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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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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見五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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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魔獄第二層關著的不再是那些官員與刺客,而是真正的強者。

    比如某些邪派的宗主或者是冥部的大妖,甚至據說還有些遠古時期留下的妖魔。

    井九的腳底沒有真正地落在地麵上,不然肯定會發出聲音。

    但從鞋底空氣的細微變化,他感覺到地麵的那些砂石變軟了很多,就像是被太陽暴曬了很久的硬糖。

    這裏已經在鎮魔獄的深處,自然沒有太陽,但還是很熱,甚至比有太陽的地麵還要熱無數倍。

    鎮魔獄的第二層被稱為終日獄,除了終日不見陽光,永遠無法離開的意思,可能也與這種恐怖的悶熱有關。

    空氣裏充滿了火一般的氣息,仿佛被誰灑了無數的辣椒末,隻要吸一口便會辣到咽喉生痛。

    井九不喜歡上德峰與雪原的寒冷,對酷熱倒不是太大意,而且他這時候沒有呼吸,不用擔心會被嗆到咳嗽。

    他繼續向前行走,空氣越來越悶熱,黑色越來越濃鬱。

    在他眼裏,能夠看到那些裸露的石壁表麵出現很多波紋般的線條。

    那不是風化而是被熱浪變軟的痕跡。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悶熱終於漸漸消退,溫度稍微下降,井九停下腳步,伸手抓向空中。

    寒熱交替之地,自然會有風,他不擔心自己的動作帶出的風聲驚動了誰。

    下一刻,他從空中抓了個空。

    他搓了搓指尖,感覺有些膩,似乎空氣裏多了些什麼。

    又往前走了一段,空氣裏多出的東西終於能看見了,那是綠色的霧,帶著很濃的腥味,應該毒性很強。

    井九不在意,確定身上的白衣也能承受,便放下心來,正準備繼續向前,忽然覺得肩頭驟輕。

    就在鐵劍快要落下的那一刻,他反手握住了劍身,拿到身前看了一眼,微微挑眉。

    裹著鐵劍的布已經被綠霧侵蝕的非常嚴重,這時候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

    井九切下一截衣袖,重新把鐵劍綁到身後,繼續向前。

    綠霧越來越濃,偶爾被風拂開一些,能夠看到石山表麵斑駁,隱隱還可以看到粉紅色,就像是潰爛後的肉壁。

    也隻有那些真正的邪道高手與妖魔才能在這種地方生存下來。

    沿著綠霧走到最深處是一處山澗,濕漉的崖壁上到處都是青苔,中間是一個水潭。

    不知道是因為浮萍還是水色的緣故,潭水極為幽綠,表麵不停升騰著綠色的水汽。

    那些綠霧便是由此而來。

    井九站在潭邊等風來。

    萍動,然後風起。

    水潭裏隱隱可見巨大的白骨,顯得極為詭異恐怖。

    白骨應該是某位大妖的遺骸,從形狀大小來看,這位大妖的境界隻怕與禪子的那位山妖義父也差不了太多。

    如此強大的一位大妖,不知因何被關進了鎮魔獄,又不知為何能夠逃離囚室來到這個水潭裏。

    潭水深千尺,皆是世間最可怕的毒。

    那位大妖將骨骼修練到極致,堅逾法寶,沒有被融化,但終究還是死了。

    既然那位大妖是從別處逃至此間,那麼通往下一層的通道,看來還真是在這個水潭裏。

    井九微微蹙眉,有些不喜,卻沒有別的辦法。

    想要見到那位,總要經曆一些事情。

    他走進碧綠色的水潭裏,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像熱劍落入黃油。

    潭水很快便沒過他的頭頂,青萍重新飄回,遮住空缺,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

    ……

    潭水的腐蝕性與毒性要比綠霧不知道強多少倍。

    井九剛進入潭水裏,身上的白衣便出現了裂口,然後很快便變成絲縷,隨著他的動作散開,消失無蹤。

    如果這時候有道天光落下,就像劍獄裏的那口井般,此時的畫麵應該會很美。

    井九在水裏遊動。

    很快他便來到水潭的最深處,穿過一道極狹窄的石縫,來到了下麵的世界。

    這裏是鎮魔獄的第三層。

    他要找的人應該就在這裏。

    與前麵兩層不同,鎮魔獄的第三層看著非常普通,雖然還是沒有燈光,黑暗一片,但再沒有酷熱,也沒有劇毒,空氣自然流動,如春風拂麵,就像井九在水裏那樣,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這裏隻有一條通道,看著極為幽深,不知通往何處。

    井九把自己的劍識凝成一道極細的線,向著那條通道裏送去。

    以劍識的速度,依然用了很長時間才重新回到他的識海裏,可以想象這條通道有多長。

    通道裏充斥著數量難以想象的罡風,越往深處去,罡風越是強烈,到最後的末端形成一道威力難以想象的禁製。

    即便是全盛時期,井九也不願意進入這條通道,除了要解開那道禁製很麻煩,自然還有別的原因。

    他清楚為何這條通道裏的罡風如此之強,通道盡頭的那道禁製為何如此可怕。

    ——那邊就是深淵。

    深淵可以直接通往冥部。

    井九不想去冥部,更不想踏進那條通道一步。

    那他這時候能去哪裏?

    他轉身向左隨意走了兩步。

    一種極為奇妙的感受,在他的識海裏出現。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準確來說,他失去了在空間裏的位置感。

    緊接著,他覺得時間仿佛也凝固了,不知道自己進入鎮魔獄已經多長時間。

    鎮魔獄第三層名為太常。

    據說是與禪宗的無常相對,這當然很滑稽。

    井九知道這是以訛傳訛。

    太常隻是讀音,並不是那個常字。

    隻不過被人說的多了,現在都以為太常獄就是這個字。

    就連太常寺也是因此而得名。

    ……

    ……

    太常獄與天地完全隔絕,沒有任何氣息或者說天地元氣能夠進入這裏,也沒有任何氣息與能量能夠離開此間。

    絕對的靜止會讓時間失去意義,空間更是如此。

    可是沒有位置感,不能確定方位,井九如何能夠找到那個人?

    井九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在這個黑暗的奇特空間裏飄浮,沒有方向,也沒有目標。

    在沒有空間概念的世界裏,任何方向與目標都隻會讓你迷路。

    他在黑暗裏飄浮著,看似很放鬆,其實很嚴肅。

    如果真的在這裏迷路,想要離開就會成為很麻煩的事。

    他敢來這裏找人,是因為他確定自己帶著的東西,一定會與對方之間形成某種玄妙的聯係。

    不知道在黑暗裏飄浮了多少天,他終於停止。

    其實他感覺不到自己停下,隻是道心微動,便自然睜眼醒來。

    他的眼前是一片光影,黑白兩色混在一起,無法割裂。

    就在他看到那片光影的瞬間,那片光影忽然發生變化,散成無數萬片碎片,然後重新凝聚,組成全新的畫麵。

    青翠的山林,紅色的泥土,清澈的湖水,湛藍的天空,紫色的花朵,褐色的鳥兒。

    天地滿是彩色,就是沒有黑白。

    有個人在給花樹澆水。

    他身上的衣服更是誇張,便是五彩斑斕都不能形容,仿佛把世間所有顏色都塗在了上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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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學冥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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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人感覺到了井九的到來,放下手裏用來澆水的木勺,轉身望向他。

    井九說道:“與鎮魔獄別處相比,這裏就如仙界一般。”

    “對我們來說,人間本來便是仙界,這座監獄終究也是在人間。”

    那人的皮膚異常蒼白,就像是終年沒有曬過陽光。

    不知道什麼緣故,他的臉上沒有眉毛也沒有睫毛,極為光滑,又極度蒼白,甚至顯得有些透明。

    他的眼睛很大,瞳仁占的麵積更大,看著就像是黑色的杏核,又像是無底洞,很是詭異。

    當風拂過花朵與青草,發出聲音的時候,他的耳朵隨之而轉,才能看清楚原來也極大。

    最詭異的是,在這個人的身體裏似乎藏著很多光,不時透過彩色的衣裳與頸部散發出來。

    這些都是最典型的冥部妖人的特征。

    難怪他剛才會說人間便是仙界。

    冥部妖人偶爾出現在地麵,都會進行偽裝,但在無人來探看的鎮魔獄裏他自然不需要如此做。

    他看著向自己走來的井九,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不知意味。

    井九走過花叢來到他的身前。

    那人有些矮,剛剛到井九的肩高,卻氣度從容不凡,仿佛君王。

    “這應該是六百年來你第一次看到人,第一次與人說話,這種情形下,居然開口便是人族的語言……”

    井九對那人說道:“這等心境實在了得,我這一生很少看得起誰,你算一個。”

    那人說道:“你的境界如此低微,卻能找到這裏,而且沒有被那條龍發現,這才是真正的了得。”

    擁有他們的境界與經曆,已經不再需要用寒喧或互相讚美來試探彼此,所以這些都是真心話。

    井九說道:“就算是那條龍,應該也發現不了這裏的事情。”

    那人說道:“不錯,所以你有什麼想說的,可以隨便說。”

    井九說道:“我不是來救你的。”

    那人說道:“你非我冥族子民,自然不會救朕出去。”

    井九說道:“你何以得知?”

