回,便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人叫做顧盼,是他在神衛軍裏任職時的副手,算是中州派外門弟子在朝廷裏的代表人物。

    顧盼不管鹿鳴的反應,滿臉帶笑,就是不肯放手,非要請他去吃飯,鹿鳴看出問題,笑了笑便由了他。

    朝歌城的宴請,一般不是談事,便是結識人。

    所以當看到景辛皇子從珠簾後走出來時,鹿鳴沒有太過驚訝,很恭謹地行禮請安。

    景辛皇子表現的很是平易近人,隻是吃菜喝酒說些外郡風光,直到酒意漸上時,才緩緩擱了筷子。

    顧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避了出去。

    “我對父皇的忠誠沒有問題,能力也沒有問題,不然也不會得到一茅齋先生們的支持。”

    景辛皇子看著鹿鳴的眼睛誠懇說道:“我不理解的是,父皇對我的態度卻沒有變化,他是想繼續考驗我嗎?”

    鹿鳴心想殿下你想多了,說出來的話自然又是另外一套:“或許是因為青山宗的緣故?”

    景辛皇子搖了搖頭,說道:“青山宗沒有用全力,而且這裏畢竟是朝歌城。”

    鹿鳴很清楚,景辛皇子這番誠懇而擔誠的話並不是對自己說的,而是對父親說的,不需要自己回應。

    鹿國公在朝裏從來沒有當紅過,但景辛皇子這樣的人自然清楚,他才是神皇身前的第一紅人,從來都是。

    宴席結束後,鹿鳴回到國公府,把景辛的話複述了一遍,問道:“現在局勢到底如何?”

    景氏皇朝的皇位之爭已經愈發激烈,但這與朝廷裏的文武百官關係不大,還是要看神皇以及各大宗派的態度。

    一茅齋派了位書生進了景辛皇子府,中州派除了向晚書,更是請出了乾元穀主越千門。

    由這位煉虛境的長老親自坐鎮皇子府,中州派的態度不謂不明確,甚至可以說有些強硬。

    與之相比,另外一位正道領袖青山宗的態度卻有些暖昧不清。顧清教了景堯皇子三年,青山宗始終沒有再派人來,傳聞裏早就應該過來支援的梅裏與林無知兩位仙師至今沒有現身,說明九峰之間的意見分歧極大。

    聽完父親的敘述,鹿鳴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那井九仙師呢?”

    青山宗對景堯皇子的支持全部源於井九,也隻有他能影響神皇的態度。

    如果他始終不現身,局麵隻會變得越來越糟糕。

    說到這裏,鹿國公才醒過神來,有些生氣說道:“你怎麼就忽然回來了呢?”

    鹿鳴有些無奈說道:“難道他一天不現身,我就一天不能回家?”

    鹿國公擔憂說道:“他說過最快三年便能出來,今年剛好是第三年,如果要出事也就是這幾天。”

    鹿鳴心想不至於,最快三年出來難道便能真的三年出來?

    ……

    ……

    與國公府相連的街道市坊最近兩年一直在大興土木。

    就算井商再如何低調,也抵不過那些有心人刻意的手段,宅院擴大了很多,較諸當年麵積已經翻了三倍。

    井梨也大了很多,十五歲的少年自然已經明白那隻白貓並非普通的貓妖。從明白這件事情的那一天開始,井梨對白貓的態度更加尊敬,修行更加認真,卻不敢像小時候那樣天天陪白貓玩牌九之類的東西。

