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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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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7-4 22:11:05
第三章不懂
  



    當年柳十歲在白真人的洞府外植了一叢翠竹,很是好看。

    所有人都不懂,他種那叢翠竹隻是為了預著給某人修竹躺椅。

    為了修竹椅,他來過神末峰一次,時隔多年,峰裏的景物早已忘記,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

    山道兩側的樹林裏中,不停響起猿猴們歡快的叫聲,偶爾還能看到速度奇快的黑影移動。

    小荷有些緊張,待她發現有些事物從樹林裏飛了出來,更是嚇了一跳。

    下一刻她才發現,落在柳十歲身上的是一朵鮮花與幾個果子。

    她有些驚疑不定問道:“這是在……表示對你的歡迎?”

    柳十歲把那朵鮮花別在衣襟上,分了一個果子給她,說道:“看來應該是。”

    他們吃完果子,用道旁的溪水認真洗幹淨雙手,整理衣著,才登上最後那段石階。

    石階穿霧而出,盡頭便是峰頂,崖畔有張竹椅,竹椅已經老舊不堪,椅腳磨損嚴重,明顯有些不平。

    看著竹椅上那個好看的不像話的男子,小荷更加緊張,不待柳十歲發話,便款款拜了下去。

    井九躺在竹椅上,手裏拈著一粒砂,專注看著瓷盤,聽著腳步聲也沒有理會,直到把那粒砂放到位置上才轉過頭來。

    柳十歲示意小荷留在原地,自己向崖畔走去。

    小荷起身,望向前方不遠處的那座道殿,心情有些激動。

    這裏便是景陽真人的洞府?景陽真人是千年來唯一的飛升者,那麼不管是妖族還是冥部,不分正邪,都會把這座洞府視為真正的聖地,誰不想來這裏沾染一些仙家氣息?

    柳十歲走到崖畔,站到竹椅旁,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流露,老老實實說道:“公子,我回來了。”

    井九也沒有噓寒問暖的意思,直接問道:“十年時間很短,但事情不少,現在你的想法可有改變?”

    柳十歲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很長時間。

    峰頂安靜無聲,崖間雲海不動。

    無數畫麵在雲海上麵生出,然後消失。

    那顆滾燙的妖丹,寒冷的劍獄,那些痛苦與磨難,看著不老林殺人卻不能阻止的掙紮,為此承受的汙名,還有在自己眼前死去的那些人,落到海裏的那座山。

    如果能夠重來一次,自己還會不會像當年那樣選擇?

    他收回視線望向井九,平靜而堅定說道:“既然總要有人來做這些事情,那麼我還是得做。”

    井九沒有流露出欣慰的神色,更沒有欣賞,當然也沒有生氣,平靜說道:“所謂選擇,隻要能夠承擔其後果,那麼便在對錯之上。”

    柳十歲說道:“明白。”

    時隔多年再次重逢,便是一場平靜而無趣的對話。

    這幕畫麵落在小荷眼裏,讓她非常不適應,而且不安,因為井九與柳十歲的關係看著十分冷淡。

    這是因為她不懂井九與柳十歲的相處,更準確地說,她不像柳十歲那樣明白井九。

    關心這種事情,他不會通過言語表現。

    冷淡,是因為他覺得過於濃鬱的情緒表達沒有必要。

    任何事情說清楚就好,非要扯著嗓子、帶著哭腔、滿臉淚水地說,那會顯得很可笑。

    柳十歲當然不會誤會井九,想著那朵茉莉花與那把鋒利無比的小劍,他便很感激,當然也很感動。

    隻不過他知道井九不喜歡看,所以強行把感動壓抑在了心裏。

    他取下那根光滑明亮的手鐲,遞到井九身前。

    井九沒有接,說道:“給你了,就是你的。”

    柳十歲知道這劍看著尋常,其實品階高的難以想象,乃是真正的仙劍,哪裏肯接受,說道:“以我的境界,連它百分之一的仙威都發揮不了,讓它跟著我實在可惜。”

    那根手鐲微微振動,發出嗡鳴之音,表示讚同,顯得極為急迫想要回到井九身邊。

    在它看來,整個朝天大陸隻有井九夠資格使喚自己。

    “如果覺得可惜,就應該盡快提升自己的境界,而不是想著把它甩掉,這種想法太過怯懦,不是青山弟子應持之道。”

    井九看了柳十歲兩眼,發現他的氣息非常駁雜,說道:“你這些年的修行實在有些糟糕,要警醒些了。”

    小荷在遠處聽著這話,有些吃驚,然後生出很多不服。

    她知道柳十歲曾經在西海亂礁裏勝過桐廬,井九現在的境界還不如他,憑什麼這般評價?

    “我也發現確實有問題。”

    柳十歲不知道她的心裏在想什麼,認真說道:“請公子指點。”

    那年他吞食妖丹之後,便有了妖火,又學了血魔教的秘法,還跟著西王孫學了一段時間西海劍法,學的太雜,氣息也變得太雜,彼此容易衝突,影響修行。

    井九就他的身體情況問了幾句,柳十歲老老實實做出回答,一點都沒有隱瞞,然後提出在修行方麵遇著的困惑,井九隨意給出答案,卻給他帶來無限好處。

    就像回到很多年前的小山村。

    井九說道:“想要在最短的時間裏解決你體內這些駁雜的氣息,最簡單的方法便是去行雲峰上住幾年。”

    劍意焠體是極凶險的修行法門,但柳十歲想都沒想便應了下來,公子總不可能害他,而且趙臘月當年已經做過這樣的事情。

    想到趙臘月,柳十歲有些想要見她。

    當初在桂雲城裏殺洛淮南的時候,他與趙臘月從始至終沒有對話,卻心有靈犀,那種信任與配合無雙的感覺真的很好。

    “她有事。”

    井九的回答沒有任何誠意,誰都能聽出來是隨便找的借口。

    柳十歲也沒辦法,看了遠處的小荷一眼,說道:“我原想著讓她跟我一道入青山,但現在看來有些師兄不是很喜歡。”

    小荷是井九留在不老林裏的內應。

    接應的便是柳十歲。

    柳十歲如果解決不了這件事情,當然隻能來求井九。

    井九看了小荷一眼,說道:“我會處理。”

    小荷忽然覺得身體驟寒,越發震驚,心想明明此人境界很普通,為何卻如此可怕?

    既然井九說了會處理,柳十歲自然便不用擔心,忽然想著那件傳聞,再也無法忍住好奇,問道:“公子,那件事情你準備如何辦?”

    井九問道:“何事?”

    柳十歲欲言又止說道:“中州派的白早姑娘來了。”

    井九以為猜到他在想什麼,說道:“明天她會來這裏拜訪,我已經答應見她,放心吧,這種普通人的禮數我還是懂的。”

    柳十歲很是無語,心想這哪裏是禮數的問題,公子你果然還是什麼都不懂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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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野竹



    有些事情,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說九天時間,哪怕再給井九一輩子的時間,他也別想學會。

    柳十歲想明白了這點,再沒有幫助公子的想法,準備說完最後那件事情便離開。

    “門內師長好像有些事情要問我。”

    他看著井九說道:“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情,但我想既然他們要問,便是他們到現在還不知道的,我應該怎麼辦?”

    其實他也不確定會不會是那件事。

    那件事情在他心裏隱藏了很多年,先前簡如雲師兄說那句話的時候,那份不安全部湧了出來。

    井九知道那件事是什麼。

    也隻有他知道。

    他對柳十歲說道:“事情來了再說,提前想,虧。”

    柳十歲想了想,發現公子還是像以前那樣有道理,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帶著小荷離開峰頂。

    行走在茂密的山林裏,猿猴忽然消失聲匿跡,小荷卻更加心慌。

    她聽不明白柳十歲與井九究竟說了些什麼,又是準備如何安置自己。

    峰下數百丈的崖間,山林更密,道旁出現一個小木屋。

    木屋四周的樹上到處蹲著猿猴,就像結著無數沉甸甸的果實,抓耳撓腮,喜不自禁。

    原來它們是在這裏等著看熱鬧。

    顧清與元曲站在屋前,自然也是在等他們。

    柳十歲與小荷被迎進木屋裏。

    顧清用鐵壺煮茶,元曲分到碗裏,送到二人身前。

    熱霧繚繞,被徐徐清風拂亂,不聞猿鳴,鳥聲啾啾。

    山居果然有仙氣。

    顧清介紹道:“他叫元曲,隨峰主學劍,你們當年應該在南鬆亭見過。”

    元曲起身行禮說道:“見過柳師兄。”

    柳十歲介紹道:“她是小荷,你們應該聽說過。”

    顧清微笑說道:“應城小荷,誰人不知?不知姑娘來青山……”

    小荷微笑不語,很是端莊文靜。

    柳十歲以前便認識顧清。

    曾經的兩忘峰劍童,現在已經是神末峰首徒。

    顧清與小荷說話時,氣度恬然自靜,很是令人心折。

    看著這幕畫麵,柳十歲忽然想到白早在洗劍閣裏說的話,視線落到鐵壺上。

    鐵壺擱在小泥爐上,發著低沉的呼嚕聲,就像貓兒在感慨生活真好。

    如果當年自己離開南鬆亭再晚兩年,在神末峰上給公子煮茶的人……就應該是自己吧。

    柳十歲默默想著,然後被顧清的問話喚醒。

    顧清問道:“師兄準備如何安置小荷姑娘?”

