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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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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25 23:18:29
第四章白衣少年應猶在,隻是竹椅改



    井九看了元騎鯨一眼,意思就是說快點。

    元騎鯨歎了口氣,說道:“那就這樣吧。”

    青山弟子們有些糊塗,心想什麼叫那就這樣吧?曲終人散之前,難道不得先宣布結果?

    就算元龜大人支持小師叔,那不是還有您與夜哮大人嗎?

    就在這個時候,元騎鯨走到小廬前,對著椅子裏的井九行了一禮。

    “上德峰元騎鯨拜見掌門。”

    這便是他的態度。

    至於屍狗的態度,自然不用專門再去問。

    雖然可以用這個來拖延一些時間,但是何必呢……

    有兩位青山鎮守與劍律支持的人,無論怎麼看,都應該有資格在掌門的位置上坐一坐了。

    廣元真人想著這些話,來到廬前,帶著深意看了井九一眼,然後鄭重行禮:“適越峰陸廣元,拜見掌門。”

    ……

    ……

    “碧湖峰成由天,拜見掌門。”

    “雲行峰伏望,拜見掌門。”

    幾位峰主依次來到廬前,拜見井九。

    井九坐在椅子裏,手摸著貓,點了點頭。

    趙臘月站在原地沒有動。

    南忘也沒有動。

    ……

    ……

    接著便是各峰的長老。

    “昔來峰程必貞,拜見掌門。”

    “上德峰遲宴,拜見掌門。”

    “清容峰梅裏,拜見掌門。”

    ……

    ……

    “拜見掌門大人!”

    數百名青山弟子,對著小廬整齊拜倒。

    夜空裏的數百道飛劍,同時劍鋒微垂,仿佛行禮。

    劍意淩然而起,直上蒼穹。

    夜空裏閑雲盡散,星光更加燦爛。

    天光峰頂滿是肅穆的味道。

    遠處的劍峰生出感應,伴著無數道低沉的嗡鳴聲,至少有數千道飛劍騰空而起,對準了天光峰的方向,以為恭賀。

    在星光的照耀下,那些或深或淺的飛劍,散發著或銀或黑的光澤,也許談不上美麗,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氣勢。

    看到這幕畫麵,所有青山弟子都被震撼的無法言語。

    這就是傳說中的萬劍來朝嗎?

    能夠引發如此異象,難道井九就是天生應該做青山掌門的人?即便是那些最不願意接受井九成為掌門的人,在看到這幕畫麵後,都不禁生出了這種念頭,心裏的疑問與不滿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減弱。

    就在這樣肅穆而莊重的時刻,一道非常不和諧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還是反對你當掌門。”

    簡如雲盯著井九,眼底深處滿是絕望的情緒:“除非你殺了我。”

    井九沒有理他。

    這種無視讓簡如雲感到更加憤怒,清嘯一聲,便喚出了飛劍。

    趙臘月眼神微冷,弗思劍隨時準備出手。

    簡如雲沒想過去殺井九,因為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他想的是自殺,用自己的鮮血來洗淨此間的醜陋與罪惡。

    那道飛劍帶著一道明虹,刺向著他的眉心!

    他很早便晉入遊野初境,劍道不凡,如此近的距離自殺,很難有人能攔住。

    井九還是沒看他一眼。

    嗡的一聲輕響。

    那道劍光停在了空中,然後摔落在地,濺起一些碎冰。

    “你們為什麼不讓我死!”

    簡如雲看著元騎鯨,憤怒而絕望地喊道:“要我看著這個惡賊當上青山掌門,還不如讓我死了!”

    “你死不死我不管。”

    元騎鯨麵無表情說道:“你身為晚輩,挑動諸峰不奉遺詔,當入劍獄受罰,想死的話出來再說。”

    這次簡如雲是真的絕望了。

    上德峰執事弟子前來,把他帶離了天光峰。

    元騎鯨望向井九。

    這是等他說話的意思。

    既然是掌門了,總要說些什麼。

    至少也要回顧一下過去,展望一下將來。

    井九說道:“一切依舊例。”

    青山弟子們認真聽著。

    井九說道:“就這樣。”

    聽到這話,青山弟子麵麵相覷,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就完了?

    井九說的是真心話。

    他沒當過掌門。

    柳詞做的不錯。

    那就按照以前來便是。

    省事。

    而且修道者就應該修道,今天已經耽誤了一天時間,還站在這裏做什麼,趕緊散去。

    元騎鯨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麵無表情說道:“具體事由日後再議,散。”

    說完這句話,他踏劍而起,飛向上德峰。

    上德峰弟子趕緊向井九行禮,然後跟上。

    其餘諸峰也依樣行事,各自馭劍離開。

    隻不過夜空裏的那些飛劍都很慢,很多人都忍不住回頭望向天光峰頂。

    星光照著小廬。

    井九坐在椅子裏,摸著那隻白貓。

    那件白衣與那份淡定從容,讓這幅畫麵多了一些更深的意味,必將在所有人的記憶裏留存很多年。

    玉山也隨上德峰的師兄們一道走了,想著先前井九向著那座小廬走了過去,白衣飄飄,坐到椅上的畫麵,雙手不自禁地攏在身前,眼裏滿是夜星的光。

    當年在洗劍閣,他們同窗,後來她喊井九師兄,後來是師叔,現在居然要喊掌門了?

    不遠處的另外一把飛劍上,一位姓呂的上德峰弟子有著相似的感慨。

    三十餘年前,他去往那個小山村,看到了那位天生道種,也看到了那個躺在竹椅上的白衣少年。

    今夜那位少年穿著的白衣仿佛還是那件,隻是椅子卻換了一把。

    ……

    ……

    數百道飛劍正在離開天光峰,向著各處飛去,速度卻是極緩,充滿了“依依不舍”的感覺,那些劍光仿佛都停止在了夜空裏,與滿天繁星混在一處,竟仿佛是星海已經落到了人間。

    峰頂變得安靜了很多,神末峰的人沒有走,天光峰的長老與弟子也沒有走。

    井九接任青山掌門,自然也就成為了天光峰的峰主,當然要做出相應的安排。

    過南山走到廬前,開始稟報相關事務,除了天光峰的事情,他還管著兩忘峰的弟子,看起來要說很長時間。

    看著那些斂神靜氣的師弟們與弟子們,聽著過南山的聲音,白如鏡的心情越來越糟糕。

    先前他可以反對井九做掌門,那是因為井九還不是掌門。

    現在井九已經確定是掌門,他當然不會再次發難。

    這時候他再敢做什麼,那便是造反。如果他贏了,他便可能成為掌門。而如果輸了,他就會是大逆不道的叛徒,會被鎮壓進劍獄裏,終生不得出來,就像泰爐師叔那樣,連去隱峰等死的資格都沒有。

    白如鏡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天光峰的實權,哪裏敢對掌門之位生出半點覬覦之心。

    不過他覺得自己至少有不在這裏等著被羞辱的資格。

    “掌門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他沒有等過南山說幾句話,便站了出來,對著井九說道:“若沒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說話的時候,他的神情談不上恭敬,但也沒有刻意散漫,顯得很平靜。

    可不知道為什麼,峰頂的人們聽著那句掌門大人,總覺得大人二字裏充滿了譏諷與嘲弄的意味。

    井九沒有生氣。

    心裏有鬼的人,才會看誰都像鬼。

    覺得自己配不上掌門大人這個稱呼,才會覺得是嘲弄。

    白如鏡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微微一怔,行了一禮,轉身就向峰下走去。

    他對井九的禮數雖未缺,動作卻稍嫌快了點。

    更何況,這個時候過南山還在稟事,他卻自行離開,這算什麼?

    顧清與元曲看著這位師伯的背影,覺得有些惱怒。

    白如鏡來到崖前某處,準備馭劍下峰,心裏的鬱結始終無法消散,終是忍不住哼了一聲。

    峰頂很安靜,這聲冷哼誰都聽到了。

    緊接著,所有人都聽了另一個聲音。

    “嗯?”

    ……

    ……

    柳詞真人不怎麼喜歡長篇大論,每當弟子稟事的時候,經常都隻會用一個嗯字來給出回應。

    像卓如歲這樣的弟子,也繼承了師父的習慣。

    所以天光峰的長老與弟子最擅長的就是聽嗯辨意。

    他們很輕易地聽出這聲看似表示疑問的輕嗯裏蘊含著的不滿與指責。

    天光峰頂變得更加安靜,如死寂一般,夜空裏灑落的星光都變得冷了數分。

    白如鏡停下腳步,沉默了會兒,轉身問道:“掌門還有什麼吩咐?”

    井九低頭摸著貓,問道:“你哼什麼?”

    白如鏡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今後的青山,哼都不能哼了嗎?”

    阿大趴在井九膝上,看著此人臉上演出來的悲憤,不屑想著,除了元騎鯨誰敢對他哼來哼去?

    顧清向前走了一步,看著白如鏡問道:“師伯對家師出任掌門還有什麼不滿嗎?”

    居然被一個晚輩弟子質問,白如鏡真是憤怒到了極點。再也無法忍住,聲音微厲說道:“我倒想知道,難道就因為哼了一聲,掌門就想治我的罪?掌門今日剛剛繼位,還真是好大的威風!”

    聽到這句話,井九的手微微一緊,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原因。

    問題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摸貓。

    阿大感到後背一緊,下意識嗷了一聲。

    那道強大的威識再次出現在峰頂,狂風呼嘯。

    白如鏡感覺到了極度的危險,下意識裏喚出了飛劍,攔在了身前。

    這個時候,顧清的聲音非常及時地響了起來。

    “大膽!竟敢對掌門亮劍!你是何居心!”

    ……

    ……

    峰頂再次變得安靜無聲。

    阿大嗷完那嗓子之後,有些幽怨地看了井九一眼,沒有再做什麼。

    所有人都看著夜空下的那道飛劍。

    白如鏡的臉色非常難看,心裏不知道罵了多少髒話。

    很明顯,這是對方設的一個局,就是想要激他出手。

    問題在於,對著那種極度危險的感覺,誰都會下意識裏像他那樣做。

    憤怒歸憤怒,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把劍收回來,不然真要被顧清潑一盆髒水。

    他心意微動,飛劍破空而回……卻沒有回來!

    伴著清脆的撞擊聲。

    夜空裏出現一朵極其明亮的火花。

    一道氣息清寂的飛劍出現在夜空裏,攔住了他的劍。

    青山弟子都認識這把劍。

    宇宙鋒!

    白如鏡臉色鐵青,看著椅子裏的井九,心想你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不僅僅想羞辱我,栽贓我,還想真的與我戰一場?

    就憑你嗎?

    ……

    ……

    正在緩慢離開天光峰的人們,都看到了夜色裏的那朵火花,知道是兩劍相遇的痕跡。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望向天光峰頂,看到了白如鏡與井九對峙的畫麵,不禁很是吃驚。

    掌門這是要做什麼?

    廣元真人、伏望這種境界深厚的強者也很吃驚,隻不過想的問題不同,他們不明白的是……井九這是怎麼做到的?

    白如鏡先前並不是在出劍攻擊,而是收劍,居然被宇宙鋒攔住了。

    要知道井九到白如境的距離,可比劍到白如鏡的距離遠出十倍有餘,而且收劍並無定式,依循的是劍丸與飛劍之間的無形聯係,想要攔阻對方回劍,可比擋住對方的飛劍攻擊要困難無數倍!

    就算井九是不世出的劍道奇才,算到了白如鏡的所有劍路,又如何能夠看清這種聯係,超越這種距離?

    難道他的劍已經快到了這種程度?還是先前隻是一種巧合?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了並不是巧合。

    白如鏡強行壓製住心裏的怒意與教訓井九的衝動,再次試圖收劍。

    夜空裏再次出現一朵火花。

    看著這幕畫麵,卓如歲的眼神裏寫滿了不解。

    當年在雲夢山裏,他曾經與井九對過一次劍,那天的夜空裏生出過數千朵火花。

    今夜明顯與那天不同,井九的境界實力明顯已經提升了很多倍,問題是,這才過去幾年?

    兩次收劍都沒能成功,白如鏡的臉色更加難看。

    在某些普通的青山弟子眼裏,甚至是他在向井九發起攻擊,而被井九攔了下來。

    井九抱著貓站了起來。

    白如鏡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情微冷,緩緩挑眉。

    無論是峰頂還是夜空裏的那些飛劍上,所有的人都很緊張。

    直到這時候,依然沒有誰覺得井九能夠勝過白如鏡,哪怕他已經兩次讓白如鏡未能收劍。

    一位是破海上境的天光峰資深長老,一位是遊野中境的年輕天才,聽著都很強大,境界的差距卻是那樣的明顯……

    天光峰頂起了一陣清風。

    井九的身影從廬內消失。

    白如鏡一聲清嘯,雙手並指為劍,向身前斬落。

    他沒有出劍,是因為宇宙鋒在那裏,也是因為他清楚主動向掌門出劍會是什麼罪過。

    井九的身影在他的身前出現。

    白如鏡的身前已經多出了數道劍意,形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這就是承天劍法的真義。

    井九的手落在了他身前的空氣裏。

    啪啪啪啪無數聲密集的聲響,就像是劍折的聲音。

    那道由承天劍意構成的屏障,瞬間破裂。

    白如鏡身前出現兩道裂口,如被重擊的石頭一般,倒飛而去,重重地撞在了山崖上。

    轟的一聲巨響。

    崖前到處都是石礫與碎鬆。

    白如鏡靠著斷崖,身上到處都是血,臉色蒼白,眼裏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峰頂一片安靜。

    井九抱著貓走了回去,坐進椅子裏,示意過南山繼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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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3-26 20:23:20
第五章青山的未來

        

    不管是留在天光峰頂的人,還是馭劍於夜空裏的那些人,看到這幕畫麵後都驚呆了。

    破海上境的白如鏡長老,居然敗給了遊野中境的井九,這怎麼可能?

    而且他自始至終都抱著那隻貓!