    對此白貓頗為不滿,想要強行改變井梨的態度,卻發現姓井的人都有些執拗,竟是威逼利誘都無法奏效。

    某天傍晚,井梨結束冥想向著後園深處走去,穿過一片竹林,來到新砌的院牆處,踩著一塊醜石探出牆頭。

    院牆那邊是一大片華美至極的宅子,不知道是朝廷裏哪位大官的府邸,井宅擴大之後,便與對方成了鄰居。

    院牆那邊也有幾塊湖石,一位小姑娘踩著石頭,站到院牆處,看著井梨笑了起來,很是開心。

    井梨與那位小姑娘開始聊天,就像過去那些天裏一樣。

    白貓趴在遠處的院牆上,抽了抽鼻子,收回視線望向不遠處的太常寺。

    春天來了。

    昨夜落了一場雨,太常寺的簷角被打濕,更加幽黑,就像蒼龍的角。

    白貓靜靜盯著那處。

    太常寺裏的井九現在是死是活,它真的不知道。

    貓,最不清楚這種問題。

    ……

    ……

    太常寺地底深處是鎮魔獄。

    鎮魔獄深處有一片青翠的山穀。

    紫花青草畔有一張竹椅。

    井九躺在上麵。

    躺這個字其實並不準確。

    他比當初飄的更高了些,靜懸空中,白衣垂落搭在竹椅上,看著就像是民間演戲法的那些長裙女子。

    冥皇從山穀外的斷崖處走了回來,陰雲如影相隨,看著有些晦氣。

    與三年前相比,冥皇有著很大的變化,眼神更加平靜,氣息更加強大,臉上一點晦氣都沒有,從容而淡然。

    一聲鈴響,雲裏生出電光,發出折筷的聲音,那些看不到的蚊子不知道在何處。

    井九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冥皇看著他說道:“沒想到這麼快。”

    井九說道:“正常。”

    他當初與鹿國公說快則三年。

    那就是三年。

    井九飄落到地上,悄無聲息,就像是沒有重量的黃葉。

    他的容顏與三年前沒有變化,還是那樣完美,氣質也還是那些淡漠疏離,但似乎哪裏還是有些不同。

    他的氣息仿佛變得更清。

    他的人仿佛變得更輕。

    比落葉還要輕,就像是一團雲,給人一種並非實際存在的感覺。

    他修行的明明是冥部的魂火,為何氣息會變得如此輕清,仙意十足?

    白衣微飄,井九似將隨風而去,如仙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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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時間洪流前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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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人伏在地麵去看,應該能看到井九的鞋底與地麵其實並沒有完全接觸。

    冥皇伸手指了指他的腳底,井九醒過神來,向下落在實處,變矮了些。

    此時的他多了些存在的感覺,仙意猶在,隻是不再那般飄忽,不著痕跡。

    井九望向冥皇,也發現了他身上的改變。

    冥皇的氣息變得強大了很多,如漆黑寶石般的眼瞳更加寧靜,麵部的肌膚依然蒼白,卻不再那般透明。

    之所以如此並非他的臉皮變得更厚,而是因為他身體的流光消失無蹤,也可能是藏在了衣服遮掩的身體裏。

    微風自斷崖處來,吹動他的黑色衣袖,顯得他的氣度越發深沉,如夜如淵,仿佛可以吸噬一切光線。

    冥皇的境界實力為何便恢複了如此之多?雖依然不及全盛時期的十分之一,但與三年之前已經是截然不同的兩人。

    為了劍鬼之道,井九與冥皇進行了長時間的討論,想來會讓冥皇有所感悟,但肯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鈴聲響起,然後是喀嚓一聲輕響,陰雲裏生出一道閃電。

    井九的視線落在那處,然後望向陣圖與那些藏匿在清風裏的蚊子,明白了原因。

    “原來你並非覺得用魂火驅趕蚊子太過麻煩,而是因為你的魂火對這些蚊子無用。”

    他對冥皇說道:“更準確地說,你沒有辦法對付這些蚊子,所以三年前才會讓我幫忙。”

    冥皇眯了眯眼睛,問道:“你何時知道的?”

    井九說道:“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

    這是很簡單的推理。

    這裏是鎮魔獄,冥皇可以說是人族曆史上最重要的囚犯,居然會有蚊子出現在這裏,自有深意。

    如果冥皇能夠殺死或者輕易趕走這些蚊子,那深意便會蕩然無存,那麼就不應該有蚊子。

    “不錯,這些蚊子是太常獄的一部分,專門設計用來吸噬我的魂火,所以我沒有辦法解決,而你可以。”

    冥皇說道:“這些蚊子每天都會從我的身體裏吸走一粒魂火,然後通過罡門進入深淵,送到下界。”

    井九說道:“如此他們才能確認你還活著。”

    冥皇說道:“不錯,你們既然要用我威脅我的臣民,那麼總要證明我還活著。”

    井九說道:“蚊子沒有送你的魂火入冥,難道他們不知道?”

    “我不喜歡冥師,但他很聰明,知道應該如何做,至於那些蚊子……”

    冥皇望向山穀裏某處,說道:“那條龍自己都不清楚,雲夢山自然也不知道。”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現在冥部已經三年沒有拿到你的魂火,他們自然認為你已經死了。”

    冥皇說道:“不錯,他們應該已經準備了三年。”

    井九說道:“準備什麼?戰爭?”