    那人看著井九的招風耳,自嘲說道:“最開始看到你的耳朵,朕還真以為那些沒用的臣子終於想到了辦法,結果待你走近一看,才發現你生得如此之美,想來應該是異大陸的那些精魅,她們可不喜歡朕的族人。”

    井九說道:“聽你自稱朕,感覺略怪。”

    那人眼神微動,就像是黑寶石一樣發著光,問道:“為何?”

    井九說道:“如果當年你沒有離開冥部又被抓住,自然能以冥皇自居,但終究你還沒有來得及登基。”

    那人聽著這話也不惱,說道:“我雖不知下界情形,但想來今日之冥部依然皇位空懸。”

    井九說道:“據我所知,應該是如此。”

    那人說道:“除朕之外,誰敢稱皇?既然如此,不管登不登基,我都是冥皇。”

    井九想了想,說道:“陛下此言有理。”

    是的,這位被關押在鎮魔獄裏的冥部大人物,就是前任冥皇唯一的血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當代冥皇。

    隻不過他還沒有來得及登基便被抓住了。

    誰能抓住一位冥皇?

    ……

    ……

    冥皇忽然說道:“哪怕以下界的眼光來看,你也生得極美,無論容顏還是身體,但你是不是應該先穿件衣服?”

    井九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白衣已經在那個水潭裏被腐蝕幹淨。

    之後這段時間,他一直赤、裸著在鎮魔獄裏行走、在那個空間裏飄浮。

    換作別的人或者有些窘迫,他卻表現的很平靜,取出一件白衣穿上,隻是想著那把黑鐵劍應該也落在了水潭裏,不知道幾年後離開鎮魔獄時,那把黑鐵劍還能殘留多少,稍微有些擔心。

    冥皇有些不滿意地說道:“我不喜歡白色的衣服,不過總比沒有衣服強,那會讓我聯想到乞丐。”

    井九看著他身上那件由各種彩布拚成的衣服,說道:“在人間隻有僧人與乞丐才會像你這樣穿。”

    “是嗎?”

    冥皇有些意外,平伸雙臂讓廣袖垂落,然後轉了一圈。

    這個畫麵讓井九想起當年在井宅,白早轉身讓自己欣賞。

    好在冥皇沒有問他覺得自己怎麼樣,看來對自己的衣著比較滿意。

    “你是誰?”冥皇問道。

    “青山弟子,井九。”井九說道。

    “原來是青山弟子。”

    冥皇黑寶石般的眼睛裏出現一抹懷念,然後很快消失。

    “能知道朕在這裏,能找到這裏,你必然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太平是你什麼人?”

    在青山閉關的時候,井九想了很多,尤其是這個問題,所以他的回答很自然:“真人乃是家師。”

    聽到這個回答,冥皇沉默了一段時間,說道:“原來如此,難怪你能找到這裏。”

    井九說道:“陛下明鑒。”

    冥皇說道:“我與太平攜手同遊二十載,至少當時也算朋友,你應該稱我一聲叔父,陛下就算了。”

    “是,叔父。”

    井九平靜說道,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冥皇問道:“你來尋我何事?”

    井九說道:“想請叔父傳我魂火之禦。”

    聽著這話,冥皇眼瞳微縮,就像黑夜裏的貓。

    “你可知道魂火之禦乃是我冥部最高階的修行秘法,隻有曆代冥皇才有資格學習?”

    井九說道:“知道。”

    冥皇靜靜看著他,忽然問道:“你為何要學魂火之禦?”

    井九說道:“我的劍鬼與眾不同,無法隨我成長,隻能自行修練。”

    世間所有劍宗與玄門正宗的修行者,都是靠自身的修行養出劍鬼與元嬰。

    劍鬼與元嬰會隨著修行者的境界提升而逐漸強大。

    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家宗派的劍鬼與元嬰可以自行修行。

    劍鬼與元嬰終究是修行者的一部分,隻有在修行者暴死的情形下,劍鬼與元嬰承接神魂,才能成為第二分身。

    如果劍鬼與元嬰從開始便能自行其事,自行修行,那豈不是等於出現了第二個自己?

    第二個自己……還是自己嗎?

    這種事情與修行規律有根本性的衝突,所以不可能成功。

    既然無法成功,自然也就沒有相關的修行法門。

    井九也想不出劍鬼的修行法門。

    直到閉關的時候,他的神魂離體而出,落在黑鐵劍上,這畫麵讓他想起了冥部的魂火。

    冥部妖人也無法讓魂火自行修練成長。

    隻有傳說中冥皇的魂火之禦才能做到這點。

    魂火之禦裏的禦字並不是與冥皇相關的意思,而是駕馭。

    修成此種秘法,魂火便能駕馭自身。

    如果說魂火能夠做到這一點,那麼劍鬼呢?

    這便是井九一直在尋找的劍鬼修行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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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說從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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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有這樣的劍鬼?這還真是見鬼了。”

    冥皇說道:“把你的劍鬼喚出來看看。”

    井九說道:“我還沒有養成劍鬼。”

    冥皇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沒有養成劍鬼,你如何知道你的劍鬼與眾不同,隻能自行修練?”

    井九說道:“我不會用這般可笑的理由來騙取魂火之禦。”

    但他也沒有說出真相的意思。

    冥皇說道:“如果你不說,我便不會幫你。”

    井九說道:“陛下如果願意幫我,自然不會是因為我說出的秘密,隻能是因為別的。”

    “別的?難道是與你師父的舊日情誼?”

    冥皇大笑起來,身體裏的那些光流轉動的更加快速。

    井九知道,這代表著憤怒。

    笑聲驟止。

    冥皇抬頭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我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全部是因為你那個背信棄義的師父?”

    兩千年前,青山宗純陽真人與當時的神皇聯手在大澤擊敗冥部大軍,之後雙方再無大戰。但沒有大戰並不代表太平,人間與冥部之間依然衝突不斷,尤其是數百年前,經常會有冥部強者來到地麵,引出極大的風波。

    就在那個時候,一位青山峰主叛出師門,來到冥間,成功地獲得了冥皇的信任。

    那位青山峰主沒有要求冥部幫他複仇,也沒有提出任何過分的要求,隻是與當時還很年輕的他成為了好友。

    冥皇死後,他本應直接登基,卻被那位青山峰主說服,為了萬世太平,為了冥部強者的最終出路來到人間。

    同遊二十載,談判斷斷續續,眼看便要有成果,人族卻忽然翻臉,通過某些手段,把他關進了鎮魔獄裏。

    那位青山峰主,自然便是要謀萬世太平的……太平真人。

    ……

    ……

    井九知道這件事情。

    生擒冥皇是師兄當年立下的大功之一,與之相比較,柳十歲做的事情真算不得什麼。

    當年動手的是雲夢山與一茅齋,甚至可能還有更高處的存在。

    冥皇被關進了鎮魔獄裏,冥部自然秘而不宣,卻也沒有辦法再做什麼,雙方之間獲得了真正的太平。

    除了冥師入青山那次,再也沒有血流成河的場麵發生。

    這件事情怎麼看都是人族理虧,而且終究是冥皇,人族應該給予相應的尊重,他才在鎮魔獄裏有這樣的好日子。

    這個好日子自然需要打上引號。

    對人族來說,太平真人確實是立了難以想象的功德,但對冥皇來說,這當然是最慘烈的背叛。

    冥皇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你是太平的徒弟,你覺得我會幫你嗎?”

    井九說道:“他當年其實沒有抓你的想法,隻是局勢陡變,他隻能順勢而行。”

    當年師兄第一次被關進劍獄,他與屍狗前去探望,親耳聽到師兄如此說。

    在那個時刻,他說的話自然是真話。

    冥皇身體裏的流光轉運的越來越快,臉色越來越蒼白,說道:“……好一個順勢而行。”

    井九說道:“如果你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或者能夠平靜些。”

    冥皇嘲弄說道:“想來他已經成為青山掌門,人族的真正君王,快活至極,偶爾流露些追悔悵然之意?”