    人們看著重新坐回椅子裏的井九,神思不禁有些恍惚,覺得這件事情比井九成為掌門還要不可思議。

    就連趙臘月與顧清這兩個最無條件信任井九的人,都有些不確信自己的眼睛。

    南忘一直沒有離開天光峰頂,看著井九吃驚問道:“你什麼時候破的海?”

    青山破境一般都會用晉入某某境的說法,隻有破海境例外,反正裏麵有個破字,何必那麼麻煩。

    這種習慣是從六百多年前開始的。

    井九說道:“前些天。”

    廣元真人飛回峰頂,剛好聽到這句問答,不禁在心裏苦笑了一聲,震驚的情緒反而消解了些。

    先前他還說井九境界太低,沒有資格做掌門,哪裏想到對方竟是已經破海了。雖然距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但總之是已經在一個大境裏麵。如果說破海境還沒有資格當掌門,那難道自己要去隱峰裏熬到通天才出來?

    更何況井九還如此年輕。

    連南忘與廣元真人都這般吃驚,更不要說別的青山長老與普通弟子。

    井九入青山修道不過三十餘年,居然便晉入了破海境!

    從來沒有人見過類似的事情,也沒有聽說過,甚至想都不敢這麼想!

    人們常說他可能是青山曆史上修行速度最快的天才,現在應該把可能兩個字劃掉了。

    不要說是青山宗,即便放眼整個朝天大陸的修行史,他都應該是最快的那個人!

    如此匪夷所思的成就,根本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大概隻有震古爍今這四個字勉強能襯得上。

    無數道震驚、崇拜的熾熱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隻是還有一個並不重要、卻讓人想不明白的問題。

    就算井九破境成功,現在也隻是破海初境,與白如鏡長老相差甚遠,怎麼就能如此輕易地戰勝對方?

    “先天無形劍體到了修行後期,居然會如此厲害嗎?”

    廣元真人看著井九,感慨說道。

    很多年前那場青山試劍大會結束後,各峰峰主曾經留了下來專門討論了一番井九,有人懷疑他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但最後還是判定他應該是傳說中的先天無形劍體,應該好生培養。

    即便是青山劍宗,對先天無形劍體的了解也不多,誰也不知道隨著境界提升會如何。

    這件事情早就已經傳開,很多人都知道井九是先天無形劍體,但平時沒有人見到過他的出手,自然也就漸漸淡忘,直到今夜看到峰頂的畫麵,再想到先天無形劍體這六個字,人們不禁被震撼的久久不能平靜。

    井九剛入破海境便這般強大,如果境界再高些,豈不是要越境戰通天?

    到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明白了柳詞真人為何會留下那封遺詔。

    他的眼光在未來。

    劍律大人不做掌門,也是想著未來。

    青山的未來,就是井九。

    ……

    ……

    井九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先天無形劍體,但也不會否認廣元真人的說法。

    反正沒有人見過先天無形劍體,也沒有人見過幽冥仙劍,正好可以幫著掩飾一下。

    白如鏡的弟子們上前把他扶了起來,卻不敢扶著他離開,有些緊張地站在崖前。

    廣元真人向井九行了一禮,替白如鏡求情。

    墨池長老與天光峰別的長老弟子,也出聲替白如鏡求情。

    今天白如鏡的表現很令他們不滿,但對方畢竟在天光峰裏生活了數百年,看著他此時的淒慘模樣,有些不忍。

    更何況誰都看得出來,這是掌門故意施加的懲戒,不然白鬼大人當時為何要嗷那一聲,顧清為何又要說那一句?

    過南山、顧寒等人更是非常清楚井九為何要這麼做。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柳十歲的事情。

    是的,那年井九便想好了,隻要進了破海境,便要把白如鏡打一頓。

    一念及此,顧寒的身體有些微寒,尤思落等幾名弟子的心情也有些糾結。

    天光峰、兩忘峰與神末峰的關係向來不怎麼好,掌門如此記仇,以後可怎麼辦?

    卓如歲看著井九,眼神有些複雜。

    他沒有替白如鏡求情,也不用擔心井九記仇,在青天鑒幻境裏,他可是幫井九殺了好些人。

    井九很熟悉他此時的眼神。

    這種眼神裏帶著些向往,帶著些羨慕,帶著些無奈。

    六百多年前,他跟著師兄殺完那些師伯師叔後,柳詞與元騎鯨看著他的眼神,就是這樣的。

    想著元騎鯨,元騎鯨的劍便到了。

    天光峰頂的野草覆上了一層淺淺的霜。

    微雪裏,三尺劍裏傳出元騎鯨的聲音。

    “白如鏡對掌門不敬,入劍獄反省三年。”

    這個懲處不輕,但想著修道者動輒數百年的壽元,也算不上太重。

    井九沒有說話。

    片刻後,三尺劍裏元騎鯨的聲音再次響起:“掌門覺得如何?”

    所有人都望向了井九。

    井九嗯了一聲。

    ……

    ……

    白如鏡被上德峰的執事弟子帶走了,想來就算被關在劍獄裏,也不會住在太糟糕的囚室,簡如雲還可以給他做個伴。

    廣元真人也真的走了,夜空裏劍光閃動,人們消失在各座峰裏。

    過南山站在廬前,想著先前被打斷的事務稟報,心想還要繼續嗎?

    就在他準備繼續的時候,南忘又走了過來,對井九說道:“有事問你。”

    那些天光峰弟子再次緊張起來,心想清容峰主居然不稱掌門,以掌門小氣記仇的性子,不會又出事吧?

    井九想都沒想這些,說道:“何事?”

    柳詞在的時候,南忘也很少叫他掌門,喊聲師兄就算很尊重了。

    南忘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不是大事,把阿大借我用用。”

    說完這句話,也不待井九同意,她伸手便把阿大抓了起來,踏上錦瑟劍向清容峰去。

    阿大被她抱在懷裏,從肩上探出頭來,一臉無辜地看著井九。

    井九知道它這時候很緊張,想了想還是沒管,用眼神示意我很信任你,你可不能辜負我。

    星光照耀著錦瑟劍,折射出無數道若有若無的劍弦,不時彎曲縮起,看著就像一個個問號。

    連續被打斷兩次,過南山也斷了想法,簡單介紹了一下天光峰的情況,便請井九示下。

    這次井九沒有直接喊散會,視線在天光峰眾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墨池的臉上,說道:“你太老實了,不行。”

    墨池長老連連點頭,心想新的掌門大人還很了解我嘛。

    井九又看了看卓如歲,搖了搖頭。

    卓如歲不服,嚷道:“師叔!”

    井九嗯了一聲。

    卓如歲清了清嗓子,柔和了一下語氣,重新說道:“掌門師叔,您搖頭是什麼意思?”

    井九說道:“你太聰明了,也不適合。”

    卓如歲心想原來是這樣,哪還有什麼不服的,美滋滋地退了下去。

    “天光峰也交給你先管著。”

    井九對過南山說道:“就一點,兩忘峰如果想做什麼,你先要去神末峰問過我。”

    過南山很吃驚,心想天光峰裏還有這麼多師叔,怎麼讓我管,而且為何要去神末峰問您?

    墨池也很糊塗,說道:“掌……掌……門你不住天光……峰嗎?”

    井九說道:“沒住過,住不慣。”

    上德峰他倒是住得慣,可是不喜歡,而且元騎鯨也不會讓出來。

    說完這句話,他再沒有別的交待,收起宇宙鋒,起身便準備離開。

    趙臘月喚出弗思劍,拉著他的手便化作一道紅線,消失在了夜空裏。

    顧清召出自己那把普通的、直到今天還沒有換掉的飛劍,也趕緊跟了上去。

    元曲挑了挑眉,喜不自禁,心想師叔還是在神末峰住著,這真是太好了。

    平詠佳完全想不到他在高興什麼,手伸在半空裏,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心想師兄你得帶著我走啊。

    ……

    ……

    回到神末峰裏,平詠佳終於醒過神來,為何元曲師兄這般高興,師父現在已經是青山掌門了,卻還是住在神末峰裏,那神末峰的地位自然與以前大不相同,他們這些做弟子的……等會兒!

    他這時候終於醒過神來,頓時怔住了,師父……做了青山掌門?

    他有些懷疑今天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是幻覺。

    自己還在殿裏閉關,那些都是心魔?

    他望向元曲與顧清,想要從他們那裏得到幫助,卻發現這兩位師兄的情形也有些不對勁。

    元曲已經從狂喜的情緒裏冷靜下來,這時候正與顧清坐在崖邊發呆,看著夜空下的銀色雲海,不知道在想什麼。

    平詠佳走了過去,在他們身邊躺下,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我們這算不算躺贏?”

    “當然算,隻是感覺壓力也很大啊。”元曲沉默了會兒,認真說道:“我明天就開始閉關,可不能給掌門丟人。”

    顧清沉默不語,心想說到壓力這種事情,不是我說你們……

    今夜崖畔沒有貓影,寒蟬抱著寒玉髓啃得很是歡實,待吃飽了,叭的一聲翻過身來,對著星光開始修行。

    顧清看了它一眼,有些羨慕。

    ……

    ……

    井九與趙臘月在神末峰最高的那座洞府裏。

    星光從洞府上方裏落下,照在他們的身上。

    趙臘月跪坐在他身邊,靜靜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清亮:“這算不算是奪回了曾經失去的東西?”

    井九說道:“我沒當過掌門,也不想當掌門。”

    今天發生的事情震驚了青山九峰,想來再過數日便會震動整座朝天大陸。

    神末峰的三名弟子都被震撼的開始胡言胡語。

    他自己卻很平靜。

    他確實沒做過掌門,但至少當了三百年的太上掌門,真的沒什麼感覺。

    仔細算起來,這還算是降級。

    那有什麼好激動的。

    當青山掌門需要處理很多事務,往往一語便要決定很多人的生死,實在與他的性情相逆。

    如果不是為了把承天劍鞘握在自己手裏,哪怕柳詞再活過來,他也不會同意。

    嗯,如果他真的能活過來,再說。

    趙臘月說道:“畢竟是喜事,不是過年,也可以慶祝一下。”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把她抱進懷裏,用空著的手拍了拍她的背。

    趙臘月靠著他閉著眼睛,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

    井九做青山掌門,在她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她還是很高興,好奇問道:“今天這些事情都是你事先算好的?”

    “顧清說過,當掌門需要服眾。”

    井九說道:“我現在的境界實力無法讓他們服,那就選好了。”

    現在的青山,他真正的靠山是元騎鯨與阿大。

    阿大是碧湖峰的祖宗,這就是兩票,元騎鯨是屍狗的現任主人,這也是兩票,再加上神末峰的一張鐵票,便是五票。

    不管白如鏡如何跳,天光峰最後肯定會支持柳詞的遺詔,這又是一票。

    “就算你對元龜大人有信心,那也才七票。”

    趙臘月忽然想到這點,坐直身體,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今天你可能會輸。”

    雲行峰、昔來峰、適越峰、清容峰裏隻要有一座不支持他,他便會失去掌門之位。

    事先來看,這是很可能會發生的事。

    井九嗯了一聲。

    趙臘月說道:“如果今天真的輸了,那怎麼辦?”

    井九說道:“走了便是。”

    得到遺詔指認,卻被從掌門的位置上踢了下來,那還能怎麼辦,他自然沒臉再留在青山,

    他說的很平靜淡然,趙臘月的道心裏卻掀起了一場驚天巨浪。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會有離開青山的一天。

    忽然間,她明白了井九為何要推動局麵走向投票這條道路,因為他有些倦了。

    回到青山後,他一直在試圖找出那些鬼,直到西海一役,他才發現原來有那麼多鬼。

    如果今天他得不到諸峰的支持,他的倦意便會落在實處,讓他從此不再理會青山的事。

    他有可能是給自己尋找離開的理由,也可能是在給後輩弟子一次最後挽留自己的機會。

    想到這點,趙臘月心裏有些難過,低聲說道:“好過些了嗎?”

    井九想著在與白如鏡的數百年退讓裏終於勇敢了一次的墨池,想著過南山與卓如歲,想著南忘……

    誰知道南忘是怎麼想的。

    他有些擔心阿大。

    趙臘月見他不說話,憐惜盡數化作不甘與狠勁兒,沉聲說道:“就算要走,也應該是他們走。”

    什麼事情都要講個先來後到。

    “七百年前和今夜的情形很像,師兄他輸了,但是沒走……所以後來死了很多人。”

    井九說道:“那樣的殺人,一次就夠了。”

    趙臘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不語。

    井九不再說這些事情,拿起承天劍鞘,說道:“出來吧。”

    伴著撲楞撲楞的聲音,一隻青鳥從裏麵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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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春雨的過去


趙臘月有些吃驚,伸出手掌。

青兒揮動著翅膀,落在她的掌心,說道:“你好,小臘月,好久不見。”

說完這句話,她變回了人形。

她還是那般小,完全可以在趙臘月的手掌上跳舞,只是靈體漸實,明顯在那條道路上向前走了好些步。

趙臘月望向井九,說道:“她怎么能在里面?”

青兒是天寶真靈,但漸成實體后肯定要占據一定空間,怎么能藏身在一道劍鞘里?

要知道承天劍鞘可不是青天鑒。

井九說道:“這劍鞘能藏萬物。”

趙臘月心想再高階的空間法器也無法藏萬物,忽然想到那把劍的名字,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有些不確定問道:“能藏萬物,便能藏任何事物,那豈不是藏天下?”

“意思大概相同,但不是一回事。”

井九說著話,把劍鞘收進了那個天下里,然后終于真正的放松下來。

柳詞離開朝天大陸的三年時間里,他看似平靜,實則心神一直緊繃,萬一這把劍鞘落在別人手里,那該怎么辦?

青兒一直盯著他在看,當看到承天劍鞘消失之后,她的唇角微翹,露出一抹有些奇怪的笑容,說道:“真人沒說錯,你果然很怕死。”

井九確實怕死,而且不以為恥。

他反而不明白,身為一個修道者,怕死有什么好羞恥的呢?

只不過這種事情,也沒什么好解釋的。

趙臘月知道他們兩個之間有些問題,不愿他們吵架,問道:“你隨真人去了哪些地方?”