    冥皇搖了搖頭說道:“不會,他們會推選出新的冥皇,斷絕與你們的往來,再不用成為你們人族陰謀家手裏的棋子,從此過上平靜而幸福的生活。”

    在朝天大陸的傳聞裏,不天見日的冥部險惡而且無恥,是人族最大的危險。

    誰能想到,像冥師弟子這樣的強者對某些人族強者來說也隻是受其擺布的打手。

    擁有冥皇處置權力的雲夢山和神皇六百年裏又從冥部獲得了什麼好處,更是無人知曉。

    “這麼多年來我們總是艱難地來到地麵,然後慘淡地被趕回地底,從來沒有贏過你們一次,為何人間還是怕我們?因為你們需要子民對我們的畏懼來維持修行者的崇高地位,需要一個敵人來維持你們對朝天大陸的統治。”

    冥皇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不管是何種方式。”

    井九說道:“但每次都是你們來我們這裏,我們沒有想過去你們那裏。”

    冥皇微諷說道:“如果是你在下界,你會不會想上來?”

    井九沒有用沉默來表達態度,直接說道:“會,所以人族與冥部之間的戰爭不會停止。”

    冥皇說道:“如果你們足夠強大,戰爭就會停止。”

    “我明白你的意思,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希望冥部甩掉你這個包獄,選出新皇,從此輕裝上陣。”

    井九說道:“但你會被你的臣民遺忘,成為遺落在人間的孤魂野鬼,就此死去。”

    冥皇說道:“這是朕身為冥皇應該為臣民們付出的代價,或者說補償。”

    井九說道:“還是那句話,我瞧得起的人不多,你算一個。”

    冥皇笑了起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清楚我們打不過你們,所以並不在乎讓我完成心願。”

    這句話有深意。

    井九忽然說道:“我曾見過數萬把飛劍在星辰之間燃燒起火,而所有這一切都會消失在時間的洪流裏。”

    這段話無頭無尾,不知從何而來。

    冥皇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那畫麵一定很好看。”

    井九說道:“我會代你多看幾眼。”

    冥皇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以前曾在何處看過?”

    井九說道:“也許是夢裏。”

    說完這句話,他收起竹椅。

    冥皇知道他要離開了,說道:“不要忘記答應我的事。”

    井九說道:“既然冥部會另立新皇,我還要去做什麼?”

    冥皇說道:“沒有玉璽也沒有魂火之禦,又算什麼新皇呢?”

    井九說道:“好。”

    冥皇說道:“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準備怎麼離開。”

    青翠山穀之外,是沒有時間與空間概念的黑暗。

    井九說道:“我自有辦法。”

    他學會魂火之禦後,其實便可以離開這裏,但世間又有什麼地方比鎮魔獄更安靜、更適合靜修?

    井九望向山穀外的那片夜色,忽然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能找到你嗎?”

    冥皇說道:“因為你是太平的傳人?”

    井九說道:“中州派不會告訴他鎮魔獄的秘密,但他用了很長時間打聽消息,最後做了一個很完備的計劃。”

    冥皇眼神微變,說道:“什麼計劃?”

    “救你出去的計劃。”

    井九說道:“所以我很確定,當年你從冥部來到人間然後被抓,並不是他的陰謀。”

    冥皇沉默了會兒,說道:“但他當時終究什麼都沒有做。”

    井九說道:“他那時候還很年輕,沒有足夠的能力,當他有能力的時候,又被我關進了劍獄裏。”

    冥皇說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井九說道:“我希望你能夠得到最終的平靜。”

    冥皇微微一笑,說道:“多謝。”

    冥皇道謝是因為井九告訴他太平真人當年的真實想法,也是因為井九先前說的那句話,或者說那個畫麵。

    井九向青翠山穀外走去。

    冥皇靜靜看著他的背影。

    井九走到斷崖處,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冥皇說道:“送我一個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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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鎮魔獄裏來了一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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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句話,冥皇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很年輕的時候便離開了冥部,被騙到人間,再沒有離開過鎮魔獄。

    但他還是經曆過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超乎想象的遭遇。

    那些都不如井九的這句話帶來的衝擊更大。

    此時再回顧先前他與井九的那句對話,深意漸漸浮出水麵,還是有關他的心願。

    冥皇大笑起來,抬起右手伸向十餘丈外的花樹。

    無形的魂火如手指一般掐斷數枝花,然後握住枝柄,送到井九身前。

    “有花堪折直須折,不待春風來暖舍。”冥皇說道。

    井九說道:“好詞。”

    “你這評價未免也太不走心。”

    冥皇接著問道:“你用魂火之禦自創的劍鬼之法,有沒有名字?”

