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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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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15 20:08:24
第七十八章一聲歎息殺一人


    摘星樓的風鈴在輕輕地響著。

    不遠處的另外一座樓的風鈴則是全部裂了。

    懸鈴宗山門大陣已經完全開啟,氣氛壓抑而緊張,黎明湖微起波瀾,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十餘名懸鈴宗長老站在樓裏,臉色難看至極,心情卻並非全部如此。

    各宗派的代表也來了十餘人,心情有些沉重,臉上卻看不出來什麼。

    德淵泉的屍體在地板上,沒有人動,保持著剛死時的模樣。

    血水從他的腦後流出,已經蔓延開來數尺方圓。

    真正恐怖的是他臉上的那個洞,那個洞從鼻眼處一直通到腦後,看著異常可怕。

    如此詭異的傷口,不管是什麼元嬰還是劍鬼,都來不及逃出來。

    老太君站在德淵泉的屍體旁,身體佝僂著,麵無表情看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麼。

    樓裏異常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老太君終於直起身來,身體裏發出清脆的鈴聲,那是一身功法已然修至化境的象征。

    她緩緩轉身望向何不慕,聲音平緩而沒有任何情緒說道:“青山宗欺人太甚。”

    聽到這句話,好幾名懸鈴宗長老向何不慕望了過去,視線滿是怨毒與怒火。

    各宗派的掌門與長老們也覺得……青山宗確實有些過分。

    這畢竟是懸鈴宗的家事,怎麼能橫加幹涉,甚至妄自殺人?

    最沒道理的是,你青山宗不是給老太君一天時間選擇嗎?怎麼就這麼突然出手了?

    “老太君血口噴人。”

    何不慕木然說道:“我等與大澤左雨使一直在說話,此事與我等何幹?”

    來自大澤的左雨使苦笑一聲,說道:“是啊老太君,我保證先前青山一眾道友都在。”

    老太君麵無表情,提起拐杖輕輕敲了下地板。

    地板微顫。

    德淵泉的頭顱如花瓣般裂開,然後變成碎末。

    老太君沒有發瘋,這也不是她做的,而是隱藏在德淵泉頭顱裏的殘餘劍意。

    那些殘餘劍意消失在空中,依然留下了痕跡。

    “如果老身的感知沒有錯,這應該是青山劍意,而這劍法應該是雲行峰的蒼鳥劍訣。”

    老太君看著何不慕麵無表情說道:“殺人居然都不做些隱飾,貴派也未免太囂張了些。”

    何不慕的神情依舊沒有變化,木然如石,說道:“也許是太平餘孽,也許是不老林的刺客。”

    老太君盯著他的眼睛說道:“誰知道你們與太平有什麼關係呢?”

    何不慕說道:“太平魔頭,人人得而誅之,我們與他能有什麼關係?老太君還請慎言。”

    老太君臉上皺紋更深,仿佛隻是半天時間,便又老了很多。

    “既然死了人,那就總得查出來凶手是誰,還請諸位道友在我這裏多盤桓數日。”

    她看著樓裏的各宗派修行者們麵無表情說道。

    這句話說得客氣,黎明湖的風景也不錯,但誰都知道,這等於是變相的軟禁。

    各宗派修行者有些不悅,但看著地板上那具無頭屍體,誰也沒說什麼。

    德淵泉是老太君挑選的新宗主,結果剛在修行界亮相便慘死,換作誰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隻是青山宗的人會留在這裏嗎?

    數十道情緒各異的視線落在何不慕身上。

    依照青山宗的行事風格,絕對不會接受懸鈴宗的要求,更何況老太君已經直接指認此事與他們有關。

    誰都沒有想到,何不慕居然接受了。

    他帶著林英良等三名適越峰弟子向樓外走去,不高不低的聲音留在了樓裏。

    “為什麼要走?我在峰裏看了這麼多年的花花草草、明火暗火,留在這裏看看熱鬧有什麼不好?”

    ……

    ……

    新宗主德淵泉死了,清心大會自然草草收場,但不管是各宗派的代表還是那些散修,都被留了下來。

    懸鈴宗用的方式倒也簡單,就是隱在湖光山色裏的大陣。

    兩年前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被青山宗輕鬆攻破,那是因為太平真人潛入少明島裏毀了陣樞。

    現在修行者們想要離開,除非他們能夠在懸鈴宗的監視下找到陣樞,然後毀掉。

    懸鈴宗不讓人離開,卻也不禁止修行者隨意往來,明顯不擔心這一點。

    果成寺的年輕僧人去打聽了一番消息,回到小院裏,連連搖頭,說道:“據說那位死的很慘。”

    老僧看著井九歎了口氣。

    年輕僧人不知道師父因何歎氣,說道:“聽說青山宗的何長老與老太君又懟起來了。”

    老僧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沒有讓他閉嘴。

    年輕僧人望向井九,說道:“老太君說了句青山宗欺人太甚,何長老便回了句懸鈴宗血口噴人,瞧瞧,這對仗真工整……”

    井九心想這兩句話還確實有些像以前自己在書裏看過的對聯,沒想到何不慕居然還有種本事,有些欣賞。

    年輕僧人接著說道:“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查到凶手……您別這麼看我,我知道不是青山宗的仙師做的,隻是有些好奇,是誰能悄無聲息做了這件事,對了,您說還會死人嗎?我覺得應該不會了。”

    老僧忍不住歎了口氣,心想真應該讓你閉嘴才對。

    年輕僧人摸了摸腦袋,心想今天這是怎麼了,師父為何連連歎氣?

    有時候叫一語成讖,有時候叫烏鴉嘴。

    總之,當天夜裏黎明湖畔又發生了件命案。

    一位懸鈴宗資曆極深的長老死在了夜色裏,屍體落入湖中,驚飛了好幾隻白鵝。

    年輕僧人匆匆出門,沒用多長時間便回來了,有些遺憾說道:“死的太透,沒法救,那個刺客真厲害。”

    那位懸鈴宗長老的死狀與德淵泉的死狀幾乎一模一樣,都是臉上多了一個洞。

    老僧再次望向井九,又歎了口氣。

    ……

    ……

    其後數日裏,黎明湖畔的氣氛更加緊張,懸鈴宗的弟子們更加警惕,但依然阻止不了命案不停發生。

    不管是在洞府裏,還是在湖心島上,到處都在死人,而且死的都是懸鈴宗裏的重要人物。

    老僧看著井九不停歎氣。

    年輕僧人再如何天真,這時候也懂了,隻是不明白這幾天井九明明沒有出過小院,他是怎麼做到的。

    井九的臉色有些蒼白,回到屋裏冥想休息。

    阿大知道他的劍元消耗太大,有些心疼,於是沒有爬到他的頭頂去睡覺。

    年輕僧人看著緊閉的房門,愁眉苦臉說道:“師父,我們這算不算幫凶?”

    ……

    ……

    山門大陣已經開啟,黎明湖被封,誰都知道,那名可怕的刺客不可能是自外界來的,而是就隱藏在賓客中。

    問題是那名刺客太過厲害,不要說沒有人看到他的身影,就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滿山遍野、簷角梢頭的那些鈴鐺竟是一次都沒有響過,那些懸鈴宗的長老與強者們便無聲無息的死去。

    最詭異的前天夜裏,柵堂兩位長老明明在黎明湖的東西兩端,卻是幾乎同一時間死去。

    人們震驚至極,心想難道刺客不止一人?還是說那名刺客的身法竟然已經詭異難測到了這種程度?

    越來越離奇的猜想與不停死人,讓很多弟子感到恐懼,但對懸鈴宗裏的某些人來說,這則是最好的事情。

    懸鈴宗裏一直都有很多支持陳宗主的人,隻不過以前因為老太君的威權,還有那些長老們的強硬手段,他們不敢站出來。現在那些長老都死了,還有誰能阻止懸鈴宗湧動的暗流衝破地麵呢?

    某天深夜,一位資曆極深的長老來到摘星樓前求見老太君。

    “我們都很清楚現在這局麵由何而來,請您盡快解除大陣,放了宗主吧。”

    老太君的聲音依然毫無情緒:“現在懸鈴宗都已經被外人欺到頭上了,你們還要幫那些外人說話?”

    那位長老聲音低沉而毫不退縮,說道:“宗主嫁到黎明湖多年,她怎麼能是外人呢?”

    ……

    ……

    隨著那些長老被殺死,懸鈴宗兩派的實力對比終於發生了大逆轉。

    但誰都知道,老太君絕對不會就這樣接受失敗。

    來參加清心大會的修行者們有些緊張、又有些好奇地等待著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

    何不慕與那三名適越峰弟子每天都在大廳裏坐著,與大澤、鏡宗的熟人說著閑話,真的就像是在看熱鬧。

    大澤左雨使與鏡宗長史等人,以為他是在用這種方法證明青山與此事無涉,隻有他自己知道是在準備什麼。

    第四天清晨,那件事情終於發生了。

    黎明湖畔鈴聲大動,天地靈氣隨之而舞,生出無數個無形的漩渦。

    有些境界稍低些的散修,承受不住靈氣變化,臉色蒼白,衝到湖邊不停嘔吐。

    隨著鈴聲,陣法籠罩住了某間小院。

    數十名懸鈴宗弟子把小院圍了個水泄不通,確保沒有人能夠離開。

    老太君扶著拐杖,緩緩走到了小院前。

    聽到消息的各派修行者也趕了過來,懸鈴宗沒有瞞著他們的意思,任由他們站在四周。

    小院的門被推開,那名年輕僧人看著外麵的陣勢,不由嚇了一跳,說道:“前輩,您這是……”

    老太君沒有理他,走進小院,也沒有看那名老僧一眼,直接走到那個戴著笠帽的僧人身前。

    “你確實如傳聞裏說的那樣,不管是劍還是人都很快,竟連老身的命鈴都無法提前感知到。”

    她看著那名僧人說道:“但你太低估我懸鈴宗了。”

    這些天在黎明湖畔殺人的那把飛劍確實詭異奇速,但殺的多了總會留下一些痕跡。

    懸鈴宗的大陣按照那些痕跡不停縮小範圍,最終在昨夜那道飛劍再次殺人的時候,驚動了老太君的命鈴。

    那個戴著笠帽的僧人低著頭,沒有說話。

    院外的各派修行者們很是緊張,心想如果這張笠帽被取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大澤左雨使與鏡宗長史看了何不慕一眼,發現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心裏不由咯噔一聲,知道真是青山宗做的。

    老太君看著那名戴著笠帽的僧人,想著對方詭異的身法還有這兩年修行界裏的傳聞,深吸了一口氣。

    “井九道友,你不在青山靜修,卻扮作果成寺的和尚藏在這裏,究竟意欲何為?”

    聽著這話,各派修行者不由嘩然!

    那個戴笠帽的僧人居然是青山井九!

    他為什麼要來懸鈴宗殺人?

    人們想到何不慕前些天說的那句話,又發現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神末峰這些年隻有三位外客,童顏、白早與懸鈴宗少主德瑟瑟。

    童顏拜訪神末峰的時候,井九還在雪原被困,這也就是說他親自接待的外客隻有白早與德瑟瑟二人。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井九與白早的關係,他與德瑟瑟的關係可想而知,德瑟瑟出了事,他怎麼可能不來?

    ……

    ……

    聽到老太君的話,何不慕微微眯眼,背在身後的手微微顫了起來。

    他不是緊張,更不是害怕,而是捏好了劍訣以及通知林英良等三名適越峰弟子準備動手。

    這三名弟子境界不高,最強的林英良也才是無彰中,知道一旦開戰,隻怕會出事,但哪裏會管這麼多。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名僧人抬起右手取下笠帽,露出了自己的臉。

    看到那張臉,何不慕有些意外,心神卻放鬆了很多,右手捏的劍訣也鬆開了。

    小院很安靜。

    氣氛有些尷尬。

    那名僧人的臉很清秀,但並不完美。

    那他自然就不是井九。

    何霑看著老太君認真問道:“我是果成寺僧人,為何不能在這裏?”

    ……

    ……

    (好了,按照大家的意見,以後主要就用阿大這個名字了,比劉阿大少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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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16 20:56:56
第七十九章你到底是誰?我們呢?

        

    老太君與懸鈴宗的高手們都去了那座小院,想抓住井九。

    井九這時候卻在二十餘裏外的摘星樓。

    阿大終於展現了貓的種族天賦,倒懸在簷下,張嘴咬住那隻明顯不尋常的鈴鐺,確保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這畫麵看著有些滑稽,實則非常凶險,除了像它這樣的通天境鎮守,還有哪隻貓能把老太君的命鈴當老鼠叼著?

    摘星樓裏有微風起拂,井九像道煙般在樓內高速穿行,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尋找著陣樞。

    陳宗主不知道陣樞在哪裏,這是隻有老太君知道的秘密,她也正是依靠這個,在兒子死了數十年後依然控製住懸鈴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停了下來,望向窗前的一個花盆。

    那個花盆是瓷做的,裏麵種著一株極其珍稀的三夜曇。

    阿大倒懸在簷下,咬著那隻鈴鐺咬了很長時間,口水不停地滴在它自己的身上,早就受不了了,看著井九對著那盆三夜曇發呆,不禁大恨想著,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在這兒發花癡!

    它不知道井九隻是忽然覺得這盆花有些古怪。

    然後他想到了鹿國公府裏的那些注定會被毀掉的名貴瓷器。

    他伸手把盆裏那株極珍稀的三夜曇拔了出來,扔在了地上。

    看到這幕畫麵,劉阿大吃驚地張大了嘴,險些把那隻鈴鐺吐了出來,趕緊又吞了進去。

    想著鈴鐺上麵滿是自己的口水,它的眼神裏滿是厭惡。

    井九捧起那個花盆,把裏麵的土都倒了出來,又拎起對準陽光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

    阿大更加吃驚,心想難道這個瓷花盆就是陣樞?

    就算瓷花盆有些像放大後的鈴鐺,但這是一回事嗎!

