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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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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4-4 23:40:46
第十四章你走這邊,我走那邊




    (昨天廣元真人說到果成寺的會議,井九心想他熟,他去,我修改的時候把那兩句刪了,這章再讓井九因為陰三的荷花問題才下決心去果成寺,結果草稿箱裏忘記改了,今天才刪掉,隻是個小細節,但比較重要,和大家彙報一下。)

    ……

    ……

    寫完信後,柳十歲沒有疊起,也沒有裝進信封裏,就這樣扔到了窗外。

    信紙隨風而起,仿佛生出兩道翅膀,以極快的速度向著西南方向飛去。這封信裏附著一茅齋的符文,如果路上有人攔截這封信,這封信會在最短的時間裏毀掉,而裏麵的符文則會向對方發起攻擊。隻有符文裏的氣息主人,才能閱讀這封信。

    柳十歲這裏很好找到井九的氣息,比如茉莉花,比如不二劍上都有。

    數日後,這封信來到了青山外,卻無法通過青山大陣。

    元騎鯨走到洞府外,麵無表情望向高空,看到了那封信。

    以他的目力應該能輕易看到信紙上的內容,但不知因為管城筆的法力還是符文的作用,隻能看到幾個模糊的墨團。也正因為如此,他才知道這是來自一茅齋的書信,讓青山大陣打開了一條通道。

    那封信穿過通道,向著神末峰飄去。

    元騎鯨的視線隨著那封信落在神末峰處,想起井九與布秋霄在朝歌城裏的那場談話,忽然發現讓他做掌門似乎也不錯。直到今天為止,沒有任何人知道那場談話的真實內容,人們隻知道那天之後,一茅齋便不再支持景辛皇子。

    井九看到飄到竹椅前的那張信紙,伸手取了下來,看完後便扔回了空中。

    信紙無火而燃,瞬間變成灰燼,灑落在崖下的深草裏。

    趙臘月轉頭問道:“十歲信裏說些什麼?”

    井九拿起陰木梳繼續,說道:“那人去一茅齋取了些荷花。”

    趙臘月說道:“有問題?”

    井九說道:“不確定,但是感覺……有些不好。”

    趙臘月伸手接過陰木梳,說道:“那就抓緊。”

    井九起身去洞府裏寫了一個單子,交給被趙臘月喊出來的顧清三人,說道:“用一天時間,把上麵的這些東西全部備齊。”

    平詠佳完全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老老實實地應了聲。顧清隻認出來其中有兩件是極其珍稀的道法材料,想來其餘的幾十樣東西也差不多是同等級的寶物,說道:“隻怕九峰裏不見得有。”

    元曲家學淵源,識得的寶物比他更多,搖頭說道:“別說九峰,有幾樣東西隻怕整個朝天大陸都很難找到。”

    待三人把那些名字都背了下來,井九把那張紙揉成粉末,用劍火燒成青煙,接著說道:“這些東西分別在天光峰、上德峰與適越峰裏,你們分頭去取。”

    那些道法材料確實很罕見,當年他都用了幾十年時間,如果現在重新開始收集,隻怕用幾百年時間都無法找齊。

    不過他當時一次性便湊了四套,飛升的時候隻用了一套,現在的青山裏還有三套。

    除了紙上寫的那些珍稀材料,還需要更多的、常見的輔助材料,比如晶石、地黃粉之類的事物。

    神末峰開始不停接收東西,猿猴們難得有了具體的差使,大呼小叫著,上下搬個不停,很是熱鬧。元騎鯨知道了那邊的動靜,很容易便查到那些輔材的種類與數量,很是不解,心想你這時候就開始擺陣了嗎?想要飛升是不是太早了些?

    數十樣罕見的道法材料與其餘的那些物事被送進了神末峰頂的洞府,石門緊閉,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來。

    誰都不知道井九在裏麵做什麼,時間就這樣緩慢的流逝,很快便到了夏天。

    ……

    ……

    蒼茫的大海上到處飄著浮冰,一艘寶船正在破冰浪而前行。

    陰鳳蹲在帆頂,看著前方不停拍過來的浪頭以及遠方看不到盡頭的冰塊,神情肅穆至極。

    它看似與以前沒有任何變化,但如果仔細去看,便能發現它的尾羽少了一根,身上的羽毛顏色也淡了很多。

    寶船一路向北,天氣越來越嚴寒,陰鳳身上掛著的冰霜越來越厚,但它沒有下來的意思,依然站在如刀子般的寒風裏。

    在西海一役裏,它被南趨斬中兩劍,現在又損失了千年修為,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候,但越是如此,它越是高傲。

    任何生命的修行都是與天抗爭,痛苦是必然承受的代價,也是最好的靈氣。

    伴著幾聲悶響,寶船的速度驟然下降,應該是撞到了海底的一座冰山。

    玄陰老祖從船艙裏走了出來,檢查了一遍給寶船提供動力的晶石爐,確認沒有問題,走到船首望向前方的無盡浮冰,沉默了會兒後說道:“應該沒人能追到這裏來了吧?”

    陰鳳居高臨下看著他,眼裏滿是輕蔑的神情,心想真是邪魔外道,膽子小的可憐。

    一年前他們去了蓬萊神島,在寶船王那裏半賣半搶了這艘特製的寶船,駛進西海然後一路向北而行。

    朝天大陸的正道宗派到處搜尋他們的蹤跡,哪裏知道他們居然來了罡風橫行、嚴寒刺骨的北海。

    寒風呼嘯,把玄陰老祖稀疏的頭發吹成了百餘道細細的直線。

    冰海風景太單調,而且他不希望自己的頭發這麼早便全部落光,轉身便進了船艙裏。

    這艘寶船很大,裏麵有很多房間。

    最深處的那個房間裏,布置著好幾道陣法,裏麵按照星位放著幾個形製大小不一的器具。

    那些器具裏散發著各種奇異的香氣與靈意。

    老祖知道最小的那個瓷盅裏是蒼龍的骨髓、那個木漆圓匣裏放著的是火鯉的鱗片,放在盔甲箱裏的是飛鯨的軟骨。

    最長的那根南妃竹裏則是藏著最重要的一根鳳羽。

    陰三坐在這些奇珍異寶中間,手裏拿著那根骨笛輕輕地敲著,靜靜看著身前的那朵荷花,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朵荷花很是神奇,不在缸中,甚至不在水中,仿佛從虛無裏生出來一般。

    直到現在,玄陰老祖也不知道真人為何要冒險去千裏風廊取這朵荷花。

    無論怎麼看,這朵荷花都是一朵普通的荷花。

    陰三停下手裏的動作,把骨笛收進袖裏,問道:“如何?”

    老祖說道:“晶石爐沒有受損,但能提供的溫度也不夠,達不到真人您的要求。”

    井九在想著如何飛升的時候,陰三在想著怎樣羽化。

    他已經按照那本古籍的記載以及自己的推演,準備齊了備用的材料,現在需要的是開始祭煉。

    不管是煉劍還是煉丹,都需要極高溫且火焰純淨的爐子。

    他需要的爐子,比普通的劍爐與丹爐溫度都要高很多。

    之所以去蓬萊神島搶了這艘船,他便是看中了寶船王親自設計的晶石爐,隻是沒想到還是不夠。

    去冷山搶火鯉鱗片的時候,他也曾經想過這個問題,隻不過有些遺憾的是,烈陽幡的碎片一塊都沒有了。

    那些碎片不可能隨風而逝,也不可能被地火燒成灰燼,那麼總應該存在於何處。

    很少有什麼事情能夠瞞得過不老林。

    “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風刀教的人。”

    陰三看著玄陰老祖說道:“我想應該是蘇子葉,讓他幫著送過來。”

    玄陰老祖說道:“那個小子曾經賣過我們一次,還能用嗎?”

    陰三笑著說道:“孤魂野鬼,能被人用就會覺得很感激了。”

    ……

    ……

    在第一場雷暴雨到來之前,洞府石門開啟,井九走了出來。

    他抱起阿大去了碧湖峰。

    無數道天雷從夜空裏落下,轟在碧湖峰頂,有很多都灌進了他的身體。

    事後他在碧湖裏洗了一個澡,身體無法容納的多餘雷電散進了湖水裏。

    伴著劈啪的密集響聲,數萬條魚就這樣昏了過去,浮到水麵,肚皮向天翻起,看著就像是數萬枚銀幣。(再次向更俗大大致敬)

    那些可憐的魚兒直到第二天才醒過來,但有些還是死了,有些則是進了沙鷗的肚子。

    井九沒有看到這些淒慘的畫麵,他連夜去了上德峰。

    “你究竟想做什麼?”

    元騎鯨眉上的冰霜就像簷角的冰棱,似乎隨時會落下,卻又永遠不會落下。

    上德峰洞府的溫度太低,雪霜自成,而他從春天到夏天,一直因為井九的原因皺著雙眉。

    井九說道:“那座陣法有問題,我想改一下。”

    元騎鯨自然知道他說的就是煙消雲散陣,問道:“成功了?”

    井九說道:“沒有,可能要想新的方法。”

    元騎鯨麵無表情說道:“原來你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井九不想理他,說道:“秋天的時候我去果成寺。”

    元騎鯨挑眉,雪霜漸落,心想你是怎麼了?

    井九沒有解釋,這是因為那人在千裏風廊摘了一朵荷花。

    荷花在禪宗裏意味著轉世。

    而果成寺裏剛好有一個轉世之人。

    他走進井裏,伴著天光來到幽暗的地底。

    屍狗睜開眼睛,低頭行禮。

    井九飛到它的眼前,伸手摸了摸它的頭頂,說道:“你說他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呢?”

    這畫麵就像一隻貓努力伸長前爪,想要安撫某個大男孩。

    這個問題自然得不到屍狗的回答。

    他穿過幽暗而氣息汙穢的通道,來到劍獄深處,再次望向那間孤單的囚室。

    雪姬感知到了他的到來,轉身望向囚室的石門。

    視線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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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4-5 22:00:46
正文 第十五章再滅你滿門一遍




    雪姬來到青山後,井九已經來劍獄裏看過她幾次,不管是路過還是專程來,對他來說都是很罕見的事情。這首先體現了他對她的重視與尊敬,其次是因為他有件事情想要確定,最後且最重要的原因很簡單,他想和她進行一些交流。

    能夠擁有他曾經的高度與經驗、可以與他平等交流的生命,真的很少。

    前麵幾次交流,最終他都選擇了放棄,隻是問她想不想換把椅子,因為他不想冒險與對方的神識接觸。

    那朵荷花的緣故,今天他真的很想與她交流一番,可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放棄,轉身向通道那邊走去。

    雪姬轉回身去,望向這邊的雪山孤峰。

    ……

    ……

    通過劍獄來到隱峰,碧空裏萬裏無雲,星光如水,與那邊的雷雨夜完全不同,仿佛是虛假的一般。

    井九收回視線,踏空而去,落在某座峰間。

    洞府外的紅寶石依然亮著,他留下的劍識沒有被觸動,看來屍狗確實沒有來看過方景天。

    接著,他去了童顏的洞府。

    童顏睜開眼睛,看著是他,聲音微冷說道:“不是說好十年之內不要來煩我?”

    井九沒有理他,走到石桌前。

    石桌上放著一張棋盤,棋盤上麵散落著數十個棋子,還是上次他來時童顏擺出的模樣。他拿起一顆黑棋,放在左下角的一個位置上,棋盤上的局麵頓時與先前有了明顯的不同,最角落裏的幾顆白棋再無逃生的希望,眼看便要被吃掉。

    童顏知道他這是準備動手了,有些意外問道:“為何是現在?”

    井九說道:“我有事情要出去,順便辦一下。”

    童顏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更加意外,說道:“你要出山?”

    如果是卓如歲,這時候肯定會說一句:我已經去了趟鏡宗要告訴你嗎?井九沒有說這些,隻是把朝歌城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童顏,然後說到秋天的果成寺之會,最後問道:“白真人會怎麼做?”