    柳十歲說道:“公子答應幫著解決。”

    顧清平靜說道:“如此便好,那我想這些天小荷姑娘便先留在神末峰?”

    小荷有些不安地看了柳十歲一眼。時隔多年,柳十歲回到青山後肯定有很多事務要安排,而且不管是天光峰、還是兩忘峰弟子的身份,都注定他不可能經常來神末峰。

    要一個人留在如此陌生的神末峰,還可能經常與那個可怕的井九仙師朝麵,想著她便害怕。

    柳十歲有些意外,看著顧清的眼神,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不再猶豫說道:“那就麻煩你了。”

    他與顧寒很熟,知道顧氏一族在青山裏的底蘊,必然是顧清探得了些風聲才給出這個建議。

    喝完碗裏的茶,柳十歲便起身告辭,不顧小荷可憐兮兮的模樣,向峰下走去。

    木屋外的猿猴們叫了起來,然後聲音漸遠,應該是去相送。

    小荷平靜坐在椅中,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在臉上再也看不到任何楚楚可憐。

    她與那些猿猴一樣,很清楚真正需要在意的人是誰。

    她如果能抓住柳十歲,便等於抓住了一切。至於其餘的人,井九與趙臘月這樣的人物她不敢去招惹,顧清與元曲將來極有可能是柳十歲的競爭對手,以禮相待便足矣,太費心思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顧清看著她眼裏流露出欣賞的神色,片刻後又搖了搖頭,似有些遺憾。

    “顧仙師有何指教?”小荷微笑問道。

    顧清說道:“當年在朝歌城皇宮裏,我曾經見過一位你的同族,她的境界不見得有你高,境界卻比你高多了。”

    小荷自然知道他說的朝歌城皇宮裏的那位同族是誰。

    對狐妖一族來說,那位胡貴妃是她們最羨慕、最崇拜的對象。

    顧清的這句話看似有問題,其實很好懂,尤其對最精明的狐妖來說。

    這句話裏的前一個境界說的是修行境界乃至殺人的本事,後一個境界則是指的狐妖一族真正的本事。小荷心裏有些不服,表情卻沒有變化,淡然說道:“貴妃娘娘能得神皇寵愛,誕下一位皇子,這等命數運勢怎是我能比的?”

    這便是把胡貴妃能有今日盛景盡數歸於運氣。

    顧清心想那位皇子帶來的究竟是好運還是厄運誰知道呢,但這些事情自然也不會與小荷詳說,隻是提醒了一句:“貴妃娘娘能得神皇寵愛,最重要的便是一個真字。”

    聽著這話,小荷怔了怔,忽然說道:“你煮的茶不對。”

    這下輪到顧清怔住了,他在神末峰煮茶多年,次數雖然不算太多,但井九與趙臘月二位師長從來沒說過不好。

    他望向元曲,想要得到一個客觀的評價。

    元曲猶豫了會兒,說道:“二位師長好像不懂這個。”

    這句話的意思就很清楚了。

    小荷接著說道:“東易道的鐵壺怎麼能用來煮毛尖?那還不如用來鹵肉。”

    元曲猶豫了會兒,又說道:“姑娘,所謂求真並不是有啥說啥,不說假話和不說話都是可以的……”

    ……

    ……

    過南山等人一直在神末峰下等著,發現小荷沒有隨柳十歲一道下來,不禁有些意外。

    簡如雲挑了挑眉,便沒有說什麼。

    “我們先去天光峰。”

    過南山說道。

    柳十歲問道:“去見掌門真人嗎?”

    過南山說道:“師尊今日正在與中州派的貴客話事,白師叔一直在等你。”

    柳十歲沉默不語。

    過南山知道他在想什麼,勸慰道:“白師叔當年不知內情,才會待你那般絕情,事後他也有很多歉意,以後會待你用心。”

    白如鏡是天光峰長老,破海境修為,是柳十歲的師父。

    隻不過後來發生了太多事情。

    柳十歲望向簡如雲說道:“四師兄不是說有事要問我?”

    “我說過,那些都是小事。”

    顧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無論如何,白師叔終究是你的師父。”

    天光峰裏,一處幽靜洞府外滿是翠竹。

    多年過去,翠竹已經不是當年的一叢。

    野生果然最有生命力。

    那些翠竹生得有些亂,明顯無人照料。

    過南山等人站在洞府外等著,看著滿眼翠竹,有些感慨。

    洞府裏忽然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過南山等人神情微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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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如臨大敵


    聽著洞府裏傳出的爭吵聲,過南山等人有些不安,又有些不解。

    白如鏡長老乃是破海上境的大修行者,性情冷厲,道心自寂,柳十歲究竟說了什麼事情,竟讓他如此生氣?

    在他們看來,白如鏡對柳十歲確實不怎麼好,哪怕當年柳十歲真的偷食了妖丹,又何至於如此絕情,隻是就像顧寒說的那樣,師父終究是師父……

    伴著一聲清脆的破裂聲,不知是何物被摔碎,洞府開啟,柳十歲走了出來。

    過南山與顧寒迎上前去,臉上滿是擔心。

    柳十歲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顧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他向峰下走去。

    天光被竹葉割開,露在柳十歲的臉上,斑駁而淡然,他的神情很平靜。

    無人照看的翠竹,最是天然。

    ……

    ……

    碧湖峰裏到處都是樹。

    崖間有鬆樹,有槐樹,有銀杏,也有竹子。

    尤其是在峰頂湖畔,翠竹更是連綿成林,一眼望之不盡,風起時微微起伏,就像湖裏的碧水一般。

    碧湖峰道殿也在樹林裏,天光入閣便清幽起來,落在峰主成由天的臉色,則更加寒冷。

    此次他帶青山弟子赴雲台一戰,算是讓碧湖峰重新獲得了威信與尊重,但想著剛剛收到的消息,他便知道碧湖峰在九峰裏的位置依然不穩,不知道從哪裏吹來一陣風,便會搖搖欲墜。

    “有個案子,某些人希望我們能站出來領頭。”

    成由天看著對座那位老人,眼神微冷說道:“不知道師兄有何想法?”

    那位碧湖峰長老隱約猜到峰主應該是在試探自己,淡然說道:“現在這種情形,我們還是低調些為好。”

    聽到想要的答案,成由天依然沒有放鬆,盯著他的眼睛,追問道:“但那個案子與我碧湖峰有關,不怎麼好推。”

    長老神情微凜,心想與碧湖峰有關的案子,值得如此被重視,那便是前任峰主雷破雲之死,問題在於那個案子是掌門真人與劍律聯手所辦,誰敢翻案?

    “峰主說的到底是哪件案子?”

    成由天麵無表情說道:“左易師侄被殺,難道師兄忘記了?”

    聽著這句話,道殿裏變得異常安靜,窗外散落的天光更加寒冷。

    那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碧湖峰左易自外界歸來,當夜便被人殺死,頭顱被極厲害的劍器切斷,屍身被極隨意地擱在一條山溪畔。

    這件事情當時在青山引發了極大震動,要知道九峰裏已經有多年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而且那名凶手事後的行為,怎麼看都是在炫耀,或者說向青山示威。

    最可怕的是,能在青山劍陣裏殺人,說明那名凶手必然是名青山弟子。

    上德峰奉命嚴查此案,中途聽聞查出了些線索,卻又不知為何中斷。

    左易之死便成了一宗懸案,到現在已經被很多人忘記,隻是某些有心人卻一直記著此事。

    那位長老沉默半晌後,望著成由天說道:“今日之碧湖峰與往日之碧湖峰,並非同一座峰。”

    成由天神情微和,說道:“好,要的便是師兄這句話,這件事情便當我們沒聽說過。”

    那位長老說道:“不錯,還是議議接下來的事情,稍後中州派白仙子來訪,若她堅持要去碧湖看看,我們怎麼辦?”