    ……

    ……

    黎明湖無風而生波,山上鬆濤亦是陣陣。

    山門大陣就此解開。

    那座小島上的風鈴大陣也隨之而解。

    陣樞被人發現,還奪了去。

    懸鈴宗絕對不會覺得這件事情很搞笑。

    各派修行者沒有心情照顧懸鈴宗的心情,呼朋喚友,鳥獸成群,便飛離了黎明湖。

    湖畔的樓榭閣台裏到處都是飛掠與奔跑的身影,懸鈴宗亂的一塌糊塗,眼看著便要迎來一場內亂。

    井九看著那座摘星樓,問道:“她果然沒有殺你,看來還沒有完全老糊塗。”

    何霑說道:“你為什麼確定她不會殺我?”

    老太君向來不喜歡果成寺,更不喜歡何霑,白天雖然有何不慕還有各宗派的修行者在場,但如果老太君真的強行要殺他,局麵依然很危險。

    井九說道:“算的。”

    何霑在懸鈴宗,也是他算出來的。

    前天兩名懸鈴宗長幾乎同時被殺死,其中一個是他動的手,另外一個是誰?

    那個刺客的身法也很詭異,如幽靈一般,來去無蹤,井九自然想到了何霑。

    在趙國皇宮,何霑隨那名洪老太監學了一身神秘而又詭異的本事。

    青天鑒幻境裏的修行層次有上限,不代表功法就很低級,相反那些功法放在朝天大陸來用,才能展現出真實的威力。

    回到現實世界後,何霑的境界提升極快,真實戰力更是強大。

    井九算了算,最有前途的年輕修行者大概有五個人,除了何霑與蘇子葉,還有三個半在青山,半個在一茅齋,隻要他們都能活下來,兩百年後還是青山的天下。

    何霑忽然說道:“我其實想不明白,老太君為何會忽然翻臉。”

    井九說道:“中州派肯定有承諾。”

    何霑說道:“但老太君難道不應該等到雲夢開山?”

    井九說道:“問題是她過不了今年。”

    這是卷簾人打聽了很長時間才確定的消息。

    知道這個消息,便能理解老太君為何如此著急,居然連青山宗都不放在眼裏。

    大限將至,世間還有什麼能讓她感到畏懼呢?

    夜色下的黎明並不安靜,懸鈴宗的兩派勢力對峙著,偶爾會有些小衝突,然後很快平息,能夠看出來,忠於陳宗主的勢力正在逐漸控製局麵。

    “你們先走吧,青山最好還是不要直接出麵。”

    何霑說道:“後麵的事情交給我們處理就好。”

    這句話等於是把他自己看成了懸鈴宗裏的一分子。

    井九心想瑟瑟哪怕隻繼承了其母的百分之一,果然也不是普通人能夠抵抗的。

    哪怕何霑不是普通人,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看來也要墮入紅塵裏。

    想著這些事情,他轉身向東嶺深處走去。

    “你到底是誰?”

    何霑在他身後忽然問道。

    井九停下腳步。

    因為西海發生的事情,整個修行界都在猜測他的真實身份。

    這種情形已經持續了兩年。

    很多人都知道,西海之戰開始的時候,井九不在現場。

    直到那道劍光照亮天地,他忽然出現在了舟裏。

    最重要的是,當卓如歲召集各峰真劍結陣,對抗南趨的時候……不二劍也出現了!

    如果不是那天霧島老祖南趨身死,西海劍神被逐,太平真人現身,發生了太多大事,不二劍的出現絕對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即便當時沒有人議論,事後也會生出各種猜想。

    不二劍是兩忘峰主劍,早已隨著景陽真人飛升,為何會忽然在世間出現?

    很多人都知道了,不二劍在柳十歲的手裏。

    柳十歲與井九的關係,世人都很清楚。

    於是,所有的疑點都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這兩年裏,修行界對井九的來曆與身份多出了無數猜測。

    青山弟子同樣如此。

    何霑看著井九的背影說道:“我回過庵裏一趟,聽說是你把我大姨送回去的?”

    井九嗯了一聲。

    何霑說道:“那你到底是誰呢?”

    當初寶通禪院裏的他們四個人還有白早都隱約猜到了過冬的身份。

    他隨著與水月庵的接觸加深,更是明確了這種判斷。

    過冬重傷,居然是井九送回去的,那他們兩個人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何霑猶豫了會兒,問道:“你真的是景陽真人的私生子?”

    這是現在修行界流傳最廣的一種猜測。

    井九轉過身來,看著他嗯了一聲。

    二聲。

    他不是生氣,想問何霑要不要死,而是真的有些意外,居然會有人這樣想。

    何霑笑著說道:“怎麼看這都是最靠譜的推論。”

    井九說道:“不是。”

    何霑不解問道:“那不二劍是怎麼回事?”

    井九說道:“我隻能提醒你一句,柳十歲與柳詞都姓柳。”

    何霑有些吃驚地啊了一聲,若有所悟。

    井九轉身離開。

    何霑沒有與他討論童顏與蘇子葉在西海設的那個局。

    井九也沒有說在朝歌城裏與布秋霄的那場談話。

    世事本就無意思,非要弄清楚真相,並不見得是好事。

    東嶺群山綿延不斷,如天地間的盆景,風景頗美。

    來到一座峰頂的鬆樹下,井九轉身望向來時處。

    黎明湖已經變成一麵小鏡子,摘星樓的燈火變成了一點螢火。

    阿大從他的袖子裏鑽出來,順著手臂熟練地爬到他頭頂蹲著。

    它的視線落遠處的黎明湖畔,神識微動:“就這麼走了,不怕出事?”

    井九嗯了一聲。

    阿大有些不理解。

    “就算陣樞被我們偷偷給了陳氏美人兒,那個太君必然還有壓箱底的法寶,兩邊真打起來,隻怕要死不少人。”

    井九說道:“景淑會放棄。”

    阿大瞪圓了眼睛。

    “景淑?這是那個老太君的名字嗎?你為什麼這麼確定?”

    井九說道:“我知道她想要什麼。”

    阿大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居然認識她?什麼時候見過?我怎麼不知道?南忘知道嗎?

    井九說道:“在她很小的時候。”

    ……

    ……

    黎明湖畔的混亂漸漸平息。

    各宗派修行者早已趁亂離開。

    懸鈴宗兩派勢力的對峙也已經結束。

    摘星樓依然燈火通明,在黎明前的黑暗裏,就像巨大的燈籠,有些耀眼。

    摘星樓裏沒有別人,隻有三個女人。

    瑟瑟跪在榻前,沒有說話。

    她的眼眶有些微紅,應該是剛剛哭過,但這時候已經很平靜,甚至有些冷漠。

    陳氏坐在輪椅裏,搭著毛毯,看不到齊膝而斷的雙腿。

    遭遇如此慘事,她的神情依然溫和,眼裏看不到任何怨毒之意。

    她看著榻上的老太君,輕聲問候道:“母親,這幾天您過得可好?”

    “自然不怎麼好。我這輩子做事,總喜歡留些餘地,現在看來卻是錯的。”

    老太君望向瑟瑟,說道:“你也是,女生外向。”

    瑟瑟有些不服氣,說道:“您不是一樣嗎?您生下來的時候可不姓德。”

    老太君說道:“是啊,我從鏡宗嫁過來,再沒替娘家想過一天,我是這樣,你也會這樣,那我怎麼能不擔心?”

    陳宗主輕聲問道:“既然如此,母親您對我這個兒媳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老太君看著她麵無表情說道:“你縱有千般不好,對我兒子還不錯,所以我一直能夠容你,可是他死了,以你的性情肯定會再嫁,對吧?”

    陳宗主微笑說道:“兒媳修道略有所成,說不得還有幾百年的時間要熬,如果沒個人陪,這怎麼熬得下去?不說改不改嫁,找個伴兒總是要的。”

    老太君盯著她的眼睛說道:“那幾百年後懸鈴宗還會姓德嗎?我怎麼能留你?”

    陳宗主安慰說道:“不是還有瑟瑟嗎?您何必牽掛這些小事。”

    老太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向瑟瑟說道:“再說你。我原想著給你招個贅婿,結果你偏偏不幹,非要嫁個和尚,和尚能還俗嗎?能入贅嗎?”

    瑟瑟撅著嘴,不說話。

    陳宗主勸說道:“夜已深了,母親您好好休息吧。”

    所謂休息自然不是睡一夜這般簡單,而是今後的日子老太君都隻能在這樓裏生活。陳宗主的意思很清楚,老太君你雖然要殺我們母女,我們母女卻不會殺你。你就在這樓裏慢慢等死好了,反正應該不需要太長時間。

    有些奇怪的是,老太君直到最後都沒有做什麼。

    她已年老體衰,但在懸鈴宗裏依然是境界最高、修為最深的那個人。

    如果她真的選擇全力出手,還真說不準最後會是什麼情形。

    瑟瑟推著輪椅向樓外走去。

    老太君忽然說道:“中州派開山,你準備怎麼應對?”

    陳宗主說道:“那天之前您若還沒死,我自然會請您死,這事您就不用考慮了。”

    老太君沉聲說道:“你覺得中州派會這麼罷手嗎?”

    陳宗主唇角微揚,說道:“有井九公子幫襯,媳婦不怕的。”

    老太君再也無法保持平靜漠然的樣子,從榻上支起身子,破口大罵起來。

    “你這個該挨千刀萬剮的狐媚子!當年我就應該活撕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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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17 21:11:13
第八十章花要落地,娘要嫁人

        

    夜色下的黎明湖很安靜。

    隻有摘星樓裏不停傳出無法入耳的汙言穢語與近乎詛咒般的罵聲。

    懸鈴宗的弟子們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敢去聽,卻早已習慣。

    前任宗主死後,老太君便經常在樓裏這樣罵人。

    她罵的永遠都是自己的兒媳婦。

    “這就是我的家。”

    瑟瑟站在崖邊,聽著那邊的汙言穢語,歎了口氣。

    何霑看著她,說道:“都會好起來。”

    瑟瑟轉身望向他,說道:“謝謝你能來。”

    何霑說道:“我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

    瑟瑟微笑說道:“能來就不晚。”

    何霑沒有說話。

    “現在這種情況,我沒辦法離開。”

    瑟瑟抱住他,把臉靠在他的懷裏,輕聲說道:“回白城吧,我在這裏等你。”

    何霑想了想,說了聲好,然後從袖子裏取出幾張紙遞給她。

    瑟瑟想到某種可能,表情變得有些精彩,說道:“我是女孩子……沒法練吧?”

    何霑無奈說道:“想什麼呢?這是烤魚的秘方。”

    聽到這個答案,瑟瑟的眼睛頓時明亮起來,下意識裏舔了舔嘴巴。

    何霑接著說道:“上次我給童顏寫的秘方忘了兩味調料,這個好吃。”

    ……

    ……

    何霑與瑟瑟以為童顏在雲夢山裏閉關。很多人也是這樣認為的。隻有很少人知道童顏已經離開了雲夢山,知道他在青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至於知道他藏在隱峰裏的更是隻有三人一狗而已。

    夜風拂麵不寒,鬆濤聲聲入耳,井九頂著貓在山嶺裏向北輕掠,很快便要來到大陸中部的那片平原。

    直到最後中州派也沒有來人,表明雲夢封山是真的,看來在那場春雨落下之前,修行界依然會像現在這般平靜。

    老太君如果不是熬不過今年,也斷然不會選擇現在出手。

    “既然你說她什麼都怕,那為何做了這麼多事後,最後她卻選擇了放棄?”

    這是阿大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事情,換作它是老太君,反正都要死了,怎麼也得大鬧一場,再瀟灑離開。

    井九喚出宇宙鋒坐了下去,離地數尺而飛,星光下的田野就在下方,仿佛伸手可及。

    “那些長老死後,她已經控製不住整個局麵,如果想要強行鎮壓,便會把整個懸鈴宗都打爛。”

    井九看著腳下那些青色的麥子,有些不懂已經到了盛夏,為何還沒有變顏色。

    他小時候在書裏讀過很多與稻花、豐年相關的詩詞歌賦,五穀相關的常識則是完全一點沒有。

    阿大不明白他的話,說道:“打爛就打爛唄,不然留給自己最討厭的兒媳婦?”

    井九伸手摘了一根麥草在眼前端詳著,說道:“她覺得自己是德家的人,懸鈴宗是德家的,爛了怎麼會不心疼?”

    “老太君擔心瑟瑟嫁人後會像自己一樣,所以才不想把懸鈴宗給她?真是愚蠢啊。”

    阿大趴在井九頭頂,伸出右爪拔弄了一下他手裏的麥草,心想到最後任何事物都是死神的。

    夏花會變成秋葉,青苗會變成腐草,娘要嫁人,天要下雨,何必操心那麼多呢?

    但既然懸鈴宗注定會變成別人家的,老太君為何不幹脆打爛了事?

    井九說道:“她應該想到了,瑟瑟與何霑結為道侶是最好的事情。”

    阿大不懂這有什麼好。

    井九說道:“和尚的私生子很多。”

    阿大喵了一聲,心想那是特別多。

    井九說道:“你見過有幾個和尚的私生子會隨父姓?”

    阿大又喵了一聲,心想和尚他麼的就沒有姓,這怎麼隨?

    “所以瑟瑟與何霑的兒子,將來大概率還會姓德。”

    井九說道:“她想明白了這個道理,那還爭什麼呢?”

    阿大心想陳氏改嫁後,再給瑟瑟生七八九十個弟弟怎麼辦?

    井九說道:“瑟瑟認識我們,這次我們已經證明,青山會保證瑟瑟做宗主,景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晨光漸漸出現在原野遠方。

    宇宙鋒向上飛起,來到雲層上方,速度依然不怎麼快,感覺更像是普通人散步一般。

    兩日後,井九來到一座城鎮裏,去了一家醫館,確認了懸鈴宗最後的消息。

    陳氏重新奪回大權,老太君因為身體不適,在摘星樓裏靜養。

    想來她應該不會再有離開小樓的一天,雖然現在還沒有死,但也算就是死了。

    阿大望向井九,試圖在他臉上看到一些感慨、追憶的情緒,卻發現什麼都看不到,忍不住用神識問道:“你就沒啥想法?”