    ……

    ……

    盛夏時節的朝天大陸,到處都吹著濕熱的風,人們的心情也被弄的有些悶悶的,卻又是那樣的躁動不安。

    朝堂之上,官員們爭吵不休,現在自然沒有誰提景辛的事,爭的都是些河工、軍械的政務,但誰都知道風起於何處。

    那些小宗派不停往雲夢山去,如朝聖一般,也帶起了一股歪風。

    風雨欲來,將往青山去。

    整個修行界以及朝廷裏的官員們都在等著秋天在果成寺的那場談判。

    所有的視線都被這件事情吸引了過去,無人注意到那些偏遠的地方也在發生著一些事情。

    比如益州初夏那場洪水過後,至少有三百名失蹤的百姓直到今天也沒有找到屍體,極有可能是衝進了地底的暗河裏。

    暗河裏沒有任何光線,隻有極微弱的水聲,置身其間,會讓人聯想到傳說中的冥界,雖然真實的冥界並非如此。

    今夜的暗河卻有著一些極淡的鬼火,那不是源自死人的屍骨,而是充滿了殘忍意味的眼睛。

    在青山宗碧湖峰與朝廷清天司的追緝之下,這些應召來到益州城的玄陰宗餘孽們,隻能在地底的暗河裏苟延殘喘。與他們相比,那些在暗河裏沉浮的殘缺屍體更加悲慘,落進暗河裏的那些人當場便死了,變成了祭煉邪功的生魂。

    前方傳來水聲,如鬼般的眼睛變得極其明亮,充滿了貪婪的意味。

    但下一刻,那對眼睛裏的情緒便隻剩下了恐懼。

    暗河被一道劍光照亮。

    那名玄陰宗弟子祭出黑幡想要降服那道飛劍,黑幡卻瞬間便被撕破,嗤的一聲輕響,他的頭顱掉進了暗河裏。

    暗河畔響起數聲悶哼,十餘道極其汙穢陰暗的氣息像龍卷風般,向著那道飛劍襲去,同時數道黑幡招搖而起。

    那道劍光驟然斂沒,然後再次亮起,在暗河裏高速穿行,根本無視那些黑幡。

    劍光時隱時現,數名玄陰宗弟子發出悶哼聲,就這樣死去。

    暗河很安靜,隻有頭顱不停落入水裏的聲音,隻有飛劍在不停殺人。

    幽暗的崖壁忽然震動起來,數十名玄陰宗弟子再也顧不得藏匿身影,破土而出,向著暗河下遊的夜色逃走。

    就算來人再強,也不可能把他們所有人都留下來。

    玄陰宗就剩下他們這些人還活著,所以他們要拚命地活下來,隻要還活著,玄陰宗便還存在。

    夜色深處的暗河下遊忽然被劍光照亮。

    那道劍光有些奇異,泛著極深的紅,像晚霞,更像是血。

    一道淩厲而孤絕的劍意順著水麵橫掃而至,最前麵的幾名玄陰宗弟子無聲而死。

    夜色被劍光照亮,幾番交手後,還活著的玄陰宗弟子們渾身帶血逃回,卻被前麵那名劍修攔住了去路。

    玄陰宗弟子們對視一眼,發出絕望而怨毒的怒吼,動用玄陰宗的烈陽秘法,點燃了自己體內的精血!

    轟轟轟轟!

    無數聲沉悶的爆炸聲在地底響起。

    暗河掀起狂浪,瞬間被帶著邪惡氣息的魔焰燒至沸騰,然後變成更高溫度的蒸汽,向著上下遊狂湧而去。

    很長時間後,煙塵漸漸落下,暗河恢複了平靜。

    一道劍光自下遊破空而至,卓如歲渾身是血,應該是受了不輕的傷。

    他沒有想到這些玄陰宗餘孽最後竟然動用了燃燒精血這種邪招,離得稍微近了些。

    趙臘月戴著笠帽,踏劍而至,豔紅的火光與更紅的劍光照亮了她的劍。

    河麵上殘存著的火焰裏,無數玄陰宗弟子的碎裂肢體散落在河麵上,然後漸漸下沉,與那些無辜百姓的殘缺屍體合在了一處,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被暗河裏的盲魚吃掉,再也無法分開。

    ……

    ……

    益州最出名的就是火鍋。

    蘇子葉最不喜歡的就是火鍋,因為他在烈陽峽那個天地自然生成的火鍋裏生活了太多年。

    那天夜裏,烈陽峽跳向了天空,然後摔死了自己,峽穀裏的所有人都死了,包括他那些忠心的部屬以及父親。

    這些不好的回憶像極了那道劍光,每當他記起一次,便感覺魔輪被砍斷一次,痛苦至極。

    他取出一顆丹藥吞進腹中,然後開始沉重的喘息,綠色的臉龐上出現一些不健康的紅暈,顏色更加詭異。

    過了段時間,他眼神裏的痛苦變成陶醉,直至最後,所有的情緒都不見了,隻剩下平靜。

    玄陰宗就像所有邪道宗派一樣,沒有真正的靈脈,修行總會出問題,靠服藥也撐不了太久。

    他離開租住的小院,去了一家廉價的老茶館。

    老茶館裏有人在喝茶,更多的人在打牌,茶杯上的陳年茶垢很清楚,大水壺擱在煤爐上,壺裏的水永遠都是沸騰的,不停發出嗚咽的聲音。

    蘇子葉要了杯最便宜也是最常見的茉莉花茶,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穿著布衫,戴著麵具,與茶館裏的這些客人並無兩樣。

    時間慢慢流逝。

    大水壺的嗚咽聲忽然消失了。

    那些牌桌上的喧鬧聲與髒話也漸漸遠去。

    蘇子葉端起茶杯,把沫子吹開,喝了一口,然後望向對麵。

    卓如歲說道:“聽說你的臉是綠的,能不能給我看一眼?”

    蘇子葉放下茶杯,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的行蹤一直都很隱秘,召集那些流散在外的弟子用的也都是明王的稱號,知道這個茶館的隻有兩個人。

    那兩個人是他以前的舊部,境界實力很好,而且非常忠誠,絕對不會出賣他。

    卓如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說道:“你知道我是誰?”

    蘇子葉說道:“像閣下這般沒精打采,偏又劍意淩厲如實的人物,放眼青山,也就隻有卓如歲了。”

    卓如歲稱讚道:“不愧是蘇子葉,果然有幾分見識。”

    蘇子葉站起身來,看著他說道:“但就算你是卓如歲,也沒資格殺我。”

    卓如歲說道:“以前修行界都說你比洛淮南強,那你應該和我差不多,我一個人想殺你,確實有些麻煩。”

    既然這麼說,那麼他自然便不會是一個人。

    蘇子葉望向茶館外,看到了戴著笠帽的趙臘月,還有散發著血色光芒的弗思劍。

    修行界都知道趙臘月是景陽真人的隔世傳人,天生道種,殺性極強,但蘇子葉還是沒想到她都快遊野上境了。

    卓如歲的境界也是如此。

    青山宗的年輕一代真是強的不像話。

    蘇子葉想著這些事情,說道:“這不公平。”

    他是邪道年輕一代的最強者,修行天賦還在洛淮南之上,就算趙臘月與卓如歲再強,他也不會有任何畏懼,但是二打一必輸無疑。

    卓如歲說道:“啥?”

    蘇子葉摘下麵具笑了笑,取了顆丹藥送進嘴裏。

    藥效發作的奇快,他的臉瞬間變紅,與青色混在一起,便變成了紫色,眼神有些渙散,氣息卻變得強大很多。

    趙臘月不知道這是什麼,卓如歲卻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丹毒,認真說道:“這麼吃下去你會死的。”

    蘇子葉說道:“但至少今天你們會先死。”

    卓如歲覺得莫名其妙,心想如果嗑藥有用的話,誰敢說比適越峰的丹藥多?就憑丹毒便想殺死我們?

    蘇子葉又取出一個淺褐色的瓶子,這瓶子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的,似玉又似瓷。

    趙臘月還是不知道這是什麼,卓如歲則是有些感慨,說道:“四荒瓶果然在你手裏。”

    蘇子葉舉起四荒瓶,平靜說道:“這不重要。”

    茶館裏忽然響起嗚咽的聲音,那是大水壺裏的水沸騰了。

    一個老人提著水壺走了過來,眼窩深陷,散發著極其濃鬱而刺鼻的血腥味道。

    老人在這間老茶館裏燒了很多年的的開水,就在所有人都離開茶館的時候,他還留在這裏。

    他是玄陰宗的長老華陰,很多年前被蘇七歌逐出了烈陽峽,一直在益州隱姓埋名地活著,直到最近才被蘇子葉請了出來。

    此人魔功了得,大概等同於青山宗的破海境強者,趙臘月與卓如歲就算聯手,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華陰提著一壺開水,麵無表情看著趙臘月與卓如歲,就像看著兩個死人。

    忽然。

    擦的一聲輕響。

    華陰的身體裏麵掠出來了一個人。

    這是視覺上的幻像,實際上那個人是從華陰身後穿過來的,隻不過速度太快。

    開水壺摔落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華陰也倒在了地上,濺起無數血花,身體分成兩半。

    不管是魔輪還是氣海又或者是血肉經脈,都這樣斷成了兩截。

    那人落在地上,鮮血無聲淌落,沒有半點凝滯,就像荷葉上的水珠傾瀉而下,瞬間幹淨如初,白衣依然如雪。

    蘇子葉盯著那人的臉,問道:“井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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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4-6 22:15:38
第十六章到地獄也不放過你



    何霑當年說你的臉像我一樣好認。”

    蘇子葉看著井九說道:“現在看來是真的。”

    開水壺落在地上,水汽蒸騰,化作絲縷,進入他手裏的褐色瓶子,畫麵看著有些神奇。

    四荒瓶可以吸噬空氣裏的一切水分,是件很厲害的法寶。

    他有信心配合華音長老,在最短的時間裏殺死趙臘月與卓如歲。

    但井九來了。

    華音長老死了。

    卓如歲說道:“何必說這些無趣的話來拖延時間?不會有人來了。”

    蘇子葉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隱藏在地底暗河裏的玄陰宗弟子們,應該都死在了他與趙臘月的劍下。

    先前他便注意到,卓如歲受了些傷,趙臘月的裙擺有些濕。

    趙臘月與卓如歲是青山年輕一代裏最能殺的兩個人,更何況井九現在是青山的掌門真人,他親自出麵,此時的益州城內外不知還隱藏著多少青山宗的真正強者,那些弟子哪裏還有活下來的道理?

    蘇子葉看著華陰長老的屍身,想著那些死在暗河裏的弟子,想著玄陰宗的曆史到今天為止,有些感傷說道:“我其實從來沒想過與青山為敵。”

    卓如歲說道:“童顏是你送進西海的。”

    童顏去了西海,青天鑒裏的仙籙引發一場天劫,太平真人避過此劫,柳詞卻化作了一場春雨。

    柳詞,是卓如歲的師父。

    蘇子葉說道:“如果這樣說,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童顏被你們暗中殺了?”

    童顏離開了雲夢山,這件消息被中州派嚴格控製住了,修行界沒有任何人知道。

    但這些年蘇子葉與他一直暗中保持著聯係,忽然發現聯係不到童顏,自然生出很多猜測。

    卓如歲說道:“童顏我肯定是要殺的,但他躲在中州,我暫時沒辦法。”

    蘇子葉看他神情不似作偽,心想那童顏究竟出了什麼事?

    卓如歲說道:“別這麼看著我,我說要殺他,他就別想活太久。”

    蘇子葉沉默了會兒,望向井九說道:“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們?”

    井九說道:“要滅你們玄陰宗,你們就不能重來。”

    這是柳詞與他商量好的事情,所以玄陰宗必須斷根。

    蘇子葉說道:“你知道我不是王小明?”

    井九說道:“他死了。”

    那夜劍光與刀光相遇到冷山,烈陽峽毀滅。

    那個怎麼看都很像某個故事主角的年輕人,以烈陽幡護身,還是變成了死人。

    這種結局確實有些難以令人接受,但井九在漫長的修道生涯裏已經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

    比如洛淮南,比如桐廬,比如早年間的很多天才修道者。

    王小明沒能得到第二次機會,蘇子葉也不能。

    井九說道:“不要有下一次。”

    蘇子葉知道對方不想殺自己,不然這時候自己已經死了,問道:“為什麼讓我活著?”

    井九說道:“白真人的想法是什麼?”

    蘇子葉笑了起來,青色的臉顯得有些詭異:“你應該直接去問白早。”

    趙臘月說道:“你想尋死?”

    “我是個魔胎,活在死去的母親的身體裏,準備著隨時成為我父親的魔氣來源,我想盡了一切辦法,終於把我父親弄成了一個癱子,掌握了玄陰宗的大權,結果又遇著王小明這麼一個怪物,你以為我猜不到他是誰的人嗎?至於中州派答應的事情,你又以為我會信嗎?我是個孤魂野鬼,從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就在這個世界上飄來飄去,唯一的落腳處就是玄陰宗,結果卻讓你們青山宗毀了,現在還不讓我重建,那我繼續這麼飄著,又有什麼意義?”