    井九搖頭。

    冥皇忽然神情微變,說道:“難道他飛升了?”

    “不,他就像你一樣,被幽禁在劍獄裏,終年不見天日。”

    井九看了看四周的翠穀風景,說道:“雖說比你少關了三百年,但就遭遇而言,其實比你更慘。”

    聽著這話,冥皇怔住了,問道:“誰能把他關這麼多年?”

    以他對太平真人的了解,如果上界的修行強者聯手,事先做好準備,再祭出那些可怕的人族法寶,或者可能轟殺。

    但想要抓住太平真人並且囚禁如此多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他的智謀與堅韌,劍獄再如何森嚴,也一定能被他找到逃離的方法。

    井九說道:“他之所以會被抓住,是因為他像你一樣遭遇了背叛。”

    冥皇更感興趣,問道:“誰背叛了他?”

    井九平靜說道:“我。”

    冥皇看著他,不解說道:“就憑你?”

    井九沒有解釋,依然平靜。

    冥皇確認他沒有說謊,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忽然失笑。

    “太平啊太平,原來你也有今天!”

    笑聲漸斂。

    冥皇看著井九說道:“所以你覺得我與他之間的仇恨沒有道理落在你的頭上。”

    井九說道:“不錯。”

    冥皇說道:“但你背叛自己的師父,並不是為我報仇,所以我可以不恨你,但也沒有理由幫你。”

    “我說過,如果你願意教我魂火之禦,自然不可能是因為我說的,而是因為別的。”

    井九說道:“我把這些告訴你,隻是希望你不要因為仇恨而失去理智,影響到我們接下來的談判。”

    冥皇的眼睛越來幽冷,像極了無底的深淵:“談判這個詞便會讓我失去理智。”

    當年他正是受太平真人的邀請來到人間談判,才會得到如此下場。

    井九說道:“也許你會喜歡我開出來的條件。”

    冥皇說道自由。

    井九再次搖頭。

    冥皇盯著他眼睛說道:“你背叛了自己的師父,你明知道來見我對人族有害無益卻還是來了,說明你是個無情之人,隻要你能得到足夠多的好處,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帶我出去又算得了什麼?”

    井九說道:“你對我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任何事情都需要計算,任何好處對我來說都不足夠。”

    這句話的意思非常清楚,他追求的目標太過高遠,來自他人的幫助終究有限。

    冥皇說道:“除此之外,就算你拿萬物一來換,我也不會答應。”

    井九說道:“我可以答應你把太平重新抓回來,或者殺死。”

    冥皇聽到這句話沒有吃驚,反而有些釋然,說道:“果然沒有誰能把他關一輩子。”

    然後他笑著說道:“但是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井九說道:“你希望冥皇傳承到你這一代便終結嗎?”

    冥皇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井九說道:“冥師一脈都是他的人,你說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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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做簡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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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州派元嬰長老曹成子暗殺趙臘月,然後被滅口,是那人的安排。

    濁水裏的那頭鬼目鯪以及西王孫的計劃、繼而引出柳十歲的那件事,也是那人的安排。

    這兩件事情的背後都有冥部的影子,表明哪怕到了今天,那人依然對冥部有著足夠的影響力。

    冥皇的臉色太過蒼白,無法表現出難看,但從他眼裏的異芒便能感受到他此時的憤怒。

    那些膽大包天的奴才、那些沒用的廢話,居然甘為一個人類所驅使……

    就在他準備痛斥的時候,忽然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由沉默。

    沉默片刻後,他問道:“太平的威望從何而來?難道那些奴才還不知道是他這個奸人害了朕?”

    井九說道:“三百年前他曾經再次入冥,以他的能力以及在冥部留下的那些根基,獲得現在的威望並不是太難。如果沒有人阻止他,待他恢複境界實力後再次入冥,誰都沒有辦法阻止他做什麼?”

    冥皇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覺得太平會動搖冥部的根基?”

    井九說道:“冥部沒有出現新的冥皇,是因為你沒有辦法指定繼承者,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冥師打著你的名義拒絕再立新皇。不過如此一來,他也沒辦法再向人間開戰,隻能勉強維持局麵,如果那人再次入冥,你覺得會如何?”

    那人可能會挑動冥部與人族之間的戰爭,就像挑動不老林與正派宗派之間的戰爭一樣。

    井九到現在為止還無法確定那人想從不老林的覆滅裏獲得什麼,但很確定那人想從冥部人間之戰裏獲得什麼。

    “我隻要活著,冥皇的傳承便無法斷絕,至於可能到來的戰爭……又與我這個囚徒又有什麼關係?”

    冥皇說道:“你拿人間的事情威脅我,真是太過荒唐,太平逃走,最擔心的難道不應該是你們?”

    井九說道:“但你終究是要死的。”

    青翠山穀頓時變得幽靜無聲。

    井九繼續說道:“待我境界足夠便會入冥,把冥皇功法傳給你指定的繼承者,或者直接幫助他登上冥皇之位。”

    冥皇黑瞳微動,說道:“冥皇之璽在你手裏?”

    井九說道:“是的。”

    冥皇再次沉默。

    當初談判的時候,人族忽然翻臉,向他發起圍攻。

    事先他便隱有所感,避開了第一道攻勢,準備用冥皇之璽震殺那個白姓女修,然後趁亂離開。

    忽然雷域之外落下一道偉力,直接轟的他魂火將散,險些直接身死。

    那道偉力之恐怖,難以想象,便是人族強者飛升時遇到的天劫也不過如此。

    他隱約猜到這道偉力的來由,絕望之餘,冥輪稍亂,便被一茅齋的那枝筆困住,又被破雲而出的一隻角擊昏。

    待他醒過來時,已經被關在了鎮魔獄裏,冥皇之璽已經消失無蹤。

    這些年他時常會推算冥皇之璽落在何處,以為雲夢山的可能性最大,誰曾想居然會在一名青山弟子手裏。

    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說道:“難道你們人族把朕的皇璽當作獎勵給了太平?”

    井九說道:“不錯。”

    冥皇大笑起來,笑聲裏滿是嘲弄與輕蔑之意,說道:“原來那家夥比我還可憐,隻不過是一條狗,拚命幫著主人抓住最大的獵物,卻連口肉湯都喝不上,隻被賞賜了一根永遠都啃不動、嚼不爛的骨頭。”

    修不成魂火之禦,便用不了冥皇之璽。

    冥皇之璽當然是三界至寶,落在太平真人手裏,就是塊石頭,隻是好看些。

    井九認同冥皇的說法,因為冥皇之璽在他手裏也就是塊石頭,直到這次才終於發揮了一些作用。

    冥皇忽然問道:“冥皇之璽在你手裏?”

    前麵他問過完全一樣的話,意思當然不同。

    井九說道:“我不愚蠢。”

    這句話也有幾層不同的意思,比如對鎮魔獄或者冥皇的警惕。

    總之都是說,冥皇之璽這時候不在他身上。

    冥皇背起雙手,沉默了一段時間。

    在這段並不是太長的時間裏,井九做了些自我反省。

    對他來說,反省是很罕見的行為。

    所有這些事情在他青山閉關的時候便已經想好,並且做好了安排,不然他不可能找到冥皇。

    從叔父的稱呼到後麵的這番談話,也是他事先便準備好的。

    現在他忽然發現,自己還是受了某些人的影響,把簡單的事情變複雜了。

    談判不需要像顧清那樣麵麵俱到。

    冒充趙臘月那般心懷天下,像柳十歲的話那麼多、元曲那麼厚臉皮,更無意義。

    他終究不是一個年輕的青山弟子,再怎麼學也學不像。

    所以他決定把事情弄得更簡單些,哪怕明知道冥皇在做什麼也沒有阻止。

    ……

    ……

    冥皇忽然感慨說道:“某些方麵你還真的很像你師父,隻可惜還是年輕了些,難免有些天真。”

    井九已經做好了決斷,自然懶得再說話。

    冥皇有些微異,還是說道:“我知道冥皇之璽就在你的身上。”

    井九靜靜看著他,還是沒有說話。

    在冥皇看來,井九此時與先前截然不同的表現是以為自己在使詐,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我知道那片黑暗空間的可怕,在那裏沒有確定的位置,更沒有方向,就算你師父與雪國女王過來都沒有辦法找到我,那你是怎麼做到的?自然是因為你帶著能與我心神相連的東西,那樣的東西人間隻有一樣,就是冥皇之璽!”

