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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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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4-25 23:50:22
第三十四章人生若隻如初見




    (這也是陳徐相見的章節名。實話說,這幾章的內容是跳出大綱的,是我自己在放肆,我最近情緒一直不好,就想讓這對師兄弟見一麵,人都是要死的,憑啥不能見一麵?我現在太不放肆了,容我寫書的時候隨著性子寫吧。)

    ……

    ……

    在冰風暴海的最北方,罡風呼嘯而過,帶起無數雷鳴般的轟隆聲,虛境被壓縮到薄薄的一層,雷域裏的那些恐怖漩渦變成了極大的色塊,反而不再那般嚇人。

    即便是破海境強者,在這種鬼地方也很難停留太長時間。

    而且這裏離雪國那座孤立的冰峰不過七千裏距離,沒有人族修行者敢輕易來此。

    這裏的海水早已凍結,冰層不知深多少丈,與陸地沒有任何區別。

    在呼嘯的寒風裏,一艘寶船的身影若隱若現。

    與其說這艘寶船是在破冰而行,倒不如說是靠著晶爐強大的動力在冰麵上拖行。

    玄陰老祖站在船首,用手捂著頭,擋著那些如刀子般的罡風,視線落在右手邊微微隆起的雪原上,沉默不語。

    已經整整七天時間,他沒有說過一個字。

    寶船走的太慢了,這些天隻是往北走出了數百裏,在他這種強者看來,就像是沒有怎麼移動。

    就算真人需要寶船裏的晶爐,完全可以拆掉帶著,然後一起飛走,為何非要把自己困在這艘船上?

    而且一茅齋的荷花已經摘了,火鯉的鱗片已經取了,東西都備齊了,為什麼還沒有開始?

    真人難道在等什麼?

    這個猜想讓他有些不安。

    “你在怕什麼?”

    陰鳳站在最高的桅杆頂,低頭看了他一眼,滿是輕蔑與傲意。

    玄陰老祖看著雪原方向,歎息說道:“這裏離雪國太近,誰不心驚膽戰?”

    陰鳳傲然說道:“這有什麼好怕的?雪國女王乃是層階最高的生命,如果注定要死,死在她的手裏是最好的結局。”

    玄陰老祖眯著眼睛笑了笑,說道:“可如果是青山宗的那些人追上來了怎麼辦?”

    陰鳳扭過頭去,望向風雪陰暗的前方,眼神也變得陰暗起來。

    玄陰老祖捂著頭走到甲板下方,聽著更加清晰的船腹與冰麵的磨擦聲,忍不住皺了皺眉,推開房門,對裏麵那個年輕人說道:“我感覺不好。”

    陰三正在用濕毛巾擦臉,聽著他的話,放下毛巾問道:“怎麼不好?”

    他的眉眼依然清秀,隻是皮膚上多了很多暗灰色的斑塊,尤其是衣服覆蓋著的身體,到處都能看到隆起,就像是即將生出枝丫的木頭。

    春來不管發幾枝都是很清新動人的畫麵,但如果放在人類的身上,便是很醜陋恐怖的畫麵。

    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充滿了生命活力、熱情、親切的年輕人,而隻是一個可憐的病人。

    他得的是世間最可怕的病,那種病叫做時間。

    時間能夠摧毀一切,他的身體正在隨著時間流逝慢慢腐朽,“行就將木”是對他現在情況最好的形容。

    他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

    當然,他本來就是奇跡本身。

    “我總覺得青山會忽然出現,我知道他們不可能找到我們,但是……感覺就是不好。”

    玄陰老祖揉了揉發紅的鼻頭,不知道是酒糟鼻還沒好,又還是被罡風吹的太久。

    “井九最多抱著阿大過來,想殺死我,他也要做好死的準備。”

    陰三用濕毛巾把耳下一處快要刺破皮膚的骨頭按了下去,微笑著說道。

    玄陰老祖微微皺眉,問道:“元騎鯨呢?”

    “西海的事情讓他有些倦了,這件事情他不會告訴山裏的晚輩。”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當日站到自己身前的那道高大身影,陰三沉默了會兒,走到那株無根而生的荷花前,淡然說道:“而且這終究是我們師兄弟之間的事情。”

    玄陰老祖眯著眼睛,說道:“您不是說他不是景陽?”

    陰三微笑說道:“他當然不是景陽,可他覺得自己是,誰有什麼辦法呢?”

    玄陰老祖說道:“如果他真認為自己是景陽,怎麼可能一個人過來?”

    景陽真人很懶,景陽真人怕死,井九應該也如此。

    “他會來的,因為他有一個問題始終找不到答案。”

    陰三伸手摸了摸荷花,平靜說道:“我羽化不成,便會死去,他如果不在這之前找過來,便再也無法問我。”

    ……

    ……

    不知道往北飛了多長時間,宇宙鋒的表麵上覆著一層淺淺的霜,井九的身上也是如此。

    飛劍忽然停止,那些霜粒化作數千顆雪點,離開了他的衣衫。

    這裏已經極度嚴寒,晶爐留下的熱痕已經消失無蹤,風雪漫漫,分不清冰海與陸地,如果不是有冰麵上的那道刻痕,根本無法想象前方有艘寶船。

    雪國就在右手方的陸地上,極高而遠的天空下麵,隱隱可以看到一道透明的線,應該便是那座透明的冰峰。

    阿大從他的懷裏探出頭來,甩了甩腦袋,震掉霜粒,有些不解地喵了一聲,心想怎麼停下來了?

    井九忽然說道:“會元僧殺陳文,就算是不老林的陰謀,也太淺了,不像是他的手筆。”

    阿大心想所以呢?

    井九看著前方的冰海,說道:“他知道我能查到這些線索,知道我會去找他,他一直在等我。”

    阿大驚著了,心想那你要來這件事情我就不同意,問題是你不聽啊!

    這下好了,如果真人早有準備,隻怕咱們都是死路一條!

    井九說道:“羽化沒有人做過,而且他沒有朱鳥,成功可能十不存一,你不用擔心。”

    阿大心想按照你的推算,太平真人如果冒險羽化,能活下來的機會基本等於零,那你為何還要冒如此大險來追殺他?

    井九說道:“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他,如果他羽化失敗死了,我去問誰?”

    阿大心想難道你要去問他當初為什麼要害你?這完全是不入流裏才有的情節。

    井九最後說道:“他知道我的想法,所以在我出現之前,他不會開始羽化。”

    你們這對師兄弟何苦來著?

    阿大歎了口氣,心想你以前不是這種執著於答案的人啊。

    “是的,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井九望向前方的冰海,又望向身側的雪原,再望向上方的天空,那些被壓扁成色塊的雷暴漩渦,沉默了很長時間。

    忽有風挾著雪粒至,擊打在宇宙鋒上,啪啪作響,就像是一首樂曲。

    他閉上眼睛,開始回想此生所見最純淨的事物。

    臘月的雪。

    小山村的春田。

    洗劍溪的那聲問。

    雪原裏的姑娘。

    三千庵裏的姑娘。

    青天鑒裏的小姑娘。

    然後他的耳裏響起了一首琴曲。

    琴聲叮咚如泉水,曲名良霄引,調子卻不一味熱鬧喜慶,隻是幹淨。

    可能是因為大原城的李公子,在雪地裏被凍的太過厲害。

    如泉水洗過,道心更加寧靜,他看到了藏在不思無念最深處的一抹陰影。

    很多年前,他與天近人在朝歌城舊梅園庵裏,以神識交戰,大勝對方。

    沒想到,天近人竟留下了一抹極淡的陰影,隨著時間流逝,他的境界增加,這抹陰影竟然漸漸有了實質化的傾向。

    劍心通明,自然道心通明,這抹陰影根本傷害不到他,隻是讓他的性情有了些微的變化。

    正因為那抹陰影沒有什麼傷害,所以平日裏他才不會注意到對方,此時既然發現了,稍一動念便能抹除,不用在意。

    隻是……那人是怎麼知道的呢?

    “恭喜真人去一隱憂。”

    阿大真情實意說道:“我們這就可以回了吧?”

    井九說道:“為何?我還沒有問他,沒有殺他。”

    宇宙鋒破開風雪,繼續向前。

    阿大很是生氣,埋回他的懷裏,不停咬著他的衣襟。

    ……

    ……

    晶爐還在運轉,晶石還剩下半艙,就像被急凍的魚一樣,閃著光芒,寶船卻在冰海上停了下來。

    陰三在玄陰老祖的攙扶下來到船上,陰鳳從桅杆頂飛落,垂下高傲的頭顱表示尊敬。

    “如果我死了,陰鳳會告訴你怎麼擺脫青山劍陣。”

    陰三鬆開玄陰老祖的手,慢慢移到船舷邊,望向遙遠的南方,用手輕輕撫平才換的新衣裳上的幾絲皺褶。

    “多謝真人。”玄陰老祖揉了揉鼻子,說道:“但我不會因此就希望你死。”

    陰三有些意外,微笑問道:“為什麼?”

    “沒有人願意做一條老狗。我想過很多背叛你的方法,也想過一旦成功怎麼羞辱你,淩虐你,當然前麵的嚐試都失敗了,但總以為將來會有成功的可能。”

    玄陰老祖稀疏的頭發在罡風裏到處亂飄,顯得很是歡快,“不過我現在覺得,和你在一起,看你做這些事挺有意思的。”

    “是嗎?我也覺得這樣活著很有意思。”陰三笑了起來。

    他的臉有些變形,笑容有些可怕,但眼睛還是那樣的清澈,笑意依然如春風一般。

    “當年他拿了你的命牌,肯定有些想法,你今天就不要動了,好好休息。”

    他接著對陰鳳說道:“如果我出了事,你就回青山,他們也不會對你如何。”

    陰鳳眼神微冷說道:“你不在青山,我回去做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風雪驟停,天空裏的那些陰雲消失無蹤,雷暴漩渦形成的色塊也不見了,隻剩下一片藍色。

    這片藍色是如此的純淨,竟讓人有些害怕,顯得妖異至極。

    南方數百裏外,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已經這麼強了嗎?”

    玄陰老祖摸了摸稀疏的頭發,眯著眼睛看著那處,殺意漸盛。

    陰三取出骨笛,用袖子擦了擦,準備吹奏一曲。

    ……

    ……

    風雪驟消,宇宙鋒在碧藍的天空裏,映照著天色,就像是更濃些的一片藍。

    阿大飄了起來,警惕地看著遠方那艘寶船,眼裏沒有任何畏懼,隻有戰意。

    慫隻是一種天性,在沒有退路的情形下,青山鎮守的強大理性告訴它,隻有拚死一戰,才能活下來。

    井九也在看著那艘寶船。

    陰三靜靜看著天空裏的黑點。

    二人的視線就此對上。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樣。

    冰海忽然震動起來,生出無數道裂痕。

    雪原生起浪潮,就像是千軍萬馬在奔湧,向著海岸線狂奔而至。

    “不愧是真人。”

    陰鳳看著陰三,的眼裏滿是敬慕。

    然後他望向天空裏的那個小黑點,眼裏滿是敬畏,說道:“景陽真人也真是了不起。”

    “了不起個屁!”

    玄陰老祖望著雪原方向,臉色難看至極,就像剛死了祖宗。

    ……

    ……

    數百裏的天空裏,阿大看著雪原方向,臉色也很難看。

    一道神識從遙遠的雪國而來。

    冰海上的那些裂痕,那些如奔馬般的雪塵,都是隨神識而至的威壓。

    隔著數千裏遠,隻憑神識便能弄出如此大的動靜,放眼朝天大陸隻有一位。

    兩邊隔得太遠,那道神識沒有什麼殺傷力,可是……她就在這裏。

    或者說,她隔著萬裏之遙,看著這裏。

    雪塵湧過海岸線,來到冰海上,變成漫天微雪。

    那道神識便在那些雪花裏。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抹好奇的意味。

    “看來你們打不成了。”

    阿大看著井九,眼神極為複雜:“你們師兄弟要不要先聯手和她打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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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4-26 20:26:37
蘇幕遮 第三十五章羽化誰忍看,冰山誰來搬?

        



    雪國女王的神識隨漫天飛雪而至,沒有展露出任何意誌,卻有著明確的意思。

    那就是好奇。

    這位朝天大陸層階最高的生命也會好奇,好奇什麼?

    是因為向來無人踏足的冰風暴海極北處忽然出現了人類修行者?

    是因為那隻像風箏一樣飄在雪空裏的白貓?

    是因為那隻尾羽斷了一根,看著有些可憐的錦雞?

    是因為那個沒有幾根頭發的糟老頭子,還是這對師兄弟?

    想來應該是後者。

    就連雪國女王都沒有見過井九與陰三這樣的人。

    他們都是非人的人。

    更何況陰三還準備羽化,那是朝天大陸的傳說甚至神話,從來沒有出現過,她也沒有見過。

    那道來自遙遠冰峰、縹渺卻又強大至極的神識落在了寶船上,看了看那個房間裏的荷花、龍髓、鯨骨、鯉鱗,然後隨風飄起,來到數百裏外的天空裏。

    井九本想轉身就走,又怕驚動了這道神識,留在原地又怕對方看出些什麼。

    連猶豫都談不上,隻是想了想,雪國女王的神識便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後……便沒有再離開。

    那道神識依然保持著對他的好奇,同時又產生了某種疑惑,為何這個非人似在哪裏見過一般?

    “走。”井九麵無表情說道,嘴唇都沒有動一下,竟像是腹語。

    他不敢用神識與阿大說話,因為怕被雪國女聽到了。

    阿大很緊張地喵了一聲,心想這是怎麼了?為何忽然要離開,難道就不怕驚動了對方?