    要說身世之悲慘,世間沒有幾個人能比得過蘇子葉。

    但他說這段話的時候,神情很平靜,說明他的死誌很堅定。

    井九要留著蘇子葉的命,自然是要用此人,但現在不二劍在柳十歲處,他沒辦法像控製小荷那樣控製蘇子葉。

    更何況現在蘇子葉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那他應該如何控製此人?

    井九說道:“玄陰宗隻是你最初的那個窩,毀便毀了,你可以再重新修一個家。”

    蘇子葉明白他的意思,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難道要你離開青山,你也能接受?”

    井九說道:“可以。”

    聽到這個回答,趙臘月眼神微淡,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蘇子葉沉默了會兒,說道:“開宗立派不是這麼簡單的事。”

    卓如歲說道:“有人支持便不同,中州派承諾給你的,我們能給你更多,比如昆侖派的那條靈脈。”

    蘇子葉說道:“白真人能給我的,你們能?”

    井九說道:“我是青山掌門,她是?我還可以幫你解了丹毒。”

    聽到這句話,蘇子葉終於有些動容。

    丹毒便是他日常服用的那種丹藥,源自南方群島上的一種妖鶴。

    那種妖鶴的頭頂生著紅冠,冠裏蘊著劇毒,可以幫助修道者穩固神魂。

    邪道修行者的修行方法有極大的問題,很容易產生極大的痛苦,導致神智不清,所謂濫殺無辜,種種惡事往往都由此而來。如果他們想要保證自己的清醒,丹毒往往會成為不得已的選擇。問題是丹毒的誘惑與事後的痛苦同樣可怕,一朝沾染便再也無法擺脫,邪道修行者隨著境界變深,需要的丹毒數量越來越多,體內的毒素也會越積越多,身體越來越虛弱,直至最後慘死,除非他們能在死亡到來之前,破開魔輪,成就真正的魔神大道,就像玄陰老祖那樣。

    蘇子葉求死的原因,除了心灰意冷,也與丹毒帶來的痛苦絕望有關。

    “沒有人能解掉丹毒。”他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

    井九說道:“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蘇子葉並不相信他的話,但想著青山掌門的身份,又生出些希望,問道:“你究竟想要我替你做什麼?”

    不管是解除丹毒,還是幫助他開宗立派,都是重於生死的大恩,他再有潛力與前途也不值得青山宗如此做。

    井九說道:“玄陰子如果找你,你想辦法通知我。”

    蘇子葉這才知道原來青山宗想要通過自己對付太平真人與老祖,搖頭說道:“他們現在不會再相信我。”

    井九說道:“你能騙了西來這麼多年,應該也有辦法取信他們。”

    ……

    ……

    三人隨劍而起,破雲而出,落在舟上。

    趙臘月有些遺憾,來去匆匆,竟是沒能吃到益州當地的火鍋。

    卓如歲有著相同的感慨,聞著袖子上帶著的茉莉花茶味道,望向顧清,心想是不是應該請他再煮一壺茶?

    顧清看都沒看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來到竹椅前,問道:“師父,蘇子葉會答應嗎?”

    “他現在就是隻孤魂野鬼,任何稻草都願意抓一把,青山就是最結實的那根,他沒道理不試一下。”

    說完這句話,井九向著劍舟角落,那裏有一張油布,蓋著一個箱子。

    除了他沒人知道這個箱子裏裝的是什麼,負責控製劍舟的適越峰弟子也不知道。

    孤魂野鬼是蘇子葉的自稱,也是童顏的判斷。這次能夠如此輕易地清剿玄陰宗的餘孽,童顏的分析與布局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與蘇子葉暗中合作了這麼多年,非常清楚對方的行事習慣。

    中州派伸出來的手都要被斬斷,懸鈴宗那次隻是嚐試,這次是真的。

    益州之行,便是井九落下的那顆棋子。

    但最重要的還是秋天的果成寺之會。

    朝天大陸的修行資源分配比例,將會在那時候得到確定。

    朝歌城裏的局勢有些緊張,有著中州派背景的官員不敢對神皇說什麼,卻借著各種事由,向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禦史台與大理寺就像瘋了一般,誰都不知道這位背叛了雲夢山的大人物還能撐多久。

    現在還是夏天,距離果成寺之會的日期還有很多天,這艘青山劍舟提前去了東海。

    所有人都留在了劍舟上,井九隻帶著趙臘月離開,顧清注意到那個被油布蓋住的大箱子不見了,沒有說什麼。

    太陽在後方漸漸沉下去,地麵已經是黑暗一片,眼前的東海就像一茅齋的蛟池般漆黑。

    通天井的深淵裏更是看不到任何光線。

    沒有陽光,井九與趙臘月卻依然戴著笠帽,應該是不想被人看見。

    他走到崖邊,手掌輕翻,潔白如玉的寒蟬便出現在掌心。

    寒蟬感應到他的神識,趕緊翻過身來,高速摩擦甲肢,放出那些看不見的蚊子。

    趙臘月的視線漸漸向著通天井底而去,她也看不到那些蚊子,但知道它們要去哪裏。

    井九解開那塊油布,打開箱子,看著坐在裏麵的童顏說道:“準備了。”

    沒有人知道,他把童顏從隱峰裏帶了出來。

    童顏睜開眼睛說道:“你確定可行?”

    井九說道:“還有幾十天的時間,你自己選的地點,隻要冥師配合,這件事情不難。”

    童顏說道:“如果冥師根本不想理你,把我殺了怎麼辦?”

    井九說道:“好運。”

    這樣的對話自然無法繼續下去。

    於是一夜無語。

    清晨時分,朝陽未升,寒蟬忽然動了兩下。

    井九知道蚊子回來了。

    隨著蚊子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模樣醜陋、像是石頭與植物組成的山怪。

    童顏知道這個山怪便是傳聞裏的鬼差,對通天井四周的符文抵抗能力極強,而且據說喜歡吃人肉。

    隨著冥部勢衰,鬼差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在通天井附近出現過了。

    鬼差在深約數十丈的地底等著他,眼睛泛著幽幽的光。

    童顏再次覺得自己轉投青山真是極為不智的一次選擇。

    趙臘月說道:“路上小心。”

    童顏歎了口氣,向著通天井底跳了下去,用天地遁法化作一片落葉,落在了鬼差的身上。

    趙臘月才發現那隻鬼差看著普通,實則身形極為巨大,童顏在他的掌心,就像是片真的落葉,隨時可能被揉碎。

    鬼差慢慢倒爬而下,漸漸消失在陰冷而恐怖的深淵裏。

    童顏就這樣去了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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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桃花滄海兩心通



    井九收回視線,同時收回了寒蟬與蚊子。

    一道白光仿佛閃電般自夜空裏落下,準確無比地落在趙臘月的懷裏。

    阿大喵了一聲,表示沒有任何人看到先前的畫麵。

    與冥界勾結這種罪名,著實有些大,太平真人當年都承受不住,井九也不想惹來麻煩。

    就像中州派與冥部大祭司之間可能存在的交易一樣,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不能被人看見。

    “你們先回去。”井九對趙臘月說道。

    接下來他要去的地方很安全,不需要帶著阿大。

    趙臘月知道他要去水月庵,沒有說什麼,抱著阿大,馭起弗思劍便回了劍舟。

    卓如歲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想要問幾句,最終什麼都沒有問。

    隱約可能猜到些什麼的顧清,這時候正在舟首,對著新升的朝陽冥想修行,眼睛都沒有睜開一下。

    東海畔的風很清爽,哪怕已是初夏也不炎熱,尤其是那片山穀更仿佛還在春天,石階前的那株桃花生得正豔。

    井九落在石階上,摘了一朵桃花,輕輕敲了敲門。

    沒多時水月庵的門便開了,露出一張可愛而幹淨的臉,正是那名叫做甄桃的女弟子。

    在雲夢山的時候,甄桃參加問道大會的資格便是被井九拿走了,而且她還親眼目睹了井九與卓如歲的滿天花火一戰,對他的印象極為深刻,雖說井九這時候戴著笠帽,依然被她一眼便認了出來,震驚無比說道:“井……掌門?”

    先前她正在做晨課,忽然被庵主喊了過去,說有位貴客到訪,要她悄悄引進庵裏,她哪裏想到居然是井九。

    井九直接去了那間靜室。

    就是那間開著圓窗、對著湖、湖邊的樹都被砍光了的靜室。

    窗還是那樣的圓,湖水還是那樣的綠,草木卻重新生長起來,未經裁剪,反而更添野趣,頗有些生機勃勃的感覺。

    井九很滿意,望向依然沉睡中的過冬,又有些不滿意。

    已經五年了,那些天蠶絲都已經化作飛絮而逝,她卻還沒有醒過來。

    井九在她身邊坐下,把那朵桃花擱在她的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閉上眼睛開始感知她身體裏的情況。

    半個時辰後,他離開靜室,在甄桃的帶領下去見庵主。

    穿過雨廊,行經灰色的牆時,他看到了那頂青簾小轎,再次確認了自己的判斷,那位師妹應該很多年前便走了。

    “師姐的情形如何?”

    水月庵主的境界頗高,隻是修行的歲月不足,還沒有抵達真正的妙境。

    她的清秀眉眼依然像少女一般,想來時間還多,自然也不怎麼憂心,與甄桃倒有幾分相似。

    “應該無事,隻是隱約有些很奇怪的變化。”井九說道。

    過冬醒來的時間比他推算的要晚很多,但是她修行的本就是世間獨一無的功法,他也不知道這種變化究竟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水月庵主說道:“我倒有些擔心……因為湖畔的花草生長速度越來越快了。”

    這是天地靈氣集中的現象,按道理來說,對沉睡裏的過冬是好事,但井九明白她在擔心什麼。

    時間都是相對的。

    水月庵主忽然說道:“懸鈴宗那位太君死了。”

    井九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聽到這個消息,沉默了會兒說道:“景淑應該有心理準備。”

    現在猜到他真實身份的人依然不多,但水月庵是特別的。

    過冬不說,庵主也不說,但不代表她們還想不到。

    水月庵主說道:“生死這種事情無法準備。”

    因為隻有一次,任何準備都隻是預想,永遠談不上完備,就像永生無法得到證明。

    井九說道:“所以盡可能不要準備。”

    水月庵主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一切都會終結,哪怕飛升,也必然會有一個結束。”

    井九說道:“以因果而論,確實如此。”

    水月庵主說道:“誰又能跳出因果呢?”

    井九說道:“即便會結束,也要越晚越好,如果有長度,也要越豐富越好。”

    水月庵主說道:“她為了追上你,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這有意義嗎?”

    井九說道:“你錯了,她有她自己的道。”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隻是她那條道路上的風景。

    水月庵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親手衝了一杯桃花茶,推到井九身前,說道:“還沒恭喜你做了青山掌門。”

    井九想著顧清說過,水月庵送來的禮物最厚,接過那杯桃花茶飲了口,便起身準備告辭。

    水月庵主看著他說道:“桃花茶不助桃花,卻能清心。”

    井九沒有說話。

    “我不是果成寺的師兄,會使兩心通,但天人通也可以幫我看清楚一些事情,比如你的殺意。”

    水月庵主問道:“你要殺誰?”

    井九說道:“景辛。”

    水月庵主沒有意外聽到這個答案,歎道:“虎毒尚不食子,你果然還是那般無情。”

    井九說道:“如果她還醒著,景辛早就死了。”

    水月庵主沉默了會兒,說道:“先前通天井發生的事情,我可以當作沒有看到。”

    各大宗派都要負責看守鎮壓冥界的通道,通天井做為朝天大陸最大的一條通道,由果成寺與水月庵聯手負責,水月庵離得最近。通天井的崖畔到處都是符文與陣法,像鬼差那麼大一個怪物、童顏這麼醒目一人物,怎麼會不驚動水月庵。

    井九算到此事瞞不過水月庵,隻是沒想到對方居然用這件事情來做交易。

    “為何?”