青兒說道:“我們先去了蓬萊神島,找到傳說中的寶船之祖,買了一艘比飛劍還快的船。”

井九說道:“那船沒有劍快……我就說他應該帶把劍走。”

青兒不理他,對趙臘月繼續說道:“那船是真快,沒過幾天便到了霧島……”

井九說道:“不快,而且他走的時候沒帶錢,所以那船應該是偷的。”

青兒再也受不了了,對著他呀了一聲。

趙臘月都覺得井九有些討人厭,有些奇怪,示意青兒繼續。

柳詞帶著青兒去了南海霧島,確認依然無法打開,便去了大漩渦看了幾天的風景。

最后,他們用了很長時間終于抵達了海對面的那片異大陸。

“海的那邊居然生活著很多精靈,生得很好看,也有透明的翅膀,看著和我有些像。”

青兒對趙臘月開心說道:“如果我不是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還真以為他們是我的族人。”

井九說道:“那些精靈太過纖細敏感,很煩人。”

青兒瞪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不過……那些精靈確實有些煩人,以為我們是壞人,不管我們怎么說都不信,幸虧這時候有個很大的巨人……真的很大……就像一座山一樣,醒了過來,幫我們解了圍。”

井九說道:“我朋友。”

青兒很惱火,趙臘月也很無奈,心想我們都知道,用得著在這時候插嘴嗎?

與那位只會說阿加一個詞、卻能表現出無窮意思的憨厚巨人分手后,柳詞帶著青兒向大陸深處走去。

他們看到了比濁水還要骯臟的河流,比青天鑒里的齊國學宮還要壯美的宮殿,比冷山荒原還要冷清的寒地。

他們看到了獨角的野獸、飛天的駿馬、黑色的惡龍、泥巴樣的怪獸,還看到了十七個人類王國與一個精靈帝國。

他們看到了很多美好與丑陋,看到了高尚與卑鄙。

就像很多年前井九看到的一樣。

那些與朝天大陸并沒有太多分別。

趙臘月好奇問道:“有沒有遇到什么問題?”

青兒說道:“當然遇到過,都被真人殺了。”

柳詞是把朝天大陸殺了個寂靜無聲才離開,去到別的異大陸自然不會委屈自己。

井九說道:“要是帶著劍,肯定能殺的輕松些。”

他去過那里,知道那里有些強者,甚至有像巨人朋友這樣的存在,但整體實力遠不如朝天大陸,自然不會擔心。

青兒哼了一聲,繼續說道:“然后就在前些天,他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把我送了回來。”

這便是劍游的手段。

當年井九境界還很低的時候,便曾經通過劍游,讓弗思劍通知了那位巨人朋友。

井九說道:“你們就在西風大陸停留了三年?”

青兒睜大眼睛問道:“還有別的大陸嗎?”

井九說道:“比西風大陸還不如,有的甚至就是一座島。”

青兒有些遺憾說道:“早知道還有別的大陸,也應該去看看的。”

井九說道:“他不肯帶著劍,飄的那么慢,自然沒辦法去太多地方。”

青兒終于忍不住了,揮動著翅膀飛到他面前,嚷道:“你就和劍過不去了吧!”

井九沒有再說什么。

趙臘月都不知道他今天這是怎么了,片刻后才想明白……他只是想多打打岔,好讓青兒講的慢些。

因為這是柳詞最后的故事。

緊接著,青兒也想到了。

柳詞已經離開了。

一場云游。

一場春雨。

洞府里變得很安靜。

三個人沉默了很長時間。

“好了。”

井九看著青兒說道:“青天鑒在哪里?”

青兒頓時從傷感的情緒里醒來,盯著他警惕說道:“你想做什么?那是我的。”

井九說道:“青天鑒是我和柳詞從云夢山里偷出來的,提議的人是童顏,他承諾把青天鑒給我。”

青兒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被童顏倒手到了青山,不禁氣急,說道:“你們下棋的人怎么都這么心黑呢?”

這些年里,這句話她想過不下數十次,說也說了好幾次,井九自然不在意,提醒道:“外面不安全。”

青兒冷笑道:“放心,安全的厲害,倒是你擔心自己吧。”

這話里明顯有些深意,井九看了她一眼,說道:“童顏在隱峰,你要不要見?”

青兒說道:“不見,我算是看明白了,人都不是好東西。”

井九說道:“人本來就不是東西。”

青兒說道:“你呢?”

井九沉默了會兒,問道:“你后悔了嗎?”

青兒也沉默了會兒,說道:“自己變成人才知道為什么人會想那么多,現在還不知道是好是壞。”

井九沒有再問這方面的事情,說道:“你準備住哪里?”

他不會再把承天劍鞘拿出來,青兒自然不能再繼續住在里面。

青兒說道:“我隨時可以回青天鑒,你不用擔心我。”

井九分了道極細的劍識落在她的裙子上。

青兒看了他一眼,轉身向著上方的星光里飛去,很快便消失不見。

井九感覺到那道劍識消失了,有些意外。他算到青兒肯定會回青天鑒里,才會留下那道劍識,想要知道青天鑒的位置,沒想到居然被青兒看穿,最沒想到的是,青兒居然有能力抹滅那道劍識。

如此也好,想來沒有人能找到青天鑒。

他起身走到洞外,看到崖畔的三人一寒蟬,再次想起那只貓,望向對面的清容峰。

淋過春雨的云海,比平日里低了些,星光如水,把清容峰的景物照的非常清楚。

清容頂那塊黑巖與那棵花樹還在舊日的位置,花樹正在盛開,但沒有人影也沒有酒,這讓他有些擔心。

眾所周知,清容峰主南忘好酒,嗜酒,甚至酗酒,而且最喜歡躺在峰頂那塊巖石上,對著那棵花樹飲酒。

哪天她沒有喝酒,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或者心情極度不好。

在洞府的深處,南忘壓著阿大,居高臨下看著它的眼睛逼問道:“井九到底是誰?”

阿大在她懷里喵了兩聲,聽著有些沉悶。

南忘冷笑一聲,說道:“不要說什么都不知道,在荒山殺南趨的時候,他是怎么回事?西海又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會從碧湖峰去了神末峰,對著他這么老實?”

阿大是通天境的鎮守大人,無論境界還是地位都比她這個清容峰主要高,但它是真的不想得罪這個女人。

當年柳詞把碧湖劃給南忘做禁地的時候,她連清容峰主都不是,它又敢說個不字嗎?

就算是洗澡水還不是一樣要喝!

嗯,還不錯。

就像這時候被她抱在懷里的感覺。

這應該是色誘吧?

問題是我該怎么回答呢?

阿大很苦惱。

如果井九的真實身份讓南忘知道了,他絕對會成為有史以來最短命的掌門。

別看在天光峰頂,井九打白如鏡似乎很輕松的樣子,那是另有隱情,阿大很確定他打不過南忘,更何況那會是處于瘋狂狀態的南忘。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還來問我做什么。”

阿大用神識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南忘哼了一聲,說道:“修行界關于他有這么多傳聞,我怎么知道哪條是真的。”

“哪個傳聞傳得最兇?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

阿大艱難地擠出頭來,發現這風有些香,有些暖,有些軟。

南忘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他真是景陽的后人?”

阿大喵了一聲,表示反正他身上有景陽的味道。

南忘若有所思,說道:“所以你才如此聽他的話,甚至愿意幫他看家守院。”

阿大用可憐的眼神告訴她,你的師父師叔我都得罪不起,這位小爺我也得罪不起,不然萬一哪天你師叔回來了怎么辦?

南忘蹙眉說道:“柳詞知道他的身份,才想著把掌門之位傳給他?”

阿大喵了一聲。

南忘說道:“柳詞死在哪兒了?”

阿大表示不知道。

在天光峰頂的時候,它很仔細地觀察過所有人。

當承天劍鞘插回石碑上時,元騎鯨有些佝僂,廣元真人嘆了幾聲,過南山的臉色有些蒼白,不少人都面有悲色。

只有南忘與卓如歲兩個人的眼睛是紅的,很明顯哭過。

修道之人怎能如此。

阿大有些憐惜地看著她,心想難怪你修行境界一直提升的如此之慢,原來還是那個多情之人啊。

想著這些事情,它用兩只前爪輕輕地踩了踩,表示安慰。

南忘拎著它的頸向洞外走去,說道:“你還這么流氓呢?”

阿大喵了一聲,心想這是本性,再說了在碧湖峰頂,在湖中舟上,不都曾經有過嗎?

來到洞府外,站在崖邊,看著對面的神末峰,南忘忽然問道:“他是景陽和誰生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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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不是當掌門的料

        

    阿大感覺到強烈的警惕不安,如果不是境界高深,竟是險些炸成一朵蒲公英。

    它仰頭看著南忘,一臉無辜,表示井九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他好像去過水月庵。”

    南忘看著對麵的神末峰,自言自語道。

    阿大喵了一聲,心想那時候我不在他身邊。

    南忘細眉微挑,訓斥道:“你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了,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回去後給我盯緊些!”

    說完這句話,她直接把它扔到了天上。

    青山九峰裏,適越峰與昔來峰隔的最近,隻有一道石梁的距離。

    神末峰最孤,哪怕是最近的清容峰也隔著數裏。

    也隻有南忘這樣的破海上境強者,才能把一隻貓扔出這麼遠。

    阿大化作一道白影,貫穿雲海與夜空,畫了一道弧線,落在了神末峰頂。

    轟的一聲響,石屑到處亂飛。

    正在崖畔發呆的顧清、元曲與平詠佳,還有正在吸收天地靈氣的寒蟬都嚇了一跳,趕緊起身來看。

    崖麵上出現了一個坑。

    阿大從坑裏爬了出來,搖頭晃腦抖掉石屑,又像吐貓毛一樣呸了好幾聲,回首望向清容峰,眼裏滿是惱意。

    幸虧神末峰的禁製沒開,不然它今天真要掉一身毛,疼好些天。

    名字再如何鄉土,看著再如何無害,似乎在神末峰沒有任何地位,它終究是青山鎮守白鬼大人,是年輕弟子心裏的老祖宗,顧清三人自然不便看著它如此狼狽,趕緊散開,回到道殿裏。

    井九走到它身後,問道:“還好嗎?”

    阿大再回首,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好個屁,沒看到我這樣了?

    井九有些意外,心想眼神幽怨也就罷了,為何會有恨意。

    阿大憤怒地喵了一聲。

    “要弄白如鏡,你也不提前打個招呼,直接就掐下去了,不疼啊?還有!最後如果不是我用威壓震住他的心神,你打得過他嗎?你要打得過他,一直把我抱著做什麼?就為了裝嗎?我呸!”

    井九心想自己現在剛剛破海,在先前那種關鍵時刻,當然還是要把你抱著比較安全。

    阿大的憤怒依然未消:“你裝就裝吧,結果裝完就不管我死活了?居然讓那個酒鬼把我抱了過去!”

    井九說道:“她打不過你。”

    “這是打不打得過的問題嗎?我要真把她的臉撓花了,元騎鯨會是啥態度!你會是啥態度?”

    阿大更加憤怒,在神識裏瘋狂地吼著:“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男人!”

    ……

    ……

    說元騎鯨,元騎鯨就真的到了。

    這次來的不是三尺劍,而是他本人。

    阿大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終是沒敢做什麼,撈起一直在裝死的寒蟬,轉身向洞府裏走去,去找臘月。

    元騎鯨神情漠然,心情卻有些略怪,問道:“阿大這是怎麼了?”

    井九不方便說南忘的事情,轉而問道:“一夜你都等不及?”

    元騎鯨麵無表情說道:“不說明白,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這說的自然是柳詞遺詔的事情。

    白如鏡逼元騎鯨宣讀遺詔的時候,就可以看清楚,他已經猜到了遺詔的內容,而且不想執行。

    井九走到崖邊坐下,雙腿下意識的蕩了蕩,發現腳底離雲海比平時更遠。

    元騎鯨走到他身後看了一眼,說道:“你腿沒他長。”

    井九說道:“今夜的雲太低。”

    元騎鯨說道:“你真想當掌門?”

    井九說道:“你就這麼不想讓我當掌門?”

    星光落在元騎鯨的臉上,臉色如雪。

    他沒有受傷,是在生氣。

    三百年前我就想讓你當掌門,結果當時是誰不幹,還讓柳詞當了?

    “你是當掌門的料嗎?”

    元騎鯨寒聲說道:“柳詞真是胡鬧!”

    不管是修行天賦、智慧、推演計算能力、陰謀水準,井九都很優秀,甚至可以說完美,是青山掌門的完美人選。

    問題是元騎鯨知道他有病。

    懶病。

    柳詞也很清楚這點,為何會在遺詔裏寫下井九的名字。

    在元騎鯨看來,道理很簡單,就是為了防著自己。

    不管是方景天還是廣元真人,也不用理會天光峰一脈的意見,如果元騎鯨真想當青山掌門,誰能壓得住他?

    就連太平真人回山都沒用,放眼朝天大陸,隻有一個人能讓元騎鯨主動退讓。

    柳詞看著溫和而低調,真是智慧無雙的人物,用一個方法便解決了青山繼承可能出現的所有問題。

    井九看著雲海的盡頭,說道:“你以為我想?”

    元騎鯨說道:“不想就不要做,幾百年來你不一直這樣?”

    井九依然看著遠方,眼神有些複雜,說道:“你不知道這幾年我與他的對話。”

    元騎鯨心想你居然也會和人聊天?

    “他最常問我的話總是那麼幾句話,你來做掌門?掌門你來做?要不然你來?你來?”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來就我來。”

    風過青山。

    說來就來。

    峰頂安靜了很長時間。

    元騎鯨神情木然說道:“激將法對你無用,你終究還是為了承天劍。”

    雖然是劍鞘,但青山眾人習慣了稱之為承天劍。

    井九心想不管你怎麼說,掌門可以不做,劍鞘反正是不會拿出來的。

    元騎鯨踏空而起,準備離開,說道:“既然做就好好做。”

    井九擺擺手,示意他趕緊走。

    元騎鯨不急著走,問道:“大典什麼時候辦?”