    井九說道:“死是最不好的,次不好的就是老。”

    阿大想著那位滿臉皺紋、身體佝僂的老太君,沉默片刻後輕輕地喵了一聲。

    是啊,誰都不想死,也不想老,可是連我都老了,這些可憐的人類又怎麼逃得掉呢?

    它看著水麵上自己的臉,覺得有些心酸,心想居然連胡子都白了。

    井九說道:“你胡子本來就是白的。”

    ……

    ……

    這裏是一片原野。

    數條河流在其間緩慢而安靜的流淌著,時而交會,時而分開,就像生命裏的那些事情。

    田野裏散落著很多民宅,盛夏的村莊滿是蟬鳴,卻更顯幽靜。

    井九站在樹下,看著遠方不知何處,忽然說道:“他應該不會來了。”

    聽到這句話,阿大的精神終於放鬆下來,圍著他的腿轉了幾百圈,帶著一些青葉碎屑,顯得歡快至極。

    數息後,它跑的有些累了,躺到了地麵,四腳朝天,露出了肚皮。

    井九想了想,把寒蟬取了出來,扔在了它的身邊。

    寒蟬正在那邊看星星,忽然發現自己回到了朝天大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些茫然,直到看到白鬼大人的模樣,才明白井九要自己做什麼,趕緊翻過身去,六肢朝天,也露出了肚皮。

    井九望向懷裏的初子劍。

    前些年在果成寺裏,柳十歲給過他幾封信,他也回過幾封信,對方在信裏說了說佛法,他說了說輪回。

    那些事情看似與修行沒有關係,但他相信以對方的修行天賦與智慧,一定能從字裏行間看出他真正想說的事情。

    對方看過信後有所觸動,才會決定去西海取初子劍。

    是的,他那時候就已經知道師兄在果成寺裏。

    現在初子劍在他手裏,如果師兄真的想轉劍生,便一定要來找自己。

    他去懸鈴宗是答應替瑟瑟殺人,也是希望能夠把師兄誘出來。

    柳詞會放師兄一馬,他卻一定要師兄死。

    相同的道理,師兄最恨的人就是他,隻要有機會便會想辦法殺死自己,更何況現在又多了初子劍。

    他在懸鈴宗裏停留數日,離開又有數日,不老林應該已經能找到自己,師兄再遠也應該來了,卻……沒有來。

    如果沒有初子劍,你準備怎麼解決自己的問題呢?

    井九收好初子劍,又收好貓與寒蟬,腳尖輕點田壟,便到了百餘丈外。

    十餘息後,他便穿過了那幾條安靜的河流、散亂的村莊、不知名的雜樹與依然青色的麥田,看到了遠方那座大城。

    後方十餘裏外有座小山,有著茂密的樹林與令人心煩的帶鉤野草。

    明明盛夏時節,這裏卻不覺得熱,反而有些冷,樹葉上生出露水,野草甚至覆著一層淺淺的霜。

    元騎鯨背著雙手,看著井九走進了朝歌城,確認師父不會出現,有些遺憾地轉身離開。

    風雪落了下來。

    ……

    ……

    朝天大陸西北有座極尋常的城鎮,因為離雪原更近的緣故,盛夏時節,這裏卻是氣候如春。

    一輛馬車準備出城,被風刀教的教徒攔了下來。

    出城不遠便是冷山,最近兩年風刀教配合朝廷清剿邪道妖人,各種搜檢變得更加嚴密。

    風刀教徒沒有查出任何問題,掀開車簾,便有一股藥味撲麵而來。

    車裏有個小爐子裏,煮著黑黑的藥汁,看著便極苦。

    一個年輕公子躺在軟榻上,眉眼清秀,臉色卻很蒼白,看著有些虛弱,笑容卻還是那般可親。

    一個紅糟鼻、半禿的老頭正在報侍他,看著應該是家裏的老仆。

    那名風刀教徒見多了這種想去白城拜佛的病人,心裏道了聲可惜,放下簾子,揮手示意通行。

    伴著咳聲,馬車穿過了城門,向著荒原前進。

    這裏是遠離中原繁華地帶的偏僻地方,景氏皇朝也依然進行著有效的治理,城外荒原上的官道竟是由青石鋪成,經過了百餘年依然堅實,明顯當初是受到了修行者的幫助。

    車輪碾壓著堅硬的青石板,發出喀喀的聲音,車廂不停震動,裏麵的咳聲也沒有停止過。

    玄陰老祖看著臉色蒼白的陰三,眼神裏滿是擔心,還有一些別的複雜情緒。

    他現在終於獲得了真人的一些信任,但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信任這個詞本來就沒有什麼意義,更麻煩的是,真人好像要不行了。如果真人到死的那天,也不把避開青山劍陣的方法告訴他,那他怎麼辦?所以……

    他情真意切說道:“真人您要萬壽啊!”

    聽到這句話,陰三忍不住笑了起來,又忍不住劇烈地咳了起來。

    隨著咳嗽,他衣服下的身體不時突起一截,然後漸漸平伏,看著極其詭異。

    這不像是真的身體,而更像是一個年壞失修的木頭樁。

    陰三推開窗,望向外麵的荒原,咳著說道:“還是喝酒吧。”

    荒原上新鮮的空氣灌入車廂裏,迅速吹散了濃鬱的藥味,卻有種味道始終存在,無法消散。

    那是一種樹木腐朽的味道。

    老祖把爐子上的藥壺取下來,換上了一個酒壺,手掌貼了上去,數息便讓酒溫到了最合適的程度。

    給真人溫酒這等細膩的活兒,他這位玄陰宗的老祖宗,當然要比爐火控製更精確。

    酒壺裏的酒味散發出來,竟有一種很濃的八角、大料的味道。

    老祖抽了抽紅糟的鼻子,心想這酒的味道也不如何,怎麼像鹵蹄膀的湯似的。

    酒也很詭異,是極深的綠色,在杯中輕輕蕩著,在杯壁上緩慢漲落,如油一般。

    老祖雙手端著酒杯送到陰三身前。

    陰三接過酒杯湊到嘴邊,緩慢卻不間斷地飲下,眯著眼睛說道:“好酒。”

    說來神奇,喝了這杯酒,他的咳嗽竟是真的好了很多。

    看著老祖好奇的神情,陰三笑著說道:“你也喝杯試試,不錯。”

    老祖想了想,給自己倒了一杯,側過身體喝了,然後啪嗒了一下嘴。

    再烈的酒也不可能傷害到他,刺激卻還是存在的,尤其是這酒像油般,竟是汽化的如此之快,竟有些像化成水的一團火,給人一種由內而外的溫暖感覺,確實不錯,他心想難怪真人如此喜歡。

    “這是凡間最烈的酒,一般都是用來調著喝,基本上沒有誰敢純飲,擔心傷著咽喉與胃,我們卻能輕鬆地喝著。”

    陰三又喝了一杯,說道:“感受其美好,卻不畏懼其傷害,這便是修行者的好處了。”

    玄陰老祖也陪了一杯,把酒杯放了下來。

    這綠色的怪酒雖然不錯,但能修行到他這種境界的修行者,自我控製能力都極強,說放下便能放下。

    像太平真人這樣的人真的很少。

    “初子劍如果被送進朝歌城皇宮,就更不好搶了。”

    老祖問道:“為何我們不動手?”

    陰三喝了酒後,臉色不再蒼白,浮現出兩抹可愛的紅暈,說道:“元騎鯨做事死板,不夠靈動,但一板一眼,很少犯錯,這就是他與柳詞最大的區別,我不想冒險。”

    馬車離開了青石鋪就的官道,斜斜駛入荒涼的原野裏。

    數日後,伴著一道有些淒清的笛聲,馬車來到冷山的深處。

    原野表麵有一道極其深刻的裂縫,湧出的岩漿經過兩年時間早已冷卻,凝結成各種各樣的奇怪形狀。

    這便是柳詞那一劍在天地間留下的痕跡,想必再數百年,應該會成為朝天大陸最著名的風景。

    玄陰老祖心想如果那一劍斬的是自己,自己必死無疑。

    他的視線順著裂縫望向百餘裏外,落在已經變成廢墟的烈陽峽裏,沉默了很長時間。

    一切都已風流雨散,世間再無玄陰宗。

    陰三看著窗外的畫麵,把骨笛收進袖內,說道:“隻要活著,宗山便在。”

    這句話不知道是在安慰老祖,還是對他自己說的。

    老祖想著正在收攏玄陰宗離散弟子的蘇子葉,還有封山無聲的中州派,沒有說話,扶著陰三下了車。

    原野上起了一陣風。

    陰鳳不知從何處飛了過來,落在了車頂。

    被南趨斬斷的那根尾羽重新生了出來,看著有些短,應該還沒有完全長好,但傷應該是好了。

    “你們都可以說話,那就好好談,談不攏再說。”

    陰三看著陰鳳微笑說道:“就要兩片魚鱗,它應該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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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18 21:46:05
第八十一章羽化

        

    “位置沒有錯?”陰三轉身對玄陰老祖問道。

    老祖摸了摸稀疏的頭發,帶著些許追憶感慨說道:“本來就是鄰居,我又在地底藏了這麼多年,不會弄錯。”

    說完這句話,他伸出有些粗短的手指在空中虛點數下。

    無數光點飄出,變成一道極其繁複的立體圖,印進了陰鳳的眼裏。

    陰三與井九的身體不同,生機更加濃鬱,相應也更容易出事,比如被點燃。所以他沒辦法深入到地底的那條岩漿河流,老祖如果離開他身邊太久便會被青山劍陣發現,也沒辦法去,所以這件事情隻能交給陰鳳處理。

    陰鳳振翅而起,向著那條被柳詞一劍斬開的地縫裏飛去,很快便消失在視野裏。

    陰三慢慢走到崖邊,向地縫深處望去,眼裏滿是孩子般的好奇與探究欲。

    他還是像個少年,隻是身體已經逐漸衰老、腐壞。

    老祖看著他的背影,眼裏滿是擔心。

    又過去了兩年時間,真人現在連飛行都已經無法做到,隻能坐車,還能再撐幾年?

    初子劍被送入朝歌城皇宮,真人已經很難再轉劍身,那他為何要冒著極大的風險來冷山?

    火鯉的鱗片到底有什麼意義?

    朝廷的神衛軍與風刀教一直都還在這裏清掃殘餘,更不要說白城就在山的那邊,萬一被曹園發現了怎麼辦?

    老祖想著這兩年裏為真人準備的另外幾件東西,越發想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地底忽然傳來一陣震動,馬車發出咯吱的聲音,小石頭滾動起來。

    老祖知道開始了。

    ……

    ……

    地底深處並不黑暗,到處都是深紅或淺紅的光,甚至有些耀眼。

    岩漿河流的安靜被打破了,炙熱恐怖的岩漿不停翻滾著,四處飛濺,落在崖壁上,發出嗤嗤的聲音。

    巨大的火鯉在岩漿河流裏高速遊動,不時擺動尾巴,把岩漿當作武器射出去,顯得暴怒至極。

    陰鳳在岩漿河流上方高速穿梭飛行,不時伸出利爪攻擊,就像是一道閃電,帶出無數道更細微的閃電。

    作為與白鬼境界實力相仿的青山鎮守,它的利爪堪比破海境劍修的飛劍,無論是鋒利程度還是殺傷力都非常恐怖。

    火鯉在岩漿裏時浮時沉,拚命地躲避著它的攻擊,身上已經多出數道清楚的白痕。

    幸虧它的鱗片防禦力很強,才沒有受到真正的傷害。

    作為中州派的預備神獸,除了被井九威脅過一次,它哪裏受到過如此粗暴無禮的對待,早已經憤怒到了極點,恨不得把對方拖到岩漿裏直接燒死,然後一口一口吃掉……可是這隻怪鳥的速度實在太快,攻擊太過強大,它實在打不過啊。

    一鳥一魚追逐著向著岩漿河流遠方而去,河麵上不時生出如煙花般的岩漿濺流。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火鯉終於被逼到了岩漿河流的盡頭、那截隔斷人間與冥部的透明巨牆之前。

    火鯉從岩漿裏浮了出來,隻露出了頭,警惕而仇恨地看著陰鳳,隨時準備再潛下去,嚷嚷道:“我說你到底誰啊?上來就幹,不要以為你跑得快,真把我逼急了,我運起神功,讓岩漿倒灌,直接把你變成燒雞!”

    陰鳳也受了些灼傷,抬起右爪舔了舔,顯得很是邪惡,然後說道:“你可以試試。”

    火鯉罵了句髒話,說道:“我真試了噢!”

    陰鳳放下右爪,眼神冷酷說道:“就算你能讓岩漿灌滿整個地底,我也能挖洞先躲著,等你撐不住了,岩漿降下去的時候,我再飛出來撓你,不,到時候我就專門啄你眼睛!”

    火鯉嚇了一跳,心想那不得疼死?可如果閉著眼睛遊,撞到石頭還是會很疼啊,趕緊說道:“我就不出來了我!”

    陰鳳說道:“有本事你就一千年不出來,我就在這兒跟你耗一千年,省省吧,你是魚,我是鳥,你天生就幹不過我。”

    火鯉正準備辯論一下,並不是所有的魚都打不過鳥,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驚呼道:“天啦!你會說話啊!”

    “怎麼了?”陰鳳覺得好生莫名其妙,心想不是已經說了這麼多句?

    “我也會說話啊!”火鯉激動地連聲道:“你看,朝天大陸的神獸數量已經很少了,會說且願意說人話的就更少了,我們難得碰到,何必打生打死,有什麼事情可以聊啊!”

    說話的時候,它的魚唇就像圓圈一樣不停張大縮小,看著有些憨喜。

    陰鳳心想真人說的果然有道理,不過它還是習慣自己的行事風格,先把對方打服了再說,居高臨下說道:“我教訓一下你這個晚輩,有什麼問題?”