    “這是陛下的請求。”

    “好。”

    “秋天那件事情,我們自然是支持青山的,不用擔心。”

    ……

    ……

    朝天大陸修行界的勢力劃分非常簡單。

    北邊的歸北邊,南邊的歸南邊,想要說服那些宗派改變陣營,基本上是做不到的事情。

    懸鈴宗的老太君曾經想過試探一下,結果便敗的一塌糊塗,然後現在死了。

    除了這些南北宗派,果成寺、水月庵、東易道、寶通禪院等世外宗派向來中立,現在一茅齋也似乎要進入這個行列。

    絕了玄陰宗,送走了童顏,確定了水月庵的態度,接下來井九要做的事情,便是搞定果成寺。

    如此一看,做青山掌門也不是太難。

    青山劍舟破開朝陽,與晨光一道落在了墨丘。

    墨丘那條通往果成寺的大直道兩旁,就如平常每個日子一樣,停滿了馬車,田野裏搭著簡易的窩棚。

    那些前來求醫問藥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屬,看著那艘巨大的劍舟,心想這就是神跡啊,跪到地上叩拜不止。

    震撼之餘,人們對果成寺高僧治好自家的病更添了不少信心。

    果成寺正門大開,百餘名僧人站在寺前的廣場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禪子站在最前方,講經堂大士、各堂長老安靜站在後麵,這陣勢真是大到了極點。

    現在的井九已經是青山掌門,與當年那個來聽經的青山弟子完全是兩個概念。

    果成寺的僧人們紛紛合十向井九行禮。

    趙臘月與顧清、卓如歲向禪子行禮。

    井九沒有動。

    禪子也沒有動。

    風吹著僧衣動。

    白衣也在動。

    果成寺前一片安靜。

    晨光漸盛。

    說到在朝天大陸的地位,青山掌門要果成寺禪子略高一籌,但說到輩份、資曆卻又是禪子高多了,至少表麵上如此。

    誰先對誰行禮,這還真是一個有些麻煩的問題。

    果成寺裏的僧人們覺得好生奇怪,心想禪子平日裏最是親切隨意,為何今日卻如此認真?

    卓如歲與顧清也覺得很怪異,心想掌門平日裏最是隨便懶散,為何今日卻如此嚴肅?

    直到最後,井九與禪子都沒有向對方行禮,隻是禪子稟著主人的本分,淡淡說了聲請。

    別人覺察不出什麼,趙臘月卻是知道內情的人,心想這二位是要鬧哪樣?

    ……

    ……

    當年的靜園早就已經毀了,事後由朝廷拔款重修,果成寺順便把受毀嚴重的後寺也全部整修了一遍。

    寺裏的醫僧們經常減免病人的藥錢,用起朝廷的錢卻是極其大方。

    那座石塔還是在原來的位置,塔下的地麵已經再次生出青苔。

    時間的痕跡,對修行者來說更加清晰。

    井九與禪子在靜園深處的那間禪室裏相對而坐。

    “都說你是我那位故人的兒子……”

    禪子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喊聲叔叔來聽聽。”

    井九自然不會喊,那聲小友他到今天都還沒有忘記。

    一切至此明了。

    禪子轉身望向窗外的那座石塔,沉默了很長時間。

    一朵祥雲忽然生於半空中,其間有座宏大的蓮花寶座若隱若現。

    禪子從靜園裏消失,來到蓮花寶座上,坐雲向東,以觀滄海。

    滄海在朝陽的照耀下,變幻著無窮的顏色。

    半個時辰後,禪子回到果成寺,看著井九的臉,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了一句話。

    “你挑的這臉倒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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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回到各自的位置


    很多年前景陽真人假洞府開啟的那一夜,禪子第一次看到井九,然後用蓮雲護了這個“晚輩”一程。

    在梅會的時候,井九在道戰裏寫下點點血梅,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前些年在果成寺,麒麟化身前來,太平真人與玄陰老祖暴起出手,卻都铩羽而歸,出手的是柳詞與神皇,但井九卻是關鍵人物。

    西海之役,一道劍光縱橫天地,春雨過後,這個年輕的“晚輩”便成了青山掌門。

    萬事禁不住想。

    禪子早就在懷疑井九的真實身份,但他沒有寫信去問,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懷疑很荒唐。

    就像南忘那樣,就像過冬那樣。

    前世與景陽越熟悉、越親近的人,越無法相信這件事。

    就算朝天大陸的人都死光了,濁河斷流,極北處那座雪峰崩塌,大漩渦消失,景陽怎麼可能敗呢?

    於是禪子也接受了那個傳聞,或者說強行用那個傳聞來說服自己。

    井九是景陽留下的血脈,得了他的真正衣缽與留下的寶物,所以修行破境的速度才會如此驚世駭俗,震古爍今……

    直到今天,他終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神受到了極大衝擊。

    說什麼禪法精深,道什麼不動無念,終究也要以觀東海才能平複心神。

    滾燙的茶倒入杯中,散發著淡淡的白煙,就像晨時海麵的霧氣。

    禪子的視線穿過那些白霧,落在井九臉上,聲音如眼神一般深靜,卻又充滿不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井九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水霧如雲遮住了臉,聲音就像眼神一般飄渺而不定:“有些事情沒辦完。”

    禪子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麵,極有韻律的聲音吹散了茶杯與井九臉上的霧氣,說道:“什麼事?”

    井九放下茶杯,說道:“不知道。”

    這話聽著有些莫名其妙,禪子自然能懂。

    他深深看了井九一眼,心想……原來還是這麼喜歡裝啊?

    “那太平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逃出來,在西海的時候,又被你們放走了。”

    “柳詞都死了,還說這些做什麼。”

    “他人呢?”

    “應該在海上,蓬萊寶船王被搶了一艘好船。他現在很虛弱,世外感會能讓他稍微安心些。”

    井九說道:“他拿了龍髓與風廊的荷花,你覺得他想做什麼?”

    普通人很難通過這麼簡單的幾句描述想到什麼,禪子卻是微微挑眉,說道:“轉世?”

    他了解太平真人現在的情形,那麼隻需要荷花一個詞便能聯想到對方的想法。

    井九說道:“這方麵我不了解。”

    所以他才會提前這麼長時間便來果成寺。

    禪子說道:“蓮花轉世,並非前世的延續,這與你不一樣,與水月庵不一樣,我不認為太平會這麼選。”

    井九認同他的說法,因為禪子是他所知唯一的真正轉世重生之人。

    但禪子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死在太平手下的果成寺老僧。

    因果猶存,過往皆無。

    “東易道對蓮花轉世研究比較深,稍後我取些典籍來給你看。”

    禪子轉而問道:“那座陣法當年看過,沒有什麼問題,為何會出事?”

    當年他在神末峰與景陽論道百日,看到了三條道路。

    過冬走了一條,井九被迫選擇了另外那條,而在兩條道路之上自然是了斷因果的飛升大道。

    有事情沒辦完,那就說明塵緣未盡,煙消雲散陣出了問題。

    井九揮了揮衣袖,數十麵銅鏡出現在空中,把禪室裏的景物收了進去,然後漸繁漸深。

    禪子研究過煙消雲散陣,知道是分鏡術,這時候想的卻是你從哪裏弄來了這麼多好鏡子?

    井九伸手從窗外喚來清心鈴。

    鈴鐺發出清鳴,在數十麵銅鏡之間往複不斷。

    禪子取出一根細木棍,掏了掏耳朵,說道:“鏡宗,懸鈴宗……看起來你和從前確實不同了。”

    ……

    ……

    靜園修複如初,那就是真的修複如初,石塔在同樣的位置,三道雨廊也與以前沒有任何區別。

    趙臘月在這裏聽經數年,過了好幾個新年,對此很滿意,自去熟悉的位置坐下。

    阿大也去了它第二熟悉的位置石塔前麵的蒲團上,隻可惜現在是夏天,被大常僧掃過來的樹葉不夠枯,躺著不是很舒服,而且陽光有些烈,所以沒過多長時間,它便起身踱回了雨廊下,趴在了自己最熟悉的位置。

    伴著清鳴,鈴鐺從它的頸間飛走。

    它回頭看了眼那邊,眼神有些幽怨。

    趙臘月撓了撓它的脖子,早沒了當年在碧湖峰第一次抱著它時的拘謹與緊張。

    卓如歲帶著顧清來到那座小石塔前,介紹道:“這就是前代神皇陛下的靈骨塔。”

    顧清聞言肅然,很認真地行禮,做了番祭拜。

    “我和這座塔很熟。”卓如歲有些感慨,摸了摸塔身,表示感謝。

    當初在果成寺裏那場惡戰,出手的都是玄陰老祖、麒麟化身這等層級的大人物,他隻是師父柳詞的眼睛,境界最低,如果不是抱著這座石塔,早就被大風吹走了。

    二人說話音,數十名僧人捧著書冊走進靜園,向著園後的禪室而去。

    看著這幕畫麵,顧清想起了前些天適越峰上的畫麵,趙臘月則是想起了鏡宗裏的畫麵,心想這真是與書幹上了?

    卓如歲有些不確定說道:“掌門師叔這是要與禪子論道?他行嗎?”

    說到修行天賦這種事情,他現在不得不服井九,但說到學問這種事情……禪子可是能與景陽師叔祖坐而論道的大智慧之人,世間有幾人能體悟他的妙思?

    顧清笑了笑,說道:“當初在朝歌城裏,布秋霄齋主也沒說過師父。”

    卓如歲心想那是嘴上功夫,與學問這種事情有什麼關係?

    在他們看不到的那間禪室裏,井九與禪子沒有坐而論道,而是在看書,隻不過他們看書的方式與普通人完全不同。

    近千本佛宗典籍與相關的論冊,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牽引到了空中,飄在他們的身周,然後落進那些鏡子裏。

    那些典籍開始自行翻開,速度越來越快,帶起了一陣陣的清風。

    井九與禪子閉著眼睛,也不知道他們這是在怎麼看。

    那些輕柔的微風出窗,來到靜園裏,在雨廊與庭院之間來回。

    趙臘月覺得很是清涼,摸了摸阿大,阿大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顧清感受著撲麵而來的微風,怔了怔後,坐到了石塔前的蒲團上,閉著眼睛,開始冥想休息。

    那些依然青意十足的落葉,被風推著,漸漸漸圍住了蒲團。

    卓如歲坐到廊下,兩條腿一晃一晃,與風來的節奏漸漸合一。

    他覺得這些清風好生奇特,自四麵八方而來,無所不在,有的拂著自己的睫毛,有的輕輕吹著耳風,有的順著衣袖鑽了進去,角度極其刁鑽。

    在這樣的無數道清涼微風裏,想不睡覺也很難啊。

    他想著這些事情,眼皮越來越沉重,漸漸耷拉下來,就這樣沉沉睡去。

    ……

    ……

    暮色最濃的時候,卓如歲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夕照石塔風已靜,他有些恍惚,不知道還在今日,還是已經過了好幾日。

    趙臘月在那邊的雨廊下摸著貓,不知想著什麼事情,顧清依然閉著眼睛坐在石塔前,落葉已經漸漸漫至他的腿側。

    忽然間,靜園後方發出一聲轟鳴,狂風呼嘯而至,卷起庭院裏的樹葉漫天飛舞。

    禪室裏,無數書籍落在地上,或者翻開著,或者合攏著。

    看著就像是或大或小的浪花生於海麵,又像是將化未化的殘雪掩著地麵。

    禪子睜開眼睛,說道:“我看的比你快。”

    井九沒說話,從地板上拾起一本東易道的蓮生經繼續看了起來。

    禪子說道:“你現在這麼弱,秋天的時候,白真人把你轟死了怎麼辦?”

    井九繼續看書,頭也未抬說道:“這是果成寺。”

    這話的意思就非常清楚了。

    你現在知道了我是誰,還能看著我出事?

    ……

    ……

    卓如歲直接被那道狂風掀飛了出去,落在地上,倒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他回首望向靜園,隻見在夕陽的照耀下,漫天青葉仿佛形成了一道青紅相交的圓球,看著極其壯觀。

    “這就是禪子的神通嗎?”

    卓如歲帶著震撼的情緒走回靜園裏。

    禪子沒有發起攻擊,應該隻是神念的外溢,居然便有如此大的威勢。

    他發現趙臘月抱著白貓依然坐在先前的地方,心想有鎮守大人撐腰果然好,不會像自己這般狼狽。

    緊接著他發現顧清也還坐在原先的地方,不禁有些惱火,心想如果自己還抱著這座石塔,又怎麼會被吹出去?

    滿天青葉落下,灑在顧清的身上,就像要把他埋進去一般。

    卓如歲正準備發笑,忽然神情微怔,說道:“居然要破境了?”