    繼任青山掌門這種大事自然要大辦,必然會是修行界裏最盛大的一次典禮。

    井九說道:“我又不是適越峰的弟子。”

    崖下傳來猿猴們小心翼翼的應和聲。

    “不是要你耍猴給人看。”

    元騎鯨強行壓抑住怒氣,說道:“雲夢山今天開禁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種時候,青山不能低調。”

    井九想了想,說道:“那你安排。”

    元騎鯨說道:“什麼都要我安排,那還要你這個掌門做什麼?”

    井九還是不說話,反正承天劍你別想拿走。

    ……

    ……

    晨光初現,朝陽未升,神末峰的三名弟子便已經醒了。

    他們站在崖畔,看著眼前的雲海,自然生出壯闊情懷,卻又覺得有些緊張。

    太陽漸漸從群峰之中升起,雲海生起微波,峰頂漸漸明亮,卻始終無人前來。

    神末峰就像以前的數十年、數百年那樣安靜,甚至有些孤清。

    元曲與平詠佳對視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想多了,修道之人清靜無為,掌門又不是皇帝,哪裏可能出現上朝那樣的場景。

    顧清有些奇怪,也沒有多想,搖了搖頭,取出鐵壺開始準備煮茶。

    做了掌門的弟子,似乎與以前並無不同,輕鬆之餘,難免也有些淡淡的悵然。就在這個時候,崖下的猿猴們忽然叫了起來。顧清側耳靜聽片刻,說道:“山下有人求見掌門。”

    元曲望向山下,視線被雲海所阻,也聽不到那裏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那裏有道熱氣,又似乎聽到了嗡嗡的蜂鳴。

    三人來到山下,發現竟是來了很多諸峰的長老。

    平詠佳有些擔心,問道:“這是要給師父下馬威嗎?”

    ……

    ……

    青山掌門不是皇帝,沒有什麼國家大事需要處理,也沒有太多朝堂上的勾心鬥角,諸峰長老此時前來,是真的有事情需要新掌門處理。

    柳詞真人離開青山後,宗門的事情都是由元騎鯨在處理,但總有些需要掌門才能定奪的事務,即便修行宗派的事情再少,三年時間也累積了不少數量。

    顧清上前與各峰的師伯們行禮,詢問何事。

    他現在是掌門首徒,又是太子之師,各峰長老們自然不會把他視作普通弟子,不敢怠慢,揖手回禮,說出自己的來意,請他稟報掌門大人。

    神末峰以前沒有類似的經驗,而且顧清想著師父肯定不願意處理這些事務,隻怕會……頓時覺得壓力巨大。

    元曲說道:“請各位師伯上峰再說。”

    平詠佳在旁小聲提醒道:“師父可不喜歡太吵。”

    顧清心想這話有道理,便請了諸峰長老去了山間那個小木屋。

    這間小木屋是三十年前他與猴子們一起修築的,他曾經在這裏住過幾年,小荷也住過一段時間,現在被用來接待上峰的客人們,感覺竟有些像神末峰的門房。

    諸峰長老發現自己竟是被安排在了這種地方,不禁有些惱火,心想難道以後來稟事也都要走山路到這裏等著?這間小木屋裏連椅子都不夠,怎麼坐?

    顧清看出這些師伯們的心情不怎麼好,喊猴群搬了些樹墩過來,又讓元曲與平詠佳在這裏好生陪著,便去了峰頂。

    ……

    ……

    顧清是個謹慎而細致的人,把各位長老稟的事情記得很清楚,一字不差講給了井九。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心想這些事情隻怕會讓他心煩。

    井九還好。

    他早就想到做掌門便會有這一天,對顧清說道:“這種事以後不要稟我,你自己處理。”

    顧清雖然已經猜到了這種可能,但當這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難怪師父會把自己從朝歌城裏帶回來與代行青山掌門之權相比,教景辛怎樣做皇帝確實算不得大事。

    但這些都是掌門才能決定的事情,您就這麼隨便交給了我,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

    他感覺到極大的壓力,難得地幽怨了一句:“我又不是姓何的秉筆太監。”

    井九說道:“我也不是趙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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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垂簾偶爾聽政


    可能是因為收了承天劍鞘,井九有些高興,竟是難得的風趣了一次。

    按照正常的要求,這自然談不上什麼有趣,但他的標準當然要低些。

    阿大心想你是個垂簾聽政的太後娘娘,說些自以為有趣的話,還指望所有人都跟著笑。

    顧清卻真的笑了起來。

    阿大覺得好生荒唐,心想這也願意配合?

    它忽然就明白了,原來井九是準備把顧清當張大學士用。

    青天鑒幻境裏的事情,井九沒有對人說過,但別的問道者自然不會替他保密。

    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楚國皇帝是多麼的懶,張大學士是多麼的不容易。

    顧清也想起了那位張大學士,笑容頓時消失,心情很是沉重,然後拖著更加沉重的腳步離開了洞府。

    走出洞府,他先去殿裏拿了鐵壺與茶,才去了崖下的那間小木屋。

    諸峰長老等著被井九召見議事,已經有些急了,見他回來趕緊起身問詢。

    顧清微微一笑,請各位師伯坐下,一麵給他們煮茶,一麵說道:“各位師伯要問的事情師父已經知道了,他要再想想,處理完了會通知你們。”

    諸峰長老心想這樣也行,不,這樣最好不過。

    要他們對著如此年輕的掌門行禮,確實也有些別扭,相見爭如不見。

    既然如此,茶還有什麼好喝的,他們放下手裏的稟事玉牌便離了神末峰。

    元曲不解問道:“師叔真不想見他們?”

    顧清看著案上擱著的七杯茶,有些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

    既然不喝茶,何必讓我煮?

    反正不拉屎,占什麼茅坑?

    “師父讓我自行處理這些事情。”他說道。

    元曲有些吃驚,還是沒想明白,說道:“那你何必讓他們等,批了或者否了不就結了?”

    顧清說道:“這是掌門才能做的事情,怎麼能讓我來做,至少不能讓他們親眼看見。”

    平詠佳若有所悟,點頭說道:“不錯,這就是太監幹政啊,得偷偷地做。”

    顧清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覺得師父是個昏君還是兒皇帝?”

    平詠佳憋的滿臉通紅,說道:“師兄,你不能這樣……”

    顧清懶得理他,拿過那些稟事玉牌,把劍元輸了進去。

    淡淡的劍意釋出,接著變成了極淡的清光,最終變成了文字。

    來稟事的諸峰長老隻有七位,事由卻有二十餘項。

    顧清端起一杯黑茶,站在那些清光凝成的文字裏,認真看著。

    平詠佳有些羨慕,心想這就是手握大權的感覺嗎?

    元曲沒有什麼感覺,給他使了個眼色,要他和自己一起離開。

    就在他們的腳步快要踏出小木屋的時候,顧清忽然喊住了他們,說道:“過來幫著看看。”

    平詠佳有些興奮,脆生生地應了聲,便往回走,元曲則是歎了口氣。

    然而隻是看了兩眼,平詠佳的臉色便變了,問道:“師兄,師父真讓你說了算?”

    顧清嗯了一聲,說道:“這棵七星玉蘭怎麼分配你怎麼看?這是何長老親手養活的,按道理應該留在適越峰裏煉丹,但是如果生花入脈,對破遊野境極有幫助。”

    能夠幫助修行者破境入遊野,不管是丹藥還是靈材,放在世間拍賣行裏,都能賣出極大的價錢,若遺落在修行界裏,甚至可以讓一個小宗派滅門!

    平詠佳哪裏敢出主意,聲音微顫說道:“這責任太重,擔不起啊……”

    顧清看了他一眼,說道:“那這件事情你有什麼看法?”

    平詠佳走到那塊玉牌前,發現是昔來峰提交的獎懲事宜,更不敢說話,眼睛骨碌一轉,說道:“啊,白鬼大人讓我去找那顆海珠,我都忘了這事,師兄,我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不等顧清說話,趕緊一溜煙便跑了出去。

    顧清望向元曲。

    元曲一臉真誠說道:“這些事情哪是我們有資格定奪的,還是請井九師叔看看吧。”

    顧清搖了搖頭,他知道師父放權便是真的放,自己不用擔心被指責,隻需要把這些事情做好,當然如果事情做不好,大概還是會被師父罵的。

    元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好好弄。”

    顧清說道:“你得留下來幫我。”

    “我們不是一個師父,你別想拖我一起死。”

    元曲笑著說道,然後走了出去。

    顧清再次歎了口氣,把杯裏的黑茶一飲而盡,又從案上取了一杯,重新走回那些玉牌前。

    青山宗的事務確實不多,需要由掌門親自確定的事情,大概就是那幾樣。

    九峰人事、弟子撫恤、附庸宗派事務、人間宗族事務、以及最重要的各項資源分配。

    嗯,事情真的不多。

    顧清看了眼案上的六個茶杯,心想以後自己得經常給自己煮茶了。

    黑茶還得換成綠茶。

    ……

    ……

    井九成為青山掌門的消息,很快便傳到朝天大陸的每個角落,速度甚至比不二劍還要快。

    舉世震驚,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管人們覺得這件事情再如何荒唐,終究是已經確定的事實,於是各派紛紛派出使者前往青山宗以為恭賀,同時詢問掌門就職大典何時舉行。

    這是何等樣的大事,就連中州派都讓昆侖派帶去了禮物,更不用說別的宗派,大澤等天南宗派第一時間送出重禮,懸鈴宗與水月庵的賀禮尤其厚重,隻有果成寺沒有理會,可能是禪子的心情還沒有平複,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那些賀禮被昔來峰收了,然後列出詳細的清單送到了神末峰。

    顧清知道井九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自己看了看禮單,選了幾件白鬼大人與寒蟬可能喜歡的小玩意,又挑了幾件貴重的送去了天光峰與上德峰,其餘的便讓昔來峰入了庫。

    他的視線落在了清單某處,那是一茅齋送來的幾樣賀禮,其中有一件頗為古怪。

    昔來峰也覺得如此,在那裏做了備注,而且提前已經把那件賀禮,送來了神末峰下。

    顧清不敢耽擱,讓昔來峰弟子趕緊把那件禮物送上來,然後親自帶去了峰頂。

    ……

    ……

    眾人站在崖畔,圍著一茅齋送來的那件禮物。

    井九走到那把新竹椅前,摸了摸竹條,仿佛能夠感受到十歲做椅子時的喜悅。

    他躺到竹椅上,感受了會兒。

    趙臘月坐到竹椅末端,她最熟悉的那個位置,問道:“怎麼樣?”

    井九說道:“還可以,不如我做的那把。”

    平詠佳入門晚,沒有見過傳說中的那位大師兄,很是好奇。

    他問元曲:“我呆會兒能不能坐一下?”

    元曲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想死嗎?”

    ……

    ……

    世間春光明媚,青山四時明媚,神末峰亦是如此。

    青蔥山野之間,偶有馬嘶,猿啼不絕。

    春光易逝,因為每天的美好與繁忙都是相似的。

    青山宗積累三年的事務,顧清用了幾天時間終於全部處理完畢,不知道諸峰評價如何,反正到現在為止,沒有出現什麼指責與不好的反應。

    就在他以為自己總算有時間可以閉關修行一段時間的時候,又有人求見掌門。

    這次來的是上德峰的遲宴。

    看著那堆潔白的玉牌,顧清的臉色有些蒼白,說道:“師伯,這不合門規吧?”

    遲宴也不明白為何劍律大人要把這些事務交給神末峰,安慰道:“這是該掌門考慮的事。”

    他的意思很明確,不管元騎鯨與井九之間有什麼問題,反正與他和顧清無關。

    顧清苦笑不語,心想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好了。

    遲宴走後,顧清端起一杯綠茶,開始看那些上德峰送來的玉牌。

    當他喝到第四杯綠茶的時候,終於發現了一個問題,知道這次必須要驚動師父了。

    總有些事情是他解決不了的,或者說沒有資格解決的,比如與死亡有關的問題。

    他握著那塊玉牌來到峰頂,走進洞府,運轉劍元,把玉牌裏的內容投影出來。

    井九看了眼,帶著疑問嗯了一聲,心想這又怎麼了?

    顧清說道:“簡如雲在劍獄裏還是想著自殺,還有那些……曾經站出來反對您的弟子,也依然不服,他們沒能說動任何人,情緒越來越燥狂,很有可能做出極端的事情。”

    那些年輕弟子認為井九當掌門是令青山蒙羞的一件事情。

    既然他們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便憤怒地喊著,要去地下見青山曆代祖師,求個公道。

    “元騎鯨說過,簡如雲必須在劍獄裏熬完這段日子再說,所以他不會死。”

    井九說道:“那些人如果繼續鬧事,逐出青山,不準以青山為名行走,青山棄徒的名號也不能用,否則殺了。”

    顧清心想那些年輕弟子一心求死,奈何以死懼之?如果真弄出那般血腥的場麵,不說如何向列代祖師交待,關鍵是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井九說道:“別死在山裏就行。”

    這就是說,那些年輕弟子如果被逐出青山再死,他眼皮都不會抬一下。

    青山蒙羞這種事情他不在意,又不是拿了笠帽不給錢。

    顧清很是無奈,離開洞府再次下山,忽然聽著崖下猿猴的叫聲,沒多長時間再次折回,對井九說道:“過南山師兄一定要見您,具體什麼事情沒說。”

    井九心想當掌門確實很麻煩啊,示意他把人帶進來。

    過南山來到洞府裏,認真行禮,開始稟報。

    益州那邊傳來消息,那位自稱明王的玄陰教主再次顯露蹤跡,正在暗中召集舊部。

    兩忘峰準備派弟子過去查看一番,如果有機會就直接把那些玄陰宗餘孽除了。

    如果是以前,過南山根本不需要請示誰,直接帶著兩忘峰弟子便去了。但井九離開天光峰的時候專門提醒過他,說得很清楚,兩忘峰弟子如果想要做事,必須經過他的同意——這是掌門的命令,必須遵守。

    過南山來神末峰之前,想過掌門可能不允許兩忘峰弟子出去,沒想到的是,掌門竟是認為這消息都是錯的。

    “不是王小明,是蘇子葉。”井九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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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新人舊事兩相忘

        

    過南山怔住了,問道:“為什麼?”