    ——雪國女王沒有認出自己的神識,但肯定聞到了雪姬的味道。

    井九確定了這個事實,哪裏還顧得上與阿大解釋,轉身便化作一道劍光破空而去。

    宇宙鋒的速度沒有他自己劍遁來的快,所以他不是馭劍而走,而是抱劍而行,用的是幽冥仙劍。

    從當年在鎮魔獄與冥皇一道創出幽冥仙劍開始,今天是他把這種劍法用得最好的一次。

    直到他變成了天邊的黑影,阿大才反應過來,發出一聲憤怒而委屈的喵嗚,趕緊以最快的速度追了過去。

    ……

    ……

    “活著就是一場扮家家酒,同一個角色演多了,有時候確實很難分出彼此。”

    陰三站在船舷旁,看著快要消失在天邊的井九,感慨說道:“反應差不多的快,也是差不多的怕死。”

    他不知道雪姬的事情,所以不明白井九為何逃得如此之快。

    雪國女王還在萬裏之外的冰峰裏,隻是神識來到此間,按照他與井九的意識層次不需要太擔心。

    老祖很緊張,如此嚴寒的環境裏,頭頂竟然冒出了幾滴汗。

    陰鳳也是如此,雖然它曾經對老祖說,如果要死,死在雪國女王手下最好不過,但誰想死呢?

    他們都是通天境的大物,但在意識層次上還不如井九與陰三,反而容易在雪國女王的神識攻擊裏受傷。

    “真人,接下來怎麼辦?”

    玄陰老祖感覺著那道仿佛真實目光的神識,嘴感覺有些幹,聲音有些微澀。

    雪國女王的神識回到了寶船上,沒有發起攻擊,依然表示著好奇。

    “她想看羽化,那我就讓她看好了。”陰三望向雪原深處那座冰峰說道。

    陰鳳很是不滿,看著那座冰峰壓低聲音說道:“咱們又不是適越峰的那些猴子,真人豈能受此羞辱!”

    “被人看看又不會掉幾兩肉,更何況是這位。”

    陰三靜靜看著那邊,說道:“而且說不定女王陛下的好奇,對羽化有幫助。”

    二人一鳳回到船底的那個房間裏,雪國女王的神識也隨之而入,寶船裏布置的層層陣法沒有起到任何隔絕作用。

    房間的地麵上用冥間的靈液繪著無形的陣法。

    玄陰老祖沉默著把手伸進香爐,用魔火點燃爐裏被磨成粉碎的上品晶石。

    在地板下麵還隱藏著十一件氣息純淨的高階法寶,那些是用來承虛空之鼎的“磚石”。

    所謂虛空之鼎便是寶船晶爐在這個房間裏的投影。

    瓷盅掀起,灰白色的蒼龍骨髓落在了鼎裏。

    木漆圓匣開啟,火鯉的鱗片飛進了鼎裏。

    盔甲箱破開,一大段飛鯨的軟骨落進鼎裏,做了最好的燃料。

    最後是那根南竹從中裂開,那根鳳羽隨風輕動,鼎火頓時變得極其幽深,泛著妖異的藍色。

    不知為何,陰鳳的眼裏流露出痛楚的神色。

    陰三取出骨笛橫於唇間,開始吹奏曲子。

    不是冥河搖籃曲,不是黃梅調,不是世間任何一首名曲,隻是平鋪直敘,自然至極,仿佛流水回複,生生不息。

    隨著曲聲悠揚而起,鼎裏的爐火變得更加旺盛,裏麵的烈陽幡碎片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變成灰燼。

    陰三橫笛走進陣裏,來到那株荷花前,繼續奏著曲子。

    荷花不在盆裏,也不在水裏,而是生於空中,隨笛聲輕輕顫動。

    這不是舞蹈,而是被雨水輕擾。

    荷葉表麵生出數顆晶瑩剔透的露珠,隨著葉子的顫動而輕輕滾動著,似乎隨時可能跌落,卻永遠會回到葉子的中間。

    隨著露珠的滾動,一道極為清新的氣息生出,落在了陰三的身上,把那些腐朽的、陳舊的味道漸漸洗去。

    這聽著很美好,實際上卻是極為痛苦的過程。

    因為隨著腐氣一道被洗掉的,還有他的肉體。

    那些突出身體表麵的枝丫,那些色澤黯淡的皮肉,就這樣與他的身體不停分開,然後落下,變成腳下的一灘灘肉泥。

    沒用多長時間,他的身體便已經千瘡百孔,就像是受到淩遲之刑的罪犯,臉上也出現了數個恐怖的空洞,露出了白色的牙齒,看著極其恐怖。

    再過了會兒,就連那些牙齒都開始剝落,嘴唇也耷拉了下來,可不知為何笛聲卻還是那樣的悠揚。

    承受著世間最極致的痛苦,即便他是陰三,眼裏也漸漸有了痛楚的神色。

    啪啪啪啪,腐肉與爛骨不停地落下,然後他的腳也開始爛了,露出根根白骨。

    陰鳳再也受不了了,說道:“真人,用一滴真露吧!”

    笛聲不能斷絕,陰三不能說話。

    他用微笑表示還沒有到時候。

    平時清新而可親的笑容,此時在爛掉的臉上看著是那樣的淒慘。

    陰鳳難過至極,顫聲說道:“那您要不要閉著眼睛先睡會兒?”

    笛聲微揚,表示同意。

    “你說井九願意一個人冒險前來,是因為西海的事情讓他有些倦了,那你呢?”

    玄陰老祖忽然說道:“你留下那些線索讓他過來,是不是也有些倦了?所以想死?”

    笛聲忽然變得更加平靜,或者說淡然,就像是荷葉承著的那些清水。

    守峰。

    入冥。

    血洗青山。

    梅會。

    天下大亂。

    劍獄三百載。

    受裂身之苦。

    任誰也會心生倦意吧?

    任誰也會覺得辛苦吧?

    陰三閉上了眼睛。

    玄陰老祖躬身行禮,說道:“願真人得解一切苦厄。”

    ……

    ……

    夜晚的冰風暴海南方,一塊浮冰在黑銀兩色的海麵上緩緩起伏。

    趙臘月坐在冰上,閉著眼睛,眼睫毛上掛著兩道淺淺的霜。

    那夜她趕走了卓如歲與顧清,自己卻留了下來。

    此地極為嚴寒,罡風刺骨,即便她已入遊野上境,撐的也是很辛苦。

    夜空裏的星辰非常明亮,卻忽然被一顆流星奪去了所有光彩。

    她睜開眼睛,望向夜空裏,終於放鬆下來,輕輕吐出一口熱氣,霧氣漸漸掩住黑白分明的眼眸。

    看見流星時許願,心裏想的事情都能成真。

    更何況那顆流星,本就是她的願望。

    浮冰微微下沉。

    井九落在冰上,走到她的身邊躺下,雙手伸到頭後枕著,看著滿天的繁星,想要靜靜。

    趙臘月知道必然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沒有問。

    “我沒能殺死他,隻是遠遠看了一眼,便回來了。”

    井九說道:“有些丟臉。”

    “還記得那年的四海宴嗎?”趙臘月忽然說道。

    井九看了她一眼,心想為什麼要提起這個?

    三十年前,他帶著趙臘月離開青山,去世間遊曆,殺了些惡人與妖怪,在四海宴上還殺了一個人,然後攜手乘劍而去。弗思劍在雲台外留下的那道紅線,是當時很多修行者難以忘記的畫麵。

    “據說我們走後,你很喜歡的那名果成寺小和尚大聲說了兩句話。”

    趙臘月看著他微笑說道:“那句話是……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果然仙家風範。”

    她這時候提及這件往事,便是要告訴他,你想殺太平真人那便去,看著他了卻不想殺了,那便回來。

    不管怎麼做,都是有道理的,隻要你高興就好。

    這是井九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心想原來那個小和尚如此得趣,心情卻沒有變得輕鬆起來。

    這次他想做的事情都沒有做成,如何談得上興盡?

    他沒有殺死師兄,也沒有找到那個問題的答案。

    這是時隔很多年,他第一次看見師兄。

    在果成寺的時候,他們離得極近,卻是沒有真正的朝過麵。

    想著寶船上那個隱約可見的身影,井九忽然覺得有些累。

    “我不知道是因為有些累才會覺得難過,還是因為難過而覺得累,但我這時候很難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還是那樣的平靜,看著就像世間所有修行者,包括青山弟子們以為的那樣冷漠無情。

    但他在說……他很難過。

    趙臘月輕輕摸著他的臉,說道:“不要難過。”

    她是他教出來的,都不知道應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更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人。

    他與她都隻會直接表達自己的心願,或者直接做事。

    卟通一聲響,阿大落在了浮冰外的海裏。它疲憊地爬到冰麵,渾身濕透,一綹綹的白色長毛看著就像拉出絲來的乳酪,正準備向井九發脾氣,忽然發現畫麵與氣氛都有些低落,轉念一想,明白了其中緣由。

    它歎了口氣,走到井九懷裏趴了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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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4-27 20:14:32
蘇幕遮 第三十六章該孤寂的,在哪裏都孤寂




    人為什麼會難過?

    難過就是難過。

    春風難過白城,英雄難過美人。

    情關難過,生死關更難過。

    井九難過自然不是因為怯懦,也不是因為見到了那個人,想到了很多前塵往事,至少不全然如此。

    那人對他來說確實是特別的,但終究是那人自己,若能一劍殺了,自然殺了。

    “我們終將失去與世界的所有聯係,隻剩下孤寂本身。”

    井九摸著懷裏的貓,看著夜空裏的星,感受著宇宙鋒的清冷,對趙臘月說道。

    趙臘月沒有說話,因為她這時候很難過,就像當初在梅會時一樣,總覺得他正在慢慢離開這個世界。

    活在世間,總會遇到各種變故、變心、最後還有無法擺脫的死亡。

    就算是修道者可以長生、甚至永生也改變不了,那樣反而隻能讓他們更加清醒地看到所有別離。

    大道必須無情,不然任何人最終都會發瘋。

    就算井九早已越過這道關隘,在追尋大道的過程裏,孤寂依然會不時冒出來。

    所有的難過、傷心、軟弱與暴怒都源自於此。

    這並不是壞事。

    就像被割傷的樹皮溢出的蠟會變成了最名貴的寶石,孤寂可以幫助修道者再次尋找到平靜,道心重新寧靜。

    很多修道者會刻意尋求這樣的經驗,以求感悟,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便是這樣的意思。

    當然,這需要你有能力克服它,吸收它,這往往需要很多痛苦作為代價,需要很長的時間。

    “就到這裏了。”

    井九說道。

    滿天繁星依然。

    天地依然。

    他也依然。

    回來數十年,今夜他第一次流露出些尋常的情緒,然後到此為止。

    趙臘月看著他,眼裏滿是仰慕的神情。

    阿大看著他,眼裏滿是敬畏的神情。

    他在如此短的時間裏便能放下,是因為有更高遠的目標。

    他很清楚,孤寂是自己必須承受的代價。

    ……

    ……

    管你是心意還是行李,管你有沒有重量,井九說放下便是真的放下。

    他不再去想孤寂那個詞,不再難過,不再憤怒,平靜地開始推演計算。

    ——就像阿大說的那樣,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那這些年他為何如此執,會去了那麼多地方,想了那麼多方法要找到太平?這可能是被天近人留下來的那縷神識影響,但其實有個更簡單的原因,那就是他需要一個答案。

    去年春末夏初,在適越峰與鏡宗裏翻了那麼多書,得出的結論是煙消雲散陣一開始就有問題,這也就意味著從一開始那人便不想他飛升。

    於是他更加需要那個答案。

    三百多年前果成寺事變,前代神皇被太平真人重傷,隻活了幾年便死了,寺裏輩份最高、境界最高的那位老僧更是當場身死,被迫轉生為山妖之子。

    接著便是他帶著柳詞、元騎鯨發起了那場反叛。

    如果是那之後,那人害他有很充分的理由,可為何之前他便要如此做?

    而且如果那人想要重新統治朝天大陸,實踐那個瘋狂而邪惡的想法,自己飛升離開豈不是最好的事情?

    是的,井九想要問的那個問題就是這麼簡單。

    你為何要這麼做?

    這個問題聽上去真的很像三流裏的常見發問,就像另一個很經典的問題,為什麼不愛了?

    自然不是因為你變醜了,隻是厭煩你了,所以眼裏的你越來越醜。

    但萬物自有運轉的規則,不像男歡女愛那般沒道理,有果便必然有因,任何事總要有個理由。

    這個問題同樣適合中州派的白刃先人。不管中州派有怎樣的野心,景陽飛升離開都應該是他們最願意看到的事情,白刃為何會偷襲他,從而帶來這麼多的變數?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井九,直到在平穀寺裏聽到會元僧的三句遺言,才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現在那人已經開始羽化,或者死去,或者變成另一種存在,想來他很難再問到答案,那麼便隻能自己去尋找。

    怎樣才能找到答案?他需要一塊他山之石或者一麵可以照見自己的鏡子。

    飛升成功,卻又被打落塵埃,這樣的經曆在修行界的曆史上極其罕見。

    朝天大陸的傳說故事裏確實有好些謫仙,但絕大多數都隻是以訛傳訛,隻有一個人有可能是真的。

    南趨被逐離青山之後,據說在海上某座島上遇到前代劍仙洞府,拿到傳承,成就霧島老祖的威名。

    那片海便是西海,很有意思的是,那座島叫做墜仙島。

    ……

    ……

    五年前,柳詞一劍重傷西海劍神,殺死了南趨。

    劍光所及之處,西海劍派弟子死傷慘重,鎮派神獸飛鯨也變成了無數塊巨大的肉團,沉降到了深深的海底。

    飛鯨實在太過龐大,哪怕過了這麼長時間,依然沒有被海底的那些小魚啃噬幹淨,腐肉散發著難聞的氣味,隨著那些細微的氣泡來到海麵,彌漫於空中。

    那些味道實在有些刺鼻,甚至刺眼,動用陣法也無法完全驅散,駐守在西海群島的碧湖峰弟子們有些苦不堪言。

    碧湖峰主成由天參加了掌門大會,還有去年的冷山之役,現在又回到了西海。他非常清楚各位長老與弟子們的感受,眼前的這片海雖然壯闊,但味道比碧湖峰的湖差遠了,而且這裏的靈脈雖然不錯,又哪裏及得上青山?