    趙臘月聽到他的話,望向渾身樹葉的顧清,發現他的氣息正在發生明顯的變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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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吾輩中人




    庭院裏,卓如歲看著石塔前的畫麵,心情有些複雜。

    那些青樹葉看似盡數落在了顧清的身上,實則與他的衣衫還保持著極小的距離,大概也就是幾頁書。

    這是劍意離體的征兆,也是劍鬼即將完全成形的象征,這意味著他距離遊野中境已經很近,大概也就是幾十天。

    他與趙臘月晉入遊野中境已經多年,現在都在衝擊遊野上境,領先顧清很多,但顧清的修行速度還是讓他有些驚訝。

    就算禪子與井九在禪室裏坐而論道外溢的神念對顧清帶來了很大幫助,可修行終究靠的是自身。

    卓如歲知道顧清當年是過南山師兄的劍童、顧寒的庶弟,天賦確實不錯,被兩忘峰重點培養的對象。但顧清的修行天賦再好,也不可能比他更好,與兩忘峰那些優秀的弟子比起來,也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而且這些年顧清一直在忙著處理神末峰的事務,後來又停留在朝歌城裏教景堯太子,最近又忙於幫井九處理青山事務……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修行居然沒有受到什麼影響,這是怎麼做到的?

    看著那些似落未落的樹葉,卓如歲忽然生出一種想法。

    就是那一次的承劍大會,顧清為了戰勝井九,用了六龍劍訣,受到門規處罰,修行被停三年。

    那三年時間顧清一在神末峰借住,砍木頭修房子,與猴子作伴,然後成了井九的徒弟。

    變化,應該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吧?

    卓如歲感到了壓力,決定從現在開始,少睡覺,多練劍。

    他走到石塔前,就在顧清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閉著眼睛,開始修行。

    看著這幕畫麵,趙臘月沒有說話,眼裏微有憂色。

    阿大站蹭了蹭表示安慰,心想這有什麼好擔心的,當年柳詞與元騎鯨不也是這樣?

    ……

    ……

    井九與禪子在室內看書。

    趙臘月、卓如歲、顧清在庭院裏修行。

    阿大在睡覺。

    大常僧在掃地。

    時間就在這樣的規律重複裏慢慢流走。

    暑意漸深,然後漸淡,又有風起。

    隻不過今日的風與那些自行翻動的書頁無關,而是來自天地間的第一抹秋意。

    趙臘月起身向靜園外走去。

    阿大睜開眼睛,喵了一聲,縱到庭院間,悄無聲息一踩石塔,便準確地落在了她的懷裏。

    卓如歲睜開眼睛,望向趙臘月。

    趙臘月說道:“我出去散散。”

    卓如歲想了想,站起身來,抖掉身上的落葉,說道:“我也去。”

    他們兩個人現在都處於衝擊遊野上境的關鍵時刻,已經站在了那道門檻,隻差最後那一步。

    但修行就是這樣,最後一步往往就是最困難的一步。

    縱然他們是天生道種,是少見的修道天才,也需要大量的時間來突破,還需要最關鍵的某個契機。

    畢竟他們還處於正常的天才範疇之內,不像井九,在竹椅上躺著能破境,在碧湖裏洗個澡也能破境。

    在靜園裏坐了數十日,那個契機始終未到,在天地間行走一番,尋找一些感悟,或者會有些幫助。

    離開靜園的時候,卓如歲看了眼顧清,發現他還在冥想,不禁有些納悶,心想至於這麼勤奮嗎?

    趙臘月說道:“這些年他忙於事務,修行的時間少,所以很珍惜。”

    卓如歲聽著這話,不禁對顧清生出些同情。

    二人走出靜園,信步於寺廟裏。

    卓如歲說道:“修道者的根本是修行,顧清師弟也是辛苦。”

    趙臘月說道:“做掌門本來就很辛苦。”

    阿大在她懷裏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卓如歲說道:“小師姑是想勸我放棄?這不可能,掌門之位是師父給小師叔的,我沒意見,但以後的事情誰知道?”

    趙臘月說道:“你又不是過南山,為何執著於此?”

    卓如歲微笑說道:“因為我天賦更好,年齡更小,希望比南山師兄大,最重要的是,我與掌門師叔關係很好。”

    這話如果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會像自吹自擂,令人生厭,但他說出來卻有些令人心生敬意。

    阿大看著這個晚輩,眼神裏滿是欣賞。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麼。

    “小師姑,您是不是因為當年試劍大會上我贏了你的事情,一直對我有意見?”

    卓如歲一臉無辜說道:“您要怎樣才能消氣?”

    他很清楚,別看趙臘月這幾年在神末峰很低調,但論及對掌門師叔的影響力,再沒有誰能越過她去。如果他想與掌門師叔的關係再進一層,至少與顧清平齊,去神末峰蹭再多飯,替掌門師叔殺再多人,也不如先把這位小師姑侍候好了。

    現在想著當初試劍大會的事情,他便有些後悔,再多閉關兩年又怎麼了,你急什麼急呢?

    趙臘月說道:“你又不是真的能勝過我,我有什麼意見?”

    聽著這話,卓如歲頓時忘了討好她的事情,說道:“你當時壓製了弗思劍,但怎麼就知道我沒有隱藏什麼?”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如果你真隱藏了什麼,何至於現在來說這些無趣的話。”

    就在有趣或者無趣的對談裏,二人走到了果成寺的中間,前方不遠便是一座大殿。

    再過些天,那場特殊的梅會便要在這座大殿裏舉行,整個朝天大陸的修行宗派都會到場。

    不知道青山宗準備怎麼應對中州派的強勢進逼。

    走過那片塔林,側方有座很安靜的禪室,有經聲從更遠的地方傳來,悠揚而令人心靜。

    “這就是白山禪室?”卓如歲眯著眼睛說道。

    太平真人曾經在那裏住過好幾年時間。

    想著師祖在世間掀起的風浪,卓如歲心悸之餘,又有些莫名其妙的驕傲。

    很多青山弟子應該都有這種感覺,畢竟那些滔天惡行都在三百多年前,很少有人親眼目睹。

    距離才能產生美與敬畏,趙臘月沒有卓如歲的感覺。

    因為她時常能夠看到井九這樣的人物,而且她曾經親自追殺過太平真人。

    當年果成寺一役,她從靜園處開始追殺,直至寺外那座孤峰,然後去了大澤,在追殺的過程當中冒險破境。

    仔細想想,這真是一件很驚世駭俗的事情,隻不過世間沒有幾個人知道。

    離開塔林,來到前寺的廚房外,趙臘月說道:“玄陰子在這裏燒了幾年菜。”

    卓如歲有些感慨,心想一代魔神居然當廚子,前代神皇在這裏隱居,祖師居然在這裏做過住持。

    果成寺真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

    這時候他已經發現趙臘月是專門來看這些地方,問道:“師姑感受到了什麼?”

    趙臘月說道:“你前一次破境的契機是什麼?”

    卓如歲說道:“是在青天鑒幻境裏殺人。”

    趙臘月說道:“我也是殺人。”

    卓如歲心想果然是吾輩中人。

    說到殺人這種事情,自然是與強者戰的時候,帶來的精神衝擊與感悟最多。

    趙臘月認識井九之後,便很少有與強者戰的機會,也就是那次追殺太平真人帶來的感悟最多。

    今天她離開靜園,便是想要重溫一下當日,尋找一些契機破境。

    離開果成寺,來到那間菜園,好些年無人打理,早已荒廢,屋子裏落滿了灰塵,有些家俱甚至已經朽壞。

    當初柳十歲便是在這裏,聽到了她發出的劍鳴,毫不猶豫追了上去,與她開始聯手追殺。

    趙臘月去灶房翻了翻,發現什麼都沒有,泡菜壇子裏的水已經幹了,那些蘿卜與豇豆早就壞了,斷沒辦法吃。

    卓如歲問道:“您這是饞了?”

    趙臘月說道:“廟裏都是蘿卜白菜,淡出鳥來。”

    卓如歲微驚,心想此言何其灑脫,小師姑確實是吾輩中人。

    離開菜園,二人馭劍而起。

    果成寺四周沒有什麼城鎮,自然也沒有火鍋店,去村子裏吃也不是很合適,所以他們決定去整點熊掌烤來吃,或者烤些虎肉。熊虎這種凶獸自然隻有深山裏有,剛好趙臘月要去的地方就是深山。

    那座山臨東的一麵盡是絕壁,當初她就是在這裏成功破境,然後與柳十歲聯手傷了太平真人。

    這個時候,弗思劍忽然微微顫動起來。

    卓如歲也感應到了一道純淨而鋒利至極的青山劍意。

    二人向著絕壁下方望去。

    那裏有一道山溪,溪畔有片樹林。

    ……

    ……

    當趙臘月與卓如歲在菜園裏找泡菜吃的時候,會做泡菜的小荷正在溪邊洗臉。

    她與柳十歲離開千裏風廊已經十餘日,眼看著離果成寺已經不遠,可以回到帶給她最寧靜歲月的那間菜園,她的心情也極好。

    但就在下一刻,所有的好心情都因為忽然出現的那些人族修行者們破滅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這個不老林的狐妖居然敢招搖過市,真是欺我正道無人嗎!”

    說話的人是位昆侖派的長老,氣息幽深至極。

    十餘名昆侖派弟子站在一處,警惕地看著溪畔。

    一位老僧站在溪水上遊,神情肅然。

    聽著那名昆侖派長老的話,小荷的眼裏閃過一抹煞意。

    柳十歲從樹林裏走了出來,看著那些人問道:“你們要做什麼?”

    那位昆侖派長老叫做陳文,今次帶隊前來參加果成寺大會,境界極高。

    他知道柳十歲的身份,神情漠然說道:“你這時候應該還被關在青山劍獄裏,不過青山宗連太平那樣的魔頭都敢放走,偷偷放走你也自不在話下,但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我也不想管,可這名狐妖你也莫要回護,不然休怪我等不客氣。”

    小荷柳眉微挑,寒聲說道:“你知道我們與青山掌門真人的關係嗎!”

    “你是說井九?堂堂青山宗,居然選個小孩子當掌門,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昆侖派長老陳文盯著柳十歲的眼睛說道:“還有你,你現在身為一茅齋弟子,居然回護這個作惡多端的狐妖,布齋主是怎麼教你的?”

    聽到這句話,柳十歲知道不用再說話了,示意小荷站到身後,望向對方說道:“來吧。”

    那些昆侖派弟子們怔住了,片刻後才明白他的意思,覺得好生荒謬,不由笑出聲來。

    他們看著柳十歲的眼神裏滿是嘲弄與憐憫,就像在看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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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青山從來不二


    柳十歲在修行界是個很出名的人物,尤其在年輕一代裏。

    他是天生道種,被青山宗重點培養,打進不老林,滅了雲台,中間還順便殺了洛淮南,回到青山被下劍獄,卻又被師長默許離開,成為一茅齋齋主布秋霄的親傳弟子,身兼數家之長,今年更拿了梅會的道戰第一,確實很厲害。

    但昆侖派長老陳文,按照天南境界劃分早在數十年前便已經破海,實力強大至極,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遠勝於他。柳十歲在這種沒有任何取勝希望的前提下,如此平靜而自信地說出那聲來吧,在很多人看來確實是件很荒謬的事情。

    這有些像當初井九在青山九峰的千道視線之下走到那把椅子說了聲我來吧。

    當他說完那句話後,手腕上的劍鐲安靜的仿佛睡著了很明顯不二劍也完全不看好他。

    小荷也是如此,所以明知有些丟臉,也要以最快的速度點破柳十歲與井九的關係。

    越境取勝這種事情,往往隻存在於傳說裏,或者井九這種人的身上。

    陳文沒有發笑,心知柳十歲並非普通人,想要擊敗對方,而且還能重傷對方,其實很有難度是的,雖然青山宗與昆侖派的關係向來不好,今日他更是有意想要折辱一番對方,但歸根結底,他也不敢真的把柳十歲如何。

    小荷說的那句話看似可笑,卻真的很有用。

    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柳十歲是井九當年的書童。

    如果說宰相的門房都能算三品官,那青山掌門的書童可比普通宗派的長老重要多了。

    小荷已經退到了樹林裏麵,多年前逃離海州城後,她便再沒有出過手,習慣了站在柳十歲的身後。

    柳十歲向前踏了一步,鞋底與地麵接觸的瞬間,便有狂風呼嘯而起,卷起青色的落葉,飄舞在天空裏。

    溪水也自濺散,變成數萬顆水滴,如一道漩渦般,圍繞著他的身體快速轉動。

    踏步的同時,他隔著數十丈的距離,向著對岸轟了過去。

    陰暗的黑煙裏夾雜著血般的火焰,從他的拳頭噴湧而出,化作一道黑龍,直撲那名昆侖派長老的麵門。

    這便是血魔教的秘法魔功嗎?