    火鯉不服說道:“你是麒麟嗎?你是元龜嗎?既然都不是,那你肯定沒有我年紀大,裝什麼長輩。”

    陰鳳微微一怔,心想如果按年齡算還真是如此,不禁有些羞惱,向前踏了一步。

    火鯉趕緊向岩漿裏再沉下了些,連聲道:“哥,萬事好商量,都好商量,你要什麼你說,隻要別讓我死就成。”

    陰鳳說道:“你不是覺得是我的長輩?怎麼又叫哥了呢?”

    火鯉認真解釋道:“達者為先,能者為師,這麼淺顯的道理,本大王還是懂的……你到底要啥啊?我這裏真沒啥寶貝。”

    陰鳳說道:“莫擔心,不會壞了你性命,隻是需要你兩片魚鱗而已。”

    火鯉聽著這個要求頓時怒了,說道:“魚鱗是長在身上的,又不是裝在袋子裏的,怎麼給你!從身上撕下來難道不痛嗎!你會說人話,咋就沒點人性呢?難道我要從你身上拔幾根羽毛你也給?”

    “我是鳥,你是魚,談人性做什麼?”陰鳳越發覺得這個家夥莫名其妙,說道:“至於羽毛,我倒確實要生拔幾根出來,疼雖疼些,但能做成這件大事,怎麼都值得。”

    火鯉發現自己好像是逃不出對方的毒爪了,可憐兮兮說道:“哥,您到底是什麼鳥啊?”

    這句問話裏當然隱藏著極強的報複意願,隻要知道對方是誰,它便能讓中州派替自己報仇。

    陰鳳說道:“吾乃青山鎮守,你可以稱我妖雞。”

    火鯉怔住了,心想這還怎麼報仇?不禁覺得好生煩悶與惱火,心想你們青山宗怎麼都這樣呢?

    ……

    ……

    玄陰宗被毀,受到波及的還有十餘個大大小小的邪道宗派,混亂之下,有很多法器與功法遺落在這片荒原裏。

    朝廷與風刀教雖然對冷山盯得非常嚴,仍然止不住有些膽大的漏網之魚和散修來這裏揀便宜。

    在這種地方,馬車是非常顯眼的事物,就像篝火吸引修行者與飛蛾一般,引來了很多人的窺視。

    那些人現在都變成了地麵上的屍體,死的悄無聲息,連護身的法寶、魔器都來不及用。

    他們哪裏能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玄陰老祖這位一代邪道宗師。

    老祖揮了揮衣袖,那些屍體頓時燃燒起來,然後被無形的力量扔進了地縫裏。

    陰鳳振動雙翼飛了出來,把如巨鏡般的兩片魚鱗扔到車前,看著老祖不滿說道:“你想再把我砸下去啊?”

    它是青山鎮守,對玄陰老祖這個遁劍者當然沒有任何好感。

    老祖笑了兩聲,沒有與它爭執。

    陰鳳不再理它,轉身對陰三說道:“這條火鯉確實有些厲害,好在還沒有成年,不然我真不見得能打過它。”

    陰三的視線落在它被灼傷的地方,說道:“辛苦了。”

    陰鳳說道:“隻希望真人莫忘了當年的承諾。”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陰鳳提起這件事,不是因為今天的辛苦,而是因為它為此事將要付出的代價太大。

    陰三說道:“還是那句話,你們不能出去,我就不離開。”

    陰鳳說道:“現在已經有了蒼龍的骨髓、飛鯨的軟骨、火鯉的鱗片,還差什麼?”

    朝廷裏肯定還藏著不老林的人,弄到鎮魔獄的東西,對陰三來說不難。

    飛鯨是西海劍派的神獸,屍體現在是青山的財產,自然有人雙手送給他。

    火鯉的鱗片,得來也沒費太多功法,隻是費了些口舌。

    陰三說道:“我們還要去千裏風廊摘些荷花。”

    老祖終於明白了。

    兩年來的那個疑問,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答案。

    哪怕是見多識廣的他,也被震撼的有些心神搖晃,聲音微顫問道:“真人……這是準備羽化?”

    陰三嗯了一聲,神情很平靜。

    老祖震驚說道:“羽化……不是傳說嗎?”

    道門追求的最高境界便是羽化飛升。

    在普通人的認知裏羽化飛升是一回事,事實上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道。

    飛升就是飛升,羽化就是羽化。

    自古以來,飛升者雖不常見,但始終會有。

    卻從來沒有人見過、甚至聽說過羽化。

    羽化更像是一種傳說,甚至神話。

    “等我成功了,傳說或者神話,自然就會變成真事。”

    陰三淡然說道:“當年我曾經得到過一本老書,裏麵有羽化的相關記載,細節不是很充分,這些年我嚐試著補充了一下,還沒有完全成功,不見得能行,但既然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也隻能冒險試試。”

    老祖冷靜下來,想著真人準備的那些材料裏最後才是荷花,頓時明白了更多的東西。

    荷花就是蓮花,在禪宗裏象征著複活或者輪回。

    看來真人準備用佛法來填補羽化道法裏的殘缺或者說用佛法修正那門道法的錯漏。

    不要說能不能成功,有人敢嚐試修行羽化道法,更是敢以佛立道,便已經是最了不起的事情。

    老祖畏懼太平與景陽,但要說佩服其實還好,直到這一刻,他是真的服了。

    他對著陰三很認真地行了一禮。

    陰三平靜地接受了他的行禮。

    這一刻沒有什麼正邪之分,也沒有什麼利用與算計,隻是修道者對修道這件事情本身的尊敬。

    老祖忽然想著傳說裏曾經提過的某些畫麵,說道:“朱雀鳥已經絕脈,到哪裏去找雀羽?”

    羽化自然需要羽毛。

    朱雀鳥自天火中來,其精血裏蘊藏著極玄妙的複活神威。

    陰鳳飛到車頂,說道:“當然用我的。”

    ……

    ……

    (最近這幾天一直在思考這一卷的最後幾章,感覺特別飽實而愉快。這種愉快的寫作感覺,從西海之局,一直延續到現在,而且應該還能延續好幾天,真是幸福,這就是我追求的、喜歡的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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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19 20:59:04
第八十二章皇宮秘事


    老祖心想你的名字裏雖然有個鳳字,但你……不是隻錦雞嗎?

    這話他當然不會說出來。

    他接著想到陰鳳如果真的願意舍一根本命羽,那便要折損千年修行,難怪它先前會提醒真人記得曾經的承諾。

    馬車離開地縫,向著荒原東麵而去,骨笛聲再次響起,不再淒清,明顯喜悅了很多。

    陰鳳蹲在車頂,數丈長的尾羽手在後麵,就像馬車長了一個辮子,正在隨風飛揚。

    它略有些尖厲的聲音也在風裏不停飛著。

    “真人,這件事情您得說話啊。”

    “小四被關進了隱峰,掌門之位若是讓元騎鯨得了,那該怎麼辦?”

    “元騎鯨那個家夥與掌門真人可不同,他是真想您死的。”

    “隔代指認怎麼了?門規裏寫著不讓嗎?”

    ……

    ……

    元騎鯨當然想太平真人死,原因很簡單,青山門規三百多條,除了淫褻之類的條款,其餘的基本上都被他師父破過。

    所以當井九抱著初子劍去懸鈴宗、滿大陸閑逛的時候,他完全不在意通天大物的尊嚴,像個保鏢一樣跟著。

    問題是太平真人也很了解他,哪怕明知道初子劍的重要性也不現身,他沒有辦法,隻好折回青山。

    青山雖遠,他有三尺劍,比柳詞方便很多。

    井九進了朝歌城,來到那條小巷裏,忽然停下腳步。

    阿大從袖子裏鑽了出來,順著手臂爬到他的肩上。

    前麵便是井宅,想著要給井九留些麵子,它沒有上頭。

    它看了他的側臉一眼,心想這是怎麼了?近鄉情怯這種事情可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井九靜靜看著那扇門,視線已經穿過,落在花廳裏。

    那一家人正在吃飯。井商的眼角多了些皺紋,井父更是已經垂垂老矣,不知道還能活幾年,井商媳婦與岑詩正在分菜,井梨在旁低聲說著什麼,其樂融融的樣子。

    井九推門而入,走到花廳裏,把眾人嚇了一跳。

    井商起身相迎,以為他會像從前那樣,直接去書房,沒料到井九竟是沒有離去的意思。

    井梨趕緊搬了座椅放在首位,井九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岑詩滿臉喜色地遞上一杯茶。

    她已經不是宰相家最受寵的七小姐,而是井家的兒媳婦。

    為這件事情她特別感激井九,自然想讓小叔看到自己的賢惠。

    井九喝了一口,發現就像三年前那樣茶還是冷的,說道:“盛碗湯。”

    井梨會過神來,有些無奈地看了媳婦一眼,發現她竟是毫無察覺自己做錯了什麼。

    喝完一碗湯,井九便起身去了書房。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想著自己今後很多年都不會離開青山,這就算是告別。

    這次他沒有召喚鹿國公過來,而是自己通過地道去了隔壁的國公府。

    鹿國公的臥室裏沒有人,院子裏那個專門負責聽聲音的退伍老兵也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這是井九第一次來鹿國公府,四處看了看,視線落在花架上的那件名貴瓷器上。

    他不知道這件瓷器是什麼窯的,但想著鹿國公曾經說過的話,能擺在這裏就必然極名貴。

    他拿起那件瓷器,扔到地上摔碎。

    可能越名貴的瓷器,碎裂的聲音越是悅耳,傳的越遠?

    很快,鹿國公便來到了臥室裏。

    井九看了他一眼,確認還能活好些年,覺得不錯。

    鹿國公趕緊下跪請安,問他此次來朝歌城做什麼。

    井九說道:“安排一下,夜裏進宮。”

    還是那個理由,他覺得自己今後很難再離開青山,有些事情總要交待一下。

    ……

    ……

    神皇獨寵胡貴妃多年,卻一直沒有把她立成皇後,在朝野間有很多猜想。其實就是神皇覺得為這事與文臣們扯官司,實在是很不劃算的事,而且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神皇其實也是很願意偷偷懶的。

    現在皇宮裏已經沒有什麼妃子,當個沒下屬的皇後對胡貴妃來說沒有什麼吸引力。而說到吸引力這種事情……她這幾年很注意自己的儀容打扮,衣著很是保守,卻不知道裹的太緊,反而更能襯出媚意。那是天生的媚意,怎麼掩得住?

    “先生,好久不見。”她對著顧清行了一禮。

    顧清微微側身,說道:“娘娘不必多禮。”

    他一直住在最偏遠的房間裏,與胡貴妃的寢宮隔得最遠,不管是避嫌也好,還是何事也好,總之平時除了教書傳劍,他從來不會踏進胡貴妃的寢宮一步,倒是太子景堯去他那邊很勤,甚至大部分時間都在那邊。

    二人倒真的是有好些天未曾朝麵了,也就是這麼一句簡短對話,便各自沉默。

    景堯沒有察覺什麼,想著就要見到師祖,他現在有些緊張。

    不管是在修行界,還是凡間,他那位師祖的名氣都太大。

    現在甚至傳聞他是景陽真人的私生子。

    景堯怎麼能不緊張?

    鹿國公帶著井九走進殿裏,胡貴妃趕緊帶著景堯拜倒行禮。

    井九沒有理她,看了景堯一眼,發現這孩子進境普通,但修行還算勤勉,嗯了一聲表示滿意。

    顧清在旁邊很欣慰。

    井九取出初子劍遞給景堯,說道:“好好用。”

    顧清認出這把劍的來曆,不禁有些吃驚,心想這劍隻怕能排進世間前三,您就這麼給了這孩子?

    景堯哪裏懂這個,老老實實地雙手接過。

    井九接著對顧清說道:“準備回山。”

    顧清再次吃驚,心想景堯當太子才兩年,不要說羽翼未豐,在朝中一點根基都沒有,正在最重要的時刻,自己卻要離開?

    他哪裏知道,在井九看來,不管什麼事情都沒有那件事情重要。

    青山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沒他可不行。

    ……

    ……

    星光照在宮殿的琉璃瓦上,看著就像是果子外麵裹的一層糖漿。

    殿裏沒有點燈,漆黑一片,對井九與神皇來說自然沒有什麼影響。

    他們隔著十餘丈的距離,相對而坐。

    盛夏時節,微涼的地板有些舒服。

    神皇說道:“不用擔心,我還能活些年。”

    井九嗯了一聲,然後發現這似乎太冷漠,說道:“我說過,你不應該把希望寄托在羽化這種旁門左道上。”

    神皇笑了一聲,說道:“如果不能出去,多活再多年,又有什麼意義呢?”

    井九說道:“多一年便多些希望。”

    神皇從袖子裏取出那枚朱雀玉卵,輕輕摩娑著,說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像我們這種人,天賦不夠,想要飛升,當然隻有借助外物。”

    井九說道:“但它孵不出來。”

    這顆玉卵無法孵化,朱雀鳥無法重現世間,所謂羽化自然還是一場虛幻。

    神皇沒有再討論這個,說道:“那把劍給堯兒,隻怕他受不起。”

    井九說道:“受不起是他的問題。”

    “當年你把那把劍給了我,這次又找回來給了他,前後兩次厚賜,我們這些做晚輩的,總要給些回禮。”

    神皇說完這句話,把朱雀玉卵扔了過去。

    井九接過朱雀玉卵,沉默片刻後,收進了那處。

    神皇把這顆玉卵養了太多年,早已有了感情,總要想想以後誰來護著。

    這大概就是托孤的意思。

    當然放在青山最為安全,如果青山宗始終不出事的話。

    井九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胡貴妃就算被青山護著,但一個用情至深的妖狐能承受離別的痛苦嗎?

    他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略有些不滿。

    不滿的原因有兩點,首先就是這事兒憑什麼又是青山宗擔著?

    再就是你如此用心良苦,都用在了情之一字上,那還修什麼道,想什麼羽化?