    他歎了口氣,心想那位年輕的掌門真人究竟什麼時候才會把自己這些人召回去呢?

    就在他想著這件事情的時候,天邊忽然出現一道豔紅色的劍光,他微微一怔,趕緊帶著弟子們出迎。

    他沒有想到的是,年輕的掌門真人居然也來了。

    “四年後讓適越峰過來替你們。”

    沒有等成由天開口,井九便直接說道。

    四年對修道者來說不算太長,成由天不好再請求什麼。

    ……

    ……

    按照井九的要求,成由天離開了。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問道:“為什麼是四年?”

    這個年限不可能是井九隨口說出來的,必然有深意。

    井九沒有解釋,對阿大說道:“找一下。”

    南趨被逐出青山,遇見的那位前代仙劍洞府,據說就在這座島上。

    青山宗得了西海之後,早就已經仔細搜尋過很多遍,沒有任何發現。

    那本傳說中的劍仙秘笈應該是被西海劍神帶走了,但為何這裏再沒有別的任何痕跡?

    井九要找的不是那本秘笈,而是別的東西。

    沒過多長時間,一道白光回到如巨畫般的石窗裏。

    阿大搖了搖頭,沒有任何發現。

    連一位通天境的鎮守都找不到任何痕跡,難道傳說隻是傳說,那個前代劍仙的故事是假的?

    趙臘月說道:“如果要找的是些尋常痕跡,也許就在尋常地方。”

    他們去了少明島。

    這座島被西海劍神斬去了上半段,那些密如蛛網的地道與陣眼,就像點與線的無規則組合,袒露在人們的視線裏。

    看著眼前的畫麵,井九自然想起了那道仙籙引發的天劫,想起了柳詞,沉默了會兒又想起了童顏。

    童顏還在冥界沒有回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藏書樓裏起了一陣大風,所有的書籍懸浮在空中,被風拂的嘩嘩作響,就像被無數隻無形的手在翻動。

    井九站在這片書海裏,看了片刻後,伸手取下一本。

    那是本很尋常的劍仙錄,說的都是凡人對修行界的想象與向往,基本上都是些荒唐言,不值一提。

    但在那本書的某頁裏,有人留了一句話。

    “亦仙亦瘋吾亦是。”

    從那些如劍的筆鋒與氣息裏,井九判斷出應該是南趨的筆跡。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說道:“要找書嗎?”

    井九說道:“把海州城所有的舊書都找過來。”

    海州建城已逾萬年,不管是州學還是世家與富商宅子裏,都存著極多的書,僅是州誌都不知道有多少本。

    想要在短時間裏把這些書籍全部征收過來,怎麼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西海已經是青山的領地,他們無法對青山掌門說出不可能三個字。

    隻用了三天時間,成由天便帶著碧湖峰的長老弟子們,載著整整一劍舟的書回到了少明島,停在平整如切糕的斷麵上。

    那些舊書保管的再好,味道也不怎麼好,與海底溢出來的腐肉味道混在一處,讓阿大連續打了好些個噴嚏。

    井九不在意這些,伸手帶起清風,翻動書頁,便開始同時閱讀這幾萬本書。

    沒用多長時間,他便在某個海州屬縣的縣誌與一本雜考裏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三千多年前,那座縣城忽然出現一個中年瘋子。

    那個中年瘋子每天醒來便會去海邊奔跑,說是衣服有些不合身,要瘦些,又說要更強些,與人爭執時才不吃虧。

    跑到氣喘籲籲,渾身大汗,他便會去縣城邊上的一個小酒館吃酒。

    中年瘋子最喜歡吃的是鮪魚,喝蓬萊島的米酒,偏生酒量極差,幾杯便多了。

    然後他便會醉醺醺地不停重複著一句話。

    “不要出去。”

    “不要出去!”

    ……

    ……

    如果隻是如此,這個中年瘋子斷沒有資格被記載在縣誌上。

    問題是有天他喝得有些過於多,說的話也多了幾個字。

    那天他抓著掌櫃的手,兩眼通紅,不停絮叨:“外麵著火了,千萬不要出去啊!”

    掌櫃與他相熟,笑著說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趕緊出去把火滅了?”

    那個中年瘋子正色說道:“那火如何能滅得了?留在這裏我們便能活著。”

    掌櫃說道:“那火把房子也燒了怎麼辦?”

    中年瘋子看了眼天空,眼裏露出慶幸的神色,說道:“幸虧咱們這房子的牆是鐵做的,夠厚實,那火燒不進來。”

    掌櫃笑著說道:“難道天上還有道鐵牆?”

    中年瘋子認真說道:“這天空就是個鐵蓋子啊。”

    聽到這句話,小酒館裏的食客們都笑了起來,空氣裏彌漫著快活的味道。

    中年瘋子沉默了很久,忽然說了一句話:“既然已經泄了天機,那便做些事吧。”

    說完這句話,他一步便走到了長街那頭,然後跳進了天空裏,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在這座小縣城裏出現過。

    小酒館裏的人們親眼看到這幕畫麵,震驚的無法言語。

    就在當天夜裏,海州城最大的修行宗派被滅了。

    沒有一個人死,但那個宗派所有弟子的修為都被廢掉,修行功法被焚之一空。

    數日後,西海裏一個小宗派遭受了同樣的遭遇。

    過了些天,蛟人王國最有可能窺破天妖之道的國師忽然被人發現死在了一處淺灘上。

    當日小酒館裏的那些食客,還記得那天中年瘋子走到長街那頭,跳進天空裏的畫麵,以及他說的那些荒唐話,自然把這些事情與他聯係在了一起。

    問題是哪裏有人會相信這些人的話?隻不過作為一些閑言雜談,在縣誌上留下了小小的一筆。

    ……

    ……

    “我對這些事情有印象。”

    阿大緩步走到井九身邊,縱身躍到他的肩頭,看著那本縣誌,沉默了會兒,“當時西海慘案連連,掌門真人準備去看看是哪裏的邪道妖人如此囂張,結果那人卻忽然消失,掌門真人以為是北邊那些宗派強者屠殺小派找的借口,沒有深究。”

    現在看來,那名中年瘋子應該便是傳聞裏的前代劍仙,不知何故在人間遊戲風塵。忽然又起念要滅盡宗派,卻又莫名罷手。他後來隱居在墜仙島上,再也沒有出現過,隻留下了一本劍道秘笈,造就了南趨與霧島一脈的風光。

    井九再次翻開那本劍仙錄,這一次那些看似荒唐的言語便有了別的意義。

    南趨留下筆跡的那頁裏有兩句話,應該是那位中年瘋子的自評。

    “在天上孤寂,我隻有一人。”

    “在人間孤寂,隻有我一人。”

    ……

    ……

    (看到笑笑的朋友圈才想起來,十年前的今天,間客這個故事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本覺得沒過去多久,原來已經十年了啊。十年生死兩茫茫,以前不懂,現在大概懂了。回望十年前的放肆、年輕氣盛,再想著昨天夜裏熬夜寫的這章,真的是百感交集。生而為人,不必覺得抱歉,但真的是對很多人抱歉呢,也包括自己,以後大家都要更好的生活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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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像我這樣的人




    去過天上。

    回到人間。

    此人不是什麼前代劍仙,就是謫仙。

    那本劍仙錄裏看似荒誕不經的記載,自然也有幾分真實。

    比如那些天火,那些域外的天魔。

    那位謫仙親眼見過那些畫麵,但沒有人相信他的說法,因為隻有他一個人到過那裏。

    所以當他回到人間,他還是一個人。

    “他就是……像你這樣的人?”

    趙臘月看著井九,睜大眼睛問道。

    “是的,那人曾經飛升成功後,然後像我一樣回來了。”

    井九說道:“不同在於,我不願意,而他則是自己願意的,就像現在還在外麵的白刃一樣。”

    趙臘月想著那個中年瘋子的話,忽然感到一陣寒意,說道:“上麵……很危險?”

    井九說道:“我更習慣稱之為外麵。”

    不管是上麵還是外麵,都是大道的那一邊。

    不管稱之為仙界還是別的什麼界,都是飛升之後的世界。

    趙臘月與阿大都安靜了下來。

    這是井九第一次講述那個世界的事情,除了他曾經對趙臘月說過的那句話。

    “那裏確實很危險,因為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很快。”

    趙臘月不明白,心想一切都變得很快是什麼意思?

    阿大隱約想到了些什麼,卻始終沒辦法抓住那道思緒。

    井九說道:“我出去的時間很短,沒有接觸過所謂仙人,隻是曾經遠遠看過一眼。”

    數萬把飛劍在星辰之間燃燒起火。

    這便是他曾經對趙臘月形容過的畫麵。

    趙臘月對此的印象極為深刻,當然沒有忘記。

    那些飛劍當然最終都會消失在時間的洪流裏,但當其時本身便是一道洪流。

    如果每道劍光都是一位飛升成功的仙人,那道洪流會擁有多麼恐怖的威力?

    即便是井九,當時隔著無比遙遠的空間距離,看著那些劍光,都感到了顫栗與敬畏。

    那道仙人飛劍組成的洪流如果從外界降臨,朝天大陸以及那些異大陸上的強者們不會有任何還手之力,瞬間便會被毀滅,即便雪國女王能殺死幾個又與事何補?

    想著那幕畫麵,井九理解了那位謫仙對外界的恐懼,也大概明白了白刃為何會回來,以及一些更深層的東西。

    對冥界的人們來說,人族修行強者就是域外天魔,對朝天大陸上的人們來說,那些外界的仙人何嚐不是如此?

    趙臘月臉色蒼白問道:“難道那些仙人不是從我們這裏飛升出去的前輩?”

    “朝天大陸沒有這麼多飛升者。”

    井九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那些他曾經遠遠看到過的劍光,必然不屬於這個世界,極有可能是別的世界的飛升者。

    “但我們也不能確定他們就是敵人。”

    “在未知的世界裏,任何人都可能是敵人。”

    “隻是可能。”

    “可能一旦發生,便是確定的事實。”

    “那為何……你還要出去?值得冒險嗎?”

    “生命的存在如果要說意義,探尋未知,找到去處,明了你我存在的目的,這便是唯一的意義。”

    井九說道:“”是必須做的事情,冒險與否就不需要考慮。”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問道:“這是最後的問題,你想問太平真人的那個問題呢?有答案了嗎?”

    井九說道:“是的。”

    他伸手準備把那本劍仙錄毀掉,想了想卻罷了手,重新放回了空中的那片書海裏。

    ……

    ……

    青山群峰在雲霧裏,也在眼前,井九卻讓趙臘月落在了雲集鎮外。

    還是那家老字號的酒樓。

    有顧家的照顧,隻要這家酒樓繼續做火鍋,便不用擔心生意這種小事情。

    鴛鴦鍋其實很難給人成雙成對的感覺,更像是兩軍對陣。

    紅湯在那邊沸騰著,白湯在這邊安靜著,各有各的堅持。

    趙臘月先吃了兩盤毛肚墊了個底,等到白湯開始冒泡,才扔了一根青菜。

    當年陰三附身的冥部弟子便是在這裏被她縛住,然後被孟師一劍殺死。

    那名孟師應該也已經死在了劍獄裏。

    那天夜裏在冰風暴海上,井九說了難過,想來這時候不是過來再追懷什麼,那麼是什麼原因?

    白湯不停地冒著泡,那根青菜在裏麵浮沉,如萍。

    井九靜靜看著這幕畫麵,沒有說話。

    阿大趴在窗台上,看著遙遠的冰風暴海的方向,也自沉默。

    白湯漸漸變低,青菜已經煮的蔫軟無比,井九撈了出來,放在了桌麵上。

    就是在這一刻,他心頭微動,知道那人可能羽化了。

    朝天大陸一切如常,風起雨落,或者天氣正好,沒有任何異常。

    劍峰也依然安靜地站在行走的雲霧裏。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那顆朱鳥玉卵裏忽然生出一道氣息。

    這不是孵化的征兆,而是因為裏麵的那縷朱鳥神魂感應到了些什麼。

    井九走到窗邊,與阿大一道向著那邊望去,趙臘月依然在他們身後吃火鍋。

    她不是要刻意表現出自己比卓如歲更是個吃貨,隻是想著太平真人以後可能不會再吃火鍋了。

    雲集鎮裏的霧氣還是那樣的重。

    井九看著霧的那邊,心想此行至少確認了那人沒有想過殺死自己。

    至少在他帶著柳詞與元騎鯨出手之前,那人沒有想過殺他。

    這個確認很重要嗎?