    感受著那道拳風裏的森冷氣息,陳文神情微凜,發現這個年輕人比自己推算的還要強些。

    他馭起昆侖派的遁法,化作滿天清影,輕而易舉避開那道黑煙,瞬間來到半空裏,反手便是一掌落下。

    看似簡單尋常的一掌,卻遮住了秋陽,化作如山般的陰影,向著地麵鎮壓而去。

    不愧是破海境的昆侖派長老,隨意出手便有天地之威。

    如此驚天動地的一掌,絕不是柳十歲能硬接下來的。

    眼看著便要被鎮殺,他從袖子裏取出了一樣筆似的事物,對著天空畫了一道,就像是寫字一般。

    筆過之處,便是一道彩虹。

    那道彩虹來得極快,由地麵而至數百丈的高空,竟是隻用了瞬間,色澤鮮豔,仿佛並非人間之物,

    擦的一聲輕響,那道彩虹準確地落在了陳文的身上。

    他的境界再高,這時候也隻能變成筆裏甩出來的墨汁,疾速倒退,重重撞到了絕壁上。

    恐怖的震動從絕壁傳至地麵,再傳至溪裏。

    溪水四濺而起,那道依然未散的漩渦變得大了數分,滿天青葉如利箭般飛出。

    那些昆侖派弟子們紛紛躲避,顯得狼狽不堪。

    陳文從絕壁裏飛了出來,披頭散發,臉色蒼白,衣衫上隱見血跡,更加狼狽,竟是受了極重的傷。

    他盯著柳十歲,眼裏滿是震驚與憤怒,厲聲喝道:“難道是管城筆!這怎麼可能!”

    管城筆是一茅齋的鎮齋之寶,與龍尾硯等其餘三件齊名,乃是世間層階極高的法寶,已經多年未曾現世。

    他哪裏想到,布秋霄居然會把如此重要的法寶,交給柳十歲這個半途入門的弟子!

    柳十歲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服了兩顆丹藥,抓緊時間恢複真元。他得到管城筆認主的時間不長,境界還是不夠,提筆在天地間落了一記,真元便已經消耗殆盡,臉色蒼白如紙,再也無法寫出第二記。

    陳文飄在天空裏,長嘯一聲,一道劍光隨嘯聲而去,瞬間便來到溪畔。

    柳十歲左手輕動,劍鐲化作不二劍,破空而去。

    不二劍與那道劍光在天空裏相遇,發出一聲極其清脆的鳴響。

    一聲輕響,柳十歲的左肩上出現一道飛劍,隻是這道飛劍被不二劍削斷了鋒尖,沒能穿透過去,鮮血不停淌落。

    陳文更慘,胸口出現一個血洞,鮮血從裏麵不停湧出。

    不二劍回到柳十歲身邊,明亮至極,秀氣短小,卻顯得那般可怕。

    柳十歲伸手抓住肩頭的斷劍,扔到地上。

    那道斷劍微微顫動,似乎想要飛起。

    啪啪數聲碎響。

    劍光照亮溪畔。

    那道斷劍被不二劍斬成了碎片。

    天空裏的陳文噴出一口鮮血。

    鮮血化雨而落。

    “這他媽的又是什麼劍!”

    與道心相連的飛劍被毀,境界不至於折損,想回複實力卻要好些年,陳文又驚又怒,再也無法控製情緒。

    這劍又是什麼東西,怎麼會如此鋒利,居然能把自己的仙階飛劍斬成了碎片!

    緊接著,他想到了西海之役後的那件傳聞,眼裏出現不可思議的神情,說道:“難道這是不二劍?”

    作為一名劍修,他自然知道青山的那些傳世名劍。

    在那些名劍裏,不二劍的殺傷力最強,因為它最鋒利。

    任何劍修發現自己麵對的是這種傳說級別的名劍,都會發自內心生出敬畏,以及……氣急敗壞。

    有一茅齋的管城筆,居然還有青山宗的不二劍……難怪你敢越境挑戰自己!

    陳文憤怒至極,踏著遁法,極其凶險地避開緊隨而至的那道劍光,來到溪畔,雙臂一振。

    一道火鶴離開他的雙肩,向著柳十歲撲殺而去。

    柳十歲臉色蒼白,眼底卻燃燒著野火,右手一翻,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把折扇,向著那道火鶴扇了過去。

    清風甚疾,火鶴急劇變小,最後變成青煙,消失無蹤,但雙方已經在溪畔相遇。劍修最忌諱的便是被對方近身,交手的時候,時刻不忘拉遠與對方的距離,但這時候陳文的飛劍已經毀了,身受重傷,必須行此險招。

    柳十歲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裏去,眼看著便是你死我活的時刻。

    忽然一道寧靜而平和的氣息出現在溪邊。

    百餘枚念珠無聲而至,布成一道屏障,把柳十歲與陳文隔開。

    溪流上遊的那名老僧宣了聲佛號,說道:“二位道友請罷手。”

    昆侖派弟子都識得這位老僧,知道對方是通化寺的會元大師,雙方也是偶然在這片溪畔相遇。

    這位會元大師佛法精深,悲天憫人卻又嫉惡如仇,被世人與修行同道敬重。

    聽到這句話,陳文臉色有些難看,還是停下了腳步。

    柳十歲隨身攜帶的至寶太多,就算他能殺死對方,誰知道還要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

    柳十歲也召回了不二劍。

    就在這個時候,那百餘枚念珠忽然動了起來,擋住了陳文所有的退路!

    陳文臉色蒼白,感到極其強烈的凶險,清嘯一聲,便要弟子們出手,同時手裏握住保命的法寶便準備祭出。

    但還是晚了,誰能想到以德行高潔著稱的會元大師,明明正準備調解雙方的恩怨,卻忽然間出手殺人?

    百餘枚念珠同時爆開!

    轟隆之聲不絕於耳,溪水蒸騰飛濺,然後被極高的溫度灼成青煙!

    那聲清嘯驟然而止!

    煙塵落下,溪畔已經沒有了陳文的身影,石上與水裏到處都是血水,猶自冒著熱氣。

    那位會元大師已經到了數百丈外的絕壁之下,就此消失無蹤。

    ……

    ……

    溪畔無比安靜。

    緩緩流淌的溪水衝淡了石上的血,向著下遊而去,發出的聲音是那樣的輕柔,落在人們的耳裏,卻是那樣的驚心動魄。

    昆侖派弟子們的臉上滿是驚恐的神情,無助地望向溪穀四周與同伴,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柳十歲也有些茫然。

    忽然有幾名昆侖派弟子哭了起來,聲音很是淒涼。

    數道劍光照亮溪穀,那些昆侖派弟子們召出飛劍,對準柳十歲,有些瘋狂地喊道:“你們殺了師伯!”

    小荷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柳十歲的身邊,揮手布出一道屏障,對柳十歲低聲說道:“先走。”

    先前那一瞬間的茫然源自於善良的天性,但柳十歲很快便醒過神來,在不老林裏受到的訓練,讓他知道絕對不能就這麼離開。他伸手把小荷攔在身後,看著那些昆侖派弟子說道:“這應該是不老林的陰謀。”

    聽著他平靜的聲音,那些昆侖派弟子冷靜了些,想著先前的事情,發現確實太過詭異。

    但很明顯,有些人不願意柳十歲如此輕易地破開此局。

    “可你也曾經是不老林的人,誰知道是不是你勾結對方來此?如果你真是無辜,為何不先殺了身邊這個狐妖?”

    一道冷漠的聲音從天空裏落了下來。

    隨著這道聲音落下的還有一個人影。

    極高的天空裏,接近虛境的地方有座大舟的身影若隱若現,正是中州派的雲船。

    那人就是從雲船裏跳了下來的。

    白千軍的人還在空中,強大道法形成的風洞已經襲向溪畔。問道大會之後這些,他一直在雲夢山裏閉關,境界實力再有提升,出手卻還是那樣的無情而暴戾,竟是不管不問,便要把柳十歲當場殺死。

    柳十歲這時候真元已經耗盡,如何能避得開這道風洞?

    沒有人注意到,某處絕壁裏飄出了一道飛劍。

    那道飛劍很奇特,沒有什麼劍光,劍身遠觀就是一抹淡淡的灰色,像天空,又像山崖。

    就算有人親眼看到這劍,也很容易以為那就是天空,或者山崖。

    而且那道飛劍也沒有什麼強大的氣息,就像是片落葉,在風裏有氣無力地飄著。

    落葉飄進了風洞裏,然後悄無聲息、卻又極其快速地上行,來到天空裏。

    擦擦數聲輕響。

    白千軍的身上出現了十餘道極其細小、卻又深刻至極的裂口!

    他悶哼一聲踏空斜退數百丈,落在溪旁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

    風拂樹梢。

    他隨之而起伏,鮮血不停灑出。

    他盯著絕壁裏的那處,臉色陰沉至極,說道:“卓如歲……你就隻敢偷襲嗎!”

    那道灰色的飛劍有氣無力地飄回絕壁前。

    卓如歲踏了上去。

    他馭劍來到溪上,看著樹上的白千軍,覺得好生莫名其妙,說道:“不偷襲你也打不過我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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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吞舟


    白千軍冷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從樹上掠了下來。

    他這時候渾身是血,如果還在樹梢上站著,未免太過狼狽。

    卓如歲也落到了溪畔,隻是灰色的飛劍卻沒有收回去,靜懸身側,準備著隨時再出手。

    那道飛劍靜止下來,露出了真容,劍身淡灰,極為樸實,表麵卻有著無數道裂紋,看著就像是魚鱗一般。

    此劍名為吞舟,在修行界頗有名氣,乃是天光峰品階最高的飛劍,猶在藍海之上,而且來曆也不一般。

    當年卓如歲剛入青山便被柳詞真人接到了天光峰閉關,根本沒有機會去雲行峰尋劍,這劍竟是柳詞真人親自去取的,然後再傳給了他。此事當然不合規矩,上德峰很嚴肅地提出了意見,但柳詞真人不止境界高,裝聾作啞的本領也很了得,很隨意便唬弄過去了。由此可見,柳詞真人最疼愛的還是這個關門弟子。

    那些昆侖弟子是第一次見到傳聞裏的吞舟劍,發現這劍並不像傳聞裏那般殺性十足,看著就像一條無精打采的鹹魚。

    但誰敢輕視這道飛劍?就像誰敢輕視成天耷拉著眼皮、看著像是永遠睡不醒的卓如歲?

    作為青山宗最傳奇的年輕天才,卓如歲入青山便開始閉關,一隱便是二十年,出關便勝趙臘月,震撼了整個修行界,隻是在雲夢問道裏輸給井九後,他的聲勢便弱了不少,這幾年又頗為低調,修行界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青天鑒幻境裏,那個像瘋子一樣嗜殺的黑衣人。直到此時,那些昆侖派弟子才想起來,他始終都是年輕一代裏的最強者。

    白千軍不是普通修行者,而是中州派重點培養的下一代天才弟子,結果卻是這般淒慘的、而且是再次、再三地敗在他的劍下,竟是沒有任何勝機,他究竟強到了什麼程度?

    可現在的修行界終究還是前代強者們的天下。

    溪水忽然變得絕對靜止,不再流淌,伴著呼嘯的狂風,樹葉簌簌而落,隨之落下的是幾道身影。

    中州派長老越千門帶著數名弟子來到了場間,釋放出極其強大的威壓。

    昆侖派弟子們覺得好生難受,趕緊躬身行禮,然後避得遠了些。

    越千門麵無表情看了卓如歲一眼,然後望向柳十歲,接著視線落在樹林旁的小荷身上,殺意一隱而逝。

    趙臘月站在那棵樹下,站在小荷的身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

    越千門是煉虛境的大強者,青山峰主裏也隻有方景天與廣元真人能穩勝他半籌,青山的年輕一代再如何天才,也不可能對他造成任何威脅,然而看著眼前的畫麵,他還是感覺到了壓力,生出了很多感慨。

    壓力並非源自此時而是未來,感慨則是源自於遺憾與對自家宗派的失望。

    三個天生道種就這麼站在這裏。

    他們都是青山的。

    青山宗的下一代真是強的不像話,再過百餘年,隻怕青山又要多出三個破海巔峰。

    柳十歲就罷了,可卓如歲從生下來便被很多宗派關注著,趙臘月更是朝歌城裏的人,當初怎麼就沒能搶過來?

    再看自家宗派呢?洛淮南那麼早就死了,白千軍心性不佳,難成大道,童顏……難道就指望早兒一個人?