    井九搖了搖頭,他本來就沒有準備給這個道法取名字,反正在能夠看到的過去與未來裏,隻有他一個人能用這種道法。

    冥皇說道:“這三年裏我偶爾會想這個問題,你覺得叫做幽冥仙劍如何?”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套全新的劍鬼之法是井九與冥皇共同創建的,名字裏有幽冥又有仙,非常合適。

    而且幽冥與仙這兩種截然不同、互相抵觸的概念,放在一起卻顯得無比融洽,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

    隻不過仙劍真是好囂張的名字。

    井九說道:“好名字。”

    這個評價就非常走心了。

    冥皇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麼,擺手相送。

    陰雲裏傳出清脆的鈴聲,閃電微閃,以為告別。

    井九向前一步,踏入斷崖外的黑暗裏。

    青翠山穀瞬間化作無數彩色的光點,然後顏色消褪,變成黑白兩色的單調世界。

    井九沒有轉身去看,閉上眼睛,開始感受自己來時留下的痕跡。

    太常獄裏沒有時間的概念,也沒有空間的概念,但這隻是近似的說法,並非絕對,不然那條龍早已成聖。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睜開眼睛醒了過來,便回到了鎮魔獄的第三層。

    他的眼前是那條無比幽深、充滿了罡風禁製的通道,通往深淵那邊。

    當初他就是在這裏,向著左邊走了兩步,便進入了太常獄。

    現在他回到了原處。

    三年時間,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如一場夢。

    隻有地上的足跡證明了些什麼。

    走過必留下痕跡,不會真如青萍無依。

    井九蹲下身體,把冥皇送給自己的花種進泥地裏,然後伸手在空裏抓住某些極小的東西送入虛空。

    做完這些事情,他轉身向著鎮魔獄上方走去。

    泥地上的花枝無風而動,就像是在揮手相送。

    往上去的通道非常狹窄,有些地方就如一道縫般。

    井九飄然而起,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如風般穿過那些石縫,越走越遠。

    石縫上方越來越黑暗,想來便是那個劇毒碧潭的底部。

    井九看著那處,想著留在青翠山穀裏的冥皇。

    冥皇並沒有說出所有的實情。

    鎮魔獄的蚊子,除了用來吸噬魂火送到冥部證明他還活著,還有另外一層用途。

    如果是全盛時期的冥皇,蒼龍都拿他沒辦法,更何況是這些蚊子,隻不過當年中州派想法很妙,或者說很毒。

    冥皇被鎮壓進鎮魔獄後,便一直處於極其虛弱的狀態,也就是三年前井九看到的模樣。

    這種狀態下的冥皇無法抵禦那些蚊子,隻能任由蚊子叮噬,魂火不停消散,沒有辦法回複實力。

    就像當初在雪原裏,為了抵抗嚴寒他不停消耗真元燃燒劍火一樣。

    如果這種局麵就這樣持續下去,冥皇便隻能永遠這樣虛弱下去,直到被漫長的時間熬成枯骨。

    井九幫他掌握驅除蚊子的方法,便等於是給了他一個機會。

    如果站在人族的立場上,井九不應該給冥皇這個機會,但他沒有拒絕,因為他知道冥皇想做什麼。

    就像當年施豐臣在他麵前自殺,他完全可以阻止卻沒有那樣做。

    他向來尊重生命最後的選擇。

    因為生死最大。

    ……

    ……

    鎮魔獄有時候也像一座圍城。

    城裏的人想出去,城外有人卻想進來。

    當井九準備離開的時候,當冥皇決意讓自己被臣民遺忘的時候,有人想要進入鎮魔獄改變這一切。

    前些天清天司送了一名重犯進入了鎮魔獄,據說是不老林某地的智囊,不會修行,但非常危險。

    鎮魔獄最上層的石山深處,一名中年人站在囚室門前沉默地等待。

    他不是不老林的智囊,隻是景辛皇子通過清天司指揮使送進來的一封信。

    他既然是信本身,自然不知道這封信要送到哪裏。

    囚室的門緩緩開啟,一名老人出現在他麵前。

    鎮魔獄裏無比黑暗,沒有光線,那名老人的容貌卻非常清楚,因為老人在發光。

    老人的頭發很雜亂,像野草一樣堆著,裏麵隱隱有兩處突起,看著有些怪異。

    中年人有些疑惑,心想鎮魔獄裏連侍衛都沒有,隻有傀儡,為何會忽然出現一個老人?