    看著井九的眼神,神皇便知道他猜到了自己的用意,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轉了話題。

    “掌門之位定了嗎?”

    “定了。”

    神皇心想不管是誰,隻要是你選中的那就好,不再擔心這件事情,說道:“鎮魔獄年前出了點小事,你要不要去看看?”

    井九嗯了一聲。

    ……

    ……

    太常寺官員被要求留在各自的房間裏,不得向外窺視。

    井商沏了壺茶,有些不知味道地喝了口,隱約猜到應該與自己名義上的兄弟有關。

    在鹿國公的帶領下,井九進了太常寺,穿過那片竹林,看到那叢紫色的花,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好幾年,卻仿佛還在眼前,就像那個穿著五彩衣裳的冥皇的透明的臉。

    現在的鎮魔獄就是蒼龍的屍體,沒有任何神通,隻是堅固,走到深處也沒花多長時間。

    那方劇毒的碧潭還在,隻是水位已經下降很多,想來用不了多少年,便會完全幹涸。

    井九注意到,潭後的那道山崖垮塌了很多,裂縫深入地底。

    這裏是蒼龍身體最堅固的地方之一,絕對不可能這麼幾年便自然風化倒塌,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腳。

    他從原地消失,進入了裂縫的最深處。

    那裏就像發生了一場地震,到處都是碎石。

    宇宙鋒出,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快速飛行起來,以最溫柔的力度,把那些碎石堆到一起,然後重新組合排列。

    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需要極其強大的眼力與推演計算能力。

    但對以前經常堆沙打發時間的他來說,真的很簡單。

    那些碎石漸漸修複成以前的模樣,無論岩層還是顏色都非常清楚,隻是中間多了一個缺口。

    有人拿走了蒼龍的一點骨髓。

    那東西除了用來熬白湯,還能有什麼用?

    井九想不明白。

    ……

    ……

    不知道是為了想明白這個問題,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井九在朝歌城裏留了下來。

    明明那天夜裏,他讓顧清回山是那般著急。

    他去了趙園,躺在湖上的那艘小船上,看著天空裏的雲與雨,轉眼間便到了秋天。

    知道他在朝歌城的人越來越多,引發了很多關注。

    懸鈴宗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很多人都已經猜到,那些離奇死去的長老與德淵泉與他肯定有關。

    何霑終究還是沒能把所有的鍋都搶過去。

    能在老太君的眼皮下,能在懸鈴宗大陣裏殺死那麼多高手,表明井九的實力更加強大,竟隱隱有了上一代強者的感覺。

    距離他第一次參加梅會才二十餘年,這種境界提升的速度實在是令人們覺得不可思議。

    傳聞裏說他的身體裏流淌著景陽真人的血脈,也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認可。

    懸鈴宗的事情,也再次證明青山宗依舊強勢,那個問題再次擺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究竟誰會成為青山宗的下一任掌門?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青山掌門掌握修行界乃至整個朝天大陸的最高權力,自然引發了無數討論。

    在公開場合,沒有哪名修行者或者官員敢直接說自己支持誰,隻敢討論可能性,然後表示謹慎的看好。

    現在有三個人被認為最有競爭力,那就是昔來峰主方景天、適越峰主廣元真人、雲行峰主伏望。

    當然,如果元騎鯨不在意天光峰一脈的情緒,強行要當這個掌門,誰也阻止不了他這位劍律大人。

    伴著一場秋風,奚一雲到訪趙園。

    他站在湖邊行了一禮,說道:“家師想知道一個名字。”

    其實他不理解,就算井九是景陽真人的隔世傳人、甚至可能是景陽真人的後人,但畢竟隻是青山宗最年輕的二代長老,他又怎麼可能影響到青山掌門的歸屬,為何齋主如此重視他的看法?

    井九心想布秋霄派個弟子來就想問到答案,這與打秋風有什麼區別,說道:“不是伏望。”

    說完這句話,他躺在船頭,繼續看天空裏被秋風追逐的到處亂跑的雲,仿佛覺得很有意思。

    奚一雲覺得有些沒意思,誰都知道雲行峰主伏望的可能性最小,我專門從千裏風廊過來一趟,就得到這麼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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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20 21:27:04
第八十三章潤萬物而無聲

        

    接下來的那些天裏,又有兩個人到訪趙園。

    他們與一茅齋一樣,都隱約猜到井九對這件事情有一定發言權,至少知情。

    果成寺因為禪子的怒意,與青山斷絕了來往,所以來的是淨覺寺住持。

    井九覺得這完全是脫了衣服淋雨,多此一舉,誰不知道淨覺寺從住持到香火僧都是從墨丘來的?

    他不待住持開口,直接說道:“不是伏望。”

    淨覺寺住持失望離開。

    最後來的風刀教使者,對井九的態度非常恭謹,應該是得到了刀聖的叮囑。

    看來曹園看到了那一劍的真相。

    井九這般想著,說道:“不是方景天。”

    風刀教使者滿意離開。

    秋天很快過去,朝歌城剛進入臘月,便迎來了一場雪。

    冬天已經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這真是令人感傷的一句話。

    在風雪裏,井九這樣想著,坐劍而起,帶著顧清回了青山。

    朝歌城在下雪,天南也在下雪。

    青山九峰就像他離開的時候那般安靜,神末峰也是如此。

    往年這種時候,南忘都會要求柳詞把青山大陣打開一條通道,把初雪迎進來。

    今年她還在閉關,柳詞不在,自然沒有落雪。

    井九坐在崖畔,雙腳虛踩著雲海,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白貓趴在他的身邊,顯得很老實。

    寒蟬蹲在它的身邊,更加老實。

    顧清站在他身後,看著依然青蔥的群峰,忽然說道:“要下雨了?”

    明明現在外麵是風雪天,他卻問的是雨。

    這是整個朝天大陸都最關心,也是很多人最期待的一場雨。

    井九輕輕嗯了一聲。

    顧清沉默不語。

    井九在趙園裏否決那兩個名字的時候,他就在場。

    連方景天師伯都不能成為下一任的掌門,那麼會是誰?

    井九說道:“你怎麼想的?”

    顧清想起好些年前。

    那天也是一個風雪天,井九就在這片崖畔對他說過一句話。

    你是要做掌門的人。

    想著這件事,顧清的性情再如何沉穩,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是得意的狂笑,而是荒唐的苦笑。

    他怎麼可能當掌門?

    如果這件事情真的發生了,不用那些峰裏的師伯師叔動手,他自己就往崖下的雲海裏跳下去,圖個清淨與心安。

    “元師伯如果繼任掌門,對我們確實是最好的事。”

    顧清以為師父是這樣想的,也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

    神末峰與天光峰、兩忘峰的關係向來不好,比如白如鏡,比如簡如雲,比如他那位兄長顧寒,隻有卓如歲是個特例。

    如果元騎鯨做掌門,天光峰一脈必然要受到打壓,想來沒有什麼精神理會神末峰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元騎鯨可以繼續鎮住方景天。

    那年雲台之役,青山強者盡出,方景天站在虛境裏看著神末峰,眾人如臨大敵。

    顧清當然不會忘記那個畫麵。

    井九隻用一句話便結束了顧清的推理與對未來的美好想象。

    “元騎鯨不願意。”

    可能是因為天光峰與上德峰爭了太多年,元騎鯨大局為重,不願意青山生出內亂,可能是別的一些原因。

    總之他不願意。

    顧清怔住了,半晌後說道:“那就隻能是廣元真人了,他境界高,能服眾,隻是擔心會引發一些別的問題。”

    這說的是廣元真人在西海上攔住了布秋霄,讓太平真人逃走。

    井九沒有在意顧清說的,自言自語說道:“服眾啊。”

    看著嫵媚的青山,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再次堅定了想法。

    他閉上眼睛,開始冥想修行。

    阿大看了他一眼,心想以後要對他更尊重些了。

    於是它沒有跳到井九頭上。

    寒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抱著寒玉髓啃了兩口,然後向後一倒,閉上眼睛,舉起前麵的四根甲肢,開始吸收天地靈氣。

    ……

    ……

    日夜輪轉,光影變化,季節交替,外界春意漸深,青山也漸漸醒來。

    廣元真人出關、伏望出關、南忘出關……出關的人越來越多,這究竟是冥冥中自有感應,還是什麼原因,沒有人知道。

    醒來的人越來越多,青山裏依然聽不到任何吵鬧的聲音,安靜至極。

    井九睜開眼睛,望向雲海那邊的天盡頭。

    趙臘月、元曲、平詠佳以及寒蟬都已經醒來,與顧清站在後麵等他。

    井九起身,說道:“走吧。”

    ……

    ……

    天光峰最高。

    今天峰頂的日光依然強烈,隻是被那些紛紛到來的劍光奪去了些光彩。

    井九等人來到峰頂的時候,其餘諸峰的人都到了。

    劍律元騎鯨、行雲峰主伏望、清容峰主南忘、適越峰主廣元真人、碧湖峰主成由天,神末峰主趙臘月。

    兩忘峰這些年一直不設峰主,那就是除了在隱峰閉關的昔來峰主方景天,所有的青山大人物都到齊了。

    當然,那個人不在。

    這是青山宗多年以來,到的最齊的一次,以往即便是青山議事,也往往是以劍相商,很少親身到場。

    顧清帶著元曲、平詠佳去了崖下。

    過南山、卓如歲與顧寒等人,還有其餘諸峰的普通長老與弟子們都在那邊。

    墨池與白如鏡等天光峰長老,則是站在峰頂稍微靠後些的地方。

    無數道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因為他沒有動,還站在原地,就在趙臘月的身邊。

    隻有六位峰主才有資格站在峰頂,你憑什麼站在那裏?

    白如鏡的臉色有些難看,簡如雲的眼神微冷,顧寒挑了挑眉,峰間隱隱響起一些議論。問題是,最嚴厲的劍律元騎鯨沒有說話,脾氣最大的南忘也沒有說話,崖間的數百名青山長老與弟子們,想到那個傳聞,也沉默了下來。

    元騎鯨揮了揮手。

    青山大陣開了一條通道。

    所有人都向那邊望了過去。

    一道黑線從天邊而來,沒有任何威勢,就這樣安靜地穿過群峰,來到天光峰頂。

    啪的一聲輕響。

    承天劍鞘插進了石碑,回到了它原先的地方。

    ……

    ……

    石碑下方。

    元龜緩緩睜開眼睛,蒼老而渾濁的眼睛裏,流露出淡淡的懷念。

    它送走過很多代青山掌門。

    這個終究是不同的。

    阿大不知何時從井九的袖子裏鑽了出來,蹲在地上看著石碑上的那道劍鞘,表現出難得的安靜。

    上德峰底,屍狗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那道天光的最深處,溫暖的眼神深處,多了些悲傷。

    ……

    ……

    一茅齋在千裏風廊最深處。

    柳十歲正在用管城筆練字,這是布秋霄給他的功課,練了幾年,筆法已然純熟。

    他手腕上的劍鐲忽然震動起來。

    柳十歲依遁著不二劍的想法,起身走到窗邊,向著青山的方向望去,才發現起風了。

    ……

    ……

    千裏風廊。

    風,持續千萬年不停。

    入口處的風勢相對稍小些,所以那裏還有些建築,生活著一些凡人,隻是生意也不如何好。

    小荷坐在窗邊,撐著下頜,看著幾天都沒有人跡的道路,覺得好生無聊。

    忽然間,她看到了一幕畫麵,臉色頓時蒼白。

    ……

    ……

    一輛馬車從丘陵間行來。

    陰鳳站在車頂迎著風,羽毛微亂,便如它此時的心情。

    玄陰老祖坐在轅上,稀疏的頭發被大風吹得更亂。

    一道悠揚明快的笛聲從車廂裏傳了出來。

    不是冥河搖籃曲,也不是羽化成仙曲,而是人間極普通的黃梅小調。

    隻有車廂裏的那人與井九知道,柳詞是黃梅鎮上的人。

    ……

    ……

    三尺劍。

    錦瑟劍。

    皆空劍。

    回日劍。

    潮來劍。

    弗思劍。

    遠在千裏風廊的不二劍。

    天空裏的數百道飛劍。

    還有那把劍。

    所有劍都靜靜對著石碑上的那道劍鞘。

    青山弟子拜倒於地,齊聲道:“恭迎掌門,劍歸青山!”

    忽有春雨落下,打濕那道石碑,潤萬物而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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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21 21:08:57
第八十四章風過青山來就來

        

    朝歌城也在下雨。

    春天的雨很常見,這樣的句式也很常見。

    但這是今春的第一場雨,很多人都知道意味著發生了什麼。

    神皇與胡貴妃站在殿前,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略有感慨說道:“終究都是要走的。”

    胡貴妃有些擔心,說道:“沒事吧?”

    神皇說道:“朕活著,中州派不敢如何,朕死後,青山宗自然也要管,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苦幾年。”

    胡貴妃不依說道:“陛下萬歲,何出此言?”

    ……

    ……

    水月庵裏的靜室還是那般靜。

    過冬依然在沉睡,絲線隨風而起,有的飄到窗外,被雨水淋濕,落了下來。

    那扇窗是圓的,對著的湖也是圓的,湖畔的樹被砍了很多,這些年也重新生出一些,看著有些亂。

    湖對麵有座單獨的小院,被水月庵的陣法所禁,無法進出。

    景辛就住在這裏。

    他被逐出朝歌城,又進不了果成寺,最後隻能來了水月庵。

    就算是曾經的皇子,也是位皇子,居然要在一間尼姑庵裏生活,無論怎麼看都是極為羞辱的事情。

    但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憤怒與怨毒,就連他的眼神也就像湖水般平靜。

    春雨落在湖麵上,微起漣漪。

    ……

    ……

    狂風呼嘯,把雨點卷起到處亂灑,打在草屋的泥牆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千裏風廊最著名的就是不時而刮起的大風。

    春雨再溫柔,在這種鬼地方也會變得憤怒起來。

    風停的時候,齋裏的陣法自然解除,那些重新續上的雨絲無聲無息濕了柳十歲的臉。

    他看著南方,沉默不語。

    布秋霄帶著淡淡的水霧帶到他的身邊,望向春雨裏的世間,問道:“你在想什麼?”