    井九說道:“王小明死了。”

    過南山說道:“但不管是風刀教還是朝廷的神衛軍,都沒有發現他的屍身。”

    井九沒有再解釋什麼,因為他很確定王小明已經死了,不管有沒有找到屍體。

    過南山相信了他的判斷,神情凝重說道:“如果是蘇子葉,這件事情更要慎重對待。”

    西海之局結束後,所有人都知道蘇子葉與中州派曾經有過一份協議。如果在益州召集玄陰宗舊部的人是蘇子葉,那這件事情背後有沒有中州派的影子?春雨剛剛落下,雲夢剛剛開山,那道隱藏了三年時間的陰影便要露出真容?

    對青山宗來說,這是件壓力很大的事情。

    顧清的眼裏也流露出警惕的神情,心想那確實應該派人去益州看看。

    井九說道:“這不是你們操心的,境界這麼低,就應該留在山裏好好修行。”

    從道理上來說,這句話沒有任何問題。青山宗與中州派是正道修行界的兩大領袖,底蘊深厚,強者無數,如果雙方之間發生戰爭,法寶飛劍滿天飛,以兩忘峰弟子的境界根本無法起到任何作用,隻能是送死。

    在那種層級的戰爭裏,隻有破海境以上才有資格做些貢獻。

    過南山有些不安,想要說些什麼。

    井九接著說道:“什麼時候破海,什麼時候出山。”

    過南山很是無語,心想門規裏哪有這樣的說法。

    兩忘峰現在的行事風格源自於太平真人,在柳詞真人的手裏發揚光大。

    井九接任掌門的那天曾經說過一切依舊例,為何會改掉兩忘峰的規矩?

    “我覺得……您對兩忘峰有偏見。”

    過南山看著井九認真說道。

    “我不喜歡兩忘峰,但這不是偏見。”

    井九說道:“你告訴我這三十年裏,兩忘峰死了多少弟子?”

    過南山想都不用想,直接說道:“已有十四位師弟劍歸青山。”

    這十四位青山弟子死在雪原上,死在西海上,死在斬妖除魔的無數次戰鬥裏。

    “在我與臘月之前,青山最有天賦、最有潛力的年輕弟子都去了兩忘峰。”

    井九說道:“他們應該能走得更遠,就算死也應該死在破境之時,或者天劫之下。”

    過南山不明白,說道:“吾輩修劍之人,不經曆生死考驗,怎能成大道?”

    井九說道:“讓家裏有錢的小孩子去扛沙袋掙錢,這不是培養他們吃苦耐勞的精神,是白癡的行為。”

    過南山明白他的意思,卻無法接受不要說遊野境,即便是無彰境的青山弟子,在凡間也像是神仙一般。但按照井九的說法,這種境界的兩忘峰弟子,就是完全沒有自保能力的小孩子?

    他說道:“當年掌門您也曾經與趙臘月峰主去世間遊曆過。”

    井九看了他一眼。

    顧清明白師父想說的話是你能和我比嗎?

    他當然不會說出來。

    井九發現當掌門之後最麻煩的事情不是見人,而是需要說很多話。

    “經曆生死考驗,確實可以提升修行速度,但是很可能會死,死了還怎麼破境?活著才有希望,而你們的境界越高,青山便越強大,這麼簡單的道理,我不想再說第二次。”

    過南山覺得有些荒唐,心想青山修的又不是無情道,難道什麼都不做?

    “兩忘峰至今數百年,殺死的妖獸與邪道中人,還沒有你師父一夜殺的多。”

    井九最後說道:“你自己想想這個道理。”

    ……

    ……

    過南山還是想不通,但麵對掌門舉的這個例子,他也是無話可說。

    他回到兩忘峰,召集尤思落、顧寒等人,把事情講了一遍。這些驕傲而勇敢的兩忘峰弟子們自然不服,覺得這位新任掌門完全是在亂來,言語間頗多不恭敬,直到被過南山訓斥了幾句,才安靜了些。

    “如果都能像師父他老人家那樣,那當然世間再無宵小敢現身,問題是世間能有幾個師父這樣的人?”

    顧寒憤怒地說道:“破海境才能出山?九峰裏的破海境長老每天都在閉關修行,除非宗派有大事才會出麵,怎麼可能願意因為他們眼裏的這些小事出山?如果我們兩忘峰也如此,那誰去斬妖除魔?誰去保護那些凡人?”

    新掌門對兩忘峰的禁令很快便在青山內亂傳開,引發了很多爭議與不服。這些年來,兩忘峰一直被視作青山最鋒利的一把劍,峰裏的年輕弟子們,代表著青山在人間的形象,證明著青山的榮光。現在他們被禁止出山,這可怎麼辦?

    ……

    ……

    井九一直都不喜歡兩忘峰。

    事實上,他不喜歡的不是兩忘峰的那些年輕弟子,而是兩忘峰的味道與存在本身。

    破海境、通天境的師長都在各自的洞府裏閉關修行,卻讓這些隻有無彰境、遊野境的年輕人去世間曆練,去經曆生死,完全是不負責任的做法。往最深處裏想,這裏麵其實隱藏著極大的自私。

    如果你們覺得人間的事情不值得你們浪費時間與精力,那麼何必讓這些孩子去做?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喜歡熱鬧。

    遲宴,然後是過南山,接著還有別的人。

    崖下的猿猴不停地叫,很是熱鬧。

    看著他的美麗與哀愁,趙臘月同情說道:“不如把禁製解了。”

    神末峰的禁製很強大,除了元騎鯨這種人可以無視,別的想要拜見新掌門的人,都隻能老老實實落在山下,然後走上來,被顧清迎進那間小木屋裏。如果解除禁製,青山的人們便可以直接飛到峰頂,不需要再讓那些猴子們喊半天。

    井九心想那比猴子還煩,擺手示意不用,決定就這麼忍了。

    他走出洞府,來到崖畔,向著對麵的清容峰望去。

    那張新的竹椅不知去了哪裏。

    他原以為元騎鯨來後,南忘便會過來,沒想到直到現在她也沒有出現。

    做的不錯。

    他望向臘月抱著的白貓,在心裏表揚了一句。

    阿大喵了一聲,得意地直起身子,蹭了蹭臘月的臉。

    井九說道:“我要去趟上德峰。”

    阿大喵了一聲,把臉埋了進去,不想理他。

    趙臘月有些不解,心想簡如雲的事情你不是說不會管嗎?

    ……

    ……

    春寒料峭這個詞,最適合形容現在的上德峰。

    峰間青鬆如海,雪線漸高,卻依然寒冷。

    那座終年覆著雪霜的洞府,被宇宙鋒清寂的劍光一照,更是寒意十足。

    元騎鯨站在井邊,望向他說道:“兩忘峰是柳詞的得意之作。”

    井九說道:“他不是因為自私,不代表別的人也這麼想。”

    元騎鯨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是所有修道者都能像你一樣。”

    井九說道:“修道者就應該像我這樣。”

    元騎鯨想了想,說道:“你說的對。”

    不是不想做,隻是做不到。

    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至少對他和柳詞來說,從很多年前就是這樣。

    井九忽然問道:“做掌門是不是出山比較麻煩?需要報知誰?你嗎?”

    元騎鯨說道:“掌門最大,你想走就走。”

    井九有些不解,說道:“柳詞不是很少出去?”

    元騎鯨說道:“他是在學你。”

    井九想起自己在朝歌城裏與井家、鹿國公、皇帝告別時的場景,沉默了會兒。

    ……

    ……

    伴著那道天光,他落在幽暗的井底。

    屍狗睜開眼睛,微微低頭向他行了一禮。

    井九還禮,向劍獄深處走去。

    白如鏡與簡如雲的囚室相隔不遠,離大廳較近,環境還算不錯。

    兩間囚室都很安靜,憤怒的年輕人可能痛罵了幾天幾夜,也沒了氣力,白如鏡不知道在做什麼。

    他當然不是來看簡如雲與白如鏡的。

    來到大廳,他望向右手邊那條布滿劍意的通道,視線落在緊閉的囚室石門上。

    囚室裏的雪姬感知到了他的到來,裹著被子轉身望向囚室的石門。

    雙方的視線隔著石門與重重劍意再次相遇,然後便是長時間的安靜。

    時間到了。

    井九離開前說了一句話。

    “我有把新的竹椅,要不要換?”

    雪姬嚶嚶了兩聲,表示拒絕。

    ……

    ……

    順著劍獄通道走到盡頭,推開石門,走過霧氣,便來到了隱峰之中。

    他喚出宇宙鋒,坐劍而起,踏雲而飛,很快便來到一座山峰裏。

    這座山峰的背麵很是幽暗,青藤之間隱著一座洞府,洞府門前的寶石散發著紅色的光澤。

    方景天就在這座洞府裏。

    他是破海巔峰的昔來峰主,本來極有資格爭奪掌門之位,隻是三年前便已經被元騎鯨逼進了隱峰閉關,與外界消息隔絕,正在全力突破通天境那道門檻。

    井九明白元騎鯨的意思,這是對方景天與太平真人私下勾結的懲罰,如果方景天無法晉入通天境,便隻能老死在這座洞府裏,最終變成遠方那座山裏的一具枯屍。

    這同樣也是對方景天的一次考驗甚至是激勵。

    如果他能夠突破那道門檻,成為通天境大物,便能走出隱峰。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與兩忘峰弟子去世間斬妖除魔,接受生死考驗的用意並無兩樣。

    井九不知道方景天能不能成功,隻知道對方走出隱峰的那天,就是自己迎來麻煩的那天。

    他這次沒有立即離開,盤膝坐下,取出很久不見的瓷盤,開始堆沙。

    堆沙是遊戲,是靜心的工具,也可以理解為一種算籌。

    洞府裏的方景天不是雪姬,沒能感覺到井九的到來。

    陽光緩慢移動,把連綿不絕的群峰照成不同的形狀,顏色也在濃淡之間變幻不停。

    暮色來臨的時候,井九結束了推演計算,收好沙盤,站身離開。

    他算出來的結果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好。

    這並不是說那是個模糊而沒有明確指向的結果,而是意味著更多的東西。

    他覺得那樣的結果是自己可以接受的。

    ……

    ……

    井九去了童顏閉關的洞府,看了眼門邊的綠色寶石,直接推門而入。

    童顏正在冥想修行,淡淡的煙氣在他的頭頂凝成一棵樹的模樣。

    道樹外顯,這表明他的境界又有提升,想來元嬰已然大成,隻是離化神還有段距離。

    童顏睜開眼睛,看著他說道:“這是很沒有禮貌的事情。”

    不知道是修行有成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的眉毛反而更淡了,再加上這張稚嫩的臉,神情越嚴肅的時候越發可愛。

    修道者在修行的緊要關頭,忽然被人打擾,這真是最令人厭惡甚至憤怒的事情。

    井九沒有理他,伸手輕摁石桌下某處,洞府外的那顆寶石變成了紅色。

    然後他說道:“蘇子葉冒充王小明,想要重啟玄陰宗,顧清不擅長做這些事情,你有什麼看法?”

    童顏說道:“蘇子葉不是我的朋友,但他是何霑的朋友,也是我的盟友。”

    井九說道:“我和何霑不熟,而他是中州派的盟友,你現在是青山弟子。”

    童顏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青山弟子還有這種義務?”

    井九嗯了一聲。

    “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座峰的弟子,但想來應該不是神末峰。”

    童顏微笑說道:“我也不會加入神末峰,這並不違背我們的協議,所以你不能命令我。”

    井九說道:“你是哪座峰的弟子不重要,因為我現在是掌門。”

    童顏很意外,很震驚,用了很長時間才回過神來。

    井九看著他的眼睛,聽著他的心跳與血液流動,感受著他的氣息,確認這是真實的反應。

    這表明他確實沒有與外界聯係過,青兒沒有來隱峰找過他。

    童顏用道法凝了一杯清水,雙手遞了過去:“掌門請喝茶。”

    井九接了過來。

    童顏說道:“蘇子葉不會讓你如此重視。”

    井九說道:“他的身後是玄陰子。”

    童顏明白了他的意思。

    玄陰子的身後是太平真人。

    “另外還有一件事,柳詞走了,中州派應該會做些什麼,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井九說道:“你寫個方略,看看怎麼對付他們。”

    童顏靜靜看著他。

    井九說道:“想回去?”

    童顏說道:“不想。”

    然後他取出棋盤,在上麵放了幾十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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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青山三百日,世事總無常

        

    童顏擺的不是什麼出名的古譜,也不是想與井九再切磋一番。

    他的棋自然極好,井九更好,能看懂他的意思。

    黑棋由裏而外,隱然有要成大龍的跡象。那些白棋看著散亂,偏於一隅,看似擋不住黑棋,但如果發展下去,也許能把那條大龍吃掉也未可知。

    中州派是黑棋,青山宗就是白棋。

    按照現在的局麵,中州派不會直接與青山宗翻臉,而是會嚐試著向角落裏發展。

    這可以說是對青山宗的試探,也可以理解為對青山附屬勢力的蠶食。

    懸鈴宗老太君與雲夢山的交易隻是一步隱招,蘇子葉在益州的行為才是真正落了棋。

    益州離海州不遠,翻過西陵雪山便能看到西海。

    西海被青山宗納入勢力範圍才三年時間,根基不穩,很容易出事。

    “白棋後發,隻怕會疲於應對。”井九說道。

    童顏點了點棋盤,說道:“待對方經營一段時間,再吃掉,便對得起你的隱忍了。”

    井九下棋就是計算,說到棋盤上的大勢卻是不如童顏。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不需要算這些。

    “蘇子葉那邊,我可以給你講個故事。”

    童顏最後說道:“算是送給你的,但請你十年之內不要再來煩我。”

    ……

    ……

    回到神末峰,井九沒有說棋局的事情,隻是把童顏的故事複述了一遍。

    趙臘月不喜歡這個故事,說道:“比殺洛淮南還麻煩。”

    元曲說道:“而且總覺得沒甚意思,不像是童顏想出來的。”

    顧清搖了搖頭,說道:“他想多了。”

    井九知道顧清是真的明白了,說道:“高度不夠,細節太多,故事難免有些冗餘。”

    當年趙臘月與柳十歲殺洛淮南時,需要隱瞞自己的身份,所以童顏才需要設計一個完美的方案,但現在井九是青山掌門,要對付的是玄陰宗餘孽,根本不需要在乎這些。

    平詠佳聽不懂大家在說什麼,問道:“誰去益州?”