    老人麵無表情說道:“出來。”

    中年人想說自己的雙腳被鐐銬鎖住,低頭望去,卻發現鐐銬不知道何時已經開啟,趕緊跟了出去。

    山崖間到處都是瘋癲的呼喊聲與歌聲,至於那些清醒的囚徒看到那位老人,則是驚恐地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老人望向黑夜裏的山崖,那些瘋癲的說唱忽然停止,然後他望向中年人說道:“你想給誰送信?”

    中年人說道:“我不知道這封信是給誰的,現在看來應該是給您的。”

    老人麵無表情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中年人搖了搖頭。

    不老林很清楚景辛皇子肯定不敢瞞著中州派,那麼不管派什麼人,從進入鎮魔獄的第一刻開始便會被嚴密的監視,根本不可能做成什麼事。但中年人本來就沒有想做什麼事,他就是一封信而已。

    誰來取這封信,誰就是收信人。

    老人說道:“內容。”

    中年人說道:“鎮魔獄裏來了一隻鬼。”

    老人的眼裏流露出殘忍而嘲弄的神情:“看來你真不知道我是誰,不然怎麼會說出如此荒唐的話。”

    鎮魔獄裏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瞞不過他。

    說完這句話,老人不再理這名中年人,向著鎮魔獄深處走去,身體帶出的光影在空中殘留很長時間。

    從斷崖處來到酷熱的鎮魔獄第二層,再來到滿是青苔的山澗。

    中年人知道自己快死了。

    老人伸手把他推落山崖。

    中年人落入崖間的水潭裏,揮著雙臂開始掙紮。

    很快他的手臂便血肉脫落,露出白骨。

    他的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然後潰爛,變成更驚恐的畫麵。

    沒用多長時間,他便消失在潭水裏,連骨頭都沒能剩下。

    老人還是覺得很餓,有些不滿意。

    然後他有些意外,因為不老林送來的信居然真的就是這句話。

    ——鎮魔獄裏來了一隻鬼。

    他麵無表情望向下方的碧潭,心想希望這隻鬼能讓自己吃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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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鍾聲因何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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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鍾聲因何而鳴

    按道理來說,老人應該去鎮魔獄下層親自查看,問題在於潭水裏的毒性與腐蝕性太強,他自己也覺得有些麻煩。

    更麻煩的是,就算是他自己去往那處,也會覺得有些惡心。

    他摸了摸肚子,覺得沒有什麼不舒服,便在崖邊坐了下來。

    那隻鬼如果想要離開鎮魔獄,便必須從這裏出來。

    老人在崖邊看著下方的碧潭,看了好些天。

    他覺得有些無聊,又有些餓,抬首望向上方,隔空遙遙一抓。

    鎮魔獄第一層的山崖間,狂風呼嘯,說唱聲再次消失。

    某間囚室的門開啟,一名瘦高男子被震飛出來,重重落在地上。

    這名瘦高男子乃是一名邪道高手,修為極強,奈何被元氣鎖所縛,根本無力反抗。

    黑暗的世界裏出現一道無形的力量,就像一隻看不見的手,抓住那名邪道高手快速倒退。

    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那名邪道高手落下山崖,越過酷熱的沙原,來到崖邊那名老者的身前。

    老者伸手捏了捏那名邪道高手的上臂,感覺頗為緊實,滿意說道:“筋肉不錯,邪氣飽滿,算得上一頓正餐。”

    那名邪道高手隱約知道鎮魔獄裏最大的忌諱,厲聲喝道:“你這妖怪,要殺便殺,休得羞辱我!”