    也許。

    也許不。

    ……

    ……

    血色的劍光照亮神末峰,顧清帶著元曲與平詠佳躬迎。

    井九說道:“讓顧家在雲集鎮尋地修個宅院,房間多些,風景要好,要清靜,”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包括阿大都覺得有些怪異,心想雲集鎮的風景雖然不錯,但哪裏及得上青山諸峰?

    而且你要在那邊修個宅院做什麼?做別院嗎?那裏可是人間,到處都有凡人,你就不嫌吵鬧?

    井九自然不會解釋原因,想了想又說道:“有間房子做好遮光,但裏麵夜明燈多綴幾顆,照明要好。”

    顧清更加不懂了,心想這到底是要做什麼,問道:“什麼時候要?”

    井九說道:“四年後。”

    顧清應了下來,稍後自會傳信出山,讓顧家好好安排。

    事情還沒有結束,井九把手裏的宇宙鋒扔了過去,說道:“給你了。”

    這把著名的隨人而起的仙階飛劍,事實上已經數次落在顧清手裏,隻不過每次都又被井九借去暫用。

    井九的意思很明顯,從這一刻開始,他不會再用宇宙鋒這把劍。

    顧清雙手捧著宇宙鋒,忽然覺得這把劍比以往更加沉重,心情也不知為何變得沉重起來。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氣氛的沉重,卻不知道到底是為何,就連趙臘月與阿大也不知道井九在做什麼。

    眾人有些緊張,趙臘月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準備要離開青山,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告訴元騎鯨,掌門即位大典四年後舉行。”

    井九看了一眼上德峰,說道:“接下來我要閉關,誰來都不見。”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走進了洞府,沉重的石壁依次落下,濺起微塵。

    神末峰頂變得有些寒冷,那並非眾人的心理感覺,而是真實情形,因為三尺劍帶著風雪而至。

    “掌門呢?”

    元騎鯨嚴肅的聲音從三尺劍裏傳了出來。

    趙臘月、顧清與平詠佳同時望向了元曲。

    元曲苦著臉走上前去,對著三尺劍行了一禮,把井九的交待說了一遍。

    三尺劍懸停在風雪裏,片刻後折轉回了上德峰,元騎鯨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師父,這種事情不能總是我來吧?”元曲望向趙臘月一臉無辜說道。

    趙臘月說道:“掌門真人給你尋了把劍,這時候還在劍峰裏養著,再過幾年應該便能用了。”

    元曲驚喜無比,哪裏還顧得上前麵那些事。

    平詠佳怔了怔,又看了眼師兄手裏的宇宙鋒,一臉無辜說道:“那我呢?”

    ……

    ……

    最深處的那個洞府裏,星光從洞頂灑落,就像過往數萬年裏那樣,就連光線的角度都沒有任何變化。

    井九閉著眼睛坐在蒲團上,白衣被星光照亮,如仙人飲多了玉液,正在打盹。

    聽著腳步聲,他睜開眼睛,望向趙臘月。

    趙臘月走到他身前跪下,看著他說道:“追求大道就是這麼苦嗎?”

    井九說道:“情愛也是如此,耕地也是如此,做什麼都很苦。”

    趙臘月很難過,說道:“可是像你這樣的人,憑什麼還要受這些苦呢?”

    井九平靜說道:“像我這樣的人,受世界供奉,卻沒想過回贈些什麼,為什麼不能受些苦?更何況哪裏是苦呢?”

    ……

    ……

    三尺劍帶來的風雪瞬間即逝。

    初春很快來臨。

    青山大陣再次開啟,迎來了一場春雨,清容峰上的野花盛開。

    很多青山弟子都在議論,這說明南忘師叔的悲思可能稍減了些。

    誰都沒有想到,南忘迎著那場春雨而起,通過大陣開啟的通道直接離開了青山。

    數日後,她從東方歸來,數百道劍弦收斂成一道無形的橋梁,把她送到了神末峰頂。

    顧清趕緊迎上前去。

    南忘微微挑眉,說道:“井……掌門呢?”

    顧清說道:“師父在閉關,師姑也是。”

    南忘的眉挑的更高了些,忽看著臥在野花叢裏的那隻白貓,揮手示意顧清離開,上前便把那隻白貓拎了起來。

    阿大正準備撲個蝶來玩玩,被她打擾很是惱火,正準備伸出爪子去捅兩下,忽然發現她的氣息有些不穩,不由微驚,用神識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南忘說道:“我去了趟水月庵。”

    阿大很是吃驚,心想你居然真打上門去了,那不是找輸嗎??

    “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輸。”

    南忘傲然說道,忽然臉色微白,一口血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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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八章尋劍
  



    阿大更加吃驚,睜大眼睛盯著她,直到確認問題不大才放下心來,心想被人打成這樣了,也叫不輸嗎?

    “那些女人太不要臉,居然仗著人多圍攻我。”

    南忘擦掉唇角的血,又用袖子把阿大身上沾著的血隨意擦了擦,說道:“如果隻是庵主一個人,怎麼會是我的對手?”

    聽到這句話,阿大便知道她與庵主應該是打了個平手,隻是想著你不是去找連三月的嗎,怎麼會和庵主打起來?

    那年井九做了掌門之後,南忘便開始懷疑他的身份,拎著阿大去清容峰審了半天,最後被它誤導,以為井九是景陽與連三月生的兒子。閉關數年,她離開青山去水月庵,當然是去找連三月的麻煩。

    她恨恨說道:“那個潑婦不在,不知道是不是聽說我要去便躲起來了。”

    阿大心想誰是潑婦呢?好吧,你們兩個都是潑婦。

    接著他想到,南忘居然敢去找連三月的麻煩,還能與庵主打成平手,看來境界又有提升,應該已經到了破海巔峰,不禁有些吃驚看來多情可能誤終生,但不見得會誤修行,靠著恨意也能往前多走幾步啊。

    說完這件事情,南忘便踩著劍意之橋回到了清容峰,在花樹石上兩口飲完一壺酒,便進了一間偏僻的洞府。

    洞府裏有兩道鐵鏈,鎖住了一個女子。

    看著南忘進來,那女子緩緩跪倒,身上的銀鈴與鐵鏈發出相似的聲音。

    雖然跪著,但她沒有出聲,神情漠然的臉上也看不到任何臣服的意思。

    她叫南箏,當初在荒山野廟裏被南忘所擒,帶回了青山,至今已有數年。

    南箏是南蠻的逃亡者,也是不老林的刺客,最後更是南趨肉身的侍奉者,不知道為什麼,南忘沒有殺她。

    “稍後把頭發剃了,換件衣裳,我送你出山,你自己想辦法進水月庵。”

    南忘說道:“那些女人最喜歡管閑事,拯救可憐女子,知道你的身世還有與我之間的敵對,應該會收你。”

    南箏沉默了會兒,說道:“你要去水月庵做什麼?”

    “不是要你殺人,你去查清楚連三月到底死了沒有,還有那個叫過冬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南忘說道:“辦好這件事情,我就放你離開。”

    ……

    ……

    平詠佳坐在崖邊,看著對麵的清容峰,手指無意識裏動著。

    數十道細而無形的劍意,在他的手指間漸漸顯現,然後交織成麻,正如他此時的心情。

    來到神末峰,拜在井九門下,他學的便是清容峰的無端劍法,幾年時間下來,劍意已經養的非常圓潤,劍法也已經稔熟無比,可沒有劍怎麼練劍?

    清容峰上還有些很適合無端劍法的劍,這是他從顧清師兄那裏聽說的,師兄自然是聽師父說的。問題是他可不敢去清容峰,不用師兄提醒他也知道,師父不喜歡清容峰,而且那些師姑與師姐確實比老虎可怕多了。

    他望向洞府緊閉的石門,歎了口氣。

    師父在閉關,師姑在閉關,元曲師兄為了準備數年後重新承劍也在閉關,就連顧清師兄也放下了那些事務,正在殿裏閉關。

    神末峰就他無所事事,馬不想騎,猴不想理,貓不敢擼,真是無聊極了。

    春風吹拂著雲海,崖間的野花微微顫動,他忽然站起身來,走進了道殿裏。

    元曲在道殿深處閉關,顧清想著可能會有緊急事務,要確保能聽到猴子的叫聲,閉關的地方就在窗邊。

    平詠佳走到顧清身後,發現師兄隨師父出去這一趟,境界還停留在遊野初境,氣息卻有了明顯的不同。

    他的想法更加堅定,開口說道:“師兄,我想下山一趟。”

    如果換作別的峰,或者別的修行宗派,有人在閉關的時候忽然被打擾,必然會非常憤怒,甚至有可能走火入魔。但神末峰的閉關向來隨便,顧清睜開眼睛,揉了揉臉,說道:“師父說過,破海方能出山,除非他特許。”

    這意思就是說,你要下山沒問題,但來問我沒意義,應該直接去洞府裏尋師父。

    平詠佳說道:“我是要下山,不是出山……我打算去雲行峰。”

    顧清有些吃驚,看了他兩眼,說道:“你不準備等了?”

    平詠佳嗯了一聲,說道:“修行終究是自己的事情,總不能像小鳥一樣,隻等著師父他老人家安排。”

    “師父不是老人家,當然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做出這個決定,比我與元曲要強。”

    顧清看著他微笑說道,很是欣賞的樣子。

    平詠佳一臉無辜說道:“我可不是想刻意與眾不同,師兄您別誤會。”

    ……

    ……

    神末峰的弟子都很擅長一臉無辜地說話。

    比如元曲,比如平詠佳,顧清偶爾也會演一出,就連寒蟬沒有臉,也能準確地散發出這種氣息。

    問題是什麼是一臉無辜?

    眼神單純、神情懵懂、茫然無知?

    不,隻有這些還不夠,還要加上一點點的苦澀與無助。

    雲霧籠罩著劍峰陡峭的崖壁,平詠佳行走其間,覺得自己好生無辜。

    現在神末峰就他沒劍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地裏發黃的小白菜,從內到外都都透著苦澀的味道。

    在無路的山崖行走著,越往上去,他的情緒越低落。

    隱藏在石縫與崖壁裏的大部分都還是劍胚,需要再養幾百年甚至幾千年,還有些則是斷損的飛劍,同樣需要長時間的修複。想要在現在的雲行峰裏找到一把完好的飛劍,真的非常困難,那些高品階的飛劍,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哎喲!”

    正想著這些事情,平詠佳被一個硬物絆倒,待他揉著鼻子爬了起來,發現絆倒自己的……竟然是一把劍。

    這把飛劍泛著淡淡的藍光,散發著精純的劍意,明顯品階不凡。

    他拾起那把劍認真看了半晌,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把這把劍插回旁邊的崖壁裏,鄭重行了一禮。

    “抱歉,咱們不適合。”

    那把劍微微顫抖了兩下,便回複了平靜,表示並不在意。

    他繼續向著雲行峰頂行走,路過一段山崖時,上方的崖石向著外麵探出,如傘蓋一般遮住陽光,讓本就陰暗的山間,變得更加陰暗。

    “真像是傳說裏的冥界,好可怕……”

    平詠佳喃喃自言自語著,加快了腳步,想要盡快穿過這裏。

    忽然,他的頸後被一件冰冷的事物觸著了,不由嚇得尖叫起來,瞬間掠出去十餘丈。

    待他臉色蒼白轉過身來,才發現那件冰冷的事物竟然又是一把飛劍。

    那把飛劍氣息澄靜,色澤灰暗,看著很是樸實,卻又有著極其強烈的壓迫感,品階竟是比先前那把飛劍還要更高些。

    很明顯,這把飛劍應該是從上方的崖石裏飄落下來的。

    平詠佳怔了怔,走回原地,接過這把灰色飛劍看了看,抱歉說道:“不行啊,您等著別的師兄師弟來吧。”

    說完這句話,他繼續向著峰上行走。

    隨著越來越高,峰間的劍意越來越烈,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竟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腳步如常。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陸續又有十餘把劍或者出現在他的身前,或者剛好落在他的手上,看著就像是那麼巧。

    那些飛劍有的冷冽、有的暴鬱、有的沉穩、有的澄靜,各有不凡之處,但他都沒有接受。

    在平詠佳看來,這些飛劍確實不錯,對自己的青睞很令人感激,但還是不夠好啊。怎樣好才算好?他沒有想過尋找一把完美的飛劍,隻是在神末峰呆的時間長了,看到的都是弗思、宇宙鋒、吞舟這樣級別的飛劍……

    來到雲行峰高處,崖壁間出現了兩個洞,大小剛好一人。

    看著那兩個洞,平詠佳自然想起幾年前在這裏遇到師父與師姑時的場景,心想自己的運氣真是好到了極點。

    接著他繼續往上,又走了陣,在一片雲紋岩裏發現了一把劍。

    那把劍有一半插在岩石裏,一半露在外麵,看著有些奇怪,因為劍身竟是扭曲的,上麵還有附著一些如霜花般的痕跡。

    平詠佳下意識裏覺得這把劍不錯,想要抽出來看看,卻從扭曲的劍身想到折梅,繼而想到了更多的東西。

    原來這就是師父給元曲師兄找的劍啊,那自己的劍在哪裏呢?