    井九心想如此簡單的推論,何必花時間再說一遍?

    冥皇麵無表情說道:“你居然想騙過我,真是太可笑了。”

    井九忽然說道:“你是不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說話,所以特別想說話?”

    冥皇說道:“你想說什麼?”

    “我知道你不是想說話,而是需要拖一段時間施出魂火之禦。”

    井九看著他說道:“想來這時候,那些魂火已經通過你的腳底進入這方世界,變成一張大網困住了我。”

    冥皇黑瞳微縮,說道:“既然知道,你為何不點破,或者逃走?”

    “你與那人一樣習慣控製所有事情,而且你最想要的我不可能給你,所以你一定會試圖做些什麼。可如果我點破你的計劃或者逃走,接下來還會重複類似的事情,直到最後你放棄所有希望,那樣不停的試很慢,而時間很珍貴。”

    井九說道:“所以讓我們把事情弄的簡單些,你趕緊做你想做的事情,證明沒有意義,然後才好進行下一步。”

    冥皇的神情荒唐至極:“你如何知道勝的一定是自己?你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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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同天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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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年輕的青山弟子,麵對冥皇擺出這樣一副任君來攻的姿態,任誰都會覺得荒唐,更不用說冥皇自己。

    “你被關的時間太長。”

    除了這句話,井九沒有給出更多的解釋。

    任誰在鎮魔獄裏熬了六百多年,也必然會修為大損。

    更重要的是,這片看似青翠怡人的山穀天地依然是太常獄的一部分。這裏隔絕天地,更沒有冥河地火,無法在這裏修行,隻能任由身體裏的元氣或者魂火以最細微的模樣漸漸散去,消逝在那片黑暗的空間裏。

    按照井九的計算,現在的冥皇最多隻有當年百分之一的實力。

    但哪怕再孱弱的冥皇,依然是冥皇。

    一個無彰中境劍修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戰勝他。

    冥皇看著井九,眼瞳裏沒有任何情緒,說道:“但足夠殺死你這樣的螞蟻。”

    井九的回答依然簡潔,隻有一個字。

    請。

    魂火無形無色,自然也難以計數。

    井九的心裏忽然生出一種感覺,無數魂火充斥於這片天地間。

    下一刻,那些無形無色的魂火經由青翠的野草、紫色的花朵、湛藍的天空而出,仿佛被塗了一層極淡的顏色。

    他的視野裏頓時充滿了極淡的色塊,無論往哪個方向望過去,都能看到。

    很奇特的是,這些染著淡淡顏色的魂火與他曾經見過的冥師的魂火並不相同,給人一種極為鮮活的感覺。

    這應該便是他想學的魂火之禦。

    “交出冥皇之璽,或者死。”

    冥皇看著他說道:“你知道我殺死你不會有任何心理陰影。”

    井九說道:“你不擔心驚動那條龍?”

    冥皇說道:“他們當年答應過我,這裏是我的世界,不然我早就已經自盡,還會讓他們用我來威脅下界?”

    井九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意思卻很清楚。

    六百年前,人族便是利用了他的信任而把你關進鎮魔獄裏,難道六百年後,你還相信他們的說法?

    “驚動那條龍,你也一樣會死,而無論我在這裏做什麼,比如殺死你,他們也舍不得讓我死。”

    冥皇麵無表情說道:“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得到活著離開的希望,我怎會害怕冒險?”

    井九說道:“希望對身處絕望裏的人往往是毒藥,而不是解藥。”

    冥皇笑著說道:“隻要拿回冥皇之璽,你以為這片假天假地還能困住朕嗎?”

    除了最開始與井九說的幾句話,他一直沒有用朕這個自稱,直至此時。

    因為這一刻的他,是真正的冥皇。

    滿天魂火落下,不如暴雨,隻似大雪,其間似乎隱藏著某些縫隙,卻根本無法穿過。

    井九沒有離開的意思。

    人類修行者遇到魂火,或者殺其主,或者避其網,不然便隻能用法寶或者劍罡硬撐。

    他選擇的是最後那個、也是最笨的方法。

    意隨心動。

    劍意繚繞。

    繞行山穀的清風,切碎了無數花樹。

    轟的一聲響,整座山穀仿佛都垮塌了。

    隻是幻象。

    青翠的山穀依舊如前,地麵沒有一點震動,草屑沒有飛起。

    冥皇先前雖然那般說,但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不想驚動那條龍。

    魂火落在了井九的身上,那些顏色也塗在了那件白衣上,頓時變成了真實的火焰。

    火勢極大,苗尖躍出數十丈高,仿佛地底岩火爆發。

    魂火沒有溫度,如此狂暴的火勢,竟沒有點燃一棵樹。

    熊熊的魂火漸漸吞噬井九,隻剩下一道隱約的身影,在其間搖搖欲墜。

    冥皇靜靜看著那道身影,神情淡漠。

    青翠的山穀重新回複安靜。

    看似磅礴的火勢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

    就這樣安靜的燃燒著。

    ……

    ……

    山中不知歲月。

    獄中亦如此。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山穀裏的火終於漸漸熄了。

    火苗消失在空中。

    魂火變成無形的存在,回到冥皇的身體裏。

    那道身影重新出現。

    經過如此長時間的魂火燒灼,井九依然沒有死,隻是白衣上出現很多小洞,臉色蒼白,神情疲憊至極。

    這時候的他,看著就像從破廟火災裏艱難逃出來的重病書生。

    冥皇的臉色更加蒼白,看著井九沉默不語。

    被鎮壓了六百年的他確實虛弱至極,在他想來,井九既然是太平的弟子,即便境界低微,或者真可以撐住一段時間。

    他沒有想到的是,井九居然一直撐到了最後,更沒有想到自己的隱藏手段也落了空。

    冥皇非常確定自己的玉璽就在井九身上。

    當井九對抗魂火的時候,他用冥河之手搜了一遍,卻沒有找到,甚至沒有找到一件空間法器。

    冥皇之璽究竟藏在哪裏?

    冥皇毫不猶豫加強了與冥皇之璽間的本命聯係,用冥河之手繼續向前尋找,終於來到冥皇之璽存在的空間裏。

    然而用了如此漫長的時間,冥河之手依然無法把冥皇之璽帶回來,因為……那個空間太大了。

    鎮魔獄裏的空間便已經很大,但與那個空間比較起來,依然遠遠不如。

    冥皇從來沒有見過,甚至沒有想象過這樣的空間。

    他非常確定這絕對不是某種空間法器的內部。

    因為就連天地都沒有這般大。

    那個空間是何處?

    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冥皇看著井九,生出無數猜想,身體裏的光流漸漸平息,聲音微啞說道:“為何這般大?”

    井九的聲音也有些沙啞,說道:“天地本應這般大。”

    冥皇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井九這時候已經知道他做了些什麼,說道:“你還想試嗎?”

    冥皇說道:“我還有件事情不明白,你的劍元再如何豐沛,也不可能維持這麼長時間的。”

    井九說道:“如果時間再長些,我不知道能不能還繼續維持下去。”

    這一場看似簡單的較量,實則是他重生以來遇到的最大危險。

    在這段時間裏他消耗甚至不比在雪原六年少,這裏說的並非劍元,而是精神。

    他對自己的身軀有信心,所以把劍罡收入了體內,隻是護住了道樹與劍丸。

    魂火的殺傷力近乎精神力量,但也有很強的實質傷害。

    所以與當初在梅園舊庵裏與天近人對峙時並不完全一樣。

    他的身軀承受著魂火的洗禮。

    那種痛苦,直指最深處。

    換作任何人,在冥皇的魂火裏停留這麼長時間,就算不死,也一定會發瘋。

    但他是井九。

    但還是會痛。

    會受傷。

    冥皇沉默了會兒,問道:“那你為何不懼?”

    井九看著湛藍的天空,說道:“隻要能夠活著離開,值得冒險。”

    他的回答與冥皇的那句話很像。

    冥皇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說道:“原來你也是失去了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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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鎮魔獄的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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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了一切,便再無所失去。

    無所失去,自然無畏。

    冥皇靜靜看著井九,如深淵般的黑眸裏微光流動,那代表著情緒的微妙變化。

    同病相憐還是尊敬?

    冥皇問道:“你說要入冥幫我重建傳承,且不說難度極大,便是你真做成了此事,多年之後時局變化,上界或者再難鎮壓我族,難道你不擔心到時候,我的傳承者會成為人族的禍害?”