    越千門把這些念頭盡數化去,指著溪畔的石頭,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溪水此時已經盡數靜止,石上的血跡沒有再次變淡,仿佛凝固了一般。

    卓如歲附議道:“是啊,這是怎麼回事呢?”

    越千門不想理他,望向樹下的趙臘月說道:“此事與柳十歲有關,你們認嗎?還是要我去找布齋主?”

    如果青山宗還承認柳十歲是青山弟子,那這件事情當然要青山宗擔起來,如果不然,便是一茅齋的問題。

    趙臘月說道:“找我們也行。”

    柳十歲想解釋一下先前的情形,越千門卻理都不理他,依然看著趙臘月說道:“我要帶他離開問話。”

    越千門的境界實力遠勝趙臘月,在宗派裏的地位與輩份與趙臘月卻是平齊的,在他看來這種事情自然隻能與她說。

    趙臘月說道:“別想。”

    話越簡潔,便越強硬。

    越千門微微挑眉,那些依然處於震驚恐懼裏的昆侖派弟子們則更加茫然了。

    趙臘月三人就算是天生道種,但境界依然不夠高,煉虛境的大強者可以彈指而滅,她為何如此強硬?

    越千門的視線落在了趙臘月的懷裏。

    樹冠的陰影落在她的身上,這時候人們才看到,原來她一直抱著隻白貓。

    那隻白貓打了個嗬欠,慢悠悠地醒了過來。

    青山宗很多弟子都不知道四大鎮守是誰,中州派的長老們卻是清楚的狠。

    “原來白鬼大人也來了。”

    越千門的臉色變得凝重了些,卻依然沒有任何懼意,說道:“但這是白真人的意思。”

    白真人這時候就在天空裏,在那艘雲船裏。

    趙臘月不擔心,因為阿大沒有繼續裝睡,說明它心裏有底。

    果然,遠處有悠揚的鍾聲傳來。

    溪畔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戰鬥與暗殺,終究還是驚動了果成寺。

    緊接著,天空裏響起了一道極其清亮的鍾聲。

    與果成寺的鍾聲響起來,這道鍾聲要小很多,穿透力卻更強,不知道是南屏鍾還是別的什麼法寶。

    那是歸去的訊號。

    越千門沒有再說什麼,帶著那些昆侖弟子一道離開,走的極其幹脆。

    但誰都知道,中州派肯定不會就此罷休,數日後的梅會上必然會再生事端。

    溪水恢複了生命,重新向著下遊流淌而去,發出淙淙的水聲。

    小荷走到柳十歲身邊,看著石上的那些血跡漸漸被水洗去,忽然覺得溪上的風有些寒冷刺骨,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詭異,而且裏麵有著她很熟悉的味道,這讓她很恐懼。

    “師姑。”柳十歲對著趙臘月認真行禮。

    現在的青山,他最服的當然是公子,接著便是趙臘月。

    趙臘月是他在南鬆亭時的偶像,也是後來桂雲城裏的同行者。

    “師兄……”

    柳十歲對卓如歲行了一禮,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青天鑒幻境一別,已經是好幾年,雖然在幻境裏,他們在楚國皇宮見過很多次,算得上相熟,但那畢竟是在別處。

    “這劍真好看。”

    他看著那把吞舟劍,說道:“看著就像那個瓷器,什麼窯來著,我忘了……”

    小荷在旁邊低聲提醒道:“子窯。”

    “是了,就是子窯。”

    柳十歲說話做事都很真摯,容易令人信服,讓人願意親近。卓如歲聽著這話卻微生惱意,心想這上麵有很多裂紋是那年被宇宙峰斬出來的,而且你手腕上那個劍鐲是什麼來著,有本事你跟我換?

    現在的朝天大陸,不二劍與初子劍是品階最高的兩道飛劍,哪裏有人肯換,就算柳十歲肯……他也舍不得。

    吞舟這個名字更好聽,也更符合他的性情。

    “你怎麼會在這裏?”卓如歲問道。

    柳十歲說道:“過來幫忙啊。”

    一個人問的莫名其妙。

    一個人回答的理所當然。

    今次果成寺的梅會,與過往朝歌城裏那些年輕修行者較量切磋的梅會不同,更接近於六百年前那場梅會。

    六百年前那場梅會時,人族麵臨著極大的危險,今次的重要性當然遠遠不及當時,但也極其重要。

    中州派與青山宗這兩大正道領袖,如果真的撕破臉,朝天大陸真的會陷入風雨飄搖之中。

    這種時刻,柳十歲當然要過來,更何況現在公子是青山掌門。

    “又不是打群架,人多沒用,而且到時候你總不能拿著一茅齋的鎮齋之寶來幫青山出頭吧?”

    卓如歲想著青山宗麵臨的壓力,早就沒有困意,歎道:“終究還是要看掌門師叔怎麼想。”

    春天時的那場梅會上,中州派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卻堅定,一定要減去青山宗的份額,哪怕隻是象征意義上的。

    柳十歲說道:“隻怕公子懶得想這種事情。”

    老實人一般說的都是實話。

    趙臘月知道井九確實就是這種性情,但既然他派童顏去了冥界,想來應該有所準備,說道:“回去再說。”

    ……

    ……

    快要抵達果成寺時,小荷看到了已經荒廢的菜園,想著在這裏的那些年平靜生活,她不禁有些難過。

    她現在不能留在菜園,因為寺外不安全,誰也不知道中州派和那些正道宗派會做什麼,柳十歲也沒辦法把她帶到一茅齋那邊,在風廊外開客棧與在一處終究是兩種概念,所以他還是隻能把她帶到井九那裏去。

    靜園還是那樣安靜,顧清已經被果成寺的鍾聲喚醒。

    這些年神末峰與柳十歲保持聯係,就是他與小荷之間的通信,包括菜園與客棧這些事情也都是他親手安排。但他沒有與小荷寒喧,對柳十歲說道:“師父還在裏麵,稍等片刻。”

    柳十歲才知道井九在與禪子論道,心想公子真是了不起。

    顧清注意到了小荷蒼白的臉色,想著先前的鍾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柳十歲把先前溪畔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不老林的餘孽已經安靜了這麼多年,為何今次會忽然跳出來?”

    西王孫的雲台被毀之後,不老林看似覆滅,實則真正的根基並沒有被動搖,當初在果成寺一役便是證明。

    在那之前,誰能想到果成寺的律堂首席渡海僧,居然會是不老林的惡人?

    像渡海僧這樣的人物,必然在各宗派與朝廷裏還有不少。

    比如今天忽然出手殺死昆侖派長老陳文的那位會元大師。

    “他應該是一直跟著我們,從風廊到了這裏,終於尋找到了機會。”

    柳十歲在不老林裏生活了很多年,整理過無數卷宗,很熟悉對方的行事風格。

    那位會元大師自然不是想殺死柳十歲,不然柳十歲與小荷早就死了,那他要的機會是什麼?

    小荷想著那個去摘荷花的人,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靜園裏變得異常安靜,因為所有人都想到了那個人。

    太平真人究竟想做什麼?

    難道他要挑著青山宗與中州、與昆侖、與北邊所有宗派打一場?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秋風吹著落葉在庭院間行走著,漸漸在石塔四周堆厚。

    阿大走到落葉堆上趴下,卷成一團。

    遠方的天空出現一道巨大的陰影,那是中州派的雲船,給這個世界與這些年輕人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卓如歲看著那邊,忽然說道:“那就打。”

    紅日在海上塗出美麗的晚霞,漸漸掩去了雲船的身影,仿佛把它吞了進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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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4-12 23:59:49
第二十二章葉子




    中州派的雲船沒有停在果成寺附近,直接去了東海之上,懸於天空之中,與落日爭暉。

    看著這幕畫麵,卓如歲生出萬丈豪情,說出了那三個字。

    柳十歲感覺到了熱血,但習慣性地保持著沉默。

    趙臘月很平靜,心想真要打打便是了。

    顧清也沒說話,心想怎麼才能打得過呢?

    卓如歲回首望向他們,說道:“你們就不能配合著說幾句擲地有聲的話?”

    這時候井九的聲音在靜園後方響起:“進來。”

    眾人進了靜園後的禪室,發現禪子不知道何時已經走了。

    井九的眉間略有倦意,不管是解決煙消雲散陣的問題,還是猜測太平與蓮花之間的關係,都需要消耗極大的心神。

    顧清把溪畔發生的事情又說了一遍,也說出了眾人的猜測。

    卓如歲說道:“太平祖師究竟想做什麼,還是像當年那樣,想讓大陸混亂,從而讓凡人死絕?”

    “是自保。”井九說道:“他現在處於最虛弱的時刻,修行界越混亂,他就越安全。”

    沒有人能聽懂他的這句話,包括知道太平真人摘了荷花的趙臘月、柳十歲與小荷。

    井九沒有把自己的推論全部說出來。

    他望向柳十歲微黑的臉,心想師兄你還是沒有放棄讓這孩子變成下一個你嗎?

    柳十歲見他望向自己,趕緊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說道:“恭喜公子。”

    小荷早就已經跟著跪了下去。

    趙臘月是神末峰主,不用跪。

    顧清無所謂,隨便跪。

    卓如歲有些無奈,慢吞吞地跪倒地板上,但沒有磕頭。

    井九知道柳十歲肯定要磕這幾個頭,平靜受了,說道:“好了,走吧,她留在這裏。”

    柳十歲現在是一茅齋書生,自然要回一茅齋那裏。

    他明白公子的意思,更了解公子的性情,便準備離開,忽然想著一件事情,問道:“公子,我做的那把椅子怎麼樣?”

    井九說道:“還行。”

    得了這個評價,柳十歲滿意而開心地走了。

    這對主仆相處的情境,卓如歲在青天鑒幻境裏見得最多,但直到現在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就像另外那件事。

    他看著向靜園外走去的柳十歲,搖頭說道:“看他穿這身文士服真有些不習慣,怎麼感覺都還像是個種田的。”

    井九說道:“十歲種田很好,我也是他教的。”

    不止卓如歲,就連趙臘月與顧清都有些不理解,你學種田做什麼?

    想不明白便不去想,顧清想著東海天空裏的那艘雲船以及很快便要開始的大會,問道:“師父,接下來真要打嗎?”

    井九說道:“打,也不是現在。”

    任誰都看得出來,現在的青山宗在最強戰力上與中州派有著明顯的差距,所以像昆侖派這些北方宗派才會顯得越來越放肆,居然連柳十歲都敢動。

    柳詞真人離開之後的空缺,短時間裏無人能夠代替,井九能夠坐上掌門的位置,卻無法補上這一環。

    顧清有些意外,說道:“那這次先讓一讓?”

    井九望向靜園外,知道對方來了,說道:“如果要讓,我何必親自來?”