    他望向四周,隻見雲霧茫茫,心間苦意更盛,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反正回神末峰也沒事,不如就在這裏坐著修行,順便守著師兄這把劍,免得讓別的青山同門拿走了。

    這般想著,他盤膝坐了下來。

    雲行峰淩厲的劍意變得溫和了很多。

    這時候的平詠佳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個看似隨意而生的念頭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好處。

    ……

    ……

    轉眼便是四年,神末峰眾人陸續出關,元曲得知那把劍已經養好了,毫不猶豫便去了雲行峰。

    在濃密的雲霧裏,他依靠昔來峰的七梅劍法,很快便找到了那把劍。

    喜悅還沒有落到實處,便轉成了詫異,因為他看到了一直守在那把劍前的平詠佳。

    感激還沒來得及出口,也變成了詫異,因為他發現平詠佳現在的狀態明顯有些怪異。

    雲行峰的劍意圍繞著他,慢慢地進入他的衣衫、發絲與口鼻,是那樣的溫柔,沒有帶去任何傷害。

    風輕輕拂著平詠佳的衣衫,帶起數道極不起眼的劍光。

    元曲很吃驚,才發現師弟以劍意淬體四年,居然已經有了劍體大成的感覺!

    趙臘月當年以絕佳的劍道天賦,在劍峰閉關數年,最終修成了後天劍體,元曲雖然是她的弟子,卻根本學不會,此時看到這幕畫麵,不禁好生震撼,又有些羨慕。

    難怪當初掌門師叔要收平詠佳為徒,哪裏是那般隨意的機緣說法,原來平師弟也是個了不起的天才。

    如果自己不姓元,當年隻怕根本沒有資格進神末峰。

    想著這些事情,元曲歎了口氣,上前取下那把劍便轉身離開平詠佳的修行正在關鍵時刻,不能被打擾。

    他隻是有些遺憾,小師弟看不到幾天後的青山掌門即位大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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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4-30 20:47:37
第三十九章太平時節,不落閑棋




    元曲沒有直接馭劍離開,而是走下了雲行峰。

    那把劍現在還沒有名字,他打算請師父或者掌門師叔贈一個。

    有了名字才能更好的交流感情,繼而做到真正的人劍合一,任何事情太急都沒有好處。

    來到雲行峰下,收到消息的青山同門紛紛上前恭喜,甚至有幾位長老都出麵了,顯得很是熱情。

    井九做了掌門之後沒有按慣例搬去天光峰,還是在神末峰住著,神末峰的人與猴子自然水漲船高。

    更何況前些天,廣元真人與適越峰的弟子被打發去了西海接替碧湖峰,據說連這次掌門即位大典都不讓回來。

    為什麼會這樣?當然與前些年宣讀遺詔時的爭執有關。

    青山弟子們再次確認掌門真人是個小心眼,對待元曲這些神末峰弟子,自然更加小心翼翼。

    ……

    ……

    那把曲折而附著霜花的劍,被井九養在雲行峰已經五年。

    那場春雨已經六年。

    懸鈴宗內亂已經七年。

    西海之戰已經九年。

    鹿家分茶已經十年。

    也就是那一年,井九離開青山,四處搜尋寶物磨劍,想要修複自己的右手,深入冷山地底,在那道透明巨牆之前與冥師相見,定下十年之約。

    現在約定的時間到了。

    冬至那天,東海畔起了一場陰風,通天井畔的符紙微微飄起,散發出強烈的威壓。

    陰暗的崖下傳來雷鳴般的吼聲,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模樣醜陋、像是石頭與植物組成的山怪慢慢顯現出身形。

    即便是鬼差也沒辦法突破果成寺與水月庵前代大德設下的陣法,隻能停在數十丈下的崖間,抬頭望著灰暗的天空。

    一片落葉從鬼差的額頂飄落,隨著陰風而起,悄無聲息地越過那些陣法,落在了井邊。

    那片落葉實際上是一個人。

    那人臉色蒼白,容顏稚嫩,眉毛極淡,眼神淡漠,正是童顏。

    童顏的手裏提著一個箱子,不知道裝的是什麼東西。

    他動用了天地遁法,依然觸動了陣法,崖壁上的那些符文開始散發光明,如烈陽一般。

    下方的那名鬼差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倒轉身來,向著幽暗的地底爬去。

    童顏望向四周,心情有些異樣。

    前段時間,祭司們的攻勢終於緩了下來,冥師便提出讓他回到大陸表麵,去做那件大事。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冥師與井九的十年之約。

    為什麼現在井九不在這裏?通天井畔一個人都沒有?

    那些符文就算識出自己的玄門正宗道法,又怎麼會放過那個箱子。

    童顏神情嚴峻,雙眉漸濃,忽然發現那些符文漸漸斂了光芒。

    一乘青簾小轎隨風而至,輕輕地落在他的身前。

    童顏看著青簾小轎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提著箱子走了進去。

    青簾小轎裏沒有人,看著也很尋常,但絕非如此。

    童顏沒有去想水月庵的太上長老去了何處,把箱子放到腳下,閉上了眼睛。

    青簾小轎微微一震,應該便是離開了地麵,飛了起來。

    十餘息後,童顏睜開眼睛,猶豫了會兒,還是伸手掀起了轎簾一角。

    修行界都知道,青簾小轎是水月庵的聖物,也不知道井九是用什麼方法,居然可以借來一用。

    轎簾掀開,卻沒有風灌進來,也沒有任何聲音。

    下方的原野與青山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後掠,根本無法看清楚細節。

    童顏沒有放下轎簾,靜靜看著那些無法看清的風景。

    在冥界停留了這些年,那些黑白與火的顏色看的太多,如此青翠而豐富的色澤真是很久沒見到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青簾小轎漸漸慢了下來,高度也漸漸降低,來到了地麵。

    小鎮上到處都是霧氣,行人在霧氣裏穿行,有的習以為常,有的臉上滿是驚喜,不停伸手撈著霧氣,明顯是遊客。

    青簾小轎在其間緩慢前行,人們的議論聲清楚地傳了進來。

    奇怪的是,那些行人仿佛看不到青簾小轎,沒有流露出任何驚訝的神情。

    水月庵的聖物自有其神妙之處。

    小鎮很是熱鬧,那些議論聲不絕於耳,沒用多長時間,童顏便知道了這裏是何處,以及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裏離青山極近,叫做雲集鎮,鎮上最近有一次極盛大的節慶,慶祝朝廷免了天南三年稅賦。

    而朝廷之所以如此慷慨,是因為那位叫做井九的真人準備正式就任青山掌門。

    青簾小轎穿過霧氣與人群,將那些議論聲留在後方,來到鎮外山前的一處大宅院裏。

    山間有道小溪流淌而落,穿過那片宅院,兩岸花樹不繁卻隨處可見,明明是細心設計卻有一種天然野趣。

    霧氣在花樹宅院之間隨著溪水一道流淌,安靜而清心,真可謂是人間仙境。

    青簾小轎停在了宅院裏,意思很清楚,這裏便是童顏以後居住的地方。

    童顏看了眼身前的箱子,說道:“我要去劍獄。”

    箱子裏隱約傳來些撞擊的聲音,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恐懼。

    青簾小轎微微一震,再次飛起,破開雲霧,直接來到高空,向著前方的青秀群峰而去。

    沒過多長時間,數道劍光照亮天穹,過南山帶著幾名青山弟子迎了上來。

    青山宗與水月庵以前的關係很複雜,亦敵亦友,時敵時友,隻看連三月的心情,現在情形則是完全不同,雙方已經是非常穩固的盟友關係,在果成寺之會裏,水月庵明確地站在了青山這邊,根本沒理會白真人的心情。

    過南山等人自然以為青簾小轎裏坐著的是水月庵的太上長老,自然不會盤查,恭敬行禮,便讓開通道。

    他們哪裏想得到,青簾小轎裏坐著的是失蹤多年的童顏。

    ……

    ……

    青簾小轎飛到群峰之間,卻沒有按著過南山的引領去天光峰,而是直接折向了上德峰。

    過南山怔了怔,心想水月庵的太上長老難道與劍律師伯有舊?

    前輩與師長想提前見麵說話,他們這些晚輩弟子自然不敢阻止,隻好隨之去了上德峰。

    上德峰的冰雪終年不化,嚴寒刺骨,而且與天光峰的關係向來糟糕,過南山把人送到後沒做停留便走了。

    元騎鯨看著青簾小轎,微微皺眉,明顯有些不悅。

    他最不喜歡陰謀詭計這種事情,也不想沾惹這些東西,根本不去看青簾小轎裏是誰,便轉身離開。

    隻是離開前他沒有忘記吩咐遲宴,青簾小轎離開之前,誰都不準靠近洞府半步。

    童顏提著箱子從青簾小轎裏走了出來,來到了井畔,伸手按著滿是雪霜的井壁,看著幽深的井底,搖了搖頭。

    剛從那個幽深的通天井裏爬出來,便要再進這座寒井,他心想自己與井這個字真的有些犯衝。

    再如何不喜,終究也是要去,他提著箱子跳入井裏,隨著那道天光一道緩緩落下。

    不知飄了多長時間,他來到了地底。

    黑山般的屍狗緩緩睜開眼睛,望向童顏,眼神很溫暖,仿佛有些同情這個小孩子。

    在幽暗的世界裏生活了這麼長時間,它知道那是怎樣的感受。

    童顏看到它的眼神,胸口也溫暖起來,尊敬行禮,提著箱子向著劍獄深處走去。

    ……

    ……

    劍獄的通道非常寂靜,就像墳墓一般,與童顏數年前來時一樣。

    忽然,一座囚室的門發出極其沉悶的聲音,明顯是裏麵的囚犯在撞擊。

    緊接著,又有幾座囚室出現了相似的情形,同時能夠聽到那些囚犯發出憤怒的厲嘯。

    童顏心想不愧是皇族的血脈,隔著箱子與囚室,居然都能讓子民聞到自己的味道。

    通道越往前,越是幹燥明亮,來到那個大廳裏,童顏下意識裏停下腳步,望向那個孤伶伶的囚室,皺了皺眉。

    他一直在想,青山宗會把雪姬藏在哪裏。

    劍獄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不可能的選擇。

    雪姬怎麼可能同意做一個囚徒?

    童顏收回視線,繼續向著通道前方而去,沒過多長時間,便來到了清美的群峰之間。

    碧空太藍,陽光太柔和,青草太青,美好的並非真實,這裏就是青山的隱峰。

    前方有座青山,野花開遍,看似雜亂的枝蔓裏隱約透露著某種規律感。

    童顏再次皺眉,覺得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了。

    那座青山裏的洞府外,寶石散發著清楚的紅光,表明有人在裏麵隱修。

    ……

    ……

    回到自己的洞府裏,童顏布置好陣法,沒有忘記伸手到桌下,讓洞府外的寶石由綠轉紅,然後打開了箱子。

    阿飄從箱子飄了出來,如葉子般的黑發遮著額頭,半透明的臉很是蒼白,就像是塗了粉一般,看著就像一個普通的小孩子。

    童顏說道:“大典結束之後,掌門真人便會來見你。”

    阿飄看著石桌上的棋盤,說道:“這裏有一盤棋沒有下完。”

    那些散亂的棋子,是幾年前井九與童顏分兩次落下的,代表著青山宗與中州派之間的局勢。

    童顏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還想下棋?”

    阿飄說道:“在下麵從來沒贏過你,真沒什麼興趣,不過這次落子的不是我。”

    聽到這句話,童顏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他現在是青山掌門,你們還能怎麼贏?”

    阿飄來到他的身前,手掌拍向他的胸口。

    看似簡單的動作,因為太過迅速,快若閃電,竟給人一種無法躲開的感覺。

    童顏在冥界停留了數年時間,真元流散極多,處於極虛弱的狀態裏,更加無法躲開。

    啪的一聲輕響,阿飄如葉子般的小手落在了童顏的胸口。

    童顏臉色更加蒼白,兩道鮮血從耳裏流了出來。

    “你也應該算我半個先生,但是抱歉,有些事情必須要做,隻好委屈你了。”

    阿飄看著他認真說道。

    童顏抬起手來,擦掉臉頰上的血水,說道:“你出手的時間不對。”

    阿飄睜著天真無邪的眼睛,問道:“為什麼?”

    童顏說道:“你應該在外麵的時候搶先出手。”

    阿飄的眼裏生出一抹懼色,說道:“那個青簾小轎有些古怪,讓我很害怕。”

    童顏說道:“這裏是青山隱峰,就算你殺了我,也沒辦法出去。”

    “是嗎?”

    阿飄走到洞府門前,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根竹笛,湊到唇邊吹了幾個音符。

    石門無風而開。

    阿飄轉身望向童顏,笑著說道:“你說我會是掌門真人的學生,但其實在那之前,我就有位先生呢。”

    童顏說道:“那位先生想來不凡。”

    阿飄說道:“吾師太平真人,當然不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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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劍鳴花開、小曲通天




    阿飄走了,洞府的石門再次關閉。

    看著緊閉的石門,童顏沉默不語,心想原來坐在棋盤對麵落子的是太平真人。

    既然如此,輸此一局便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問題是這個小家夥準備怎麼離開隱峰?

    就算當年太平真人知道隱峰別的通道,已經過去了三百多年,難道柳詞真人與井九他們還沒有準備?