    井九說道:“冥部從來不是或者說不應該是人族的禍害,就像人族也從來都不是仙界的禍害。”

    冥皇說道:“太平當年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井九說道:“這些道理確實來自於他,因為我很少想這些事。但我認為他說的有道理,至少在這一段上。”

    冥部民眾尤其是那些實力強大的妖人,一生中最想做的事情便是通過深淵、或是爬出通天井來到人間。

    因為人間有陽光有靈氣,有更適合生命的環境,還有真正的天空。

    就像人族修道者想要飛升一樣,所有生命都向往著更廣闊的世界,更高更遠。

    這沒有什麼錯。

    就像邪道宗派想要擁有一條靈脈,這也不是錯。

    隻是人族剛好在這裏。

    隻是那條靈脈早已經被青山得了。

    對人族與青山宗而言,你要來搶我的東西,自然便是錯。

    立場不同罷了,隻看你站哪邊。

    井九隻能站在人族的立場上思考這些事情。

    當年在朝歌城,他曾經與趙臘月說過一次這方麵的問題。

    修道者不是普通人,但與普通人之間也不是人與羊的關係。

    同源同種,自然同族。

    ……

    ……

    冥皇說道:“我沒有別的問題了,你如果能幫我做一件事情,我就教你。”

    確認殺死井九很難,而且就算殺死他也找不到冥皇之璽,希望便可以降低為期望,回到最初的談判。

    冥皇的這句話等於已經同意了井九的條件,隻是需要一個台階,那麼這件事情想來應該不難。

    這件事情確實不難,但很荒唐。

    萬物毀於眼前都不會眨眼的井九,都怔住了很長時間。

    “你不要這樣的看著我。”

    冥皇正色說道:“如果你像我一樣在這裏住了六百年,就能知道天天有一群蚊子在身邊是多麼煩人的事情。”

    井九很認真地說道:“有蚊子就應該打死,打死了就沒有蚊子。”

    這是一句廢話。

    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經說過,廢話往往就是真理。

    那麼冥皇解決不了這個麻煩的原因,自然是因為這個題目已經超出了這個真理涵蓋的範圍。

    鎮魔獄的蚊子,是打不死的。

    井九沒有聽懂。

    冥皇說出了自己苦思六百年後得出的猜想。

    ——太常獄與天地隔絕,沒有時間與空間的概念,永世不變,蚊子是太常獄的一部分,自然不變。

    不變,就不會死。

    聽到這個猜想,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還是覺得這件事情太荒唐,太不真實。

    即便那些蚊子是太常獄的一部分,進入到冥皇的小世界後,按道理來說,便應該變回正常的蚊子。

    用果成寺禪宗的話來說,這便是因果成線。

    “那些蚊子每天不停地在你耳邊飛,嗡嗡地叫著,真是煩心至極,偏又打不死,急死朕也。”

    冥皇的臉色有些蒼白,似乎真有些畏懼。

    井九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準備帶著阿大一道進鎮魔獄,結果被阿大拒絕。

    阿大給出的理由裏最後一條便是鎮魔獄裏的蚊子太多。

    當時他沒有在意,現在想來確實有些問題。

    鎮魔獄裏環境如此嚴酷,為何會有如此多的蚊子。

    就算蚊子再多,像阿大這樣的神獸又怎麼會怕?

    看起來,鎮魔獄的蚊子確實是個麻煩。

    隻是他還是不明白,心想以冥皇的境界,就算真打不識,閉了自己的感知便是,有何可煩?

    看他神情,冥皇猜到他的想法,說道:“即便你感知不到,它依然在那裏。”

    井九曾經與禪子論道百日,很輕鬆地聽懂了這句話,說道:“我可以傳你真正的清淨觀。”

    “不要。”

    冥皇毫不猶豫說道:“你師父帶我參觀過果成寺,白骨觀還能接受一二,真持了清淨觀,活著還有甚意思?”

    井九心想活著自然有活著的意思,隻是並非那些意思。

    這種時候他不會與對方坐而論道,說道:“蚊子在哪裏?”

    入鎮魔獄已有十餘日,除了在黑暗空間裏漂流的那段不知時間,大多數時候他都在這片青翠的山穀裏。

    為何他沒有遇到那些能令冥皇色變的蚊子?

    “你我說話這段時間,我已經用魂火趕走了很多次,那些蚊子沒去你那邊,對啊……”

    冥皇露出不解的神色,說道:“為何那些蚊子不來煩你?難道你的血是臭的?”

    井九沒有理他,說道:“既然你能用魂火趕走蚊子,為何還要犯愁?”

    冥皇微怒說道:“難道我生命裏的每一天都要不停重複做這件事情?”

    井九心想那確實太慘,建議道:“你可以做個蚊帳,或者幹脆修個房子。”

    冥皇說道:“沒用,擋不住。”

    井九不明白,說道:“給我看看。”

    冥皇走到他身前。

    井九聽到了嗡鳴,卻沒有看到什麼,兩眼微亮向四周望去,終於看到了那些蚊子。

    那些蚊子真的很小,即便他用了劍目,依然隻能看到很小的黑點。

    他抬手揮向那些蚊子,卻什麼都沒有觸到。

    能夠避開他的一揮,這些蚊子真的不簡單。

    這些蚊子的身體大小超出了自然界的常理,甚至已經超出了想象的上限。

    不管劍意如何淩厲,不管力量如何磅礴,它就像是一粒輕塵,甚至比輕塵更小,如何能斬中它,碾碎它?

    難怪冥皇都殺不死這些蚊子。

    冥皇看了眼他的右手。

    “既然你這麼懶,不願意用魂火為罩,那便隻能用最堅硬緊密的材質做個罩子。”

    井九說道:“陛下或者可以試著燒融山石,然後把自己埋在裏麵。”

    被魂火燒融的山石,隻剩下最純淨的石晶,凝固後緊密至極,沒有一點縫隙。

    想來那些蚊子的身體再小,也很難穿過那些凝固的岩漿。

    “如果這種方法能行,我難道不會直接用沒有凝固的漿岩包裹住身體?我們打小就會這麼玩!”

    冥皇惱火說道。

    井九覺得他變成了小時候的侄兒,無法溝通,有些煩人,心想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那些是鎮魔獄的蚊子,又不是青山的猴子。

    他說道:“你應該讓關住你的人來解決這個問題。”

    “剛才說過,這裏除了你誰都來不了。”

    冥皇看著他微嘲說道:“你應該很清楚,就算那條龍也沒辦法到這裏來。”

    除了井九誰都不行,風雨都不能進。

    冥皇之璽隻有一個。

    大海無法進入一滴水裏。

    井九不認同這種說法,如果大海有意識的話,可以讓意識進入每一滴水珠,與裏麵的渺小的生命對話。

    隻不過那道意識到底能不能被視為大海本海?

    井九不想繼續思考這個問題,問道:“你與它們共處六百餘年,有沒有發現它們怕什麼?”

    冥皇說道:“沒有發現,但以前聽你師父說過,它們懼怕雷威。”

    青翠的山穀忽然變得安靜起來。

    井九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說道:“那他有沒有告訴過你,青山有雷魂木?”

    冥皇神情不變,說道:“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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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春天正是讀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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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九說道:“如果我隨身帶著雷魂木,這時候拿出來做兩把躺椅,倒是不錯。”

    冥皇知道他已經猜到了自己的想法,歎了口氣說道:“何止不錯,簡直快活。”

    井九說道:“你想的這個方法確實不錯。”

    他自然不是在說驅蚊的方法,而是冥皇想到的脫困之法。

    那人拿到雷魂木後,用了冥部的轉魂之法,借由一名冥部妖人逃出了劍獄。

    冥皇對轉魂之法的研究自然更深,如果他拿到雷魂木,說不定也可以借由第二層的那些囚徒逃出去。

    他把那人關進劍獄的時候,冥皇早已在鎮魔獄裏,自然不知道那人用的方法。

    冥皇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想到這種方法,隻能說明他的智謀水準並不遜於那人。

    井九問道:“像你這般聰明冷靜的人,怎麼會被他騙到地麵來?”

    冥皇感慨說道:“當然是因為他很能騙人,而且我確實很想上來看看。”

    沒有修道者不想飛升,沒有冥部的人不想來到人間,雖然兩者的難易程度還是有很大差異。

    普通的冥部強者還可以通過各種方法,來到地麵曬曬太陽,但……

    冥皇淡然說道:“我不能上來,登基之後就更加不行,所以我想趁著登基之前上來看看。”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

    神皇不可能去雪原,冥皇也不能來人間。

    臣民們會以死相諫,或者幹脆先讓你死,免得你被敵人抓住,最後拿來羞辱以及威脅我們。

    皇帝再重要,也不如整個國族。

    井九問道:“你應該很清楚此行的危險,為何最後還是會被抓住?”