    成由天微笑說道:“若她已經與井九師弟結成道侶,自然能去,現在可是不行。”

    那位長老也笑了起來,說道:“此事若成,井九師弟便要隨她赴雲夢山,聽聞那處風景也極佳,何必留戀此地。”

    此言有深意。

    成由天感慨說道:“這也算是井師弟的機緣,且看他如何選吧。”

    ……

    ……

    中州派即將迎來開派三萬年的盛事,這次到訪便是專程邀請青山宗的重要人物到場。

    如果能請動一位通天境大物當然是最好的事情。

    這場盛事還在多年之後,隻是修行者境界越高越經常閉關,既然中州派想請的是青山掌門真人或者劍律元騎鯨,現在確認他們沒有閉關,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

    這等大事,中州派來的當然也不是普通長老,而是乾元穀主越千門。這位越長老與當年曾經在桂雲城出現過的任千竹長老是同輩師兄弟,但在雲夢山裏的地位則要重要無數倍,負責闡釋門規、主持賞罰,有些類似於劍律元騎鯨在青山九峰裏的地位,而且他是位煉虛境強者,等同於青山裏的破海巔峰。

    中州派很少與青山宗來往,難得來這樣一位大人物,釋放極明顯的善意,青山方麵的招待自然也極為用心,由昔來峰主方景天全程陪同,劍律元騎鯨已經在十餘日前接見過他,據說再過兩日,掌門真人也會親自與他見麵。

    越千門隨行的有十餘名中州弟子,白早隻是其中一人。

    所謂提親一事,純是以訛傳訛。

    她是中州掌門獨女,居然遠赴青山親自提親,這種事情真可說是驚世駭俗,完全不合禮數,而且雲夢山怎麼丟得起這個人?但正所謂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之所以有這個傳聞出來,應該是越千門在與青山宗大人物們的交談裏,極為隱晦地提過幾句,隻是不知為何被傳了出來,而且現在看著,應該還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如果換作別的女子,遇著這種事情必然會極為尷尬,甚至有可能羞惱之下,直接轉身回了雲夢山。

    白早卻像是沒有聽到這些傳聞,表現的極為平靜,在兩忘峰弟子的陪伴下,在青山諸峰間行走,欣賞與雲夢山不同的風景,探討切磋不一樣的修行理念。

    青山諸峰的弟子都很歡迎她,因為她生得很美,柔弱卻不自憐,自然有種動人之處,而且從洛淮南說的那個故事開始,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她對井九情深意重。

    井九是他們現在最敬愛的小師叔。

    他們自然與有榮焉。

    或者說愛屋及烏?

    雖然說小師叔與白早結成道侶後便要去雲夢山,青山會失去一個極優秀的天才弟子,但小師叔將來可能會得到整個中州派。站在小師叔的立場上,他們沒有反對的道理,而且相信掌門真人與劍律他們也是這樣想的。

    清容峰的姑娘們不喜歡白早,甚至敵意明顯,在她們想來,小師叔這麼懶,哪裏會想什麼道侶雙修的事情。就算他真想,不選我們也還有小師姑啊,那裏輪得到你這個派外之人!至於什麼正道結盟……修道之人又不是皇族,難道還要像萬年前的故皇朝那樣,把公主送到不見天日的地底與冥部聯姻?

    不管她們怎麼想,第二天清晨,白早還是去了神末峰。

    晨霧漸散,猿鳴俱寂,石道微濕,直上峰頂。

    與昨日柳十歲來峰頂時不同,今天所有人都在。

    井九、趙臘月、顧清、元曲以及小荷。

    白貓抱著寒蟬蹲在洞府深處,眯著眼睛看著那處,沒有散發出任何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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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白雲撲麵



    小荷蹲在崖畔,神情專注地看著爐上的鐵壺,聽著水發出來的聲音,不知道她會把毛尖換成什麼茶。

    顧清帶著白早參觀了一番。

    景陽真人的洞府,對任何修道者來說都算得上最好的風景。

    鐵壺裏的茶煮好了,小荷提著進了洞府,顧清也帶著白早走了進去,然後入座。

    趙臘月與井九坐在上首,元曲與顧清站在兩旁,小荷在分茶,依然神情專注,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這是神末峰第一次如此正式地接待客人。

    看著這畫麵,白早總覺得隱藏著什麼深意,想了想後大概明白了,在心裏輕輕歎了一聲,神情越發柔弱。

    元曲看了顧清一眼,心想我們是不是做的有些過分了。

    顧清神情平靜,沒有任何反應。

    洞府裏的氣氛有些尷尬,井九有些奇怪,說道:“這是怎麼了?”

    白早微笑說道:“可能是因為那個傳聞吧。”

    井九怔了怔,他真的不知道那個傳聞,因為沒有人對他說。

    當事者永遠是最後知道事情真相的那個人,這句話永遠是對的。

    趙臘月也不知道傳聞,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有些吃驚,心想您不知道,那為何今天換了身新衣裳、洗了頭發,還紮了兩個可愛的小辮?

    趙臘月知道白早要來神末峰,並不像當初聽聞連三月弟子參加梅會時那樣生出強烈的競爭感。

    她對白早沒有惡感,也沒有好感,之所以專門梳洗打扮基於兩個原因。

    禮貌。

    以及不足為外人道。

    她不希望白早誤會此時洞府裏的尷尬氣氛是自己授意,認真問道:“什麼傳聞?”

    “傳聞裏我來青山是向井九師兄提親。”

    白早說話的時候沒有望向井九,而是靜靜看著趙臘月。

    現在的朝天大陸修行界,最出名的已經不是童顏的棋、卓如歲的隱,而是井九的顏。

    隨著梅會棋戰、道戰以及那六年雪原生涯,井九更加出名,甚至已經隱隱成為年輕一代裏的傳奇人物,是無數正道乃至邪道女修傾慕的對象。

    隻是他很少離開神末峰,更不要說離開青山,那些女修根本無法接近他,便是連遠遠看一眼都是奢望。於是能在神末峰上以及旅途上與井九朝夕相處的趙臘月,以及曾經與井九在雪原裏同困六年的白早,便成為了她們最嫉妒的對象。

    萬事難提最字,既然如此,那麼在很多人看來,有資格競爭井九的當然也就是她們彼此。

    白早也是這般想的,所以很注意自己說出那句話後趙臘月的反應。

    趙臘月沒有反應。

    而且她沒有壓抑自己的情緒,沒有偽裝,是真的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白早很不解,怔怔看著她。

    趙臘月誤會了她的意思,起身向著洞府外走去。

    元曲與顧清對視一眼,縱有千般不願,也隻好隨著離開。

    小荷自然不敢留下偷聽,也跟著出去。

    趙臘月走到崖畔,背著雙手,看雲海群峰。

    元曲很著急,抓耳撓腮,卻不敢去勸。

    小荷冷笑說道:“像猴子一樣,光著急有什麼用,你得想想辦法。”

    元曲聞言微怔,正想詢問有什麼方法,顧清忽然說話了。

    “如果你始終學不會話少些,師父可能會送你去果成寺學閉口禪。”

    井九的話不多,但偶爾神末峰上的猿猴像適越峰上的親戚一樣聒噪時、元曲碎碎念時、聊起柳十歲時,他總會頗為懷念地提起當年在旅途上遇到過的那兩位果成寺僧人。

    顧清看著小荷的眼神很平靜,卻很深。

    小荷忽然覺得有些寒冷。

    然後她才想起來,顧清已經是無彰上境,隨時準備衝擊遊野。

    在神末峰裏,他的境界實力竟是排在第二位。

    ……

    ……

    井九有些不理解,為何會有那個傳聞。以中州派在朝天大陸的地位,隻要白早不願意,哪怕有人在幕後推波助瀾,所謂傳聞也必然會像遇著烈日的冰雪般,瞬間消失無蹤。

    那麼隻能說這個傳聞可能是中州派自己放出來的,至少是默許。

    白早說道:“首先是因為我自私的想法。我母親一直很喜歡童顏師兄,他殺了洛淮南師兄之後,這種喜歡更加明確,而我不想與童顏師兄結成道侶,所以我需要一個理由。”

    井九沒有問中州派掌門夫婦為何會知道童顏的秘密,因為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管白早與童顏再如何謹慎,也不可能瞞過那對夫婦的眼睛。

    當年洛淮南的事情同樣如此。

    “這是很好的理由。”

    井九說道:“童顏不錯,但你既然不喜歡,自然隻能作罷。”

    白早說了聲謝謝。

    不知道是感謝他對童顏的稱讚,還是感謝他對自己的理解與寬容。

    “而且我想這個傳聞對你應該也有些好處。”

    她繼續說道:“因為我的緣故,你的境界停滯了六年時間,想必在青山裏會承受不少壓力,我想試著分擔一些。”

    井九說道:“壓力或許有,但落不到我身,而且若真有人想要生事,傳聞終究隻是傳聞,起不到太大用處。”

    “如果傳聞變成真的呢?青山宗不會再給你壓力,你我兩派必然交好,正道聯盟有可能成為真實的存在,而不是那些言語間虛無縹渺的說法。你我結成道侶,從任何角度考慮,都隻有好處,沒有任何壞處。”

    白早的聲音很平靜,就像在講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井九說道:“當初在白城的時候,我便與你說過,這不可能。”

    白早收回視線,望向碗裏如藥般的黑茶,沉默了很長時間。

    這段很長的時間裏,井九沒有說話,平靜地看著她。

    白早再次望向他微笑說道:“我此行還有個任務,那便是邀請你參加我中州開派三萬年的慶典。”

    井九說道:“代表你的父母?”