    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兩忘峰的弟子想要破海成功,哪怕是境界最高的過南山,至少也還要十幾年。

    如果真要讓一位破海境長老去益州,又擔心會引來中州派的強硬反應。

    ……

    ……

    轉眼間便到了夏天。

    青山宗很安靜。

    兩忘峰弟子不再出世斬妖除魔,濁水兩岸少見劍光。

    很多人都以為,這是柳詞真人離世帶來的影響。

    神末峰除了猿猴們不時會喊幾聲,別的也與往年沒有太大區別。

    某天午後,青山大陣打開一條通道,露出了外界的真實天地。

    天空裏烏雲密布,不停翻滾,有雷電隱於其間,仿佛隨時都會落下。

    井九走出洞府,抱著阿大回到了碧湖峰頂,踏過湖麵,來到那道殿裏。

    數百隻野貓嗅到了阿大的味道,紛紛湧到石階上與窗上,向殿裏望去,畫麵很是可怕。

    青石陣法緩緩轉動,露出石架與正中間的石台。

    阿大如閃電般在殿裏掠過,確認那些珍貴的雷養丹藥與珍材都沒有缺少,放下心來。

    那五根半雷魂木擺在最顯眼的地方,它早就數過了。

    井九走上前去,握住那根沒有成熟的雷魂木,抬頭望向天空裏的陰雲。

    阿大喵了一聲,提醒他先把衣服脫了。

    神末峰頂的白衣已經沒有幾件,要等到過冬醒過來做新的,誰知道還要多少年。

    井九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解下白衣扔了過去。

    轟隆一聲巨響。

    雷鳴於空。

    無數道閃電爭先恐後的落了下來。

    數十道劍光在其間若隱若現。

    那是無彰境與遊野境的弟子在借雷威焠洗飛劍。

    閃電落在殿裏,熾白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井九的身影。

    那些野貓早就已經逃走了。

    阿大從白衣下麵鑽了出來,看著這幕畫麵,不禁嘖嘖稱奇。

    這就叫天雷轟頂嗎?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雷聲停了,雨卻還在繼續下。

    井九的身體上繚繞著無數道藍色的電弧,雨水落在他的身上,頓時發出嗤嗤的聲音,瞬間被蒸發成水汽,把他籠罩其間,平添了幾分仙意。

    片刻後,大殿頂重新關閉,雨水被隔絕在外。

    白色霧氣漸散,那些藍色的電弧也漸漸隱沒於他的皮膚裏麵。

    阿大叼著白衣走到他的身前。

    井九穿好衣服,把那根沒有成熟的雷魂木放回原處,向殿外走去。

    啪的一聲輕響,他的腳下生出一道花火,地麵上出現一道深刻的、帶著焦糊味道的足印。

    看著這幕畫麵,阿大搖了搖頭,心想就算是你也不可能無止盡的吸收雷電的能量,將來破通天境的時候,那可有得麻煩了。

    ……

    ……

    轉眼又是一年。

    初春來臨的時候,過南山再次來到神末峰,被顧清迎進了那間小木屋裏,然後開始喝茶。

    整個青山現在都知道,如果想要見到掌門大人,首先便要過顧清這一關,要喝他一杯茶。

    過南山自己都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來,喝的第幾次茶,與以前唯一的區別就是,卓如歲跟在一路。

    他放下手裏的茶杯,問道:“掌門還在閉關?”

    顧清說道:“是的。”

    過南山說道:“到底什麼時候出關,有沒有準信?”

    顧清說道:“這個真不知道。”

    過南山有些失望。

    修道者閉關是很經常的事情,而且往往一閉關便是很多年。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卓如歲。

    問題是,這件事情真的很急,已經拖了一年,誰知道益州那邊的情形如何。

    如果換作以前,還是師父柳詞作掌門的時候,他根本想都不用想,便會派人去益州,但現在……

    卓如歲對這些事情不關心,似覺得有些無聊,站起身來說道:“我去外麵逛逛。”

    說完這句話,他打著嗬欠便走出了小木屋。

    顧清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想天生道種難道也天生聰明些?

    “我不管在益州城的是王小明,還是掌門認定的蘇子葉,但那邊的動靜越來越大,火勢漸起。”

    過南山認真說道:“就算不打算把火撲熄,總要派人過去看看,不然中州派真把手伸進天南怎麼辦?”

    顧清的神情也很認真,說道:“我離破海還遠。”

    這意思非常清楚,不管派誰去益州城,反正他不行。

    兩忘峰弟子如果還沒能破海,也不行。

    因為這是掌門的命令。

    “顧家在益州的商行發現了一些線索,顧寒覺得他過去比較合適。”

    過南山看著他的眼睛說道:“隻是看一看,不做別的。”

    顧清沒有什麼反應,很明顯這些線索他早就已經知道了。

    隨著他在青山裏的地位日漸提升,尤其是現在成了為掌門首徒,顧家早就已經明確了全力供奉的對象。

    小木屋裏很安靜,鐵壺裏的黑茶發出汨汨的聲音。

    顧清不會同意他的請求,原因很簡單,因為他不是真的掌門。

    過南山起身準備離開,就在快要踏出門檻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說道:“能不能放過他們?”

    修行界表麵還很太平,青山內部也很平靜,但人間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情。

    南河州的簡氏家族與商州城的馬家,這一年的日子非常不好過。

    不管是生意還是別的什麼事情,他們都遭受了狂風暴雨般的打壓,而這場風暴的源頭便是顧家。

    顧清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道:“他們靠青山掙的錢,都要吐幹淨。”

    過南山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知道馬華和簡如雲得罪了掌門,但他們畢竟是兩忘峰弟子,為青山立過功,你能不能求個情?”

    顧清說道:“這不是掌門的意思。”

    過南山神情微異。

    顧清接著說道:“這是師姑的意思。”

    去年春天,柳詞真人的遺詔在天光峰頂出現。

    最先站出來反對井九接任掌門的便是簡如雲與馬華。

    趙臘月沒有說話,不代表她不會記得這件事,尤其是那個叫馬華的胖子,她非常不喜歡,一直不喜歡。

    如果不是顧清說不合適,也許她早就已經親自動手了。

    過南山沒想到這居然是趙臘月的意思,知道那兩個家族應該是完了。

    顧清看著他的神情,安撫道:“我有分寸。”

    過南山搖頭說道:“家破自然人亡。”

    顧清平靜說道:“他們站出來的那一刻,就應該知道這是在拿自己的整個家族做賭注。現在顧家可以輕易地碾壓他們以及別的家族,那是因為我現在是掌門首徒,如果那天他們成功了呢?你覺得顧家現在又會是什麼情況?”

    過南山沒有再說什麼,就這樣離開了。

    顧清喝完杯裏的黑茶,安靜坐著,坐了很長時間。

    窗外的春風有些微冷。

    卓如歲始終沒有回來。

    他心想這個家夥應該是自己走了,起身離開小屋,向著峰頂走去。

    來到峰頂,他才發現卓如歲已經來了這裏,不由微怔。

    “卓師兄,這樣不合規矩。”

    “哪裏來的狗屁規矩?別人說說就罷,你還真把自個兒當執行掌門了?”卓如歲躺在崖邊那張竹椅上,眯著眼睛,曬著春天的太陽,說道:“我是來玩的,又不是來說事兒的,難道也要在那個門房裏呆著?”

    顧清心想也對,自嘲一笑,問道:“你去逛了些什麼地方?”

    卓如歲指著崖下某處,懶洋洋說道:“那片草地曬太陽不錯,居然還有匹馬,我騎了會兒。”

    顧清佩服說道:“你是第一個想著去騎那匹馬的家夥,除了那些猴子。”

    青山弟子馭劍,誰會想著去騎馬?

    卓如歲眯著眼睛,得意說道:“我就不是尋常人。”

    顧清感慨說道:“那是,敢躺這把竹椅的人,你也是頭一個啊。”

    說話間,洞府的石門緩緩開啟,井九走了出來。

    顧清趕緊迎了上去。

    卓如歲站在地麵,兩眼睜得極大,就像剛才根本沒有躺下過,這輩子就沒躺下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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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火鍋與劍,消散的雲煙




    井九一邊用劍火洗臉,一邊向著崖邊走去。

    隨著他的腳步,灰塵從衣間振落,很快便幹淨如新,清逸出塵,就像雨後的荷花。

    顧清跟在他的身邊,用極快的語速,平靜的聲音,把這一年裏修行界以及青山的重要事情說了一遍。

    看著這幕畫麵,卓如歲想到這不就是說書裏常見的太監或者奸臣形象?忍不住笑出聲來。

    井九看了他一眼。

    卓如歲趕緊側身讓開道路,說道:“竹椅我剛擦過。”

    井九躺到竹椅上。

    顧清站在旁邊繼續說道:“過南山來過很多次,先前也來過,說的還是益州那件事情。”

    井九閉著眼睛,沒有說話,看來今天的春日真的很好。

    卓如歲看了眼天空,在心裏發出一聲羨慕的歎息。

    顧清最後說道:“懸鈴宗與大澤、水月庵傳信來問過幾次,想要知道大典的確定日期。”

    如果隻是這些,他不會有太大壓力,關鍵是上德峰那邊也在催問。

    井九說道:“你看著辦。”

    顧清有些無奈想著,又不是我當掌門,那隻好繼續拖著了。

    修行界的時間概念與人間不同,比如像中州派的問道大會,誰也無法確定是不是真的三萬年整,提前幾年或者推遲幾年都很常見。

    隻是這件事情終究不可能無止境地拖下去。

    井九忽然睜開眼睛,說道:“今天吃火鍋。”

    不知道是因為今天的太陽很好,還是想著做了掌門一直沒有進行什麼儀式化的事情,又或者是想回顧一下六百年前以及三百年前的故事。

    太平真人與柳詞成為掌門的時候,都吃過一頓火鍋。

    顧清有些吃驚,心想師父你這是怎麼了?

    卓如歲連聲說道:“好!好!好!”

    顧清看了他一眼,更加佩服,心想能蹭神末峰兩頓飯的人,真就隻有你了。

    ……

    ……

    吃火鍋最重要的便是熱鬧,人當然不能太少,於是正在閉關的趙臘月、元曲與平詠佳都被喊了出來。

    在天光峰一閉關便是數十載的卓如歲,是真的無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不知道神末峰的閉關本來就是這麼隨便。

    火鍋如果讓顧家來送,自然能弄到最好的鍋底與食材,不管是鴻茂齋的涮肉還是益州最出名的九香居,都不在話下,隻是那樣太麻煩,要太長時間。

    適越峰倒也能做,畢竟是掌門的要求,問題是他們隻會做藥膳鍋,而且井九不喜歡那座峰裏的猴子,所以最後決定隻讓他們提供食材,別的都自己來。

    主廚的是平詠佳,因為他最年輕,而且自人間來的時間最短,還沒有忘記怎麼切菜、放調料。

    他切菜的時候,元曲很好心地在旁邊幫忙,卓如歲則是在看熱鬧,因為他沒有看過人切菜。

    井九看了一眼,便沒有再理會。想當年在那個小山村裏,他隻用三天時間便學會了切菜,殺魚剁雞也是不在話下,切出來的蓑衣黃瓜可以拉到兩尺長……就平詠佳這水平,連十歲的十歲都遠遠不如,也不知道怎麼會想著學劍的。

    清水鍋裏扔了些薑片與蔥段,便算是做好了湯。

    修道者很少吃東西,但偶爾會犯饞,所以適越峰備著牛羊肉,自然是世間最好的那種。

    卓如歲用最快的速度扔進去很多羊肉片,剛剛變色便撈了起來,在調好的麻醬裏如柳枝拂水而過,便全部送進了唇間。

    眾人都看呆了。

    “味道稍微淡了點。”

    卓如歲麵不改色說道,手裏的筷子已經又伸向了鮮切的牛肋條。

    顧清趕緊盛了碗湯,趁著還沒有太多油之前,然後端到了井九身前。

    趙臘月則是往湯裏扔了幾片青菜。

    井九喝了幾口湯,吃了一片青菜,重新躺回竹椅上。

    鍋裏瞬間再次出現各式各樣的肉,填的滿滿的,像是山一般。

    肉山上還插著幾雙筷子。

    眾人看著鍋裏,等著肉熟,都沒有說話。

    吃的安靜不代表氣氛尷尬,而是說明大家都吃的很認真。

    說起來,這應該是神末峰第一次吃飯,放在人間應該稱之為燎鍋底,或者說是溫居?

    卓如歲吃著吃著,忽然發現自己居然不是吃的最多的那個人。

    趙臘月看著吃的很淡定,實則筷子從來沒有停過,而且幾個弟子又不敢和她這個師長搶肉……

    “真是小瞧你了。”

    卓如歲想的當然不是吃肉,而是簡如雲與馬華的那件事。

    他不喜歡簡如雲與馬華,對兩忘峰也沒有任何歸屬感,隻是沒想到趙臘月這個看似一心修道的劍癡,居然還有如此狠厲的一麵,想要問趙臘月幾句,開口卻轉了話題:“小師姑,後天無形劍體怎麼練啊?”

    火鍋邊的人都向他望了過去,就連井九的一隻半招風耳都動了動。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我是在劍峰練的。”

    “我從去年春天便在劍峰裏坐著,但沒有什麼用,感覺那裏的劍意都不怎麼喜歡我。”

    卓如歲自我反省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劍意太強的原因?”

    元曲與平詠佳對視一眼,心想難道不是因為你太賤嗎?

    修行是正事。

    趙臘月放下筷子,開始與他交流。

    卓如歲認真聽著,手裏的筷子卻沒放下來的意思。

    平詠佳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隻知道與劍峰有關。這讓他想到一件事情,跑到竹椅旁邊,蹲下對井九說道:“師父,清容峰的劍譜我已經背熟了,我什麼時候去劍峰取劍啊?”