    冥皇說道:“因為我輸給的不是計謀,而是力量。”

    說完這句話,冥皇便沉默了,不再說當年的事情。

    井九也沉默了會兒,說道:“你還想趕蚊子嗎?”

    冥皇說道:“當然。”

    井九教了他一道風雨道法。

    風雨道法乃是大澤絕學,青山宗與大澤交好,也有所接觸,雖然不是最高階的那幾種道法,但已經夠用。

    冥皇是何等人物,雖說修行體係與人族不同,這種低階道法自然難不住他。

    沒過多長時間,他便把這種風雨道法學會,一時間青翠的山穀裏烏雲密布,狂風拂麵,似有暴雨將至。

    感應到風雨的氣息,冥皇身邊的蚊子似有些不適應,漸漸飛散,但並未走遠,依然停留在數丈外。

    冥皇看著天空裏的陰雲,皺眉說道:“威力太小,而且維持太累,與我用魂火趕蚊子有何區別?”

    井九說道:“你可以把道法刻進陣圖裏。”

    冥皇明白他的意思,搖頭說道:“這裏與天地隔絕,若要陣圖長時間運轉,陣圖威力必然極為微弱。”

    井九說道:“有風雨便好。”

    冥皇沒有再說什麼,把道法刻進了陣圖裏。

    就在陣圖運轉的一瞬間,天空裏烏雲便開始急劇縮小,風也變小了很多,剛落下的雨水變得極為稀疏。

    片刻後,陣圖穩定下來,雲雨變成了很小的一塊,靜靜懸在井九與冥皇的頭頂,隻有數丈方圓。

    那些蚊子已經適應了環境的變化,再加上這片雲雨實在太小,紛紛飛了過來。

    冥皇沒有說什麼,看著井九等著下一步的安排,他確定這個青山弟子心思縝密,必有後著。

    井九從破爛的袖子裏取出一個鈴鐺,有些猶豫。

    “品階不錯。”

    連冥皇都讚了一聲,這鈴鐺自然很不普通,乃是瑟瑟贈給井九的禮物。

    若讓瑟瑟知道井九把她精心挑選的鈴鐺用來做這種事情,一定會非常生氣。

    那樣的話,將來她要井九辦的事情肯定會麻煩很多。

    井九也是想到此節才有些猶豫,萬一將來她要自己去殺光懸鈴宗的長老們怎麼辦?

    不過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想來她也不會知道這個鈴鐺被自己留在了鎮魔獄裏。

    鈴鐺離開他的掌心,自行飛入陰雲裏。

    那些蚊子已經重新飛回冥皇的身邊,發出極其低微的嗡嗡聲,奇怪的是並沒有落下吸血的意思。

    陰雲裏響起一聲清鳴。

    不愧是懸鈴宗最高階的清心鈴,鈴聲回蕩在山穀裏,青草更加挺拔,花瓣更加嬌嫩。

    井九與冥皇都覺得心神清明了幾分。

    最奇特的變化在聲音起處。

    那片陰雲隨著鈴鐺的震動而流轉起來,裏麵出現了一道閃電。

    那道閃電很小,約摸手指粗細,如筷子一般長。

    那道小閃電與地麵的距離太近,自然無法發出轟隆的雷鳴,隻是發出了哢嚓一聲輕響。

    就像誰的筷子被折斷了,而且不是相對堅硬的木筷,是竹子做的。

    華蓋般的雲。

    筷子般的閃電。

    餐桌上的聲音。

    一切都是那樣的可愛,就像那隻在雲裏時隱時現的小鈴鐺。

    ……

    ……

    可愛,自然沒有太多殺傷力,但用來趕蚊子已經足夠。

    冥皇至少在這點上沒有說謊,那些蚊子確實懼怕雷威,紛紛飛散,避入山穀的石縫與草根裏,不敢出現。

    井九望向冥皇。

    冥皇麵露微笑,看來是很滿意效果,然後笑容驟斂,沒有任何預兆便開始講課。

    “魂火並非自生,而是我們入冥河試煉,尋找到自己的冥火,就像你們青山弟子尋劍一般。”

    “把冥火納入體內,同樣也是冥河試煉的一部分,我們稱之為擁火。”

    冥皇說道:“其後便是最緊要的一步,如何把冥火融入血脈,生成魂火。”

    朝天大陸與冥部之間的通道一直存在,接觸自然難免。

    最近兩千年沒有什麼大戰發生,雙方仇恨漸解,各種偶然與必然的聯係慢慢增多。

    魂火的來曆與修行方法,已經不再是冥部的秘密,尤其是對井九這樣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但他還是聽得很認真,沒有打斷對方的說話催促。

    冥皇說道:“既然你不是想修魂火,這些對你沒有什麼意義,那就隨便說說好了。”

    井九說道:“請詳細說來。”

    當年師兄對他說過冥部的修行法門,但終究不及一位冥皇親自解說,這種機會實在太少。

    冥皇既然答應了教他,自然也不會嫌麻煩,把接下來的魂火境界及修行法門都詳細地講述了一遍。

    井九神情專注地聽著。

    世間萬事,他隻關心一種。

    所以他看著懶散,其實修行在這件事情上非常認真。

    清脆的鈴聲不時響起,與冥皇的聲音一起在青翠的山穀裏回蕩。

    青草更綠,紫花更紫,微風更軟。

    大好春光。

    怎能不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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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靜鬥道字一閃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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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部魂火有九境。

    除了冥皇先前已經說過的第一境尋火、第二境擁火、第三境熔火,接下便是第四境燃火。

    到了第五境便是一個重要的區隔,類似於青山劍宗的無彰境,因為這時候魂火便可以用來直接戰鬥。

    也正是從第五境開始,火字被放在了後方。

    第五境火離。

    第六境火琢。

    第七境火遊。

    第八境火隱。

    第九境火啟。

    ……

    ……

    “魂火之禦不在九境之內,但也不在九境之上,並非第十境,因為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修行方法。”

    冥皇看著井九說道:“六境之後你需要選擇,究竟是按傳統的魂火修行走,還是走魂火之禦的道路。”

    井九說道:“傳統法門與我們有些相似。”

    冥皇說道:“不錯,而且還更簡單一些,魂火之禦卻相當麻煩,你需要忍受極大的痛苦,冒著極大的風險,切割下來一部分記著修行秘法的神魂,用火琢的方法烙進離開身體的魂火裏,讓其自行修行成長。”

    隻聽這些話便能感覺到其間隱藏的風險以及……勇氣。

    井九忽然想到濁水裏的那頭鬼目鯪。

    曾經肆虐朝天大陸的妖獸,絕大多數都是受冥部驅使、經由大漩渦或是深淵別道來到地麵。

    那頭鬼目鯪的妖丹裏烙印著血魔教的秘法,現在想來應該便是與魂火之禦類似的手段,隻是低級很多。

    “在下界,魂火之禦是最絕密的東西,嚴禁除了冥皇之外的任何人接觸。因為這種修行法門極有可能帶來難以想象的災難……魂火上附著真正的神魂,自主修行可能自生靈智,最終與主魂完全切斷,變成新的生命,也就是妖火。”

    冥皇看了他一眼,說道:“就像你們那把劍一樣。”

    井九神情專注聽著,沒有變化。

    冥皇繼續說道:“如果魂火之禦的法門泄露,隻怕會出現數萬朵妖火,在下界肆虐,到時候隻怕我們會滅族。”

    井九說道:“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嗎?”

    冥皇說道:“幸運的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但誰也敢不冒險去試,所以法門始終被控製在冥皇本人的手裏。”

    井九說道:“請放心,除了你指定的繼承者,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冥皇靜靜看著他,很長時間過去,依然沒有等到下一句話,不由笑出聲來。

    “如此要緊的事情,難道你準備一句話便讓我相信你?”

    “不然?”