    白早說道:“不錯。”

    中州派掌門夫婦毫無疑問是朝天大陸最頂尖的人物。

    他們親自向井九這樣一個年輕的青山弟子發出邀請,自然有很多深意。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到時候看情形再說。”

    白早起身準備離開,又忽然說道:“有位詩人曾經寫過一首詩說白雲撲麵是什麼感覺,他用了很多形容,最終還是歸於白雲撲麵四字,他不是修行者,無法感受,但我們可以,所以我們不需要寫詩講這個道理,我們去雲裏走走便好。”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沉默了會兒,說道:“雲會散,雲便是假的,撲麵自然也是假的。”

    任何會被時間終結的事物和感受,都是虛無。

    包括白雲。

    包括雲撲麵。

    情愛。

    以及更多。

    ……

    ……

    白早走出洞府。

    顧清等人都已經離開。

    趙臘月站在崖畔,負手看著雲海。

    白早走到她的身邊。

    山間忽有風起。

    雲海起伏不定,溢上峰頂,撲麵而至。

    趙臘月說道:“你從來都不是與我競爭,而是和他自己。”

    白早說道:“你是說他太自戀?”

    趙臘月說道:“不,是因為他堅信活著是一個人的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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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7-8 22:34:28
第七章看見悲涼

        



    聽到趙臘月的話,白早沉默了很長時間。

    “如果真到了那天,你不會失望?”

    她忽然問道。

    這個問題她曾經在洗劍閣裏問過柳十歲。

    “不會,能在通天大道上同行一段,已是福份。”

    趙臘月的答案與柳十歲一樣,但理由不同。

    同行一段便足矣?

    白早有些不理解,說道:“難道不想要更多?”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很久以前我曾經想過……”

    她想起當年自己與井九從舊梅園裏離開時,井九準備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被她拒絕了。

    因為她不敢知道那個答案。

    就像想這個字,也不敢再想。

    她並沒有因此而難過,更沒有對自己失望。

    看著撲麵而至的白雲,她的臉上露出一抹真摯的笑容,梨渦淺現,黑白分明的眸子異常動人。

    能夠在神末峰上一起修行,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如果真的結成道侶,合體雙修,與現在的區別在哪裏?

    不過是多些男女之事。

    “……當年在商州城裏,我見過男女情愛之歡,有些意思,但沒有太多意思,不值得為此思慮過盛。”

    兩句話之間,有很多內容她沒有說明白。

    但白早是世間最聰明的人,自然能夠聽懂或者說想明白,輕聲說道:“確實有道理,若我能如此,或者也能知足。”

    趙臘月轉過身來,看著她說道:“或者你可以考慮來青山。”

    白早微笑不語。

    她的笑容裏看不到苦澀的意味,神情卻有些落寞。

    她是中州派培養的未來掌門,甚至是未來的正道領袖,重任在肩,如何能夠隨著自己心意離開。

    “其實我還是不明白,就算他持如此想法,為何不試試,不拘與誰,終究沒有壞處。”

    她的聲音被撲麵而來的霧氣弄得軟綿綿的,很好聽。

    雲霧有些冷,有些濕,如果不是修行者,必然會覺得不舒服。

    她的臉有些蒼白,不是因為受傷,也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先天不足的病征。

    被困雪原六年,她修行井九傳授的丹珠古經,已經把從娘胎裏帶來的虛虧補了很多,但想去掉病根還需要一段時間。

    雲霧落在那張清美而略顯蒼白的臉上,帶起幾綹黑發。

    就像清晨河堤上的新柳穿過霧氣輕垂河麵。

    我見猶憐。

    他偏不。

    趙臘月下意識裏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頭表示安慰,快落下時才發現不妥,轉而落在她的肩頭輕輕拍了拍。

    修道者之間的身體接觸極少,尤其是劍修最忌諱這些事情,不要說勾肩搭背,便是站得近些都會讓他們不舒服。

    白早吃驚地看了趙臘月一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此告辭。

    顧清送白早下山。

    井九從洞府裏走了出來,看著崖間的雲霧,微微挑眉,有些不喜。

    趙臘月揮袖,便有風起。

    雲霧漸散,陽光重臨,峰頂變得溫暖起來。

    井九走到崖畔,放下竹椅,躺了上去,雙腿搭在一起,很舒服的樣子,隻占了小半地方。

    趙臘月側著身子坐下,看著他說道:“她是真的喜歡你,那些謀算隻是為了衝淡羞意,畢竟她是主動來的這裏。”

    井九說道:“報恩、絕望時看到的幻像、愛美、慕強、所謂喜愛都是錯覺,但解釋太麻煩,所以我們不聊這個。”

    趙臘月說道:“但如果你與她結成道侶,沒有壞處,隻有好處。”

    她知道井九的修行遇到了一些問題。

    與被困雪原六年無關,他進入無彰境之後,似乎修行的速度便放緩了很多,最近兩年更是停滯了一般。在她想來,井九都解決不了的問題自己肯定也幫不了什麼,但中州派掌門夫婦既然為白早準備好了雙修之法,說不定對井九有幫助。

    當然,她與井九商討這個問題,也是因為她對這件事情有些感興趣,想要得到他的指點。

    來到青山之後,她很快便成為年輕弟子的偶像,得到很多同門的敬愛或者喜愛,除了兩忘峰的顧寒,還有很多人,都期望能夠與她結道同修。直到她成為神末峰主,這種事情才完全消失。

    井九說道:“喜歡便是壞處。”

    趙臘月不懂。

    “喜歡便會舍不得,舍不得便會離不開。”

    井九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十餘年來,他的神情從未像此時這般認真過。

    趙臘月沉默了很長時間,正準備出言反對,聽到了井九接下來的一句話。

    “而且你不覺得這種事情很麻煩嗎?”

    她不知該怎樣接這句話,不再想這件事情,問道:“她還有別的事情嗎?”

    井九說道:“雲夢山邀請我去參加開派三萬年慶典。”

    趙臘月想到既然是白早說的,便應該是中州掌門親自邀請,不禁有些訝異,心想那位大物究竟想做什麼?

    “都開始著急了。”

    井九看著崖外漸漸下沉的雲海,罕見地流露出感慨的神色。

    趙臘月問道:“誰在著急?”

    “時間的盡頭是一道無法逾越的線,焦慮與不安往往來自於此。”

    井九收回視線,看著她說道:“自然是那些快要死去的人在著急。”

    當年在朝歌城裏,井九對趙臘月說過很多修行界與凡間的事,這些年裏也偶爾會議論幾句。

    趙臘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青山掌門真人為何直到數十年前才收過南山為徒,傳聞裏死在雪國戰爭裏的那些徒弟到底存在不存在?

    中州掌門夫婦的年齡應該也不小,為何他們的獨女白早還這般年輕?

    青山宗、中州派還有幾個大門派的兩代之間有著長時間的空白期。

    以往趙臘月曾經以為,那是與雪國戰爭太過慘烈的緣故,後來經過井九指點,才知道這是修行界的常態。

    世間任何關係,無論血緣還是傳承都是雙向的聯係。

    用禪宗的話來說,這便是因果。

    用道門的話來說,這便是塵緣。

    了因果,斷塵緣,本就是修行最困難的事情。

    既然如此,何不開始便沒有因果與塵緣?

    修道者收徒、留下血脈後代的情形很常見,那是因為飛升太難。

    比如青山諸峰的長老,大概在遊野後境時便會明了前景,然後開始收徒。

    而那些天賦卓異、境界高深、依然向往飛升的修道者在收徒或者留下血脈後代方麵,越是謹慎。

    像她與井九這樣的人很少。

    為何最近數十年,各修行宗派出現了那麼多像洛淮南、過南山這樣的天才弟子?

    便是因為那些真正的大物也看到了自己的盡頭。

    中州派掌門夫婦看到了自己的盡頭,才會有了洛淮南、童顏、白早。

    那對夫婦邀請井九參加數年後的慶典,自然也是為了將來考慮。

    青山掌門看到了自己的盡頭,才會有過南山、林無知、卓如歲。

    他又是如何考慮的呢?

    水月庵的過冬在落雪的白城與荒涼的西南之間來回,又是因為她看到了什麼?

    “他們確認自己飛升無望,於是留下自己的因果與塵緣,從而完成另一種形式的生命傳承。”

    井九站起身來,走到崖畔,望向遠方那座山峰說道:“問題在於,當他們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便是認輸了。”

    趙臘月忽然很難過。

    對修道者來說,悲涼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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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很妖的一問

        



    井九多年前便知道這件事情,與他們親自談過,所以情緒還好,那天真正到來終究還要好些年。

    趙臘月走到他身邊,望向遠處雲海最高的那座山峰,聲音微低說道:“大概還有多長時間?”