    有人求見。

    中州派白早。

    聽到大常僧的聲音,卓如歲、顧清很自然地與井九告辭,向靜園外走去。

    片刻後,趙臘月背著雙手走了出來,看著塔下落葉堆裏的阿大,想把它抱走,卻沒有這樣做。阿大看著她的背影,準備跟上去,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重新盤了回去,與落葉堆融在了一處,耳朵悄悄豎了起來。

    ……

    ……

    白早站在庭院裏。

    井九坐在廊下。

    有一種很難形容的氣氛在庭院裏,很淡卻很清楚,可能是陌生感,但又並非全然如此。

    在西海時,二人曾經遠遠對視過一眼,除此之外,真的已經是很久沒見。

    時間可以衝淡很多事情,比如雪原六年,仿佛已是前世。

    井九很平靜,沒有感傷,甚至連感慨都不多。

    這是修道者必然會經曆的事情。

    隻是漫長的修道歲月有時候會讓很多事情變淡,有的時候會讓很多事情變濃,這大概便是水與酒的區別。

    雪原六年白早都在沉睡,但她卻總覺得自己一直記得那些夜晚,那些火光,還有那個背影。

    她靜靜地看著井九,沒有說話,似乎在等什麼。

    自然不是等井九先說話,那種小兒女的賭氣不會發生在她的身上,而且她知道那些對井九沒有任何用處。

    等的是暮色更濃,等的是秋風再起。

    簌簌聲響裏,落葉隨風飄落,被夕陽照成豔紅的顏色,如火亦如花,如雨般落在她的身上。

    這畫麵真好看。

    井九生出欣賞的神情。

    美的畫麵以及聰明的人,是他在這個世界不多的興趣。

    她還記得朝歌城井宅裏的那棵海棠樹,還記得他喜歡看海棠花落在她身上。

    現在她也確認井九還記得那些,那便夠了,輕輕提起裙擺,走到了廊下,坐在了他對麵的地板上。

    白色的緞帶如吸了雨水的雲般,垂落在她的身側。

    井九還是沒有說話。

    白早往前移了兩步,雙手隔著緞帶,落在地麵上,身體微微前傾。

    當時秦國小公主就是這樣的。

    但現在井九不是那個無法拒絕的楚國小皇子,自然不會讓她再撲進自己的懷裏。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住她的眉心,讓她的身體停在了半空中。

    時間在這裏停止。

    阿大藏在庭院的落葉堆裏,看著這幕畫麵,心想別說,還挺好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白早坐了回去,抑住羞意說道:“想抱抱。”

    井九說道:“要打了。”

    白早說道:“就是因為要打了呀。”

    井九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白早從裙擺上摘下一片金黃的落葉,輕輕放在他的手裏。

    庭院的落葉堆裏,阿大的眼神變得有些幽冷。

    白早看著他的臉,輕聲說道:“當初第一次見你,便覺得你不凡。”

    井九說道:“很多人都這樣,看習慣了就好。”

    比如現在神末峰上的人、貓與蟬,再不會因為看到他的臉便大驚小怪、失魂落魄、走火入魔。

    白早微笑說道:“可是你帶給世間的驚奇還是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你怎麼就能……成了掌門了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確實是在笑,那是真心替井九感到驕傲與高興,但笑的最深處,卻有一抹極清楚的遺憾,甚至可以說是難過。

    如果還是以前那種情形,就算井九是青山重點培養的天才弟子,總還是會有可能,可井九做了青山掌門,便再無可能。

    因為她會是下一代的中州掌門。

    白早起身準備離開,在這之前說了一句話。

    “我知道童顏師兄應該是在青山,麻煩你了。”

    中州派怎麼可能放過童顏,這幾年裏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在尋他,卻是遍尋不著。

    她與童顏情同兄妹,知道他當時的想法,自然猜到他最有可能去哪裏。

    井九說道:“他不在青山。”

    白早知道他沒有必要騙自己,有些意外,心想那師兄去了哪裏?

    井九忽然說道:“在某些關鍵的時刻,你自己要小心。”

    白早沉默了會兒,說道:“能清楚些嗎?”

    井九說道:“不能,因為我還沒有算清楚。”

    若有所明,但不明所以。

    白早明白他的意思,就此離開。

    井九拿起那片金黃色的樹葉,舉到眼前看了看。

    世間無法找到兩片相同的葉子,無論是葉柄的形狀還是葉脈的走向。

    而且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珍藏哪片葉子。

    生於柳梢頭,落於黃昏後。

    葉子,是葉子自己。

    落葉堆裏,阿大靜靜地看著他。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放開了那片樹葉。

    金黃色的樹葉沒有碎,悠悠地飄到塔前,落在落葉堆上,剛好蓋住了阿大的眼睛。

    ……

    ……

    井九沒有撒謊,童顏確實不在青山。

    他在冥界。

    這裏的空氣裏飄著淡淡的燒枯葉的味道,那應該來自冥河。

    冥河看著像是岩漿形成的地底河流,卻並非完全一樣,他曾經親眼看過,有鋪滿了鮮花的屍船在上麵行走。

    這個世界隻有黑白以及火三種顏色,無論是山川還是原野都是如此,看著極其枯燥單調。

    暗沉的天空裏有火河在流轉,仿佛隨時會落下,給人一種恐怖而壓抑的感覺。

    對人族來說,沒有陽光的地底是最貧瘠的世界,對人族修行者來說,沒有天地靈氣的此間是無法忍受的地獄。

    如果在這裏停留時間過長,再強大的修行者也會真元流散而死。

    童顏不知道自己要在冥界多久,臉色有些蒼白。

    黑白的天空裏忽然出現一抹極其醒目的亮藍色與幾道黑影。

    那是冥師與他的弟子們。

    童顏注意到那些弟子裏有一個很小的孩子。

    冥界民眾都很矮小,或者說袖珍,那個孩子則要更小,生著柔順的黑發,眉眼秀氣,額前的劉海仿佛一片葉子,分不清楚男女,看著就像是個好看的傀儡。

    冥師對那個小孩子的態度卻很恭敬,說道:“殿下,這便是上界來的使者。”

    那個小孩子掀開劉海,看著童顏一眼,眼裏滿是好奇,說道:“使者辛苦了。”

    說完這句話,那個小孩子便被冥師的弟子們帶回地麵,仿佛隻是專門來與童顏見上一麵。

    童顏猜到了那個小孩子的身份,隻有沉默不語。

    冥師說道:“這便是下一任的冥皇,你覺得井九……掌門真人可會喜歡這個孩子?”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把頭發剪短,他可能更喜歡些。”

    冥師微笑說道:“雖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感覺很有道理。”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冥界天空的那邊忽然變得明亮起來,照出一條若隱若現、並不穩定的通道。

    在那條通道裏,一道帶著極強威壓的身影正在高速上行,看著就像一道閃電。

    那裏已經在深淵的上方,通往朝天大陸。

    冥師望著那處,說道:“這是十二祭司,心很野,血很正,我處理起來很麻煩。”

    童顏說道:“他會死。”

    冥師說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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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4-13 22:22:16
正文 第二十三章青山來人



    看著消失在極遙遠夜空裏的那道身影,冥師忽然生出很多感慨,說道:“在我們這裏,這叫做飛天。”

    朝天大陸與冥界之間曾經有很多通道,但能夠穿過深淵、進入那些通道、抵達大陸表麵的,隻能是本就生活在通道裏的一些生物以及最弱小的陰靈。

    那些弱小的陰靈就算去了大陸,除了能讓人類生幾場病、嚇死幾個膽小的人,沒有任何用處。

    如果冥界的強者想要憑借自身的實力去往朝天大陸,會麵臨極其困難的阻礙,難度與人族的修行者飛升也相差無幾。

    東海畔的通天井名稱便是由此而來。

    直到後來冥界的強者越來越多,那些通道越來越堅固,通往大陸才變得容易了很多。

    那也正是人族與冥部關係最為緊張,戰爭最多的時間段。

    在那段歲月裏,自然也有不少人族強者穿過通道來到冥界,直接摧毀冥界的所有希望。

    冥師說道:“那些來到我們這裏的人族強者,我們稱之為域外天魔。”

    人族與冥界的戰爭早已停止,童顏沒有這方麵的感慨,問道:“現在這樣的隱秘通道還有很多嗎?”

    冥師不會回答他的問題,說道:“柳詞真人那一劍,讓地脈發生了一些改變,有些古時候的通道重新顯露出來。”

    童顏知道他的這句話不盡不實,也不點破,說道:“我必須確認那些通道的出口位置不會有問題。”

    冥師說道:“我們首先應該確認,那些祭司是不是真的有勇氣吃下你的誘餌往上界去,像十二祭司野心如此之強的不多。”

    童顏說道:“你看過我的方案,你覺得是否可行?”

    冥師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果不是知道你與掌門真人的關係,連我都會以為,你是真想幫大祭司奪到冥皇之璽。”

    能讓那些冥界祭司們冒著生命危險去朝天大陸,隻有冥皇之璽這種事物才有足夠的吸引力。

    當然,在最開始的時候冥皇之璽不可能是直接目標,那些誘餌隻是與冥皇之璽相關的情報以及前期準備。

    童顏設計的那個局,有著非常宏大的局麵,又有著無比完備的細節,如果冥界的祭司們照著去做,還真有可能看到冥皇之璽。

    問題在於這個局從開始就是假的。

    童顏要做的事情,便是誘使大祭司那邊的人,在確定的時間,在確定的地點出現在朝天大陸。

    冥師負責確定人選,幫助他做局。

    至於那些祭司們在朝天大陸出現之後的事情,自然便是井九的問題了。

    童顏說道:“如果那些祭司繼續猶豫,我想與大祭司見一麵。”

    冥師半透明的臉上閃過極詭異的光線,說道:“你想死嗎?”

    童顏看著他的臉,說道:“我現在終於相信那個傳聞了……你確實是太平真人的弟子。”

    冥師說道:“是學生。”

    童顏說道:“我是中州派弟子,隻要大祭司不知道我離開了中州,見一麵無妨,但首先要確定這一點。”

    冥師說道:“我的人一直盯著他,他的魂火出了些問題,在冥河裏洗身,沒有與白真人聯係過。”

    童顏忽然問道:“在這裏想與上界聯係確實很難,那你是怎麼與井九聯係的?”

    冥師說道:“掌門真人如此信任你,你就不要問太多了。”

    ……

    ……

    果成寺起風了,這次不是肅殺的秋風,而是來自海上略顯鹹濕的風。

    中州派的雲船緩緩啟動,向著墨丘而來,這便是梅會即將開始的訊號。

    一茅齋、寶通禪院,東易道、大澤、鏡宗、懸鈴宗……但凡有資格參加梅會的宗派,前些天已經陸續抵達了果成寺。

    寒號鳥自西北而來,昆侖掌門何渭知道師弟慘死的消息,帶著怒意趕到了此間。

    來自水月庵的青簾小轎,安靜地停在某間禪室之前。

    比起春天的那場梅會以及前些年的各次梅會,今次參與的宗派數量不多,但層級明顯要高出很多。因為誰都知道這次的梅會極為重要,青山宗與中州派這兩大正道領袖,眼看便要從對峙的狀態走向更危險的狀態。

    為了整個朝天大陸,各宗派肯定想要勸解一下雙方,如果勸不動,雙方無法達成和解,那麼便要站隊。

    果成寺沒有酒水,也沒有太多山水可看,各宗派的修道者們聚在一起,說的還是最近的這些事。

    “會元大師是通化寺的太上長老,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那裏?難道他真是不老林的人?不老林居然隱藏的如此之深?通化寺那邊有什麼說法?”

    “通化寺的住持三天前便已經趕到了東海畔,求見白真人,雲船那邊沒有回應。”

    “但此事終究與柳十歲脫不了幹係,難道就沒有人去問?”

    “當時越千門長老便想把柳十歲帶走,卻被青山宗的人攔下來了。”

    “那幾年青山宗一下就收了三個天生道種,想著便覺得匪夷所思,年輕一代便屬他家最強,也不知道童顏閉關何時才能出來。”

    “說到年輕……現在的青山掌門才是真年輕。”

    聽到某個宗派長老的話,場間的氣氛頓時發生了變化,有些人沉默地離開了,明顯不願意或者說不敢在背後議論井九,有些人的議論則是變得更加熱烈。

    井九如此年輕居然便做了掌門,這是修行界曆史上極少見的事情,而且青山宗可不是尋常宗派。

    “現在看來青山宗勢頭不如中州,但未來隻怕還是青山的。不過越是如此,青山這時候就應該更低調些,以待日後。”

    “不錯,若是想避免正麵衝突,隻怕這次青山宗要先讓一讓。”

    “青山宗本就沒道理,為何不讓?這些年來,各家宗派為了鎮壓通道,消耗了多少符紙晶石法寶,青山宗又殺了幾個冥界妖人?”

    “那是青山宗不想殺嗎?實在是現在沒有什麼冥界妖人可殺啊,想當年青山宗可是死了多少位道友?”

    “就是這個意思,既然已經沒有冥界妖人可殺,青山宗又無通道可鎮,憑什麼還要按六百年前那麼分?你沒做事,憑啥要拿東西,而且還拿的是大頭!就算是凡人分家也沒這個道理不是?”

    隨著白雲流散,巨舟再次飛起,中州派眾人已經進了大殿。

    修道者們看得很清楚,除了白早、白千軍等年輕弟子,中州派這次竟是來了越千門等三位穀主,均是煉虛境的大強者。

    至於最前方那位仿佛渾身籠罩著雲霧、根本無法看穿的……自然便是傳聞裏的白真人。

    如此大的陣勢,青山宗該怎麼應對?

    廣元真人必然要到場,方景天隻怕也要提前出關,那還得元騎鯨前來親自坐鎮,才能與對方抗衡。

    忽有鍾聲響起,嫋嫋而散,就如塔林裏的青煙。

    果成寺變得很安靜,各宗派修行者們不再議論,望向塔林那邊,發現有幾人從那邊走了出來。

    趙臘月抱著白貓走在前麵。

    顧清抱著一把用布層層縛住、透著清寂意味的劍。

    卓如歲抱著自己。

    井九在後麵。

    青山就來了這麼幾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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