    冥皇歎息說道:“發個血誓吧。”

    井九說道:“血誓可破。”

    隻要境界足夠高,任何神魂方麵的羈絆或者說製約,都可以無視。

    所謂迎刃而解,看的就是劍刃的鋒利程度。

    冥皇想了想,說道:“那就開始。”

    真的就這樣開始了。

    冥皇開始講述魂火之禦的法門。

    井九靜靜聽著。

    待聽完所有法門內容,他閉目靜思消化所聞。

    半日時間後,他睜開眼睛醒來,對魂火之禦已經有了全麵認知。

    修行這種法門最困難的地方有兩處。

    第一個難點是切割神魂,這個難度太大,需要另外修行秘法,就算成功,那個過程也極為痛苦,遠超魂火灼身。

    第二個難點是魂火離體之後,隨著自我修行靈智漸生,如何控製它始終與主魂相連,這個過程艱險而且漫長,就像凡人在離地數千丈的高空裏慢慢走過一條數十裏長的鋼索。

    但井九不需要考慮這兩個問題,因為這兩個問題對他來說都不存在。

    還是那句話,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的運氣都很不錯。

    不過他要修行的並非魂火,而是劍鬼,二者相似,畢竟不同。

    井九要借鑒魂火之禦創造出劍鬼自修的道法,自然要進行很多嚐試,依照結果調整,最後找到完全屬於自己的道路。

    借鑒的前提是真正的了解,而冥部修行法門裏很多地方,對他來說完全陌生,根本沒有接觸過。

    冥皇就在身前,他自然不會客氣,遇著不解之處或者是不確定的地方,便會提出問題。

    冥皇既然答應了他,便不會藏私,逐一解答。

    隨著問答的進行,冥皇逐漸確認井九的想法可行,震驚之餘也隱隱興奮起來。

    再創新道,對任何強者來說都是難以抵擋的誘惑,更何況是他。

    在鎮魔獄裏關了六百餘年,最難承受的不是孤單,而是無事可做。

    冥皇回答的越來越認真,越來越慎重,到後麵,他甚至開始向井九給出自己的建議,何處應該如何做。

    井九聽著他的建議,覺得頗有見地,拿出更多自己的想法請他賞鑒。

    冥皇認真聽完後再次給出自己的意見,井九覺得有些是對的,有些卻是有些不妥,搖頭不語,冥皇仔細剖析自己的思路,井九指出他的漏洞,冥皇沉默片刻後,對原先的思路做出微調,井九靜思片刻後,又給出自己的想法……

    這樣的討論一直持續著,隻是隨著逐漸深入,二人說話越來越少,更多的時候都在沉默的思考。

    有時候,井九會望向對麵的冥皇,若有所思。

    他常年在青山靜修,很少與修行同道切磋,但也曾經在神末峰頂與禪子對坐論道百日,也曾經與連三月觀春蠶十夜,至於少年時與師兄這方麵的探討,則更多的是單方麵受教。今日來看,冥皇與這三人相比絕不稍遜,某些地方甚至猶有過之。

    有時候,冥皇會望向對麵的井九,眼神微冷。

    這個青山弟子還很年輕,為何卻擁有如此淵博的學識與智慧,竟隱隱超過了當年的太平真人,這便是青出於藍的道理?如果人間盡是這樣的人物,那冥部還有什麼希望?

    如棉花糖的雲懸在上方,微雨小的像柳枝從河麵帶起的水滴。

    陰雲裏的鈴鐺隔段時間便會敲響一次,帶出一道可愛的閃電。

    井九與冥皇坐在下麵,沉默不語。

    陰雲裏卻仿佛有兩道身影一直在進行著激烈的辯論。

    在修行界的曆史上帶出一道道閃電。

    ……

    ……

    春天其實並不適合讀書學習修行。

    除了井九這樣的怪人。

    因為春光明媚,非常好睡。

    春困是很多人都抵抗不了的事情。

    鹿國公坐在太常寺裏,犯困的厲害,手裏端著的茶碗幾次都險些摔落下來。

    忽然有官員前來報信,說國公府的管事來了,說府裏出了件急事。

    鹿國公依舊閉著眼睛,問道:“什麼破事?”

    那位官員有些猶豫,還是原樣稟道:“管事說……碗破了。”

    鹿國公頓時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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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7-30 22:19:39
第四十二章聽碗、玩貓、宣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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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暖還寒的時候已經過去,春意極足,正好將息。

    在這段日子裏,不要說是朝廷衙門、官私書塾,就連戲院的生意都要差很多。

    出名怠政的鹿國公不知為何忽然變得勤勉起來,雖然還是沒做什麼正事,隻是坐在椅子裏喝茶,但連續數十日都沒有請病假的他,還是讓朝中的同僚以及太常寺的下屬們驚奇萬分。

    此時看著他在春日下往衙外走去的身影,太常寺的官員吏屬們才覺得一切回複了正常。

    鹿國公揮手讓送行的官員們散掉,看了眼站在人群外不起眼的井商,想了想還是沒有讓他上前說話。

    上車後他從抽屜裏取出一塊晶石握在手裏,借著靈氣恢複精神,同時平靜心情,然後問道:“確認破了?”

    國公府的管事這時候在車外,自然不是他問話的對象。

    鹿國公問的是坐在車子裏的一位瞎子。

    那個瞎子頭發花白,衣著樸素,已然蒼老,卻很有精神。

    老人是鹿國公當年在北方從軍時的親兵,受傷後被國公接進了府裏,接受了這項枯燥卻非常重要的工作。

    “屬下聽得清楚,碎的是青花盞。”

    鹿國公自然不會由人長時間停留在那個房間裏,又要時刻準備,這位瞎了的老卒便成了最好的人選。

    在國公府裏,這位老卒表麵的職司是負責養鳥,住的離內院很近,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任務其實是聽碗。

    ……

    ……

    鹿國公經由地道來到井宅,抬頭便看到了一身風塵的顧清。

    身為劍修,居然給人一種風塵仆仆的感覺,可以想見他來的非常急。

    鹿國公卻有些不滿意,說道:“這都已經多少天了?”

    很明顯,他嫌顧清來的太晚。

    顧清也是無奈,他並非趙臘月與井九這樣的二代師長,想要離開青山必須提出申請,然後得到批準。

    雖然青山對這種事情查的並不嚴,他也可以像上德峰的段蓮田、兩忘峰的簡若山那樣偷偷離開,但他此行的目的地是朝歌城,井九在信中隱約提到他此行可能會在宮裏停留,那如何瞞得過人?

    神末峰再如何孤清,這等流程總還是要走一下,不然會顯得太不尊重其餘諸峰。

    沒想到的是,以往並不在意這種事情的諸峰師長今次卻非常認真,到底同不同意顧清去朝歌城,引發了一場很激烈的爭執。直至某夜趙臘月從閉關的洞府裏出來休息,聞知此事讓元曲走了一趟,第二天顧清才得到了許可。

    如此一來時間便被耽擱了很多,等他來到朝歌城,這裏已經落了幾場春雨。

    顧清解釋了一下原因,便問鹿國公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井九在信上隱約提了幾句,他猜到了些許,隻是無法確定。

    聽到鹿國公的話後,顧清想了會兒,問道:“夜裏能不能入宮?”

    他感覺到了鹿國公的焦慮與急迫。

    此時春日已斜,院子裏的海棠樹落著花瓣,被暮光照耀的仿佛無數朵火。

    鹿國公想了想說道:“你先好好休息,不急在這一夜。”

    他確實有些焦慮,因為青山宗的爭執,說明對於神末峰想做的事情青山內部的意見並不統一。

    如果最後青山宗選擇置身事外,井九的安排該如何落實?

    至於井九這時候在鎮魔獄裏做什麼,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鹿國公更是想都不敢想。

    井九進入鎮魔獄的第二天,鹿國公便想辦法確認了他已經逃離囚室,那麼現在他去了哪裏?

    ……

    ……

    星光入窗。

    顧清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靜修,卻一時擔心師父的安危,一時想著明日入宮後的事情,道心難靜。

    他站起身來,走到桌邊,望向那盤著名的棋局,卻又發現怎樣都看不懂,隻好走到窗前看夜色。

    夜色裏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貓叫。

    貓叫並不淒厲,也不難聽,應該不是發春。

    一隻白貓像鬼一般出現在窗台上。

    顧清有些吃驚,趕緊行禮:“見過白鬼大人。”

    阿大居然沒有隨著師父離開,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讓他更加擔心。

    白貓抬頭冷傲地看了他一眼,表示有自己看著,怕什麼呢?

    它哪裏知道顧清並不清楚井九去做什麼,正是因為想著井九此次出行居然專門帶著它才有些不安。

    顧清目送白貓離開。

    在神末峰上相處久了,他自然不像最初那般畏懼這隻貓,但該有的禮數絕不會缺。

    白貓消失在井宅後園,他準備轉身,卻看見師父的那個侄兒偷偷溜到了院牆下麵,不禁有些疑惑。

    那個小男孩叫井梨。

    也許井九自己都不知道,但顧清知道,因為師父的所有事情他都要幫著打理好,包括在凡間的親人。

    他想了想,跟了過去。

    來到井宅後園,看到眼前的畫麵,他有些吃驚。

    井梨在園子裏尋找什麼,低聲喊著:“咪咪,咪咪,你在哪裏?”