    老者並不理他,雙手微微用力便把那名邪道高手的右臂整根撕了下來。

    鮮血迸濺,那名邪道高手痛的臉色蒼白,卻隻悶哼了一聲。

    因為斷臂,元氣鎖稍有鬆動,他調集真元便向腦中轟去,隻求速死。

    崖畔出現一道極為霸道的力量。

    老者扼住他的咽喉,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縱是好漢,死肉也不好吃。”

    說完這句話,他便把那名邪道高手扔落崖去。

    老者揮手之間,那道霸道至極的力量透過指尖,進入邪道高手的體內,封住他的氣漩,讓他無法動彈。

    那名邪道高手落入極深處的碧潭裏,濺起一片綠水,浮沉數次後,便開始血肉銷解,沉入潭底。

    老者站在崖畔,看著潭水裏的畫麵,手裏拿起那根斷臂,像吃蘿卜般,吭哧吭哧幾口便嚼碎咽下。

    他摸了摸肚子,打了個飽嗝,覺得終於有了些飽意,心情也變得好了很多。

    這時崖下的碧潭裏又有動靜,一道如白魚般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向上遊動,破開密密的青萍遊到潭邊。

    那人在潭底帶出一樣事物,形狀有些怪,像是被雷劈過的樹枝,又像是長形的礁石。

    看著這事物,那人說了一句話,背對著崖上的老者站起身來,身軀微震,劇毒潭水便被蒸發成煙,消失無蹤。

    那人取出一件白衣穿在身上,接著右手在臉上拂過,用劍罡遮住自己的真實容顏,這才轉過身來。

    老者站在崖邊沉默不語。

    此人究竟是誰,居然他都無法看穿這層劍罡?

    更令人不解的是,此人居然能夠無聲無息潛入鎮魔獄下層,沒有被他發現,而且還能安然回來,視潭水如無物。

    此人的氣息境界並不如何強大,為何能夠做到這些?

    那必然是在別的方麵很強大。

    這樣很好。

    越強大的鬼越好吃。

    這隻鬼的身體看著如此完美,想來靈氣也極為幹淨飽滿,味道必然不錯,而且肯定大補。

    若是能吃了這隻鬼,自己說不定又能多活好些年。

    想到此節,老者的眼裏流露出貪婪的神情,唇角淌下口涎,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惡味道。

    ……

    ……

    果成寺律堂靜室裏,玄陰老祖放下手裏的佛經,望向身邊的年輕人。

    他發現陰三有心事。

    這是很罕見的事情。

    不是說陰三很少想心事,而是陰三哪怕正在想怎樣毀滅這個世界,世界也往往毫無察覺。

    陰三把心事寫在臉上,說明這事很大,或者說對他很重要。

    即便當初雪國女王生孩子的時候,他也沒有這樣。

    老祖蹲到陰三麵前,小心翼翼問道:“怎麼了?”

    陰三說道:“我送了一封信進鎮魔獄。”

    老祖知道陰三正在通過不老林辦一件事,卻不知道這件事情與鎮魔獄有關。

    他很吃驚,神情卻是平靜如常,就像以往很多次那樣。

    但緊接著他發現自己的應對有問題,趕緊流露出震驚的情緒。

    他用餘光注意到陰三應該沒有察覺,鬆了口氣,說道:“那可是鎮魔獄啊……”

    玄陰老祖記得很清楚,那天陰三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難道便與鎮魔獄這件事情有關?

    陰三的境界太低,如果暴露身份會非常危險,所以他很少親自出手。

    當初雲台覆滅這樣的大事,他也隻不過去了趟霧島,與西王孫說了幾句話。

    什麼樣的大事需要他親自出手?

    陰三沒有再說什麼,向靜室外走去。

    穿過鬆林留下的陰影,來到塔林裏,他從袖中取出一卷佛經,放進一座石塔裏。

    恰在這時,果成寺響起了晚課結束的鍾聲。

    在悠遠的鍾聲裏,陰三走出寺廟來到菜園外,看著暮色裏仿佛燃燒的宅院,想起地底那條燃燒的冥河,沉默了很長時間。

    鎮魔獄的蚊子已經三年沒能帶回冥皇的魂火,冥河兩岸已經隱有哭聲。

    但他認為冥皇沒有死,反而是證實了他當初的猜測——井九為了解決劍鬼的問題去了鎮魔獄。

    從猜想井九進了鎮魔獄的那一天開始,他便開始布局。

    這一次他做的更少,更簡單。

    他讓不老林送一封信進鎮魔獄。

    景辛隻要不是太傻,便一定會把這件事情告訴中州派。

    不管中州派如何想法,一定都會查那封信,這封信也就等於送進了鎮魔獄。

    院牆後傳來爭吵聲,還有油煙的味道,那名胖僧人不知又偷吃了什麼,陰三心想世間美味,誰能忍住不吃?