    如果井九不再收徒,他就將會是這一代青山掌門的關門弟子,就像卓如歲當初的地位一樣。

    問題是,卓如歲剛入天光峰便得了把好劍,然後開始閉關,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聲名遠揚。

    可他現在……還沒有劍。

    剛才切牛羊肉與白菜蔥蒜的時候,他用的是顧劍那把普通、而還沒有被換掉的劍。

    元曲聽著這話,端著碗便跑了過來,蹲在竹椅另一邊,看著井九說道:“師叔,我這劍也不行啊……”

    顧清也想起了一件事,說道:“師父,梅會就要開始了,要開試劍大會,還是您指定弟子去?”

    井九站起身來,趙臘月知道他有些煩了,卻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峰頂便被清寂的劍光照亮。

    看著遠去的宇宙鋒,顧清沉默了會兒,回頭望向元曲與平詠佳。

    元曲與平詠佳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哪敢辯解,低下頭去。

    顧清指著天上說道:“我也沒劍,我說過什麼?師尊自有安排,你們急什麼?”

    卓如歲在旁聽著,嘖嘖出聲,說道:“看起來你還真準備接掌門啊?”

    顧清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有意見?”

    別的時候,他可以平靜而謙和,但這既然是師父的安排,他半步都不會退。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說道:“到時候你再來問我。”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說什麼,繼續涮肉吃。

    ……

    ……

    宇宙鋒破雲而出,來到極高的天空,然後向著雲霧最濃的那處飛去。

    雲霧裏那座隱約可見的峰便是雲行峰,也就是青山弟子常說的劍峰。

    幾隻鐵鷹被突然到來的飛劍驚得飛起,劍峰變得更加安靜。

    井九收起宇宙鋒,在陡峭而荒涼的崖間走過。

    隨著他的行走,山崖微微震動,有沙石傾瀉,各式各樣的飛劍與劍胚從岩石裏冒了出來。

    井九並起右手二指,捏了個七梅劍訣。

    感受到那道明確的劍意,有些飛劍緩緩回到山體裏,有些劍則飛了出來,靜靜懸停在他四周。

    他四周看了一眼,指向天空裏的一道飛劍。

    那道飛劍微微振動起來,似是非常高興,用最快的速度飛到他的身前,其餘的飛劍則是安靜地回到了各自的地方。

    井九接過那道飛劍,觀察了片刻。

    這道飛劍並不是特別直,中間有三個不明顯的轉折,劍身有些微暗,應該是夾雜著隕鐵,表麵上自然生出一些冰片狀的結晶,看著有些像花瓣。

    井九很滿意,帶著這道飛劍來到更高處的地方,把它插進了一片雲紋岩裏。

    這道飛劍很適合七梅劍法,隻是還沒有完全成形,需要在劍鋒再蘊養一段時間。

    他沒想過給元曲換劍,覺得這應該是上德峰的責任,隻是看元曲先前那副模樣實在可憐,才變了想法。

    元曲現在有了新劍,平詠佳的劍怎麼辦?無數年的承劍後,劍鋒裏的好劍越來越少,尤其是青山越來越強大,歸劍也越來越慢,想要在這裏找到一把高品階飛劍很難,要找到適合無端劍法的高品階飛劍則是更加困難。

    清容峰應該留了些不錯的飛劍,但那需要與南忘打照麵,井九想都不會這麼想。

    看來平詠佳隻好再空手幾年了。

    井九走到那道斷崖前,坐進洞裏,看著峰裏的荒涼景物,平靜無語。

    他剛剛出關,不需要閉目修行。

    這道山崖接近峰頂,無數道劍意淩厲而可怕,別的修行者在這裏坐著會覺得非常難受,時間稍長些,甚至會受到內傷。

    他卻覺得很舒服,因為這裏很清靜,猴子不叫,沒有人找。

    在元騎鯨與某些人看來,他和前世相比發生了很多變化,神末峰也變得熱鬧了很多。

    事實上,他還是更習慣一個人。

    一個人可以不用以劍火洗麵,可以不用還要來這座山峰裏揀破爛,可以什麼都不用想。

    那些飛劍與劍胚向著山體深處而去,那些或圓或扁的小洞裏溢出道道煙塵,與籠罩劍峰的雲霧漸漸融為一體。

    煙消雲未散。

    看著這幕畫麵,井九想起那座名為煙消雲散的陣法。

    煙消雲散陣可以幫助修行者斬斷一切塵緣因果,如此才能輕身上路,破雷劫,開天路。

    他破了雷劫,開了天路,卻沒能斬斷塵緣因果,所以現在才會坐在這裏,看著眼前的煙雲沉默不語。

    他確認自己布的陣沒有問題,那麼便隻有一種解釋,師兄教他陣法的時候,教的就是個錯的。

    當然,還有一個相對美好些的解釋,那就是師兄學的這個陣法本來就是錯的。

    他曾經懷疑過,師兄在傳自己陣法的時候,便懷著不好的意圖,但那是七百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冥皇還沒有被關進鎮魔獄,師兄還不是後來的太平真人。

    師兄這時候在做什麼呢?在哪座山裏看著不同的風景,有著一樣的感慨,然後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沒有初子劍,他便沒有辦法轉劍身,一切都將風消雲散。

    但像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悄無聲息死去?

    隻要一天沒有消息,那就說明他還活著,還隱藏在某處,看著他熱愛的世間與青山。

    ……

    ……

    飛升的時候沒能斷盡塵緣,他才會被白刃偷襲,問題是白刃為什麼要這麼做?

    接著他想到問道大會上拿到的那張仙籙,白刃附著裏麵的那道仙識,表明她有回來的想法。

    好不容易出去了,為何要回來?就是因為對未知與無限的恐懼?

    這也是他始終沒有想明白的問題,就連趙臘月都覺得不可理解。

    白刃飛升的時候留下了六道仙籙,現在還剩一主兩副,中州派會用這三張仙籙來做什麼?

    現在青山宗隻有元騎鯨一個通天,中州派肯定會做些什麼,但他們敢做什麼呢?

    井九當然不會放過中州派,但換作以前他絕對不會考慮這些事情,現在則不然。

    他是青山掌門,就必須考慮這些問題,不然為何會讓童顏擺那副棋局?

    當然現在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弄清楚煙消雲散陣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以前他的境界很低,想這些事情沒有意義,現在已經破海,那便要思考再次飛升的事了。

    ……

    ……

    暗燈穿不透屋牆,星光也照不亮被雲霧遮掩的劍峰,隻有陽光才可以。

    一夜時間過去,晨光落下,喚醒了鐵鷹與洞裏的井九。

    他睜開眼睛,與朝陽一道去了適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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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鐵樹開花鏡照人



    適越峰的猴子實在是太過聒噪,遠超柳十歲與果成寺那個年輕僧人,所以井九沒有落在被樹林包圍的道殿前,而是直接去了峰後某處。那裏有十餘座看似尋常的院落,裏麵存放著極其珍貴的修行典籍與丹藥,戒備十分森嚴。

    為了防止天火,這片山崖裏除了耐燒的鐵樹,沒有別的植被。

    鐵樹不開花也不結果,樹葉苦澀難吃,所以這裏沒有什麼猴子。

    宇宙鋒的劍光驚動了適越峰,井九落地便被十餘道飛劍圍住,至少還有數座殺機強烈的陣法隨時準備發動。

    有弟子喝問道:“來者何人!”

    井九轉過身來。

    “小師叔……不,掌門師叔!”

    “拜見掌門!”

    “參見掌門大人!”

    適越峰的弟子看著他的臉,吃了一驚,趕緊收起飛劍,紛紛行禮。

    井九說道:“我自己看看,你們不要跟著。”

    他說的是不要跟著,而不是不用跟著,自然不是在表現新掌門的親和力。適越峰弟子對視無語,心想這裏是青山禁地,存放著最重要的修行典籍與丹藥珍寶……好吧,整座青山都是您的,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井九走進不遠處的小院裏,來到一座三層小樓前。

    樓裏的那位長老早已起身候著。井九沒有與他說話,直接向著樓裏走去。

    長老吃了一驚,雙手一錯,劍元疾出,用最快的速度解掉樓梯間裏的陣法。

    井九繼續向前,腳步未作停留。

    那位長老跟在他的身後,雙手不停翻舞,繼續解除陣法,隻數息時間,額頭上便冒出了一陣細汗。

    這座看似尋常的三樓小樓裏竟然有著六道凶險至極的陣法,就算是破海上境的修行者都難以強行闖入。

    來到三層樓上,井九停下腳步,對那位長老說了聲辛苦。

    那位長老躬身行禮,便退出了樓去,站在石階前,防止有人誤入樓裏,打擾了掌門大人看書。

    井九忽然想到元騎鯨沒有把青山大陣交給自己。

    這件事情他沒有多想,向著樓裏走去,很輕易地便找到了那排架子,取出裏麵一本很薄的冊子。

    當年他剛到青山的時候,在適越峰裏呆了十年時間,沒有學會種花除草、煉丹配藥,隻是把峰裏所有的修行典籍都看了一遍。後來他又陸續來看過幾次,直到確認就算是青山宗也無法再搜刮到更新的修行典籍才再沒有來過。

    那些值得記住的修行典籍他都還記得,今天來不是為了溫習,而是看看那本書。

    那本舊書的內容很少,主要說的是一種自觀法。

    ——以鏡觀花,當鏡子變成碎片的時候,花亦隨之而繁,可若鏡子最終變成粉末,萬花便會同時寂去。

    這種自觀法並不深奧,更談不上玄妙,但作者由此而得推演出來的分鏡之術,卻非常重要。

    太平真人當年就是受到這種分鏡術的啟發,才創出了煙消雲散陣。

    井九沒有看這本薄冊上的文字,搓了搓紙張,確認了一下大概年代,同時確認了自己看不出什麼。

    他走出小樓,把這本薄冊交給那位長老,說道:“查一下這本書是從哪裏來的。”

    那位長老問道:“掌門想查到何時?”

    井九說道:“最開始時。”

    ……

    ……

    這個消息很快便被報到了廣元真人處。

    廣元真人接過那本薄冊看了一眼,沉默了很長時間。現在的青山都是上德峰一脈,像他這種資曆的峰主多少都了解一些煙消雲散陣,知道這本書與那座陣法的關係。為何井九要查這本書的來曆?

    他想了想,說道:“既然是掌門的命令,那就仔細查。”

    就因為井九一句話,整座適越峰都動了起來。

    七名長老帶著數十名弟子,外加數百名執事,什麼事都不做了,就專門來查那本書的來曆。師長們提出想法然後發布命令,數十名弟子則負責分析,然後做記錄與索引,數百名執事則要抱著沉重的書籍,在那些院子之間來回奔跑。

    崖間彌漫著緊張卻又熱鬧的氣氛,就連那些鐵樹仿佛都受到了感染,在風裏微微搖著,似乎想開出花來。

    難免也會有些抱怨,比如負責西山流石藥園的一名弟子忽然想了起來,今天忘了施雨,忍不住腹誹了幾句新掌門胡鬧,然後到師長麵前去請罪。

    誰知道那位師長毫不在意,說道:“不重要,先把掌門交待的事情辦好,隻是翠蘭缺水容易卷葉,你夜裏用玉髓液擦擦。”

    那名弟子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心想那片翠蘭有三百一十七棵,每棵都要擦葉子,那自己還能休息嗎?而且看這架式,明天還不得繼續來翻這些故紙堆!

    師長們倒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些意思,至少有些新趣,尤其是那些藏在樓裏的最老的典籍都被搬了出來,有好些是他們都沒看過的。他們一麵挑著自己感興趣的典籍翻看,一麵示意那些執事把書仔細攤開,平放在石板上。適越峰的藏書樓裏,有陣法保證幹燥與溫度,但書籍這種東西,常年不見天日,還是會出現問題。

    今年春天的太陽不錯,剛好可以曬書。

    ……

    ……

    想要查到一本沒有來曆的書的來曆,即便像井九這樣擅長推演計算,也做不到。但集合適越峰全峰之力,卻隻用了三天便查到了確實的線索——那本書的原作者應該是千年之前的修行大家閆真路。

    問題在於井九要求查到最開始時,那麼閆真路的思路又是來自何處?

    要知道這位修行大家雖然出名,卻是位散修,直到離世之時也沒有宗派歸屬。

    最後通過幾本修行野史與幾本地方宗派散記,適越峰的長老們大概得出一個結論,閆真路應該是鏡宗的棄徒。

    收到適越峰的通報,井九很滿意,心想當掌門確實還是有些好處。以往他在神末峰裏當太上掌門時沒感覺,但如果他現在還是個普通弟子,適越峰根本不會讓他去查,更不要說動用如此多的資源幫他來查。

    那天的火鍋之後,元曲與平詠佳變得老實了很多,就連阿大都安靜了些。

    直到某天,顧清實在是忍不住了,再次說起了梅會的事情。

    春意漸深,想來朝歌城的花也都開了,梅會就在十幾天後,但青山宗還沒選出人來,更不要說出發。

    井九說道:“試劍大會照常進行,帶隊的還是南忘。”

    顧清心想隻要有句話便好,趕緊傳話給昔來峰,讓他們安排具體事項。

    第二天試劍大會順利舉辦,接著卻有意外發生,南忘說她要閉關,不想去朝歌城。

    顧清有些擔心,這是師父當掌門以來第一次有峰主直接無視師父的命令,這會不會意味著什麼?

    井九有些意外南忘現在修行竟是如此勤勉,卻不怎麼擔心,說道:“那就廣元。”

    然後他想起來今天的青山試劍,問道:“誰贏了?”