    井九說道:“百年為期。”

    趙臘月明白他的意思,默默算了算過南山的年齡,發現已經沒幾十年了。

    ……

    ……

    數日後,中州派的越千門長老與昔來峰主方景天談妥了事務,便帶著隨行弟子乘雲舟折返。

    有些出乎青山弟子意料的是,井九沒有走,白早也沒有留。

    接著有新的傳聞在九峰間傳開,大家才知道原來井九毫不留情地直接拒絕了中州派的提議。

    傳聞裏毫不留情與直接拒絕這兩個重點詞明顯是有人刻意加上去的。

    此人當時肯定就在神末峰,那麼很簡單,他不是姓顧就是姓元。

    青山弟子有些吃驚,稍一思忖又覺得很是自然,這才是小師叔的行事風格。

    清容峰的姑娘們很開心,借著暑意將走的由頭開了一場百花宴。

    執事們從適越峰取了兩百桶陳年珍釀與十餘筐新鮮山果。

    入夜後,星光照亮山崖,隨秋意而至的清風在亭台間穿行。

    姑娘們吃著果子,飲著美酒,歡聲笑語,或歌或舞,好不快活。

    酒過三十巡,刻意沒用劍元驅散酒意的姑娘們漸漸有了醉意,不再高歌輕舞,開始聊心事與故事。

    心事是修行上的煩心事,故事則是修行界與九峰的那些,陳年或者新鮮的。

    她們聊的主要內容當然還是井九與白早之間的這件事,想著那天白早看似平靜、實則有些落寞的身影,不知為何先前的歡喜漸漸變成了落寞,崖間亭下漸漸沉默。

    一名喝多了的女弟子臉色通紅,口齒不清說道:“真是……一腔情義……盡空付。”

    一名女弟子歎息說道:“春光總被辜負。”

    另一名女弟子提醒道:“今日是秋至。”

    那名女弟子幽幽說道:“秋色便能辜負嗎?”

    空氣裏彌漫著悵然的味道。

    她們望向最近處的那座山峰。

    星光之下,神末峰顯得越來孤清。

    南忘也在飲酒。

    她在清容峰頂,半倚在光滑如鏡的巨石上,身後是一株花樹。

    她用兩根手指拎著一隻酒壺,神情慵懶,星光落在豐滿的身軀與美麗的臉頰上,分外誘人。

    她也在看著神末峰,眼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淡然說道:“如此無情無義,倒真像極了他那個死鬼師父。”

    ……

    ……

    神末峰確實孤清,與景陽真人在時沒有什麼區別。

    不管是春天盛開的鮮花、秋天結成的山果、夏天裏的暴雨、冬日落下的大雪,都不會讓這座山峰發生任何改變,與生活在這裏的人似乎也沒有什麼關係。

    如果有人問井九與趙臘月,他們應該會說,既然有青山大陣,本來就不應該有春夏秋冬,何必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說的便是清容峰。

    每年都有幾個特定時刻,清容峰會要求青山大陣開一道口子,迎入春風、夏雨、秋意、冬雪。

    井九隻能接受冬雪。

    趙臘月相對來說更喜歡春雨,那會讓她想起朝歌城裏被春雨打濕後、有如蒼龍的太常寺簷角。

    以及能看到這般風景的井宅。

    崖間有個木屋,那是顧清當年以客人身份住在神末峰時與猿猴們一道建好的,現在讓小荷住了進去。

    不知道以後這裏會不會成為神末峰的正式客居。

    顧清搬到了峰頂。

    洞府裏有很多居室,外麵的道殿還有很多房間,但元曲有很多修行方麵的疑難想請教,所以要他做了鄰居。

    除此之外,神末峰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但沒有變化便是問題。

    柳十歲已經回到了青山,卻已經好些天沒有來這裏。

    顧清心想肯定出了什麼問題。

    當天猿猴從山下取回族裏幫著打聽到的消息,他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做為消滅不老林的最大功臣,柳十歲理所當然應該得到足夠的獎賞,但不知道為什麼,那份獎賞始終沒有下來。柳十歲想把小荷留在青山也遇到了極大的困難,天光峰的墨池長老寫了親筆信、過南山親自陪著他跑了好些天也沒有用。

    最關鍵的是,有人在暗中查柳十歲。

    上德峰的段蓮田忽然出了青山,這讓有些人聞到了一抹詭異的味道。

    過南山性情如此溫和,都有些生氣了,與昔來峰方麵發生了極為激烈的爭執。

    青山宗執行門規、對弟子實施獎懲是上德峰的事,但一應人事都需要經過昔來峰。

    人事便是所有事。

    與柳十歲有關的兩件事情之所以沒辦下來,都是被昔來峰所阻。

    低調了兩百餘年的昔來峰,通過與天光峰的對峙,忽然展露了鋒芒。

    青山眾人也終於想了起來,看似庸常的昔來峰主方景天本來就是毫無爭議的青山宗三號人物。

    顧清不知道方景天為何要這樣做。

    但他忽然想到那天整座神末峰如臨大敵……不是白早那次。

    當時他與元曲便猜測,那個隱藏在雲裏的強者應該便是青山裏的某位師長。

    難道那人就是方景天?

    顧清有些擔心,再也無法忍住,走到崖畔,對井九說道:“師父,我覺得這件事情你應該知道。”

    井九看著瓷盤裏的砂粒,頭也不抬,說道:“我知道。”

    顧清怔住了,心想我不是這個意思。

    ……

    ……

    昔來峰頂。

    柳十歲沉默著轉身離開。

    今天依然無果。

    方景天根本沒有見他。

    昔來峰弟子把他送到崖畔,回首望向道殿緊閉的大門,也有些不解。

    大殿深處,方景天負手看著窗外。

    山風入。

    兩道銀眉輕飄。

    仙風道骨。

    深不可測。

    哪裏還是平日裏的尋常模樣。

    沒有人的時候,他不需要再隱藏自己。

    他做出了決定,踏空而起,走到窗外,隨風而落,如初秋的第一片落葉。

    昔來峰殿後是陡峭至極的石壁,下方是濃鬱至極的雲霧。

    方景天落入雲霧裏。

    雲霧裏有道石梁。

    很少有人知道這道石梁連著昔來峰與適越峰。

    石梁四周還是雲霧,深不見底。

    雲霧裏隱隱散發著一道淡淡的氣息。

    那道氣息並不如何強大,卻有一種特別妖異的感覺,幽魅至極。

    便是無彰境的弟子在這片雲霧裏馭劍,必然會被那道氣息侵噬劍丸,跌落而死。

    方景天銀眉微飄,雲霧微動,散開些許,露出石梁的地麵。

    石梁地麵散落著十餘道痕跡,如竹葉拚成一般,看似沒有規律,實則向著某處而去。

    方景天的視線隨著那些竹葉痕跡而走,最終落在某處。

    那處的雲霧裏隱隱出現一道黑影。

    “沒有一,那二呢?”

    方景天看著那處說道:“雷破雲死之前一直在喊這句話,在劍獄裏喊,逃出來後還在喊。”

    那處的雲霧忽然快速地流轉起來,黑影沒有顯現出身形,但明顯很關注此事。

    方景天神情淡然繼續說道:“現在我們已經確定二在柳十歲身上,那麼我便要問,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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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7-10 22:35:14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8-7-10 22:55 編輯

第九章陰鳳大人要的證明




    (為了準備世界杯後恢複兩更,我把前文看了一遍,各方麵都不錯,大部分錯漏基本都是語句上的,比如西海劍神寫成西劍海神這種,真正有問題的就是一處情節:顧清和元曲在白城的時候,就從井九那裏知道方景天有殺心,顧清還應該準備著這件事情,結果寫著寫著我完全忘記了這件事,真是有些飄啊,在這裏向大家道歉,過兩天就來做修改,但在正文裏可能不會動了,請大家寬容,然後請大家像我一樣地忘記這件事吧,感謝啊。)

    ……

    ……

    當方景天提出這個問題後,石梁變得更加安靜,而且持續了很長時間。不知道隔了多久,風重新從峽穀那頭吹來,拂動雲霧,濃淡變幻,那處的黑影清晰了些,隱約可以看到後方拖著兩道極長的陰影。

    “我不會幫你。”

    一道冷厲的聲音從雲霧裏傳出。

    濕漉的石梁地麵上出現數片竹葉。

    那兩道陰影變成真實的存在,掃走四周的雲霧。

    方景天視野所及之處,變得一片清明。

    從雲霧裏走出來的是一隻錦雞,大小如普通錦雞一般,模樣正常,唯一的區別大概便是頭頂的紅冠,如一團烈火。

    讓這隻錦雞顯得妖異無比的,是它身後拖著的兩道尾羽。

    那兩道尾羽長約十丈,隨著它的行走微微顫動,偶爾會展開一些,露出一些畫麵。

    尾羽表麵到處都是銀暉凝成的小點,斑駁雜陳,看著就像是夜空裏的萬千星辰。

    若看得久了,你又會覺得那些小銀點就像縮小了無數倍的鳴泉秘境,可以通往無底的深淵。

    最奇特的是這隻錦雞居然會說話。

    這指的是它能像人類那般思考然後對話,並不是鸚鵡或八哥那種。

    修行界有很多著名的鎮派神獸都擁有不弱於修行強者的靈性與智慧,但很少有鎮派神獸會說話,慣常是通過神識與人類交流。中州派的麒麟與大澤裏的白蛇都是此類,青山的白鬼與元龜也不會說話,屍狗更是連聲音都沒有。

    這隻錦雞真的很妖異。

    它就是妖雞。

    也就是青山弟子們無比敬畏的鎮守神獸陰鳳大人。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這樣妖異的一隻錦雞從雲霧裏走出來,肯定會直接嚇死。

    如果是普通青山弟子看到它,大概會猜到它的身份,然後緊張激動地昏了過去。

    方景天很淡然,除了昔來峰主的身份,自然有別的原因。

    他看著陰鳳說道:“你難道忘了師尊的話?”