    當初井九帶著他離開隱峰的時候,他都不知道是怎麼離開的,睜開眼睛便已經到了天光峰,接著便去了冥界。

    不過這些不是需要他思考的問題,他閉上眼睛開始療傷。

    他的傷很重,短時間裏根本無法站起,自然也沒辦法打開石門通知井九。

    阿飄沒有直接離開隱峰,而是去了另外一座青峰。

    那座山峰盛開著野花,枝蔓在山崖間如數百道細瀑般流淌著,形成並非文字的規律線條。

    在那些枝蔓野花的最深處,隱藏著一處極不起眼的洞府,方景天便在這間洞府裏閉死關,已經過了九年時間。

    阿飄取出那枝竹笛,吹奏了一首無聲的樂曲。

    野花隨笛聲而招搖,枝蔓也開始緩慢地移動,發出簌簌的聲音,就像是天在下雨。

    接著他把那枝竹笛插進了泥土裏,三分之一沒入泥中,三分之二露在外麵。

    野花與枝蔓的移動還在繼續,天空裏還在落著無法看見的雨。

    那枝竹笛微微顫動起來,在雨水的滋潤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很多枝丫。

    生長還在繼續,那些枝丫生出青翠的葉子,然後開始結出花苞,不多不少,剛好七個。

    ……

    ……

    按年齡來說,阿飄已經十幾歲了,隻是冥界的人生得都很嬌小,看著還像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做完太平真人交待的事情,他有些緊張也有些累,下意識裏歎了口氣,看著就像一個小大人般。

    就像童顏想的那樣,怎樣離開隱峰才是最麻煩的事情,阿飄心裏也沒有底,真人當年的安排究竟有沒有用。

    帶著這些擔心,他飄離了青翠的群峰,來到某個地方,有些狼狽地躲過陣法,進入了山裏的劍獄。

    劍獄裏的通道極其幽暗,兩邊囚室裏的冥部妖物感應到了他的氣息,再次衝到門前,發出陰冷的聲音。

    聲音是那般的陰冷,情緒卻又是那樣的歡愉。

    阿飄揮動著右手,如帝王般與兩邊的囚徒打著招呼,卻沒有嚐試解開囚室的禁製。

    他沒有這種能力,也不想激怒那位大人。

    “小王見過夜哮大人。”

    阿飄輕輕地飄到半空裏,停在屍狗眼前,合攏雙手,行了一個下界最尊敬的禮。

    屍狗緩緩睜眼開眼睛,靜靜地看著他,沒有什麼反應。

    童顏帶著那個箱子去了隱峰。

    現在箱子裏的鬼出來了,童顏卻還留在了隱峰裏,很明顯這有問題。

    屍狗很熟悉冥界,也不怎麼警惕,哪怕是再厲害的妖物,也就是一口一個的事兒。

    “您可不能吃我。”

    阿飄看著他可憐兮兮說道:“我是未來的冥皇,二位真人想要的太平可都落在我的身上,而且我隻是一封無害的信啊!”

    屍狗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阿飄順著天光向上望去,知道現在還是不離開的時候,還要等著元騎鯨離開。

    想著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情,他的臉上滿是無辜的神情,心想自己也不想,可又敢得罪誰?

    ……

    ……

    各宗派的人都到了。

    這個都字沒有任何疑義,任何有資格參加青山掌門大典的宗派都來了人,而且派來的代表地位都極高。

    中州派來的是白真人,她隻帶著白早與向晚書等幾名年輕弟子。

    果成寺禪子帶著蓮駕親至。布秋霄帶著奚一雲與柳十歲。水月庵主帶著甄桃。懸鈴宗主陳雪梢帶著瑟瑟。大澤令帶著左使。鏡宗宗主帶著雀娘。昆侖掌門何渭帶著恨意。朝廷來的人依然是和國公與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

    按道理來說,接待各宗派代表的事情應該是昔來峰,隻是昔來峰主方景天還在隱峰裏閉死關,隻能讓出來。

    上德峰主元騎鯨地位太高,年齡太大,適越峰主廣元真人遠在西海,而且不會回來參加大典,清容峰主南忘不耐煩做這些俗務,雲行峰主伏望覺得前些年丟了麵子,不好意思出麵,於是便由碧湖峰主成由天帶著過南山等兩忘峰弟子負責接待。

    毫無疑問這是修行界數百年來最重要的一次盛會,更勝前些年中州派開派三萬年的問道大會。

    有青天大陣在,天氣自然極好,各宗派強者坐在雲台之間,仙意飄飄。

    天光峰的風景如畫般落在所有人的眼裏。

    那些各宗派的掌門、宗主看著天光峰頂馱著石碑的那隻石龜,有識得的神情頓時肅然。

    石碑後方有座小廬,廬裏有把椅子,現在還是空著的。

    數十道視線落在那把椅子上,情緒各自不同,但都同樣複雜。

    聽說井九前些年便進入了破海境界,成為有史以來修行速度最快的那個人,真可以說是震古爍今。

    包括布秋霄在內,很多修行界的大人物始終沒能想明白,他怎麼能這麼快。

    和他比起來,那些所謂的天才和狗屎有什麼區別?

    接著有人想到,聽說卓如歲與趙臘月前些年也已經晉入遊野上境,現在也開始衝擊破海。

    這真的太過邪門,青山宗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都是景陽真人的遺澤。”

    布秋霄把這件事情看得比誰都清楚,看了柳十歲一眼,心想你也算是得了便宜的人。

    一頂青簾小轎從遠處飛來,落在了水月庵主的身邊。

    很多人知道這是水月庵太上長老的聖物,不禁有些意外,心想為何她們沒有一道前來?

    沒等人們多想,伴著一陣微雪,元騎鯨踏著三尺劍來到了天光峰頂,南忘隨之而至。

    眾人紛紛見禮,知道青山掌門即位大典即將開始。

    水月庵主看了眼青簾小轎,微微皺眉。

    她修道有成,依然還是少女模樣,雙眉清婉,隔得稍有些寬,中間貼著一朵桃花瓣,很是好看。

    她眉頭微皺,那朵桃花瓣微微一顫,散出一道清新的氣息,竟是悄無聲息施展出了天人通。

    水月庵主覺得有些不對,但看著四周,卻不知道問題在何處。

    天光峰四周這時候至少有千餘名修行者,卻沒有任何聲音,顯得格外莊嚴。

    青山掌門大典,萬眾矚目,不要說什麼邪派妖人,就算是中州派也不敢在此時生事。

    如果真要出什麼事,那隻能是青山內部……她的思緒被一道劍鳴打斷,再也無法拾起。

    那聲劍鳴極其明亮,又極其清澈,響徹天地之間,又在每個人的心頭響起。

    就像是一滴露水從數百丈高的巨荷邊緣落下,在世間最珍貴的一片白玉表麵碎成粉末。

    伴著這聲劍鳴,井九來到了峰頂,向著那把椅子走去。

    趙臘月與顧清、元曲站在不遠處看著這幕畫麵。

    無數人也在看著這幕畫麵。

    ……

    ……

    天光從上德峰底落下,與那聲劍鳴同時落在屍狗身上。

    與此同時,它還聽到了另外的一種聲音。

    那是鮮花怒放的聲音,而且是梅花,是七朵梅花。

    屍狗看了一眼阿飄。

    阿飄小臉蒼白。

    屍狗沒有理他,悄無聲息走向劍獄深處,就像是一朵黑色的雲。

    阿飄知道終於過了這一關,有些後怕的揉了揉小臉,向著上方飄去。

    隱峰裏的景物較諸外間更美,無論藍天白雲還是青青山崖,然而在以前很少會出現如此繁花盛景。

    屍狗看著眼前那座青峰,看著漫山遍野的小碎花,很輕易地發現了那枝竹笛。

    這時候的竹笛早已不複從前的模樣,生著無數枝丫,結著七朵梅花,朵朵盛放。

    伴著吱呀一聲響,峰間洞府的石門緩緩開啟,那些掩在外麵的藤蔓瞬間崩裂成段,無力地落在地麵。

    微風輕拂,帶動兩道銀眉,便如夜空裏的銀河,方景天出關了。

    他氣息內斂,眼神淡然,看似尋常,隨著一步踏出,卻有道劍光離體而出,穿越無數裏的距離,落在了天穹上。

    這已經是通天境大物的境界!

    奇怪的是,承接了那道劍光的天穹沒有任何變化。

    除非提前便用極強大的陣法或者法寶進行隔絕,修道者踏入通天境,必然會讓天地生出感應,為何方景天卻沒有?

    這是很難理解的事情,屍狗的眼神卻很平靜,明顯知道其中內情。

    方景天踏著滿地野花,來到那枝竹笛前,靜靜觀花片刻。

    七朵梅花隱於無形,枝葉化屑而飛,竹笛還是竹笛。

    他拾起竹笛,隨意吹了幾個音,發現自己並不擅長此道,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對著屍狗平靜行禮。

    屍狗眼裏流露出欣賞的神色。

    西海之戰後,方景天被元騎鯨罰入隱峰,不通天不能出。

    青山宗最有希望破境入通天的便是方景天與廣元真人二人,但通天境哪是這般簡單的事情。

    在修行界的曆史上,無數有望通天的修道強者,最後都倒在了這道門檻上。

    隱峰裏無數枯死的身軀便是明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方景天麵對的是真正的死關。

    這種巨大的壓力有時候可以幫助修道者前進,有時候則會成為一種心障。

    誰能想到,他居然隻用了九年時間,便破了死關,真正進入了通天境!

    “這不公平!”

    某座青峰裏忽然響起一道蒼老而怨毒的聲音:“如果不是太平助你,你這個蠢貨怎麼可能比我更快!我不甘心!”

    方景天不知道那座洞府裏是以前哪座峰裏的同門,微微皺眉。

    屍狗知道那是當年莫成峰的一名強者,出道之時也曾經被視作劍道天才,修道不過二百餘載,便到了破海巔峰。

    六百年前青山內亂時,莫成峰被血洗,此人降得還算快,太平真人惜才,讓他到隱峰裏閉關修行。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此人依然沒能踏過那道門檻。

    那聲帶著濃重怨毒與恨意的蒼老聲音沒有再響起。

    屍狗來到了那座青峰前,打開洞府石門,發現那人已經死了。

    看著那具枯瘦的身軀,還有那張扭曲、可怖的麵容,屍狗眼神漠然,沒有任何同情與憐憫。

    它叼起那具枯瘦的屍體,踏雲而起,來到隱峰極偏僻處的某座山前,放進如神龕般的小洞。

    接著,它吸了口氣。

    劍光照亮屍山。

    一道品階明顯不凡的飛劍從那具屍體裏飛了出來。

    那劍落在屍狗的耳間,就如一根毫毛般。

    屍狗沒有理會正在離開的方景天。

    元騎鯨說過,方景天隻要能通天便能離開隱峰。

    至於青山會不會再次內亂……那是他們師兄弟之間的事情,這次它不想再管。

    屍狗葬人的時候,方景天已經來到了劍獄裏。

    他再次看到狹長通道深處的那間囚室,忽然多了些別的感受。

    師父當年就是被他們囚禁在這裏的,現在又是誰在裏麵呢?

    今天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他沒有多想,順著幽暗的通道繼續向前,來到又一間囚室前才停下腳步。

    他取出那根竹笛,望向緊閉的石門,說道:“師叔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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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我是景陽



    井九抱著白貓來到峰間,坐到那把椅子上,沒有刻意停頓,沒有顧盼自豪,也沒有說話。

    所有能讓在場眾人加深印象、以記住這曆史性的時刻的事情他都沒做。

    整個過程很是尋常,就像他有些累了,便躺到了竹椅上。

    但他接手的畢竟不是一畝三分地,是朝天大陸最強大的正道宗派,總有人會安排些事情。

    接著便應該是萬劍來朝,或者還有天女散花,禪子會說一段經文,元騎鯨微笑不語,然後便會確定他的身份。

    當然就算沒有這些流程,他也是青山掌門,隻不過世間很多事情總是需要些儀式感的,以此表示慶賀。

    這個時候,峰間忽然傳來轆轆的車輪聲。

    一輛輪椅從天光峰陡峭的山路間行來,那麼多道階梯都沒有形成任何阻礙,就像是飄上來的一般。

    一個枯瘦的老者坐在輪椅裏,雙眼深陷,氣息微弱,白發覆身,似乎隨時可能死去。

    方景天推著輪椅,神情淡然,兩道白眉隨風而起,增添了些許仙意。

    看到這幕畫麵,場間一片嘩然。

    各宗派的代表對視無語,都看出了彼此心裏的震驚,青山弟子們更是緊張至極。

    西海之戰後方景天進入隱峰閉死關,誰都猜到與太平真人有關,應該是元騎鯨施予的懲處。

    為何方景天今天離開了隱峰,出現在這裏?難道他已經成功地晉入了通天境?

    如果真是如此,為何天地沒有生出任何感應?

    通天境大物不是尋常修行者,舉手投足便能驚風落雨,初破境時必然會生出無數異象。

    這時天空裏忽然落下一場雨來,雨水成絲,灑落在天光峰頂,瞬間把峰間的樹木廬頂與人們的衣衫打濕。

    如此溫和的雨絲,為何能夠穿過青天大陣的屏障?

    這便是方景天破境帶來的異象。

    在隱峰裏時,他的境界被隔絕著,被壓製著。

    他來到真實的天地間,天地便落了這場雨。

    ……

    ……

    當時隻道是尋常,這句話說的便是方景天。

    對朝天大陸的修道者們說,這位昔來峰主是青山宗排行第三的大人物,也是太平真人的三徒,僅此而已。

    相對於柳詞真人與元騎鯨的名望與強大,常年在昔來峰處理卷宗與宗派事務的他實在是太不起眼。

    如果沒有那兩道隨風輕舞的白眉,甚至很多人會把他錯認為某個尋常富家翁。

    但不管是白真人還是布秋霄等人,從來沒有輕視過他,道理很簡單。

    太平真人當年同時收了元騎鯨與柳詞為徒,又收了冥師為學生,接著便輪到了方景天。

    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尋常?

    無數道視線隨著那輛輪椅向著峰頂移動。

    方景天已經晉入通天境,自然便能離開隱峰,誰也不能說他什麼。

    更何況誰能對一位通天境大物說什麼?