    那條龍一定會想辦法吞了井九。

    但難以下咽。

    到時候便會亂起來。

    朝歌城必然會迎來一場地震。

    井九死。

    蒼龍絕。

    冥皇出。

    這便是他想要看到的畫麵。

    他知道那條龍的貪婪,對井九有信心,唯一的問題就是,他不清楚太常獄的情形。

    果成寺的鍾聲再次響起。

    他看著最後的暮色,心想隻能靠你自己了。

    除了我,人間沒有誰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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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龍牙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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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現說什麼都好像會帶來不便和麻煩,真是抱歉啊,祝大家看書愉快。)

    ……

    ……

    井九從碧潭底部向著上方浮去,看到了一些冒著氣泡漸漸消失的殘骸,然後看到了一張臉。

    準確來說那是一張臉皮,上麵殘留著不甘與悲憤、絕望的情緒。

    曾經桀驁不馴的邪道高手,最終的結局隻是某個神獸無聊時的食物,這當然是難以接受的羞辱與幻滅。

    那張臉在潭水裏蕩了蕩,便慢慢消失。

    看著這幕畫麵,井九神情不變,繼續向上浮出水麵,手裏提著鐵劍來到潭邊。

    這把鐵劍被他遺失在碧潭裏已經三年,神奇的是居然沒有消失,隻是表麵的鏽垢消失了很多,在雪原裏燃燒六年留下來的灼痕,被潭水洗的更加光滑。這沒有讓鐵劍散發出水洗銀槍般的光采,反而更顯難看,就像是排泄物一般。

    井九沒有不滿意,能在腐蝕性與毒性如此之強的潭水裏堅持了三年都沒有被融化,便是仙階飛劍也不過如此。

    他用劍火蒸發幹淨身上的劇毒潭水,取出一件新的白衣穿上,用劍罡遮住容顏,然後轉身望向極高的崖上。

    山崖上滿是濕漉的青苔,看著就像是一條發黴的綠色綢帶。

    老者站在崖上居高臨下看著他,雜亂的頭發飄舞不定,神情漠然,唇角殘著血漬。

    井九已經猜到對方的身份,能在鎮魔獄裏自如行走的生命隻有這位,而且對方雜亂頭發裏的兩處突起也很明顯。

    他進出鎮魔獄,做了非常縝密的安排準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不要驚動這位,沒想到結果還是失敗了。

    是誰告訴了中州派?那人有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危險已經來臨。

    老者沒有與他對話的興趣。

    山崖間有狂風生起,呼嘯穿梭,仿佛利刃一般封住天空。

    青苔被風刮落,帶著腥臭的泥土滿天飛舞。

    一道難以想象的霸道氣息,降臨在碧潭上空。

    不要說井九,即便是青山破海境的長老也無法抵擋這道氣息。

    在鎮魔獄裏,沒有人能戰勝這位老者。

    當年不老林想要暗殺鹿國公時,鹿國公說在太常寺沒有人能殺死自己,其實便是一樣的道理。

    心意一動便天地大動。

    誰能逃到天地之外去?

    碧綠的潭水帶著那隻大妖殘留的骨骸,如暴雨夾著冰雹般向著井九襲去。

    劍光閃動。

    滿天綠雨裏,井九化作劍光高速遊走,閃避著威勢驚人的攻擊,同時試圖找到霸道氣息裏的薄弱處。

    老者站在崖畔,看著穿梭在毒雨裏的那道身影,麵無表情。

    能夠瞞過他的感知進入鎮魔獄最底層,自然不是普通人。

    嗖的一聲輕響。

    井九舉劍向天,破開毒雨,向著崖上飛來。

    看著這幕畫麵,老者心情微異。

    這種馭劍方式遠古時多見,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了。

    更關鍵的是,井九的境界比他先前察覺地還要更弱,那他如何知曉鎮魔獄最大的秘密,還敢親自前來?