    聽到這句話,陰鳳的眼睛裏流露出極為複雜的情緒。

    那些情緒裏有懷念,有尊敬與熱愛,有感慨與遺憾。

    最後這些情緒盡數斂去,隻剩下冷漠與驕傲。

    “你隻是老四,什麼時候成為老大,再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

    陰鳳漠然說道。

    “老大啊……”

    方景天走到石梁邊緣向遠處望去。

    石梁外的雲霧再濃,也遮住他的視線。

    他在看上德峰。

    當年他入門要晚很多,在上德峰停留的時間不是很長,沒有經曆過那些麻將與火鍋的歲月。

    那些故事都是師父後來說給他聽的,帶著懷念與遺憾。

    他後來也親眼看到了很多畫麵。

    師叔似乎不理世事。

    兩位師兄看著老實。

    師父待他們恩重如山,最後竟落得那般下場。

    “師尊既然活著,那他們當然都要死。”

    他說道。

    “掌門與劍律在上,此言荒唐。”

    陰鳳說道。

    方景天轉身望向它平靜說道:“幸運的是,我派掌門與劍律之間的關係很糟糕,而我做為師弟最清楚這一點,生死將至,所有矛盾都會在大恐怖之前激化,這便是機會。”

    整個朝天大陸都以為元騎鯨是在十餘年前破境,成為一代通天大物。

    隻有很少人知曉元騎鯨早在此之前便已經破境,隻不過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他一直秘而不宣。

    那些很少的人裏麵便有方景天,自然也有井九。

    這說明元騎鯨一直在警惕、防範著什麼,也可能是他預備做一件很突然的事情。

    無論是哪種,對方景天來說都是好事。

    隻不過讓他有些遺憾的是,元騎鯨最終放棄了那個想法,向整個朝天大陸展示了自己的通天境界。

    從時間來看,這應該與井九來到青山有關。

    陰鳳說道:“你準備幫誰?”

    方景天說道:“整座青山都知道,大師兄一直都很討厭師叔。”

    是的,就連最普通的青山弟子都知道,隻要提到景陽真人,劍律元騎鯨便會冷哼一聲,流露出極度的不滿與厭憎。

    “青山鎮守裏,我一直是最聰明的那個,因為除了你師父對我說的那句話,我漫長的生命裏從來沒有幻想。”

    陰鳳看著他厲聲說道:“幻想最是有害,你居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上麵,與找死有什麼分別?”

    方景天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師父當年究竟是怎麼從劍獄裏出來的?”

    陰鳳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你證明不了,一切都沒有意義。”

    方景天說道:“你要我證明什麼?”

    “他到底是不是景陽真人。”

    陰鳳眼神平靜說道:“如果他是,我當然不會出手。”

    “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如此害怕師叔,就因為你的命牌在他手裏?”

    方景天說道:“但我記得師父說過,當年動手之前他便已經把你的神魂從命牌上取了出來。”

    “我當然怕景陽,但與命牌無關。”

    陰鳳踱步來到石梁邊緣,與他並排站著,尾羽垂落進後方的雲霧裏。

    它看著遠處的神末峰說道:“當年他連你師父都陰了一道,這般可怕的家夥我怎麼敢動?”

    方景天說道:“就算他真是師叔,現在境界如此低微,有何可怕?”

    陰鳳說道:“你別看他現在還是無彰中境,甚至這些年停滯不前,天天像個白癡一樣躺在那裏曬太陽,但白鬼在那個小姑娘懷裏如此老實,為何?”

    方景天的銀眉輕輕飄了起來。

    雲台一戰時,兩位師兄遠赴西海,震懾強敵。

    如果不是陰鳳示警,他便會按照原定計劃,直接落在神末峰頂,殺死那個年輕人。

    那樣的話,不管他到底是誰,一切都可以簡單的結束。

    誰能想到,白鬼居然在神末峰頂。

    “劉阿大在我們幾個裏麵最是警惕膽小敏感,又最是殘忍好殺,如果不是確認了什麼,它怎麼會這般乖巧?”

    陰鳳轉身向著雲霧裏踱去,留下一句話:“所以證明給我看,他不是景陽。”

    看著漸漸消失在雲霧裏的黑影,方景天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好。”

    確認井九的來曆,這本來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前些天終於收到師父的消息後,這件事情更是成了重中之重。

    ……

    ……

    “你知道昔來峰的事情了?”

    趙臘月問道。

    井九看著手裏的那塊翠綠小竹牌,說道:“我有些意外。”

    趙臘月知道那塊小竹牌上畫著一隻錦雞。

    井九的意外在於方景天。

    當初方景天來到神末峰卻沒有出手,應該便是知道了阿大在這裏。

    按道理來說,方景天應該會蟄伏一段時間,沒想到這麼快便又有動作。

    難道他看不清楚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嗎?

    井九這般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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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7-11 22:24:50
第十章一人不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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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掌門真人與元騎鯨遠赴西海,本是方景天殺人滅口的最好機會,但他沒有出現,必然是有人告訴了他。

    井九的懷疑對象裏包括掌門與元騎鯨本人,甚至還有白鬼,但他忘記了青山九峰裏視力最好的那位。

    他摩挲著手裏的竹牌,想著這件事情。

    趙臘月想到昔來峰主方景天也是那位的徒弟,沉默片刻後問道:“如你所言,修道者往往很晚才會收徒,為何太平真人收徒的時間如此之早,而且還收了這麼多?”

    這是她第一次在井九麵前直接提到這個名字以及與這個名字相關的往事。

    她想表現的平靜從容些,但聲音還是有些微微顫抖。

    “那人的想法很特別,他從來不相信什麼塵緣因果,自然也不會畏懼,他認為能修行的人就應該修行,他還相信人多力量大的說法,所以他很早便開始收徒……”

    井九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他不是無法想象自己的血脈被複製這件事情,或者他已經生了幾萬個子女。”

    趙臘月無法理解,心想太平真人的想法也太奇怪了。

    這是因為井九沒有把太平的想法全部說出來,不然趙臘月便不會覺得奇怪,而是會生出極度的恐懼。

    就像此時的井九,哪怕已經過去了數百年時間,再次想起太平的想法時,他依然感覺到寒冷至極。

    世間能夠讓他覺得不安而寒冷的東西真的很少,那個惡毒的想法當然要排在首位。

    “不過事實證明,那人的想法裏至少有某一部分是對的。”

    井九說道:“如果不是他很早便收了柳詞與元騎鯨這兩個弟子,想要收回青山並沒有那麼容易。”

    當然,隻有柳詞與元騎鯨這兩個幫手還是不夠。那些師伯師叔,還有隱峰裏的長老們,境界高得出奇,他和師兄雖然夠強,但想要全麵碾壓對方,還是有些吃力,所以還需要別的力量。

    這是趙臘月第一次聽聞當年的那些秘辛,睜大眼睛說道:“難道太平真人請了外援?”

    “青山的事情,怎麼可能讓外人插手。”

    井九看了她懷裏的白貓一眼。

    趙臘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本來已經習慣的姿式,再次變得僵硬起來,說道:“鎮守大人們難道不應該保持中立?”

    白貓睜開眼睛,看了井九一眼,沒有說話,再次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井九說道:“鎮守也是修道者,當然也有自己的追求,不管是飛升,還是更多的壽元。”

    趙臘月說道:“太平真人承諾了他們些什麼?”

    井九說道:“他當時隻說了一句話。”

    就因為那句話,兩位青山鎮守站在了師兄與他這邊,於是他們才能鎮壓諸峰,一舉確定青山至今的局麵。

    趙臘月好奇問道:“什麼話?”

    井九說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趙臘月才知道原來是屍狗與陰鳳大人。

    青山弟子從外門進入洗劍溪前會進一幢小樓,樓裏掛著青山宗曆史上的重要人物畫像,其中最顯眼的便是曆代掌門畫像。沒有人想過,那些畫像的擺放順序看似簡單,裏麵卻隱藏著太多秘密。

    對他們來說青山道統從未斷絕過,從開派祖師到道緣真人,再到太平真人,直到現在的掌門真人,傳承非常清楚,沒有人知道,在太平真人重掌青山之前,曾經發生過那麼多事。

    曾經的那些諸峰傳承,現在都已經消失在曆史的長河裏,那些境界深厚的別脈長老,或者當時便被殺死,或者被關押在劍獄裏,或者避入隱峰發誓再也不出來。數百年後,那些被關進劍獄、避入隱峰的諸峰長老,還活著幾個?