    柳十歲擦了擦眼睛,說道:“我在擔心。”

    布秋霄明白他的的意思。

    青山宗與中州派之間有所緩解的關係,在這些年裏再次變得緊張起來,甚至比往年更加緊張。

    不管是太平真人還是皇位的事情,都注定了這兩大正道領袖要發生一次正麵碰撞。

    布秋霄很確定,以白真人的心性與手段,朝天大陸自此多事。

    他與井九那場談話後,一茅齋選擇了中立。

    但柳十歲永遠十歲,不會做選擇。

    大風呼嘯再起,把雨絲切斷成無數碎片,卷起擊打在草屋的泥牆上。

    布秋霄說道:“現在最緊要的問題是,誰來做掌門。”

    他派弟子去朝歌城問過,得到了一個很無趣的答案。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雲行峰主伏望沒什麼希望,那麼到底是方景天還是廣元真人?

    這兩位峰主是現在青山最有希望突破、進入通天境的強者,難道要等到那一刻再說?

    還是說元騎鯨不懼物議,準備強行接手青山?

    ……

    ……

    春雨落在雲霧裏。

    雲霧漸散。

    十餘座如仙境般的山穀,漸漸在人間顯現。

    就在春雨落下的那一刻,中州派結束了為期長達三年的封山。

    一聲長嘯響徹天地之間。

    那是麒麟的喊聲,不知道是示威還是在表達自己的快意。

    雲夢山裏閉關靜修的長老與弟子們紛紛走了出來,神情平靜而自信。

    從豫郡往北,無數附庸雲夢的小宗派開始籌劃,前往雲夢山朝拜的事宜。

    如雲般的緞帶掛在樹梢,白早走到崖畔,望向南方,沉默不語。

    師兄究竟去了哪裏?

    井九,你這時候又有著怎樣的心情?

    ……

    ……

    春雨落在人間,各處都有感應,知道柳詞真人走了。

    柳詞此生行事低調,事功不顯,在朝天大陸的曆史上,本來隻能占據不多的篇幅。

    但三年前那道縱橫天下,無人能抗的劍光,完全改變了他的曆史地位。

    世間邪道盡除,濁水一夜變紅,中州派居然被迫封山,整個世界安靜無聲。

    這樣的事情,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

    直到這時候,人們才清醒地認識到這位青山宗掌門是多麼的強大,對朝天大陸擁有怎樣的影響力。

    正因為如此,他的離開也必然會引發極大的動靜。

    眼看著,大陸便要迎來一場變局。

    而就像布秋霄說的那樣,大陸的局勢究竟會怎樣變化,首先要看的就是那件事情。

    誰會成為下一任的青山掌門?

    ……

    ……

    青山很安靜。

    天光峰頂更是如此。

    包括幾位峰主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就像是雕像般站在原地。

    承天劍鞘在石碑上投下的影子漸漸變短,然後又漸漸變長,最後延伸出了碑麵,不知去向了哪裏。

    就像是人生的不同階段對生命的感知。

    時間慢慢流走,春雨漸漸停了,紅暖的夕陽照著群峰,有些好看。

    元騎鯨說道:“就到這裏了。”

    不知道是因為站的時間太長,還是老了的緣故,他的背不再像往年那般挺直,聲音也顯得有些疲憊。

    舉哀就此結束,來到下一個重要的環節。

    悲傷與緬懷的氣氛依然還在群峰之間飄蕩,而且可能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但大道總是要繼續向前。

    這不是修道者無情,而是青山向來的行事風格。

    所有的青山弟子踏劍空中,等著峰頂的師長們宣布,究竟誰是新的掌門。

    近千道飛劍散發出來的劍意,極其淩厲,仿佛已然形成實質,崖間的雲海生波,向著四麵八方散去。

    峰下的石林顯露出真身,看著就是無數道時刻準備飛起的巨劍。

    天光峰頂的畫麵也第一次完全顯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峰頂到處都是片狀的岩石,其間隱約有一條小道,通向石碑後麵的某座小廬。

    廬裏有把椅子,看著極為普通。

    三百年前,太平真人被關進劍獄,柳詞被選為新任掌門,當時就是從這條小道裏走過去,坐到了這把椅子上。

    可能是因為不喜歡那天的回憶,也許是單純覺得那椅子有些硬,又或者是不如坐在崖邊離雲海近……

    總之,柳詞不喜歡這把椅子。

    他當了掌門之後從來沒有坐過,更沒有在這裏接見過同門與晚輩弟子,卻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這把椅子就是青山掌門之位。

    無數道視線落在那把椅子上。

    今天會是誰坐上去?

    ……

    ……

    元騎鯨是青山宗輩份最高、年齡最大、境界最高的那個人,如果他接任掌門,那是最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天光峰與上德峰對峙多年,那些長老與弟子怎麼會甘心?兩忘峰弟子也大多出身天光峰,他們會表現出來什麼態度?

    元騎鯨就算可以憑自己的威信與實力,把這些反對意見盡數壓下去,也必然會引發很多非議,在青山內部生出很多不滿——掌門真人剛走,你便要打壓天光峰一脈,這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

    最關鍵的是,元騎鯨的年齡比柳詞還要大,餘下的壽元也不多,反倒不如繼續保有劍律的身份,把新掌門送一程。

    按資曆接下來就應該輪到昔來峰主方景天。方景天白眉飄飄,低調多年,看著就像是尋常富家翁,這些年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但想想元騎鯨是太平真人首徒、柳詞是次徒,他排行第三,便能推斷出此人絕不簡單。

    適越峰主廣元真人更加低調。

    直到在西海出劍,朝天大陸的修行者們才知道他的境界高的不像話,早已是破海巔峰,有望通天。

    這三人便是青山掌門最合適的人選。

    元騎鯨如以往那般嚴肅,沒有什麼表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廣元真人神情淡然,似乎並不在意接下來的事情。

    方景天在隱峰閉關,今天沒有出現,代表昔來峰議事的是一位伍姓長老,他猜到峰主進入隱峰閉關、在今天這樣重要的場合還沒有出現,必然是出了什麼事情,心裏自然有怨氣,看了元騎鯨一眼,說道:“昔來峰推舉廣元真人。”

    他想的很清楚,自家峰主今次明顯沒有希望,那不如先站出來支持廣元真人。

    適越峰與昔來峰兩峰並立,關係一向不錯,更重要的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元騎鯨做掌門。

    其餘的青山長老與弟子們不知道這些內情,很是吃驚,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雲行峰主伏望視線在那些人的臉上掃過,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支持者,在心裏歎了口氣,說道:“雲行峰推舉方師兄。”

    他的想法也很簡單,就算沒有希望,也要讓場間的局麵亂一些,誰知道最後會出現什麼情況。

    令人意外的是,在這種場合向來沉默的碧湖峰主成由天居然開口說話了,他推舉的是元騎鯨。

    上一任碧湖峰主雷破雲就是死在元騎鯨的劍下,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麼關聯。

    有幾位資曆極深的長老也站了出來,推舉自己心目當中的掌門人選,場麵變得稍微有些亂。

    三代青山弟子們自然不敢說話,情緒隨著那些名字而起伏。

    過南山有些不安,擔心青山宗會就此生亂,可他就算是青山首徒,在這種時候也沒資格開口。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有些不滿的聲音響了起來:“為什麼不先看看掌門的遺詔裏怎麼寫的?”

    說話的是白如鏡,他與墨池當年同時入門,柳詞真人走後,便是天光峰資曆最深的長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話就代表著天光峰的態度。

    聽到這句話,很多人才醒過神來,那幾名急著推舉新掌門的長老更是覺得有些羞愧。

    掌門真人當然會留下遺詔,對未來的青山早有安排,我們這些人在這裏急什麼呢?

    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了那座石碑。

    承天劍鞘在那裏,相信遺詔也就在裏麵。

    白如鏡看著元騎鯨說道:“有請劍律宣讀掌門遺詔。”

    他知道柳詞真人不可能把掌門之位傳給元騎鯨。

    可能與天光峰與上德峰之間的舊怨有關。

    更重要的是,哪有師弟傳師兄的道理?

    元騎鯨沉默著,沒有說話,也沒有起身去拿劍鞘的意思。

    峰頂一片安靜。

    暮色變得不再那麼溫暖。

    數百名青山弟子看著平日最敬畏的劍律大人,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

    很明顯,元騎鯨不想宣讀遺詔。

    或者說,如果真的有遺詔的話,他也不想執行。

    白如鏡向前走了兩步,盯著元騎鯨的眼睛說道:“師兄你為何不敢看這份遺詔?”

    峰頂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過南山等天光峰弟子的眼裏漸有敵意生出。

    這個時候,忽然有腳步聲響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望了過去。

    過南山震驚無語。

    簡如雲同樣如此,然後生出難以抑止的憤怒。

    白如鏡覺得自己眼花了。

    就連廣元真人都非常意外。

    更多的人覺得有些恍惚,因為受到的精神衝擊實在太大。

    卓如歲耷拉著的眼睛,早就已經睜成了銅鈴,看著那道身影,下意識裏說了聲我草。

    元曲與平詠佳更是不知道因為激動還是害怕,差點抱在了一起。

    顧清臉色蒼白,在心裏不停地對自己說,原來師父說的是真的。

    天光峰頂還能真正保持平靜隻有兩個人。

    元騎鯨歎了口氣。

    趙臘月早就已經想到,隻是靜靜看著那邊。

    風過青山。

    一件白衣。

    無數道視線裏。

    井九走到了那座石碑前。

    他踩著元龜的殼站了上去,伸手取下承天劍鞘。

    接著。

    他走到椅子前,轉身坐下,對所有人說道:“我來吧。”

    ……

    ……

    (第五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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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22 23:43:51
第一章說井九,為什麼是井九?

        

    千秋歲·為金陵史致道留守壽

    宋代:辛棄疾

    塞垣秋草,又報平安好。尊俎上,英雄表。金湯生氣象,珠玉霏譚笑。春近也,梅花得似人難老。

    莫惜金尊倒。鳳詔看看到。留不住,江東小。從容帷幄去,整頓乾坤了。千百歲,從今盡是中書考。

    ……

    ……

    從有儀到抱神、由知通到守一,再從承意到無彰,繼而遊野破海直至通天,青山宗的境界便是如此一階一階,對趙臘月、卓如歲以及這個故事裏經常出現的那些名字來說,這是個很自然的過程,看上去非常簡單,可事實絕非如此。

    修行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每個境界大概會攔住半數的修行者,而從知通到破海需要破境五次,很輕鬆便能算出能走到那一步的修行者真可以說是千裏挑一。

    有的修行者天賦不夠,意誌卻極堅強,想用年月來熬過那道門檻,可問題是,你境界不夠,又能擁有多少年月呢?

    所以大多數修行者會很早就確定自己與飛升這種事情無關,然後確定自己會在某個境界裏停滯不前,知道自己就會在這裏活著,然後在這裏死去。

    這真是一件很絕望的事情。

    但就像凡人對死亡的態度一樣,絕望的事情發生的多了,自然會習以為常。

    這可以稱之為麻木,其實就是不去想。

    明國興就是這樣一名青山弟子,他很多年前就已經進入了無彰初境,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些年他在山門處負責登記訪客,有著仙師的名,做著執事的活兒,直到這兩年憑著資曆終於熬成了南鬆亭的授業仙師,本質依然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有什麼希望。

    他可不指望自己能像呂師兄那樣運氣好,遇著那樣幾個徒弟,居然能回九峰裏得賜丹藥衝擊破境。

    不過在南鬆亭的日子也挺舒服,這些年輕人眼裏的崇拜,著實有些令人愉快。

    因為這些崇拜的眼神,明國興決定今天多說些,挑眉說道:“懸鈴宗的事情知道了吧?”

    那些年輕的外門弟子們連連點頭,激動地等著下文,有些人更是忍不住喊出聲來。

    “是井九師叔!”

    “小師叔太了不起了!”

    明國興微笑說道:“你們知道他也是從南鬆亭走出來去的,但你們應該不知道當年是我把他接入的青山。”

    如果在山門處問姓名、做記錄也算是接引的話……他在心裏想著,反正呂師兄也不會再來南鬆亭。

    聽著這話,這些外門弟子們很是吃驚,看著明國興的眼神更加熾熱,紛紛問道井九師叔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明國興捋了捋胡須,眯著眼睛,仿佛在回憶那時的畫麵:“當年那個少年,白衣飄飄,美不可言,一看便知不凡……”

    他的聲音忽然停下。

    外門弟子們有些不解,心想這是怎麼了?

    明國興走到窗前,望向遠方群峰之間,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

    ……

    暮色照耀著洗劍溪,仿佛天神手裏握著的一根金鞭,隨時可能從地麵騰空而起,抽向大陸各處。

    洗劍溪畔的年輕弟子們還沒有承劍,沒有資格去天光峰,但與南鬆亭等地的外門弟子相比,他們至少知道正在發生的那件大事,哪有心情看已經看了好幾年的美景,視線落在遙遠的天光峰,低聲議論著新任掌門究竟是誰。

    有些人甚至想到了更遙遠的事情,待再過數百年,三代弟子裏誰有可能成為以後的掌門呢?

    過南山是青山首徒,卓如歲是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看上去希望都很大,同時還有幾個名字被提到。

    然後,某個極聰慧的弟子隻用了一句話,便否定了上麵這些人的可能。

    “你們別忘了,臘月師姑與井師叔都還很年輕。”

    是的,趙臘月與井九是師長,年齡卻比過南山、卓如歲等人還要小。

    弟子怎麼能與長輩爭掌門?

    偏生這兩個長輩還這麼年輕,想熬死他們都做不到。

    這麼看,再過幾百年,小師叔還真有可能做掌門?