    顧清沒有說話,微笑望向他身後某處。

    井九轉身望去,隻見元曲站在道殿二樓的窗邊,有些不好意思的舉著右手。

    元曲在神末峰顯得很普通,甚至沒有什麼存在感,但那隻是因為這裏是神末峰,天才太多。

    井九有些意外,也有些滿意。當年他還是無彰境的時候,就在青山試劍上連勝馬華、顧寒二人,甚至折斷報過南山的藍海名劍。元曲境界普通,飛劍也普通,居然能夠拿到試劍第一,雖說難度遠遠不如,但確實還是有自己的一分風采。

    想著這些,他對元曲說道:“去朝歌城也不準輸。”

    元曲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緊張想著,掌門師叔這是要我一定拿梅會道戰第一的意思嗎?

    ……

    ……

    各宗派參加梅會的人都陸續去了朝歌城,位於翡翠城的鏡宗也是如此。鏡宗長史帶著十餘名弟子早就在十幾天前離開,宗主又在閉關,於是主持宗內事務的便變成了雀娘。雀娘的輩份不是最高,在同輩裏也不是最大的師姐,但她天賦好,悟性強,修行又勤勉,境界提升極快,極得宗主與長史的疼愛,再加上另外一個原因,如今在宗內的地位越發特殊。

    雀娘連續贏了好幾次棋戰,創造了梅會的曆史,是公認的棋道最強者,難免有些寂寞,今年便沒有去。她放下手裏的書卷,望向鏡子裏的梅枝,歎了口氣,心想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看到井九先生與童顏公子那樣的棋呢?

    院子裏響起腳步聲,有弟子前來稟報,有青山道友前來拜訪,指名想要與她見一麵。

    雀娘有些奇怪,心想鏡宗雖與青山交好,但自己在青山裏並無相熟之人,反而在雲夢山倒是有,這是誰來看自己?

    她走到院外,看著鏡宗弟子帶過來的兩個人,越發覺得奇怪。

    春日溫和,這兩個人為何要戴著笠帽?

    雀娘微笑說道:“不知二位道友……”

    走在前麵的那名青山弟子微微抬起笠帽,露出了半張臉。

    雀娘眼裏滿是驚喜,示意那名鏡宗弟子退下,帶著二人進入小院,對著那人行了一禮,說道:“井九先生,您怎麼來了?”

    兩人解下笠帽,正是井九與趙臘月。

    雀娘又趕緊給趙臘月行禮,忽又想起來井九現在的身份,神情驟變,再次認真行禮:“見過掌門真人。”

    如此短的時間裏她做了這麼多事,難免顯得有些急亂,臉有些發紅,小雀斑微微發亮,顯得越發可愛。

    雀娘驚喜之餘,又有些不解,心想朝歌城正在開梅會,中州派在那件事上逼迫正急,你怎麼卻來了鏡宗?而且堂堂青山掌門,可以就這麼隨便到處走嗎?

    井九直接表明了來意。

    雀娘覺得閆真路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不記得曾經是宗裏哪位前輩,說道:“可能要去問問師長。”

    趙臘月接住從井九袖子裏爬出來的白貓,抱在懷裏說道:“麻煩你了。”

    雀娘準備離開的時候,忽又停下,帶著歉意說道:“這件事情我必須稟報師父。”

    不是說查閆真路會有什麼麻煩,而是井九現在的身份不一樣了。

    無論如何雀娘也必須稟報宗主,不然他在這裏出了事怎麼辦?

    ……

    ……

    鏡宗宗主還在閉關,但雀娘也顧不得那麼多,直接驚動了他老人家。

    青山掌門到訪鏡宗,多少年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大事,哪怕明顯是秘訪,也比閉關什麼的重要無數倍。

    鏡宗宗主聽完雀娘的稟報,沉思片刻後說道:“閆真路我有印象,應該是宗裏出去的,雖然不知井掌門要查什麼,全力配合便是,隻是……他既然是私下前來,想必是不願意被人知曉,我就不出麵了,你也要小心,莫要走漏了消息。”

    從這天開始,井九與趙臘月便留在了小院裏,一步都沒有離開過。

    鏡宗裏的長老與弟子們,就像適越峰的長老與弟子們一樣,開始在那些故紙堆裏找故事。

    好在翡翠城的春日也很好,可以順便曬書。

    雀娘一直在院子裏陪著井九與趙臘月,不時好奇地看一眼趙臘月懷裏的白貓,更多的時候則是不停偷看井九。

    井九知道在童顏與雀娘這種人的眼裏,美醜遠沒有黑白重要,知道她想做什麼,說道:“來吧。”

    雀娘怔了怔才醒過神來,驚喜至極,說道:“先生你太好了!”

    當年棋盤山的驚天一局,她是唯一看到最後的那個人,為她的棋道帶來了極大影響。

    從那天開始,她便一直視井九為師,此時心情激蕩之下,直接喊了出來。

    趙臘月抱著白貓坐在椅子上,心想這聲先生喊的不虧。

    “這些年有幾次議論您的時候,我下意識裏稱您為先生,讓門裏很多人誤會了。”雀娘清醒過來,有些微窘說道:“去年您成了青山掌門,結果師長們以為我與您之間真有什麼關係,更加重視我……還請您見諒。”

    她的房間裏便有棋盤,被滿屋的鏡子一照,變成了無數張棋盤。

    井九拈起一顆白子,看著她說道:“鏡子把你照成什麼模樣,那是鏡子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

    雀娘聽到這句話,沉默了很長時間,取出一顆黑子輕輕放到棋盤上,說道:“請師父賜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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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小荷又露尖尖角




    數日後,雀娘抱了一堆書進了小院。

    這些書裏有極舊的典籍、筆記,也有嶄新的紙張,應該是鏡宗長老們這些天的分析結果。

    井九沒有把這些拿走,就在小院裏看了一遍,挑出值得記住的東西記在了腦海裏。

    閆真路果然是鏡宗的棄徒,想來當年他與鏡宗之間有段極複雜的故事,但那不是井九關心的重點。

    他隻想知道閆真路的鏡花之論以及分鏡術與適越峰那本薄冊裏的內容是否完全一樣。

    用了兩個時辰推演計算,他最終得出結論,閆真路如果按最初的路子走下去,分鏡術就不應該是現在這樣。有人在看似不起眼的第七級分鏡裏做了手腳,調整了先後順序,繼而導致煙消雲消陣出現了一個誰都發現不了的隱患。

    適越峰的那本薄冊是七百三十四年前被收集進青山的,師兄是七百三十三年前開始思考煙消雲散陣,二者之間的時間太近,這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那本薄冊是師兄帶去適越峰的,也是他在分鏡術裏做了手腳,隻是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井九望向窗外的寒梅,沉默不語。

    趙臘月很少看到他這般落寞的樣子,雀娘更是有些緊張。

    井九都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是高興還是失望,但想到師兄到最後也沒有說,那麼還是應該憤怒才對。

    既然煙消雲散陣有問題,那就需要修好,隻是他不確定能不能行。

    那名叫做閆真路的前人隻是提出了設想,並沒有真的嚐試過。

    如果不行,那就隻能再想個別的方法飛升了。

    他望向自己的右手,在心裏想著。

    ……

    ……

    離開鏡宗的時候,雀娘很認真地行了叩拜大禮,井九允許她隨時去青山看望自己,至於下棋這種事情,他也想好了,大不了把她帶到隱峰去找童顏。

    趙臘月不是很理解,明明沒有什麼來往,他為何對這個鏡宗的女弟子如此信任。

    井九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事實上這與以棋觀人四字有關,但如果他這麼說,豈不是等於支持童顏的說法?

    他們回到神末峰的時候,朝歌城的梅會也結束了,數日後廣元真人前來稟報事宜,井九才知道雀娘為何會那麼擔心。

    各大正道宗派與景氏皇朝之間的合作,涉及到很複雜的修行資源分配問題,每屆梅會的時候,分配比例都會按照各宗派的貢獻與地位做出一些微調。西海劍派與無恩門之間的勢力對比,便曾經導致過分配比例的明顯變化。

    青山宗與中州派始終坐在梅園的最高處,朝天大陸的修行資源首先便要供給他們,自然不會擔心被削減。

    今年梅會發生了一件最令人震驚的事情,那就是中州派要求減少青山宗的修行資源。

    中州派的理由聽上去很有道理,各宗派為了鎮壓冥界通道付出了極大代價,青山宗原本負責追殺散落各地的冥部妖人,現在冥部如此老實,放眼朝天大陸連幾個怨魂都找不到,青山宗無事可做,為何還要占據那麼多的份額?而且中州派要求青山宗減少的份額非常小,小到就連最普通的宗派也不會在意。

    但減少就是減少,誰都知道如果開了這個頭,中州派肯定會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青山宗自然不會答應這件事情。

    廣元真人與中州派的越千門長老在淨覺寺裏吵的非常厲害,險些動手。

    也就是那個時候禪子說了一句話,才避免了局勢就此惡化。

    當時禪子對越千門說:“你又打不過廣元真人,聲音這麼大有什麼用?”

    說這段的時候,廣元真人沒有笑,井九也沒有笑,趙臘月也沒有。

    平詠佳剛笑了一聲,便被元曲一巴掌打了回去。

    禪子現在不會幫著青山說話,他的話自有深意,甚至可能就是對青山說的。

    越千門確實不是廣元真人的對手,雲夢山十二位穀主裏,應該找不到一個人是廣元真人的對手。

    問題是,廣元真人也不可能是談白二位真人的對手。

    中州派兩通天加麒麟,青山宗一通天加貓狗,怎麼看都是前者更強些。

    更何況雲夢山的後穀裏誰還知道有什麼老家夥,大陸上又還有幾隻火鯉大王這樣的存在呢?

    井九沉默了會兒,問道:“結論?”

    廣元真人說道:“秋天在果成寺裏再談,白真人親自去,我們這邊可能要請劍律師兄走一遭了。”

    秋天還有段時間。

    果成寺很熟。

    井九說道:“我去。”

    廣元真人怔住了,心想你行嗎?

    ……

    ……

    廣元真人走後,井九看了元曲一眼。

    先前平詠佳發出笑聲的時候,被元曲打了一巴掌,這事落在他的眼裏,讓他有些意外。依元曲以前的性子,那時候隻怕會與平詠佳對著傻笑,這次不知道在朝歌城裏經曆了什麼,竟是變得聰明了些,看著也沉穩了些。

    “在朝歌城裏的時候,鹿國公找過我。”

    元曲說道:“他說這一年裏朝廷裏也有些不安靜,那些支持景辛的官員又浮了出來。”

    井九心想最開始就應該直接殺了景辛,這麼弄將來終究會是麻煩,對元曲問道:“你如何?”

    元曲知道掌門師叔問的是梅會道戰的事情,磨蹭半天才低聲說道:“弟子沒用,隻拿了個第二。”

    井九確實有些不滿意,問道:“第一是誰?”

    元曲低著頭說道:“是柳十歲師兄,他代表一茅齋出戰。”

    井九心想原來是輸給了十歲,沒有再說什麼。

    ……

    ……

    柳十歲這一年過的非常開心,甚至可以說,這是在他進入兩忘峰後最開心的一年。一茅齋真的很適合他,奚一雲與各位師兄都是君子,齋主對他很是看重,認真教他讀書修行,還讓他代表一茅齋去參加梅會。

    最開心的事情,當然還是公子居然做了青山掌門。

    就像井九曾經感受過的那樣,他在做那把竹椅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

    “公子當年也拿過道戰第一,當然,他的對手比我這次強多了,而且又遇著了雪國出事,我可不是要和公子比。”

    柳十歲微黑的臉滿是喜悅的光澤。

    然後他注意到,小荷的笑容有些勉強,眼神有些躲閃,斂了笑容,認真問道:“出了什麼事?”

    小荷聲音微顫說道:“去年落那場春雨的時候,太平真人來過這裏。”

    柳十歲眼神微凝,問道:“太平真人?”

    小荷低著頭說道:“他的臉我不會忘記,就是果成寺裏那位僧人,你不是說他就是太平真人?”

    柳十歲問道:“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

    小荷抹了抹眼睛,說道:“我太害怕了……後來想告訴你,可是你讀書太辛苦……而且我怕你怪我。”

    柳十歲心想就算你當時害怕,為何事後不說,我又怎麼會怪你?問道:“他來千裏風廊做什麼?”

    小荷低聲說道:“他什麼都沒做,就摘了些荷花帶走了。”

    柳十歲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那你呢?你又做了些什麼?”

    他與小荷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對她非常了解,知道如果不是她做了什麼不敢告訴自己的事,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

    “我……我也沒做什麼,就給他指了一下路。”小荷抬起頭來,看著他麵無表情的臉,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顫聲說道:“我是真的很害怕,他要我帶他們去蛟池,我哪裏敢不依?”

    柳十歲說道:“你說的是齋後那個蛟池?”

    小荷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為了方便她去齋裏看自己,柳十歲把齋裏的令牌給了她一個,憑那張令牌才能通過風廊。

    柳十歲沉默不語。

    小荷哭著說道:“你要告訴齋裏嗎?”

    柳十歲搖頭說道:“不會。”

    小荷眼裏含著淚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柳十歲起身向書桌走去,說道:“齋主知道我把牌子給了你,但如果讓他知道你帶著太平真人進去過,你會死。”

    小荷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流露出難過的神情,說道:“你變了……如果是因為我,我很抱歉。”

    柳十歲坐到桌前,從袖子裏取出一塊墨條。

    墨上描著金,裏麵也混著金絲,在石硯上無聲地滑動,漸漸變成金黑兩色的液體,很難用語言描述。

    就像他的人生一樣。

    他曾是山村裏無憂無慮的孩子,後來是兩忘峰裏行俠仗義的弟子,卻又在不老林裏度過一段很長的歲月。

    他知道自己想要成為怎樣的人,卻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特製的金墨磨好了,他取出一枝毛筆,蘸上墨汁開始寫信。

    這枝看似尋常的毛筆便是一茅齋的鎮齋之寶管城筆。

    當年嚴書生把管城筆交給他後,他一直都帶在身邊,隻是境界不夠,無法使用。

    現在他在一茅齋裏學習多年,經過梅會道戰之後,境界再有提升,終於得到了管城筆認主。

    小荷擦掉眼淚,走到他的身後,有些不安說道:“你給誰寫信?”

    柳十歲說道:“公子。”

    這件事情不能告訴齋主先生,但總不能瞞著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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