    老者不願再想。

    沒有人會考慮螻蟻在想什麼。

    如此弱小,那便直接吃掉好了。

    老者伸出右手向著夜空裏遙遙一抓。

    一道無形的力量從黑暗的天地間生出,從四麵八方而來,如一道網落在崖前,然後收攏。

    疾飛的井九忽然停在了空中,還保持著舉劍向天的姿式。

    那道無形的力量作用在他的身上,讓他的衣服微微變形,身體裏發出嘎吱的聲音,骨頭似乎隨時可能斷裂。

    那道力量來自四麵八方,所以他身上沾染的潭水沒有像雨一般落下,越發深入衣衫,蝕出或大或小的圓洞。

    微濕的頭發耷拉著,衣衫破爛,姿式可笑,無論怎麼看,畫麵裏的他都很狼狽可憐。

    老者站在崖畔,與井九靜靜對視。

    境界差距有如天地的二人,至少在高度上是平等的。

    氣度也是如此。

    井九很平靜,眼裏沒有任何懼意。

    老者稍覺意外,問道:“你就是那隻鬼?”

    井九說道:“你就是那條龍?”

    “知道老夫身份,且全無懼意,看來果然有來曆。”

    老者麵無表情說道:我會讓你在最好的狀態下被吃掉,以此表示對你師門的尊敬。”

    井九知道這是當年讓對方留在朝歌城的代價。

    這個代價就是……鎮魔獄的囚徒死後,便會成為老者的食物。

    那些邪道強者、冥部妖人的真元與氣息,會被老者消化轉變成最純淨的能量,以此增延壽元。

    當初柳十歲體內氣息衝突的時候,井九便曾經想到過這件事情。

    除了中州派的蒼龍,便隻有屍狗能把最陰穢、最複雜的妖魔氣息直接轉化成為最純淨的道家玄氣。

    是的,這位鎮魔獄裏的老者,便是中州派的鎮山神獸蒼龍,或者說是蒼龍的神魂。

    井九說道:“按照當初的協議,你隻能吃死人。”

    老者有些意外他居然知道如此久遠的事情,說道:“等我吃了你,你自然就死了。”

    井九想著先前潭水裏那張滿是悲憤不甘的臉皮,說道:“原來你一直都在違背協議。”

    老者說道:“活人當然要比死人更好吃。”

    井九說道:“你就不怕中州派門規懲處?”

    “沒有人能活著離開鎮魔獄,這是當初白先人給我定下的規矩,那麼誰能知道我吃的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

    老者笑了起來,然後張開了嘴。

    他的嘴張的極大,比自己的身體還要大,看著就像是一條蛇準備進食。

    那道無形力量抓著井九送到崖畔。

    老者的嘴淌著涎液,腥臭難聞,血盆大口裏滿是突起的肉瘤,肉瘤上的紋路仿佛人類的大腦.

    更可怕的是,有四道鋒利的獠牙從血肉裏生了出來,那是龍牙。

    看著這些畫麵,井九神情不變,問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何來此?”

    老者嘴裏的一顆肉瘤忽然裂開,變成了一張嘴,發出極其難聽的聲音,滿是輕蔑與嘲弄的意味。

    “你想說我也不問,因為我會直接用搜魂術奪取你的記憶碎片,那種極致的痛苦以及隨之而生的恐懼,會讓你的血氣變得無比旺盛,我說過,你這樣的美玉良材當然應該在最好的狀態下被我吃掉,如此才算是物盡其用,將來你青山宗的師長如果知曉此事,應該感謝我才是。”

    搜魂術很難獲得完整的生前記憶,但承受搜魂術的修行者則會經曆最痛苦的精神折磨。

    老者根本不想聽井九說,便要直接用搜魂術,便是想折磨他,或者正是因為他已經猜出了井九的來曆。

    井九的下半身已經進入了老者的嘴裏,鋒利至極的獠牙對準了他的腰部,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靜,說道:“原來如此,你意圖施在青山弟子身上的所有痛苦,都將回贈於你。”

    那是世間最堅硬的龍牙,即便是仙階法寶都可以穿透。

    就算這對龍牙並非本體,也沒有修道者可以用身體承受。

    老者的眼裏露出一抹殘忍而戲謔的神色,然後咬了下去。

    轟的一聲巨響。

    崖前狂風呼嘯,電閃雷鳴。

    那聲巨響來自龍牙與龍牙的交錯。

    一聲淒厲的痛呼隨之響起。

    老者捂著嘴,鮮血從指間流出。

    他臉色蒼白,震驚異常。

    好硬!

    他望向身前。

    井九已經消失不見。

    老者驚怒交加,神識掃過,發現對方已經到了數裏之外,厲聲喝道:“你休想逃走!”

    井九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這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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