    現在的青山隻剩下了太平真人一脈。

    青山九峰,都是上德峰,這句話果然沒錯。

    趙臘月心想難道這樣的曆史要再來一遍?

    即便她的道心再如何堅定,也不禁有些不安,怔怔地看著井九,不知道該說什麼。

    當年青山宣布太平真人閉死關,沒有出現什麼波瀾,那麼這一次你能不能控製住局麵?

    “不需要太過擔心,終究是內部紛爭,不會輕言生死。”

    井九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而且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準備。”

    修道者的壽元很長,時間很多,而且他們的時間精力大部分都用在修行上,於是很多事情都會變慢。

    哪怕是陰謀的實施也很慢。

    洞府外傳來聲音,不知何峰以劍書傳訊。

    趙臘月把白貓放回寒榻上,走出洞府。

    “醒來。”

    井九說道。

    白貓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

    井九說道:“阿大,有人想要殺我。”

    寒玉榻前變得很安靜。

    白貓心想一直都有人想殺你,隻不過一直都殺不了你。

    如果可以的話,你早就死了,也許是榮耀地死在我的手裏?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白貓眼瞳微縮,顯得有些邪惡。

    “沒有人喜歡你。”

    “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寂寞,因為無聊嗎?當然是因為嫉妒啊,笨蛋。”

    “原來如此。”

    “你有沒有覺得有一點失望,一點委屈,還有那麼一點點難過?”

    “被人需要,被人喜愛,那是凡人的精神渴求,你我是修道者,何必在意這些。”

    說完這句話,井九看了眼錦雞竹牌,收進袖裏,向洞外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白貓漠然想著,裝,你繼續裝。

    ……

    ……

    井九走到崖邊,望向雲海裏的諸峰,身影顯得有些孤單。

    趙臘月走到他的身邊,畫麵的感覺便變了很多。

    井九說道:“都不喜歡我,感覺很失敗啊。”

    他說的是妖雞。

    趙臘月以為他說的是方景天,問道:“既然掌門真人與劍律已經知道他想做什麼,為何不提前阻止他?”

    井九說道:“柳詞與元騎鯨對那人終究還是有些歉意,在他們看來,方景天願意為那人做些什麼本就沒有錯。”

    趙臘月明白他的意思,方景天真要做些什麼,掌門真人與劍律肯定會出手,但如果隻是想法,誰能說什麼呢?

    徒弟想為師父報仇,這是世間最理所當然的事情。

    “有徒弟真好。”

    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又說道:“我有些孤單。”

    他極其罕見地流露出真實的情緒,或者說他極其罕見的有了些情緒。

    趙臘月看著他認真說道:“現在不是有我們了嗎?”

    井九發現確實如此,青山九峰裏最孤的神末峰越來越熱鬧,因為這裏的猴子與人越來越多。

    他滿意地笑了起來,崖外的雲海便多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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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左易案的再變化




    井九轉身望向趙臘月,沒有說話。

    趙臘月眼睛睜的很大,有些困惑。

    井九在想事情。

    他對萬物的看法還是如前世那般,沒有什麼變化,從未想過入世感悟,因為那樣太過刻意。

    最開始的山村九日,隻是為了適應這個身體,而他帶著趙臘月上神末峰,也隻是延續前世的因果。

    他的視線離開趙臘月,望向道殿裏正在與顧清說著什麼的元曲。

    元曲是今世的因果,隻有顧清才是真正自己來到他的眼前。

    當然還有那個來自應城的狐妖。

    崖畔的爐子上擱著鐵壺,壺裏的黑茶慢慢潤出滋味,小荷蹲在爐前,發絲被汗水打濕粘在頰畔,模樣很好看。

    看著她,井九便想起了柳十歲。

    柳十歲與趙臘月一樣,都是前世的延續,也與趙臘月一樣,跳出了他的預想。

    兩個天生道種,不想著在青山裏安靜修行,偏想著去查舊案、做臥底。

    井九真不知道這些小家夥是怎麼想的。

    趙臘月算是被他轉回了正途,沒有繼續在查飛升一事上浪費生命,柳十歲卻還行走在他自己選擇的路上,不知將來還會遇到多少麻煩。

    現在柳十歲的麻煩便已經很多。

    不是昔來峰的事情,而是修行問題。

    柳十歲的青山劍道曾經被廢過,靠著妖丹與血魔教秘法才重獲新生,其後又隨著西王孫學了數年的霧島劍法。

    這些都是世間最高深的道法,問題在於體係完全不同,正邪殊途,根本無法同時存在。

    現在柳十歲境界還低,暫時感受不到弊端,甚至會顯得要比同等修為的修行者強大很多,但隨著修行時間增加、境界提升,總有一天會出事。到時候這幾種不同道法相互衝突,他輕則經脈再斷,甚至可能直接灰飛煙滅。

    那天井九說柳十歲如果去行雲峰修行劍意焠體,或者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隻是不想柳十歲思慮過盛。

    如果柳十歲現在的境界再低些,劍峰或者真的可以幫助他重新來過,現在則有些晚了。

    放眼朝天大陸,能解決柳十歲修行問題的地方隻有五處。

    雲夢山肯定舍不得讓麒麟出手,朝歌城那座太常寺有更重要的用處,一茅齋他不熟,那麼便隻剩下兩處。

    如今方景天借著左易之事發難,剛好借著這個機會把柳十歲送過去。

    井九這般想著,望向趙臘月說道:“劍書何事?”

    趙臘月說道:“天光峰墨池長老想求召開峰會,征詢諸峰同意。”

    修道者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修行,對開會議事向來沒有什麼興趣。

    峰會乃是青山級別最高的議事會議,商議的必然都是大事,一般都是由掌門真人或劍律元騎鯨親自召集,往往要隔好幾年才會一次。墨池這樣的普通長老要求召開峰會,需要得到所有峰主的同意,更是非常少見。

    井九記得很清楚,上一次這樣的情況發生在三百多年前,那年人族與雪國在蘭陵雪原發生一場大戰,柳詞帶著九峰強者盡數去援,冥師從卷簾人處查到某些秘密,趁機潛入青山想要把那人救走,結果被他一劍斬殺,事後上德峰的一位長老提出召開峰會,名義上是總結此事,其實暗底裏劍鋒直指天光峰,想要追究柳詞的責任。

    今次墨池要求召開峰會,用的名義也是討論不老林一事的後續,但誰都知道真正要說的是柳十歲的事。

    那麼天光峰的目標是昔來峰?

    井九知道墨池是個老實人,老實人難得生氣才可怕,但他不認為這件事情會如此簡單。

    柳十歲的事情是小事,哪怕用不老林做引子,那些峰主也不會同意召開峰會。

    趙臘月說道:“都同意了,包括閉關的廣元真人。”

    神末峰排名最後,劍書被送到趙臘月手裏,說明其餘人都已經簽了名字。

    這件事情肯定有問題。

    井九沒有意外。

    柳十歲的事情是小事,但參與的人多了,便會成為大事。

    有些人就是想把這件事情變成大事。

    趙臘月忽然說道:“有人通過卷簾人在查左易一事。”

    從雪原回來的時候,他與趙臘月的第一次對話便是劍峰與左易這兩個詞。

    他們第一次見麵便是在劍峰,那夜他們殺死了左易。

    這是無人知曉的秘密,除了柳十歲。

    但柳十歲也不知道細節。

    井九一直知道趙臘月在九峰裏有幫手。

    那個人應該是朝歌城甚至是皇宮埋在青山裏的眼線。

    既然如此,他當然不會理會。

    “峰會什麼時間?”

    “十日後。”

    “我們也去看看。”

    “好。”

    ……

    ……

    七海郡的監利城不是很大,約摸十餘萬人口,但足以支撐十餘家醫館。

    濁水的一道支流穿行城裏,秋樹在兩側隨風落葉,畫麵很美,黃葉滿地之處,有座看著很普通的醫館。

    醫館的匾上沒有海棠花,而是一片銀杏葉。

    一個高大男子走進醫館,不待醫館夥計招待,直接取出一塊木牌,說道:“我是來拿結果的。”

    那塊木牌是陰沉木材料,黝黑無比,上麵雕著一把小劍,氣息沉鬱,正是無法作偽的青山劍牌。

    高大男子叫做簡如山,乃是兩忘峰弟子,不知他為何會忽然出現在北方的監利城。

    他要拿的結果自然不是看病的結果。

    醫館關閉大門,陣法啟動,隔絕內外聲音與氣息。

    簡如山盯著大夫的眼睛說道:“那個人就是你們的執事,我不相信隔這麼長時間,你們還查不到他在哪裏。”

    那位大夫眯著眼睛說道:“你要找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簡如山神情微變,說道:“我要知道他為什麼會死。”

    大夫靜靜看著他說道:“這是我們卷簾人內部的事情,為什麼要給你交待?”