    ……

    ……

    暮色籠罩著群峰。

    天光峰頂承接著最後的天光,依然明亮,畫麵很是清楚。

    沒有人說話,因為震驚。

    無數道視線落在那把椅子上。

    那代表著青山的掌門之位。

    這是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井九會坐在那裏?

    人們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或者眼瞎了。

    元龜很慢,承天劍都已經被取走了,它才反應過來,哎喲了一聲。

    這聲哎喲驚醒了所有人。

    人們都在心裏哎喲了一聲,想起來井九剛才說的那三個字。

    “我來吧。”

    ……

    ……

    你來什麼來?

    風來還是雨來?

    等飯來還是菜來?

    來歇歇還是來玩玩?

    總不可能是……你來做掌門吧?

    ……

    ……

    井九坐在椅子裏,低頭看著承天劍鞘,明顯沒有起來的意思。

    人們看著他的眼神,漸漸由茫然變成錯愕、繼而變成憤怒,最後又回到茫然。

    你要做青山掌門?

    這實在是太荒唐了!

    是的,這件事情太荒唐了,以至於那些峰主與長老們都不知道自己應該生氣還是發出笑聲。

    南忘挑了挑眉,覺得此事好生有趣,說道:“這也可以?”

    廣元真人微微側頭,有些好奇地看著井九。

    既然是荒唐的事情,便要盡快解決掉,不然青山宗的顏麵何存?

    元騎鯨保持著奇怪的沉默,但總有人怒火來的更快一些。

    “你瘋了嗎!”

    白如鏡走出人群,看著井九厲聲喝道。

    沒有人覺得白長老失態,因為很多人都覺得井九瘋了,如果今天不是場合特殊,人們其實更想對井九說的是那句青山口頭禪——選青山掌門這是何等樣重要的大事,即便你是井九,也不能這麼胡鬧啊!

    幺鬆杉、雷一驚等平日裏無比崇拜井九的年輕弟子,這時候也覺得好生尷尬,下意識裏轉過臉去。

    就連卓如歲這樣臉皮厚的家夥,都覺得有些臊的慌,用手扇了扇風。

    神末峰的人自然更是緊張的不行,顧清的臉色有些蒼白,元曲與平詠佳雖沒真的抱在一起,卻在一起顫抖。

    隻有趙臘月神情平靜,就像是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有多麼嚴重。

    ……

    ……

    井九也很平靜,仿佛不是當事人,不是他踩著元龜的背拿下了承天劍,不是他坐進那把椅子,說了聲我來吧。

    他收回看承天劍鞘的視線,望向峰頂與天空裏的那些弟子們,與數百道視線相遇。

    “都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他說道:“這個掌門又不是我自己想做的。”

    說完這句話,他拍了拍承天劍鞘,不輕不重,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這不像是那些詩人在樓上拍欄杆,更像是漁夫拍舷而歌。

    一道劍意從鞘口裏飄了出來。

    各位峰主與長老們感知的很清楚,這劍意乃是掌門真人的承天劍意,誰都偽造不了。

    那道劍意遇著天光峰頂殘留的霧汽,凝出無數細微的水珠,被夕陽照射著,漸漸要顯出形狀。

    眾人很吃驚,心想難道這就是掌門真人留下的遺詔?

    隨著那些水珠越來越密,那些字越來越清楚,人們的情緒變得越來越緊張。

    掌門真人在遺詔裏寫的究竟是誰的名字?

    方景天還是廣元真人,又或者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哪位峰主,比如南忘?

    看著那些越來越清楚的文字,南忘的心情有些沉重。

    她對掌門之位沒有什麼野心,但如果師兄如此寵她,她當然也要接著。

    終於,那些文字完全顯現了出來。

    柳詞真人的遺詔內容非常簡單,隻有五個字。

    “青山歸井九。”

    ……

    ……

    這五個字不可能出現任何誤讀、強行解釋成別的意思。

    柳詞真人的遺詔非常清楚,下一任的青山掌門就是井九。

    青山眾人再次震驚望向那把椅子,隻是眼神與先前已經不再一樣。

    剛才他們覺得坐到椅子上的井九瘋了。

    現在他們覺得這個世界瘋了。

    居然真的是井九?

    怎麼能是井九?

    ……

    ……

    青山弟子入門之前都會被查清清底細。

    井九的來曆非常清楚,上德峰早就已經得出過結論,沒有任何問題。

    他是朝歌城井家二子,自幼向道,少年離家,四處求仙,在某個山村裏被上德峰弟子呂某發現並帶回。其後他經曆了承劍、試劍、梅會、問道四次大比,劍聞於世,就此成為青山乃至整個修行界的年輕一代最強者。

    像幺鬆杉、雷一驚這樣的青山弟子有很多,對他無比崇拜,小師叔這三個字在青山裏早就成了他的專屬名詞。

    他天賦早就超越了一般天才的範疇,境界提升速度甚至在整個青山曆史裏都可能排在首位。

    西海一役之後,因為一些事情,很多人都在私下猜測他的真實身份,甚至懷疑他是景陽真人的後人。

    但不管如何,井九隻是個年輕人。

    他進入青山學劍不過三十餘年,境界與真正的強者比起來,尚有很遠的差距。

    柳詞真人怎麼會把青山交到他的手裏?

    天光峰頂寂靜無聲。

    人們不知道該怎麼辦。

    掌門的遺詔如此荒唐,怎麼可以接受?

    可那畢竟是遺詔。

    這個時候,終於有人站了出來。

    “我反對!”

    敢站出來反對柳詞真人遺詔的人,不是剛才不想宣讀遺詔的元騎鯨,也不是除了他之外境界最高的廣元真人,甚至不是一位二代長老,而是一個年輕的三代弟子,他的名字叫簡如雲。

    簡如雲出身雲行峰,在兩忘峰裏排名第四,也有過天才的稱號,但在這種場合,他就是個普通的年輕弟子罷了,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有膽量第一個站出來。

    很多青山弟子感到吃驚,知道那些往事的人卻覺得理所當然。

    簡如雲的親弟弟,因為查當年碧湖峰左易一案,被冥界妖人殺死,這筆賬一直被他記在井九與柳十歲的身上。

    他怎麼可能眼看著井九成為青山掌門?

    不,哪怕死他都不會同意。

    井九算到肯定有人站出來反對。

    站出來的是誰他完全不在意,隻是看了元騎鯨一眼。

    按照青山門規,這本來就是應該由劍律解決的問題。

    “掌門之位由遺詔指定,這是門規。”

    元騎鯨看著簡如雲說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有遺詔就夠了。

    至少門規是這樣寫的。

    “身為青山弟子,不奉掌門遺詔自然是死罪。”

    簡如雲落在峰頂,對著元騎鯨行禮,沉聲說道:“事後我會以死謝罪,但我還是反對。”

    這便是我以我血的意思了。

    即便麵對青山劍律,他依然麵無懼色,毫無退意。

    也對,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會讓他感到畏懼?

    如此悲壯的表態,著實令很多人有些動容。

    沒有幾個修道者願意付出生命來做成一件事情,更不要說阻止一件事情。

    元騎鯨說道:“你的反對並不重要。”

    事實上,簡如雲的生死對青山宗來說也不重要。

    他站在峰頂,身影有些孤單。

    忽有破風聲起。

    一個有些胖的青山弟子落在了峰頂,站在了簡如雲的身邊。

    元騎鯨與峰主們不認識他,如果說簡如雲還有些份量的話,這個胖子又是誰?

    趙臘月知道他叫馬華,境界天賦普通,心思卻極複雜,有些意外此人居然也站了出來。

    青山裏有很多崇拜井九的人,自然也有嫉妒、討厭乃至恨他的人。

    基於各種不同的原因,又有十餘名青山弟子落在了峰頂,站在了簡如雲的身後。

    元騎鯨說簡如雲的命不重要,那十餘名青山弟子的命加在一起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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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23 20:22:59
第二章說反對,誰有資格反對

        

    用生命也要阻止井九成為掌門。

    這在很多人眼裏很悲壯,在井九看來很無謂。

    如果他不是拿了承天劍鞘,接了遺詔,這時候甚至可能會說些很冷漠的話。

    比如如果要死就死遠點,綠水青山什麼的。

    但他是掌門了,做事便要講究一些。

    問題是,他隻會像懸鈴宗裏那樣做事,不會做別的事,想講究些便隻好什麼都不做。

    他坐在椅子裏,看著承天劍鞘,想著天邊的柳詞,覺得這些事情好生乏味,看都沒看一眼場間。

    這畫麵落在很多青山弟子的眼裏,不是無情,而是淡定。

    問題是,沒有誰能像他一樣淡定,哪怕都是修道者。

    而且緊接著,又有更多的人站了出來。

    如果簡如雲這些年輕弟子的分量還不夠,接著站出來的這些人則不同。

    “這是亂命,我不能接受。”

    白如鏡臉色沉重說道。

    他代表著天光峰,居然都站出來反對掌門的遺詔!

    緊接著,昔來峰的程長老與另外幾名長老也落在了峰頂。

    落在峰頂的人越來越多。

    青山弟子們的議論聲也越來越大。

    嗡嗡嗡嗡。

    場麵亂的有些厲害,眼看著便要失控。

    元騎鯨望向四周,視線很是冷淡。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暮色籠罩著峰頂。

    年輕弟子們馭劍落下,站在各峰師長的身後,心情緊張而不安。

    那些真正能決定青山前途的那些大人物還沒有開口說話。

    雲行峰主伏望的臉色很難看。

    如果掌門真人的遺詔裏寫的是方景天或者廣元真人,甚至哪怕是南忘,他也都能接受,可是……井九?

    他憑什麼連這樣一個年輕弟子都比不過去?

    “我也覺得掌門真人的遺詔不妥。”

    伏望沒有質疑遺詔的真實性,盯著椅子裏的井九說道:“你入青山不過三十年,有什麼資格做掌門?”

    就在元騎鯨準備說話的時候,一道有些清冷、卻極其強硬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們是景陽真人的隔世弟子,與你同輩,如果他沒有資格,你又有什麼資格?”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

    伏望冷笑一聲,準備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廣元真人舉起手來。

    他望向椅子裏的井九,沉默片刻後說道:“沒有人否認你的修道天賦與能力,但你境界太低,終究難以服眾。”

    這就是表明了態度。

    青山弟子們的表情變得更加緊張。

    廣元真人在西海一役裏展現出來極其高深的境界與實力,被很多人視為下一代掌門的最佳人選。

    這便是要爭了嗎?

    按說掌門真人留下了遺詔,道理在井九這邊。但現在的青山宗確實需要一位強大而服眾的強者引領,才能在柳詞真人走後的朝天大陸上,與中州派正麵抗衡。井九確實太年輕了,而且資曆與境界都太淺了些。

    哪怕那些崇拜他的年輕弟子們,也很難想象他成為掌門後的青山會變成什麼模樣。

    看著那些落在峰頂表示反對意見的師長們,還有最開始站出來的簡如雲與馬華,過南山的神情有些沉重。

    卓如歲低聲問道:“怎麼了?覺得這些人說來說去,有些無視你這個青山首徒的意見?”

    過南山說道:“不,我隻是在想,師父剛走,說的話就不管用了嗎?”

    卓如歲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支持井九?”

    過南山說道:“我隻知道那是師父的遺詔。”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問題是……我們青山的遺詔什麼時候管用過?”

    聽到這句話,過南山也沉默了。

    是啊,如果遺詔有用的話,當年青山會死那麼多人嗎?

    ……

    ……

    井九還是那樣安靜,就像這些事情與自己無關。

    他坐在椅子裏,看著手裏的承天劍鞘,沒有說話。

    現在的局麵,他並不意外。

    遺詔當然重要,問題是青山宗……向來就有不奉遺詔的傳統。

    如果遺詔管用的話,當年師父的遺詔怎麼會被人當眾就撕成了碎紙?傳給師兄的掌門之位怎麼會旁落?

    他與師兄又怎麼需要殺死那麼多師伯師叔,才能重新把掌門之位奪回來?

    青山修的是劍。

    劍,就是要把天捅穿。

    連天都敢捅,還有什麼不敢捅的?

    ……

    ……

    現在已經陷入了僵局。

    元騎鯨是青山劍律,在掌門真人走後擁有著最高的權威與地位,問題是他願意為了柳詞的遺詔,強行鎮壓這麼多人嗎?

    就算他覺得門規重於一切,可是那樣青山必然生亂,甚至可能會死很多人。

    中州派已經開山,意思非常清楚。

    現在的青山宗如何能夠承受得住內亂的代價?

    沒有人注意到,在如此紛亂的局麵下,趙臘月看了一眼那個叫做馬華的兩忘峰弟子。

    馬華眯著眼睛,沒有看椅子裏的井九,而是看著上德峰遲宴等幾名長老的臉色。

    趙臘月知道了,這個胖子沒有勇氣以命抗詔,隻是算準了元騎鯨不願意因為此事讓青山宗發生內亂。

    馬華忽然出列說道:“弟子記得門規裏曾經說過,若遇著這種情形,應由諸峰選出掌門。”

    他轉身望向元騎鯨,恭敬行禮說道:“請師伯決定。”

    元騎鯨沒有說話。

    上德峰長老遲宴在稍遠些的地方,聽著這話微微皺眉,空著的袖管無風而飄。

    青山門規裏確實有這條,若有人能夠得到諸峰三分之二的支持,更能成為下一任的掌門。

    但那是掌門沒有留下遺詔的情況下,現在情形完全不同,憑什麼要這樣做?

    馬華似乎知道很多人在想什麼,微笑說道:“因為井九師叔……實在是不能服眾。”

    就是這麼簡單的理由。

    但確實很有力量。

    青山很現實。

    與遺詔相比,青山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沒有人支持他,如果他做了掌門,青山該往何處去?”