    一隻白貓從草堆裏慢慢走了出來,一臉嫌棄地看著他。

    這隻白貓自然就是那隻白貓。

    井梨見著它現身,開心地快要跳了起來,說道:“我還以為你走了。”

    白貓很敷衍地喵了一聲,表示老子暫時還不會走。

    井梨上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白貓的頭,說道:“我們來玩吧……”

    聽到這句話,白貓的眼睛亮了,伸出右爪從野草堆裏扒出一副骨牌,推到井梨的身前。

    忽然它想到什麼,轉身望向後園某處陰影,眼神鋒利如劍。

    顧清正在震驚中,醒過神來,趕緊望天表示自己什麼都沒有看到,然後斂神靜氣,悄無聲息地離開。

    ……

    ……

    第二天清晨,顧清便隨鹿國公一道入了宮。

    井九的意思非常清楚,他們自然不用瞞人,甚至有些刻意地在大朝會之前出現。

    鹿國公與顧清的身影落入了所有王公大臣的眼裏。

    青山仙師入宮的消息,頓時傳遍了整座朝歌城。

    繼而又有新的消息,那位仙師會成為二皇子的先生。

    顧清的身份來曆也很快便被弄清楚。

    有些人覺得不妥,因為顧清隻是青山的三代弟子,來給皇子做先生似乎身份不夠,有些人則是覺得非常合適,因為怎麼說他也是景陽真人的直係傳人,更多的人則是在關心,從來不理會國朝事務的青山宗……這是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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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7-31 21:24:24
第四十三章知徒莫若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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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進宮,趕在大朝會之前拜見了神皇,也隻是在殿上遙遙行了一個禮,對話數句,連神皇的容顏都沒能看清。

    然後鹿國公便帶著他去了貴妃的寢宮。

    胡貴妃看著顧清臉上的微笑,便想起數年前那個夜晚對方的尖刻話語,神情有些不自然,覺得這笑容好生可惡。

    顧清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笑容不減,與她寒喧了數句。

    二人說話的時候,一個粉雕玉琢般、可愛至極的小男童被嬤嬤牽了進來,正是二皇子景堯。

    景堯的身體裏流淌著神皇的血脈,又有狐妖一族的傳承,自然聰慧到了極點。

    他現在才三歲,卻已經比很多大人會察言觀色,更厲害的是他仿佛有種感知他人情緒的本能。

    前些天夜裏,他感覺到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母親,對那位叫做井九的青山仙師非常敬畏,所以他表現的很乖巧。聽說今天這位叫做顧清的仙師會是自己的先生,他有些抵觸,又清楚地感覺到母親對此人頗為不喜,表現自然不同。

    景堯站在原地,睜大眼睛看著顧清,顯得很好奇,卻沒有上前行禮的意思。

    顧清靜靜看著他,也沒有上前行禮的意思。

    那位老嬤嬤看著這畫麵,便有些心氣不順,心想你即便是青山仙師,會成為皇子的先生,也得先給皇子行禮啊。

    難道天地君親師的道理你都不懂?

    胡貴妃怔了怔才明白怎麼回事,準備說話,卻被鹿國公用眼神阻止。

    時間就這樣慢慢流走。

    春日從東邊快要抵達天空正中,宮外的花樹漸被陽光曬的沒有精神。

    顧清依然靜靜站著,如春風般不急不徐,也不生氣。

    景堯皇子終究是個小孩子,早就已經快站不穩了,再也無法保持著乖巧的麵容。

    他小臉微紅,身體微晃,卻依然倔強地不肯先開口。

    那位嬤嬤看在眼裏,好生心痛,心想你是個大人,還是位仙師,居然和一個小孩子置氣。

    一陣春風入窗,落在小皇子的身上,小皇子雙腿微軟,險些跌坐到地上。

    那位嬤嬤趕緊上前扶住,驚魂未定,轉頭望向顧清惱火說道:“這位仙師夠了吧!以大欺小算什麼本事!”

    見著此景,聽著這話,胡貴妃反而心裏鬆了口氣,喝道:“多嘴的老東西,居然敢對仙師不敬,拖下去掌嘴!”

    宮女上前把那位嬤嬤架了出去,而景堯小皇子自然便被胡貴妃抱在了懷裏。

    整個過程發生的極快,顧清來不及表現出任何態度。

    不得不說胡貴妃的反應真是極快,直接把嬤嬤的錯處當成了一步台階跳了上去,輕盈而好看。

    鹿國公讚許地看了她一眼,心想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少女,總算是成熟了。

    景堯斜靠在母親的懷裏,覺得好生委屈,不肯抬頭。

    胡貴妃把他的頭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知道自己錯了嗎?”

    景堯並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但看著母親的神情便知道自己錯了。

    他猶豫著站直身體,轉身望向顧清,帶著哭音行禮:“見過……先生。”

    顧清平靜受了,然後回禮:“見過殿下。”

    ……

    ……

    果成寺律堂的白山禪室裏,陰三在看佛經,玄陰老祖也在看。

    如果要把朝天大陸千年曆史裏的惡人做個排序,他們肯定都能排進前十,但他們在青燈古佛的陪伴下讀經自然不是為了贖罪。無論正道善惡,走到最遠總會有相通之處,邪道妖人讀佛經,也會對自己的修為有些幫助。

    室外響起早課的鍾聲,陰三放下手裏的經卷,緩步走到禪室外,順著鬆影下的窄道,向著寺外走去。

    律堂四周很安全,如果他小心一些,整座禪寺都是安全的。

    他已經確認當初教柳十歲解經時燈花引發的風波已經平息,沒有人知道他與玄陰老祖還在果成寺裏。

    鬆林外是塔林,光線越來越幽暗,直至穿過寶殿,行過夾道,來到寺外,光線再重新變得明媚起來。

    春光到處都是,隻是不願入禪寺,免得打擾僧人們的修行。

    陰三順著那條熟悉的山道走出前院側門,來到菜園上方的一片土崖上,駐足向下望去。

    與冬天時滿眼黑白的景角不同,春天時的菜園真是青蔥一片,有瓜有菜有果,看著便讓人高興。

    菜地與果林裏的土麵明顯被複耕過好些次,至於那些野草更是被除的幹幹淨淨,沒有一點殘餘。

    如果在近處去看,你甚至很難在菜葉與果樹上發現那些壞蟲子。

    “用飛劍開田倒也有趣,用飛劍鋤草難道不覺得太麻煩?用飛劍殺蟲這更是……”

    陰三看著菜園裏的那些細節,感慨想著,柳十歲種菜倒真是一把好手,其實挺適合去適越峰管那些藥草山果。

    更重要的是,他通過這些細節確認柳十歲已經度過了那道關口,修為沒有受到任何損害,反而有所進益。

    晨光漸盛,遠處傳來狗叫,菜園裏傳出開門的聲音,然後有井水聲,廚房裏生起炊煙。

    陰三轉身離開,借著山崖的陰影回到寺前,經由側門進入前院,穿過夾道、遠遠看著寶殿便進入了幽靜的塔林,最後回到白山禪室前時,除了衣領上多了些鬆針,手裏還多了一卷經書,不知道他是何時在何處拿到的。

    他沒有走進禪寺,站在庭院間,便打開了那卷經書。

    朝霞染紅了天空,落在經書上,如血一般。

    這卷經書裏夾著密文寫成的信息,寫著近期外界發生的大事。

    這些是不老林給他的彙報,雖然不及卷簾人快速豐富,準確性甚至還要更高一些。

    陰三並不在意顧清成為景堯的先生,這些都是小事,他關心的是井九去了哪裏。

    他很早就知道井九離開了青山,但直到現在不老林才查出來井九是去了朝歌城。

    井九去朝歌城做什麼?皇位的繼承?

    陰三站在晨光裏沉默地思考著,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眼神微變。

    井九是去解決問題去了。

    陰三從來沒有想過,井九會和柳十歲一樣遇到修行上的問題。

    他對井九的修行擁有無限信心,就像當年那樣,哪怕他現在已經有了另一個答案。

    直到這時候,陰三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些什麼。

    從無彰到遊野,井九一定會遇到那個問題。

    井九需要想很長時間,才能想到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陰三不用,因為他更熟悉,而且他已經想了很多年。

    “原來你在太常寺。”

    陰三接著不知想到什麼,笑了起來。

    他開心的笑聲回蕩在安靜的庭院裏。

    幾隻晨鳥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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