    簡如山連聲問道:“是不是左易師叔通過他查到了某些人的問題,所以他才會被滅口?”

    大夫不想再理他,說道:“貴客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要問,便請離開。”

    簡如山微怒說道:“你竟敢如此無禮?”

    大夫淡然說道:“卷簾人自然不敢對青山仙師無禮,但你的要求與問話無禮在先。”

    醫館大門重新開啟。

    那名夥計走到大夫身邊,想著先前那名青山弟子離開前的憤怒模樣,有些擔心地問了幾句。

    “青山強勢多年,但並非真的不講理,現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但我們在青山有人,所以不用理會。”

    大夫提筆開始寫東西,低著頭說道:“歸類丙等,但要用最快的速度送回朝歌城去。”

    夥計有些不解,心想丙等的消息確實算重要,隻是為何如此著急?

    大夫沒有抬頭,默默想著,當年昔來峰主方景天便想殺井九,現在兩忘峰居然又在查與井九有關的事情,青山內部的爭鬥居然已經到了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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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7-13 21:45:11
第十二章破廟滅口




    基於某些很隱秘的、隻與人性相關的原因,兩忘峰排名第四的簡如雲一直對柳十歲心懷警惕。

    當年上德峰審訊柳十歲時提到過的左易一案,十餘年後已經被絕大部分人忘記,他卻記得很清楚。

    通過族裏的關係,他查到左易死前曾經去過卷簾人,左易在卷簾人裏有位故交,神末峰似乎也查過那個人。

    這更是堅定了他把案子查下去的決心。

    由於擔心青山裏有人替神末峰遮掩,所以他沒有對任何人說,打算親自來做。

    他的行蹤太過顯眼,所以最終這件事情落到了他的親兄弟簡若山身上。簡若山在兩忘峰裏的排名很普通,至少在青山內部很不引人注意,離開的時候竟沒有驚動任何人,循著已有的線索來到了監利城。

    雖然在卷簾人方麵沒有得到結果,但至少可以確認卷簾人方麵也在遮掩什麼,對他來說這便已經足夠了。

    他以為自己推算出了所有的事情,心情有些緊張,呼吸都再難保持平穩。

    這裏是一間安靜的破廟,中間燃燒著一堆篝火,他隻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

    沉重如山的呼吸,讓他覺得自己自己的雙肩也有些沉重,那是青山弟子的責任。

    篝火落在他的臉上,明暗變幻,讓他的神情顯得更加凝重。

    井九居然買凶殺人……

    不管是簡如雲還是他都沒有想過,那位碧湖峰的左易師叔是柳十歲殺的,因為當時柳十歲入內門時間尚短,境界還很低微,而且當時的他真的很幹淨,很老實,應該隻是在為某人遮掩,至於那人是誰……很好猜。

    他們也不認為是井九親自動手,因為井九當時的境界也很低,根本無法殺死無彰境的左易,他必然是買凶殺人,隻是他如何能夠帶著那名刺客進入青山,始終是簡如雲與他都想不明白的事。

    確認了卷簾人這麵的事情,他現在可以直接馭劍飛回南方,但現有的這些證據並不足以指控柳十歲,所以他決定去尋找鏡宗裏的一位友人,繼續沿著這條線索查下去。

    想著柳十歲與神末峰的關係,以及後來柳十歲加入不老林、殺死洛淮南這些事,簡若山覺得這件事情真是太複雜了,越想越是頭疼,甚至有些頭昏眼花——如果不是眼花,為何眼前的篝火會變成這種詭異的藍色?

    簡若山這般想著,忽然想到進入兩忘峰後最開始學的那些功課、師兄們用最嚴厲的聲音警告他們必須記住的細節。

    世間有一種火沒有顏色,但如果遇到真實的火焰,便會成為幽藍色!

    簡若山震驚無比,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哪裏還敢猶豫,直接召出飛劍便要馭劍離開。

    可惜的是來不及了,篝火堆的火苗狂漲而起,卷至屋頂,充溢了整間破廟。

    那些幽藍色的火焰看著如此狂暴,但無論是屋頂的舊梁還是佛前的破幔都沒有被點燃,依然如前。

    那些幽藍色的火焰竟似乎沒有真實的溫度。

    “魂火!”

    簡若山厲聲喊道。

    飛劍向著四麵八方斬去,劍光耀眼至極!

    他已經確定來敵便是冥部妖人,心情緊張到了極點。

    冥部與人間已經太平兩百餘年,甚至很少能夠看到冥部妖人出現,這竟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戰鬥。

    魂火沒有溫度,對朝天大陸的修行者來說卻極為致命,因為它可以直接汙染、繼而侵噬修行者的金丹或劍丸。

    更麻煩的是魂火無聲無息,很難斬滅。修行者對付冥部妖人的魂火,一般都是用法寶的光毫直接鎮壓淨化,又或者是拚著沾染少量魂火,搶先殺死冥部妖人的本體。

    簡若山隻是一名普通青山弟子,沒有法寶,劍道修為又不足以斬滅魂火,隻能希望飛劍能夠斬中那名冥部妖人。但他已經想到,這名冥部妖人應該是某位大能的投影,本體應該還遠在深淵之底,自己的飛劍哪裏能夠斬得中?果不其然,明亮至極的劍光高速穿梭,把破廟的三堵牆甚至是廟外的樹林都斬得千瘡百孔,魂火依然從篝火裏不停噴湧而出!

    簡若山帶著絕望大喊一聲,召回飛劍向著那些幽藍色的火焰斬去。

    魂火遇劍風而散,然而下一刻便再次飄回,如一張透明的藍色光罩,向著他的身體落下。

    簡若山一咬牙,盤膝坐下,閉上眼睛,固守道心,把劍罡布滿身軀,抵抗魂火的侵噬。

    飛劍破空而起,在夜空裏發出刺明的明亮光線,發出求援的信號。

    嗤嗤嗤嗤!

    破廟裏被恐怖的聲音占據,就像是數萬條蠶在啃食桑葉,又像是燒火的烙鐵緩緩伸進冰水裏。

    幽藍色的魂火不停落下,布滿身軀的劍罡越來越薄,眼看著便要支撐不住。

    簡若山睜開眼睛,眼裏流露出絕望與掙紮的神情。

    這時候他麵臨著兩個選擇,或者撤了劍罡,強行闖出破廟,或者再這樣堅持下去。

    但無論是哪種選擇,最終都是一條死路,除非他練成先天劍體,才有可能憑肉身直接對抗魂火。

    隻是猶豫片刻,一切便成定局,魂火蝕破他的劍罡,落在他的衣服與臉上,然後向著皮肉裏鑽去。

    簡若山痛苦無比地叫喊起來,道心再難守住,魂火侵蝕的更加迅速,瞬間便把他燒成了幾道青煙,些許殘灰。

    一道劍光破夜色而至,落在廟前,帶著冰冷刺骨的寒意。

    微雪從天而落,破廟裏的篝火沒有減弱,反而更加旺盛,那些魂火的殘餘則是漸漸淡去,直至消失無蹤。

    段蓮田走進破廟,神情凝重至極。

    他是上德峰的新晉長老,行事以冷酷無情著稱,當年柳十歲偷食妖丹、修行邪道秘法一案,便是他親自審理。

    也正是在那次審案過程裏,他忽然發現柳十歲居然與碧湖峰左易之死有關。

    最近九峰裏隱約有些風聲,段蓮田想到了很久之前的這個案子,開始重新拾起,如簡如雲一樣查到了某些線索。

    更準確地說,他查到了左易那位故交曾經是監利城的卷簾人。

    今日他來到監利城,卻發現居然有人搶在了自己的前麵。

    正在警惕困惑之時,他忽然在仙居裏看到了城外的一道劍光。

    那道劍光無比照亮,照亮了小半片夜空。

    那是青山弟子示警求援的信號!

    段蓮田毫不猶豫,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城外,找到這間破廟,卻發現這裏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堆篝火。

    有篝火便有人,那麼人去了哪裏?破廟牆斷梁毀,是誰曾經在這裏戰鬥過?

    段蓮田取出一麵銅鏡,向著破廟四周照去。

    這麵銅鏡喚作明光鑒,出自鏡宗大匠,每座城市裏的卷簾人都有一麵。

    上德峰的長老與弟子們因為查案尋蹤的需要,也習慣帶在身邊。

    看著銅鏡照出來的那些模糊畫麵,段蓮田很是震驚,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居然是冥部妖人!

    就在他準備繼續查找痕跡與線索的時候,忽然又有雪花落下。

    此時落下的雪花,比他馭劍而至時的雪花要大很多。

    劍光微斂,遲宴出現在破廟裏。

    段蓮田有些吃驚,上前行禮道:“見過師兄。”

    遲宴看了眼四周,微微皺眉。

    段蓮田說道:“死了一名弟子,不知道是哪座峰的。”

    遲宴說道:“回去再說。”

    段蓮田神情微變,看著他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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