    白如鏡看著元騎鯨,說道:“請師兄決定。”

    一直沒有說話的南忘忽然開口了。她的眼睛有些微紅,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喝多了酒的緣故,情緒也明顯有些煩躁,說道:“我說快點好不好?要投就趕緊投。”

    元騎鯨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說道:“如此也好。”

    聽著這話,場間又是一片嘩然。

    連劍律大人都同意了這種做法,那便是已成定局。

    白如鏡沒有注意到元騎鯨的眼神,暗自鬆了口氣,心想還好,看來就連你都不願意那個小孩子做掌門。

    他完全不擔心井九可能得到六座峰的支持。

    青山九峰,兩忘峰沒有說話的資格,那便還剩下八座峰。

    廣元真人、伏望、代表昔來峰的程長老、代表天光峰的自己、最不喜歡神末峰的南忘,肯定都會反對。

    元騎鯨同意由諸峰選出掌門,也表明了他也不希望井九成為掌門,先前隻是囿於門規,被迫擺出那種姿態,不然怎麼會南忘稍微給個台階便下來了?

    就算成由天謹慎膽小棄權,井九最多也隻能得到自家神末峰的支持,離六座峰差得太遠。

    怎麼看,這是個必輸無疑的局麵。

    果不其然,廣元真人、伏望直接表示了反對。

    現在隻需要再有一座峰表示反對,井九便無法接任掌門。

    穩贏了。

    白如鏡這般想著,淡然說道:“我也反對。”

    這種能夠在青山曆史上留名的機會,他怎麼可能錯過。

    ……

    ……

    峰頂變得很安靜。

    人們的心情有些怪。

    就連很多不支持遺詔的青山弟子,都覺得有些抱歉。

    井九剛坐進椅子裏,拿著遺詔說自己便是下一任的青山掌門,結果沒過多長時間便被廢掉了。

    這真是極其羞辱的事情。

    而不管是對青山的奉獻,還是別的,井九都不應該承受這種羞辱。

    除了極少數人,絕大多數青山弟子與長老都這樣認為。

    井九低頭看著承天劍鞘,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還是因為丟臉不好意思抬頭。

    廣元真人眼裏生出憐惜之意,準備對井九說幾句話,安慰他一下。

    井九忽然抬起頭來。

    他等了很久,終於等到有人搬出那條門規。

    就像七百多年前那次一樣。

    人不可能踏進同一條河裏。

    那麼同樣的事情可能再發生一次嗎?

    自然是不能的。

    至少對他來說。

    他對白如鏡說道:“你有什麼資格反對?”

    這個問題讓很多人先是愕然,然後有些擔心,心想難道是大起大落的刺激太過,讓井九現在的道心有些不穩?

    不然他怎麼可能提出這麼莫名其妙的問題?

    白如鏡看著井九笑了笑,似乎是憐憫,實則是厭憎,說道:“我代表天光峰,當然有資格反對。”

    井九說道:“我問的就是你憑什麼代表天光峰?”

    白如鏡怔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微怒道:“難道我沒有資格嗎?”

    青山弟子們也怔住了,心想誰都知道,白如鏡是天光峰最有權勢、境界最高的長老,現在掌門真人已走,他當然有資格代表天光峰。

    井九靠到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些,沒有再與此人廢話。

    顧清走了出來,解釋道:“家師的意思是,就算白師伯有資格代表天光峰,也不代表天光峰願意被你代表,這是兩個概念。”

    白如鏡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失聲笑了起來,說道:“難道還有人反對……”

    “我反對。”

    過南山站了出來,眼神平靜與白如鏡對視,沒有一絲遊移。

    “我也反對。”

    卓如歲揉著眼睛走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困的有些厲害,就像南忘一樣,眼睛有些微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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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24 20:40:40
第三章說不服,還真有誰不服


    一片嘩然。

    過南山是青山首徒,卓如歲是關門弟子,是柳詞真人最重視的兩個徒弟。

    他們雖然隻是三代弟子,卻絕對不是普通的三代弟子,在青山裏向來擁有極特殊的地位。

    現在這一首一尾兩大弟子同時站出來反對白如鏡……那就像井九說的那樣,白如鏡你真的有資格代表天光峰嗎?

    白如鏡很是意外,身體有些微僵,視線在天光峰其餘的長老弟子身上掃過。

    他在天光峰地位頗高,積威日重,然而那些弟子此時都避開了他的視線,有些長老甚至直接與他怒目相對!

    白如鏡忽然感覺到了強烈的危機,望向過南山與卓如歲沉聲說道:“不要忘了,我是你們的師叔!”

    接著他霍然回首,盯著井九厲聲喝道:“你以為這些手段有用嗎!我是天光峰資曆最深的長老!我是破海上境!誰有資格反對我!”

    是的,這是一個問題,但又不是問題,所以井九沒理他。

    墨池走了出來,那張奇醜無比的臉上滿是遺憾與難過,說道:“那我呢?”

    白如鏡聲音微澀,說道:“你出來做什麼?難道你也要與我爭?”

    墨池說道:“幾百年了,我從來沒有與你爭過什麼,但這次不得不爭,因為我們是天光峰的人,當然要執行掌門遺詔,結果你在做什麼?”

    卓如歲在旁說道:“就是這個意思,你從一開始就上蹦下跳地反對師父遺詔,有什麼資格代表天光峰?”

    白如鏡沒有理他,盯著墨池咬牙說道:“你不要忘了,我是師兄!”

    墨池的神情有些掙紮,似乎有些話不知道應不應該說。

    井九看了元騎鯨一眼。

    元騎鯨微微皺眉,望向白如鏡說道:“墨池比你入門早一天。”

    白如鏡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說道:“名冊裏應該記得很清楚,我入門更早,不然可以到昔來峰去查。”

    元騎鯨神情漠然說道:“那是你勸他改的,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白如鏡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這時候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背後肯定還有隱情,隻是具體是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早一天晚一天很重要嗎?真是莫名其妙。”

    卓如歲打了個嗬欠,沒精打彩說道。

    他這句話竟是把元騎鯨、白墨二人、甚至一直沒有說話的井九都嘲弄了一番。

    “就算你資曆最早又怎樣?我還是不服。”

    他望向白如鏡,麵無表情說道:“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在天光峰範圍裏問一下,看看有幾個人支持你?”

    井九發現自己越發欣賞這個孩子了。

    白如鏡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無法再繼續下去,臉色難看至極,對井九說道:“就算你挑撥成功,難道以為還有誰會支持你?”

    是的,就算天光峰支持掌門遺詔,也隻有一票而已。

    現在除了神末峰,還有誰會支持井九做掌門?

    白如鏡是這樣想的,廣元真人、伏望以及絕大多數青山弟子都是這樣想的。

    “我支持啊。”

    說話的人是南忘。

    白如鏡臉色更加難看了。

    很多人都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同意掌門的遺詔,為什麼又附議白如鏡要各峰來選?

    “我知道這份遺詔很亂來,但這是他最後的心願,我當然要支持。”

    南忘一臉無所謂說道:“而且你們不覺得這很有意思嗎?”

    ……

    ……

    明明是必然會輸的局麵,隨著天光峰的轉向以及南忘看似極不負責任的一票,忽然迎來了轉機,看到了一點希望。

    神末峰自然會支持井九,那麼他現在便已經有了三座山峰的支持,如果元騎鯨也投他一票?

    白如鏡的臉色很難看,情緒卻還沒有落到穀底,現在局麵看似有些危險,其實不然,畢竟對方要拿到六座峰的支持才行,還差得很遠。

    就在這個時候,成由天忽然說道:“我當然也支持掌門的遺詔。”

    因為雷破雲舊事,碧湖峰這些年一直特別低調,甚至可以說有些窩囊。

    在很多人看來,他最多會棄權,怎麼會也選擇支持井九?

    其實人們想的沒有錯,成由天確實準備棄權,但就在那個時候,他看到了蹲在趙臘月裙邊的那隻白貓……

    而白貓正在看著他,眼神幽冷至極。

    他認出了對方是誰,那還能怎麼辦?

    成由天的表態再次引發一陣騷動,白如鏡等人的臉色更加難看,好在現在局麵依然處於掌握之中。

    他們隻要再有一票,井九便輸了。

    那一票就在昔來峰的手裏。

    代表昔來峰的程長老,毫不猶豫地表示反對井九繼任掌門。

    這一次井九沒有像對付白如鏡那樣,問他有什麼資格代表昔來峰。

    至此塵埃落定。

    元騎鯨不需要投票了,哪怕他真的支持井九也沒有意義,因為就算再加上趙臘月也不夠。

    “除非你有本事像當年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那樣,殺得諸峰不得不服……”

    白如鏡看似平靜實則惱怒至極,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否則你今天就當不成這個掌門!”

    井九依然不理他。

    “那接下來誰當掌門?按這個弄法,誰都不可能得到六座峰的支持,難道就這麼空著?”

    南忘也沒有理白如鏡,看著廣元真人不悅說道:“我說你在這兒瞎折騰什麼呢?”

    便是柳詞與元騎鯨對著小師妹都沒辦法,廣元真人再厲害又能如何。

    他根本沒有與她爭執的想法,毫不猶豫說道:“我推舉元師兄接任掌門。”

    很多人認為廣元真人是掌門的最佳人選,他卻提議元騎鯨,這有些令人意外,仔細想來卻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就像南忘說的那樣,現在雙方已經撕破臉,誰都很難同時得到六座峰的支持,這也就是說難以服眾。

    現在的青山便隻有元騎鯨這位通天大物有此威望。

    即便元騎鯨曾經因為某些原因,不願意做掌門,但看著今天的局勢,為了避免青山出現內亂,說不得也隻好做一做了。

    諸峰長老與弟子們都覺得這應該便是今天最後的結局。

    誰敢不服?

    喵~

    天光峰頂忽然響起了一聲貓叫。

    無數道視線望了過去,看到了從趙臘月裙子下邊鑽出來的那隻白貓。

    廣元真人與伏望的臉色微變,南忘睜大眼睛,有些吃驚,白如鏡更是神情警惕至極,如臨大敵。

    那些青山弟子們覺得好生奇怪,心想這裏怎麼會有隻貓?

    下一刻,他們看到師長們的神情,不禁有些吃驚,心想一隻小貓,有何可怕?

    阿大抖了抖身體,白色的長毛散開,看著就像是一團蒲公英。

    可如果仔細去看那些貓毛,便會發現一簇簇的,就像是劍一般。

    普通青山弟子沒有這麼好的目力,但他們感受到一道強大的、難以想象的威壓出現在了天光峰頂。

    無數聲悶哼響起,好些境界低些的弟子直接雙腿一軟坐倒在了地上,便是卓如歲這樣的人物,也必須釋出劍意,才能夠強抵抗住這道威壓。

    青山弟子們震駭至極,心想這種層次的威壓隻怕已經到了通天境,這隻白貓……到底是什麼怪物?

    但所有人這時候都已經明白了,白貓喵那一聲的意思。

    我不服。

    ……

    ……

    廣元真人無奈說道:“白鬼大人,收了神通吧。”

    阿大看了他一眼,峰頂的那道威壓忽然消失。

    聽到白鬼大人四個字,青山弟子們哪裏還猜不到它的身份,震驚與興奮交雜。誰都知道青山鎮守裏有位白鬼大人,最是神秘,很少有人見過它的真身,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出現了,而且它居然是隻……嗯……是隻貓?

    顧清看著白如鏡說道:“門規裏寫的很清楚,諸峰推選掌門之時,還要問過四位鎮守大人的意思。”

    阿大向著石碑後麵那座小廬走去,蓬開的白毛漸漸平順下來。

    它走到椅前,縱身一躍,落在井九的膝上。

    它緩緩回首,望向峰頂所有的人。

    它眼神漠然,氣度非凡,睥睨天下。

    一隻手落在它的頭上,然後向後滑動,穩定而溫柔。

    井九表揚道:“乖。”

    ……

    ……

    無數道視線都落在那間小廬裏。

    井九坐在椅子上。

    那隻白貓躺在他的膝蓋上,發著輕微的呼嚕聲。

    就像無數聲雷落在人們的心上。

    這幕畫麵驚住了很多人,包括白如鏡。

    片刻後他才醒過神來,想起顧清的那句話,嘴裏有些發苦。

    青山門規裏確實就是那麼寫的,想要推選掌門,青山鎮守與各峰峰主一樣,都有自己的一票。

    鎮守們對這件事情是什麼態度?另外那兩位不知道,白鬼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

    都已經跳上去了,都已經被摸的眼睛眯起來了,都已經打呼嚕了!

    一隻貓還能如何表明自己的態度?

    廣元真人、伏望與南忘隱約知道一些白鬼的近況,但沒有想到它居然真的站到了神末峰那邊。

    阿大這時候表態不是井九的要求,而是它自己的想法。

    它當然不願意元騎鯨當掌門,不然將來和那條狗還怎麼見麵?

    狗仗人勢這種事情,它可比誰都清楚,當年太平真人帶著那條狗在隱峰裏,讓它吃了多少苦頭?

    不要看它平時就像一隻沒有的懶貓,隻知道橫臥美人懷,萬事不理,但它畢竟是青山鎮守,在這種涉及自身利益的時候,絕不會有半點含糊。

    局勢至此,就像兩忘峰那條山道一樣,峰回而路轉。

    八位峰主加上留在青山的三位鎮守,這便是十一票,想要成為掌門,便需要得到至少八票。

    井九如果能夠得到剩下的所有票數,也就是元騎鯨、屍狗以及元龜的支持,也就會成為名正言順的掌門。

    “你支持不支持啊?”

    元騎鯨看著石碑下的元龜說道。

    那些沒來過天光峰的青山弟子們再次被嚇了一跳。

    今天他們受到的震驚實在是太多了些。

    他們原以為石碑下的那隻龜是真正的石龜,難道也是位鎮守大人?

    元龜沒有睜眼。

    此時暮色已然盡去,無數星辰綴在夜光裏,峰頂依然明亮,隻是更加寂靜。

    所有人都看著那隻石龜,等著它的決定。

    井九知道如果要等下去,以元龜的磨蹭性子,隻怕要等好幾年,有些不耐煩地嗯了一聲。

    二聲。

    元龜睜開了眼睛,探頭撕下一小片星光,咽了進去,然後帶著些委屈,輕輕嗯了一聲。

    輕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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