    就算是青山宗與中州派這樣的宗派,通天境大物也是山門的基石與高度,隻能敬之,而無法約束。

    輪椅來到峰頂。

    方景天望向廬下,說道:“我已經通天了。”

    誰都知道,他一旦通天便會競爭掌門之位,卻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

    誰都很想知道,井九會怎樣應對現在的局麵。

    “很好。”井九平靜說道。

    他看著方景天,就像看著一位不錯的晚輩,言語裏頗有讚賞的意味。

    當然,能從如此簡單的兩個字裏聽出讚賞意味的,也隻有顧清這樣的人。

    天光峰頂落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顧清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水漬,向前走了兩步,說道:“恭喜方師伯,這位……”

    方景天淡淡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再也無法把想說的話說完,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當著掌門與各宗派強者的麵,竟是直接用劍意淩體,真是傲然至極。

    現在的青山宗隻有元騎鯨才能壓製方景天,無論是境界還是資曆,他都在對方之上。

    但他一直盯著輪椅上的那個枯瘦老者,眼神複雜而又冷酷,沒有說話。

    人們的視線隨之而去,落在那個枯瘦老者的身上,生出很多疑惑。

    方景天晉入通天境界,成為一代大物,離開隱峰,卻帶著此人,想必此人的身份極為重要,那他到底是誰?

    顧清沒有來得及問,元騎鯨不需要問,井九也不需要,但他偏偏要問。

    他看著輪椅裏的枯瘦老者問道:“你是誰?”

    “這重要嗎?”

    方景天看著他眼神漠然說道:“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你到底是誰?”

    “重要嗎?”

    井九給出了同樣的答複,而且還少了一個字。

    方景天說道:“當然重要,因為這幹係到今日的大典還要不要繼續,你能不能坐在這把椅子上。”

    聽到這句話,眾人再次嘩然。

    就算要爭掌門之位,何至於如此直接,如此強硬?

    血色的劍光照亮峰頂,趙臘月來到場間,麵無表情地看著方景天。

    顧清穩住氣息,在元曲的攙扶下也往前走了幾步。

    卓如歲打了個嗬欠,抱著雙臂也走了出來。

    過南山看了他一眼,無奈地笑了笑,心想你是天光峰弟子,何至於如此著急,卻也是走了出來。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青山弟子站了出來。

    雷一驚與幺鬆杉這些井九的崇拜者自然不用說,就連尤思落與顧寒等人也在行列裏。

    以墨池長老為首的天光峰、以成由天為首的碧湖峰,也毫不遲疑地表明了態度。

    就算是通天境大物,又如何能與青山全體的選擇作對?

    隻有昔來峰的長老與弟子們站在原地,想要表達對方景天的支持,又害怕被門規懲處。

    “我也不喜歡井九,但我還是勸你不要亂來,因為沒有人會支持你。”

    南忘看著方景天麵無表情說道:“這是掌門師兄的遺詔,應該得到尊敬,包括你。”

    她是真的有些煩。

    幾年前便已經來過一次,難道還要重複?

    三師兄終於破境通天,這是極好的事情,為何要鬧這麼一場?

    如此多宗派的掌門、宗主看著,青山蒙羞是小事,中州派如果要借此生事怎麼辦?

    成由天說道:“不錯,當日宣讀遺詔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到了,絕無虛假。”

    那場春雨落下的時候,方景天還在隱峰裏閉死關,不知道當時他有沒有感受到,如果有又是怎樣的感受?

    是黯然難過師兄的離開,還是覺得害死師父的首凶終於死了,於是覺得痛快?

    他沒有理會南忘,也沒有去看成由天,盯著井九的臉說道:“遺詔是怎麼說的?”

    成由天說道:“青山歸井九。”

    這便是遺詔的全部內容。

    那天在天光峰頂,所有青山弟子都聽到了這五個字,遺詔的內容早就傳了出去。整個修行界都覺得柳詞真人留下的這句話言簡意賅,不會有任何誤會,很是佩服,根本沒有人能從這個遺詔裏找出錯漏。

    從天空落下的雨絲越來越細,廬簷滴落的水線漸漸斷續。

    方景天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有些淡,意味難明。

    “原來如此,掌門師兄的遺詔確實說的很清楚,青山歸井九……”

    他看著天光峰四周的人們,問道:“問題是誰是井九呢?”

    ……

    ……

    說井九,誰是井九?

    這是當初柳詞真人留下遺詔之後,整座青山乃至整個朝天大陸都在思考的問題。

    但那是震驚之餘的反思,並不代表世人真的不知道井九是誰。

    聽到這個問題,天光峰還是那樣的安靜,人們怔怔地看著他,心想你莫不是瘋了?

    很明顯方景天沒有瘋。

    他望向廬下那個年輕的白衣男子,問道:“或者你自己來告訴大家,井九是誰?”

    世間萬物最承受不住的是時間,其次便是想。

    天光峰四周的人們忽然生出很多念頭,繼而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在上德峰的人群裏,那名姓呂的弟子緩緩低下了頭。

    這些年他一直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卻不知道哪些事情不對,直到此時,他才知道之所以不知道那是因為他不敢去想。

    京都太常寺井家的少年,因為一心求仙便離開朝歌城,來到天南的小山村裏。他因為機緣巧合知道那個小山村裏有個叫做柳十歲的少年,極有可能是天生道種,於是悄然而至,便看到了池塘邊、竹椅上的白衣少年……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巧,而這往往也就意味著並非偶然,而是有人事先安排。

    “你真是朝歌城井家的二子?像你這樣的修行天賦,曆史上從未出現過,你怎麼可能就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

    方景天看著井九麵無表情說道:“就算朝廷裏有人幫你做手腳,你以為就能瞞過所有人?”

    聽到這句話,和國公與張遺愛指揮使的神情都變得沉重起來。

    “上德峰負責查清你的來曆,看似沒有問題,但誰都知道問題在哪裏。”

    方景天看著井九的臉說道:“離開朝歌城之前你在哪裏?你在哪裏求學?你在哪裏求道?為何沒有一個人見過井家的二子?隻要見過你這張臉的人都不會忘記,為何從來沒有人提起過?”

    說完這句話,他望向元騎鯨說道:“大師兄,想要隱瞞這一切,很辛苦吧?”

    元騎鯨沒有說話,遲宴沉聲說道:“查驗身份之事由我完成,我很確認,那年井家確實生了一個……”

    沒有等遲宴把話說完,方景天神情漠然說道:“那個孩子出生便被人抱走了,你真的要我找出來嗎?”

    元騎鯨忽然說道:“既然是普通人,過著普通的日子,何必打擾?”

    方景天唇角微揚,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容,說道:“你終於承認了。”

    元騎鯨沉默不語。

    “這件事情本就無法瞞過天下人,因為像你這般的修行天賦從來沒有在曆史上出現過,這就是問題。”

    方景天望向廬下的井九,說道:“所以,你到底是誰呢?”

    從廬簷滴落的雨絲已經斷成碎粒。

    繚繞在青山間的風還是那般輕柔,卻多了些肅殺的意味。

    無數視線落在廬下,落在那個穿著白衣的年輕人身上。

    井九靜靜看著遠處的神末峰,忽然說了一句話。

    “當年在池塘邊十歲問我叫什麼,我遠觀青山,想著神末峰排名第九便隨意取了一個。”

    聽到這句話,場間一片嘩然,接著便陷入極致的安靜裏。

    柳十歲有些惘然,心想公子原來不叫這個名字啊?

    顧清與元曲、卓如歲等人神情凝重至極。

    趙臘月神情淡漠如常。

    天光峰更加安靜。

    斷成片段的雨絲落到簷上,落到地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無數人緊張地等著答案的揭曉。

    他摸了摸懷裏的白貓,望向眾人說道:“我是景陽。”

    雨停了。

    轟隆。

    天空落下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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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5-3 20:13:07
第四十二章一聲驚雷,再來一聲




    (昨天那章一直修改到八點鍾發布,甚至發布之後還搶著改了幾處,從章節名到最後的幾句話,具體的就不說了。至於那章的結尾本來應該是雨停了三個字,那樣更符合這個故事以及井九的調性,平淡些且尋常些,縱是萬種風情也隻是素胚勾勒,最終加了兩句關於雷的,是想著雖然俗氣了些,雷了些,但此處終是應有一聲驚雷。)

    ……

    ……

    ……

    雨停了,便不是下雨天。

    這時候響起的雷聲,便是晴天霹靂。

    人們如遭雷擊。

    一個青山弟子心神恍惚,從飛劍上摔落下去,幸而被及時救了起來,才沒有摔死在石林裏。

    更多的人則是被震驚的無法言語,怔怔地看著廬下那個白衣年輕人。

    還有很多人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這聲雷鳴震壞了耳朵,聽錯了?

    雷聲還在高空裏回蕩、盤旋,就像是巨大至極卻又無形的鳥在不停飛翔。

    除此之外,青山諸峰沒有任何聲音,安靜到了極點。

    卓如歲慣常耷拉著的眼皮,早就已經挑到了最高處,滿滿的全部是驚悚之意。

    過南山等人也是震驚至極,如石像般站在原地。

    雷一驚與幺鬆杉等年輕弟子的臉色通紅,眼神卻有些惘然。

    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至少在這一刻,沒有人能接受這個事實。但下一刻,他們發現很多大人物竟是那樣的平靜……比如禪子,比如白真人,比如元騎鯨師伯,這讓他們心裏生出極其駭然的情緒,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景陽師叔祖不是已經飛升了嗎?為何還留在人間,而且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人?

    麵對天空落下的雷暴,人們的反應各不相同,有的會捂著腦袋到處躲,有的人會爬上屋頂喊下雨收衣服,有的人會拔出鞘中的劍指向天空,大喊一聲來戰,然後被劈成一棵焦樹。

    元曲這時候就已經焦了,覺得自己的頭頂正在冒著青煙。

    顧清低頭看著地麵上摔成八瓣的汗珠,不知道有著怎樣的心情,有沒有想起以前最隱秘的那些猜測。

    柳十歲站在布秋霄的身後,看著峰頂的井九,張著嘴完全說不出話來,根本不需要修閉口禪他知道公子不簡單,甚至也有過極其荒唐的猜想,但終究當年沒敢繼續猜下去,誰知道現實竟是比那些猜想更加荒唐!

    “原來你是景陽……”

    南忘臉色蒼白,喃喃說道:“難怪會是這樣,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像她這樣漸漸冷靜、清醒過來的人越來越多。

    最近這些年,朝天大陸修行界一直在猜測井九是不是景陽真人的血脈,原因就是因為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太不可思議。

    現在他們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才是最真實的答案。

    為何井九的修行天賦好到這種程度?為何柳詞真人的遺詔要他做掌門?

    因為他就是景陽真人啊!

    ……

    ……

    那天的棋盤山也落了一場雷雨,閃電照亮了亭下的棋盤。

    號稱棋道無雙的童顏,最終敗給了那個明顯剛開始學棋的青山弟子。

    現在還珍藏在皇宮裏的殷血亂梅圖,代表著當年雪原道戰裏,那個青山弟子一夜殺死了無數隻雪國妖物。

    天光峰腳下殘破的石林,見證了那個青山弟子連續擊敗數名兩忘峰強者,更是越境而戰,折斷了過南山的藍海劍。

    不同人想起不同的畫麵,然後最後落在青天鑒幻境裏的不周山頂。

    那個青山弟子向著天空與幻境規則斬出的那一劍,不就是破天?

    他做的事情不就是飛升?

    “上德峰之所以會為井九這個名字做證,是因為我很早便知道,他就是小師叔。”

    元騎鯨看著方景天神情淡然說道:“你應該早就猜到了,何必今日非要逼問?”

    這句話一出來,所有塵埃便落定。

    ……

    ……

    井便是景,上九為陽。

    井九便是景陽。

    ……

    ……

    布秋霄看著廬下的井九,想著那年在朝歌城裏的談話,情緒有些複雜,感慨說道:“原來竟是真人當麵。”

    說完這句話,他隔空向著井九拜了下去,行了大禮。像布秋霄這樣做的人還有很多,比如早已站起身來的和國公與張遺愛,比如大澤與鏡宗的人們,懸鈴宗主陳雪梢坐在輪椅裏,也恭謹欠身行禮。

    向晚書等年輕一代的弟子,帶著仰慕與敬畏的神情看著井九。

    何渭等人的眼裏滿是荒謬與不可置信的事情。

    無論是輩份、天賦還是境界,景陽真人都是朝天大陸最高的那位。

    所有人都以為他數十年前便飛升了,誰曾想居然還在人間!

    除了早就猜到真相的白真人以及知道真相的禪子、元騎鯨,從始至終場間隻有兩個人沒有任何反應。

    白早微低著頭,風拂著青絲在眼前掠過,把峰頂的畫麵與那個人虛化成很多畫麵。

    一滴淚珠在睫毛上凝著,沒有落下,因為睫毛沒有顫動。

    早就知道的事情,依然傷心難過,但隻能接受。

    可還是很難過呢。

    春風可以過白城,但難過六年的雪原。

    美人可以過英雄,但難過海棠樹下。

    還有一個沒有反應的是趙臘月。

    她當然不會覺得難過,因為她一直在他身邊,一起做了很多事,早就已經猜到了他是誰,並且曾經試著問過。

    井九沒有否認。

    所以她這時候隻是有些輕微的訝異,同時感到了輕鬆與解脫。

    保有這個秘密,哪怕是與當事者一道,對誰來說都是壓力巨大的事情。

    “你終於不想再隱瞞了嗎?”

    她看著廬下的井九,在心裏想著。

    隻是你已經隱瞞了這麼多年,為何今日卻如此坦然地承認,而且如此隨意淡然?就像雪國女王在雪原裏準備了幾萬年,終於帶著獸潮南下,準備一統朝天大陸,結果剛到白城就讓一個和尚拍死了……

    終究有些錯愕,有些不解。

    就算方景天有備而來,讓你無法繼續用井九的身份行走天下,但你完全可以給出別的解釋。

    元騎鯨肯定會繼續替你遮掩,禪子也會幫你說話,為何……你就這樣承認了呢?

    趙臘月想到一種可能,生出些憐惜。

    果然還是倦了呢。

    ……

    ……

    別的人不會像趙臘月這麼想,在他們看來,方景天明顯手裏有證據,井九並非朝歌城井宅的那個二兒子,那麼井九自然隻能承認自己的身份,相反他們不理解的是另外一件事。

    按照元騎鯨所言,方景天早就猜到了井九的真實身份,那他為何今天要逼著井九承認自己就是景陽真人?

    如果他是為了青山掌門之位,想要說柳詞真人的遺詔裏寫的是井九而不是景陽……那他自己就會變成一場笑話。

    景陽真人要做青山掌門,哪裏需要什麼遺詔?

    放眼青山乃至整個朝天大陸,誰敢不服?

    方景天忽然望著地麵笑了起來。

    那處的地麵沒有摔成八瓣的汗珠,睫前也沒有淚珠,隻有天光峰頂見證了數萬年青山時光的石頭。

    他的笑容裏情緒有些複雜,帶著些自嘲,帶著些傷感,帶著些隱忍多年的快意。

    “你是景陽……師叔?”

    方景天抬起頭來,看著井九麵無表情說道:“景陽師叔不是已經飛升了嗎?”

    井九說道:“有些事情沒做完。”

    這是果成寺裏他對禪子說的答案。

    方景天自然不會相信這個答案,隨著白眉揚起的笑意裏嘲弄意味更加濃鬱。

    “即便失敗了,也依然如此雲淡風輕,始終就像是坐在雲頭的仙人。”

    他看著井九說道:“從這方麵來說,你與小師叔確實有些像。”

    天光峰四周的人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既然井九就是景陽真人,那他當然與景陽真人很像。

    “也許扮演一個角色,扮演的時間太長,就會越來越像那個角色,卻往往連自己到底是誰都忘了。”

    方景天看著井九平靜說道:“你是不是也忘了自己並不是景陽師叔,而是一把劍?”

    ……

    ……

    (斷章狗!呸!我自己先罵為敬。隻是最近幾天精神不知道為什麼莫名低落,偏又遇著本書大高潮,實在是不敢往前突著寫,且寫且珍惜,慢慢寫,大家慢慢看,請不要罵我,我是個需要很多愛的人,得到的愛越多,寫的越好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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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5-4 20:15:26
第四十三章劍妖現世?



    轟隆的雷鳴還在極高遠的天空裏回蕩,隔著青山大陣來到此間,變得有些沉悶,卻像鼓點一樣驚心動魄。

    天光峰頂再次變得死寂一片,人們震驚對視,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太荒唐了。

    首先是方景天破境通天,自隱峰歸來,便要挑戰柳詞真人立下的遺詔,懷疑井九的來曆。

    接著井九自承身份,乃是朝天大陸最了不起的景陽真人。

    接著方景天卻說,他並非景陽真人,而是一把……劍?!

    那個白衣青年坐在椅中,抱著白貓,如擁雪的白玉蘭。

    美的異常。

    卻哪有什麼異常?

    關鍵問題在於,什麼叫做是一把劍?

    方景天平緩卻又漠然的聲音再次響起。

    “景陽師叔當年飛升的時候,把弗思劍藏在了神末峰裏,帶走了不二劍還有……失蹤已久的萬物一。”

    聽到這句話,人群隱隱有些騷動。

    “萬物一劍是天生異寶,生具真靈,趁著師叔飛升的時候忽然偷襲,奪了師叔的神魂,繼承了他的所有記憶,轉生為小山村裏的白衣少年,再次拜入青山門下,騙了柳詞師兄與元騎鯨師兄,最終成了現在的……掌門真人。”

    他看著井九神情漠然說道:“不錯,我說的就是你。你根本不是景陽師叔,你就是萬物一劍,你……就是個劍妖。”

    雷鳴還在高天之上持續,轟隆不停。

    如果不是有青山大陣庇護,想來天光峰頂會迎來一場大風與無數道閃電。

    不知道這是方景天盡情釋放了自己通天境的氣息,還是他說的這些話連天空都驚著了。

    人們震驚無語,一時間根本無法消化聽到的這些信息。

    有些宗派代表茫然想著,青山首劍不是承天劍嗎?從哪裏又來了一把萬物一劍?

    青山弟子們則是想到了入門後在洗劍閣裏看到的第一本書,在劍典的第一頁就有四個字。

    “萬物一劍”。

    青山弟子們以前都以為這四個字說的是劍道大義,今天才知道那居然真的是劍名!

    隻是一把劍怎麼可能成妖?朝天大陸的妖都是由禽獸魚蟲所變,須先有生命才能開靈識……不對,很多人忽然想到,如果那把萬物一劍真如方景天說言是世間罕見的天寶,自具真靈,那麼隻需要時間足夠,便能生出靈識,成為大妖!

    人們震驚地看著井九,心想難道他真如方景天所言,是萬物一劍變成的劍妖?

    可如果井九是劍妖,為何柳詞真人與元騎鯨這兩位通天大物都沒有看出來?

    方景天的質問給眾人帶去了突如其來的精神衝擊,但當人們冷靜下來之後,還是覺得這種說法太過荒謬。

    人們始終還是更容易相信眼前所見。

    萬物一劍成妖的故事聽著確實精彩,但坐在椅中的白衣年輕人怎麼看都是位翩翩仙人,怎麼會是劍妖?

    人們覺得方景天肯定是被井九的真實身份嚇著了,所以才會想出這麼一個荒唐的理由。

    風雪忽然落下,帶著呼嘯的風,掩去了些高空的雷鳴。

    元騎鯨看著方景天麵無表情說道:“不得對師叔無禮。”

    南忘亦是麵無表情說道:“方師兄,你沒有證據,就不要瞎說。”

    是啊,方景天要指認井九並非景陽真人轉世,而是萬物一劍成妖,總要有些理由才行。

    如果隻憑著一個故事,便想讓世人相信他的說法,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證據?”

    方景天指著廬下的井九,同樣麵無表情說道:“他的存在,他這個所謂的人本身……就是證據。”

    沒有人能聽懂他的話。

    “你太過完美了,沒有任何缺憾,如此完美的事物本就不應該在世上出現,尤其不可能是人。”

    方景天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美極近妖,多智亦近妖,最重要的是,你的修行天賦也可以說是曠古絕今……區區數十載時間,你便修至破海境,這怎麼可能?”

    這個時候,卓如歲舉起手來,說道:“其實……還是有可能的。”

    不管是他還是趙臘月又或者隱藏較深的柳十歲,都有可能在三十年之內晉入破海境,那麼算起來都沒有過百年之期。

    方景天根本沒有理他,看著井九繼續說道:“當年從鎮魔獄裏放出冥皇、害死蒼龍的那個人是你吧?”

    聽到這句話,滿場嘩然,無數道視線落在白真人的身上。

    白真人沉默不語,表明中州派早就已經查清楚了真相,隻是沒有證據。

    “當時你離開鎮魔獄時的身法便已經快到極致,瞬間十餘裏,現在速度想來應該更快,你是怎麼做到的?”

    方景天說道:“劍修馭劍方能縱橫天地間,你連劍都不用便能來去自如,這是為什麼?”

    天光峰頂變得越來越安靜,隻能聽到隱隱的雷鳴與方景天的聲音。

    “我最後想問你一個問題。”

    方景天看著井九問說道:“那年在西海,二師兄斬殺南趨的那道劍光……也是你吧?”

    一個問題便是一聲驚雷,從高空落到峰頂,在所有人的耳裏與心裏炸響。

    來自朝歌城的完美無缺白衣公子,大鬧鎮魔獄的灰影,西海上震驚大陸的那道劍光……

    人們對視無語,看出了心裏的震驚與搖擺。

    ……

    ……

    元騎鯨忽然說道:“你說的這些都隻是猜想,做不得證據。”

    成由天說道:“不錯,掌門真人身法如仙,那是因為他是先天無形劍體,當年試劍大會的時候,各峰已有共議。”

    伏望猶豫了會兒,說道:“是的,當時掌門真人與大家都是這樣認為。”

    “先天無形劍體?”

    方景天白眉微飄,自然散出一抹嘲弄的意味,看著井九說道:“你事先做的這些安排與借口確實很好,可以解釋你身上的種種異象,但你想過沒有,一出戲演的時間太長,總會有時候生出懈怠,在某些細節上露出破綻來?”

    從開始被指認不是景陽,而是萬物一劍的劍妖開始,井九便沒有說過話。不管方景天提出任何問題,他都不作回答,在有些人看來這是心虛,在顧清等人看來自然是他覺得這些問題太過無稽,根本不屑回答。

    這時候他卻來了興趣,摸了摸阿大的背,看著方景天問道:“哪些細節?”

    “我想問問,有人見過我們這位年輕的掌門大人馭劍嗎?”

    方景天望向天光峰四周的人們,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

    顧清忽然想到一些事情,臉色微白。

    “掌門師叔……不,師叔祖是不世出的劍道天才,怎麼可能不會馭劍?”

    雷一驚極其憤怒地站了出來,指著好些同門說道:“我們在雪原的時候,都是被師叔祖所救,大家都親眼見過!”

    方景天看著這名年輕的弟子,神情漠然說道:“你確認看到的是踏劍,還是……坐劍?”

    雷一驚怔了怔,開始回想好些年前的畫麵。

    很多青山弟子以及見過井九的修道者也開始回想,忽然發現,很少見過井九馭劍的畫麵。

    井九當然曾經踏劍而行過,在某些不得已的時刻,因為弗思劍實在太細。

    但大多數時刻,他更願意踏空而行,踏山道而行,坐車而行,即便要馭劍,也是橫坐在宇宙鋒寬大的劍麵上。

    以前青山宗的人們以為這是他的個人習慣,不怎麼在意,現在被方景天點了出來,才覺得有些怪異。

    “因為你憐惜那些同類,所以不想踩著它們?”

    方景天收回視線,望向井九說道:“還是說你看著這些同類被修道者奴役,心生不甘?”

    井九知道就算自己解釋也沒人信,問道:“還有什麼?”

    方景天看著他微嘲說道:“還有就是你的這對耳朵了……如此完美的一張臉,為何卻會生著一對如此顯眼的招風耳?大家不覺得刺眼嗎?因為那對招風耳就是萬物一的劍鍔!”

    場間一片嘩然。

    無數視線落在井九的耳朵上。

    過往數十年裏,不少人曾經見過他,但往往都會被他的臉奪去了所有視線,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竟是一對招風耳。

    隻有神末峰的人們因為趙臘月經常去揉他耳朵的緣故,對此印象極深。

    卓如歲的眼簾再次緩緩落下,眯了起來,似乎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很是有趣。

    過南山怔住了,在心裏不停地問著自己,這是真的嗎?

    雷一驚與幺鬆杉等青山弟子臉上滿是怒意,心想師叔居然為了掌門之位說出這樣的瘋話,真是無恥。

    元曲更加焦頭爛額,不停地對著臉扇風,想要降低一些溫度,驅散一些頭頂冒出的青煙。

    顧清不再看著地麵上的汗珠,動作有些生硬地抬起頭來,看著廬下的井九,微微張嘴,眼神裏除了惘然還有些慌亂。

    柳十歲的嘴卻已經閉了起來。

    那些大人物也有各自的反應。

    禪子微微蹙眉,兩隻赤腳搭在一處,無意識地蹭著。

    白真人微微挑眉,心想原來太平真人的手段落在這裏,也難怪當初青天鑒會與井九如此親近。

    在她身後的中州派弟子們也處於震驚的狀態裏,向晚書不停地搖著頭,卻不知道是在否定什麼。

    白早抬起頭來,怔怔看著廬下的井九,不知道有著怎樣的心情。

    放眼神末峰頂,乃至八方雲台上,聽到方景天的話後,唯一沒有任何變化的人就是趙臘月。

    她站在離井九不遠的地方,安靜地看著地麵,不知道在想什麼。

    ……

    ……

    井九揉了揉有些缺損的耳垂,問道:“還有什麼?”

    “還需要有什麼?如此多的細節,都隻說明了一件事,你哪裏是什麼先天無形劍體……”

    方景天盯著他的臉,沉聲說道:“你就是一把劍!”

    天光峰頂早已無法保持安靜,議論聲四處皆起。

    人們震驚地看著井九,眼神裏的情緒早已生出變化。

    方景天說的這些細節看似不起眼,合在一起,卻是充滿了說服力。

    如果要說都是巧合,這……未免也太巧了些。

    巧到難以想象,自然也就並非真實,必有事因。

    井九會怎樣解釋呢?

    “細節……成敗……魔鬼……”

    井九想了想,對方景天說道:“你說的這些雖然沒什麼道理,不過我現在的身體確實就是萬物一劍。”

    轟的一聲。

    不是雷鳴。

    是天光峰四周的千餘名修道者齊齊發出的驚歎聲。

    他這就算是承認了??

    井九伸出手指斜斜指著自己的眉邊,就像指著梅邊,神情平靜而淡然。

    “但我還是景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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